穿越之黎锦的农家日常 作者:回眸已半夏 文案 穿越之夜被告知‘媳妇儿’生孩子 进了产房却发现‘媳妇儿’是个男的!!! 有没有比这个更惊悚的事情?! 黎锦刚醒来就看到一个男人从房间里跑出来 “黎锦,你家夫郎难产,保不住了啊!” 古代的难产可都是一尸两命 黎锦想也没想就冲进产房 ——他可是产科大夫 【正经版文案】 一朝穿越,医术精湛受人敬仰的黎大夫成了靠‘媳妇儿’的软饭男。 最让黎锦惊讶的是,他的‘媳妇儿’虽然会生孩子,但性别男、难产中。 黎锦想也不想的冲进产房,古代难产可都是一尸两命,治病求人要紧! 从此软饭男摇身一变,成了稳重务实的农家子,读书考科举养小崽子三不误。 ☆攻的金手指比较大 ☆受一直不离不弃,自始至终的陪在攻的身边 ☆这是一个宠文,甜文,而且,应该会苏啦,我觉得一定会苏啦! ☆全文架空,拒绝考据,趴地 内容标签: 生子 穿越时空 种田文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黎锦,秦慕文 ┃ 配角:很多 ┃ 其它:穿越,主攻,生子,甜文 作品简评 一朝穿越,医术精湛受人敬仰的黎大夫成了靠‘媳妇儿’的软饭男。最让黎锦惊讶的是,他的‘媳妇儿’虽然会生孩子,但性别男、难产中。黎锦想也不想的冲进产房,古代难产可都是一尸两命,治病求人要紧!从此软饭男摇身一变,成了稳重务实的农家子,读书考科举养小崽子三不误。在平凡却又不平淡的日常中,黎锦慢慢发现,他其实就是身体的原主,这本就是属于他的时代。本文情节温馨朴实,用细腻的文笔描绘一个农家子的日常生活,读之使人欲罢不能,带领读者跟主角一起体验有汗水、有收获的田园生活。文中没有很多极品,每个配角都有血有肉,有自己的梦想和坚持。字里行间透露着积极向上的氛围,是非常值得一读的作品。 第1章 穿越   黎锦脑袋晕乎乎的,但是很快,仿佛在翻滚的胃把他彻底揪醒。   “呕……”   食物和酒水从胃里面倒出来之后,他感觉整个人舒服了不少。   但是那味道……实在不好。   这是在哪?   黎锦怀疑自己在做梦,他只是下班了准备回家而已,怎么会——   对了,他的车被一个大卡车撞到了!   可是身上除了宿醉带来的空虚无力,并没有别的疼痛……   还没待他思考清楚,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来。   “诶,我的车!黎锦!你媳妇儿生产,老子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你从酒馆里拉回来,你就直接吐到了老子的牛车上!”   嗯?   身下的颠簸和周遭难闻的气味确实提醒着他刚刚发生的事情。   入目的汉子又高又壮,脸上却带着缺少营养的蜡黄色。   黎锦十分的不解,这个人是谁?他在说什么?   “好你个黎锦,我算是服了!赌钱和喝酒比媳妇儿和孩子重要是吧?你媳妇儿可是那个……”   男人顿了一下,带着怜惜的看着面前醉醺醺的黎锦,又说道,“虽然他是那个,但是越是他这种人,生孩子可越是要在鬼门关走一遭的,可那也是你抬进门的正房,这时不在身边确实说不过去。”   黎锦下意识的推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但是什么都没有。他的视力?!   这不是他的身体!   至于这个大汉说的‘你媳妇儿是个那个’这句话他根本就没听清。   黎锦刚坐起来,又因为这个巨大的打击靠在了牛车的另一边,反复掐了自己确认这不是梦之后,他反而茫然起来。   那辆卡车碾压过来的时候他确认自己是逃不掉的,至于现在为什么出现在了这个地方,那也许是因为这个叫‘黎锦’的男人恰好宿醉死了,于是阴差阳错之下,他成了现在的黎锦。   虽然还不能释怀,毕竟活了二十九年的身体殒命,现在成了这个不知年岁的黎锦。   但是,能活命也是好的。   他本来了无牵挂,如今多几十年阳寿,他也不会傻乎乎的拒绝。   “我媳妇儿生产,生了多久了?”黎锦抓住汉子话里的要点,问道。   “我准备去镇上的时候他就开始疼了,到现在已经有一个时辰了。”汉子说道,看到黎锦居然听到‘一个时辰’居然还不紧张,真是为那个人感到不值。   黎锦自然不紧张,他在现在虽然了无牵挂,但是他……可是产科医生啊!   见了那么多的人生孩子,‘一个时辰=两个小时’,这离生产还早,都不一定打开了四指,自然是不急的。   黎锦不急,汉子急。他抽了自家牛一鞭子。   于是,牛车更颠簸了。   黎锦差点觉得自己这个宿醉的身体要散架了。   唉,怀念自己以前的六块腹肌啊!   而且,他一个大龄单身汉穿越第一天就有了妻儿,这感觉还是莫名的……酸爽。   不到三盏茶的时间,黎锦就被汉子拉到了一个……说家徒四壁都算是好听了的房子门前。   围院的栅栏都一个个不堪重负的倒下了,但是院子里挺干净的,这让黎锦感觉稍微舒服一点。   正屋的门紧闭着,黎锦觉得有些莫名的凄凉。   虽说他作为大夫,不喜欢家属一直问这问那,但是现在他的媳妇儿生孩子,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原主‘黎锦’居然还在镇上喝酒。想必原主之前是个非常不靠谱的人。   黎锦下意识的要推门进去,但是现在没有洗澡消毒,他进去了只会增加感染的几率。   汉子也挺忙的,毕竟还要种地,去镇上运送土特产,把他送到家门口也算仁至义尽了。   “多谢,黎锦记下了。”   “诶?这不是你平时说话的语气啊,我也不多说了,现在祈祷你媳妇儿生产顺利,以后好好照顾崽子和媳妇儿啊!”   “会的。”   黎锦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到里面并没有喊叫的声音,还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应该还没到生的时候。   他找到了看起来是厨房的地方,开始烧热水,他需要把自己洗干净了,一般人生完孩子还是希望另一伴陪在身边的。   现在这一身臭实在不合适。   黎锦烧完水却没有洗澡的地方……   这个家是在太小了,地上都是不平的土,很原汁原味的农家风格。   厕所是传统的茅坑,并不能去洗澡,最后他还是在厨房将就洗了。   洗澡的时候,黎锦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这个身体身高还行,黎锦站在墙边自己比划了一下,一米八是有的,但却十分瘦弱。   白皙的胸膛上两排明晃晃的肋骨。   “真是个废柴,被酒色掏空了。”   黎锦穿越前好歹也是个医学生。医生这行业,值夜班已经是常事,所以他格外看重自己的身体。   不说八块,六块腹肌好歹也是有的。   黎锦就是担心自己夜班值多了,万一什么时候猝死了怎么办。   这下没有值夜班猝死,倒是被车撞死了。   黎锦好歹还能安慰自己一下,虽然这个身体是个弱鸡,但好歹多给了他几十年的活头。   这么想着,黎锦心态就好多了,他连带着把头发也洗了,这个时代男人也留长头发,黎锦觉得十分费事。   不过,此刻也只能随大流。   洗好了……没衣服……   黎锦觉得自己一定是被这个醉鬼同化了,否则怎么会白痴到这个地步。   做医生的人一般都有洁癖,他实在不想穿这个醉鬼穿了那么多天的衣服。   怎么办?用毛巾遮挡着重要部位,然后飞速跑回去?   这个计划只在黎锦脑海里闪现了一秒,就被他pass了。   先不说里面有已经产婆在,就算屋里只有自己媳妇儿一个人,门肯定是关着的,他这样子叫门能不能让进去都是个未知数。   况且他这个人不是暴露狂,没有在别人面前展现自己身体的任何想法。   黎锦正在纠结的时候,突然看到灶台下有一抹白色显露出来。   看样子应该是衣服之类的。   黎锦穿越前好歹看过穿越小说,别人家的穿越者都有原主的记忆。   可他现在两眼一抹黑,任何一丁点关于这个时代的记忆都没有。   他也不知道这衣服到底是不是自己的……   不过,看着自己这家徒四壁的样子,这衣服应该也不是旁人的。   黎锦把衣服抽出来,然后套在身上,非常合身,只是这不料不怎么好,硬邦邦。   衣服上有清新的皂角香气,这让黎锦心里稍微舒坦了一点。   这个时代的衣服是两襟的,中间有个绑带,黎锦对这套衣服的流程不熟悉,自己绑了半天,总算固定住了。   他把之前的那身放在水里泡着,着实没找到皂角,暂时还洗不了衣服。   他洗了澡,又被外面的冷风一吹,酒意已经消散的快完了。   黎锦这才上前敲了敲房门。   屋里悉悉索索的说话生意仿佛被人按了暂停一样,戛然而止。   黎锦原本隔着门还能听到生产之人偶尔痛的抽气的声音,现在被他敲了一下门,屋里安静如鸡。   黎锦想想原主那副不靠谱的样子,此刻也知道为什么了。   肯定是担心他这个醉鬼回来胡闹,一尸两命。   黎锦朗声道:“是我,黎锦。我回来了,你们又是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叫我。”   屋里依然很安静。   黎锦刻意踩重了脚步,走远了。   虽然屋里的人对此刻的黎锦来说也不过是陌生人,但那终究是原主的妻子。   而且肚子里还有原主的孩子。   要让黎锦这时候做出什么背信弃义的事情,他着实做不到。   黎锦看到院门前没多远处,有一群男人在抽烟下棋。   自然不是围棋,而是象棋。   黎锦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朝代,象棋都有……   这时候,最容易打探消息了。   黎锦想着这里距离家里也不远,他就走了过去。   那些人看到黎锦,眼中带着明晃晃的鄙视。   毕竟黎锦瘦弱,分给他的地都耕不完,经常还能看到他那个夫郎顶着日头自己耕地。这简直就不是一个男人。   往常黎锦看到他们的神色,畏畏缩缩的就从一边走了。   这群庄家汉别的不行,但力气都很大,打一个黎锦,简直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可这次,黎锦却走到了他们身边,他起初没说话,只是在一个人身后看着他的棋子。   那人眉头紧锁:“我说张老三,你这不厚道啊,这就给我将军了?”   张老三笑眯眯的说:“你这老滑头,这步棋是你先想出来为难我们的,我这好不容易解了出来,快给钱给钱。”   第一个人说:“你别急,我能想到办法破你的局!”   但是想了几分钟,他依然没有任何想法……   张老三:“你看看你,这也不是我催你,大家伙都要去吃午饭了,你再不走出来,耽误大家吃饭的时间,下午还要去耕地。”   那个人说:“谁能解出这步棋,我给谁一只老母鸡和十个鸡蛋!”   就在这时,一个男子清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棋我能破。”   黎锦家里真的穷,所有的钱估计都被原主买酒了。   他之前还担心妻子生产时间久,生到最后没力气了。这下有老母鸡和鸡蛋,得赶紧回去煮汤喝。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抬头看着他。 第2章   黎锦只是看着第一个说话的人,他现在没有原主的记忆,甚至还不知道这个人叫什么。   黎锦问道:“你之前说的,如果这步棋谁帮你解出来,一只老母鸡和十颗鸡蛋做谢礼,可作数?”   那个人叫李大牛,是村里耕地的一把好手,平时没什么其他不良嗜好,最是好耕完地跟村子里的人下会儿棋。   李大牛力气大,耕地的时候甚至不需要租界村长的牛车,自己一个人就可以把所有的地全部耕完。   这样算下来,每年都可以省下好多钱。   而且他下棋输了还会愿赌服输的替别人耕地。   虽然李大牛愿赌服输,替赢棋的人耕地不收钱。但那家人还是会非常感谢他,给他家里会送几只鸡鸭。   再加上李大牛从来不赌博喝花酒,故此,他家境殷实,这会儿一开口就是送一只鸡。   李大牛虽然平时也很瞧不起黎锦。   他觉得黎锦这人眼高手低,以前说读书考秀才,考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考出个什么名堂。   最后还学着‘风流雅士’一掷千金,把家底儿都败光了。   要不是她娘临死前做主给他买了一个‘哥儿’回来当媳妇儿,指不定这人现在不知道死哪儿了。   但黎锦毕竟读过书,李大牛想,这人指不定真的会解棋!   李大牛拍了拍胸膛,铛铛的响。   “我李大牛嘴里说出去的话,自然是一个唾沫一个钉,决不食言。”   黎锦见围观群众没认反驳李大牛,那也就是说这人平时挺守信的。   他二话不说,撩起衣摆蹲下去,直接拿起李大牛的‘士’吃掉了对面的‘卒’。   原来这步棋已经陷入了僵局,对面的‘卒’都快要把李大牛这边的‘将’给包围了。   黎锦说:“这时候对面只有一步棋可以走,那就是吃你的炮。”   说着,黎锦拿起对面的棋走下这一步,随后,李大牛眼睛都亮了,张老三的脸则黑的跟锅底一样。   李大牛豪放的笑着:“这下双王相见,我——将军!”   黎锦说:“鸡和鸡蛋。”   李大牛哈哈的笑着,带着黎锦拨开人群朝外走去。   张老三说:“咱们之前可是堵了十五个铜板来着,你这请帮手,还算是输给我了。”   李大牛说:“行行行,钱给你。”   说着他从腰间摸出十五个铜钱,扔给了张老三。   心情丝毫都不及见变差,依然哈哈大笑:“没想到啊,黎锦这书虽然没读多少,没考上秀才,但这棋下的是真的好。”   黎锦什么都没说,他只要想赶紧回去把那老母鸡杀了,给原主的媳妇儿炖汤。   “呸,这人也就是走了狗屎运,才想出的这步棋。”   “就是,亏得李大牛要给他老母鸡。”   “我说这人难道要把老母鸡献给镇子上那个头牌?”   李大牛走后,其他人还在那儿说话。这些话声音不小,黎锦都听到了。   但他一个字都没说,现下解决眼前事才是最要紧的。   村子里人怎么看,就由着他们吧,反正此时的黎锦已经不是之前那个辣鸡黎锦了。   要说原主黎锦,这人实在是个人渣,他的破事儿已经在这个小村子里传遍了。   无非就是刚出生的时候,被一个过路的和尚敲开家门,说这孩子以后是个文曲星,取名黎锦最好。   那会儿村子里的人都可羡慕黎家了,如果黎锦是个文曲星,那以后可是要做青天大老爷的。   当时登门的人络绎不绝。   在村子里一群‘李大牛’‘张老三’这样的名字中,黎锦这个名字就很鹤立鸡群。   后来黎家确实也送了他去学堂,但这人本性就不在学习上。   反而跟镇子里的同学们学着攀比,喝酒。最后还去那飘香苑听美人儿唱曲儿。   黎锦的爹也是这个德行,年少时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家里的地他也不耕。   村子里很多人都觉得,黎锦的娘恐怕是活生生被劳死的。   摊上这么一个丈夫,生下这么一个儿子。   但这人到了临死前,还去镇子上买了一个能生育的哥儿,养他那不成器的儿子。   本以为黎锦成了亲就会收收心,但他那老父亲的遗传基因实在不怎么样。   黎锦反而喜欢上飘香苑的头牌……   就算是镇子上的头牌,那也不是黎锦可以肖想的。   黎锦得不到头牌的青睐,只能自己去买醉,于是学业就被彻底荒废掉了。   今儿,他那夫郎生产,黎锦居然还跑出去买醉。   这简直就不是人干事。   这是村子里人都知道的事情,毕竟村子小,大家都喜欢耕完地后,端着碗在门口吃饭,村子头的事情很快就口口相传到了村尾。   所以,李大牛也是知道黎锦做过的那些荒唐事。   李大牛随手抓到一只小鸡,问道:“黎锦啊,你拿鸡干嘛?”   黎锦就站在李大牛身后,身型虽然瘦弱,但腰杆儿却是挺直的。   一身粗布麻衣穿在他身上,居然真的像一棵坚定的竹子一样,颇有些读书人的风骨。   李大牛还以为自己眼瘸,看错了。   这时候,黎锦的声音清楚的传过来:“内子今日生产,我给他炖鸡汤。”   李大牛只觉得今儿太阳真的从西边出来了。   他放下手中的小鸡,从自家鸡舍里捞了一只肥壮的老母鸡:“给你。”   李大牛这人劲儿大,捞起一只散养的母鸡倒是毫不费力。   毕竟这是村子里的母鸡,吃的都是地里的虫子,翅膀煽动起来,还能飞半个人高呢。   跟现实社会里那种打激素出来的鸡不一样。   李大牛这也纯粹是考验黎锦,他想着黎锦这人品性也就那样了。   他又何必一直对黎锦摆个好脸色?   李大牛却没想到,黎锦直接掐着鸡的脖子,另一只手拢住鸡的两只翅膀,就把这只鸡给制服了。   这一手倒让李大牛对黎锦的印象再度提升一个档次。   原本以为这人是被酒掏空了身子,跟他那个软饭老爹一样。没想到这人手上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李大牛又进去掏了十个鸡蛋,个个都有半个拳头大,壳儿是土黄色,看起来就十分新鲜。   这下黎锦也不嫌脏,用衣兜把鸡蛋拢着,又捏着一只鸡,给李大牛道谢之后就朝家里走去。   李大牛的媳妇儿在镇上做工,晚上回去的时候发现家里的鸡少了一只。   又少不得跟李大牛闹一通。   “你这人天天就知道下棋,什么时候怎么不把家里的房子输了呢?”   李大牛这会儿也只能哄着媳妇儿:“我明儿多给村长耕两亩地,咱们的鸡就回来了。”   他媳妇儿也知道就是这个理,自家男人是个能干的。   但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对此一无所知的黎锦回家后,先把鸡双腿绑住锁在厨房,自己拿着桶打了水,随后把鸡捞出来,熟练的放血。   黎锦想,幸亏自己穿越前是个医学生。   在生理、解剖实习的时候就拿鸡练过手,那会儿还有蛇、牛蛙、兔子、狗等等……   杀鸡对他来说还真的不是难事儿。   又因为他是医学生,临床医学八年制,中间几年曾在德国留学过。   但凡留学的同学,大都能做得一手好菜,毕竟国外的中餐简直贵上天。   而且还不一定有自己动手做的好吃。   黎锦动作熟练的处理了鸡,拔了毛,又用滚水烫了一遍。   他把鸡腿、鸡翅切开后留下来,鸡肝、鸡心也单独放着,剩下的鸡头鸡脖子鸡胸肉等用姜、葱、盐巴腌制,打算煮汤。   鸡肝切成小块爆炒很好吃,鸡心也同样爆炒。   至于鸡腿和鸡翅,黎锦打断做清淡一点的卤汁的,留着明天给原主媳妇儿吃。   毕竟这老母鸡真的很大个,鸡蛋也很实在。   这时候的锅还是那种灶台和大锅,黎锦把鸡头等东西放进窝里后,添了水,盖上锅盖。再用灶台上干净的布把锅盖边沿一圈堵住,假装这是个高压锅……   另一边,黎锦挑了两个鸡蛋,打散后兑水,继续搅拌均匀。   放在另一口锅里整十几分钟,最后上面滴上几滴酱油和香油,酱油的鲜味和香油的香萦绕在鼻尖,让人食欲大动。   黎锦这时候其实已经很饿了,但他没有动,反而整理了一下衣服,又走到房门前。   抬手,敲门。   里面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声音:“谁啊?哥儿生产,不见人。”   黎锦有些奇怪,这声音,虽然带着一股婉约,但分明还是个男人的声音吧……   他媳妇儿生产,产房里为什么会有男人???   黎锦知道,这时候不是他提问的时间,于是他说:“我蒸了鸡蛋羹,先给产妇吃点东西,要不然一会儿没力气了。”   鸡汤得多炖一会儿,汤才入味。   屋内再次安静下来。   又过了几分钟,一个眼眶红红的,看起来一米七都不到的……男人拉开门,从黎锦手中接过了鸡蛋羹的碗。   那人看到黎锦被碗烫出水泡的手,整个人十分震惊,仿佛这是他第一次认识黎锦一样。   黎锦比他还震惊,但黎锦面上不显,假装自己很冷静。   那人用衣服垫着碗,没说什么,又把门关上了。   黎锦依然一脸懵逼的站在门外……   因为他好像看到屋里……全都是男人,没一个女的。   就连躺在床上,脸色惨白的那个人,他也明显是个男的啊!!! 第3章   黎锦一脸懵逼,作为医学生,他确信自己可以明确的知道男女身体方面差异。   不管是刚刚接过自己鸡汤的那个人,还是屋里那两个正在陪‘产妇’说话的人,甚至就连床上那个脸色惨白的‘产妇’,都分明是一副少年的模样。   黎锦面对着门,罕见的陷入了沉思。   “我连穿越这么玄学的事情都能接受,为什么不能接受男人生孩子呢……”   黎锦把这句话对自己重复了三遍,还是觉得……真特喵的很难接受啊!   医学生,就算偶尔相信玄学的事情,但这些范围绝对不包括人体方面。   可现在天大地大,产妇……不对,床上那个正在生孩子的少年的命最大。   黎锦只能伸手搓了搓自己的脸,然后去打了一桶冷水洗洗脸,让自己清醒清醒。   屋里现在偶尔会传出一些痛苦的吸气声音,但并不连续。   黎锦知道这是阵痛在一层层的降临,好让那个少年先适应一下疼痛,毕竟就算生孩子这件事真的很痛苦,身体也会努力让自己适应。   这就跟人生一样,骤然跌倒低谷确实很让人难过,但跌着跌着,也就习惯了,甚至还能苦中作乐。   黎锦觉得自己现在就是这样,在现实世界,先不说他前途怎么样。   但那个小日子绝对过得非常滋润。   十七岁考上大学,二十五岁博士毕业(临床医学八年制本硕博连读),期间还在德国交流了三年。   毕业后留在自己大学的附属医院工作,仅仅四年,二十九岁的他已经独立全款买房买车。   虽然身边并没有对象,可他也不觉得孤单。   现如今,一朝穿越,房子……这破房子也算房子吧。   有低矮的土坯房两间,一间是厨房,另一间刚刚黎锦趁着开门的时候大概扫了一眼,算是卧室,但面积不大,推开门就是一张床,要不然他也不会把床上人的喉结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一切都提醒着黎锦,他媳妇儿是个男的。   黎锦想,穿越了给单身狗附带一妻一子,说起来好像福利非常深厚呢……   深厚个喵啊!   他现在身体这瘦弱的模样,这穷困潦倒的模样,是养得起妻儿的吗?   黎锦觉得胃里一阵揪痛,得知是原主之前喝了酒又没吃东西,现如今胃里反酸。   他只能压下心里的所有情绪,保住自己狗命要紧。   黎锦在厨房里找到一小口带带着糠皮的面粉,米缸里的米只剩下浅浅一层。   黎锦没动那些米,现在家里太穷,米得留下给那个少年吃。   他自己舀了一点面粉出来,放在面盆里,再往里打一个鸡蛋,放了一点油、盐巴和切碎的葱花,最后用水货和匀,搅拌成面糊糊。   黎锦起火,往锅底抹了一层油,等锅底烧热,用勺子舀半勺面糊均匀的覆盖在锅底。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面糊就凝结成型,虽然里面有糠皮,但葱花可以压住糠皮那淡淡的泥土味。   黎锦看着一面已经焦黄,飞快的翻了另一面,另一面只需要烙十几秒就行。一个饼子飞快的出锅。   黎锦舀出来的面粉本来就少,因为家里剩余的东西不多,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赚钱,这时候可不能把家里的存粮吃完了。   这些面粉一共做出来五个饼子。   黎锦自己吃了一个,总算压下了胃里强行反酸的感觉。   他又把其他三个折起来放在盘子里,家里实在没有其他小菜了,黎锦只能用这些来招待帮少年生产的人。   剩下的最后一个饼子,黎锦把它切成小块,舀出来一部分鸡汤,把饼子泡进去。   鸡汤的鲜味融进饼子里,更容易下口。   黎锦舀出来一碗汤后就把锅又用干净的布封起出气口,这样继续炖汤。   他叹了口气,把热腾腾的饼子端到房间门口,再次敲了敲门。   这回里面倒是没问谁,直接很快就开门了。   依然是那个眼眶红红的少年,他看着黎锦手上的东西,有些发愣,怎么这么多啊……   黎锦说:“我不知道你们都吃饭了没,这是三个饼子,家里没有多少粮食,只能这么招待你们了。   这碗鸡汤,如果他饿了就喂,生孩子太消耗体力了,一会儿不够继续喊我,我就在厨房。”   黎锦说完这些,把东西递给那个少年,自己就默默的走开了。   他其实也发现了,这些少年看起来确实跟男人不太一样。   虽说都有喉结,胸也是平的,但这些少年骨架更小,个子更矮,看起来也很瘦弱。   最关键的是,黎锦发现每个人都在很显眼的地方有个红色的痣。   黎锦也不知道那具体是不是痣。   总之,这个红色的东西,恐怕才是确定他们身份最关键性的存在。   =   屋里,眼眶都是红的的少年把卷饼拿起来给其他人分了。   其实黎锦看的没错,他们四个都是哥儿。   而且,都是村里人娶回来的‘妾室’。   只有床上正在生产的少年例外,他是黎锦唯一的夫郎。   在这个世界里,哥儿性别介于男女之间,他们既没有男人那般强壮的身体,却也不像女人一般好生养。   哥儿怀胎本就困难,生孩子更是一道鬼门关。   这也是为什么穷人家里若是生了哥儿,就早早的拉去镇子上卖掉的原因。   黎锦所在的村子是个混姓氏的村子,但李家,也就是李大牛的族人还是居多。   他们耕地,养些鸡鸭,每年就算是收成都能养活一家人,更别说这些人偶尔还会去山里打猎。   李家人最多,所以他们也算是村子里最富庶的。   村子里的人富裕了,娶了媳妇儿养了崽子,也就跟镇子上的员外学习……   正所谓不学些好的,那些坏的学的一顶一的快。   比如这娶通房或者姨太太。   李家人发达起来,就想着多娶一个人放家里。   但是姑娘家那会愿意嫁给村子里的人当姨太太?所以这些人就去镇子上买哥儿回来。   反正晚上拉了灯,感觉都是一个样。   要说这村子被买回来的哥儿,少说也有七八个。   这些少年刚来村子里的时候,还挺羡慕黎锦的夫郎,毕竟他们都是妾室,只有黎锦的夫人是正室。   但黎锦这人不做人事,久而久之,这些人对黎锦的夫郎,除了怜悯就剩下叹息了。   且说黎锦的夫郎,娶回来后黎锦也没问人家的名字,每次开口就是‘你去给我xxx’‘去把xxx拿过来’。   如今孩子都要有了,黎锦这混球还不知道夫郎的名字。   平日里怜悯黎锦夫郎的几个哥儿跟他交流也不会问名字。   反正大家都是被卖了的,以前估计在家里也不受重视,根本就没有名字。   最多就是按照在家里的排行叫个‘小一’‘小二’这种。   如今,黎锦的夫郎生产,产房里那个眼眶都哭红了的少年说:“我原本以为那黎锦不是人,根本就不在乎你和孩子,现在没想到,他居然还给你准备鸡蛋羹和鸡汤……”   “就是就是,现在看起来黎锦也没有那么混球。我家里那个男人,他媳妇儿生产他就光瞅着问,是男是女……我现在都担心我以后怀了孩子,会不会有口饭吃。”   躺在床上的少年名叫秦慕文,他听着这些人说话,也一直安安静静的。   他觉得自己就要死了,肚子已经疼了一天,但是丝毫不见当家的男人回来。   最后还是他拼命的出门,看到路边有人在聊天,才求这些人让家里的哥儿来帮他……   这些哥儿都没生过孩子,见到秦慕文这样子,除了哭什么都做不到。   秦慕文觉得自己要被饿死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求谁帮自己做点东西吃。   秦慕文甚至想,死了也好吧,   就是可怜了肚子里的孩子,还没见过这世界就没了……   秦慕文其实并不是一个容易放弃的人,要不然他也不会忍了黎锦这混球这么久,甚至还努力的保护着肚子里的孩子。   要知道黎锦喝醉了,回来就会打人。   当初秦慕文好几次都差点流产,最后还是命大,他和孩子都命大,坚持过来了。   如今秦慕文饿得要死,可他其实跟村子里的哥儿们交流并不是太多。   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些哥儿能来帮自己,已经是看在一个村子里人的面子上。   直到,黎锦敲门送来了一碗鸡蛋羹。   酱油的鲜、鸡蛋的香完美的融合在一起,秦慕文半靠在床头,一口一口的吃完了。   开始哭了很久的少年说:“黎锦其实也没那么坏,他开始不是在门外等了很久么,可能担心这鸡蛋羹不热了,一直用手捂着,我拿过来的时候发现他手上都起泡了。”   秦慕文呆呆地看着这个少年,他完全想象不到黎锦做这件事的样子。   那个黎锦……秦慕文想了想就闭上眼睛,那个人在刚成亲的时候还迷恋他的身体,后来嫌弃自己哥儿的身份给他在村子里丢脸,就不愿意给自己好脸色。   他对黎锦真的不报任何期望了。   秦慕文想,如果这次可以活下来,他一定要好好的教养自己的孩子。   一定要。 第4章   原来最开始就哭红了眼的少年名叫小安,他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自打有记忆起,他就被卖过来卖过去。   也幸好他当时年纪小,才没被直接卖进勾栏院。   可就算没被卖进去,像现在这样嫁给一个不知道疼媳妇儿的大汉当妾室,命运也着实不好。   不管怎么说,都是如今这里的社会现状造成的。   小安这孩子缺心眼儿,在别人都对秦慕文有一层淡淡防备的时候,他偶尔洗米做饭路过秦慕文家门前,还会探过头打个招呼。   他今天一直哭,也是因为担心秦慕文难产,一尸两命。   又岂是秦慕文的相公居然还在外面喝酒,根本就不在乎他这个妻子。   小安在为秦慕文不值。   不过话又说话来,在这个社会现状下,他自己命运也何其凄惨,如果再过几年他还没有孩子,指不定会被李家赶出去,那时候就真的没有他一个落脚之地了。   就算小安以后有了孩子,哥儿生孩子这道鬼门关还是得他去一个人过。   没人帮得了她。   这都是看命。   哭到最后,小安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秦慕文难过,还是为了自己以后的现状难过。   但谁都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黎锦居然回来了。   而且,他还带回了香喷喷的鸡蛋。   要知道就算小安嫁给李家当妾室,他一般吃的也就是稀粥和咸菜。   黎锦想,自己上辈子那会儿的六七十年代,农村的家家户户也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肉。更别提在物资更加匮乏的古代,一般的庄家汉子吃的就是烙饼、稀粥、腌菜。   整个村子里,也只有李大牛和村长家里能稍微富裕一点。   其他的家庭,一般就算养了鸡鸭,也绝对没有宰了鸡鸭吃肉的惯例。   他们还指望着鸡鸭下蛋了,留给一大家子里干活最多的人吃呢。   这样也算公平,谁耕多,谁就能多吃一个蛋。   有的人家三世同堂,爷爷奶奶辈儿算是最大的家长,他们没死,家里自然就不能分家。   所以一屋子青壮年就在一起生活着,这时候,青壮年才是主要的劳动力。   鸡蛋这种金贵的玩意儿,完好的鸡蛋会让家里的妇人趁着赶集拿到镇上卖掉。   破了壳的,就炖了给耕田最多的人吃。   有的时候青壮年舍不得吃,自己偷偷留下来,等到晚上回房,留给自家孩儿补身子。   所以说,一屋子的哥儿,恐怕已经好久没吃过鸡蛋了。   他们做梦都没想过,黎锦居然给他们做了鸡蛋饼,而且还撒了葱花,这简直太好吃了。   有个年纪稍微大一点,但是看起来更加瘦的哥儿眼中闪过羡慕。   “阿文,你这命真好,生孩子你家相公还给你炖鸡蛋羹,煮鸡汤,鸡汤里有肉啊。”   有肉,就代表杀了鸡。   村里人只有逢年过节才会杀鸡,庆祝一下。   要么就是大户会在生了儿子的时候杀鸡……   总之,没有人家会在夫郎或者妻子生产的时候直接杀鸡炖汤的。   秦慕文这会儿不知道怎么回应,他完全不知道黎锦为什么突然要对他这么好。   他虽然名义上是黎锦的夫郎,但黎锦那人根本就不把他当人看啊……   秦慕文其实也很瘦,而且他比其他的哥儿要高那么一点,腿细、胳膊也细,所以这会儿凸显出来他的肚子尤其的大。   床下的棉褥都被撤掉了,拼接起来的木板床上只留下一层洗的干净的粗布床单。   那是因为担心秦慕文生产弄脏了被褥,棉花沾了血后拆洗麻烦,所以他这会儿就等于一只坐在冷硬的木板床上。   秦慕文已经这么坐了一上午,肚子来来回回抽痛了不知道多少次。   但这孩子就是还没有出来的意思。   小安看着秦慕文逐渐哀伤起来的面容,赶紧端起鸡汤,说:“别怕,孩子肯定会出来的,你和孩子都会平平安安的。   刚刚那个鸡蛋羹是不是没吃饱,再吃点东西,就有力气了。”   这个年代,村子里的产妇还没有说对油腻东西泛呕得说法。   毕竟谁在怀孕期间能见到几块肉呢。   但黎锦刻意把那一层油汤连带着浮沫撇掉了,现在只剩下鸡汤鲜嫩的味道。   饼子被鸡汤泡的松软,入口后葱花的香气在味蕾边炸裂,秦慕文又连吃了几口饼子。   事物的香气渐渐掩盖了屋里沉闷的气息。   如果说之前每个人都觉得秦慕文会死的话,那现在这个想法就完全调转过来了。   生个孩子,黎锦都那么重视,就算是阎王爷来了,也有黎锦在外面拦着呢。   秦慕文和孩子,肯定都会好好的。   黎锦这边则飞快的又把自己冲了一遍,这次他没洗头,所以洗的很快。   黎锦原本连外面沾上尘土的外衣都不想穿,直接穿着中衣。   但一想到屋里还有三个哥儿,他还是把外衣穿上了,毕竟这可是个男子都可以生孩子的世界啊……他只穿着中衣出门,恐怕会对那几个少年闺誉有所损害。   想到这里,黎锦又不禁暗骂一句,这个奇葩的世界啊。   距离黎锦再次洗完澡没多久,他突然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   黎锦心猛地一揪。   虽说他作为医生见过无数人生产,也有很多人顺产产不下来转去了剖腹产。   就算开刀,看到鲜血淋漓的腹腔,黎锦的内心一般也都是平淡的。   因为,见怪不怪了。   甚至可以在术后平静的跟麻醉师和护士长讨论这次手术的过程,然后再提出改进意见。   但这次不一样,黎锦的心猛烈的跳着。   他眼前蓦然浮现少年那瘦弱又惨白的面容,黎锦想,他好像还看到那少年眉梢一点朱砂痣……   黎锦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同情心作祟还是怎么着,总之,他是真的牵挂那个少年。   毕竟黎锦不傻,他从最开始坐牛车遇到的那个人,再到村子里其他人的态度,黎锦不难猜出,这个原主肯定没做过好事。   要不然大家也不会这么嫌弃他。   村子里的人都嫌弃一个人了,足以证明这人人品真的不咋地。   黎锦想,生产的那个少年也真是遭罪,居然嫁给了原主这样的人。   屋子里传出来的声音越来越撕心裂肺。   黎锦像个普通的丈夫一样,站在院子里不断地踱步。   很多次黎锦都想推开门直接进去,但又担心自己打断那少年生产的过程。   他只能不做打扰,在门外静静的等待。   大概又过了半个时辰,屋里的惨叫声渐渐微弱下来,黎锦想,这肯定是喊叫没有配合着呼气吸气,没力气了。   他觉得此刻真的不能再等了,一定得自己进去。   就在这时,房门倏然被推开。   小安哭着跑出来:“黎锦,阿文不行了,你快去多跟他说最后几句话吧……”   其他两个哥儿也担心少年死在床上,他们不想跟死人呆在同一个屋子。   于是一个个都出去了。   黎锦把小安也留在外面,自己一个人进去,插上门闩。   看起来就破旧的木板床上躺了一个生死不知的少年,黎锦这时候没时间大量少年的长相,他飞快地脱下外套,仅着中衣,避免沾上尘土。   但黎锦知道少年没死,他只是现在没力气了,身上罩着一层薄薄的床单,床单下胸腔还在不断起伏。   黎锦走到床边,他皱了皱眉,这床怎么这么硬?   他看到另一边的矮柜上堆着被子,于是拿起来铺在床上的另一边,再把少年抱起来,放在被子上。   动作间,少年意识逐渐回炉,他看到黎锦,眼神像死灰一样沉寂。   “我是不是要死了?”   黎锦坐在床边,让他枕在自己腿上,替他梳理鬓边被汗水打湿的发丝,说:“不会的,有我在,你不会死。”   这是大实话。   他虽然没接触过秦慕文,但这样的案例他遇到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能保证,这个叫阿文的少年不会死。   秦慕文抬眸看着黎锦,双眸含泪,他实在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可以变得这么快。   之前还对他动不动就是一顿打,说让自己早点去死,他就可以娶续弦。   结果现在却告诉他,肯定不会死。   黎锦也悄悄地打量着秦慕文,他感觉自己真是造孽啊。   秦慕文这面相看起来太青涩了,肯定没有十八岁……   这要是放在现代,这样的少年指不定在篮球场上风靡,亦或者沉迷王者峡谷。   可在这个年代,这样的少年正大着肚子,躺在床上,问他:“我是不是要死了。”   语气平淡,甚至看不出对这世界还有多少留恋。   但黎锦知道,他一定很想活着,要不然也不会坚持到现在。   至于,现在这位少年为什么如此平静,大概……是接受了现实吧。   说实在的,这种情况放在一般人身上,指不定早就恨死他了,但少年却带着一种逆来顺受的服从和平淡。   黎锦很是心疼,为他理好了发丝,又把他的手握在自己手心。   说:“你现在先别急,生孩子这件事急不得,一会儿你就拉着我的手,我让你用力你就用力,掐我也没事,这样能让你刚好的使劲儿。”   黎锦语调中再也没有之前的吊儿郎当,反而带着一种特殊的,能安抚人的魔力。   秦慕文双手都抱着黎锦的一只手,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的双手冰凉,但黎锦的手却很暖和,秦慕文不小心恰到他手心的一个水泡。   秦慕文想起,小安说刚刚黎锦担心鸡蛋羹会冷,就用双手一直暖着那个碗,把手都烫出了水泡。   水泡破了,黎锦自然是疼的。   但他看着少年那双眼睛,只是对他一笑,说:“我没事,别担心。” 第5章   黎锦的话让秦慕文有种自己正在做梦的感觉。   他想,难道自己这是已经死了,记忆出现错乱了吗?   秦慕文自从家被抄了,自己也从尚书之子变成阶下囚。   之后又因为哥儿的身份,避免了跟哥哥们一起流放宁古塔,也避免了跟姐姐们一样被送进青楼为妓。   秦慕文当时害怕极了,因为他要被人伢子直接卖掉。   而且那些人为了避免自己被爹爹的门生救了去,直接宣布他已经死了的消息,随后转手就把他运到了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随便卖了出去。   再说黎锦此人,身高一米八,这在古代一群七尺男儿中,都算高的了。   这时候一尺大概是24厘米左右,那七尺男儿,也就一米七左右。   当然,越是高、越是俊俏的男人,自然也会越受女子欢迎。   黎锦这人长相不差,五官周正,鼻梁高挺,一双丹凤眼盯着别人打量的时候,眉目间仿佛都带了一点温情。   秦慕文从没想过自己的另一半是什么样。   但是,第一眼看到黎锦的时候,他并没有失望。   当然,如果黎锦真的这么好,那些人怕是也不会把秦慕文就这么卖出去。   秦慕文作为罪臣之子,哪是让他享福的?   成亲后,黎锦的本性就暴露出来,这人自己没什么本事,却偏偏自视甚高、眼高手低,很容易瞧不起别人。   别的不说,就黎锦在镇上学的那一点墨水,很可能连秦慕文一个哥儿都比不过。   但就算这样,黎锦还嫌弃秦慕文哥儿的身份给他丢脸了。   黎锦看上镇子飘香苑里面的头牌,自己没钱,自然得不到头牌的青睐。   他买醉之后,回去就对秦慕文拳打脚踢。   秦慕文起初还会对黎锦有所期待,后来也就逆来顺受,破罐子破摔。   他本来就是一个温顺的性子,从小收到的教育也是要体贴自己的相公,千万不能提过分的要求。   就算他是尚书府的孩子,但身为哥儿的身份,注定不能当正室的。   秦慕文的阿爹就是尚书大人的妾室,正是因为乖巧,才被主母允许,有了尚书大人的孩子。   秦慕文这边,成亲一年多,秦慕文才怀上孩子。   如今这正是成亲的第二年,十月怀胎,孩子也快要出生了。   哥儿生孩子本就是一道艰难的鬼门关,秦慕文已经十分努力了,他还是快撑不下去了……   秦慕文一点也不想死,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或者,至少还有希望,还能看到这蓝天和白云。   所以,就算日子过得再艰难,秦慕文都咬牙撑着。   可现在,已经不是他咬牙能撑得下去的情况了。   =   黎锦被秦慕文用力抓着,手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   哥儿本来劲儿不大,但正在痛苦中挣扎的哥儿,把黎锦这个废柴一般的身体拽痛,还是分分钟的事情。   黎锦想,秦慕文现在承受的痛苦,是他的千倍万倍。   能陪着这少年一起痛,也算是为原主所做的事情赎罪了。   黎锦说:“你别盲目的用劲,要有节奏的,要不然孩子很难出来。”   秦慕文刚刚疼了一阵,现下眼尾都是因为疼痛而溢出的生理性的泪水。   听到黎锦的话,他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但黎锦也知道他现在的情况,不再过多解释,而是给秦慕文发号施令。   “吸气,放松,呼气,憋住别叫,用劲生。”   黎锦的语速不快,语调又十分平稳,这跟他以往说话的强调完全不一样。   平平淡淡中仿佛带着一股势如破竹的力量,秦慕文这么跟他的话用劲了不到十分钟,突然间,秦慕文狠狠的抓住黎锦的手。   一声仿佛小兽跌落陷阱被铁刺扎进骨肉里那痛到叫不出声音的呻吟从秦慕文嘴里哼出来。   黎锦个子高,就算被秦慕文枕着腿,他也能看到了孩子的带着胎毛的脑袋。   已经缓缓地要出来了。   黎锦紧绷的情绪也松懈下来,欣喜地说:“孩子的头已经快要出来了,再用点力,马上就可以生出来了。”   这时候千万不能歇息,一鼓作气,生下来。   大概又过了十几分钟,孩子的脑袋彻底出来了。   黎锦托着秦慕文的背,给他垫上一个枕头。   自己则又去净了手,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出来。   胎儿的脑袋出来之后,只需要注意肩膀的位置,产科大夫可以轻易的把孩子抱出来。完全不用产妇继续受罪。   随后黎锦用早已准备好的剪刀在煤油灯上考了一下,剪断脐带。   孩子清亮的哭声传进两个人的耳朵里。   因为有黎锦在,秦慕文生孩子的过程中没遭什么罪,这会儿还有点精神。   黎锦单手托着孩子的屁股,熟练的把他放进秦慕文怀里。   含笑对他说:“这孩子像你,好看。”   秦慕文皮肤偏白,五官精致,本来就很好看了,再加上眉梢一点朱砂痣,让他这个人都灵动起来。   偏生秦慕文又一副温柔的性子,这样的人真的很容易让男人把持不住。   秦慕文终于把孩子生出来,自己心里最大的负担也消除掉了。   听着孩子的哭声,他心里软塌塌的,好想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给孩子。   秦慕文侧头仔细的打量着孩子,但能看到的角度有限。   他发现,黎锦这人虽然现在变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但说话依然不靠谱……   这么小一个孩子,皮肤都通红通红,眼睛哭得都挤成一条线,哪里跟他像了啊。   再说,当爹的难道不希望孩子跟自己长得像吗?为什么黎锦不说孩子跟他自己长得像呢?   秦慕文觉得孩子的鼻子跟黎锦确实很像的。   看着孩子,秦慕文渐渐忽略了周围的一切事情。   黎锦帮他揉揉肚子,让胎盘自由脱落,再把手放在秦慕文的肚子上,感受刚生完孩子后少年坚硬的子宫。   这时候,得需要人用力的隔着肚皮揉子宫,才能让它慢慢变得柔软,缩小回原来的位置。   也便于少年的恢复。   但这件事现在不急,黎锦看着少年身下已经被弄得脏兮兮的褥子,思考怎么收拾。   他先把剪刀、胎盘什么的都收走了。   又在屋子里转悠一圈,找到几身原主的外衣,先套上了。   但是并没有发现多的被褥……   黎锦说:“那……家里还有其他的被褥吗?”   他还不知道这少年叫什么,简直罪过。   这时候少年也回过神来,这会儿他才感觉到自己睡在褥子上,而不是硬邦邦的木板床上。   看着少年的神色,黎锦就知道没有了。   少年就是再迟钝,也感受到身下有些粘腻……   虽然那是生孩子都会有的,但少年还是觉得十分羞涩,他刚想动一动,就觉得腰特别酸,下身也特别疼。   现在的疼,跟生孩子时候的疼,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黎锦说:“别动,你先躺着,我想想办法。”   被迫无奈,黎锦又去了李大牛家里。毕竟站在村口打眼望去,就数李大牛家里的房子和村长家里的房子最阔气了。   正好李大牛耕完地回来,看到黎锦之后,李大牛说:“孩子生了?”   黎锦点头,说:“生了。”   李大牛:“那你不回去陪你媳妇儿,站我家门口干嘛?”   黎锦:“想要借点东西……”   李大牛:“???”这人是没挨过打吗?他看起来很好说话是不是???   黎锦说:“我家里现在缺两床褥子,一床被子,最好还有一些孩子的尿布和襁褓。   这些东西当时我买的,之后我折成铜板全部按照镇子里的价格给你。   在我还钱期间,作为利息,你想下棋了随时找我,不会的棋我都帮你解。”   李大牛刚开始想说,黎锦这人很容易借钱不还啊。   但最后那个利息,真的让李大牛很心动,他说:“你先跟我下一盘,我得知道你的技术。”   黎锦依然坚持:“我夫郎和孩子还在家里等我,我现在没时间。   一句话,你借还是不借。”   能让他随时陪着下棋,这利息真的很值钱。   李大牛:“……行行行,跟我进去拿。我家里正好有刚缝好的被褥,那都是我媳妇儿缝好准备去镇子里卖钱的,现在卖给你,也省的我用牛车运过去了。”   于是黎锦抱着自己想要的东西回去。   果然,村子里的大户就是财大气粗。   秦慕文现在还不能运动,但黎锦又直接出去了。   他一个人很是慌张。   如果黎锦之前不曾对他好,那他现在肯定不在乎黎锦的。   可这个人怎么可以刚刚那么温柔的对待自己后,又说走就走?   难道黎锦又去喝酒了?   难道自己就算是生了孩子,都留不住这个男人吗?   秦慕文生孩子那么痛,他除了生理性的痛哭了之外,其他时候都没哭。   现如今却因为黎锦一个小小的动作,哭的止都止不住。   小孩子原本哭累了后,乖巧的躺在阿爹身边,结果现在不知怎么着感受到阿爹在哭,他自己也开始嚎啕大哭。   黎锦回来的时候,刚进院子,就听到这哭声。   他心想,这孩子真的皮,都好好收拾,少年生他多累啊,现在都不知道让少年歇一歇。   真是一点都不知道心疼阿爹。   秦慕文挣扎着坐起来,身下还是黏糊糊的,虽然刚刚黎锦给他擦了身体,但褥子上依然潮湿。   他这么躺着也不舒服,再加上心里难过,觉得黎锦可能不要自己了,他慌张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因为秦慕文坐起来了,他才看到了孩子的全貌。   一瞬间,秦慕文又是悲从中来。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孩子,眉心还有一点朱砂痣呢? 第6章   黎锦进去的时候,秦慕文怀里抱着孩子,脸色惨白,比他刚刚生孩子的时候还要苍白。   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可就算是这样,他依然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   尽量十分轻柔地抚摸小孩子地背部。   秦慕文的动作虽然生疏,却夹杂着满满的自己对孩子的喜欢。   黎锦笑道:“这孩子果然认爹,被阿爹一抱,立马就不哭了。”   说话的时候,他手上动作也没停,准备铺床。   这个时代棉被里面的棉花是真的实在,黎锦先收拾出一条褥子,铺在床空的那半边。   他觉得这个厚度刚好合适,睡上去不硬不软。   床如果太硬,会硌得人不舒服。   但如果太软的话,又对腰椎不好。   黎锦用手掂量着这褥子的厚度,感觉铺一床褥子就足够了。   不过这时候的棉花褥子比不上后市的席梦思软床,黎锦从李大牛家里借来了两床新缝制好的褥子,就算都铺上去,也不会太过柔软,不至于损害腰椎。   黎锦问道:“你喜欢软一段的床,还是硬一点的?”   秦慕文呆了一下,似乎没想到黎锦居然在跟他说话。   “我、我吗?”   少年声音青涩而单薄,这会儿又因为刚刚生了孩子,嗓音中多出些许柔软。   并不似女子那样的婉转清脆,但却平白给人一种细水长流、岁月静好的感觉。   黎锦其实不经常笑,前世他身处医院这样的大环境中,生离死别已是常事。   看到有人去世,医生们固然也很悲痛,但他们却还要从手术和病人死去的各项身体数据中总结其死因,然后把这些数据积少成多,最后推动整个医学的进步。   医生们开例会做统计的时候,肯定不会面带笑容,毕竟这都是死亡的病例。   但哭着做总结也未免显地太过傻。   所以,大家早就练就了板着脸,一本正经做报告的技能。   再加上黎锦在产科当大夫,他更是不可能对着产妇笑容满面。   所以,黎锦已经想不起来他上一次笑是什么时候了。   但现如今,看着少年笨拙却又轻柔的抱着孩子,他面上不自觉地就带上了笑容。   他笑着揉揉少年的脑袋:“当然,不是问你,难道还是问孩子?”   秦慕文身边刚铺好的杯子带着一股太阳的味道,给人感觉就十分的清爽。   他乖巧的说:“这样就足够了。”   黎锦也没有再问,反正还有多一床褥子,到时候少年觉得不舒服,可以再加。   于是他把干净的床单铺上去,然后像拔萝卜一样,把小孩儿从秦慕文怀里拔出来。   一脸懵逼的孩子:“???”发生了什么?   好吧,不管发生什么,哭就对了。   秦慕文也呆呆的,他现在最大的愁绪就是担心黎锦不喜欢哥儿,不在乎他的第一个孩子。   现在看起黎锦的态度,虽然对这孩子没有多少热络,可也并不冷漠。   黎锦弯下腰,说:“别挣扎。”   随后,他一手托着少年的背,一手揽着他的膝弯,就把他抱在怀里。   其实刚刚孩子还没生出来的时候,黎锦也这么抱过他。   秦慕文那会儿被肚子里的疼痛折磨的死去活来,无暇顾及到这一点。   这会儿他能清楚的听到男人沉稳的心跳,还能闻到他洗过澡后带着的水汽。   秦慕文这才想起来,他生完孩子后一直就没穿裤子。   房门一直关着,根本不透风,但这个动作未免带起了一点风,让秦慕文有点面红耳赤。   黎锦让秦慕文抱着自己的脖子,自己给他擦了身下,然后才放到病床上。   动作间没有丝毫的挑逗和亵玩。   反而像个合格的照顾病人的家属。   黎锦飞快地把另外半边的床铺铺好,然后给秦慕文盖好被子,压下被角。   这时候,他才重新问道:“你的衣服在哪里?”   少年仅有两套衣服,一套就是现在穿着的,另一套在床边的柜子里。   黎锦找到后,分出了正反,手伸到被子下悉悉索索的给秦慕文穿好。   这裤子分明改过,可能因为之前肚子大了,就把裤腰改没了。   但现在在家里,不束裤腰带也没关系。   把少年都安顿好,黎锦才给小孩子裹上尿布,再用襁褓把他裹严实了。   现在正值六月,虽然温度偏高,但也总比寒冬腊月生孩子好。   那会儿黎锦就该考虑再买点炭火回来烧地龙了。   把一大一小都塞进被窝里,黎锦这才停下手,把之前那床弄脏了的褥子折起来。   这褥子一看就用了不少年,棉花已经被压得紧实,如今上面又沾了血污。如果要拆洗的话,是个巨大的工作量。   黎锦打算把这东西拆了,当柴火烧。   他虽然会做饭会收拾会打扫,但在针线活这方面,真的是个门外汉。   家里唯一会拆洗被子的恐怕就是躺在床上的少年,但他才刚刚生产,怎么能让他动手?   黎锦想着,反正已经用处不大,弃掉就可以。   如今家里两床崭新的褥子,已经是够用了的。   秦慕文缩在被窝里,浑身上下都比刚才清爽了不知道多少倍。   他想,也不知道这些东西相公是从哪里弄来的……   黎锦把家里不打算要的东西都收起来,搬到了厨房。   他一个人独居这么多年,房间、桌面干净整洁是他对自己最基本的要求。   等到一切都收拾好,黎锦开始回忆自己当年还在学校的时候,老师讲过的‘产后注意事项’。   好像说……产妇的情绪必须得悉心照料啊。   产后抑郁这个病也不是开玩笑的。   黎锦回到屋子里,小孩子刚刚哭过两场后睡着了。   小模样看上去很可爱,眉心一点朱砂痣,简直十分讨喜。   可少年却一直没睡着,黎锦进门的时候,他眨巴眨巴眼睛看着黎锦,在黎锦看向他的时候,又飞快的移开了视线。   黎锦坐在床边,起了个话题:“现在冷吗?”   少年跟黎锦对视,乖巧的摇摇头。   黎锦差点就要扶额,这分明是个孩子啊,古代人都是怎么下得去手啊。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少年摇头,这次多加了一句话:“没有。”   “肚子疼的话,一定要跟我说。别害羞,也别怕。”   少年看着黎锦,眼睛睁得大大的,开了开口,好像想叫黎锦,但却没有说出话来。   就在这时,黎锦脑海里骤然闪过一些画面。   ——“夫君?相公?这是你这个贱人配叫的?”   少年跪在地上,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我错了、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随后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黎锦想,自己这个旁观者都要气不过了,很难想象少年这些年怎么坚持下来的。   “我叫黎锦,黎明的黎,前程似锦的锦。   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或者……叫我相公。   随你喜欢。”   黎锦没有因为两年来的伤害对少年道歉,因为他知道,伤害了别人之后,道歉显地尤为单薄。   这时候,语言往往是最没用的东西。   还不如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弥补少年心里的伤害。   就在黎锦以为听不到少年说话的时候,一声清浅的称呼从少年嘴里说了出来。   “阿锦。”   少年说完之后,眼睛闭上,就差要把头埋进被子里了。   他不知道黎锦会作何反应,他不敢叫黎锦‘相公’或者‘夫君’,因为少年心思是尤其的敏感,他察觉到现在的黎锦跟之前的黎锦完全不一样了。   秦慕文想用一个新的称呼,来开始新的人生。   他担心自己的一个称呼,又把黎锦心里那暴戾的一面勾出来。   他倒是可以继续忍,但孩子……孩子才刚出生,还那么的脆弱,真的经受不起。   黎锦笑了,说:“这个称呼我很喜欢。”   少年紧绷的心终于落回原地,他刚刚心思极度紧绷,如今放松下来,很快就陷入了沉睡中。   黎锦这才仔细的把家里都打量了一遍,卧室大概十几平米的样子,一张搭建起来的木板床,靠着墙。   床尾处有个矮柜,做工不错,看起来是这个家里最贵重的一件家具了。   矮柜一共分为三层,里面放着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   皂角放在窗台的内侧,正好可以用来把自己换下的那身脏衣服洗了。   卧室里没有其他的柜子了,只剩下两个竹筐篓子。   其中一个用来装衣服,另一个放着没做完的阵线。   黎锦还在衣服篓的最下面发现了七八个铜板,想想少年估计也是没处可以藏了,害怕原主把这全部家当都用来买酒。   黎锦没动那些铜板,他现在还不知道这个时代的购买力,等一会儿洗完衣服,倒是可以找李大牛下棋,然后探一下他的口风。   再者黎锦觉得自己刚刚已经稍微想起了一点原主和少年相处的片段。   那么……距离他想起少年的名字,应该也不远了吧……   要让他直接当面开口问名字,这不就摆明了说自己不是原主黎锦么。   黎锦这时候还不知道,原主也一直都不知道少年叫什么名字。   更没想过给少年一个称呼,仿佛他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不过,事情总得一件一件的来。   黎锦决定先洗衣服,他看着村里有的哥儿和媳妇儿端着洗衣盆朝远处走去,再想到自己被人用牛车拉回来的时候看到的那条河。   “估计村里人都在河里洗衣服。”   他收拾好皂角,棒槌(用来敲打衣服),木盆和衣服,跟再大部队的尾巴上,一起出发了。 第7章   “今儿不是只有我们六户来洗衣服吗?后面怎么多了一个人?”   “哎呀你不说我都没发现,这人到底是男的还是哥儿?”   “傻了吗你,这分明是那个破落户黎锦!”   “他抱着盆子和棒槌,难道也是要去洗衣服的?”   “这谁知道呢?他的夫郎最近不是生产么,没看出来,黎锦这人还是会心疼人的。”   黎锦不远不近的跟着她们,虽然他腿长,每一步跨的距离大。   但这会儿避免男女大嫌,不好跟的太紧。   村上头有一条河,水深大概就到一个成年男子膝盖处。   水底有小石头和螃蟹,清澈见底,村里的姑娘和哥儿一般都来这里洗衣服。   但是村子里人也有口头上的约定,那就是每次六户人家去洗。   毕竟是河流,有上游下游之分,在上游洗衣服的人未免就占点便宜。   为了公平,大家占好六个石头墩,每次轮流去最上游的石头墩洗衣服。   黎锦到河边的时候,这些人已经各就各位。   她们看到黎锦真的来洗衣服,排在最后的那个媳妇儿端着自己盆子去了前面一个媳妇儿的石头墩子。   “黎锦,你真的来洗衣服了啊,我的地方让给你!”   说完,她又对旁边的女人说,“阿姐,我今儿衣服少,跟你挤挤,一会儿我就洗完了。”   “成。”   黎锦还不知道村子里有这些风俗,看到这一幕,也只能摸摸鼻尖,然后道谢。   媳妇儿姑娘们听着他的话,一个个一边手脚麻利的洗衣服,一边悄悄地打量黎锦。   其实这洗衣服的位置,有秦慕文一个,但不是在今天。   村子里那么多户,大家都按照顺序排好了。   只是黎锦忍不了把脏衣服放很久,这才没问过秦慕文,就自己来洗了。   黎锦没用过棒槌洗衣服,再加上这时代的皂角跟现代的肥皂还是有点差距的,故此,刚开始洗的时候,黎锦这边动作略显笨拙。   还没嫁人的姑娘们不好意思去跟黎锦说话,一个个只偶尔偷瞄一下黎锦。   结婚了的媳妇们也就开始跟黎锦打了招呼,后来也不便多说什么。   毕竟在这个大时代背景下,男女大防得格外严格的遵守。   这条河就在回村的必经之路上,早上用牛车把黎锦从镇子上拉回来的大汉这会儿赶车回来,大老远就觉得河边那个洗衣服的人十分眼熟。   走近了,更眼熟了。   简直越看越像黎锦。   但他不敢认,黎锦那人会出来洗衣服?这太阳怕是要打西边出来了啊。   于是这牛车都走过河边了,过了半分钟,大汉又折回来。   他大声喊着:“黎锦,真的是你小子!”   还好黎锦不脸盲,认出了这人就是早上送他回来的人。   这人应该是村里的老好人,黎锦在心里给他贴了标签。   “嗯。”黎锦应了一声。   这人把牛拴在路边的石头上,自己走到黎锦这边,探着头仔细看了看。   还真的在洗衣服。   别说,看起来洗得还挺像模像样。   黎锦一直面无表情,洗衣服又不难,只是古代的衣服面料多,手揉起来不方便。   有了皂角和棒槌,洗起来更省力。   再说了,他年少时也看过古装电视剧,慢慢上手就行了。   那大汉乐了:“呵,你居然还真的会洗衣服,真希望有个画师能给你画下来,回头就装裱了送给你夫郎。   以后你再敢欺负他,就让他拿这幅画威胁你。”   黎锦:“……”听听,这说的可都是人话。   大汉看着面相大概有二十四五,正值壮年,按照古代早婚早育的尿性,孩子估计都可以打酱油了。   黎锦起初也借着水看过自己相貌,跟他前世的容貌大抵是十分相似。   但却不同于二十九岁的成熟稳重……   跟秦慕文一样,带着少年人的朝气。黎锦想,他这个身体现在大概也就十七八岁。   大汉见黎锦还在洗衣服,乐呵了,打算多欣赏一会儿,反正之前脚崴了,这会儿也懒得走路。   “你夫郎生了?可给你生了个带把儿的?你这都高兴的自己出来洗衣服了。”   黎锦皱了皱眉,说:“父子平安就好。”   那个小娃娃长得多可爱啊,管他是男生还是哥儿,总归都是自己跟少年的孩子。   那大汉更乐呵了:“你黎锦这下也有后了,以后你就是当爹的人了,得当家里的顶梁柱。   早上我赶集卖柴火,这才没跟你多说几句。   现在说也是一样的,你娘临死前把她亲戚家的闺女说给我弟弟当媳妇儿,俩人现在成了,我们一家都记着这件事。”   黎锦不着痕迹的点头,原来这大汉也不是一个老好人,而是因为黎锦家里跟他家有点弯弯绕绕的关系,才肯这么帮他。   “你娘临走前最放心不下你,让我多照看着你点。   但我也不能整天追在你屁股后头,本来我还想着今天你夫郎生孩子,你还在外面喝酒,这就很过分了。   等我赶集回来一定要好好教训你。   现在看起来,你当爹之后倒是懂事多了。”   正好这会儿黎锦也把衣服洗完了,他拧干水,把衣服装进盆子里。   “多谢之前的照顾,我以后不会再犯浑了。”   两人一起往回走,之前把位子让给黎锦的姑娘也洗好了衣服。   跟她的姐妹们道别后,也端着洗衣盆,快步走了。   身边的大汉一脚深一脚浅的走着,时不时还皱皱眉。   黎锦停下脚步,刚想着自己还不知道这人叫什么。   结果一个名字就浮现在脑海里——‘李柱子’。   你们李家人取名字可真的随便啊。   李大牛,李柱子……   黎锦想,以后估计还有李铁柱之类的名字。   “柱子哥,你脚崴了。”   李柱子说:“不碍事,我回去自己用木板夹一下,再睡一觉就好。”   村子里的人有很多自己的土方子,简洁又实用。   黎锦却说,你找快石头坐着,我给你正一下骨。   李柱子本来说不用管,但下一脚就踩进坑里,这下真的疼的抽气了。   再不正骨,这腿就要废了。   黎锦握着他的脚踝,李大牛看着黎锦那骨节分明的手,心想,乖乖的,这读书人就跟他们庄家汉不一样。   这手看起来比那娘们儿的手还精致。   倒不是女气,就是……这手一看就是那笔写字的,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李柱子想,以后家里有钱了,也得让儿子读书。   看看黎锦,虽然没学到什么墨水,但人家这气质就跟普通人不一样。   黎锦则没空看自己的手,要真的说起来,这双手也算是黎锦对这个身体全身上下最满意的地方了。   十指修长如玉,每一个指甲都圆润如贝壳,手心里也没有任何茧子,一看就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当然,也没怎么练字。   黎锦没跟李柱子打招呼,直接找准位置,双手用力一掰。   李柱子没做心理准备,疼的‘嗷’一声叫。   惊得旁边洗衣服的姑娘们抬头看过来。   “你们干什么呢?别打架啊,咱们村子禁止斗殴的!”   李柱子差点给把眼泪疼出来,但还是沙哑着嗓子回复。   “没打架,我脚崴了,黎锦给我正骨。”   黎锦扶着他站起来:“你现在踩在地上走走看。”   李柱子本以为踩在地上又有那股钻心的疼。   结果黎锦的正骨好像给他施加了魔法一样,一点感觉都没了。   黎锦只是看着他的神情,就知道正好了。   于是又回去洗了洗手,再把洗衣盆端起来。   李柱子的牛车就在旁边,他让黎锦把盆子放上去,自己跟黎锦在一旁走着。   “好小子啊,这一手正骨,就算是镇子上医馆里的大夫都没你厉害。”   黎锦没说话,他最厉害的不是正骨,而是做手术。   只是当年在外科轮休了半年,这一手还没荒废。   李柱子感激黎锦,话就多了,他说:“你今年还要去考秀才吗?考不上就去医馆当个学徒也成,这样至少还能养家。   你夫郎那瘦瘦弱弱的样子,缝一天的衣服也赚不了几个铜板。   我听说了,那医馆的待遇可好了,你如果去那里当大夫了,每顿饭都能在医馆吃,一个月还有三两银子呢!”   黎锦想,自己确实得思考赚钱养家的问题了。   如果按照李柱子的说法,这个时代的大夫一个月可以赚到三两银子,那就是三贯铜钱,也就是三千文。   那这个朝代大概与清朝类似。   一个铜板等于一文钱,一贯钱也就是一千文,等于一两银子。   黎锦问道:“一只鸡可以卖到四十文?”   李柱子说:“是啊,这是镇上的价钱,如果你想买鸡来养,最好在村子里直接买,去跟李大牛买就成,可以饶到三十五文。”   黎锦点点头,那他大概对这个时代钱的购买力有了一定了解。   想想家里仅剩的七八文钱,估计也就只能买十个包子。   真的是要穷的揭不开锅了。   河距离村子并没有多远,李柱子跟黎锦滔滔不绝的讲着省钱之道。   反正他觉得黎锦现在开窍了,知道心疼夫郎了,这就是好事。   得让黎锦再不能拿钱去买酒喝了。   赚多了钱,先买瓦把屋子修好再说啊。   要不然这夏天漏雨冬天透风的,小孩子怎么扛得住。   对了,古代婴幼儿的夭折率简直太高,家家户户都有养不活的孩子。   先不说天花水痘,就说吃饱、吃好这都是个大问题,还有有没有衣服穿的问题。   黎锦想,的确得注意先把房子补好,要不然过段时间梅雨连着下,家里东西都要发霉了,对孩子不好。   李柱子看他听进去了,心里也是颇为欣慰。   这会儿正好是村子里家家户户忙完农活,吃饭的时间,有人刚好也赶集了,知道李柱子伤了脚,这会儿看李柱子健步如飞的模样,哪还有崴脚的样子?   “李柱子,你今儿赚大钱了吗?去医馆瞧了?”   李柱子哈哈一笑,说:“咱身边就有位神医呢!”   众人:“???” 第8章   众人都知道李柱子平素挺照顾黎锦的,有时候黎锦跟村里人有了纠纷,李柱子还会大老远赶过来调节。   但其实原主黎锦本性怯懦、胆小怕事,除了在窝里横之外,没其他本事。   所以他也惹不出什么大事,李柱子在村里人缘好,倒也能轻易的给他解决了。   可这回李柱子就是实实在在的捧着黎锦了。   众人心想,神医,黎锦这个草包担得起吗?   可别风大闪了舌头。   李柱子见其他人不信,也没多说什么。   要不是黎锦真的一手就给他正好骨了,他扪心自问,也是不会相信黎锦有这个手艺的。   李柱子拉着牛车到黎锦家门口,黎锦端起自己的洗衣盆,说:“谢了。”   “谢什么,要真的算起来,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要不是你,我这腿肯定的修养两天,明儿就进不了山了。”   两人告别后,黎锦进屋。   黎锦家因为房子小,所以倒显得院子大很多,厨房门前是前院,靠着墙有一口水井。   卧室后面还有个后院,种了两棵柿子树,树中间又拉了一条麻绳,正好用来挂衣服。   黎锦回去的时候,秦慕文已经醒来好一会儿了。   他如今身子不爽利,动一动都疼,起初看到屋里只剩下他和孩子,秦慕文有一瞬间的惊慌。   尝试着叫了两声‘阿锦’,但都没人应答。   小孩子倒没有他这么敏感,这会儿睡得正香。   秦慕文几次听到门口有人说话的声音,他都小心翼翼地听着,期待自家门被推开。   但那都是村子里农忙回来的男人。   不是黎锦。   等看到黎锦拿着洗衣盆回来的时候,秦慕文惊吓的差点从床上坐起来。   黎锦顾不上晾衣服,先把秦慕文扶起来,再给他腰后面垫了一个枕头。   “怎么了?饿了吗?锅里还有些鸡汤。”   秦慕文摇摇头,说:“衣服……”   “我洗了,你最近身子不好,休息才是最重要的。”黎锦丝毫不觉得‘男人去河边洗衣服’有什么不对。   他家里穷,只有自己和夫郎两个人,夫郎刚生完孩子,难道让他把脏衣服攒起来,等夫郎养好身体起来洗?   对不起,黎锦真的做不到。   秦慕文看着黎锦,这下他的眼神已经不单单可以用惊吓两个字来形容了。   “我、该我洗衣服啊,你是男人……不能洗的……”   黎锦按住他的手:“你现在这个身体状态,告诉我你要洗衣服?”   可能是黎锦的语气有些严肃,秦慕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以前在尚书府的时候,接触到的人,从丫鬟到家丁,家里都没有男人去洗衣服这个情况。   后来又被卖给黎锦当夫郎,秦慕文也知道这是自己在受罚。   跟发配宁古塔的哥哥和送进青楼的姐妹们一样,只不过给他换了一种更体面的惩罚方式。   在这个国家,哥儿的地位比女子还要低,所以最后在判刑的时候,大理寺卿也怜兮秦慕文什么都不知道,就被连坐。   所以只让人把他这个哥儿卖了就完事。   成亲这两年来,秦慕文觉得自己每天劳作,耕地、洗衣、做饭、缝补赚钱,更像是一种变相的赎罪。   虽然,他还不知道那个身为尚书的爹爹犯了什么罪。   秦慕文本来就是一个不争不抢的性子,受了伤也只会自己一个人默默的舔舐。   这两年来,秦慕文已经习惯了。   他只想着,好好的生下孩子,让孩子快乐幸福的长大,以后再说一门好亲事,这样就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可黎锦……黎锦为什么突然之间对他这么好?   秦慕文看着那一盆洗干净的衣服,咬着唇,他虽然也羡慕过书本上写的神仙眷侣。   但他如今对黎锦早已经绝望透顶。   可能,在刚成亲的时候,秦慕文还想琴瑟和鸣的过夫夫生活,但后来发现,这都是痴人说梦。   现在,秦慕文觉得自己就像活在南柯蚁编织出来的美丽梦境一样。   虽然幸福到心尖尖都是甜的,但终究是一场梦。   黎锦看他什么都不说,仿佛认定一件事之后固执的小孩子。   他觉得有些头疼,语气不自觉正经了一些,就像平时在给病人家属说一些注意事项一样。   “你现在身体不能受风,更不能受凉,为什么还要这么在意洗不洗衣服的事情?”   但其实秦慕文只是担心黎锦对他的好只会维持这么短的时间。   若是等到他身体好利索了,黎锦又变成之前那样,对他动辄就打骂,他怕自己真的会撑不住。   从云端跌进淤泥里,这个落差,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秦慕文垂下脑袋,说:“我身体好了就可以洗衣服。”   他可以像以前一样,一直干活,只要黎锦对他的态度好一点、好一点点,就好。   黎锦知道产后之人的心理需要细心呵护。   但是他见过的大多数人都会觉得生孩子是一件功劳,所以难免变得有些娇纵。   不可否认,生孩子后女人变得更加娇气,需要丈夫和家人的呵护,这是一件很正常很普通很平常的事情。   毕竟十月怀胎,一朝落地,母亲付出的辛苦比谁都多。   黎锦也是考虑到这方面,才把秦慕文照顾的无微不至。   毕竟他刚穿越过来,也不知道夫郎是什么脾性,只觉得少年面相青涩,他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就要一个人承受这么多,不免十分怜惜他。   毕竟黎锦自己又是医生又是家属,他不照顾少年谁去照顾?   可就是这件事让黎锦头疼了。   少年为什么一点都不娇气?!难道他还想着拖着刚生完孩子的身体,就继续干活?   原主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才能窝囊到这个地步!   靠着夫郎养活,居然还不对夫郎好。   黎锦说:“这段时间的家务你别操心,养好身体,才是你现在应该做的,知道吗?”   少年听到他语气严厉了一点,突然瑟缩了一下肩膀。   黎锦:“…………?”原主怎么这么渣!以前肯定家暴过!   黎锦叹了口气,他把手搓热,伸进被子里捏着少年的手。   少年的手上有不少茧子,但是还不硬,那就代表着少年不是从小就做这么多体力活的,而是嫁进来后,才被不当人的使唤。   “我不会打你,以后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告诉我,我们一起商量。”   秦慕文被黎锦握着手,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虽然这双手刚刚抱过他,还给他穿过裤子。   但那时候黎锦都没说话。   秦慕文也假装没有那么亲密。   可现在不一样,男人的嗓音轻轻的从头顶传来,秦慕文只能胡乱的点点头,心里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不敢有了。   黎锦见他答应了,自己去后院挂了衣服,然后又去厨房把鸡汤盛出来。   “你之前没吃多少东西,再来喝点汤。”其实黎锦自己也饿,但是他能忍。   这鸡汤一直炖到现在,汤汁入味,鲜美异常。   刚刚黎锦盛出来的时候又专门撇去了油,故此看起来就一点都不腻,正好适合少年喝。   秦慕文被黎锦喂了两口,突然说:“阿锦。”   黎锦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嗯?”   “你先吃,我不饿。”   刚说完这句话,少年肚子就咕噜一声叫。   顺产的产妇产后两小时内不能吃东西,现在早过了一个时辰,生产又是那么一件累人的事情,他肯定早饿了。   可少年也猜到,黎锦肯定也没吃东西,这只鸡……鸡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一只鸡四十文钱,家里已经好久没开过荤了。   少年见黎锦只给他喂,自己却不吃,当下就说了这么一句打脸的话。   ——说什么他自己不饿,肚子都咕噜咕噜叫了。   少年太过懂事,黎锦脸上却丝毫不为所动,一勺汤带着肉丝递到少年嘴边。   “张口。”   仿佛没听到少年说话,也没听到少年肚子的叫声。   现在看来,少年还是有点怕黎锦的。   只要黎锦语气一旦低下去,他就表现得十分乖巧,一句话一个指令,生怕惹黎锦生气。   一罐子汤喂了,少年不受控制的打个饱嗝。   黎锦轻笑一声:“现在不饿了?”   少年点头:“嗯。”   “鸡汤好喝吗?”   再次点头:“好喝。”   “知道为什么鸡汤都是你的吗?”   少年有些害羞,还有些紧张,没说话。   黎锦现在对他太好了,以前爹爹也是有好吃的就留给他的……   只听这会儿黎锦说:“喝汤,好下奶。”   少年:“???”   不过,确实是这个道理,要不然世界上分明有那么多好吃的,又为什么给孕妇都是一堆补汤呢。   少年眼看着就要汪的一声哭出来,黎锦拍拍他的头,站起来:“不逗你了,我去村子买一点羊奶,孩子还没吃呢。”   虽然刚出生的小孩最好的食物就是母乳,但黎锦觉得这世界大概还没丧病到哥儿可以有奶水的地步。   所以只能先煮一些米糊糊,快要煮好的时候加上羊奶,给孩子当食物。   这会儿天还没黑,村口一堆人在闲聊。   黎锦觉得羊毛不能一直在李大牛身上薅,所以决定去李柱子家里问问有没有羊奶,还有米就最好了。   黎锦之前已经想起来一点东西,大概李柱子是这个村子里对黎锦最好的人,所以最先想起来也是李柱子的家。   黎锦刚走到李柱子家门前,就看到李柱子手里拿着瓶瓶罐罐。   他看到黎锦,笑道:“哥儿不好下奶,你家崽又刚出生,我给你送点羊奶、鸡蛋,这还有一袋米。”   黎锦:“???”哥儿还能哺乳吗???   这世界真的要颠覆三观??? 第9章   黎锦面无表情,内心其实已经十分震惊。   他想,刚刚跟少年的说的那句话,本来只是随口开个玩笑,现在岂不是成了赤裸裸的调戏?   黎锦这人,表面看上去和煦谦逊,其实却很难跟他交心。   怎么说吧,他这人心肠不错,你找他帮忙,只要不是什么特别难以办到的事情,他都会帮。   但要真正走进他心底,确实很难。   上辈子黎锦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因为相貌出众,成绩也突出,系花的一颗心都在他身上。   但这人说拒绝就拒绝。   系花是个持之以恒的姑娘,纵然黎锦跟她说的清楚明白‘不谈恋爱’,但她依然坚持要追上黎锦这朵高岭之花。结果八年同窗都没温暖了黎锦的心,系花最后还是放弃了。   后来黎锦进了本校的附属医院,同科室另外一个男大夫也追过他。   ——“当年系花追你的事情闹得全校皆知,黎锦,你是不是……同性恋?要不我们试试?”   黎锦:“…………?”   最后当然还是没试过的,黎锦这人的原则底线从来不轻易更改,迄今为止还没有这个例外。   所以总结起来,黎锦不会轻易的认可一个朋友,所以他也不会做出让人误会的事情。   朋友间可以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却不能触及感情。   黎锦想,自己跟少年这才接触第一天,之前的肢体接触还可以用病人和医生的关系来解释。   但身为医生,怎么可以调戏病人!   李柱子看着黎锦平静的面色好像即将要破碎,乐呵了一下。   笑道:“别担心你嫂子,她就是妇人之见,小气。   这些东西啊,就当你给我治好腿的谢礼,咱们兄弟间不谈钱。”   之前黎锦家里揭不开锅的时候,李柱子给他家也送过米,那时候李柱子的媳妇儿极为不开心。   他们家人口多,吃饭的嘴也多,米都是紧巴着用,那粥熬的都不能再稀。   结果她家男人居然给给黎锦送了一袋米,这还得了?李柱子的媳妇儿直接气炸了。   李柱子还以为黎锦想起这件事,脸色才这么差。   急忙给他解释一下。   黎锦心底默默叹息一声,这会儿也不能客气,接过李柱子的东西,道谢之后就往回走。   回去的时候,孩子果然已经哭着要吃东西了。   少年抱着他哄都哄不过来。   黎锦赶紧热了一点羊奶,兑了水,一点点的喂给孩子。   这会儿天已经快黑了,仲夏的太阳落下的时候会把余晖拉的老长,如果镜头从院子外推进,透过窗纱,就能看到床上坐着一个少年,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孩子。   他们的身影被夕阳染成橘红色,镜头外有人在喂孩子喝奶,少年温柔的视线也落在那个人身上。   一家人恬淡又无比的幸福。   但其实那只是看起来恬淡,给小孩喂奶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时候还没有奶嘴和奶瓶,全靠黎锦用勺子一勺一勺的喂。   小孩子一口没喝下去,还会吐出来。   秦慕文看着黎锦,心里其实担心的要命。   ——所以那眼神其实也不是什么温柔或者爱慕,全然是害怕黎锦突然暴躁起来打人。   秦慕文知道,黎锦本来就看不起哥儿这个身份,现在不仅他是哥儿,就连孩子也是……   秦慕文真的很担心。   但黎锦看到小孩子吐奶,也只是皱了皱眉,他放下碗,从李大牛那里拿来的东西中找到一些颇为柔软的面料。   然后动作轻柔的系在小孩子衣领处,这样要弄脏也是先脏这些布,而不是衣服。   给小孩子喂完奶,黎锦真的饿到前胸贴后背了。   他今天忙了这么久,其实也只吃了一张葱花饼。   但责任和义务使然,黎锦选择先把家里的两个小只给照顾好,自己再去随便煮点面条。   面条是李柱子后来又给了黎锦一个袋子,说:“这里面装了揉好切好的面条,还有一些白菜包子,你夫郎这几天最好别让他下地,要不然会落下病根,以后再生养就难了。”   黎锦烧开水,给自己煮了一碗面条,想了想,又给少年打了一个荷包蛋。   他看到李柱子给自己的袋子里还有一小块黄色的晶状物,掰下来一点放嘴里尝了一下,这是糖。顺手就把糖放在少年碗里。   他把碗端到床头的矮几上,看着少年抱着刚吃完就迷迷糊糊打盹的孩子,说:“他睡着了就把他放下,再喝点汤。”   刚说完这句话,黎锦顿了顿。   少年脸色却已经通红。   黎锦:“…………”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喝汤这个梗什么时候可以过去!   =   小孩子皮啊,虽然都快睡着了,但你一旦把他放在床上,他就张大嘴巴开始哭。   就好像知道大人们在不在乎自己一样。   黎锦刚想接过孩子,秦慕文赶紧就把孩子抱起来,说:“我先抱一会儿,你快把饭吃了,一会儿面就要黏在一起了。”   黎锦想,也只能这样了。   秦慕文一直悄悄地打量黎锦的神色,他发现黎锦只有在孩子弄脏衣服和襁褓的时候皱了皱眉。   之后神色一直没多大变化,好像并没有嫌弃这孩子哥儿的身份。   反而因为这是他的亲生孩子,黎锦照顾的十分体贴。   ——连自己的饭顾不上吃都要抱孩子。   秦慕文心彻底放下来。   他在村子里呆了两年,也见过不少腌臜的事情。   比如村尾有一家人很穷,但是家里却有六个孩子。   那家男人就沉着晚上一家人睡着了,偷偷把最小的丫头用被子捂死,假装丫头是自己捂死自己的。   就是为了把丫头送去给镇上一个员外早死的儿子结阴亲,换来了十两银子。   那家人的媳妇儿是个泼辣的,发现这事后整天在村子里闹,搞得全村子人都知道了。   但最让秦慕文内心拔凉的确是,村子里大部分人觉得‘不就是一个丫头嘛,还不知道能不能养大,能换来十两银子已经很不错了,你家里不是还有其他五个吗’。   很少有人同情那个没了孩子的女人。   秦慕文之前一直担心黎锦想着拿自己的孩子做这肮脏的买卖。   看到孩子是哥儿之后,秦慕文就更担心了。   但现在看着黎锦吃完饭就把孩子抱在怀里,还轻柔的抚摸孩子的背部。   秦慕文想,黎锦肯定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黎锦说:“碗里卧了一个蛋,现在已经不烫了,快趁热吃。”   孕妇生产后讲究喝汤,讲究少食多餐。   黎锦想,之前少年喝的也都是汤,这会儿大概肚子也快要饿了,才会给他卧了一只蛋。   秦慕文把碗端在手里,碗底已经不烫了,他拿着调羹先喝了一口汤。   甜滋滋的,秦慕文眼睛一亮,他以前在家里就喜欢吃糖。   但是嫁给黎锦后都没怎么吃过。   在古代,制糖技术没那么高超,一般使用甜白菜来制糖,毕竟北方甘蔗不甜,如今的首都在京城,还没有发展到用甘蔗制糖的地步。   三十斤的甜白菜都不一定可以制出一斤糖。   黎锦把秦慕文的表情尽收眼底。   “喜欢吃糖?”   秦慕文赶紧放下勺子,点点头,然后又飞快的摇摇头。   黎锦继续抱着孩子,没说什么。   但是心里已经有了准数。   少年把汤喝到一半,才小心翼翼地咬开荷包蛋。   里面是溏心的,却又不会散在汤里,入口即化。   不得不夸,黎锦做荷包蛋的技术可真好,可以看出这个大龄单身男青年以前没少做。   吃完饭,秦慕文听着黎锦在外面打水、洗碗,心理没由来地一阵安宁。   如果、如果黎锦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秦慕文看着在自己枕边已经睡熟了的孩子,小声呢喃:“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   黎锦洗完碗,用冷水冲了澡,他现在有意的锻炼自己的身体,也不在乎冷水热水。   但是他却等到身上的水汽干的差不多,才进屋。   这时候,少年已经睡着了,桌上亮着一盏灯丝纤细,摇摇晃晃的煤油灯。   少年也不知道是怎么挪到了床内侧,分明身体不舒服,却努力只占了小小的一点地方。   他想着黎锦好像也挺喜欢孩子的,就把孩子留在了两人中间,而不是藏在自己靠着墙的地方。   这也算是十分信任了。   黎锦看着孩子,才想起来去煮米糊糊,孩子半夜很容易醒来,醒来就会哭着嚷着要吃的。   米糊糊很难煮,现在就得煮上,等到半夜米才足够软,可以被孩子吸收。   有了孩子在中间,同床共枕,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秦慕文睡觉一向很浅,但是黎锦作为医生,比他更浅。   孩子醒来的时候,黎锦就把他抱起来,秦慕文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抚摸自己的脑袋。   于是还没彻底醒来就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秦慕文就看到黎锦仅着中衣,衣服带子被小娃娃抓在手里,露出一截儿胸膛。   而黎锦还没察觉到他醒来,正一手托着孩子,一手给他喂羊奶米糊糊。   等到黎锦把孩子放下,正好跟秦慕文大眼瞪小眼。   黎锦:“…………”   有伤风化!   见过哪家医生对病人袒、袒胸露乳的??? 第10章   说实话,黎锦对自己现在的身材很不满意,穿上衣服还好,但脱掉衣服后显得太羸弱。   在黎锦眼里,胸肌和腹肌是三十五岁以下男人的必需品。   故此,他把孩子放下之后,转过身才去系衣服带子。   秦慕文有一瞬间的懵。   以前黎锦回到屋里就懒散起来,还没洗澡就敞开衣服上床。   就算是半夜起来解手也大大咧咧,完全当他不存在。   古代农村的厕所一般都是茅坑,为了避免晚上起夜一脚踩空掉下去,家家户户都会配备夜壶。   小解这种事情就不用摸黑去茅坑。   结果现在,黎锦的衣服只是半遮半掩,他都不想让自己多看几眼。   不对,这话有点……歧义。   秦慕文茫然的想,他真的没有多看黎锦胸膛的意思!   黎锦完全不知道秦慕文心里的弯弯绕绕,更不知道这个少年很早以前就已经把他现在废柴一般的身材从上到下都看了个遍。   黎锦穿好衣服,出去净手洗脸,再用古代特产的柳枝沾了点盐巴,刷牙。   做完这一切,他又烧了点热水,端进去让少年洗漱。   少年简直要受宠若惊,轻声道谢后,低头认真的刷牙。   黎锦淡淡道:“谢什么,既然你嫁给我,那就是我的夫郎,我们是一家人。这点小事,不用道谢。”   他昨晚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毕竟他跟少年什么感情基础都没有,一朝穿越,让他们以夫夫的关系躺在同一张床上。   结果不知道是太累,还是少年乖巧毫不防备的侧颜影响到他,他很快就入睡了。   半夜起来给孩子为了一点羊奶米糊糊,哄孩子睡着后,天都快亮了。   当时黎锦没有再睡过去,而是思考起自己的前路来。   回到现实世界是肯定回不去的,他清楚的记得自己被大卡车撞得那一下。   就算不死,下半辈子肯定也彻底沦落为一个废人。   但试想一下,有几个人能在卡车正面撞的情况下逃生呢?   微乎其微。   黎锦想,他能借尸还魂,平白多好几十年的寿数,已经格外的不容易。   眼下需要做的就是适应现在的封建大环境和自己已经是个有夫郎有孩子的人的情况,努力过好现在的日子。   至于恢复单身。这个念头在黎锦的脑海中刚闪现过,就被他摒弃了。   古代离婚对女子和哥儿一方伤害巨大,毕竟人言可畏,世人会把和离当作休妻。   传出去对少年的影响非常不好。   再说了,他们现在还有了孩子。   是一个完整的三口之家,黎锦实在做不出什么抛夫弃子的事情。   虽然黎锦上辈子一直单身,但并不代表他恐婚。   只是这么多年来没遇到过一个让他动心的。   现在他的夫郎相貌青涩,眉毛弯弯,眼睛尤为好看。   少年的双眼皮不宽,眼尾略微下垂,睫毛很长,他定定看着一个人的时候,给人一种非常无辜的小动物的感觉。   鼻梁不是特别高,但配着这张脸,确是恰到好处的和谐。   纵然是看过许多明星的黎锦,也不得不承认,少年长相很是出色。   放在现代大概会有一堆妈妈粉。   黎锦想,既来之则安之。   少年的长相和性格都挺对他胃口的,养活自己一个人也是养,养一家人也是养。   他又不是没这个能力。   所以现在的首要任务,当然是赚钱养家。   这个钱从哪里来,黎锦做了很多设想。   他们村子附近有山有水,他可以像李柱子一样上山砍柴,然后去镇子上卖给富贵人家。   但他家没有牛车,难道要把一捆捆的柴火靠脚力背到镇子上?黎锦觉得自己现在的体力吃不消。   昨儿李柱子用牛车把他从镇子上拉回来用了三盏茶的时间,换成小时计算,这就是一个半小时。   当然,这用的是牛车。   要是换成徒步,大概需要两个半小时。   黎锦想,现在他的身体确实不适合砍柴去卖。   不过等到他重新健身之后,倒可以这么做来锻炼身体,还能去镇子上换点钱,一石二鸟。   黎锦想,这个废柴身体耕种不行、砍柴不行,他有没有做木匠或者其他手艺。   当下好像只剩下一条路,那就是按照李柱子的建议,去医馆试试水。   黎锦把给孩子的羊奶米糊糊放在瓦罐里,用被子捂住,以免热气散了。   给少年做的是卤汁偏清淡的鸡腿,还有一碗溏心鸡蛋。   黎锦说:“我出门去跟柱子哥去镇子上瞧瞧,赚点钱补贴家用。   瓦罐里是孩子的米糊,他醒了就喂,这边是你的早饭。我会在午饭的点回来。”   少年很是乖巧的点头,但眼神中却透露着依赖,还有一丝恐惧。   镇子上……那个飘香苑的头牌就是镇子上的啊。   黎锦看着他的眼神,想到昨天村民们对他的评价,心里闪过一丝了然。   但这件事也无从辩解。   他问:“一个人在家怕吗?”   少年摇头:“不怕。我会好好照顾孩子的,你放心。”   就在黎锦出门的时候,少年突然喊了一句:“阿锦,你……路上小心。”   秦慕文终究不敢说‘早去早回’。   黎锦说:“中午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他这人鲜少言而无信。   =   黎锦看着日头,六月里太阳本来就升起来的早,这会儿大概早上六点多。   黎锦先去了李柱子家里,李柱子正好吃完早饭,牛车上有半车绑好的柴火。   李柱子看到黎锦后,眼睛都瞪圆了。   “不容易啊,你这人这么早起。”   过了会儿,他笑道,“可是你家那小子早上起来喝奶吵到你了?”   李柱子的媳妇儿收拾好碗筷出来,想到自家男人说黎锦给他治好了崴脚。   本来她是一百个不信,但昨天太阳落下之前,跟村子里几个区河边洗衣服的媳妇们说了几句话,这才确切的相信了这个事实。   她罕见的对黎锦露出了笑脸:“黎锦家添了个大胖小子吗?”   这话其实是恭喜的,李柱子昨晚都告诉她黎锦家里添了个带把儿的。   但要用问句的形式说出来,好叫黎锦自豪的回答一声‘是啊’。   打脸总是来得这么快。   黎锦说:“是个哥儿,但是我很喜欢。”   李柱子:“……”   李柱子的媳妇:“……?”   他们看着黎锦的面相,不像是说笑。   可这个世界的社会状况就是这样,哥儿最不受重视。   李柱子的媳妇儿身为女子,能体会到个中甘苦,干巴巴的给黎锦说:“那也恭喜啊,第一个孩子呢,生了头胎后,第二胎就没那么危险了。”   李柱子震惊到还没回过神来。   他可是听说黎锦给夫郎炖鸡汤了啊,生了个哥儿还给夫郎炖鸡汤???   李柱子替鸡委屈。   黎锦不愿多说这个话题,总归那是他的孩子和夫郎,他疼爱就是了。   “柱子哥,你现在还要上山捡一些柴火吗?”   李柱子听到孩子是‘哥儿’,也不怎么兴奋了,回答道:“是啊,趁着现在早,捡一会儿柴火,把车装满,带到镇子上去卖。”   他现在车上那半捆是树墩子劈开后砍的整整齐齐的,这种柴火的价格高一点。   大概有一石,也就是十斗,约为一百二十五斤。价格一共是二十文。   另外半车李柱子打算装那种捡来的干树枝,这种便宜,一旦只要十二文不到。   黎锦说:“我跟你一起上山,我前几日在书肆看到一本草药大全,打算去山上碰碰运气,采到草药可以卖给医馆。”   李柱子也知道现在黎锦家里开锅都困难,一口答应:“行。”   虽然他不觉得黎锦能采到药材,但也比黎锦在家里游手好闲好。   因为有李柱子的引路,进山倒是比较安全。   李柱子还给黎锦介绍:“咱们这山上有狼,但不是狼群,所以狼不敢进村子。   不过,也得注意自己不能去山背后,那要是真的被咬了,都没人救。”   黎锦说:“多谢柱子哥。”   说话间,他看到几株黄芩,这种草药的根茎主治上呼吸道感染,如今正是草药开花结果的时候,也是采摘的最好时机。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黄芩的功效主要在根茎上面,黎锦拿出随身携带的铲子,先把周围的土松了松,然后用手劲儿巧妙地拔出来。   李柱子捡了几根柴,发现他这个大兄弟确实有两把刷子,至少这东西他不认识,而且,他也不会这么拔草药。   李柱子是知道医馆每年专门派人来周围的村子里采摘草药的。   但那都得专业手法,诺,就跟黎锦现在的一样。   李柱子想,反正作为普通人,他们能认出草药就不错了,拔起来伤到哪儿,医馆都不回收。   而且,草药如果太少,中间还夹杂着杂草,医馆也不要,毕竟这样得让大夫分好久,太耗心神。   黎锦很惊讶地发现,这里的草药很多啊,虽然中间杂草多,但他都可以很清楚的分辨出来。   把自己需要的草药给完整的拔出来。   甚至连升麻,辽五味这种草药,他都挑那些长得好的拔。   短短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黎锦已经采了一堆,正好李柱子也捡好了柴火,两人飞快的下山。   李柱子的媳妇儿起先听黎锦说要采草药,还有点不信。   但看着黎锦手中整整齐齐分好的各种认不出来的草,她一时也觉得自己狗眼看人低了。   李柱子说:“婆娘,给我兄弟拿个框,再拿几条棉线。”   黎锦用棉线把草药分类绑好,再放到筐子里。   跟李柱子媳妇儿告辞后,坐着李柱子的牛车,摇摇晃晃的朝镇子上赶去。 第11章   自从昨儿个黎锦露了一手,给李柱子治好了脚。   黎锦在李柱子心中的地位骤然上升一个档次。   假如说以前的黎锦在李柱子心中就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那么现在,黎锦的作风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浪子回头金不换了。   现在才七点刚过,路边已经有很多背着扁担或者竹筐的媳妇和老人。   他们背着自家的鸡蛋或者绣的荷包,准备拿到镇子上换钱。   至于家里的主要劳动力,中年和青年男人,现在都忙着收自家地里的小麦。   之前黎锦根据天气的炎热成度判断最近应该是六月,如今看到金黄的小麦,还有大家劳作的身影。   黎锦更确定,这就是六月农忙。   出了村子,沿着土路往上走不到五分钟,先是看到了昨天洗衣服的那条河。   接下来路两边就是金灿灿的麦田。   黎锦发现,基本上所有的田地都种了小麦,不过还是有所区别,有几块地的小麦涨势尤为喜人。   每一颗小麦都颗粒饱满,长得也比旁边田地里的小麦高。   但有的田地里就生了不少杂草,小麦吸收不到土地里的养分,长得就低。   这就看种田人勤不勤劳了,经常来给地里除草,小麦当然长得好。   再往前走一点,黎锦甚至看到了一块地里的杂草比小麦还长得猛。   李柱子指着那块地,说:“……哎,你家的地要是再不好好种下去,今年的租子都交不起。”   黎锦:“……”原来那就是他家分到的地啊。   李柱子看着黎锦的脸色,说:“虽然说大家都是一个村子,村长只是象征性的收一袋面粉当租子。   但你这地里,今年恐怕连一袋面粉都打不出来。   我知道你是读书人,不下地,往年田地都是你娘打理,去年换成了你夫郎。   结果去年九月你夫郎有了身子,他把麦草种下去,今年身子沉,没时间拔草,才长得这样子。”   黎锦看着这块地,已经在思考要买什么菜籽回来种了。   但李柱子看他不说话,以为这人迁怒于夫郎。   李柱子赶紧说:“这件事可怪不得你夫郎,给小麦拔草那会儿他肚子都大了,弯不下腰去。   你当时也没说要找人帮忙,这才荒废了田地。”   黎锦把目光投放到李柱子身上,说:“我不会再欺负他。”   这话要是放在以前的黎锦说出来,李柱子肯定不当回事。   村子里喜欢打媳妇儿的窝囊男人不都这样子么?   喝醉了狂揍媳妇儿,醒来后又跪在媳妇儿面前哭着道歉保证自己再也不犯错。   这类男人都有一个特质,那就是自己没本事,耕田耕不动,洗衣做饭更是不屑于做。   娶了个媳妇儿就等于娶了个保姆,不掏钱的那种,整天不仅要伺候男人一家人,还得生孩子,没事做就得缝缝补补卖点钱补贴家用。   当然,这缝缝补补的钱大多都被男人拿出去买酒喝了。   喝醉之后又开始打媳妇儿。   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以前的黎锦就属于这类人。   故此,李柱子对他说类似‘我以后不打我夫郎’这句话就左耳进右耳出。   但这次,李柱子觉得不一样了。   虽然黎锦的表情没有以往保证的那么诚恳,甚至连保证的话都说的轻飘飘。   一句简简单单的‘我不会再欺负他’。   可就是用这种平静的语气说出来,才让李柱子感觉,黎锦这次是认真的。   黎锦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起了李柱子一些农作物的习性和价格。   李柱子也不疑有他,毕竟黎锦这人虽然是个男人,可他真的能做到十指不沾阳春水。   把自己不当一个庄家汉,反而被一家人宠的像不知世事的深闺小姐。   黎锦自然不知道李柱子心里怎么想,他只想快速的了解这个世界,改善家里的情况。   “农忙结束后,村里人就会种一些这个季节的蔬菜,比如,油菜、韭菜、葱等等。   但是这一般都只是自己家吃,只有村长家的菜才会拿去镇子上卖。”   黎锦想,古代基本上都是几个大户凑在一起聚成一个村。   村长权力很大,可以分配田地、宣布全村今年种什么,甚至可以垄断给镇上蔬菜的供应。   不过黎锦也没想着把自家种的菜卖出去。   他们家从来只有三口人,小孩儿现在还不能吃菜。但他需要蔬菜的种类多,这么一块地,要是种好了,家里就不愁吃饭了。   “柱子哥,菜籽价格大概多少?”   李柱子说:“这看你要多少,你家田地现在只有两亩,一般一亩地种一包菜籽,四文钱。   不过这个价钱也在变,不同的菜籽肯定不同的钱。”   黎锦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又问了其他东西的价格,但是为了避免引起李柱子的怀疑,黎锦问的都是农作物。   反正原主不曾务农,对这些肯定不清楚。李柱子也没多想。   等到镇上的时候,已经八点刚过了。   李柱子要去把那砍好的柴火送给镇上一大户人家,就在刚入镇子的时候给黎锦指了指医馆的方向。   “那医馆的名字我不认识,但咱村里人都去那医馆看病,大夫和掌柜都是好人,从不给咱胡乱开药。”   原来镇子上有三个医馆,李柱子指的那边比较偏僻,不在主街上,这才价格便宜。   黎锦谢过之后,就跟李柱子分开了。   黎锦说:“柱子哥,我卖了草药就回去,咱们就不一道了。”   李柱子应了:“行,我一会儿还得用牛车去运点其他东西,你先回去。”   两人分道扬镳后,黎锦也没去其他两个医馆,端正的朝着李柱子指的方向走去。   李柱子的话总归是经验,比他两眼一抹黑的瞎找要快得多。   再说了,能开在正街上的医馆,背后肯定有势力,也肯定不缺他这一点药材。   去李柱子说的那个偏僻一点医馆,说不定才能把药材卖出去。   《杏林堂》的学徒正在枣红漆木的柜子后背《四物汤》,早上医馆的病人少,他才能得闲认一会儿字,学点东西。   等到巳时四刻(十点),病人就会逐渐多起来,他就得去后院煎药,得一直看着火候,没时间认字了。   此学徒名叫周贵,看名字,家里人希望他以后成为贵人。   周贵听到门外传来渐进的脚步声,心想,这是哪家人生了病,一大早就来了。   抬眸看去,只看到一张俊美无比的面容,那人虽穿着粗布衣服,头发也是随便用缎带绑了一下。   但此人身姿颀长,自有一股儒雅的读书人风度从他的举止间流露出来。   周贵想,这是个读书人。   又想,读书人怎么这么俊俏。   他倒是没怀疑面前人是个俊美的哥儿,毕竟这人很高,进门时撩起竹门帘后,得稍稍弯着腰,才能避免脑袋被竹门帘蹭到。   再者,这人脸上没有任何醒目的红痣。   肯定是个正儿八经的男人。   周贵先开了口:“先生贵姓,可是来求医问药的?我师父在后堂,我这就叫他。”   黎锦说:“免贵姓黎,不是求医问药,而是卖药,不知贵医馆是否需要?”   周贵愣了一下,他们医馆的药材都是每年专门让人去山上采的。   倒不是说他们不收散药,只是很多村子里的人区分不出来草药和杂草,更不懂得怎么拔药,这就导致村民采的药材基本没多少能用的。   周贵有些迟疑,他本以为这人出身富贵。虽然黎先生穿着不怎么好,但那通身都是贵人的清贵之气啊。   没想到,这人一开口就是来卖药。   周贵因着这人的面相有些迟疑,最后还是颜值战胜了理智,他说:“你且把草药拿出来我看看,如果分类好了,又没有损坏,我再叫师父来估价。”   黎锦道谢,随后把背篓拿下来,再把一捆捆分类好的药材拿出来。   这些药材还都十分新鲜,有的上面还沾了露珠。   周贵一看就愣住了——   因为黎锦带来的药材种类虽然不多,但每一颗草药都处理的很好,而且一捆捆的分类好,拆开棉线,每一种草药中都没有丝毫杂草。   “这是黄芩、升麻……还有这……”   黎锦说:“五味子。”   周贵心道,幸好自己当时犹豫了一下,面前这男人虽然是来卖药的,但人家是有真功夫的!   这些草药处理的要比他们医馆雇佣的人处理的好多了!   比如,黄芩的根部可以入药,这每一株的黄芩根须都是完好的!   而且大小均匀,全都是上品!   周贵不敢怠慢,赶紧站直了,给黎锦弯腰,说:“先生稍等,我去叫我师父。”   黎锦颔首:“多谢你。”   不一会儿,有人撩开分割大堂和内院的门帘,大步走进来。   看到桌子上摆放的整整齐齐的药材,说道:“真的有五味子!”   那人检查完了药材,才看像黎锦。   不禁内心感慨,好一个俊俏的少年郎。   “这些草药都是阁下采的?”   黎锦点头称是。   “全部出售?”   “对。”   那年纪约四十岁的男人思考一下,说:“在下姓吴,是杏林堂的大夫,这些草药,我全都收下了。   按照市价,一共是三百文。但你这些草药不管是品貌还是形状,都处理的很好,我给你多加十文。”   所以一共就是三百一十文。   黎锦收了钱,道了谢,准备走。   那边吴大夫出生拦住了他:“黎先生,你以后可会经常采药?如果都是这样的品貌,我每次都可以给你多加十文。”   黎锦站定,跟吴大夫讨论了一下以后提供药材的频率和数量。   两人一拍即合,约定每月上中下旬的第一天为杏林堂提供草药。   这次还是因为时间紧张,所以采摘的有点少,下次黎锦决定多准备一点。   出了杏林堂,黎锦钱袋里已经从空空如也,变成了三百一十文。   他不禁感慨,无论在那个时候,知识才是赚钱路子最正,也是最快的啊。 第12章   黎锦是早上不到六点爬起来吃了碗清汤寡水的面条。   现在估摸着有九点过,他这身体毕竟只是个十八岁左右的青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会儿已经觉得肚子里空空如也。   倒是可以买两个包子吃。   黎锦沿着杏林堂这条街走到头,再往右拐,走不到三分钟,就是这镇子的主街。   镇子这边地势较低,地面却极为平整,建房容易,周围又连着七八个小村子。故此,这主街上,无论何时都热闹的紧。   主街路口就是一家包子店,成年人拳头大的包子,皮儿白且松软,热气腾腾,看得人食欲大增。   老板娘瞧黎锦面善,总感觉在哪儿见过,但又想不起来。   但这并不妨碍她打招呼卖包子:“少年郎,可要吃包子?”   黎锦如今囊中并不羞涩,开口问道:“老板娘,包子怎么卖?”   老板娘爽利的开口。   “素馅儿的一文钱两个,肉的一文一个。”   她想,这么俊俏的少年郎,自己要是见到过,肯定忘不了。   毕竟她家的哥儿今年都十四了,明年年一过就该说亲嫁人了,她这个当娘的这一阵子就在给孩子物色相公呢。   黎锦说:“那就来两个素馅。”   老板娘笑道:“少年郎不尝尝我们家的肉包?藕丁拌肉馅儿,镇子上的人都夸。”   黎锦顿了顿,说:“先买素的。”   说完,他拿出一个铜板,递给老板娘。   老板娘给他装了包子,随后摇了摇头,少年人俊俏是俊俏,但穷啊。   虽说她家孩子是个哥儿,但也希望孩子嫁的好一点,至少衣食无忧才行。   光看脸长得好有什么用?俊俏又不能当饭吃。   黎锦把主街逛了一遍,两个素馅儿包子也被他吞进肚子里。   不得不夸赞,古代的面粉里没有漂白粉蓬松剂这种东西,包子皮儿都是纯手工擀出来的,再用竹蒸屉一蒸,馅儿里的汤汁融进皮儿里些许,配合着豆腐、白菜、粉条的素馅儿包子别提多好吃了。   吃完包子,黎锦先进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家杂货铺。   这里门口摆着盐、干辣椒、花椒、香叶等等调味品。   老板本来在打盹,看到有人进来,只是把耷拉下去的眼皮抬起来一点。   黎锦直接问道:“老板,我看到门口写这里卖菜籽,请问有什么品种?”   老板从铺子最深处的柜子里掏出来一堆纸包。   “我这里菜籽齐全,凡是街道上能买到的应季菜,这里基本上都有。   黄瓜、冬瓜、葱、白菜、萝卜、蒜苗……等农忙时侯过了,茄子苗也就有了,要买可以过来。”   黎锦拿起一包菜籽,拆开包裹的纸,黏在手里看了看,没有被虫蛀。   那老板说:“我这里的菜籽你尽管挑,绝对不卖陈年的,回去后要是地里不长菜,你尽管来找我退钱。”   黎锦想,虽然奸商多,但这种有门面的店还是得注意口碑,要不然迟早开不下去。   黎锦问道:“价钱如何?”   “那看你要几种,现在田里还在农忙,菜籽买的人少,我就给你算便宜点。一包四文,两包七文,四包十三文。”   最后黎锦挑了蒜苗、萝卜、白菜和黄瓜,这几种菜打理起来不难,而且熟得快。   种到地里之后,要不了多久,家里就可以吃上自己种的蔬菜了。   黎锦付钱的时候,想起少年昨晚喝到甜汤之后脸上的笑容,他问道:“有糖吗?”   “有有有,饴糖、蜜糖我这儿都有,还有果脯点心。”   黎锦想,饴糖就是麦芽糖,昨儿给少年碗里放的就是这种糖。   “少年郎,你这糖是给谁买?一包糖抵你六包菜籽,你可以回去跟父母商量一下。”   黎锦说:“不用,一包饴糖,一包蜜糖,我都要。”   老板给了他两小袋的糖,看他买的多,还给他送了更小的一袋果脯。   十三文的菜籽和四十文的糖,一共花去了五十三文。   黎锦把东西放在竹篓里之后,又去肉铺割了一斤猪肉,一斤猪蹄。至于牛羊肉,肉铺很少卖,要买的话得提前预定。   这一共又是二十七文钱。   最后,黎锦去街口老板娘那里买了两个热腾腾的肉包子。   老板娘认出他来,说道:“我就说小伙子得尝尝肉包,绝对童叟无欺。”   黎锦微微颔首,不过包子他可没装进背篓里,而是托在手上。   现在天气热,这么托着,等到他回家,包子也冷不了。   黎锦回去的时候,已经十一点过了。期间少年忍不住,扶着墙下床,把门打开一个小缝,这样他坐在床上的时候,眼睛正好瞅着屋外,黎锦回来他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秦慕文做完这一切,脸有些烧。   他……其实没想其他的,就是在屋内听着外面的人来来往往,心里会一个劲儿的泛起期待,随后期望落空,失望裹挟着心脏,感觉心里面空落落的。   不过等孩子醒来,他就没时间看着门外了,得一手托着孩子,一手给他喂米糊。   黎锦回来,把买好的东西都放在厨房,推门进来的时候,秦慕文这才恍然察觉。   “阿锦,你回来了。”   “嗯。”   黎锦手里拿着包子,还热乎着,一路上他都走得很快,一般人走两个半小时的路,被他走了两个小时不到。   当然,这还是因为黎锦这身子骨不行,他走得累了还得停下来歇歇。   如果不歇息的话,他可以就跟李柱子的牛车一样快了。   黎锦把包子放下,从秦慕文怀里接过孩子,问道:“他早上乖不乖,有没有闹你?”   秦慕文说起孩子,脸上就带了笑容,眼中有着与他这个年纪男孩子不相符的温暖与柔和。   “没有闹我,孩子很乖,一直在睡觉,就在你回来那会儿才刚醒来。”   秦慕文虽然这才第二次给孩子喂饭,但已经琢磨出小孩子吃饭的规律。   一勺接着一勺,速度均匀,正好在孩子吃完第一勺的时候给他喂第二勺,连吐出来的机会都不给孩子。   孩子吃完,有了精神,黎锦昨晚抱着他喂米糊,他还记得黎锦身上的味道。   这会儿也不排斥黎锦,双手张开像是抱着黎锦的脖子。黎锦跟孩子贴的近,孩子刚刚还喝米糊的嘴巴在他脸上乱蹭。   黎锦并没有恼火,而是极其自然的把他抱着,站起来,在屋里来来回回的走着。   孩子还是第一回 被抱得这么高,更兴奋了,咧开嘴开心的乐呵着。   孩子背对着秦慕文,黎锦说:“桌上有肉包子,快吃掉,别等冷了。”   小孩子占有欲极强,如果看到阿爹吃东西不分给他,指不定就要开始哭。   所以要让他背对着吃包子的秦慕文。   秦慕文愣了一下,看着桌上的油纸包,心里酸酸涩涩,百转千回。   镇上的包子他是知道的,一文钱一个肉包子……   他以前去镇上送自己缝好的手帕或者荷包,换来十文、或者十五文钱。   每每路过街口,都会闻到肉包的香味。   但他一次都没吃过。   曾经有段时间,秦慕文的梦想就是吃一口肉包。   但一文钱一个的肉包对他来说还是太奢侈了,他赚到的钱还得补贴家用,还得给黎锦买酒……   哪有钱吃肉包啊。   秦慕文觉得当年把吃肉包当作梦想的自己已经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在也没空想这件事。   却不料,时间流转,世事兜兜转转,他的夫君,给他捧回来两个热腾腾的肉包。   秦慕文忍住眼泪,不敢去看黎锦。   他小口小口的吃完一个包子,另外一个确是怎么都不肯吃了,非要留给黎锦。   就算黎锦说他吃过了,秦慕文还是少见的倔强,说:“我吃一个就够了。”   于是孩子回到秦慕文怀里,黎锦几口解决掉包子。   他说:“咱们给孩子取个小名吧。”   早上跟李柱子在牛车上聊了七七八八,李柱子说孩子在满月之前不能取大名,要不然魂儿就被勾走了。   得先取一个贱名儿压着。   这是村里的习惯,秦慕文也第一回 生孩子,不知道这风俗。   黎锦说:“贱名儿……我还真的没什么经验。”   秦慕文心骤然提到嗓子眼儿,生怕黎锦说出什么‘狗剩’‘二狗子’之类的名字。   黎锦思考了一下:“他刚刚抱人的样子很像小豹子,不如叫他豹子,怎么样?”   秦慕文:“………………”心如死灰。   一个哥儿,以后要嫁人的,你怎么能给孩子取豹子这种名字!   别人一听就感觉跟母老虎一样,凶巴巴的。   黎锦说:“你有什么想法?”   秦慕文抬眸看了看黎锦,那张小脸显地愈发可怜巴巴,他摇摇头,说:“我觉得……不错。”   虽然黎锦如今比以前好多了,但他对这个人还是畏惧。   黎锦也不知道想了什么,说:“豹子这个词太有攻击性,咱们家是个哥儿,那就叫包子,怎么样?”   秦慕文这下也觉得这名字不错,再联系到刚刚吃的肉包,登时觉得自家孩子简直无比可爱了。   黎锦看到他笑了,直接把这个小名敲定下来。   他正准备去把饴糖、蜜糖和蜜饯拿过来给少年当零嘴,倏然发现少年装针线的那个篓子里,多了不少东西。   秦慕文见黎锦突然蹲下去,突然莫名的心虚。   早上黎锦出门之前就说让他好好休息来着……可他还是偷偷摸摸接了一些缝缝补补的活儿。   黎锦、他、不会生气了吧? 第13章   秦慕文抱着孩子,不敢去看黎锦的脸色。   虽说他接这些缝缝补补的活儿是为了补贴家用,出发点是好的,但也跟黎锦叮嘱的让自己好好休息相违背。   这要是放在泼辣一点的夫郎身上,肯定不仅不心虚,还敢大声嚷嚷‘我这也是为咱家好’。   但秦慕文自小出身尚书之家,爹爹是尚书老爷,后院的主母、姨娘们没人敢这么对尚书大人说话。   再加上他阿爹就是哥儿,平时性格温顺。   家庭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还是非常巨大的,所以,秦慕文也被教育的十分乖巧,基本上不会忤逆夫君的话。   这次接这些活儿也是因为跟他关系比较好的哥儿们过来看望他,顺道给他送下了这些东西。   “最近镇子上新搬来了一位老爷,要给家里的丫鬟们小厮们统一着装,这不是让咱们多缝几个钱袋子、手帕么?   价格比以前都高!阿文,我就做主给你接了活。”   秦慕文想,自己在床上一直躺着不做事,心里就会很过意不去。   还不如趁这时间多缝缝东西,赚来的钱好买点柔软的布料,给孩子做衣服。   于是秦慕文对这些人道谢,收下了这堆东西。   哥儿们好不容易抽空出来,都想见见秦慕文的孩子。   “阿文,还好那天你挺过来了。”   “是男孩吗?”   “快抱出来看看。”   秦慕文不好意思的说:“不是男孩,也是哥儿。”   他把孩子抱起来,其他人都看到孩子眉心一颗小小的红艳艳的痣。   当下,气氛有点凝滞,所有人都心生怜悯。   “哥儿……天呐,阿文你怎么这么命苦!”   “不过也幸好,黎锦娶不起其他人,下一胎你生个男娃娃。”   秦慕文原本也很担心黎锦嫌弃孩子的性别。   但从昨晚到今早,黎锦对孩子一直都十分的温柔,他已经十分浅眠了,却没想到一觉醒来,孩子在黎锦怀里吃米糊……   看样子黎锦给孩子一晚上喂了不止一次。   虽然黎锦没说自己喜欢孩子,但从他的行为中,秦慕文已经感觉到,黎锦是十分在乎孩子的。   秦慕文作梦都没想到,在孩子是哥儿的情况下,黎锦会对孩子这么上心。   他此前幻想过自己生个男孩,那样黎家也算有后了,希望黎锦可以收收心,别整日的喝酒。   但天不遂人愿,孩子性别也不是他想什么就是什么。   可就在这种情况下,黎锦的表现愈发像个真正的男人了。   能站着当家里脊梁骨的那种男人。   不是窝囊的软饭男。   秦慕文脸上一点哀愁都没有,他笑着说:“哥儿也是我的亲生孩子啊。   孩子跟他爹很像,长大了一定好看。”   其他人看着黎锦的笑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他们几个之所以关系好,就是因为大家在家里生活得都不怎么不好,所以才会抱团,平时没事了还能说说话。   以前他们说的时候,秦慕文都安静的听,从来一言不发。   但大家也都知道秦慕文的情况,毕竟黎锦就是个浑人,秦慕文跟着他肯定过不好。   所以,他们对秦慕文的态度,向来都是怜悯的。   只是没想到,秦慕文突然不需要他们怜悯了。   这就好比一个乞丐突然有了一套房子,平时自觉高高在上的给乞丐施舍东西的这些人,拍马都赶不上乞丐了。   他们心里会有种落差感,说不清道不明。   这次,是秦慕文跟他们在一起,第一次露出笑容。   哥儿们出了黎锦家门,各回各家,虽然没人说话,但大家都知道,以后再面对黎锦的时候,他们的语气就高高在上不起来了。   ——那些看似怜悯的语气中,有多少炫耀和捅刀子的成分,他们自己恐怕都感觉不出来。   黎锦其实第一时间没想到这些筐里的东西是缝好之后赚钱的。   他只是奇怪这筐怎么快满了。   黎锦刚一问,秦慕文就像倒豆子一样,小声的全招了。   “这些是我接的活儿,缝好一只荷包一文钱,两张手帕也是一文钱。   布料和线都是主家的,缝完后得全部上交。”   黎锦皱眉,又问:“你缝一个荷包得多久?”   “一个时辰可以缝三个,手帕可以缝的更多。”   一个时辰就是两个小时,也就是说,按照一天缝八个小时、四个时辰来算,少年一共可以缝十二个荷包,只能赚十二文。   黎锦把筐子里的材料拿起来数了数,“一共二十个荷包、二十张手帕,你打算缝到什么时候?”   少年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七天后要交给主家……”   主要是他刚生完孩子,那些哥儿们也不敢给他接太多活儿,毕竟他还得照顾孩子呢。   以前还没生孩子的时候,秦慕文早上去田地里拔完草,可以一直坐在院子里缝一天,晚上在屋里也继续缝。   不过像这种价格高的活儿也不是次次都有,故此,秦慕文以前平均一天只能赚十文。   但就算这些活儿是七天的,黎锦还是觉得太耗心神。   缝东西都得一针一线,完全没旁观者看起来那么轻松。   黎锦虽然已经接受了少年和孩子,但一家人的感情终究得慢慢培养。所以黎锦没有直接命令让少年不要接这种活儿,   而是问道:“身体吃得消吗?”   秦慕文点点头:“我已经缝好三个荷包了,阿锦,我可以的……”   黎锦现在明白了,少年从本质上来说就是个闲不下来的人。   他为了这个家已经劳累两年了,骤然‘坐月子可以休息了’,反而让他觉得心里不安稳。   黎锦没说什么,心里已经盘算着,等到少年把这些活儿做完,以后可不能再让他接这种强度大的活儿了。   秦慕文看着黎锦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心里更慌了。   他主动的开口:“阿锦,你在生气吗?”   黎锦:“嗯?”   “你之前跟我说让我躺在床上好好休息,我却背着你接了活儿,你、你生气的话,我就把这些东西都还回去。”   少年内心无比敏感,他已经习惯之前黎锦动辄打骂自己,可如今黎锦却对他这么好。   他丝毫不敢恃宠而骄,只期待着以前的生活再也不要回来。   黎锦以前当医生的时候,见过不少人,但从来没见过像少年这样。   温暖、柔软到不像话的人。   黎锦说:“既然接了,你闲着没事也可以做,但不要累着自己。”   顿了顿,他继续说,“过几天我去镇上裁些布回来,你要是是在闲不住,给我做一身衣裳,怎么样?”   黎锦觉得,自己前半句是当医嘱一样的吩咐,但后半句……   见过医生让病人给自己做衣服的吗?   少年听到后眼睛当下就亮了,飞快的点头:“嗯!”   =   午饭黎锦做的比较清淡,是两碗素面,不过他给每人碗里都卧了一个蛋。   家里还有点野菜,烫熟了后放在面上,用酱油、醋、盐巴和麻油搅拌起来,也别有一番风味。   刚吃完,李大牛就拿着象棋过来了。   “黎锦,说好的陪我下棋,来,让我领教你的高招!”   黎锦想,正好给李大牛把被褥的钱还了。   李大牛看着黎锦拿碗出来,心里暗搓搓的想,这黎锦还真的跟以前传闻不一样了,居然学会端碗了。   要知道,以前黎锦爹娘在的时候,黎锦可真的是把自己当废物,油瓶子倒了都不知道扶。   这会儿居然把夫郎吃完饭的碗端回来,变化可真大啊。   要是被李大牛知道,黎锦不仅端了碗,还煮了面、打了蛋、烫了菜,估计下巴都要惊掉了。   黎锦刚把碗洗了出来,李大牛就拉着他的胳膊,急着要下棋。   黎锦抽回胳膊,说:“别急,我给你还钱。”   “还什么钱?”看着黎锦沉甸甸的钱袋,李大牛惊讶道,“这么快你就把被褥钱赚回来了?”   乖乖,这读书人就是不一样,说赚钱就赚钱。   黎锦挑了挑眉,“我这人没欠人钱的习惯。”   李大牛:“???”感情您以前整天找李柱子要钱,那就是假的了?   之前的黎锦简直就像个菟丝子一样缠着李柱子一家,也难怪李柱子的媳妇儿对黎锦没什么好脸色。   李大牛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纸,说:“我只知道最后你得给我两百文,这是村长写的单子。被子用的是四斤棉花和四尺的布,一斤棉花十五文,一尺布三文,被子是七十二文。   褥子一床便宜,是五十五文,你拿了两床,那就是一百一文。还有襁褓和尿布,这些算你二十文。一共就是两百零二文。”   他不会算数,更不识字,这都是请村长算了之后记下来的。   黎锦直接把钱给了李大牛,两百多文都快是农户一家子一个月的生活费了。   李大牛能直接把这么多东西让他抱回去,这个恩情不得不记。   虽然还了钱,黎锦还是去跟李大牛在村口下了会儿棋。   黎锦棋路稳健,走一步思考两步,李大牛那边很快就被黎锦吃的只剩下光杆儿司令。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李大牛连输三把,脸都绿了。   不知不觉中,他们身边已经围了不少干完农活回来的青年人。   村里人都知道李大牛是个棋篓子,钟爱下棋,在村里鲜少有对手。   他们本来都打算看黎锦笑话呢。   毕竟黎锦就是个大草包,一无是处。   上次听说黎锦给李大牛解棋了,那估计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歪打正着。   结果没想到,李大牛的棋艺在黎锦面前,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这下,所有人看黎锦的眼神都变了。   ——这人好像还是懂点东西的啊。听说他明年二月还要考秀才?   要是考上了,那就是官老爷了!   然而黎锦没想这么多,他还在思考收割麦子之后种菜吃啊。 第14章   士农工商,等级界限明显,故此,庄家汉最佩服的就是读书人。   只不过黎锦之前迷恋镇子上飘香苑的头牌,想学人家有钱人家的少爷一掷千金。   可他家实际情况那么穷,哪有钱给他包头牌?   黎锦家里过年都不见得能吃上肉,还得依靠他那夫郎缝东西补贴家用。   这才导致村里人瞧不起黎锦。   ——至少证明这一代民风淳朴,大家都瞧不起窝囊的男人。   况且,老黎家长辈嘴上说黎锦在镇子上跟哪个秀才学习了什么书,回村来也没见黎锦这人提笔写过字啊。   久而久之,大家都觉得黎锦读书就是白花了钱,什么都没学到。   当然,这一点村里人不当着黎锦的面说,但他们都心知肚明。   黎锦今儿跟李大牛下棋,露的这一手,让村子里的人倏然觉得……这人在镇子上读书,好像还是学到了点东西的。   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嘛。   下完三盘,黎锦眼看着围观人越来越多。   给李大牛说:“我夫郎刚生了孩子,我不好出来太久,今儿就到这里,下回再陪你下棋。”   李大牛也是这个想法,他真的被黎锦的棋差点虐到自闭!   本以为是一步好棋,结果没想到正好落入黎锦的圈套里,被人连‘车’带‘炮’吃了个干净。   李大牛说:“我可下不过你,下回下棋记得让我几步啊!”   黎锦丝毫没有犹豫的就答应了:“成。”   黎锦走后,李大牛赶紧从围观人群中叫出来一个人。   “二狗子,来陪我下棋!跟黎锦下棋简直太累了,都不知道该走哪一步,全都在这人的算计内。”   二狗子苦着脸,还是坐在李大牛对面了。   “哥,我可下不过你啊……”   李大牛掏出钱袋,从里面数出来两个铜板,递给二狗子。   “这俩铜板给你,陪我下几局。”   这都是小钱,二狗子也就随手收了。   围观人眼尖的看到李大牛沉甸甸的钱袋,笑着说:“大牛哥,你这是发财了啊。”   李大牛说:“还不是黎锦昨儿从我家买了一些被褥,今儿他把钱给我了。”   围观的村民们:“……”怎么又是黎锦?   黎锦家里都穷到那地步了,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李大牛也不管围观的人怎么想,感慨道:“我说啊,这读书人就是厉害,去给镇上的书坊抄几本书,就能买棉被了。那可都是新棉花,四斤的被子呢!   咱们庄家汉得割一个农忙的小麦,才能赚到这些钱。”   他语气中夹杂着羡慕,“黎锦从我家抱回去了棉被,我随后去找村长算钱。   咱村长拨算盘算出来的钱,黎锦只看了一眼单子,直接就把钱数告诉我了。要我说,当初那个算命先生说的还真不错,黎锦就是读书的料。”   有人显然不信:“要是黎锦那小子能靠读书赚钱,那他家之前怎么那么多次都揭不开锅,找村里人要粮食?”   这话确实有道理。   李大牛一边下棋一边说:“那不是人家之前不想赚么?   现在他夫郎生完孩子不能动,黎锦得养活一家子,这才出去赚了些钱。”   无、无法反驳。   李大牛这人棋艺比不上黎锦,但是心态好。谁能下赢他,他就服谁。   因着李大牛的话,这次来观棋的许多人,都对黎锦的印象有了一个改观。   但这个改观具体改到了什么地步,他们自己也说不清。   只有当他们真正跟黎锦接触之后,这个改观怕是才会真正落实到心里。   =   李大牛下完棋回家,把钱袋子交给媳妇儿。   他作为男人,只管着赚钱就够。管钱的任务是媳妇儿的。   媳妇儿一惊:“黎锦这么快就把钱给你了?”   这一床被子、两床褥子,就算是拿到镇上卖,那也得等个十天半个月才能拿到钱。   李大牛有点不满媳妇儿对黎锦的态度:“那可不?你昨天还撺掇我大晚上去找村长,列了这张单子。   要我说,黎锦毕竟是个读书人,哪会不认账呢?”   媳妇儿把钱袋子放进床底下挖的小坑里,也不跟自家男人计较其他。   反正钱回来就好,且不说黎锦本来就名声不好,就算是亲兄弟拿了这么多东西,也得明算账不是?   不过,黎锦还钱速度这么快,倒是个实在人。   看起来,这人一旦当了爹,就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也不混日子了。   =   黎锦回家的时候,包子躺在少年身边睡得正香。   而少年自己则拿着黎锦的旧衣服,看样子在比划尺寸。   黎锦没出声,他早上说让少年得空给自己做衣服,也只是不想少年接这些缝荷包的活儿。   毕竟少年是个闲不住的人,还不如给他找点轻松的事情做。   说到底,黎锦还是有很强占有欲的,如今他想通了,已经把少年和孩子划归为家人的范畴。   所以……黎锦不希望少年做的东西拿出去卖钱。   秦慕文只觉得头顶投下来一块巨大的阴影,还没来得及反应,手中的衣服就被黎锦拿走了。   黎锦问道:“这么早就计划着给我做衣服了?”   秦慕文脸突然红了,虽然他跟黎锦已经有过最亲密的肌肤之亲。   当时生孩子,也是黎锦把孩子抱出来,剪断的脐带。   但成亲的这两年里,他们俩平时很少说话,亲吻几乎没有,每次做黎锦也是直接进去,没有丝毫温存,粗暴中带着不屑。   秦慕文像这样拿着黎锦的贴身衣服,仔细的比对尺寸,还是头一回。   好巧不巧,还被黎锦给当场发现了。   黎锦说:“这些衣服都有点小了,不用拿着旧衣服比尺寸,等我裁布回来,你直接量就行。”   他这个身体如今也才十八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既然要做新衣服,那还是直接量现在的肩宽、臂长、腿长比较好。   秦慕文乖巧的答应了。   农历六月的中午,日头晒的人不知道今夕何夕。   所幸院子里有颗柿子树,给人带来了些许阴凉。   黎锦就在树下做俯卧撑,他这个身体太弱了,必须得加强锻炼。   ——脱了衣服后就算看不到肌肉,也不能一眼看过去就几道肋骨。   他才做了十八个俯卧撑,就有点支撑不住。   但黎锦还是咬着牙做到了三十个。   随后他歇息三分钟,继续做。   黎锦上辈子就是个不离健身房的人,只要不是加班,他每天必去健身房锻炼一个半小时,拉伸半个小时。   所以上辈子他的肌肉很漂亮,不像健身教练那样遒劲紧蹙,而是流线型,包裹在皮肤里,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黎锦锻炼完,打了水冲了个澡。   这会儿日头没有正中午那会儿烈,他打算连麦子带着草一起割了,装起来可以喂猪喂羊。   反正他家地里的草比麦子多,一个个挑太费时间,还不如统统不要了。   黎锦问少年镰刀在哪里。   少年愣了愣,乖乖的给黎锦说了地方,原来就在厨房的案板下面。   黎锦说:“我去把咱们家地的草割了,今天还不少菜籽回来,以后咱家地里种菜吃。”   古代对男女的分工真的很明确,如果说洗衣做饭缝缝补补是女人和哥儿的活计,那种地耕地砍柴就是男人的活。   此前秦慕文看到黎锦去洗衣服,吓得魂不守舍。   这会儿听到黎锦说自己要去割草,秦慕文比看到黎锦洗衣服还要慌张。   但是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黎锦想,这少年是真的年纪小,把内心的想法都写在脸上。   黎锦问道:“你又要说,自己去割草?这种活儿不用我做?”   ——他家的夫郎,简直把他自己当一个没断奶的孩子哄。   少年虽然没点头也没摇头,但那双大眼睛里明明确确就是这个意思。   秦慕文刚嫁进来的时候,他的婆婆,也就是黎锦的母亲,就是这么要求他的。   “我们家黎锦是个读书人,不能做农活,他那双手就是提笔写字的,以后这些你全都做了,知道吗?”   当年的秦慕文才十五岁,家道中落,他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尚书之子,开始学着做农活,伺候人。   到现在,已经两年了。   黎锦揉揉他的脑袋,笑着说:“农活儿总归是男人该做的事情了吧?以后我不跟你抢洗衣服的事情。”   他拿着镰刀和背篓出门,没看到,少年已经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   秦慕文缩在被子里,无声的哭着。   自从阿爹死后,从来、从来没人对他这么好了。   黎锦上辈子做过一些农活,他毕竟是医学生,八年的学习生涯里,曾经利用暑假时间去山区支教。   闲了还会帮村里人做点农活。   割麦子打麦子就是那时候学到的。   黎锦的爹娘都在两年前去世了,他家里人口少,所以村长只给他分了两亩地。   毕竟田地多、家里人口多,每年要交的税也多。   农活没人干的话,这地就荒废下来。   原主黎锦对村长收回他家的地很不满意,但现在的黎锦就觉得这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他家里现在总共就三口人,两亩地足够了。   纵然黎锦有着前世做农活的基础,但跟经常做这些的庄家汉还是有区别的。   不过好在他家里地少,割了两个时辰的草,好得被他把二亩地割平了四分之一。   村里的庄家汉原本看到黎锦拿着镰刀来,都打算给这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教怎么割草。   毕竟下棋时,黎锦那捏着棋子的手,骨节修长,皮肤宛若白玉,真比那小娘子的手还要好看。   但这确确实实是男人的手。   他们都没想到,黎锦的那双手,拿起镰刀来,割草也是这么的干净利索。   虽然动作有点不熟练,但做了一下午,周围地理的人都眼睁睁看着黎锦的动作越来越熟练,割草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天擦黑的时候,黎锦跟着村里人一起往回走。   以往有些排挤他的人,这会儿都不再对他冷着脸,甚至还有长辈夸赞到:“黎锦现在真的不一样了。” 第15章   既然黎锦已经下定决心融入这个社会,自然会跟周围人搭话交流。   他身上好像带着一种特殊的魔力,那就是只要一主动交谈,很快就能融入一个大集体。   当然,实际上没有任何魔法元素在内。   单单就是情商的问题。   黎锦刚走进院子,就看到一点昏黄的油灯在窗户边静静的燃烧。   这会儿,黎锦才彻底的意识到,这是个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网络、更没有电的世界。   只剩下土屋、油灯、油纸糊的窗户,还有一个等待自己回家的夫郎。   本该是全然陌生的人,却在短短一两天的相处中,给黎锦以心灵上的慰藉。   一个在现代向来孤零零的医生,在古代骤然有了一个家。   黎锦用水冲洗了镰刀,挂在厨房的墙上等待晾干。   他挽起袖子,又把手洗干净,这才进屋。   秦慕文其实很担心黎锦,毕竟割草可得用上镰刀啊。   黎锦以前都没碰过这些东西,他恐怕连怎么握镰刀都不清楚。   ——万一,他把自己哪儿划伤了呢?   要不是身体实在不方便,秦慕文真的想去把黎锦换回来。   他、他只要知道黎锦心疼他,有割草这份心就足够了。所有的苦活累活,他都可以做。   黎锦进入院子后,秦慕文就焦急的等他进屋。   但那脚步声渐进卧室后,又拐到了厨房,紧接着水声响起,秦慕文虽然着急,但也没有出声。   等到黎锦进屋,秦慕文几乎迫不及待地握住他的手。   在昏黄的油灯下,仔细的看着。   昨儿端鸡蛋羹被烫出的水泡还在,今儿又增添了不少新伤。   这些伤口秦慕文也曾有过,两年前,他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   嫁给黎锦后,他被要求学着割麦子。   那是他第一次割麦子,他的手上也伤痕累累,不只是被尖尖的麦芒划破的伤口,还有握着镰刀拼命使劲儿而磨出来的水泡。   如今,秦慕文用自己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抚摸过黎锦手上的水泡和就算被冷水冲洗了还能看到红血丝的伤口。   现在,黎锦的伤口跟当年秦慕文的伤口何其相像,但当年没人心疼秦慕文。   只会要求他继续、快点、努力的干活。   在一次次的划伤、流血、疼痛之后,现在秦慕文割麦子,手已经不会被麦芒划破了,曾经的伤口都慢慢凝成了茧子,保护着他自己。   也无声的诉说着,这两年来他所经历的种种。   但秦慕文对此毫无怨言,他已经习惯了。   黎锦看着少年脸上的心疼,安慰道:“都是小伤口,一觉睡起来就好了。”   他当年做医生,刚进医院实习那会儿手也偶尔会被锋利的手术刀划破。后来练得多了,才熟能生巧。   做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难处,黎锦又没有公主病,这些小伤他真的不放在眼里。   秦慕文这两天话都很少,因为黎锦以前看不起他哥儿的身份。   讨厌他。   甚至不让他跟自己说话,仿佛跟哥儿说话会降低自己的格调一样。   之前黎锦跟少年说话,他基本上都是用点头或者摇头来回答。   只有这个动作回答不了的,少年才会张开嘴轻声细语的说出来。   这会儿,少年忘记了之前黎锦给自己订下的规矩,说:“小伤口也不能这么随意,更不能见水!”   少年说着说着就停不下来,“明儿这些伤口肯定好不了,你先把地里的活儿放一放好不好,等我能下床,我们一起做。”   黎锦抽回手,顺道刮了刮少年的鼻子,笑道:“我没这么娇贵,都是庄家汉的孩子,以前没做是我的不是,如今这些活儿我得学着做了。”   少年只觉得鼻尖和黎锦接触后,酥酥麻麻,不知道这是坐月子期间的正常反应,还是什么其他原因。   兴许是黎锦态度温和,俊朗的眉目间再无之前的暴戾,只剩下文人那股清贵。   少年很快就把心里的话说出来:“阿锦,娘临走前说,让你守孝二十七个月后,参加科举……   现在两年已过,如今正是六月,等到今年九月,守孝期就算结束。明年二月开春,正是童生试的时间。”   少年习过字,读过书,家里曾经也有哥哥参加过科举。   所以他对科举的流程还算熟悉,说起来也井井有条。   黎锦:“…………?”   这难道不是一个田间生活、赚钱养家的故事吗?还要加上科举副本??   看着黎锦略带疑惑的神色,少年小声的问:“阿锦,难道你忘了?”   黎锦没说话,他不习惯撒谎。   他是真的还不知道有这么一码事。   如今被少年一提醒,黎锦也想到自己跟村里人交谈的时候,他们称赞起自己来都是‘真不愧是读书人’‘读过圣贤书的人就是不一样’……   黎锦之前根本没当回事,毕竟这都是别人客套的话,他以前夸别人家孩子也会夸聪明伶俐学习好啊。   黎锦面无表情的想,古代的民风已经淳朴到夸人都不往大了夸,特别实事求是的夸。   村民们说他是读书人,所以他就该意识到自己去考科举……   黎锦揉揉少年的脑袋:“前几天喝酒喝断片了,脑子混混沌沌的。”   少年不疑有他,主动说:“阿锦是读书人,这些日子不若去温习功课,等我几天能下床了,我去割草。”   ……原来绕这么一大圈,就是为了说割草的事情。   少年怕黎锦不答应,把自己的手伸出来,那双明显比黎锦小了一圈的手,手心和指腹都是软软的茧子。   “我的手不怕麦芒,割不破的。”   黎锦把他的手塞回被窝:“手太小,镰刀你都握不全,建议驳回。”   这下轮到少年愣住。   他、他是握不全那在手柄处绑了一圈麻绳的镰刀,但他会割麦子割草啊!   秦慕文性格到底生来就乖巧,虽然还想坚持一下自己的意见,但黎锦都拒绝他了,这会儿也乖乖的听话,把手缩在被窝里。   黎锦被他乖巧的样子取悦到。   看着矮几上几乎没动的饴糖和蜜糖,只有那小包的蜜饯少了两颗。   黎锦想,或许并不是少年不喜欢吃,只是他觉得这东西比较贵,自己不舍得吃。   黎锦去厨房做了一个溏心荷包蛋,汤里放了一颗饴糖,味道稍带一点甜味,正是少年喜欢的。   至于他自己,黎锦发现案板底下的另一个筐里装的是土豆,直接放在柴火边上烤,还时不时给土豆翻个面。   就用土豆当主食。   如今他已经把健身提上日程了,猪肉和猪蹄他是不打算吃,但猪蹄可以给少年炖汤,猪肉还可以做红烧肉,这都是给少年吃的。   他自己健身的话,能接受的肉食就是牛肉、鱼肉、鸡胸肉等。猪肉脂肪含量高,增肌的人不能多吃。   只可惜牛肉买起来不容易,现在也只能靠水煮蛋和鸡胸肉来补充蛋白质。   黎锦把米糊和糖水蛋给少年端进屋。   孩子饭量小,多的米糊就留给少年吃。   黎锦自己则回厨房啃土豆,还有一颗白水煮蛋。   李柱子这会儿才把牛车赶回家,听到媳妇儿说黎锦今天去地里割草了,想也没想,直接就找到黎锦家了。   他现在才觉得自己这个沾不上亲的后生真正活得像个人样了。   李柱子在门口喊了几声,黎锦去给他开门。   李柱子也知道黎锦家里的情况,只有一间主屋,里面肯定是黎锦夫郎在歇息。他一个外男不好进入。   于是他也不嫌弃,跟着黎锦去了厨房。   一进去,李柱子惊呆了,看着那被啃了半个的土豆,说话都结巴了。   “你、你就吃这个?”   之前赋税高,田里产量不多的时候,家家户户也吃土豆度日。   但如今陛下仁慈,降低田税,村里的庄家汉已经好久不拿土豆当主食了。   黎锦神色泰然,丝毫没有被人发现的落魄和难堪。   他说:“暂时只能这么吃。”   等下一波药材卖了钱,他就可以去订一些牛羊肉,健身七分靠练三分靠吃,他当然得两头抓。   但这话听在李柱子耳朵里,就成了‘家里穷,我只吃得起这个’。   李柱子指着一边的猪肉和猪蹄,说:“这不是有肉吗?米面没了去我家拿。”   黎锦分了一半的五花肉给李柱子,说:“柱子哥一直很照顾我,这就当我给你的谢礼。   至于米面,我也不能白拿,我今天卖药材赚钱了,不能再接受柱子哥的接济,自然得明算账。”   李柱子忙摆手说不要,他在村里算经济条件比较好的了,自己有牛车,砍柴一天都能赚三十多文呢。   更别说媳妇儿经常做一些针线活赚钱,一家子生活还算安康。   黎锦说:“我以前是个浑人,做了不少错事,都多谢柱子哥一直帮忙,这个谢礼,您一定要收。   虽然很薄,但以后总有厚礼的。”   李柱子只能收下,至于黎锦说的厚礼,他真的一点都没惦记。   反正邻里间不就是这么相互帮助的么?他收了黎锦的猪肉,明儿帮黎锦割草就是了。   随后的几天,李柱子看到黎锦早饭永远不离土豆,要不是黎锦还会吃俩水煮蛋,李柱子就真的要拽着黎锦去他家吃饭了。   又不是穷的吃不起米面,哪有人这么虐待自己的?   但就算黎锦的食谱里有鸡蛋,李柱子还是不住的感慨。   “黎锦现在可算是会疼人了,家里的好东西都给了孩子和夫郎,他就天天啃土豆!”   黎锦:“???” 第16章   因为黎锦会做人,收了好处知道礼尚往来,李柱子得了空非要帮着黎锦一起去地里割草。   原本黎锦计划割四天的草,两天就割完了。   李柱子还说:“咱们村不养猪,那东西臭,咱们村又在河上游,养了猪会被下游的村子嫌弃。   但是下滩村就很多养猪的,这些麦草正好可以用来喂猪。   你如果闲了就去下滩村问一下,他们收麦草的话,这两亩地的草就卖了吧。”   黎锦这才知道,村子有按照姓氏划分,比如隔壁村子‘吴’是大姓,那就叫吴家村。   也还有按照地域划分的,比如下游养猪的村子,河水流下去形成了一滩滩水池,就叫下滩村。   而他所在的这个村子,混姓,不按照姓氏命名。   本来根据地域分,应该叫上河村。   但是二十年前村子里考出去了一个举人,那人名叫李放,字鸿雁。村长做主改了村子名字叫‘鸿雁村’。   十里八乡就他们村子出了个金凤凰,这是他们一整个村子的荣誉。   黎锦觉得李柱子说的很有道理,就算是上山采药可以赚钱,但家里依然亏空许多,这些麦草能卖掉也是好事。   割完麦草的第二天,黎锦就按照李柱子指的路,朝下滩村走去。   虽然是六月,但早上乡间还没那么热,泥土和石子儿混合铺成的小路上行人不多。   耳边有麻雀在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最近在干农活,黎锦就没穿长袍,而是靛蓝色的粗布短打,长度堪堪遮住屁股,腰间用布条绑起来。   这种衣服穿的时候完全看这布条绑的紧不紧。   要是绑的松了,布条掉了,那就直接袒胸露乳没得商量。   虽然这种短打黎锦已经穿了好几天,自打第二天上山采药,他就没穿自己的长袍了。   但他对这种依靠一根布条绑在腰间的衣服生来有种不信任感。   早上起来,黎锦绑了又拆了好几遍,最后少年都看不下去了。   他跪在床边,仔细的帮丈夫穿好衣服,那双手灵巧的缠绕着腰间的布条,最后绑起来。   少年垂着眼眸,长长的鸦羽映在黎锦的眼眸里,真真无比贤惠。   最后,少年从他的针线篓里找出两根白色的布条,双手飞快的搓成一根绳子,帮黎锦把手腕处也绑起来,这样显地十分干净利落。   不一会儿,黎锦全身上下就被收拾的整整齐齐。   这是自打黎锦有记忆起,第一次被人伺候着穿衣。   尤其少年一脸的认真,仿佛在做一件大事。   黎锦虽然不习惯,但内心却好像被尖尖的猫爪挠阿挠,不痛,却酥麻到了心底。   走在路上,黎锦都看着自己的双手。   做手术打绳结那么迅速,怎么连个衣服都绑不好?   不过他也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多久,不到半个时辰,就走到了下滩村。   黎锦见到一位老大爷在门口端着饭碗吃饭。   他上前拱了拱手:“老爷子好。”   那老大爷见他彬彬有礼,露出个笑容,问道:“后生可是要来买猪?”   黎锦笑道:“非也,我来卖猪草。”   他背篓里装了些猪草,为的就是给买主看看货,要是买主同意,那就订价。   老大爷听到这里,也不恼,说道:“后生这时候来可算找准时间了,现在家家户户都在割麦子,哪有时间给猪割草?你去村口第二家问问,他们家昨儿还找人去山里割草喂猪。”   黎锦谢过老大爷,就去了村口第二家。   古代真的民风淳朴,周围村子里的人都很友善。   那家人果然却麦草,听到黎锦的来意,眼睛都亮了。   再看看黎锦背篓里的‘样品’,说:“一车算二十文,怎么样?”   黎锦想,李大牛一车柴能卖到三十多文,自己这是麦草,二十文也不算亏。   而且这还不用他运过来,也不用多劳神。   黎锦说:“好,就按照你说的来。”   那家人为了稳妥,打算找自家村长写个单子,为的就是两方没人违约。   结果村长那里有好几个单子要写,村长说:“咱们得有个先来后到,你们要么等我把前面的写完,要么自己写好,拿来我过目,无误之后就去交易。”   那家人打算拉着黎锦去家里歇息一下等一等。   黎锦已经开了口:“请问纸笔有多的吗?”   他声音清朗,咬字清楚,村长抬起头,见这人面生,虽然穿着庄家汉的衣服,却有种截然不同的气质。   村长让儿子给他拿来纸笔。   黎锦也不推辞,直接落笔写。   自从少年跟他说明年二月要考科举,他这些天好歹回忆起原主读书的一些情况。   虽然都是一些小片段,但黎锦已经大概知晓,这跟中国古代差别不大。   不过,原主那真的是不学无术,一手毛笔字指不定还没十一二岁的小童写得好。   但黎锦医生大二的时候有中医这门课,学校甚至为此还开了一门毛笔字的选修课。   他对古代文化挺有兴趣,就去研读了一番。   这会儿就直接拿出来献丑了。   毛笔字,大都从最基础的楷书练起。楷书又分为颜体和柳体,黎锦喜欢流体的均匀瘦硬,习的也是这种字。   ‘书贵瘦硬方通神’,说的就是柳体。   黎锦按照自己跟这家人说好的价格,写了一张单子。   村长过目后确认无误,把单子还给村民。   自己却站起来,对黎锦拱了拱手:“在下不才,先生远来却不知迎,还望海涵。”   黎锦也赶紧拱手:“小子当不起先生,只是在镇上学过一段时间。”   “您还未参加科举?”   “还未。”   “何时参加?”   “明年二月。”   “大善。”   村民跟着黎锦从村长家出来,只觉得脑袋晕晕乎乎的。   村长说的那些话他在脑袋里都得拐个弯才能反应出来,但他也知道,身边这个少年也跟村长一样,是个读过书的人。   这少年好像还要参加什么科举……考上了就可以当官老爷!   村长对这少年态度都如此和善了,这村民也赶紧拉着自家的架子车,跟黎锦去了鸿雁村。   最后,一共装了三车猪草,黎锦跟村民轮流拉车,总算把所有的猪草都运到。   回去后,黎锦觉得自己肩膀都要被架子车上的麻绳给磨肿了。   六十文也不好赚啊。   黎锦回去后洗了澡,算了算剩余的钱。   收入:三百一十文(卖药材),六十文(麦草)。   支出:二十七文(猪肉),五十三文(菜籽和糖果),三文(包子),两百零二文(被褥),十文(一斗米和面,从李柱子家里买的)。   最后只剩下七十五文。   可他还没有重新修葺房子、买书桌、给少年添置新衣服,这算下来又是一大笔支出。   不过黎锦也不急,至少现在家里吃喝都不愁,夫郎和孩子能养得起。   他只需要一边卖药材,一边复习明年二月的童生试。   但赚钱也不能仅仅依靠卖药材,他还得想其他的法子。   等夏季过后,秋季梅雨一出,山都不能随便上。   采药这条赚钱的线就断了。   虽说古代山上植被多,不担心泥石流,但雨天路滑,万一他出了什么事,夫郎和孩子可怎么办。   黎锦也没把家里的钱瞒着少年,他把自己赚钱的过程大致的说了说,随后把钱放在床内侧的一个小坑里,再把褥子盖上。   那个坑是黎锦想起来的片段里面,少年经常塞钱的地方。   但自从这个点被原主知道了,那里面的钱基本上就是放多少、少多少。   如今他又把钱放在这里,说:“以后咱家的钱就存在这里,等你能下床,想吃点零嘴,就随便拿。”   七十五文,少年得赚七天,而且还得保证不能花一文钱。   少年从来都没想过,有朝一日,黎锦会赚这么多钱,放在自己藏钱的地方。   还给他说:“这是咱家的钱,你随便花。”   突然间,就在黎锦始料未及的时候,少年抱着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胸膛。   黎锦没和人这么亲密过,他有一瞬间的呆滞,身体是僵硬的,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直到……他感觉自己胸膛有些湿润。   少年,这是哭了?   黎锦把手落在少年的肩膀上,手心接触到他柔顺的发丝,还有温热的体温。   少年哭了好久,才从黎锦怀里出来,他颇有点不好意思,黎锦身上是干净的水汽。而他呢,这几天自己都没洗澡,指不定有味道……   这么一想,他更想哭了。   黎锦如今这么好,他好担心黎锦会嫌弃自己。   果不其然,黎锦说:“你……是不是有点……”胸肿胀。   面对病人可以一本正经开口的黎锦医生,真的羞于说出那三个字。   少年真的要被气哭了,他肯定是身上有味道,黎锦要嫌弃他了!   黎锦见他委屈,坐在床边,偏过脑袋,没有看少年,经历了巨大的心理斗争,才说:“胸部,胀疼吗?”   少年一惊,所有的委屈都烟消云散。   张大嘴巴,错愕的说不出话来。   黎锦心里暗骂自己,你个禽兽。   少年还小呢,还不到十八,还是个孩子。 第17章   黎锦自从之前听李柱子说过哥儿也有哺乳能力的时候,就留心起来。   甚至还在前天给村里的稳公送了一块猪蹄,请教关于哥儿哺乳的事情。   稳公自己也是哥儿,只不过年纪大了,学了点接生的手艺,镇子上、林村有哥儿生孩子,一般都是找他。   但好巧不巧,秦慕文生孩子那天,稳公去隔壁村接生了。   要不是黎锦恰好还魂过来,指不定真的要一尸两命。   那稳公见来人是黎锦,知晓他夫郎刚生了孩子。   也不避嫌,拿了猪蹄后笑吟吟地,给他说了诸多注意事项。   “哥儿啊,这身体在力气和强壮方面,比不上男人。   在喂养和照顾孩子方面,也比不上女人。   所以啊,这就是哥儿如今不受重视的原因。”   黎锦皱了皱眉,在他看来,不管是男是女、亦或者是哥儿,全都是人,那就不应该出现因为性别而存在谁看不起谁的情况。   但在这个时代哥儿社会地位低,就跟他以前所在时空的古代,女人社会地位低,原因大抵是共通的。   那稳公收了猪蹄,也不在乎黎锦的态度,讲解的尤为详细。   “力气方面我就不必多说,哥儿做农活比不上男人,这个大家都知晓。   但在哺乳和孕育方面,哥儿虽然可以怀孕生子,但他们的胸部却没有可以储存乳汁的地方,这就导致他们不能持续给孩子哺乳。”   黎锦问道:“所以说,哥儿不会有乳汁,不能哺乳?”   他想,原来是李柱子说错了,那他就不用这么担心。   毕竟就算在之前的时代,女人哺乳不当也会产生很多病痛。更有很多孩子长牙了还不肯断奶,咬的母亲破皮。   那稳公摇摇头:“非也,不能储存乳汁,并不是不会有,这是两个概念。”   黎锦:“……”所以呢?   稳公说:“哥儿本身因为身体原因,乳汁就不会那么充沛,所以一旦有乳汁,需要赶紧让孩子吸了。要不然衣服会弄脏。”   ……这时候是衣服弄脏不脏的问题吗?   “不过根据我多年的经验,哥儿乳汁最多维持生完孩子后一个月,之后就得依靠羊奶或者给孩子找奶娘来哺乳了。”   这些都是哺乳的表面情况,黎锦又问了一些问题诸如‘哥儿哺乳会不会疼’,‘需要炖什么汤来补身子’,那稳公听到他的问题后,神情诧异了半晌,最后用一种好像第一次认识黎锦这个人的眼神看着他,把这些情况都说了一遍。   黎锦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所有答案,道谢后就转身回家。   稳公看着黎锦的背影,喃喃自语,“村里多久没出现过黎锦这样的小伙子了啊。”   最后黎锦主动问的那些问题,基本上只有哥儿的家人才会注意到,至于男方,只在乎孩子能不能吃饱,衣服会不会被弄脏,其他一概不管。   黎锦见少年抱着自己哭,以为他是被疼哭的,这才有了此前的那句话。   但问完之后,他就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少年在生孩子那么痛的时候,都没哭的这么凶,胸部的胀痛应该不至于比生孩还痛……   少年听到后,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   他也是第一次生孩子,此前在家里的时候,还不等阿爹教给他这些东西,尚书府就家破人亡。   可以说,在嫁给黎锦之前,少年本身就是白纸一张,什么都不懂。   黎锦轻咳一声:“稳公说过,最近一段时间你可能会不舒服,如果疼了,就告诉我。”   少年虽然羞涩,但还是乖巧的应声了。   晚上两人依旧大被同眠,包子睡在两个爹爹中间。   最近一段时间,少年虽然身子重,嗜睡,但也正因为睡得时间多,所以早上也醒来的比较早。   天擦亮的时候,少年感觉到身侧有动静,他缓缓地睁开眼睛,原来黎锦已经抱着小包子在喂米糊了。   不过,今日黎锦抱着孩子的动作有些……略显僵硬,就好像一只手臂使不出什么力气一样。   少年爬起来,说:“阿锦,我来抱着孩子吧。”   比起以前,他如今敢在黎锦面前主动说话了。   黎锦挑了挑眉,问道:“怎么不多睡会儿?”   少年脸上带着年轻人独有的青涩和阳光,抱着包子的时候,眼神跟包子是如出一辙的清澈。   他说:“我睡饱了,最近身体恢复的很快,我就不用这么一直躺着了。”   黎锦也没说什么,他们一个抱孩子,一个喂饭,很快小包子就吃饱,在阿爹怀里露出笑脸。   今天早上黎锦的中衣熨帖的穿在身上,没有发生任何走光的情况。   但少年却眼尖的发现,黎锦右肩处好像肿起来了。   他看了好几遍,才鼓起勇气,说:“阿锦,你的肩膀……”   黎锦笑着说:“没事,有点肿,过两天就好。”   他没说这是拉架子车拉的,就少年那护犊子的劲儿,连割草都想自己上,黎锦不打算让他操心。   黎锦没多说,少年也不敢多问。   但是等黎锦收拾好早餐回来,就发现少年已经扶着墙,在地上慢慢的走路。   如今已经是产后第五天,按理说可以下床了。   黎锦没拦着,就在旁边看着他挪动脚步,少年身高应该在一米七以上,但不知道是体质还是什么其他原因,少年就是不长肉,下巴也尖尖的。   他双腿笔直又纤长,完全看不出来这是一个刚生完孩子的人。   吃完早饭,黎锦自己去上山采药,今儿正好是跟杏林堂约好的日子。   他上次来过,这回就不用李柱子带着认路了。   今儿上山的时间更早,黎锦采的药材也更多,甚至自己走的深入一点,还能看到其他种类的草药。   黎锦把这些都装进背篓里,回自家院子再一一分类。   临走前跟少年打声招呼,告诉他猪蹄汤在锅里,中午记得喝。   少年听到这话,匆匆下床,走到门边,问道:“那你呢?”   黎锦说:“我在镇子上吃两个包子,买点束脩的礼物拜见先生。   这些天我都没去上课,理应道歉。”   想了想,黎锦洗了手,进屋换上一身长袍。   这就是他穿越过来那天身上穿的衣服,大概也是原主最拿得出手的一身衣服了。   少年不等黎锦有所动作,就跪在床边缘,用比黎锦小了一圈却依然骨节分明,修长如玉的手给他系好衣服带子。   黎锦视线跟着他的手而移动。   等到少年整理好他的衣服,这才回过神来。   ……那终究是一双男人的手,不似女人一般白嫩青葱、柔软无骨。   黎锦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但心头纷乱的情绪却被这双手神奇的抚平。   他说:“我看你那些荷包和手帕都缝完了,以后别接这些活儿,可好?”   少年表现得异常乖顺,“嗯,我给阿锦缝衣服。”   黎锦本来都走到门口了,心里却因为这句话很是愉悦。于是又回去捏了捏少年的脸。   看着少年露出乖巧错愕的神色,心情大好的背着背篓出门了。   黎锦到杏林堂的时候,小伙计周贵背《伤寒论·汤头歌》背的绞尽脑汁,都没注意黎锦已经到了。   “麻黄汤治太阳寒,麻桂杏草四味联.表……表……”   黎锦笑着接道:“表实无汗头身疼,脉紧气喘更恶寒。”   周贵:“对对对,就是这句!黎先生!您来了,我去找师父。”   黎锦说:“劳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您上次采的药年份足,又新鲜,师父整天念叨您呢。”   小伙计周贵进去后,不一会儿,吴大夫就掀开门帘出来了。   今儿黎锦采的药多,估价足足有六百三十文。   周贵说:“黎先生,您又会认药、又会背汤头歌,您会不会诊脉啊?”   黎锦说:“略通一二。”   吴大夫眼睛一亮,邀请黎锦进内堂详谈一二。   黎锦跟着他进去,吴大夫直言不讳地说:“不知黎先生此前可有行医经验?”   黎锦摇头,有也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如今这个身体,什么都没有。   而且他的行医经验都是西医方面,中医还真的不擅长。   吴大夫叹了口气,觉得还是自己想多了,镇子本来就不大,周围也只有八个小村子。   镇上能有三个医馆就不错了,除了主街上的医馆有两个座堂大夫,他们杏林堂和另外一个百草堂,都只有一个大夫。   但……他家里真的有急事啊。   可杏林堂的老板对他有恩,他不能直接撂挑子不干。   这回找到黎锦,也是病急乱投医。   黎锦看着吴大夫的神色,把他心中的想法可以猜出一点。   主动问道:“您可是想给杏林堂找大夫?”   吴大夫点了点头,说:“是啊,但是咱们镇子还是小,人太少了。”   黎锦觉得自己帮不上忙,他虽然认识草药,背过基本中医入门书籍,但让他号脉治病,这还是有难度的。   再者,行医最忌讳没学成就班门弄斧,这样很容易出人命。   最后吴大夫给了黎锦六百四十文,多的十文是长期合作的费用。   黎锦出门后,按照记忆里的路线,先朝着杂货铺走去。   古时束脩礼最常见的就是腊肉和鸡蛋,他这些天没去上课,自然得好好上门致歉。   黎锦想,幸好自己回忆起了原主读书的一些片段,要不然直接两眼一抹黑的出来,这才难办。 第18章   黎锦之前所拜的先生是一位落第秀才,名叫宋远。   宋远弱冠(二十岁)之年通过县试、府试和院试,终于考取了秀才功名。   之后参加过两次乡试,但都名落孙山,后来他消磨了斗志,不打算费心思考那举人,所以称为落第秀才。   宋先生的家原本在下滩村,后来他有了秀才功名,同族人就给他在镇子上买了一座宅院,好让他平时闲了教本族的孩子启蒙。   除此以外,宋远还收了周围村子的其他学生。   毕竟当先生又不是做慈善,宋远也不可能风餐露宿,所以收其他村子的学生,那就得要束脩费了。   黎锦买了十条腊肉拎在手上,穿过主街,朝宋先生的宅院走去。   他们平时上课就在宋先生家前院的偏房里,学生总共也不到十个,倒也不显得拘束。   路过包子店的时候,黎锦又买了两个素包子。   老板娘还记得他这个俊俏的后生,也没多说什么,就给他包好包子。   正好今天老板娘那尚在闺中的女儿出来帮她蒸包子,刚好看到黎锦的侧脸。   她闺女说:“娘,这个人好生眼熟。”   镇子上的生意人没有世家那种让闺女和哥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老板娘的女儿就京城帮她蒸包子。   老板娘说:“巧了,我上次见他来买包子,也觉得他眼熟,看样子应该是周围村子里的。”   她女儿皱着没有思考一下。   “可我就是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到过了。”   黎锦还不知道原身以前经常买醉的事情差点就被包子店的老板娘给想起来了。   他迅速吃完包子垫垫肚子,按照记忆里的路线,走到镇子的住宅区,拐了两个弯,就看到一个颇为熟悉的宅院。   他走上前敲了敲门。   宋先生的大儿子出来开的门。   小孩今年才七岁,穿着缩小版的长袍,脸蛋圆圆,很是讨喜。   他看到黎锦之后,煞有介事地询问:“这里是宋秀才家,请问来人是谁,寻主人何事?”   ……这年头七岁地小孩子说话就这么文绉绉的。   不过黎锦更加汗颜的是自己,他可是宋远的学生,这小孩居然不记得他。   “在下宋先生的弟子,黎锦。前段时间生病请假,今日特地前来销假。”   那小孩子听完,道了句‘您稍等,我去去就回’,随后就噔噔噔跑回去叫人了。   今日正值沐修,黎锦的同窗都放假回去了,宋先生也得了空。   他听到‘黎锦’这个名字,先是皱了皱眉,但又想起两年前黎锦母亲跪下求他的一幕,还是放下茶杯,说:“把他叫进来。”   宋先生的宅院是两进的,从正门进入后,走几步就是影壁。   小孩儿带着他从旁边的垂花门进入,穿过左边的抄手游廊,走到尽头再往右拐,就到了正堂。   宋先生家里的孩子很懂礼貌,把黎锦带过去后,也不用吩咐,自己就跑远了。   黎锦把背篓放在门外,拎着腊肉和两百文的束脩礼进入。   他给宋先生弯腰作揖,同时说道:“学生黎锦,拜见先生。”   宋先生见他态度端正,脸色好了很多。   让黎锦先把东西放下,坐在自己对面,淡淡问道:“前几日你请假,说夫郎生产,如今可顺利?”   这是原主为了逃课请的假。   他虽然不在乎夫郎,但却以此当借口逃课,着实品行卑劣。   黎锦面上带了笑容:“顺利生了个哥儿,夫郎也平安。”   宋先生道:“看你如今浪子回头,那我就不再多念叨。   已经是当父亲的人了,应当戒急戒躁,一心向学,考取功名,也好光宗耀祖、荫妻庇子。”   黎锦自然应下。   宋先生又问:“明年二月的童生试,你可要参加?这两年来,你都在守孝,已经耽误良久。   我这里的学生,一般都会在十四岁参加第一场考试,不为求取功名,只是为了感受气氛、熟悉环境。   好为了下一次一举中的做准备。”   ……所以这就是把正式考试当模考。   黎锦说:“先生觉得我的学问,可以去参加考试吗?”   宋先生说话丝毫都不委婉:“第一次当然考不上,所以说让你先去熟悉环境。”   黎锦很想说,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   毕竟是成年人了,定力和自制力比小孩子好很多,头悬梁锥刺股一般发奋的学习,大概还是有点机会的吧……   宋先生看出黎锦的想法,劝诫道:“切不可好高骛远。   童生试分为三场,第一场县试就要考五科,准备起来难度很大。”   顿了顿,他又说,“不过你如果有这份上进心,明日自备纸笔,把我这里的《四书》《五经》都抄了去,回去多加背诵。   如果你能在九月背完这些书,我就提前教你八股文、经论、策论的写作模式。”   黎锦赶紧站起来再次作揖:“拜谢先生。”   宋先生很满意他的态度,况且这次黎锦跟以往那畏畏缩缩、心不在焉的状态完全不一样。   就好像真的突然长大了一样。   作为先生,对努力勤奋的学生,自然不会泼冷水。   眼看着就要到午饭时间,黎锦也不多留,出门买纸笔了。   =   宋先生家里也不慎富裕,他的妻子是同村的一个女人。   并无任何妾室。   中午吃饭的时候,妻子看到那两百文,有些惊讶。   “孩子说黎锦来拜见你,我还不当回事,他这怎么突然送礼?”   顿了顿,“早知道应该留他吃饭的。”   两百文虽然不多,但也得普通庄家汉赚半个月了。   宋先生想,自己的妻子什么都好,就是对这黄白之物看得太重。   在他看来,黎锦拿多少束脩礼都行,礼轻情意重。   宋远说:“无碍,我让他明日来把《四书》《五经》抄了回去背诵,你明日可以留他吃饭。”   妻子:“………………”她真的只是嘴上说说。   她家丈夫别看是个秀才,做人却如此木讷。   不过这样也好,做事一板一眼,正正经经,一辈子都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   黎锦这回在正街上逛了两三家,比对了一下纸笔的价格。   他之前写病历都习惯了用电脑敲,最多就是签字的时候用一下钢笔。   一朝穿越,一切都回到解放前。   黎锦最后选了最便宜的兔毛毛笔,至于原主之前的纸笔,好像都卖掉买酒喝了。   酒瘾上来后什么都控制不了,这种人黎锦上辈子也见过,只是没想到原主居然也是其中一位。   至于抄书和练字用的纸,黎锦打算买不一样的。   抄书是为了着墨均匀,以后好拿着背诵;但练字,那就比较耗费纸,黎锦打算买最便宜的毛边纸。   “少年郎,宣纸一刀一两银子,买起来不划算。不若买四开的竹叶纸,只要两百文一刀,毛边纸一刀四十文。   如果你两个都各买一刀,送你两支兔毛笔和一块墨,如何?”   店家看黎锦年纪小,虽然穿着读书人的长袍,但因为洗的次数多,颜色已经有些褪去。   一看就不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所以他也让着一点,寒门出贵子,万一这年轻人以后飞黄腾达、考上秀才了,那他这家店肯定不愁没生意!   反正这么卖他也不亏,只是赚的不多罢了。   竹叶纸的主要原材料是竹子,纸张表面光滑,没有宣纸那样着墨方便,抄了书需要晾干一段时间。   但却比宣纸实惠太多。   黎锦觉得老板人委实不错,把竹叶纸和毛边纸都买了,放进背篓里。   至于毛笔和墨,他包起来放进袖口里。   老板见黎锦买完还在店里打量,他推销道:“我这里还有些字帖,颜体和柳体都有,少年郎可需要?”   黎锦最后把两本字帖都买了去。   虽然他上辈子学的是柳体,但这辈子活在了古代,他不想单单只学一种字体。   柳体和颜体如今已经是科举写文章的主流字体。   但正因为主流,所以成了每一位考生都会写的字体。   要想让自己的答卷从一众考生中脱颖而出,那自然不能一味的临摹和模仿。   黎锦思考着,或许,等到他练字十几年后,可以集众人之所长,写出有自己独特风格的字体。   比如,明清时侯盛行的馆阁体。   现在已经六月中旬,明年二月就该考试,黎锦现在也只能从临摹起步。   他只希望在考试前,自己写出来的柳体可以又快又整齐。   给考官和上司看的文书,整齐、干净才是最主要的。   如果为了炫技,那就本末倒置了。   这是科举考试,而不是书法比赛。   黎锦自问不是什么可以开创一派书法主流的天才,但练字是真的可以陶冶情操。   他打算以后有多余的时间,就去好好的习字。   天赋不够,勤奋来补。   这么一来,黎锦一共又花出去六十五文。   但他要买的还不仅仅是这些,黎锦想,鸡蛋和蔬菜可以跟村里人买。   少年最近身体已经在恢复期,饮食可以不用这么清淡了,他打算多买点五花做红烧肉。   而且街口的肉包,少年好像很是喜欢,黎锦又买了俩带回去。   ——少年啃肉包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一脸满足。   老板娘看着他笔挺的背影,觉得熟悉又陌生。   就说这身长袍明显感觉挺眼熟的啊,怎么就想不起来这人是谁呢?   突然间,老板娘的女儿想起来了。   “娘,就是那个特别喜欢在小酒馆里喝酒的那个人!不过他最近好像挺久没来了。”   镇子上人多,大家没那么熟,谁也不知道谁的跟脚。   故此,黎锦那点破事也没人知道。   最多,就是经常做生意看到了,才会留意一下。   这么一提醒,老板娘自个儿也想起来了。   她说:“俩人长得倒挺像,但总感觉跟换了个人一样……” 第19章   认出来是一回事,但老板娘也不会对此过于深究。   总归是不认识的人,何必在乎一个人经历了什么,才从只懂得胡闹一下子变得如此沉稳清贵。   再说了,老板娘觉得还有种可能,就是自己认错人了。   想到这里,她把所有的杂念摒弃在外,又大声吆喝起来:“卖包子咯,热腾腾的肉包子。”   这会儿刚过午时,日头正晒,黎锦本可以找个茶馆歇歇脚再走。   但他着实放心不下家里的夫郎和孩子,走热了就找个树荫歇坐一会儿,然后再次启程。   这么走走停停,黎锦一共花了一个半时辰,也就是三个小时。   他到家的时候,申时(下午四点)刚过,院角的柿子树下蝉鸣阵阵,厨房飘来米糊煮熟后的清香。   黎锦把背篓放在屋檐下,这才觉得肩膀解放了出来。   他还是高估了这个身体,昨儿拉了架子车,今儿再背背篓,真的感觉肩膀都要被绞的血肉模糊。   少年站在厨房里,看着黎锦揉肩膀,清澈明朗的眼眸瞪圆,毫不掩饰自己的关怀。   黎锦对他招招手:“过来。”   少年今儿大概没少练习走路,已经可以不用扶着墙,平稳的走到他跟前。   还不等少年反应过来,手上就被塞了一包温暖的东西。   他垂眸一看,又是镇子主街上的肉包。   皮儿薄馅儿多,肉汁鲜美,藕丁清脆,很是好吃。   黎锦比少年要高半个头不止,他揉揉少年的脑袋,说:“进屋去吃,这里我来收拾。”   少年却帮黎锦一起把米糊和羊奶煮在一起,然后才肯进屋。   包子蜷缩在襁褓里,睡觉的时候还吹着泡泡,看样子做了个美梦。   少年一口一口的咬着肉包,看着黎锦把背篓里的竹叶纸和毛边纸拿出来,摆在床尾那放杂物的柜子上。   竹叶纸和毛边纸都比较便宜,是寒门学子平日练字写策论必备的。   秦慕文以前还是尚书公子的时候,虽然不受宠,但习字或者作画用的都是上好的宣纸。   他想,阿锦这么好的一个人,他、他得多赚些钱,给阿锦买宣纸。   黎锦不知道少年心里想的,他把所有东西摆好,说:“咱们家该找人打一个案几了。”   到时候就放在窗边,白天练字还不废油灯。   少年吃完一个包子,另一个留给黎锦。   黎锦笑着说:“我吃过了,你乖乖把包子吃了,我去问问村里人打案几的事情。”   顿了顿,他又说,“听话,明天给你炖红烧肉。”   少年听到红烧肉,居然直接就吞了一口口水,在只有夏蝉做背景音的情况下,听的尤为清晰。   黎锦这回没笑,只是轻轻的掐了掐少年的脸。   村里老一辈有几个人都会些木匠手艺,但最近农忙不得闲,都在收麦子。   只有一家人是因为家里儿子多,劳动力充足。   做长辈的平日里就比较清闲,平时最爱抽着旱烟,看李大牛下棋。   黎锦也是之前跟李大牛下棋的时候,知晓的这位老大爷。   他前去拜访的时候,老大爷正坐在院子里,嘴上叼着烟,一手拿着锉刀,一手拿着一块象棋模子。   他昏黄的眼睛眯起来,仔细的雕着。   黎锦站在原地,等他放下象棋,这才敲了敲门。   老大爷说:“黎家那读书的小子,快进来,老早就看见你了。   要不是这雕刻不能打断,我就直接叫你进来了。”   黎锦拱了拱手:“村里人都知道大河叔一刀雕的功夫很好,正巧我这事情也不急,就等您雕完再进来。”   老大爷名叫李大河,早年去镇子上的木匠铺当过学徒。   “你小子这棋下的好,人比棋还好。”这可以称得上相当高的赞誉了。   李大河说,“村子里之前那个传言果然不可信。对了,找我什么事?”   黎锦这才把来意说出来。   “家里缺一个案几,大概五尺长、三尺宽,高度两尺半。不知大河叔,最近有时间吗?”   案几,是读书人用来写字、画画的地方,有高有矮。   五尺长,大概就是一米六左右;三尺约摸就是一米;两尺半则为零点八米。   黎锦本来不打算做的这么宽,但这个时代的案几基本上都很宽。   因为古代人用毛笔写字,宣纸大部分是四尺,也就是一百三十八厘米长,六十九厘米宽。   案几做的宽一点才能平铺在上面。   但这样的话,家里本来就不大的卧室会显地愈发逼仄。   黎锦想,现在练字最主要,毕竟距离考童生试只剩下八个月不到的时间了。   屋子里活动范围小暂时可以忍一下。   等到村里人农忙结束,他倒是可以雇几个人帮他在厨房对面,也就是推开门后略显空旷的院子里建一间书房。   李大河说:“行啊,我这里有些木料,都是抛光过的,过两天打好给你送过去。”   黎锦赶紧道谢,又问了价钱的事情。   李大河摆摆手:“都是一个村子的,我就给你实话实说了。那木料是之前给镇子上一个生意人做门剩下来的。   一面抛光,一面本来是要做雕刻的,结果第一遍没雕好,那生意人索性换了一块木板。   那木料摆我这里也没用,就算白饶给你。   剩下的,你给我八十文就行。”   黎锦先付了一半定金,兜里的钱又出去了四十文。   他出门的时候,不禁感慨,读书真的是件很费钱的事。   给先生两百文束脩费,买了三十七文的腊肉,毛边纸、竹叶纸、字帖、兔毛笔和墨块一共两百五十五文,这边打造一个案几又是八十文。   满打满算,他赚的六百四十文,只剩下六十八文。   今日还买了三文钱的包子,不计剩下没交的四十文定金,黎锦兜里只剩下六十五文了。   黎锦忙完这些,回到家的时候,在卧室外,隐隐听到屋里有人疼的抽气的声音。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赶紧推门而入。   ——入目是少年中衣散乱,抱着孩子在胸前,一脸惊慌失措的看着他。   黎锦站在原地没动,假装自己很镇定。   其实魂早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少年脸上飞快的浮现出两坨羞红,想把孩子抱开,自己拉拢衣服,但孩子一离开他就哭。   最后只能破罐子破摔,任由自己这副模样被黎锦看了个遍。   黎锦轻咳一声,偏过脑袋去。   “我在外面听到你的声音,以为你不舒服……”   少年已经不知道作何反应,动作僵硬,也不知道自己回答了黎锦什么。   黎锦看这里没自己需要帮忙的地方,转身出了屋子,打水冲澡,顺道还洗了头发。   等少年喂好孩子出来,黎锦已经把带着谷壳的面活着水和鸡蛋搅拌均匀。   他还切了些葱花,混着盐巴撒在里面,再次搅拌。   灶膛里的火烧起来,锅底刷一层油,舀一勺面糊均匀的浇在锅底。   很快,油被面糊吸收,再加上锅体被火烧的滚烫,一个单面金黄的面饼迅速成型。   黎锦在面饼焦黄之前,迅速翻面,不一会儿,一个饼子就做好了。   黎锦一共做了四个饼子,趁锅还没凉下去,把五花肉切成细条状,和土豆丝炒在一起。   村里很少有人会在不逢年不过节的时候做肉,不过也幸好土豆丝炒豆的香味没有飘去很远。   要不然被村里的小孩子闻到,那才要上门讨吃的呢。   晚餐虽然简单,但对嫁过来基本上没沾过肉的少年来说已经无比美味。   再加上黎锦手艺不错,荤素搭配起来,简单的菜也做得十分好吃。   少年吃了一个饼子后,悄悄的看了黎锦几眼。   黎锦说:“你最近一直在照顾孩子,多吃点。”   他本意是这几天白天自己这个当爹的都在外面割草或者采药,喂养孩子的事情都是少年在做。   但少年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红,垂下脑袋去,把即将伸到饼子旁边的爪子又收回去了。   黎锦:“……”   最后那饼子是他亲自喂给少年吃的。   少年则是一脸的震惊,完全没想到黎锦会照顾他到这个地步。   这下,他所有的羞涩和腼腆都消失不见。   心底陡然想起阿爹去世前跟他说的话:“阿文,爹爹是看不到你出嫁了。   但你一定要记住,以后若是夫君对你好了,你千万不能恃宠而骄;若是、是他对你不好,也不用费尽心思讨他喜欢,生个孩子,把孩子平平安安的养大。知道吗?”   秦慕文想,他刚刚那到底算羞涩还是恃宠而骄?   不过……阿锦好像没有嫌弃他。   少年看着黎锦笼罩在橘红色夕阳里的侧颜,突然说:“阿锦,我叫秦慕文。   从前你一直没问过我的名字,我也不敢跟你讲……”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不堪的往事,脸色有些惨白。   但他还是在道歉:“都是我的错,我应该主动告诉你的。”   黎锦也微微一怔,他这些天逐渐回忆起原主生活的一些片段,但终究都是零零碎碎。   至于他最想知道的少年的名字,一直都没有出现在脑海里过。   黎锦甚至还为此纠结过。   但他从没想过,事情的真相……居然是原主成亲两年都没问过少年的名字。   少年想,他会努力做到爹爹说的,不要恃宠而骄。   但在夫君如此好的情况下,他做不到不去讨好夫君。   他很喜欢自己的名字,他想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分享给阿锦。   少年说完这句话后,惴惴不安的等着,可黎锦却一直没有反应。   秦慕文想哭,但又怕掉眼泪惹得阿锦嫌弃。   所以他生硬、努力的把眼泪憋回去,只留下一抹绯红的眼尾。   就在这时,少年被一个不是那么宽广,却足够温暖的怀抱拥住。   黎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小文。” 第20章   因为毛边纸是三尺的尺寸,比四尺的竹叶纸要小一圈。   屋里床脚的储物柜上倒是勉强可以放得下。   少年行动之间虽然依然可以看出不适应,但他却忍着不说,手脚麻利的要帮黎锦把储物柜上的东西收拾出去。   黎锦说:“文文,我来就行了。”   ‘小文’这个名字终究有点女气,黎锦最后权衡了一下,叫少年文文。   少年背对着他,语气认真,说:“这些都是杂物,我做活儿的时候会用到,自己整理好了,下回找起来才方便。”   黎锦看着那些瓶瓶罐罐,虽然破旧,但上面却很干净,看来少年以前经常擦拭这些。   黎锦对此比较满意,当医生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洁癖。   毕竟他们整天跟病人接触,必须得注意个人卫生。   就像他刚穿越过来第一天,就跑去自己洗了衣服。在他看来,沾了呕吐物的衣服,攒几天等少年可以活动再去洗,那是真的要臭。   秦慕文一看就经常整理这些,很快就把东西移走,又擦拭了两遍储物柜。   烛光映照下,他垂下眼眸时,睫毛像小梳子一样,又长又密。   他转过头来时眼眸亮晶晶的,笑得奶乖奶乖:“收拾好了。”   黎锦把毛边纸和兔毛笔放上去,注意到少年那个做针线的竹篓里已经都是缝好的荷包和手帕了。   他想,少年当时分明告诉自己七天做完针线,现在才过了五天,他就把所有的东西都做完了。   真是……让人心疼。   少年收拾完桌子,双腿都在颤抖。   黎锦见状皱眉,不由分说地把他抱在床边,自己蹲下身去给他除去鞋袜。   少年吃了一惊,惊呼卡在嗓子眼儿,只剩下抽气的声音。   黎锦又把他整个人塞进被窝里,说:“今日可以下地走路的时间已经结束,从现在开始,除了起夜,就在床上,不许下来。”   他发现了,只有用命令句,少年才会乖乖的,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要不然少年眼里真的没有‘我该休息了’这句话。   果然,说完这句话后,少年就乖乖地躺着。   只不过没去看黎锦,而是偏过脑袋看包子睡得正熟的小脸。   在黎锦这个已经活了二十九年的老男人眼里,这俩都是他的崽。   幼崽不听话的时候,就得管着。   =   两个崽躺在床上安静下来,黎锦这才磨墨,准备照着柳体先练习一下。   他脑海里大概有原主习字的片段,但原主的字是真的丑,这也难怪宋先生武断的说他此次童生试肯定过不了。   字如其人,是一个人的脸面。   考童生试不要求考生字写的多有风骨,但也不能不堪入目。   幸好黎锦此前有习字的底子在,练习起来比从头学要容易上手不少。   但写字一途,没有任何捷径,除了写,还是写。   一晚上的时间,黎锦光是练习简单的提笔、按笔、收笔,就练习了五张毛边纸。   而且他还是双面写的。   虽然这些都是基础练习,但黎锦作为一个活过接近三十年的人,他知道只有打好基础,写出的字才能又快又不失风骨。   一刀纸四十文,他这要是真的下苦功学习,一天至少得写二十张纸。   一刀纸共一百张,才够用五天。   这么一算,读书真的耗钱……   古代能出人头地的寒门学子,一个都不容易。   黎锦练完字,甩甩胳膊,出门洗漱回来,少年已经睡熟了。   他吹灭煤油灯,屋子里一下变暗,只有窗户透着皎皎的月光。   在窗外阵阵蝉鸣中,黎锦很快也有了睡意。   就连他这么一个理智的人,都没发现,自己如今已经越来越适应这个世界、这个时代。   =   第二天一大早,黎锦照例给包子喂羊奶米糊,少年起来洗漱后去厨房做饭。   等到包子吃饱喝足打着盹儿又开始睡觉,秦慕文也把两人的早饭准备好了。   古代普通农家所吃的米和面,都不似现代。   米外面的水稻壳都没去多少,面粉里小麦的糠皮也占了不少位置,古代没有现代那样先进的科技,人工脱这些农作物皮也脱不干净。   但少年手艺不错,煮粥时候火候把握到位,再拌一盘野菜,也足以让人食欲大开。   吃完后,少年又给黎锦的背篓里装了两块烤好的土豆和两个水煮蛋。   他最近没时间烙饼或者蒸馒头,要不然黎锦的伙食还可以更丰盛一点。   黎锦笑道:“先生的课只有早上,中午就会下课,不用准备这么多。”   不过,交通不便利,全靠人两条腿走,他就算回来也已经是午后了。   黎锦又说,“昨天说的,今天下午给你做红烧肉,等我回来。”   少年唇角扬起,酒窝浅浅。   有这句‘等我回来’,他才觉得自己这真的像个家了。   黎锦背篓里又装了十张竹叶纸、毛笔和墨块出门了。   只有在长假归来后或者初拜师的时候给先生束脩礼,此后去先生家里,并不需要每次都带着礼。   黎锦这回没去买素馅儿包子,而是径直走到先生家里。   那七岁的小孩子给黎锦开了大门,应该提前被吩咐过,直接带着黎锦去了宋先生的书房。   “这些书是我爹爹挑出来的,你可以在这里抄。   爹爹说你要准备童生试,上课就可以先缓缓。他等你抄完这些书,会给你一个人单独讲考试相关。”   黎锦应下了,那孩子守礼的出去,顺便还给他带上门。   黎锦想,幸好宋先生这里学生流动的快,原主又经常翘课,没什么关系好的人。   要不然面对自己的同窗,他还真担心自己漏出马脚。   因为黎锦起得早,清晨路上凉快,他也走得快,这会儿还不到巳时(上午九点),满打满算,他有两个时辰来抄书。   竹叶纸表面光滑,着墨显色度高,唯一的缺点就是吸收缓慢。   黎锦写完一张,得平铺在地上晾好久,才能保证那字不会被一蹭就花。   宋先生的书房和平时教学生的偏房不在同一边,但巳时刚过,黎锦还是能听到偏房那边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那些声音不用一一分辨,就知道念书的都是年轻人。   这让黎锦有种紧迫感,他本来就得养家、种地,读书时间没有其他人多,那就得更加的努力才行。   先考个秀才,就可以免交田赋,还能提升自己的社会地位,连带着少年在村子里也会好过很多。   至于能不能继续考举人、贡元、进士,黎锦觉得难度很大。   越往上考,就越考验一个人对时政的把握。他一个穿越者,在心里还是适应没有王权的社会。   黎锦根本没有对当今陛下发自内心的尊崇。   他觉得自己越往上面考,如果真的有殿试那一天,说不定自己的态度被人察觉出来,那就真的要出大事。   况且,他现在这家里太穷,考中举人后还得入京参加会试,他总不能把夫郎和孩子都留在村子,这样他放心不下。   不知不觉中,黎锦就抄完了一张纸,晾在地面上,开始抄第二张。   四尺的竹叶纸,黎锦字写的偏小,两个时辰才抄了七张。   宋先生进来书房的时候,地上已经满满当当铺满了黎锦抄的书,能看出他前几张的字还不能很好的控制大小均匀。   但写到后面,一个个工整、干净的字从他笔尖落下,宋远越看越满意。   等到黎锦抄完一张,准备晾干的时候,才看到宋远站在自己身后。   他赶紧作揖:“先生。”   宋远说:“你这柳体写的大有长进,不错、不错。”   他连说了两个不错,心情十分愉悦。   随即他又问黎锦抄到哪儿了,黎锦有些惭愧:“刚抄完《圣谕广训》。”   宋远想到黎锦和自己的出身,都是寒门子弟,他就问:“重农桑以足衣食,出自哪一章?”   抄书的意义,不仅仅在于抄了之后回去看。   抄的过程,就是一种博闻强记。   黎锦想,幸好自己不是普通的十几岁少年,作为医学生,大学八年背了无数循环、无数名词解释,他早已习惯在抄的同时尽力理解并背诵。   当然,古文理解起来还是有难度,但他也把不会的都做了记号,不懂就问。   宋远的这个问题比较贴近实际,黎锦很快就回答上来。   宋远当下对黎锦大加赞赏:“善!”   之后宋远给黎锦把《圣谕广训》传达的主要宗旨讲了一遍,让他今天回去背完,明天早点来默写。   黎锦:“……”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觉得头皮发麻。   不过,考科举哪是说考就考的?   不付出努力,一辈子都别想考上。   宋远看到黎锦背篓里的土豆,一时惜才,问黎锦要留饭否。   黎锦却摆手婉拒了:“夫郎和孩子还在家里,学生担心。”   等到黎锦回家,又是下午四点过。   他其实早已饥肠辘辘,在路上吃完了土豆和鸡蛋,打算回去给少年做红烧肉。   结果这会儿从镇子上回村的人还不少,如今黎锦风评好了,他们也乐意跟黎锦打招呼。   “黎锦啊,你怎么又吃土豆?   不如晚上带着夫郎孩子去我家吃饭?”   黎锦:“……”那是你们没看到我刚刚吃鸡蛋啊。 第21章   黎锦知道村里人也只是客气一下,他要真的拖家带口去吃饭,这家人就要吃不饱了。   虽然村里米价便宜,一斗只要五文。   可一斗米,只有十升,十二点五斤,六千克多一点。   只够一个成年男人吃十天左右。   当然,古时的庄家汉只有中午才会偶尔吃米饭,其他时候吃的都是稀粥,顾名思义,很稀很稀的米粥。   至于为什么不一天三顿都是稀粥,那是因为庄家汉还得干体力活,若是一直都吃不饱,还怎么卖力气养家糊口。   几人一道走到村口,黎锦跟他们道别,看着不远处的家,他脚步都轻快了一些。   他不知道,此刻自己家里还有好几个哥儿在。   秦慕文把荷包和手帕从背篓里挑出来,很不好意地说:“我缝好了该主动去找你们的。”   那三个哥儿就是上次来帮少年接活儿的人。   其中一个听到秦慕文这么说,淡淡的回应道:“反正就算你给我们送过去,也得我们自己送到镇子上。”   秦慕文更不好意思了。   “谢谢你们啊。”   不过荷包这种东西又不沉,他们几个接活儿的哥儿都是每次轮流派一个人去接,再派一个人去送。   之前,少年为了赚钱,甚至还拖着不那么沉重的身子走走停停许久,到镇子上送针线活。   后来他肚子实在大了,站在地上低头都看不到自己的脚。   他才跟这些人说自己最近不做针线活了。   少年很看重肚子里的孩子,拼了命也要好好保护自己的孩子。   等到顺利生完孩子,几个哥儿吃过黎锦做的鸡蛋饼,才给少年送了这些荷包过来。   一方面是听说黎锦最近变化很大,想来瞧瞧;另一方面就是看少年过的好不好。   大家同为哥儿,他们以前都是带着怜悯的心思跟秦慕文打交道。   嘴上说着‘可怜阿文’,但却不会在行动上、吃食上多照顾他分毫。   就好像,看着少年在泥潭里挣扎,他们就觉得自己日子过的挺幸福的。   可他们做梦都没想到,少年只不过生了个孩子。   那黎锦居然就浪子回头,亲手把他从泥潭里抱出来,又小心翼翼地帮他洗干净所有脏污。   今天,那个叫小安的少年(第三章出常,一直在哭)没来,他年纪最小,长相又清秀,虽然是妾室,但他家男人还是挺喜欢留宿在他那儿的。   小安或许是少数能真心对待少年的人了。   另外一个脸型瘦小的哥儿看到床头矮几上的油纸包,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说:“这是什么?黎锦那只会打人的窝囊废居然给你买饴糖、蜜饯这种零嘴!”   这些钱用来买米面,足够一家人吃十天!   他觉得自己嫁的人已经算不错了,可前几天正房的孩子哭闹想吃蜜饯,自家男人不仅不给买,还打了孩子一顿。   黎锦居然给阿文买饴糖和蜜饯!   秦慕文完全没想到这些平日里只打过很少交道,除了分配针线活之外并无更多交流的哥儿会翻看自己的东西。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还口出恶语,谩骂自己的夫君。   秦慕文虽然性格软,但却不代表他被人欺负了还忍气吞声。   他把自己的东西拿回来,放在桌子上,生气又委屈的时候眼尾都多了一抹绯红。   他从没与人吵过架,把东西拿回来后,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但秦慕文想,自己一定不能放任这些人诋毁阿锦。   他不喜欢这些人。   “呵,自己发达了,就这么快想跟我们撇清关系。”   秦慕文紧抿着唇,把自己的荷包全拿回来:“这些针线活我自己去送。”   顿了顿,他又给每人分了两个荷包,这些荷包他两个时辰,也就是四个小时才能缝出来六个。   而且他还是拖着自己刚生完孩子,这么虚弱的身体一针一线缝好的。   “这些是之前你们分我针线活儿的谢礼。”   一个荷包一文钱,他给这三个人每人两文,已经算出手大方了。   他做完这一切,直起身子看着这三个人,说“你们污蔑我夫君,我不屑与你们为伍,以后不要再踏入我家门一步!”   之前随手翻黎锦东西的那个哥儿被气地胸口不断起伏,怒道:“你生了孩子就当自己金贵起来了,也不看看自己生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头胎就是个哥儿,黎锦真是瞎了眼才对你好,他怎么不跟以前一样天天打你呢?”   秦慕文心头猛地一揪,他、他也想头胎生个男孩啊。   大概是观音娘娘没听到他的祈祷罢了。   其他两个人显然维护的是自己身边的哥儿,而不是秦慕文。   他们看着秦慕文脸色一白,还想再说些讽刺的话,反正脸皮已经撕破了,就不在乎撕得更多。   就在这时,院门被推开,黎锦清朗中略带磁性的声音传来:“文文,我回来了。”   那三个人的话卡在嗓子眼儿,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黎锦这人最近虽然风评好了,但别忘了他以前是怎么打秦慕文的!   以前,秦慕文一动作,就能看到手腕或者脖子上的青紫,真是骇人。   黎锦进入院子,刚把背篓放下,就看到三个哥儿从里屋鱼贯而出。   这几个人都很面生,大概都住在村另外一边。   外男不便与哥儿随意搭讪,黎锦净了手,擦干之后把自己今日抄的纸卷抱回去。   也没多看着几个人,放任他们走了。   他进屋后,少年已经躺在床上,脸朝着墙壁,假装自己在睡觉。   黎锦:“…………”这崽是有多傻。   刚刚出去了几个哥儿,如果相谈甚欢,少年肯定很开心,唇角抿出两个乖巧的酒窝,就连眉梢的朱砂痣都好像更靓丽了。   这会儿他居然直接假装自己睡了……   那肯定是被欺负了,却还强忍着不说。   黎锦今日打算给少年做红烧肉,所以就没买肉包。   他把刚出生才几天的崽往外挪了挪,自己俯下身去,凑到少年耳边:“睡了?”   少年闭着眼睛,哼都不敢哼出口,因为他怕自己一旦开了口,就带上哭腔。   他没有这么懦弱的,一个人撑着虚弱的身体煮饭、做家务、带孩子,甚至还得抽时间做针线,他一点都不觉得累。   秦慕文想,阿锦现在多好啊,白天下地割草、上山采药、去镇上念书,晚上还睡得浅带孩子。   那些人凭什么说阿锦是窝囊废?   就在这时,秦慕文突然觉得身上一轻,他赶紧睁开双眼。   原来黎锦把他连着被子囫囵抱起来。   秦慕文不知道,自己此刻眼尾的绯红有多招人。   黎锦说:“包子哭的时候我就这么抱着他哄,如今包子的哥哥哭了,是不是也得这么哄?”   秦慕文只觉得满身的热血都往脑袋上涌。   这会儿他哪还有心思顾及刚刚那些人说的话,只觉得黎锦这人真、真……胡闹。   他分明是包子的阿爹,哪里是哥哥啊!   黎锦跟少年对视,一本正经的解释:“你这年纪,给包子当哥哥正好。”   少年眼睛瞪圆,看样子很想解释包子真的是从他肚子里生出来的。   黎锦像晃包子那样抱着少年晃了几下,说:“现在还难过吗?”   少年晃了一下神,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一点都不想哭了。   他乖巧又诚实的摇头,“不难过了。”   随后黎锦看日头不早,把包子放在床内测,以免他跌下去。   自己则拉着少年去厨房。   案板下面简直就是个百宝箱,黎锦从里面翻出一个凳子,让少年坐在一边。   “我在这儿给你做红烧肉,你如果觉得心情还不好,就把刚刚发生的事告诉我,说出来,我帮你分担。”   黎锦想,以少年的性格,哪会主动与人结仇。   但少年大概也不是个忍气吞声的小怂包,他只是觉得很多事情没必要争,所以根本不放在心上。   别人说他可怜,他觉得自己比起这些人来确实可怜,坦荡安然,心里一点也不难过。   毕竟这就是事实,不需要争。   别人家里都是男人种地,但是到了少年这里,就得种地和针线活两手抓,喂养原主这个巨婴。   可少年不仅没有微词,甚至还在黎锦穿过来主动割草的时候,想要拦着黎锦。   随后,又在黎锦对他一点点、一点点好的时候,把全身心的信任交给他。   这样的人,把自己看得太轻。   但却又不抱怨世俗,反而每一天都积极的,努力的活着。   这样的少年,让人无比的心疼。   黎锦不再说话,把肉拿出来开始切小块。   他身姿笔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少年总觉得黎锦现在身上这件衣服有点小了,在黎锦拿刀的时候,他能看到黎锦胳膊上鼓起来的肌肉。   红烧肉的第一个步骤就是冷锅放糖倒油,等糖块融化,再把肉放进去煎几分钟。   少年听着锅里滋滋的响声,缓缓地,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他没说自己为什么生气,就像一个淡然的旁观者,围观了一场闹剧一样。   因为他发现,被那些人说几句也不会掉肉,自己以后少跟他们来往就是了。   等到红烧肉煮好,少年的故事早已讲完。   门外却传来敲门声,小心翼翼地,敲两下停一下。   正好包子这会儿醒来,少年赶紧回去奶孩子。   黎锦去开门,只见四五个穿着不合身衣服,或者直接就光着身子的孩子站在他家门前。   他们看到黎锦,最小的孩子不敢说话,躲在大孩子身后。   其中一个勉强有黎锦腰那么高的孩子小声说:“阿锦叔,你做了肉吗?” 第22章 (修)   黎锦失笑,说:“你们在这里等着。”   他只知道村子里人除了逢年过节,一般不做肉。   却不知道,这做了肉,就会有小孩子上门来讨吃的。   不过这些孩子一个个看上去怯生生的,想必如果他拒绝,这些孩子肯定也不会撒泼打滚哭着要吃。   倒也不令人生厌。   幸好黎锦前后一共买了两斤五花肉,除去之前送给李柱子的半斤,这回锅里炖了整整一斤肉。   他用筷子夹了五块出来放在碗里,想了想又摘了几片生菜叶子,洗干净。   他出去的时候,这些孩子看到他端着碗,一个个眼睛都瞪直了。   黎锦说:“手伸出来。”   他把每块肉都用菜叶子包了,保证不会烫到手,才分给这些孩子们。   孩子们拿到肉,最大的那个孩子学着过年给长辈拜年的样子,说:“祝阿锦叔发大财!”   最后面那个孩子还小,光着屁股,也跟着说:“发大财!”   黎锦笑了笑,让这些孩子们走了,自己回去给少年盛饭。   秦慕文在屋里听到外面小孩的声音,起初没意识到小孩子们来做什么。   后来他想到了逢年过节,村长家里炖了肉,这群孩子们也是这么讨肉吃的。   黎锦先把肉端进去,就放在床头的矮柜上,给了少年一双筷子。   “你先吃肉,我再炒两个菜。”   少年还在喂孩子,挪不开身子,他说:“阿锦,我来炒菜……”   黎锦揉了揉他的脑袋,一本正经的说:“我算了一下,你今天下地的时间已经满了,好好躺在床上歇息。炒两个菜的事情,难不倒我。”   顿了顿,他补充道:“肉趁热吃,我马上就回来。”   今日少年受了委屈,虽说他已经哄好了少年。   但黎锦又不是圣母,别人都欺负到脸上来了,他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黎锦一边炒菜,一边想,少年只是买来的夫郎,不是本村人。所以同为哥儿们,他们或多或少想看少年的笑话。   黎锦倒是很想扭转大家对少年的看法,但他又不能直接跟哥儿们讲道理……   黎锦想,这件事或许得找个中间人。   =   这边五个小孩子拿着肉,轻轻咬上一点,舍不得一口吃下整块肉。   村里有人见到了,招呼那个最大的孩子问道:“你们大牛叔家里又炖肉了?”   那个孩子回答道:“是阿锦叔做的。”   他这么一回答,自家爹扛着锄头从田里往回走,正好听到了。   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直接就上去拧自家孩儿的耳朵。   “阿锦叔家里的肉你们也好意思上门?”   黎锦家里穷,最近他们看到黎锦的时候,黎锦都在啃土豆。   再说了,黎锦家里的夫郎还在坐月子,自家孩子怎能这么不省心?   虽然自己家里是好久没做肉了,但也不能伸手找黎锦要啊!   不过这庄家汉一想,自家孩子不懂事去找黎锦讨肉吃,黎锦居然还给了……   黎锦真的为人和气又大方。   但他却不能像孩子一样无知的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他想了想,说:“算了,你们吃吧,我去给黎锦送点鸡蛋过去。”   黎锦最近变化真的很大,看来当爹的人就是不一样了。   黎锦这边刚吃完饭,就收到一篮子鸡蛋。   那汉子说:“对不住,我家孩儿不懂事,你现在过日子也不容易。总算能吃顿肉,还被我家孩儿带人来分走一点……”   黎锦推辞,说道:“孩子还小,过来又祝福了我,本该就讨个彩头。这鸡蛋我不能收。”   汉子见黎锦不肯收,挠了挠头。   他说:“我听大河叔说你最近要打一个案几,屋里放得下吗?等我收完地里的麦子,找几个人给你再盖一间房,用来放那案几,你说怎么样?”   黎锦眼睛一亮,他正想找人盖房子,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   “那就多谢了,到时候红烧肉管够。”   汉子忙摆手:“别,咱们都乡里乡亲的,平时我们帮其他人盖房子也没有管肉的道理。   能有点稠粥就行了。”   黎锦又跟汉子约了一下时间,定在六月下旬的第二天下午。   那时候各家各户麦子都收好,只剩下晒干后存放,那些事就不用男人操心了。   黎锦回去后跟秦慕文说了这件事。   他说道:“到时候还得把咱们家的房顶都补一补,屋里埋上地龙,冬天用柴火烧起来,就没有那么冷。”   少年看着黎锦,唇角的酒窝一直没消下去过。   怀里的孩子似乎也察觉到阿爹心情很好,给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黎锦见状,把包子抱在自己怀里。   包子瞬间收了自己的笑脸,脸上一派茫然——我那身上香甜的阿爹哪里去了!   不过他也没哭,毕竟晚上他醒来都是黎锦在喂,对黎锦身上的味道还算熟悉。   黎锦抱着他颠了几下,说:“包子,笑一个给爹看。”   包子面无表情:“……”并不能听懂你在说什么。   秦慕文说:“他只有吃饱的瞬间才会笑,等你回来我再给他喂一次,一准能笑。”   黎锦:“……”   黎锦打算等一等包子笑,自己裁了一截儿竹叶纸,磨墨后写了点东西。   如果少年过来看,一定会发现,黎锦这时候写的居然是‘陈情书’。   里面的内容,绝大部分是少年嫁过来之后做的各种事情。   剩下的一部分,还有村里人对少年不屑和排挤的态度。   ——少年的努力根本没有得到相对应的收获。   最后直到黎锦拿着锄头和菜籽出门,都没再赢得包子一个笑容。   看来秦慕文的观察能力真的十分逆天,包子只有吃饱了才笑。   现在下午六点左右,距离天黑还有段时间,日头也落了,没中午那么热,正好是种菜籽的好时机。   黎锦先用脚步丈量了自家田地,再按照一定的距离种下菜籽。   最后,挑水过来灌溉。   等到太阳完全落下去,他正好种了三分之一的地。   黎锦觉得种菜倒没什么难的,但挑水真的很累人。尤其他的肩膀自从拉架子车之后,就没缓和过。   每天背着竹篓来回走两个时辰他尚且能忍,这直接挑两桶水,真的让他有点吃不消。   不过想想这菜地三天左右就可以种完,之后只需要固定时间来浇水,就没这么累了。   黎锦想,估计到那时,他也就习惯干农活了。   现在这身体还是太细皮嫩肉了一点。   他把水桶放到家里,自己则拿着晾干了的‘陈情书’去了村长家。   村长这会儿正坐在门口收拾自己的烟袋子,他看到黎锦过来,脸上挂了笑容:“黎锦啊,来找我吗?”   黎锦说:“是,黎锦有件事,想求村长帮忙。”   村长把他邀进屋,说:“算一算你今年九月就出孝了,可是为了明年二月的童生试?”   童生试的考生再考县试的时候,需要四名村里人和一名秀才保举,方可参加考试。   这个保举,就是要用人格担保考生一切信息属实,并且不能考试作弊。   如果考生犯了错被抓住,那保举人也得连坐。   这要是放在以前,村里人指不定没人愿意给黎锦保举。   但现在不一样了,只要黎锦开口,多的是人想保举他呢。   村长想,黎锦第一个来找的他,他就一定得给黎锦保举了。   这孩子浪子回头,那可是金不换嘞!   黎锦摇头:“考试报名在明年元月,到时候必定得麻烦村长。   但现在黎锦要说的,是关于我夫郎的事情。”   村长想,黎锦宠起夫郎来可是要命,衣服自己去河边洗的、地也是自己种,听说他好像还做饭给夫郎吃呢……   只是不知道他有什么要跟自己说的。   黎锦说:“我以前对夫郎做过不少混帐事,我现在想着好好弥补他。   可我今天从学堂回来,发现有三个哥儿把我夫郎欺负哭,我觉得,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发现夫郎的好,我希望村子里的人可以接纳他。”   村长这也当了不少年,处理过不少邻里间琐碎又鸡毛蒜皮的小事。   就算是两婆娘打架,也断然没有自家男人给出头的。   他知道,男人一方面觉得丢人,另一方面觉得这俩女人也掀不出大波浪,所以懒得管。   只是没想到,到了黎锦这里,他居然主动跟自己提这件事。   村子狭小,确实有些排外。黎锦这个想法,是真的切身实地为夫郎考虑了。   黎锦说:“村长,我也不是要您难办,我自己带了陈情书。   但我在村子里说话并没有权威,所以,我想把这件事跟您商量一下……”   黎锦最近再怎么好,他也只是个未到弱冠的少年郎。   想要摆脱大家对少年根深蒂固的偏见,还是得靠村长。   况且这陈情书上写的清清楚楚,那些话就连村长都看不下去了。   真不知道,这些分明自己也很可怜的哥儿,是如何说出如此歹毒戳人心窝子的话语。   他沉思一下,说:“那这张陈情书我就收下了,等到你高中秀才,我在和你一道出面,才能让大家心服口服。”   秀才并不是那么容易考,整个镇子连带周围八个村子,一共只有三名秀才。   村长这么说,是给黎锦一些压力,但也是十分看好黎锦。   他也希望自己村子里可以飞出金凤凰啊!   黎锦站起身来,对村长一揖到底,“多谢村长。”   说实在的,黎锦也单单是想帮少年讨个公道。   以后日子还漫长,少年又不是他的金丝雀,一辈子不出房门。为了避免以后少年还要被欺负,他只能杀鸡儆猴。   等到黎锦回去的时候,家里已经亮起了灯。   少年看到他进门,才微微弯曲一直绷紧的背。   黎锦收拾了换洗衣服,拿着去洗澡,回来后,包子在少年怀里笑得无比开心。   少年专门卡着时间,给包子喂饱,“这下他就会对着爹爹笑了。”   结果黎锦刚把包子抱起来,小包子的脸瞬间变得面无表情。   黎锦:“……”   秦慕文:“???” 第23章   黎锦又抱着小包子逗了几下,这孩子始终绷着脸,结果黎锦刚把他还到秦慕文怀里,包子一下子就笑了。   秦慕文:“???”   黎锦心里倒没什么不平衡的,他作为大夫,知道这纯粹是刚出生婴儿恋母……不,恋阿爹的本能反应。   但像他家崽这么不给他面子的,真的还头一回见。   黎锦笑着把湿发拢在脑后,说:“这翻脸挺快。”   明显是一句揶揄的话,他说完就准备练字了。   之前写那一篇‘陈情书’,黎锦自觉有些冲动,但他并不后悔。   无论怎样,恶语中伤人,是那些哥儿的不对。   再说了,就算到时候让他们来道歉,这也根本不会影响到那些人的正常生活。   最多,就是让他们知道,秦慕文已经不是他们可以高攀得起的对象了。   就凭着这件事,黎锦此次童生试也不能懈怠,得拼了命的学习。   于是,他提笔开始重新誊写《圣谕广训》。   这会儿虽然天黑了,但距离睡觉还早。包子也睡饱吃饱,在少年怀里撒娇。   少年看到包子如此不给爹爹面子,担心黎锦会生气。   故此,他有些忐忑的看着黎锦的背影,张了张口,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少年能看出来,黎锦是真心疼爱这个孩子的,但包子这孩子,真不知道哪个才是家里的老大,居然如此大胆的对待爹爹……   还不等少年想出个所以然来,黎锦已经腾写完一遍《圣谕广训》。   他拿着纸卷到了床边。   眉目清俊,鼻梁高挺,说:“来,爹爹得给念《圣谕广训》,听完后得知道孝敬爹爹。”   秦慕文:“……”   黎锦话是这么说,目光注视的人却是少年,他嘴唇一开一合,不像大部分人读书那么缓慢。   语调抑扬顿挫,声音如山间清泉,每句话中停顿的恰到好处,就算没看过这本书的人,也能大致听懂些皮毛。   秦慕文从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听阿锦念书听到脸颊微红。   黎锦的睫毛挺长,但却不卷翘,随着他垂眸的动作,遮住微黄的烛光,显地他眼眸愈发深邃。   黎锦念了三遍,包子已经睡熟了。   他摇摇头,自己再去誊抄一遍。毕竟明儿得当场默写,他心理年龄已经二十九了,犯了错真丢不起这个脸。   秦慕文这下彻底放下心来,阿锦没有因为包子的举动有任何不满。   他悄悄下床,把油灯的灯芯挑的亮一点。   他发现了,黎锦这人看似会做些家务,比如洗衣做饭,但却在很多事情上不慎注意。   比如这油灯点的久了,灯芯会软在灯油里,就没之前那么亮堂。   黎锦会因此皱皱眉头,却不知道只要挑一挑灯芯,灯就会重新明亮起来。   少年做完这些,自己退回床上,靠坐在床内侧,看着黎锦。   等黎锦自己默写出来《圣谕广训》,少年已经靠在床头睡着了。   黎锦净了手,把他挪进被窝里,自己也脱去外衣,陷入好梦。   =   少年自从行动利索之后,早上黎锦醒来喂孩子,他就去做早饭。   吃完饭,黎锦说:“今日还早,你那些荷包和手帕是镇上哪家的,我给你送过去。”   少年当即把地址告诉黎锦:“镇上新搬来的一家富商,姓陈。府邸在西街那边。”   黎锦想,古代有名望的人都会在加一个门匾,写上x府。   如果位高权重的人,还会写上镇国公府、相府等等。   这样也便于找人。   黎锦说:“正巧我的学堂也在那边,我识得路。”   =   黎锦发现,从村子里到镇上的这段路,走多了,也就越走越快。   他今日到先生门前,才八点刚过。当然,这也跟他起来的早有关。   好巧不巧,先生府邸隔壁第二家就是陈府。   黎锦没进正门,而是找到丫鬟小斯平日出入的正门,敲了敲门。   出乎他的预料,来开门的居然是位华服小公子。   那人长相富贵,略微有些胖,偏偏穿着月白色的绸缎衣服,于是更显胖了。   “你找谁?”   黎锦微微施了一礼,说:“内子之前接了贵府的针线活,这次来特意送还缝好的荷包。”   小公子名叫陈西然,听到黎锦这么说,心里还是有些怀疑。   面前这人分明穿着读书人的长袍,身上也透露着一股书生气,这样的人怎么会让家人做针线活?   在陈西然眼里,读书人大都比较有钱。他最近接触的镇子上几个少年,个个儿随手一掏就是几两银子。   那都够农村一家人几个月的吃食了。   “你说的荷包呢?我得看到荷包,才能放你进来。”   黎锦解开背篓,把盖在上面的竹叶纸和抄好的《圣谕广训》拿起来,才露出底下的荷包。   那小公子拿起一个荷包,看到上面绣的确实是陈府,这才退后一步,让黎锦进来。   他随口招呼一个男人,说:“荷包和手帕,给钱。”   然后也不管黎锦,让趴在假山后的两个小子继续写东西。   “你们快点写,宋先生马上就要上课了,上课前得检查!”   黎锦闻言挑了挑眉,宋先生……难不成这人是宋先生新收的弟子?   不过他也没多想,拿了二十四文,道谢后就走。   昨天宋先生虽然给他讲了《圣谕广训》的主旨内容,但他却在晚上自己读书的时候,发现其中还是有些东西自己不能理解。   既然最近在讲这篇,那还是一次性吃透了最好。   今儿依然是宋先生的儿子开的门,那小孩子见到黎锦,说:“黎锦哥,你来的好早。”   然后把黎锦带入书房,好巧不巧,宋先生也在这里练字。   他抬头看到黎锦后,又继续练字,说:“《圣谕广训》背熟了?”   黎锦应答:“学生背熟了。”   “那你背一遍听听。”   从古到今,先生喜欢考弟子的习惯,从来都没变过。   黎锦从头开始背,语速均匀,停顿得当,刚背到一半,宋先生就打断了:“第七章第二段,开始背。”   黎锦想,幸好自己大致的理解了这篇的内容,这才记忆的比较深刻。   他几乎没有停顿,就接上了第七章第二段。   宋先生见他背完,又道:“第五章第四段。”   “第六章第六段。”   最后,黎锦背完,宋先生一幅字正好写完。   他大笑:“孺子可教!”   黎锦背的口干舌燥:“先生过誉了。”   宋先生又说:“一晚上能背到这个地步,可见你下了功夫的。”   他起身从书架上抽出另一本书,递给黎锦。   “这是我当年考秀才,做了标注的《圣谕广训》,里面有我老师和我的心得体会,你先看,看完哪里不懂,下课我给你讲。”   黎锦急忙双手接过道谢。原来昨天宋先生要自己背诵,是对自己的考验啊。   虽然他没看出来这是考验,但作为一个严肃认真的医学生,他还是把这些都背下来了。   没想到,先生居然直接就给了自己这样的厚礼。   黎锦把上面的笔记细细的誊写在自己纸上,之前几个不懂的地方,也都豁然开朗。   不过,这本书上的注解明显分为两种字体。   第一种墨色都有些浅淡,看起来是宋先生的师父留下来的,第二种则是时下流行的颜体,跟宋先生刚写的字风骨很像。   这大概就是宋先生研读师父书籍的时候,融会贯通,增添的自我理解。   黎锦这么一想,也不拘泥于宋先生所写的这几种注释,他甚至还写出了自己的想法。   只可惜他只能对‘农桑’这里有自己的纾解,其他方面他还得背诵宋先生写的。   因为他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虽然这些日子已经磨合不少,但一些风俗习惯依然不能面面俱到。   这本《圣谕广训》倒成了他了解这个时代所崇阳精神的入门书籍。   黎锦誊写了一个时辰,放下笔,站直了身子活动活动筋骨。   他现在还年轻,坚持这么一直弯腰还行,但老了肯定会有些驼背。   黎锦可不想自己老了后驼背,所以他写字和舒展筋骨两不误。   中间休息这么一小会儿,把刚刚写的东西在脑海里过一遍,也不算摸鱼。   等到宋先生下课,黎锦已经把上面的注解全都腾写下来。   虽然他看一遍可以记住十之六分,多看几遍就能记住七七八八。   但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不经常复习总会忘掉。   他可得靠着这些笔记参加明年二月的童生试。   宋先生推门而入,背后还带了一个人。   黎锦直起腰一看,好眼熟。   这不就是早上送荷包那家,陈府的人么?   宋先生守礼拿着手板子,眼睛瞪圆,说:“手伸出来。”   陈西然伸出小胖手,宋先生一戒尺下去:“这是罚你投机取巧,找人代抄书籍。”   陈西然疼的直抽气。   又一戒尺下去,那手心已经打红了,“这是罚你上课欺瞒先生,胡言乱语。”   陈西然被打了两下,赶紧求饶:“先生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宋先生收回戒尺,“下次你再犯,我就叫你爹,你爹可能直接上军棍。”   陈西然:“……” 第24章   黎锦从他们的交谈中得知,这位陈西然公子是那新搬来陈府里唯一的公子。   而且,以宋先生对陈西然的期待来看,居然是希望他可以发奋图强,明年二月一举考中秀才的!   黎锦本来对他就没有轻视的态度,但也不过分重视,只把他当成萍水相逢的路人。   听到宋先生的话,他心底都有些惊讶,这个陈公子年岁看起来跟他差不多,而且还不喜欢念书……   到底要拿什么去考秀才?   但既然宋先生都这么说了,这人一定是有过人之处的。   宋先生训斥完陈西然,就转向了黎锦。   他给两人介绍道:“你们明年二月都要参加童生试,现在也可以相互认识一下,算是同窗了。”   宋先生先介绍的黎锦,说:“这位是黎锦,认真刻苦、博闻强记。”   顿了顿,他说:“这是陈西然,这小子记忆力过人,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奈何喜好偷懒。”   黎锦清朗的目光落在陈西然身上,说道:“陈兄,幸会。”   陈西然说:“咱们说话别打官腔,早上还见过一面呢。我叫陈西然,下课请你去百食坊吃好吃的。”   黎锦:“……”   宋先生一脸的痛恨,说:“他爹之前从过军,给他耳濡目染成一幅粗人样子。他读了这么多年书,也不知道气质儒雅四个字怎么写,却偏偏还要参加科举。”   黎锦笑道:“陈兄性格爽朗,在下钦佩。”   宋先生随后拷问了黎锦早上习到什么,给他把不懂的地方都仔细的讲一遍。   陈西然也在旁边听着,看样子只要不用动笔的事情,他都可以投入进去。   最后宋先生让两人把他刚刚讲过的东西复述一遍。   黎锦因为之前誊抄过笔记,再加上宋先生讲的确实不错,他复述的十分流利,没有打磕绊。   陈西然惊讶的看着黎锦,但还不等他说什么,宋先生就看过来。   陈西然挺直了脊梁骨,也把宋先生刚刚讲述的内容复述出来。   虽然有些停顿,但这也着实让黎锦惊讶,毕竟陈西然可没有像他一样把《圣谕广训》抄了这么多遍,而且还全文背诵过。   宋先生对两人十分满意,他拿出一本经论交给黎锦,“这本你带回去抄,明天我给你讲。”   至于为什么所有的书籍都要黎锦先抄一遍,那就是因为宋先生也知道黎锦大概没钱买书。   抄了之后也方便黎锦做笔记,考前还能复习。   当年宋先生穷的时候,也只这么熬过来的。   对黎锦得状况倒是非常体谅,之前他怕黎锦心术不正,就让黎锦过来抄书。   现在对黎锦了解更深之后,索性把书借给黎锦抄。   随后宋先生就给两人下了课,陈西然看着黎锦早上背篓里还有一半是空白的纸张,如今已经写得满满当当。   心下十分佩服,非要拉着黎锦去百食坊吃饭。   “我请客,黎兄不必客气。”   黎锦说:“实不相瞒,我夫郎刚生产完,家里只有他和孩子,我着实不放心。”   陈西然这下更惊讶了:“你这不仅有了夫郎,孩子都有了?”   黎锦不打算隐瞒,自然应道:“是。”   随后陈西然拉着黎锦比了年龄,黎锦想,幸好自己在屋里看到过原主的拜师名帖,上面写了原主的出生年月,家里人口数和地址。   陈西然听到后,捂着脸:“黎贤弟,我比你大一岁……”   黎锦这身体今年十八,陈西然十九。   黎锦心想,我比你大十岁。   只可惜这话不能说出来。   陈西然说:“我爹说我考不中秀才,就不能娶妻,我可真羡慕你啊黎贤弟。”   黎锦道:“那就恭祝陈兄此次童生试金榜题名了。”   陈西然感觉自己很悬。   本来他觉得以自己的聪明才智,考个童生试还不是简简单单的事情。   但此次见到黎锦后,他才发现这人一点也不比自己逊色,而且黎锦比自己努力多了。   比你优秀的人还比你努力,这世道还让不让人活了。   陈西然想,要说两人中有谁能考上,那自然也是黎锦啊。   陈西然说:“不瞒你说,宋先生今日讲的《圣谕广训》,我搬家之前跟我们那儿的秀才学过了,所以今日先生提问,才能答得上来。   倒是黎贤弟今日对答如流,我实在是佩服。”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约定下个沐修日一起吃顿饭,陈西然才跟黎锦道别。   =   黎锦走在路上一边啃自己的土豆,一边想,学习上有个伴儿也挺好的。   陈西然本身资质就不错,之前还跟其他的秀才学过,有他在身边,自己也好多了一个参照物。   两人互相竞争,才能不断进步。   黎锦回去后,把二十四文交给少年。   少年眉梢扬起,笑得很开心,他当着黎锦的面把钱放进床里面的小坑,再把褥子铺平,这样就看不出来什么。   秦慕文放完钱,对黎锦说:“阿锦,你明儿能不能买些布回来,我给你做衣服。”   如今家里存款有一百多文,不说买一匹布,只需要扯些布,够做衣服就成了。   那种买布论匹买的都是大户人家。   黎锦差点都要忘了做衣服的事情。   他现在这种穿着去念书的长袍只有两套,来回洗了换着穿。   粗布短打倒是不少,但那些都是粗麻做的,干活儿时候磨得胳膊、肩膀都疼。   想到这里,黎锦觉得自己之前拉架子车时候,肩膀上磨破的那些地方好像还没消肿。   但其实他经常背着背篓一走就是一个多时辰,走到最后也感觉不出来肩膀的酸疼了。   就是在不干农活歇下来的时候,才会觉得肩膀上一抽一抽的疼。   黎锦也知道,这个身体太细皮嫩肉了,想要从一个没做过农活的少爷变成一个担当起家庭重任养家糊口的男人,都得经历这一步。   反正他从来不是矫情的人。   现在外面的日头依然很大,但没正中午那么晒了。   黎锦在储物柜上抄经论,少年去厨房煮了些消暑的绿豆粥吊在井里冰着。   少年如今身子还没养好,不能吃冷的,这是给黎锦冰的。   不一会儿,黎锦的家门就被敲响,原来是李大河的两个儿子抬着一张案几进来了。   黎锦忙把门开大,好让他们可以把案几放在院子里。   李大河的大儿子今年二十有五,家里有三个孩子。   他一看到黎锦,就笑道:“我家最小的那个孩儿昨天还吃了你家的红烧肉,我爹听到后就给你把这案几赶紧打好。还让我跟你说一声,现在家里都不容易,别搭理他们这些泥鳅一样的小孩子。”   黎锦笑道:“每个孩子也才拿了一块,我家里人够吃的。”   那男人继续说:“李大牛之前吹牛说读书人赚钱容易,依我看,确实不像咱庄家汉一样卖苦力,但却一点也不容易。   各行都有各行的难处,咱就不应该贪你家的便宜。”   村里人太实诚了,黎锦真拿他们没办法。   这哥俩又给黎锦把案几挪到里屋,刚考卡在床的另一边,靠近窗子的地方。   少年给两人盛了绿豆汤,又手脚麻利的拌了野菜。   黎锦在厨房招呼他们,少年去拿了四十文尾款,串好递给他们。   村里的规矩,给人新做了家具后,主家请搬东西的人喝碗汤,以示答谢。   毕竟村里人给村里人做东西,可比镇子上便宜多了,基本上就是个辛苦费。   这俩兄弟吃完,带着钱就走了。   剩下的碗筷黎锦自己收拾了,他让少年坐在床上:“刚生完孩子不能这么劳累,要不然以后怎么生第二胎?”   少年本来想把家务做完,听到黎锦的后半句,整个人都蔫儿了。   他还是想再生孩子的,所以这回再也不敢胡来了。   黎锦把厨房收拾好,再把搬运案几进来时候的尘土扫出去,最后把自己的书本和纸张都放在案几上。   站在窗户前,阳光从油纸糊的窗户投射进来,黎锦面前一片亮堂。   他不禁心有所感,想到几句诗来——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注]   直到这时,黎锦才发现,自己之前念书把目的都给本末倒置了。   他读书,最终的目的应该是充实自己。   至于科举、秀才,这些名利只能证明他最近读书是有成果的。   不过,黎锦转念一想,自己本就是个俗人。   正是因为考了秀才可以提高名望,保护家人,还能过好日子,所以他拿这些当目的,也不能说他错。   黎锦把这本书抄了一半,喝了碗绿豆粥,去厨房给少年煮了碗挂面,上面卧了一只荷包蛋。   他说:“我去继续种菜,吃完后累了就去睡,碗放在这边我回来收拾,知道吗?”   少年乖巧的点头,他此前在尚书府也听说过姨娘生了孩子后得静养,但他却傻乎乎的以为那是娇气的表现,为了不让黎锦嫌弃自己,他一直都不敢懒散下来。   原来……生完孩子后真的得多休息啊。   少年乖巧的点头,他想,如果一会儿自己不困的话,就把碗洗了。只洗一个碗,不算累的。   今日黎锦不仅要种新的菜籽,还得给昨天种的地浇水,所以最后直到天擦黑,菜地只种了昨天的一半。   他想,明儿得多挑几桶水来了,要不然这菜地得种个好几天。 第25章   晚上,黎锦回去抄完书,又用毛边纸继续做最基础的习字练习。   少年过来看到他在做最简单的练习,微微惊愕了一下。   黎锦放下笔,转头看过去,询问道:“怎么了?”   少年微微一笑,眉梢的朱砂痣在烛光下显地格外秀丽。   他说:“此前我兄长们读书的时候,先生也是让他们先练习最基础的横、竖等。   之前我见阿锦写字只描红,不练习,想跟阿锦说这件事,但却一直没找到机会。”   顿了顿,少年继续说:“如今阿锦已经在巩固书写,倒是不需要我说什么了。”   黎锦想,他说的应该是原主,所以才不给他提小意见的机会。   黎锦问道:“你也会写字吗?”   如今他已经回忆起原主大部分的记忆,也不担心露馅。   只是原主与少年相关的记忆少得可怜,黎锦只知道少年是自家买回来的,但对于少年的身世,他便不甚了解。   秦慕文垂下了眼眸,说:“会一点,但哥儿习字又没什么用,所以我学的也不多。”   黎锦笑道:“怎么会没用?以后咱们家赚了钱,都得你来记录采买事宜,等我字练习好了,还可以来教你。”   少年眼睛睁得滚圆,看着黎锦,当年就连爹爹也说哥儿习字没用。   还不如学些琴艺,还能给夫君弹奏。   可他家夫郎如今却正儿八经的告诉他,哥儿可以习字,以后还得管家。   黎锦被他的反应取悦,笑道:“本来我得空就可以教你继续习字,但我现在也还在摸索阶段,所以不打算误人子弟。   等我练习的好一点,这才有自信来教你。”   至于身世问题,黎锦也没细究。   就算少年以前出生于大富大贵之家,但他现在能沦落到这个地步,证明那个家已经散了。   再问一遍,等于把人已经结痂了的伤口又活生生撕开一遍,太疼了。   所以黎锦没有继续这么话题。   等到少年放下一切,愿意主动告诉他的时候,这才叫水到渠成。   随后少年坐在床上哄包子睡觉,黎锦练完十张大字,熄了灯,在院子里洗漱一番,伴着蝉鸣声声进入梦乡。   =   第二日,早上起床后的一切事宜已经让两人产生了默契。   少年煮粥,烤土豆,再拌一碗野菜。   黎锦喂完孩子,洗漱,收拾背篓。   其实等到下一次卖药后,他就可以攒钱买一个书箱,就像那种在电视上看到的一样,书生赶考一般都会背一个。   一般是用柳条编制,里面放着笔墨纸砚,换洗衣裤等等。   现在倒是不怎么需要,但等到明年二月赶考县试,得大老远去县里,背个书箱赶路倒比背篓要方便许多,可以把不同的东西分门别类装起来。   而且书箱上面还有遮阳遮雨的篷子,避免里面的东西不被淋湿。   只不过书箱不能带进考场,能带进考场的只有简易的书篮。   这日黎锦依旧到的比较早,昨日宋先生给他的经论是分为上中下三部,宋先生只给他一部。   黎锦算了算,《四书》算大概四到五万字,《五经》能多一点。   但每本书大概就是一万字左右。   昨日宋先生给黎锦的又只是一本书的三分之一,其实大概只有三千字左右。   所以他才能在一晚上抄完。   黎锦想,他抄书的速度大概是一个时辰三千字,昨儿那本书正好抄了一个时辰多一点,这个速度他还算满意。   等到把《四书》《五经》抄完,至少也得一个月了。   这么一想,古代人考试可真不容易,单单是最基础的童生试,就要求把《四书》《五经》背的滚瓜烂熟,此外还有《圣谕广训》等等。   在宋先生来布置今日内容之前,黎锦提笔开始默写自己昨日摘抄的内容。   他昨儿个没有刻意去背诵,但毕竟是成年人的思维,看东西着重于理解,理解了一部分,背起来也就容易许多。   黎锦写了大概有四分之一的时候,陈西然来了。   他一进来,就上演了‘嗷嗷嗷’几重奏。   “黎贤弟,你这昨日刚拿到的书,今日就能默写了?”   黎锦苦笑:“没有,我只是尝试默写,记得还没有那么熟。”   这本书陈西然之前也学过,他这人记忆力好,把黎锦写过的大致扫了一遍。   “尝试默写你也没写错啊!我还以为我这记忆力是天生读书的料,今日才发现人外有人,黎贤弟见笑了。”   宋先生今日来地有点晚,脸色很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古时候先生的权力很大,他生了气,指不定会说今日的课程取消。   但宋先生显然涵养比较好,他拿出两本,一本给陈西然,另一本正是昨天黎锦誊抄那本经论的注解,他把这本给了黎锦。   “陈西然你去窗户边上读书,黎锦,你先抄。”   两人齐齐应道,“是。”   宋先生这也算因材施教了,他知道陈西然记忆力好,而且陈西然家里有钱,书房里一堆书。也不让他继续抄,就让他去一边读书。   黎锦手上的这本比较薄,一早上大概可以誊抄完毕。   不过,这也是幸好黎锦知道自己家里的实际情况,没有攀比之心。   要不然他肯定会觉得先生让自己抄书,而只让陈西然背书,简直太差别对待了。   宋先生走后,黎锦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把剩下的默写完,其中有几个生僻字他能大概知道形状,但写不出来。   随后黎锦开始誊抄注解,这本书上依然是两种字体。   看来宋先生的老师很好,把自己珍藏的书籍都送给了他。   黎锦看到后面,甚至还发现在自己不认识的那几个生僻字旁边,宋先生都用圈画出来,然后写了不少解释。   看来古人对生僻字,也不是一看就能知道怎么写的。   不过,这也方便他理解和记忆。   今日还不到正午,隔壁的课堂已经散了,宋先生进书房的时候脸色依然黑的可怕。   他甚至没有讲什么内容,直接让陈西然背诵早上那本书。   然后又拷问了黎锦几个问题。   幸好他俩都没有偷懒,全都答了上来,宋先生脸色才好看了一些。   之后,宋先生给两人布置了作业,直接然他们走人。   等到出门后,陈西然才对黎锦挤眉弄眼,说:“我知道先生今儿为啥情绪不对。”   黎锦:“哦。”   陈西然说:“你不想知道吗?”   黎锦:“不想。”   陈西然的话被卡在嗓子眼儿:“你真可真的是无趣,算了我告诉你吧。   前些日子先生的母亲过世,结果这三年刚过,他们村里人为了讨好先生,居然送了一个黄花大闺女给先生的爹当继室。”   陈西然继续说:“你说先生这脸能不黑吗?那可得把一个比他年纪还小一轮的姑娘叫娘。”   黎锦皱眉:“这件事先生不会同意吧。”虽然是他爹娶继室,但现在明显宋远才是那个有出息的人,他爹应该会征求儿子的意见。   陈西然道:“当然不同意,说实在的,先生的爹也没同意,但那家人非说老爷子玷污了人家闺女的清白……”   这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陈西然说:“老爷子能培养出一个秀才,肯定不糊涂,他要是做了这件事,先生也要被革除功名的。   依我看啊,肯定是有人故意诬陷先生。”   黎锦根据这些时日与宋先生的接触,也觉得宋先生为人正直可信。他父亲不至于一把年纪了还看上一个足以当他孙女的人。   所以,这些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陈西然冷笑:“我爹已经跟着去查了,放心,一定会还先生一个清白。   你想想,咱们马上就要参加科举了,如果先生革除功名,咱们还从哪儿再找一个秀才担保?”   每个秀才担保人的名额都是有限的。   十里八乡只有三个秀才,其他两个黎锦都不熟悉,且不说这些秀才愿意不愿意担保黎锦。   单单说他们现在手上还有没有其他担保名额,这都是个问题。   黎锦登时严肃起来:“所以,依照陈兄所说,这些人最后的目的是我们俩?”   有这个必要吗?   陈西然羞愧道:“我昨儿了解了一下黎贤弟的名声,那些人应该不担心你能考上秀才,他们担心的是我。”   虽然镇子不大,但竞争还是有的。   如果一个秀才的担保人也考上秀才,那朝廷也会给担保的这个秀才奖励。   这样,宋先生的名声就能压镇子上其他两个秀才一头。   黎锦想,这勾心斗角斗的简直比话本子还要精彩。   早前他就听说过有人给同场考试的童生下泻药,耽误他们不让考试,这下直接发生在自己身边,他以后也得长个心眼。   但陈西然为什么这么自信说幕后黑手担心他考上秀才?   陈西然仿佛知道黎锦在疑惑什么,他说:“黎贤弟果然不关心镇子上的小道消息,因为我这个人比较高调,我们家刚搬来的时候我就说自己这一场一定能考上秀才……”   黎锦沉默了。   果然装逼要被雷劈,这是个亘古不变的道理。   黎锦说:“先生那边需要我们帮忙的话,我随叫随到。”   陈西然道:“黎贤弟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的!” 第26章   黎锦与陈西然告别后,暂时没想宋先生的事情。   之前宋先生已经说过要给自己和陈西然作保,担保他们去参加县试。   今儿宋先生虽然心情不好,却依然尽心地教他们,并且没把这件事主动提出来。   那就证明这真的是诬陷,而且宋先生大概可以摆平。   黎锦想,陈西然有句话的确说对了。   那就是他太不关注镇上的小道消息了。   虽说古时候读书人要‘两耳不闻窗外事’,但如今陛下勤政爱民,重视农桑。   底下的考官们摸着陛下的心思,指不定会出相关的题目。   黎锦想,自己还是得多关注镇上的众生百态。   这样有利于让他在科举考试中写出有自己独特视角的文章来。   他觉得,自己本就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才穿越过来没多久,真的写不出辞藻华丽优美的文章。   还不如找准自己农家子的定位,写出有自己风格的文章,这样才能脱颖而出。   他这么一想,倒觉得思路畅通了许多,毕竟在这个时代,每个读书人都会背书,可童生试如果只考背书的话,怎么会有那么多耄耋老者依然考不上秀才?   是他们没有背过书吗?不是的。   黎锦想要明年二月一举考过县试,背书默写只是基础。   宋先生之前说了,等到他抄完背完所有的书籍,就会教他写策论,这才是考试的主要内容。   就在黎锦走到镇子主街,准备回村的时候,他突然听到自己供应药草的那家医馆传来喧哗的声音。   要是放在以前,他可能会急着回家,不搭理这件事。   但这次,他却想多了解这个时代的众生百态。   于是,他背着自己的背篓,脚步一转,朝那边走去。   杏林堂门口已经围了三圈的人了,黎锦根本看不到吴大夫和学徒周贵的身影。   他对站在自己旁边的人询问道:“阁下,这里发生了什么?”   那人本来不愿意理睬,但看到黎锦穿着读书人的长袍,而且眉目俊朗,气质清贵。   于是也拱了拱手,说道:“还不是卖肉那家老板的媳妇儿生产,稳婆请了好几个,但她媳妇儿难产,稳婆说没得救了,保不准得一尸两命。   那卖肉的老板居然也不害臊,就让伙计把媳妇儿抬来了医馆。   其他两个医馆都拒绝了,杏林堂里的吴大夫心肠好,居然愿意施救,那可是女子生产,男女授受不亲!”   黎锦心中一凛,古代男女大防防的也太过彻底,生孩子难产居然连医馆都不肯收。   也幸好吴大夫仁心,不然再耽搁下去,肯定一尸两命。   那人见黎锦没说话,继续说道:“不过啊,这样一来,就算那女子顺利生产了,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   但能剩下个传宗接代的,也算她的福分了。”   黎锦没再说话,脸色却已经铁青。   他站在医馆的台阶上,正好可以看到堵在门口不让人进去的周贵。   周贵正在奋力解释:“各位乡亲父老行行好,我们吴大夫在救人,大家别在这里看热闹啊!”   黎锦大声喊道:“周贵!”   他喊第一声周贵没听到,喊了三声,周贵才抬起头,正好看到黎锦。   周贵忙拨开人群,把黎锦招呼进来,“黎大哥,你怎么来了?”   黎锦说:“下了学堂,听到这边有吵闹,就过来看一下。我正好略通医术,不知吴大夫需不需要帮忙?”   周贵说:“啊……这个我做不了主,不过产妇和师父都在内堂,你倒是可以进去,产妇的丈夫在外堂,你们可以商量一下。”   说着,周贵就招呼那男人从里面开门,让黎锦进去后,赶紧又把门关上。   那男子长得五大三粗,虽然没有黎锦高,但却比他壮实了不知多少倍。   此刻,就这么一个壮实的汉子居然露出无比委屈的神色。   “我他妈媳妇儿难产,要出人命的事情,居然还不准我求医!要是我媳妇儿出事了,我就出去跟他们拼了!”   黎锦有些钦佩这个汉子,毕竟他能放下那所谓的‘男女授受不亲’,而是把妻子的生命放在第一位。   古代很多男人真是宁愿妻子去死,都不愿意让男大夫来接生。   当然,这个情况在京城大概能缓和一点,毕竟那都是富贵人家。有些女人出身侯府将门的,当然得好生供着。   越是偏远贫穷的地方,人性就愈发狰狞。   黎锦说:“阁下稍安勿躁,我也是大夫,保不准可以帮得上忙。”   随后黎锦问了男人,产妇疼了多久,自己预估一个大概时间。   那边吴大夫已经用人身给产妇吊命了。   他听到黎锦的声音,大声喊道:“可是黎锦来了?哎,情况真的不好。”   黎锦想,还没到最后的危险时间,他隔着一个大堂,大声喊着问了吴大夫现在产妇的基本情况。   心底大概有了底。   他说:“吴大夫,我能否自行煎一副药,可能会有帮助。”   吴大夫的喊话和汉子的话几乎同时响起来。   “可以,你自行抓药煎药。”   “你去你去,所有的钱都记我账上!”   黎锦放下背篓,净了手,抓了一些益母草等温阳子宫却又促进生产速度的草药。   这些方子是他之前背过的,不过看起来这个时代暂时还没有这种药方出现。   他煎完药,那汉子直接把药端进去。   产妇喝了药后,果然阵痛再次来临。   黎锦想,就凭着吴大夫这不顾世人眼光还坚持要治病救人的仁心,他就把这张方子当作馈赠了。   他写完之后,又写了这张方子可以使用的情况。   这才搁下笔,静静等待最后的结果。   他之所以不进内堂,当然不是因为世人的眼光,而是他现在浑身都是汗,不知携带了多少细菌,为了避免感染,还是在外面安心等着比较好。   这一等,就等到了日头西斜。   屋内终于传来一声嘹亮的嚎哭,那汉子赶紧问:“吴大夫,我媳妇儿还好吗?”   “多亏了黎锦的药,母子平安。”   汉子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焦急的搓手等待。   等到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身边的黎锦已经不知不觉走掉了。   =   黎锦背着背篓,看着昏黄的天色,加快了步伐。   他们村临山,虽然村子里安全,但晚上一个人在路上走,还是有可能遇到狼的。   幸好现在是夏天,路上背着行囊、挑着扁担的人还是有的,黎锦跟他们扎堆走,倒也不那么危险。   他刚走到河道,大老远就看到一个人在村子口来回焦急的打转。   那个身形……很像是秦慕文啊。   黎锦虽然双腿已经走得很累,这时候却好像充满了动力一样,他加速跑起来。   少年也恰好看到他了,眼眸一亮,终于露出了笑容。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   回了院子,黎锦率先开口:“我的错,今日有事情回来的晚,没能及时通知你。”   少年摇摇头,说:“没事,我也是看孩子刚吃饱睡着了,才去村子口看看……没等多久。”   少年帮黎锦摘了背篓,放在地上。   黎锦捏他的手,皱眉道:“还说没多久,手都这么凉了。”   于是他不由分说地把少年塞进被窝,问他:“晚上吃了吗?我炖点猪蹄汤,怎么样?”   他回到厨房,才发现锅里有烙好的葱油饼,不是他之前做的那种简易煎饼,   而是和面、揉面之后再用平底锅烙的厚饼。   饼子已经有点冷了,看样子是少年掐着他回来的点做好的。   而且一锅十二个,一个都没少……   少年根本什么都没吃!   黎锦叹了口气,重新添了柴火,把饼子热起来。   另一口锅里炖了猪蹄汤。   葱油饼很快就热好,他用盘子装了,端进屋里。   黎锦很想问他这么做傻不傻。   可少年看到他,眉目间就一直带着笑意,好像他就是少年的全世界一样。   黎锦把盘子放在少年怀里,让他坐在床上吃,自己则拿了一个坐在床边。   葱油饼外皮酥脆,虽然面粉里带着糠皮,但有葱花、胡椒等调味的存在,反而别有一番风味。   黎锦一口气吃了三个,少年大概也是饿狠了,吃了一个半。   剩下的那半个他看起来实在吃不下了,黎锦直接拿过来,自己吃了。   他说:“留点肚子,一会儿还有汤要喝。”   少年看着自己那半个剩下的饼子直接进了黎锦肚子里。   嘴巴微微张开,整个人都有些微微发愣。   阿锦居然吃他吃了一半的东西……   少年不知道自己心里这是什么感觉,幸福的、开心的、喜爱的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感觉人生的前十七年,从没有现在这么快乐过。   少年想,以前在家里,黎锦不让他上桌,吃的东西也都是黎锦剩下的。   他虽然觉得难受,甚至刚开始吃不下那些被吃的卖相很难看的剩饭,最后被黎锦打了几顿后,他已经可以面不改色的吃下去。   当时他应该觉得很难堪吧,但如今,他好像已经忘掉了当时感受。   忘掉了那两年的痛苦生活。   他有现在的黎锦在,很幸福。   黎锦自己也有些惊讶,以他的洁癖,和朋友一起吃菜吃火锅都可以,但吃别人剩下一半的葱油饼。   黎锦扪心自问,是不是因为穷,浪费了太可惜。   然后他听到自己心底的回答:“是的。”   好的,黎锦满意了,他对少年说:“扔掉太浪费,我帮你吃了。”   看,多完美的理由。   少年完全没察觉出这句话里的不对,有些羞涩的垂下脑袋。   又长又卷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道阴影。   黎锦别开目光,倏的站起来,快到少年都没反应过来,他说:“我去看汤煮好了没。”   作者有话要说:  黎锦:好像有什么不对   秦慕文:???啊????哪里不对???   【来自一个自然弯和一个不知道自己已经弯的人的对话】 第27章   奶白色的猪蹄汤冒着丝丝雾状的热气,也不知道黎锦调了些什么,这汤一点也不腻,反而味道很是鲜美。   少年端着汤,坐在床上,看黎锦抄书。   他觉得,现在的黎锦,气质有些像他的父兄了。   运筹帷幄、谈笑风生。   黎锦练完大字,天已经彻底黑了,外面除了蝉鸣,什么都没有。   他总觉得自己今日忘掉了一件事,直到他在厨房做了三十个俯卧撑后,洗澡的时候才想起来……   他没给菜地浇水!   现在浇水显然已经来不及,且不说看见看不见的问题,单单就是晚上出村子,这都有点危险。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换成了少年奶孩子,黎锦赶紧去浇水。   现在正值仲夏,地里的菜籽可娇贵着呢,一旦忘了浇水,菜籽就可能被干死。   而且还不能在太阳正晒的时候浇水,那样水汽蒸发,一样会把菜籽干死。   等到黎锦抵达学堂的时候,正好跟陈西然撞了个照面。   陈西然笑道:“黎贤弟今日可是被什么耽搁了?”   黎锦说:“昨天回去晚了,忘了给菜地浇水,早上去浇的。”   陈西然张大嘴巴,完全想不到黎锦家居然是这样的情况。   上次就看到黎锦夫郎做荷包补贴家里,今儿居然听到黎锦还得种地浇水!   陈西然说:“你、你一边读书,还得一边做农活……这会不会太累了?”   黎锦看了他一眼,有些奇怪:“农家子不都这样吗?”   陈西然义正词严的反驳:“不!农家子如果读书有出息,族里会给他家分田分钱,完全不需要担心农活,这些事都有他家人来承担,农家子只需要读书就行了。”   黎锦依然十分淡然,说:“那很不巧,我们村是散户集中,我姓黎,没有同族。”   陈西然:“……”当他没说。   不过说实在的,黎这个姓氏,确实蛮少见的。   陈西然虽然想帮黎锦,但他也知道,大家都是同窗,自己给黎锦钱的话,传出去对黎锦的名声不好。   况且,黎锦完全没有到需要他接济的地步,个人都有个人的活法。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话虽然人人都知晓,但能做到的人又有几个。   陈西然现在着实佩服黎锦,此前他觉得黎锦这人过于无趣,像个书呆子,看似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其实他如果设身处地的站在黎锦的角度思考,每日回去有一堆农活要做,还得养夫郎,那自然没时间关心风花雪月。   宋先生的孩子乖巧的把两人迎到书房,说:“爹爹说今日他有事不能来,但黎大哥需要抄完这一本,陈大哥需要背完这一本。”   说着他把两本书分别递给两人。   小孩子看了看封皮,感觉自己递反了,一脸的不好意思。   “我错了,这一本是黎大哥,这一本是你的。”   果然,黎锦的那本正是经论(中)的注解,小孩这回分对了。   小孩又说:“爹爹说不能偷懒,明日要检查,两位哥哥完成任务后可以自行离开。”   等到孩子走后,黎锦问道:“陈兄,先生那边可有变故?”   昨儿不是说去调查了么?   陈西然果然是个‘包打听’。   他说:“我爹说了,昨天下滩村的村长亲自出面,严肃的拷问了那个女子,果然是受人指使,今儿是为了给宋先生一家承认错误,宋先生不便缺席。   放心,事情都圆满解决了。”   黎锦想,自己之前去下滩村卖麦草的时候还见过这位村长,果然仁义与手腕并存。   是个好村长。   陈西然也只知道他爹告诉他的这一点,完全不了解那女子虽然说有人指使了,但最后居然说指使她的人是村里一家无赖。   反正那无赖精神有点问题,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虽然大家心里都明白这肯定是哪个秀才在背后做的,但也懒得戳破。   在这个社会上,情面还是很重要的。   再说了,单凭那女子的话,还不能完全相信就是女子口中的某个秀才做的,他们又没有物证,暂时也只能搁置了这件事。   不过,幸好还了宋先生一家公道。   要不然这污水泼上去,宋先生一家还怎么在族里呆下去。   黎锦抄完这本书,那孩子又给他拿了下一本书过来,让黎锦回去抄。   总之,现在宋先生对黎锦的教育方式就是先把晦涩难懂的原著给他,让他回家摘抄加深记忆之后,再在课堂上给他讲解其中含义。   当然,一般情况下,黎锦还是得把注解在课堂上抄一遍。   这带着注解的书应该是故人相赠,先生倒没让他带回去过。   下了学堂,陈西然也知道黎锦家里的情况,不再拉着他去吃百食坊,而是说:“回村路远,你小心中暑。”   黎锦觉得陈西然家里虽然有钱,但他这个人还是很会照顾身边人的情绪。   完全不因为自己出身低就轻视自己,知道他家真的穷后也不会在他面前炫富。   总之,情商不低。   黎锦先去了主街,今儿他兜里带了一百多文,得先问问布匹的价格。   他早上跟少年讨论过,一匹布大概四丈,也就是三十三米。   做一件衣服只需要七到八米的就行了,但若是要做一套,那就得整整一匹布。   至于一匹布到底多少钱,这个少年自己也不清楚。   他此前从没负责过采买的事情,穿的衣服也都是旧衣裳改的。   黎锦进入一家布庄,那掌柜的眼睛自带扫描仪一样,看了黎锦一眼,就招呼他来到软布这边。   “这都是棉线织成的布,不是那种麻线,这种布摸起来软,贴身穿吸汗,而且颜色也适合你们这种读书人。”   黎锦看了看,手感果然不错,跟他身上这件长袍的面料差不多。   但其实他长袍里面穿的都是麻布中衣。   不过表面光鲜罢了。   黎锦询问了一下价格。   掌柜的说:“这种布咱们不分开卖,一次只论匹卖,一匹在一两到二两银子之间。花色不同,价格不同。”   黎锦想着自己兜里的一百文,陷入了沉思。   一两银子,等于一贯钱,等于一千文。   是他兜里钱财的十倍。   黎锦囊中羞涩,又问了一下粗麻的价格。   掌柜的见黎锦可能不打算买棉布,也不恼,跟他好生说粗麻的价格。   掌柜的在这开店很多年了,极少见到黎锦这样气质的读书人,反正据他所知,黎锦这样的读书人,最后大概都考到京城去了。   所以他依旧笑脸迎人。   “粗麻便宜,一匹只要一百五十文。”   黎锦面无表情的想,自己起初在李大牛家买了两床褥子,当时李大牛说一尺布三文,那一丈就是三十文,一匹就是一百二十文。   果然,镇子上的价格贵。   最后黎锦又对比了一下粗麻和棉布,觉得自己应该还是想买棉布。   毕竟家里粗麻衣服有一些,只求干农活穿方便,不需要买太多。   相反,少年最近刚生完孩子,身体娇嫩着,一直穿着粗麻的衣服会磨皮肤。   但他现在实在穷,一百文已经是家里的大半积蓄。最后只能空着手走人。   黎锦打算去李大牛家里问问,看他家有没有棉布,总归他家现在穷,能节省点就节省点。   就在黎锦准备打个弯直接回家的时候,突然被人叫住了。   “黎锦黎锦,有人找你!”   来人是陈西然,他身边还跟着杏林堂的吴大夫。   黎锦站住了脚步,惊讶道:“吴大夫,陈兄,你们怎么凑一起了?”   陈西然说:“吴大夫打听了我们下课的时间,在宋先生府邸门前等你,结果我们俩放学早先走了,要不是我家下人说门前一直有个人在转悠,我还不知道这件事。”   吴大夫邀请黎锦去杏林堂。   陈西然喜欢各类小道消息,非要跟着去。   好吧,黎锦现在不觉得他情商高了。   吴大夫最后无奈,只能当着三人的面说了那张药方的事情。   黎锦说道:“使用方法和忌讳我都写在上面,大夫不要担心,尽管用就是。”   吴大夫很着急的跟黎锦讲,药方这东西不能外传,被知道了要按照欺师灭祖的罪名来判的。   黎锦听完笑道:“这药方是我在一本古籍上看到的,并无出处。”   毕竟这是来自另一个平行时空的东西。   吴大夫更惊讶了,他没想到居然还有医者愿意把秘方直接记录在书上,供人传阅。   黎锦说:“如果吴大夫觉得这药方有用,那还请吴大夫以后行医不要隐瞒这张药方。毕竟这张方子作用很大,如果能广为流传,也有机会救治不少人。   黎锦就在此先谢过大夫了。”   吴大夫急忙站起来,对黎锦深深一揖。对他的称呼也做了改变。   “黎先生仁心,在下实在佩服!”   黎锦可不敢居功:“我想这位先人既然愿意把药方记录在书籍上,那必然也是希望可以救更多人。”   吴大夫说:“既然黎先生如此说,那我就代黎先生推广这个方子。   实不相瞒,在下的儿子正在准备考举人,我家没有钱雇佣下人,过些日子我得跟着他去打点,来回大概一个月。”   确实如此,秋闱的确在八月九日、十二日、十五日,共考三场。   而且一般在省会考试,大部分父亲或者叔叔都会选择陪考,打点孩子的吃食。   陈西然:“……”这都要考举人了???   为什么自从认识了黎锦之后,感觉身边到处都是学霸。   吴大夫看到这张药方和使用忌讳,可不再相信之前黎锦那句‘我的医术就是半吊子’。   吴大夫说:“不知黎先生可愿意在八月的时候,每天下午在杏林堂坐诊两个时辰?病人不多的时候您尽管背书练字,这点我会跟掌柜的说。”   最后,吴大夫抛出重磅炸弹:“月银三两。”   作者有话要说:  黎锦:我,穿越者,种田农家子,没钱 第28章   说实话,黎锦听到这话的时候,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   比如,三两银子可以买两匹布,一匹布能做四件长衫,如果做中衣,还能节省一点。   三两银子可以给少年买三个月的肉吃,天天吃肉的那种。   三两银子还可以三刀的宣纸,用来抄书就不需要跟竹叶纸一样晾这么久。   ……   吴大夫见黎锦久久没有答复,以为这是一种无声的拒绝。   他只能说:“黎先生功课繁忙,是我叨饶了。”   黎锦说:“并没有,我可以。但我确实没有多少行医经验,既然这样,下个月每天下课后我来您这先开方子,您觉得可行再谈八月的事情,可以吗?”   他确实没怎么开过中药方子。   但作为一个学霸,该学的东西还是记在脑子里的。   而且他那个时代,中医的很多药方都是公开的,学起来比古代要轻松许多。   吴大夫没想到最后黎锦居然提出的是这样的想法。   他哪能不同意?   于是他说:“既然这样,七月的问诊费用我会跟掌柜的提一下,应该会补贴你一点,然后午饭是包的。”   黎锦当即应下。   少年是六月初生的孩子,等到七月过,八月的时候身体也差不多养好。   自己也得出来多赚点钱了。   陈西然见黎锦为了一两三两的银子都愿意每天坐诊两个时辰!   那可是四个小时,等到黎锦回村子里,估计都七点过了。   而他自己之前买玉佩买镇纸随手就能抛出几两银子。   他深深的感受到黎锦的不容易,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帮这个吴大夫找黎锦了。   让黎锦多点时间温习功课不好吗?   明年二月还得考试呢!   不过黎锦既然已经答应,那他这会儿说什么也没用。   幸好黎锦这人自制力强,功课肯定是不会落下的。   =   黎锦今日回家还算早,先去李大牛家里问了一下卖棉布否,结果李大牛说没有。   “那玩意儿金贵,可比麻布难织多了,我媳妇儿一个月也织不出一匹来,放在镇子上也卖不动,她索性就没再织。”   黎锦又问:“如果我预定一匹,大概得多少钱?”   李大牛说自己不怎么记得价格,等一会儿媳妇儿洗衣服回来,再问问。   李大牛刚说完那句话,就从善如流的拿出了象棋,说:“我媳妇儿大概还有一盏茶的时间回来,正好咱们下一盘。”   黎锦想想也是这个理儿,与其自己来回折腾,还不如就在这里等着。   至于镇子上那种一两银子起价的一匹布,他大概很久都买不起。   还不如等李大牛媳妇儿织好。   李大牛这人下棋就是一种风格,输的越惨,越不服气,认准黎锦一个子儿,就非要吃掉,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   等到李大牛媳妇儿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输的快没子儿了。   他媳妇听了黎锦的问题,说:“这要看你最后要不要漂色,如果是棉白色,那我这里只需要柒佰文,去镇上漂色,大概得两百文。”   算起来只要九百文,硬生生比镇子上便宜了一百文!   黎锦又问了多久可以织好。   回答道:“今日订单的话,八月初我可以做好。”也就是得一个多月。   “快的话可以七月下旬,后面的我拿去给你漂色。”   黎锦就跟李大牛媳妇订了一匹棉布,他说:“定金能否缓些时日,我可以先写张单子,找村长过目。”   李大牛直接拒绝了。   “写什么单子,我信得过你,婆娘,直接去做。定金也不急。”   李大牛媳妇儿瞪了她男人一眼,到也没说什么,反正黎锦如今在村里声望正好,不怕他耍赖。   =   黎锦回去给少年说了这件事,他说:“我倒是没想到棉布的价格这么贵,等到八月你身子养好,再来给我做衣服。”   而且,他最近在加强锻炼,等到那时候,肌肉什么的也大概会有一个轮廓,省的现在做的新衣服过几个月又显小了。   少年有些遗憾,他感觉自己最近除了做饭奶孩子,好象其他什么都不用做。   虽说身子需要养,但他这样也太清闲了。   黎锦很想给少年灌输一个‘你可以娇气一点’的观念,奈何少年眼中的活儿从来只多不少。   黎锦刮了刮他的鼻子:“奶孩子还不够累吗?小崽子哭的时候,一直抱着手臂不酸痛吗?”   少年在黎锦的注视下,认真而又缓缓地摇了摇头。   黎锦:“……”好吧,他家夫郎看似柔弱,其实可以一人割两亩地的麦子,还能种田拔草浇水做针线四不误。   少年察觉到自己驳了黎锦的话,急忙给他找回面子。   “也不是……现在包子很乖,吃饱了就睡,睡醒来就吃,我确实不累。   但是我听村里其他人说,孩子七八月会爬之后,就很劳神了。”   黎锦哪能不知道这是少年给自己找台阶下。   不过古代的妇女或者哥儿确实又要照顾孩子、又要做饭打扫,剩下的时间做针线赚钱。   家家户户都这样,所以就显地黎锦格外宠少年。   只有黎锦知道,是因为这个时代格外的不公平。   哥儿和妇女基本上没有出去做工的机会,赚钱唯一的路径就是做针线。   黎锦说:“总之,你别看现在能做这能做那,其实你身子骨虚。得好好休息养着。”   他虽然不擅长中医,但基础的脉象还是可以把握的。   少年确实体虚,也没虚弱到要喝药的地步,但也得各种蛋白质补着。   少年蓦地想到他还想再生孩子的事情,于是这下真的把黎锦的话放在心上了。   只有包子一个孩子多孤单啊,再生一个,陪包子一起长大。   秦慕文想,最好生个男孩,包子可以照顾弟弟,弟弟也可以保护哥哥。   等到日头落下后,黎锦去种了菜,又交了水,剩下的田地大概还得再种两天。   黎锦今日挑的水多,回来后觉得肩膀快要不是自己的了。   少年见他捶肩膀,自告奋勇:“阿锦,我帮你捏肩。”   以前在家里,阿爹弹琴弹久了肩膀累,也是他给阿爹捏的肩膀。   黎锦想,家里有个人照顾就是好,冷热病痛都有人知晓。   他坐在床边,少年跪在床上,先把他的头发拨到身前,随后,双手落在他肩膀两侧,手指用劲。   黎锦只觉得十分舒服,少年的力道刚刚好,不大不小,既不会捏疼他,却又可以缓解劳动的酸痛。   秦慕文问道:“力度可以吗?会不会太重了点?”   黎锦说:“刚好。”   秦慕文松了口气,虽然他习惯了做农活,但身体与男人还是有本质上诧异的。   这已经是他手指可以用出的最大力气,再大的话……他就无能为力了。   黎锦也渐渐的发现,少年其实就在最开始按的力度还行,后来他就很难感受到少年的力度了。   他说:“累了吗?”   少年喘着气:“不累。”   黎锦乐了,站起来,说:“我该去练字了,小骗子。”   黎锦唇角扬起,说‘小骗子’三个字的时候,眼中有许多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宠溺。   少年却全然接收了,他有些害羞,坐回被窝里,指尖藏在被子里。   其实他手指都按的发麻,但看样子自己力气还是不够。   黎锦写完字,又去做了俯卧撑,才回来睡觉。   他一经发现写毛笔字需要手臂的力量,他就加紧练习了。   陈西然这人虽然看似不靠谱,但他其实看人很准,这才跟黎锦接触了几天,他就觉得黎锦是个非常自律的人。   这确实是没错的。   黎锦定了一个小目标后,比如说练字,那他每天都会多练习几页大字,而且还会做辅助的训练。   这份自制力无论是放在谁身上,大概都不会活得失败。   翌日,黎锦放学后去了杏林堂,见到吴大夫口中的掌柜。   那人看到黎锦居然生的如此面嫩,颇为吃惊:“这位就是你说的采药好手,还乐意分享秘方的高人?”   吴大夫说:“是的,黎先生确实年轻,最近还在准备科举,但他的医术是没问题的。”   掌柜的有些犹豫:“但老吴你也知道,病人们看病第一是看大夫名气,第二就是看大夫老不老。”   老中医老中医,大概就是这么传来的。   黎锦颇有些无奈,名气和面向,他都不占优。   吴大夫却说:“怎么会没名气?现在镇子上都有说书先生在说《神医农家子鬼门关救母子俩》。”   黎锦一脸茫然,感觉自己彻底跟这个时代脱节了。   他以后下学还是得跟陈西然交流一下,有他这个包打听在,不愁不知道镇子上的热闹事。   至于哪个神医书生……什么鬼?   吴大夫还说:“你救的那家人姓宋,这几天找你找不到,天天来我这儿问,就为了答谢你的救命之恩。”   黎锦想,他真的只想深藏功与名。   吴大夫说:“你如果不见的话,指不定过几天茶楼的说书先生又有了新梗,《做好事不留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医农家子》。”   黎锦和掌柜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绝望。   这到底是什么神仙说书先生啊。   吴大夫给了黎锦一张茶券,“你可以过去喝杯润喉茶,听听先生怎么说,可精彩了。有这个券就不收银子,背篓先放我这儿。”   黎锦表示自己接受无能,希望得到吴大夫转述。   吴大夫当即从善如流的转述:“因为杏林堂门板不隔音,你前天说的话外面围观的人都听到了。   他们知道你没有进内堂,没看到女子身体,却又写出药方救人一命,这不是神医是什么?” 第29章   就在吴大夫、黎锦、掌柜三人交流之际,杏林堂有新来的病人认出了黎锦。   他说道:“大夫,您以后会来这里当差吗?”   这人面朝着三人的方向,目光却定定的落在黎锦身上。   一看找的就是黎锦本人。   他身上穿着短打,看来对医馆的用语不熟悉,把‘坐诊’说成了‘当差’。   黎锦沉默了一下,他这边倒是可以,毕竟穷。能赚点银子就赚钱影子。   掌柜的好像有点不太想雇佣他,这是个问题。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掌柜的已经出声了:“当然了,农忙完,七月的时候黎大夫就来了。”   病人高兴的应了,说:“原来年轻大夫姓黎,我家娘子现在怀胎七个月了,到时候请黎大夫瞧瞧。”   病人走后,掌柜的说:“果然啊,黎大夫名气已经宣扬出去,真是人不可貌相!”   顿了顿,他又说,“此前是我冒犯了,不知七月月银一两,八月月银三两。每旬沐修一天,中午管饭,黎大夫觉得可还行?”   这已经是再完美不过的待遇了。   随后,黎锦又跟掌柜的商量了一下七月‘实习期’的工作时间,毕竟这时候少年还没出月子,他不能把少年和孩子扔在家不管不顾。   最后敲定七月工作时间为每天一个时辰,八月为每天两个时辰。   吴大夫还想说那位宋姓人士要来感谢黎锦力挽狂澜保的母子平安的事情。   黎锦想了想,说:“这也不急,我七月会来坐诊,到时候我们自会见上一面。   他若是最近再来,劳烦吴大夫告诉他,这段时间还是多照顾妻子,晚点感谢也不迟。”   吴大夫答应了。   那掌柜见黎锦不沾沾自喜,挟恩求报,反而态度一如往常。   他称赞道:“黎大夫医德崇高,能来我杏林堂,真是蓬荜生辉。”   黎锦忙摆手,说不敢当。   =   又过了两日,终于轮到每旬一日的沐修。   这沐修不仅仅对上学堂的学生放假,医馆里的大夫也放假。   不过吴大夫老家不在镇上,只是在这里当大夫。所以他就算是沐修,也因为路途遥远而不回家,是在内堂研读医术。   黎锦这边的沐修,就是给他时间上山采药的。   沐修当日,黎锦起了个大早,先捡了三背篓的干树枝和叶子回来当柴火。   随后才去采药,分门别类的装好,打算过会儿走一个多时辰给杏林堂送去。   临走前,少年帮他把固定着背篓的麻绳整理好,然后给了他一张手帕。   用料是最便宜的麻布,不过四边都被针脚细细密密的缝过,看起来尤为小巧精致。   “阿锦走在路上若是出汗了,就先用这张手帕,我还能多缝几涨,阿锦换着用。”   这个时代,男人、准确来说是读书人也是必备手帕的,毕竟他们也会出汗,像庄家汉那样直接用袖子抹就显得太有辱斯文了。   黎锦之前没注意过这个细节,他赶路热的大汗淋漓得时候,汗水有时候会顺着下巴滑落下去。   当时黎锦颇为怀念现代的卫生纸,总感觉自己身边缺了点什么。   经少年一提醒,他这才发现手帕原来就是卫生纸的替代品,而且更加环保。   黎锦笑道:“这可是你第一回 给我缝东西,我会好好收藏着。”   少年心想,这哪里是第一次啊。之前他还缝过一件白色的长袍,只不过被黎锦嫌弃不穿。   哦对了,黎锦当时作势要扔了那件长袍。   他觉得可惜,后来一直藏在厨房灶台下的储物格里。   最近倒是不知道这件衣服怎么被黎锦怎么翻出来,居然还穿着去读书。   后来他也陆陆续续缝了不少东西,钱袋子、笔袋等等,无一例外,都被黎锦嫌弃的不用,或者直接糟蹋掉。   当时黎锦是怎么说的来着?   “我要是用一个哥儿缝出来的东西,我在镇上还有没有面子?”   不过,这手帕也是黎锦第一次当面收下他缝制的东西。   姑且不去计较以前的伤心事。   少年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家里还有些麻布,我见你的钱袋有些破损了,给你缝一个新的。”   黎锦笑着应道:“好。”   等到黎锦抵达杏林堂的时候,巳时(早上十点十点)已经过了。   吴大夫算了价钱,给了黎锦六百一十文。   其中六百文是中药的价格,十文是合作费。   这次黎锦采的药没有第二次多了,因为他发现村里可能有人知道他采药赚钱的事情,山脚下的很多野菜连带着草药都被薅掉了。   不过这些人手法不得当,也辨认不出来真正的中药是什么,只想着一股脑采了,一个都不放过。   虽说村子里人大部分人知道这么采药根本卖不了钱。   但总归还是有人眼红黎锦家从一穷二白,到如今有红烧肉吃,有菜籽种。   他们也想采药碰碰运气。   再说了,这山也不是黎锦承包的,草药也不是他种下的,别人想怎么采,他确实管不着。   不过,幸好黎锦以后也不打算依靠草药来赚钱了。   过段时间雨水就来了,他还是比较注重安全的。   再说了,黎锦下个月在杏林堂坐诊,每日除了包一顿饭,还有一两银子月银,这已经足够补贴家用。   如果省一点,还能够他下个月买纸和墨块。   等到八月,月银成了三两,就不会这么拮据了。   吴大夫知晓一些黎锦家里的情况,说:“今日在你之前有人带着没有分类的草药来卖,我见那药长得喜人,应该跟你的药出自同一处。   只可惜该用的地方都因为采摘手法不当被破坏了,最后居然一个都用不上。”   他有些关怀的看着黎锦,“那些人是不是眼红你?”   黎锦说:“或许吧,但八月雨水多,我最多下个月再上山几次,以后就不去了。”   吴大夫想了想,道:“也是,此前有我们雇佣的人为了采更多药材赚钱,失足从山上跌下来,人都没了。   你注意点确实是没错的。”   “多谢吴大夫。”   黎锦从杏林堂出来,想着自己这六百一十文,得把欠李大牛家一半的押金还了,也就是三百五十文。   不算家里的‘存款’,他现在也只剩下两百六十文。   黎锦想了想自己最近锻炼的成果,他决定还是得买点牛肉。   只吃鸡蛋,蛋白质补充的还是不够。   想要在三个月内练出肌肉,饮食也很重要。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黎锦觉得有点戏剧性。   镇上卖肉那家的老板,居然就是他一副中药救了妻儿性命的宋姓人家。   其实当时他在外面询问情况的时候,那个人给黎锦说了前来求医的人是卖肉那家人,但黎锦当时没放在心上。   这家老板本来没在外面招待顾客,还是伙计先认出了黎锦,急忙招呼老板出来。   宋老板见到黎锦后,整个人都激动了:“救命恩人啊!”   黎锦:“不敢当,不敢当。”   “大夫可是来买肉的?排骨、五花、后腿肉,伙计,都给老板包起来。”   宋老板雇了俩伙计,里面盖了两进的院子,看样子很是发达。   黎锦忙道:“不用。宋老板客气了,我来是想问镇上能不能预定牛肉、鱼肉?”   宋老板说:“大夫别叫我宋老板,我叫宋大力,从小力气大,我爹就教我杀猪,您叫我大力就行。”   黎锦可不敢这么叫他,最后只能称呼为宋大哥。   宋大力说:“牛肉货源少,咱们这儿的牛都很金贵,平时吃好喝好,只等着种田耕地。   不过也有些牛快要老死了,就会卖给我宰杀。   但黎大夫,那些老牛的肉还不如咱猪肉鲜嫩好吃。”   黎锦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古代农村的牛肉确实又贵又老。   他问:“那鱼肉?”   “咱们下游的河道没什么鱼,上游倒是有个池塘,您要鱼的话,我找人给您问问。”   黎锦这边没有渠道,也只能麻烦宋大力了。   宋大力说:“这点小事,根本不算什么,今日大夫匆忙,我也不便多留,劳烦您告诉我家在何处,救命之恩,我们一家必定得上门答谢。”   这时候黎锦没有再推拒,毕竟在古代这种答谢是理所应当的。   他要是再拒绝就有点不近人情了。   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话本子写什么‘英雄救了我家人,小女子当以身相许’了。   宋老板实在太过热情,黎锦最后是拎着一兜排骨、后腿、五花和猪蹄走的。   黎锦回到村子里,先把东西放下,又找村长买了些时令的南瓜、茄子、土豆、冬瓜等等。   他家的菜地才刚种完,长出来最少也得四周,这些天也只能靠买菜生活了。   少年看到南瓜心里一喜,说:“南瓜甜,可以蒸包子了。”   黎锦说:“想吃南瓜包子?”   少年点了点头,虽然有些犹豫,但他已经越来越大胆的表示自己内心的想法。   不像以前那么畏畏缩缩。   这是个好兆头。   黎锦心里看的清清楚楚,对他的改变表示十分欣喜,面上却一如往常。   他说:“那我来蒸包子,你吃。”   少年当下有些呆滞,蒸包子的工序可繁琐了,不仅要切南瓜调馅儿,还得和面揉面,最后更是得包出有褶子的包子。   黎锦挑了挑眉:“怎么,不相信我?”   少年摇摇头:“当然没有,只是阿锦今日劳累一整天了,我、我希望你休息一下。”   秦慕文终于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有些忐忑,担心黎锦不喜。   但这些天来,黎锦的努力秦慕文都看在眼里。   他觉得黎锦就像完全感觉不到累一样,每天从早忙到晚,别人都休息了的时候,他还得抽时间练字……   这么熬下去,铁打的人都坚持不住啊。   黎锦心中有种很奇怪的,以前从没在心底出现过的情绪蓦然生长。   他来不及去思考那到底是什么。   或者说,他思考了但却没找到结果。   最后,无所畏惧的黎大医生脱口而出:“关心我?”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无所畏惧的黎大医生脱口而出:“你管我?” 第30章   少年没想过黎锦居然这么直白的概括并升华了他话里的意思。   但他这人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是一绝对不说二。   于是,秦慕文当着黎锦的面,点点头:“是啊。”   我关心你啊。   黎锦放下南瓜,感觉到之前被他压下去的那股奇怪的心思又升了上来。   但黎锦单身了二十九年,实在不知道何为心动。   此前面对其他人的表白,他都能淡然拒绝,并且内心毫无波动。   但面对少年,他会不由自主地想看到这人笑,想跟少年多说说话。   甚至,想听少年说:“我关心你。”   =   最后,南瓜包子是两人一起做的,黎锦洗南瓜,削皮,切丁,用酱油、盐、香油调馅儿。   少年负责和面、揉面,最后包出有八个褶子的小包子。   黎锦此前包过包子和饺子,毕竟当时在外国留学,过年的时候,一堆国人会聚在一起包饺子蒸包子。   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技术仅仅是把包子包的不散架。   哪像少年这样,一手托着包子皮儿,一手捏着边缘,转动几下,一个小小的包子就做好了。   每个包子上不多不少,刚好八个褶。   黎锦也沾了些面粉,学着他的样子包起来。   只可惜,包包子是个技术活儿。   不是看看就能学会的。   黎锦做好第一个包子,被少年摆在案板上,就在少年那一串串宛如艺术品的包子尾巴上。   黎锦思考了一下:“最后那只包子看起来歪瓜裂枣,肯定不是什么好包子。”   少年还是第一回 见黎锦也有不会做的东西,唇角的酒窝浅浅,眼眸里深深笑意。   黎锦还想再练习一个,就听到门外有人提高了嗓门大喊道:“黎锦,咱们找人来给你盖房子了!”   黎锦出去净了手,打开门,果然看到两个熟悉的面孔站在门外。   都是他之前种地时候经常见到的。   黎锦招呼人进来:“二牛哥、大壮哥,请进。”   李二牛跟李大牛家里沾亲带故了一点,两人年岁相近,名字索性也取了一样的。   也是李二牛家孩子上次带着小伙伴来黎锦家里要肉吃。   这人不好意思,就想帮黎锦做点什么。   反正现在农忙结束,他也没活做,能帮一下也算巩固邻里感情。   李二牛说:“咱本来说好的是下旬的第二天,但我家农活昨天就做完了,今日带着大壮来先问问你,除了盖房子,还有什么需要补的?”   黎锦也不客气,毕竟现在不把屋顶补了,以后漏雨受苦的是自己一家子。   他说:“我这卧室和厨房屋顶都透风,也幸好最近没下雨,要不然我家就遭灾了。”   李大壮也是个耿直的性子,他笑道:“去年李柱子见你家漏雨,把床榻都弄潮了,叫我给你补屋顶。   你当时死活也不肯让我帮忙,要面子的不行。   我就想,面子哪有实际的好处来的实在?今回要不是二牛哥叫我,我说不定还不肯来。”   黎锦知道村里人说话的习惯,那就是夸你的时候肯定得先贬一下,起到欲扬先抑的作用。   李大壮这话想表达的意思就是,夸黎锦现在不死要面子活受罪了。   黎锦说道:“那时候年少无知,现在总算知道错了。”   李大壮见黎锦果然如传言中那样,像个家里的顶梁柱了。   他也不多说,把手上的梯子支好,几下就爬了上去。   李二牛问:“屋顶怎么样?”   李大壮下来的时候皱着眉头,说:“有些小洞可以补,但是大洞就算用稻草补了,下大雨一样会漏水。”   这个情况黎锦也知道,他问道:“有没有什么其他方法,补了屋顶后可以放心住些时日?”   李二牛说:“难不成黎锦你想全换成瓦片的?”   黎锦又问了一下瓦片的价格,然后苦笑说:“没那么多钱全换瓦片,就想着把用稻草补不好的地方换成瓦片。   这样就算今年雨水季节到了,家里不至于漏雨。”   最后,李大壮又去检查了厨房上的屋顶,估算了一下需要多少材料。   “咱们这补房子的土都是自己去山里挑,一会儿咱们仨每人挑两框,我那儿的麦秆也用不上,一起和了,就能把屋顶补好。”   黎锦当即应下。   李二牛说:“至于瓦片,你去镇子上买一筐就行,最好再订两车烧好的泥块,明儿货到了,咱就能开始给你盖房子。”   黎锦对建筑完全是门外汉,就听村里人的安排,一起去山里挑土。   他这个身体虽然最近练过了,但挑着两框土,还是累得眼睛瞪大、额头上都要爆出青筋。   李二牛和李大壮赶紧让他每框别装的那么满,给他匀出来了一点。   他们俩的筐里本来土就是满的,现在匀了黎锦的,那土都堆成了小山包。   黎锦知道这不是自己逞强的时候,赶紧对两人道谢。   “黎锦啊,你这已经可以了,我俩在你这个年纪得时候,也挑不了两满框的土。”   黎锦重新挑起扁担,累的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他一门心思往前走,自然也没看到李二牛和李大壮眼里的震惊和赞赏。   “虽说咱们十八的时候也挑黎锦这些土,但咱们跟黎锦不一样,咱从小就做农活的。   黎锦真的被黎婶给宠坏了,现在黎婶没了,黎锦这就跟一夜长大了一样。”   李大壮不仅赞同李二牛的说话,还补充道:“黎锦还在读书呢,以后要考上秀才,咱们村都得沾光。   他这人读书、种田、养家三个都得管,说真的我李大壮就服他!”   黎锦挑了这么多土,刚开始腿都在打摆子,后来走多了倒也习惯。   但着实没精力听后面那俩人的对话。   他出来挑土穿的就是粗布麻衣,只是没想到这土如此绵密厚实,真感觉自己肩膀要再次被磨破了。   等三人进黎锦家门,把竹筐都摆在墙边,黎锦这才站直了身子,舒出一口气来。   少年把刚出炉的热包子装好,在院子里支了个木板,把包子摆上去。   又给三人盛了温水,摆上板凳:“各位快歇歇。”   李大壮两人因着钦佩黎锦,连带着对少年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弟妹……弟媳可真贤惠。”   “是啊是啊。”   两人语气干巴巴的。毕竟他们村子虽然不富裕,但村长规划的好,家家户户都有地种,有房子住,男人们更是绝大多数都顾家。   旁村的人也乐意把闺女嫁过来,这就导致村子里的哥儿不多。   毕竟这个时代的食物链,是按照男人、女人、哥儿这么排下去的。   村里除了黎锦,没人会去娶一个哥儿当正房。   他们俩人倒不是嫌弃秦慕文,只是从来没这么夸讲过一个哥儿,所以才有些生疏。   这俩人本以为这件事到此就结束了,没想到黎锦这人自己还没歇息,就走到秦慕文身边。   “今天白天又没去休息?”   李二牛和李大壮:“???”醒醒啊兄弟,哪家夫郎能这么金贵?   黎锦把少年送回去,这才跟两人道歉:“我夫郎确实贤惠,所以我才更关注他的身体。让两位见笑了。”   两位:“……”不是见笑,是震惊啊!   三人吃了东西歇息完,李大壮就去把麦秆、土和水用铁锨和在一起。   山里的土本来就带着粘性,但是加了麦秆之后,就会更加坚韧。   趁着下午的时间,他们给黎锦把房顶的细小漏洞补好,等明儿黎锦带了瓦片回来,就能彻底修复房顶。   最后黎锦给每人十文的工钱。   在镇子上干活一天,不管饭,工钱是二十五文到三十文之间。   黎锦这个只忙活了一下午,管了一顿包子,所以给十文的工钱。   本来两人不愿意收,但黎锦说不收自己心里会过意不去。   两人最后还是收下了铜板。   做完这一切,黎锦拎着一斤排骨去了李柱子家,他明天想要借李柱子家里牛车一用。   黎锦可不认为自己可以背着一篓的瓦片,从镇子上走回来。   瓦片密度比泥土要大,毕竟那是烧制过的,里面的材料都夯实在了。   李大牛一听,表示完全没问题。   “正好我明儿也要去送柴火,我就在主街等你,一起去趟瓦窑。”   黎锦还不认识去瓦窑的路,虽说就是镇子旁边,但有了李柱子,确实方便不少。   随后他去给菜地浇水,回来练字、洗澡、俯卧撑,等睡觉又是很晚了。   以往少年会一边看黎锦练字,一边进入梦乡。   今日他却拿出了针线,借着光缝了两条又宽又厚的布条。   等到黎锦写完字,少年已经缝好,悄悄把东西放回框子里,假装自己刚刚什么都没做。   黎锦也没怀疑,洗完澡就回来睡觉了。   等到第二天他背起背篓,这才发现那两根勒人肩膀的麻绳下重新缝了一层肩带。有宽厚的肩带在,这背篓倒没有那么磨人了。   黎锦猜少年应该是在自己洗澡的时候给背篓加上的肩带。   黎锦握着肩带,看少年一脸无辜,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眼神。   突然上前几步,在他的额头落下一个吻。   就像兄弟告别那样的吻,黎锦说——   “我走了,今天去买瓦片和烧好的土块,晚点回来。”   少年呆呆地,直到黎锦走远了才回过神来,他想追上去看黎锦远走的背影。   但小包子适时的在屋子里哭了起来,秦慕文只能回去抱着包子喂奶。   最后,包子吃饱喝足睡着了,秦慕文还呆呆地保持这个姿势。   唇角的酒窝一直都甜甜的。   恩,就跟他昨天趁着黎锦他们挑土没回来,偷偷的先吃了那个卖相最丑的南瓜包子一样甜。 第31章   以秦慕文的家教,从没有过类似偷吃的先例。   但这回他真的忍不住,想想当时黎锦刚包好包子后对它的评价,他就忍不住想吃。   黎锦说:“这肯定不是什么好包子。”   秦慕文却觉得又甜又好吃。   比他此前吃过的任何包子都好吃,而且比镇上街口那家的肉包也好吃。   黎锦早早的到了书房,先生居然过了会儿也来了。   他看黎锦的眼神中带着此前从没有过的赞赏:“黎锦,我听说了,你前几日救了人。”   黎锦说道:“机缘巧合之下。”   宋先生对他印象更好,如此大功居然还不骄不躁,真是品性上佳。   “那宋大力是我本家的人,你救下来的小孩也算我的孙子辈,我理应谢你。”   黎锦可不敢沾沾自喜:“这都是学生应该做的。不管那人是谁,都是两条人命,学生自当竭力救人。”   宋先生当然知道这一点,那宋大力知道了黎锦的姓名和住址后,又听吴大夫说黎锦在镇上念书。   宋大力立刻就想到了本家的这位宋远秀才。   反正镇子就这么大,看似毫无关联的陌生人说不定就会沾上一点其他关系。   他前来一问,果然,黎锦是宋先生的学生。   宋大力就把黎锦救人、默默走人、他几番寻人的经历讲了一遍。   “果然,只有先生才能教出如此淡泊名利的学生!”   宋先生震惊之余,跟宋大力又确认了一遍,这才敢相信那人真的是黎锦。   宋先生说:“你有这等品性,我以后也会竭尽毕生所学来教你,只希望你以后出人头地,可以造福一方。”   黎锦想,宋先生对他的期望也太大了一点。   他就没有这么远大的报复,他只想把自家两个崽养好。可是说是很没出息了。   宋先生说:“以后我这里的书你都可以带回去誊抄,你的人品我信得过。有什么不懂的问题,也不用顾忌其他,直接来问我。”   黎锦急忙道谢。   宋先生走后,黎锦才拿出纸笔,却久久没有落笔。   原来,在古代最看重的就是一个人的声誉。   名声不好,村里人都会嫌弃你;而一旦声誉起来了,就连秀才都想着各种给你开小灶,让你好好学习。   黎锦突然想到,好像考童生试的时候,如果主考官觉得几个人卷面分数一样,都可以位列案首。   那必定会选择其中名气最好最大的一个。   当然,这也有例外。   比如黎锦就曾经看到过,有位十一二岁的神童参加童生试,本来可以位列第一,但主考官希望他压下风头,莫要急功近利,愣是给人排名第二。   不过,这也看主考官,要是有考官看中一个人的学识,希望这人可以连中小三元,也会提一下名次。   童生试分为三场考试,县试、院试和府试。每一场考试的第一名都称为案首。   一人连中三个案首,就是小三元。   就在黎锦思考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传来陈西然跟宋先生家小孩子讲话的声音。   黎锦面无表情的想,等会儿陈西然来了肯定要跟自己说那‘神医农家子’的故事,他再听下去耳朵就要废了。   所以他选择开始默书,想必陈西然也不会打扰自己。   但黎锦真的大错特错了,陈西然激动起来可是六亲不认,非要拉着你说完才罢休。   不过,有陈西然这样一个朋友,生活也不至于太过无趣。   宋先生给大班讲完课,就过来拷问两人。   他让陈西然先走,自己则给黎锦列了一下学习计划。   “本来我以为你得在九月前才能把童生试考的范围背一遍,现在看来,七月下旬就可以结束抄书。”   顿了顿,宋先生继续说,“八月的时候,我来教你们分析前几任考官写的经论。”   黎锦神情当即严肃起来,童生试的试卷是主考官批阅,所以考生们为了让考官看中,就得琢磨主考官偏重的方向。   不过主考官每次考试都会换人,所以宋先生说的是前几任考官所著的经论。   但这样已经比两眼一摸黑去考试要好多了。   黎锦深深一揖,知道宋先生这是把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了。   宋先生说:“前一段时间你表现良好,七月还得继续努力。明年希望我可以看到你和陈西然金榜题名。”   =   黎锦从宋先生家出来后,就看到陈西然在一旁的巷子里等他。   陈西然不在乎宋先生对黎锦单独说了什么,他这人不小心眼。   他只是因为黎锦救人的事情对他心存钦佩,所以才想跟他多聊几句。   “黎贤弟又要直接回家吗?”   黎锦抬头看了日头,说:“今日我打算去买些瓦片,再订一些烧制的泥砖。”   陈西然眼睛一亮:“我跟你去。”   黎锦:“你不回去吃饭吗?”   陈西然道:“小意思,街道上买几个包子或者烧饼就行。”   黎锦也不打算拦着他,此前这人一直想跟自己约饭,但都一直以没有机会。   黎锦想,古代的同窗之所以关系亲密,是因为他们一起对着寒窗苦读。   每个人都是彼此的精神支柱。   但到了他跟陈西然这里,两人除了上课时间,其他时候就很少有所接触。   甚至一起吃饭都没有过。   黎锦说:“那就一起吧,还有一个我们同村的大哥。”   陈西然摩拳擦掌,表示对此十分期待。这让黎锦感觉自己的智商被拉低。   黎锦跟陈西然各买了两个烧饼,一边啃一边走。   就在他们快走到的时候,才发现李柱子那边还有人在说话。   黎锦觉得,其中一个有些面熟,好像是此前少年生产那天,来过家里的一个哥儿。   那哥儿正跟李柱子和旁边一个仆妇打扮的人说话,黎锦也不想偷听他们说什么。   所以打算站在原地吃完烧饼再过去,李柱子应该也忙完了。   但那个仆妇却看到了黎锦……身边的陈西然。   她直接对陈西然躬了躬身子,“少爷,您可要采买什么东西,吩咐我就好了。”   黎锦和陈西然都被看到了,索性就几步走过去。   陈西然说:“这位是我的同窗好友,姓黎,我跟他过来办点事。”   那仆妇又对着黎锦躬了躬身,道:“黎少爷好。”   黎锦观察她的自称,发现并没有用古代很常见的‘奴婢’‘老奴’,看样子这大概跟门第有关。   镇子上就算有人买了奴仆,也不会把尊卑分的这么明显。   最多就是称呼主人家为‘少爷’‘老爷’等。   黎锦对她点头致意。   这边三人看似在算钱,有陈西然和黎锦在,三人很快就算完,那个哥儿离开时候看都不敢看黎锦,背影看起来像落荒而逃一样。   黎锦想,这人在第一次少年生产的时候来帮过忙,后来欺负少年那次,他并不在场。   黎锦自然不会对他做什么。   再说了,就算上次他欺负了少年,黎锦也不会当众对他做什么。   李柱子这边交易完,赶着晃晃悠悠的牛车,朝瓦窑方向去。   他走了一会儿,才发现那个大少爷居然也跟在身后。   李柱子居然也有些慌张。   他们庄家汉毕竟是小人物,猛地见到镇子上有头有脸的人,不慌是不可能的。   所幸陈西然这人没什么架子,他自我介绍了一下,再多说几句话,就自来熟的坐在牛车上,跟李柱子聊开了。   比如,聊聊今年的收成,或者是这牛车一天可以跑几趟。   全都是李柱子在行的话题。   黎锦已经有些佩服陈西然了,他自问如果出身高一点,有没有穿越这件事,他大概做不到这一步。   穿越,现代二十九年的记忆和常年研究学术的自制力,这就是黎锦最大的金手指了。   瓦窑就在镇子另一边不远处,黎锦三人到的时候,伙计正在打盹。   黎锦问了他瓦的种类和价钱。   伙计见到有生意做,提起了精神:“各位见笑了,这夏季一热,人精神头就不好。   说起瓦呢,咱们这里有泥瓦,陶土瓦。泥瓦没有陶土瓦结实,但便宜。”   最后,黎锦掂量着兜里的钱,选择了贵的。   反正他只买一筐,价格也贵不了多少。   他又订了两车的土砖,下月初来取。   回去时候,黎锦就把背篓放在牛车上,自己在一旁小心的扶着,毕竟这都是钱。   陈西然问道:“黎贤弟打算盖房子了?”   黎锦也不避讳:“我家只有两间房,一间用来休息,一间是厨房。   我前几日打了一个案几来写字,放在屋里人就转不过身来了,所以打算盖一间书房。”   李柱子没说话,他诧异黎锦居然把家里拮据的情况这么坦然的说出来。   尤其同窗看起来就是个有钱人家的大少爷。   刚刚那个仆妇多有派头,他和村里人见了那仆妇都得弯腰说话,结果就是这么一个有派头的仆妇,叫黎锦‘黎少爷’。   李柱子想,如果放在他身上,肯定会吹牛,把家境往好了夸。   反正镇子和村里隔得这么老远,大少爷也不可能去村子里体验生活。   毕竟,像黎锦这么如实说,万一被大少爷嫌弃了呢?   谁料到陈西然居然一点也不嫌弃,反而兴冲冲的说:“黎贤弟家里要盖书房了?我这人还没有书房,因为我最讨厌写字。   我当初搬家的条件就是不要书房!”   看,多理直气壮。   从瓦窑回村子还要经过镇上,李柱子把陈西然放下来,陈西然还在路边依依惜别:“黎贤弟,书房盖好了后别忘了叫我去烘房啊!”   黎锦笑道:“少不了你。”   陈西然补充道:“我还想看你家崽!”   黎锦的第一反应,家里两个崽,你要看哪个? 第32章   李柱子知道这些瓦片贵,专门把牛车赶得慢一点,好让车子走得更平稳些。   但就算这样,黎锦也得时刻扶着背篓,保证瓦片不会在背篓里互相撞击。   李柱子一鞭子甩在牛背上,说:“黎锦,你跟那大少爷关系这么好啊?”   黎锦笑道:“我们都是宋先生的学生,算是同窗。”   李柱子感慨:“这就好,此前你娘还经常来我家说,让我去镇子上的时候多看着你点,不要跟其他人学坏了。   这位大少爷我看就很好,一点也不嫌弃咱庄家汉,你跟他交朋友就很好。”   李柱子比黎锦大七八岁,古时候庄家汉一半十五岁成亲,大了七八岁,确实可以这种语气跟黎锦说话。   现在正值午时,一天之中太阳最大的时候,黎锦感觉自己被晒得有点晕。   他另一只手扶住身下的木板,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脑海中却又多了一些破碎的记忆片段。   黎锦微微阖上眼眸,眼前蓦然浮现一个穿着粗布麻衣,身材矮小,四肢很瘦的女人形象。   他知道,那是原主的娘。   在他刚刚多出来的记忆里,女人每天仿佛都有使不完的劲儿,但就算这样,她依然做不完那么多的农活。   黎锦还能在记忆里看到原主七八岁时候的样子,黑瘦黑瘦,像个皮孩子。   当时黎家人口众多,黎锦的父亲、祖父、祖母都安在,家里分到的田地也多。   但那一大家子,没人肯去干一点农活。   八亩地都是那矮小的女人咬着牙种完,之后还得浇水。   小小年纪的黎锦站在田埂上,等阿娘浇完一桶水,他就拿着空桶回去,过一会儿提着一桶水来。   七八岁的男孩力气挺大,但提水没什么技巧性,满满一桶水,等他提到田里的时候,就只剩下多半桶了。   阿娘看到后真的哭笑不得,摸摸他的脑袋,让他去跟小伙伴玩耍。   但小黎锦却摇摇头:“阿娘不要这么累。”   他还小,没上过学堂,表达语句也只会用自己的想法来,要是年纪再大一点,或许就会说‘我来帮阿娘干活,阿娘就能轻松点’。   记忆里的矮小女人虽然每天都很累,但看到原主,还是会露出笑容。   偶尔村里人送她鸡蛋,她也藏起来偷偷留给原主吃。   那时候原主还会分女人一半,两个人一起吃。   而女人温柔的笑着,却是一口都不肯多吃,全都留给小原主。   黎锦睁开眼,把脑海中的杂念摒弃。   他几乎每次跟李柱子接触,这人就会提道原主娘亲,一口一句‘你娘是个可怜人’‘你娘让我多照顾你’。   此前黎锦并没有太多感触,毕竟他自己只是个穿越者,实在不能从寥寥数语中体会到李柱子这两句话里的含义。   他本以为自己之前断断续续了解到原主近两年的记忆,已经足够了。   没想到这被太阳晒得晕晕乎乎,居然又多了些早年的记忆。   黎锦说:“柱子哥,我娘……”   他张了张口,突然感觉有些词穷,他就算看到刚刚那段记忆后深有感触,但还是缺乏代入感。   再说了,原主的娘亲都走了两年了。现在再提,也只不过徒增悲伤。   李柱子说:“你娘要是知道你现在有出息了,还有孩子了,一定会很欣慰的。”   黎锦扶着背篓,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田地上,说:“但愿吧。”   李柱子说:“你现在说话也文绉绉的,我这个大老粗都不好意思跟你讲话。”   黎锦苦笑:“我只是想起我娘,心情有点失落。”   李柱子挠挠头:“都怪我不好,跟你提这些。   不过你娘确实好,好像就是十年前吧,你那会儿还小,我都娶妻了,你还光屁股满村跑。”   黎锦:“……”   这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越说越起劲儿的人吗?   李柱子继续说:“我还记得你那会儿特别乖,你娘种地累,你就去给她挑水,你爹不让你帮忙,你还偷偷的去。   好像那会儿也是六七月吧,我记得特别热。   你挑水的时候掉井里了,你娘看你这么久没提水过去,急忙找你。你爹说你指不定去哪儿玩了。   结果你娘说不可能,最后发现井上提水的麻绳还放着,她脸色惨白,求村子里的人下井找你。”   黎锦懵了一下,没想到还有这一遭。   说来也巧,他没穿越过来之前,也是七八岁的时候掉进河里,在医院住了好久才渐渐恢复意识。   李柱子说:“最后是我下去的。村里人用几根麻绳绑着我,我就下井了。   幸好你当时年纪小,还瘦,知道把自己缩在水桶里,我就把你抱上来了。   虽然你当时昏过去了,但幸好最后没事。”   黎锦说:“柱子哥不仅对我有救命之恩,这些年来还一直照顾我,黎锦没齿难忘。”   李柱子摆摆手,说:“你要是见到当时你娘知道你掉井里时候的脸色,怕是也会做出跟我一样的选择。”   平日里那么随和勤劳的一个人,那时候看着黎家人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恶鬼。   仿佛黎锦若是真的没了,这女人就要一头撞死在墙上。   李柱子起初是可怜他,结果没想到后来这女人为了报答他,给他弟弟说了个贤惠的媳妇儿。   李柱子也就真的把黎锦的事情放在心上了。   甚至把黎锦也当自己半个弟弟来看待。   就在两人谈话间,村子也快到了。   李柱子说:“黎锦啊,虽然你现在有出息了,身边朋友也都是历害人。   我这么说感觉我在巴结你。   但我还是那句话,能用得上你柱子哥的,尽管找我。”   黎锦回忆起自己穿越过来经历的种种,态度认真起来,说:“柱子哥以后可千万别说这句话了,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得,就算我以后考上秀才,你也是我哥。”   =   黎锦调整心情,把瓦片搬进院子里。   少年听到声音,很快出门来,他现在身体恢复的越来越好,走路的时候腿已经不怎么颤抖着站不稳了。   就这么直接打量过去,少年根本就不像一个刚生过孩子的人,四肢纤长,骨肉匀亭。   黎锦思考,最近这些肉到底吃进谁肚子里去了。   不过时日还少,养久了自然会长点肉的。黎锦如是想着。   少年没察觉到黎锦的心思,天真无辜的在黎锦面前转了两圈。   完全没注意到某人眼眸暗了暗。   随后,他从屋里拿出自己用藤条编好的扇子,献宝一样的让黎锦坐下,自己给他扇风。   黎锦:“早上编的?”   秦慕文点点头,随后又想起黎锦不让自己多走动。   他说:“藤条是小安拿过来的,他说自己想编几个扇子送给夫君,但是他不会,就让我教他。”   最后,秦慕文厚着脸皮要回了自己编好的,拿回来给黎锦献宝。   黎锦称赞:“编的不错。”   不过只有扇骨,漏风。   少年得了这句夸赞,眼睛亮晶晶的,眉梢的朱砂痣都俏丽些了。   于是他更可劲儿地给黎锦扇风。   但……事倍功半。   黎锦说:“你跟谁学的编扇子?”   秦慕文道:“镇子上有家店就是卖竹篓、竹篮、藤条扇子的,之前我去那儿做过工,师傅教的。”   不过师傅给每人只教一种,要不然每个人都把他的收益学去了,他还怎么赚钱?   黎锦觉得自己好像见到过这家店,他说:“是不是门口挂了俩红灯笼的那家?”   秦慕文点头:“是,那家做手艺的师傅就是一个哥儿,对我们很好。”   黎锦想,那家店啊。   那家店完全不像少年说的那样,卖竹篓、竹篮。   而是卖各种时令的小玩意儿。   比如,春季卖风筝、蹴鞠,夏季卖扇子,秋级倒是卖背篓、簸箕,冬季卖灯笼。   只可惜少年不经常出去,这才不知道那家店的真正面目。   而且,扇子外面肯定要糊两层纸,这样才能不透风。师傅还是有藏私的。   黎锦说:“下个月等你身体好了,带你去镇子上玩。”   少年扁圆的杏眼瞪成了滚圆。   “真的吗?”   黎锦:“当然是真的,下个月我会去杏林堂坐诊,带你去拜访一下吴大夫。”   少年一愣:“我要吃药吗?”   说着居然还有些退缩的神色流露出来,扇扇子也没有那么起劲儿了。   黎锦被他的反应弄得哭笑不得,“不是,我之前采的草药都是吴大夫收的,他照顾我们家很多,我想带你见见他。”   虽说少年确实体虚,但真的没到吃药的地步。   少年听到黎锦的话,才知道自己会错意了。   他又乖巧的凑到黎锦身边,给他卖力的打扇。   黎锦感觉自己一不小心挖掘出了新大陆,他问道:“怕苦?”   少年很是迟疑,似乎在思考自己到底该不该娇气的说自己怕苦。   毕竟爹爹教导过他不能娇气啊。   黎锦看他的反应就已经知道了答案,他换了个问题:“蜜糖和饴糖喜欢吃哪个?”   少年说:“蜜糖。”   黎锦问完后没说话,少年偷偷打量黎锦的神色,小声说:“家里的糖还没吃完,暂时不要买啦。”   黎锦:“我知道。”   少年登时有些疑惑,既然阿锦知道,那又为什么要问他?   黎锦说:“以后若是你乖乖喝药,就给你奖励蜜糖吃。”   少年:“???”   不是不吃药吗?   黎锦笑着在他没有多少肉的脸颊上轻轻掐一下,他发现,少年的乖完全不需要伪装。   因为他从骨子里就透着乖气。   都这么明显了,居然还发现不了自己在开玩笑。   过了会儿,少年回过神来。黎锦以为他知道自己在开玩笑了。   结果就听到少年说:“喝药就喝药。”   作者有话要说:   【秦慕文:掐一下脸,我就喝药。】   【黎锦:我拒绝。】   【秦慕文:委屈巴巴,好吧,我还是听话喝药。】   【黎锦:不,换我亲你一下,好不好?】 第33章   黎锦看着少年,突然很想问一句当年网络爆火的话——   “你是吃可爱长大的吗?”   但他最后没说,只是把少年拉起来,进屋裁了竹叶纸,然后让少年把竹叶纸剪得跟扇子一样形状。   黎锦去厨房用温水和面粉和了一点浆糊,等到少年剪好,黎锦把浆糊均匀得抹在扇骨上,然后把竹叶纸贴上去。   虽然他没做过扇子,但小时候家里过年都是这么贴春联的,他就活学活用了。   竹叶纸比宣纸要厚,而且表面光滑,用来做扇面倒也不错。   少年看着成品,微微张大嘴巴。   黎锦因为离得近,听到他小声嘀咕:“这就是我之前见到过扇子的样子!”   黎锦真是哭笑不得。不过这也不能怪秦慕文,当时那师傅就是这么教的,而且还不给他们看成品,秦慕文也就这么信了。   他只当这种只有扇骨的扇子是扇子的另一种形式。   黎锦把扇子放在窗台上晒,正好现在太阳也不大了,李二牛和李大壮又来帮黎锦补了剩下的屋顶。   李大壮说:“我听二牛说你还想盘个地龙,等书房盖好,把你这桌子移出去,就来给你盘地龙。”   黎锦说:“好。”   正巧孩子哭了,黎锦顺手就把包子抱起来,动作熟练又标准,包子趴在他怀里,看着不远处厨房里忙活的秦慕文。瞬间就乖巧下来。   这可不得了,李大壮都要惊呆了。   “乖乖,我家的闺女见到我就一直哭,搞得我现在都不敢出现在她眼前。   还是你家孩子乖。”   黎锦想,那是你没见到我家包子在他阿爹怀里笑得跟花儿一样。   而在他自己怀里,就只能保持安静、沉默。   真是一把辛酸泪。   李二牛嘲笑道:“你又不经常抱你家闺女,孩子当然跟你不亲。   学学人家黎锦,这一看就是经常照顾孩子的,动作多熟练。”   李大壮没说,但心里想,能嫁给黎锦,这个外来的哥儿可真是走了大运了。   大壮有些后悔,说:“早知道你这么好,我就该给我爹说把我妹妹嫁给你。”   黎锦急忙回头看,少年还在厨房里切菜,好像没听到这句话。   黎锦说:“大壮哥可别开玩笑,我夫郎听到后哭了,我就得跪下谢罪。”   他一句‘跪下谢罪’说得堂堂正正,有板有眼,没有一丝一毫的窝囊气。   这样的男人,要是早点传出好名声去,十里八乡哪家姑娘娶不到?   李大壮跟李二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后悔。   要是早知道黎锦有了孩子就浪子回头,他们肯定想把自家妹子嫁过来!   不知是不是黎锦的错觉,他好像听到厨房里少年切菜的动作一顿。   随后两人丈量了一下厨房对面空地的尺寸,约莫画出几道杠,只等着后日泥砖运来,就可以盖房子了。   少年给四个人做了茄子肉末,土豆丝,凉拌野菜和烤玉米。   最后还热了南瓜包子,煮了绿豆粥。   少年没上桌,自己在厨房留了点菜吃。   黎锦抱着孩子哄,没时间吃饭,只能拿了个包子在手上,得空了啃一口。   他拒绝了少年抱孩子,说:“你先吃,吃完了换我吃。”   等到晚上浇水、练字、俯卧撑、洗澡忙完,黑漆漆的夜幕上已经布满了星辰。   黎锦只着中衣上床睡觉,没想到过了会儿,身边居然贴过来一个温暖的身体。   不是包子的襁褓,而是少年自己。   少年没敢贴太近,只是在被子里小心翼翼地摸索黎锦的手。   黎锦这才发现,原来今天晚上,包子被少年挪到了床最里面。   所以说,这是少年主动……?   后面的省略号黎锦想不出来。   他反手抓住少年的手:“怎么还不睡?”   少年不说话,但也回扣着黎锦的手,过了会儿,他实在坚持不住,睡着的时候脑袋抵着黎锦的肩膀。   其实下午的时候,秦慕文听到他们说话了。院子总共就这么大,这几个人说话又没专门压低嗓门,他肯定听得到的。   幸好,他听到黎锦拒绝了,至于后面那句‘惹他哭了我就跪下谢罪’,他分明听到这句话才想哭。   好了,听着少年的呼吸声,黎锦补全了刚刚的省略号。   那就是少年可能做噩梦了,要拉着人还有安全感。   第二天早上黎锦是被纯自然的闹钟,包子的哭声吵醒的。   和他一起醒来的,还有少年。   少年眨着朦胧的睡眼,看起来更乖了。   外面天色已经擦亮,平日里这个时间黎锦正好都在给包子喂米糊。   而此刻,小包子哭的嗓子都要哑了,两个爹爹还手牵手,都没意识到这微弱的哭声来自哪里。   之后就跟打仗一样,黎锦赶紧抱着包子喂米糊,少年穿衣服下床去做饭。   期间带子至少扣错了三次,黎锦觉得他很想找个地缝把自己藏起来。   包子吃到了米糊,但还是忍不住用带着泪水的大眼睛盯着爹爹看。   无声的谴责爹爹的小良心到底去哪儿了。   黎锦跟他对视,仿佛在说你爹没有小良心。   包子脸一瘪,感觉要再次哭出来。   但……还是好饿啊,算了,吃完再哭。   又过了一日,泥砖被送到黎锦家门口,他把剩下的一半钱也交了,彻底感觉到了家里的穷。   不过泥砖倒是比现代的砖块要大上不少,盖起房子来方便。   不出三日,一间小小的书屋就被盖好了,黎锦跟李大壮把案几搬过去。   李大壮说:“这边还可以再支一个木板床,以后包子大了,就可以一个人睡这边。”   黎锦本来在喝水润喉,听到这句话后,直接被呛到了。   李大壮疑惑:“我说错什么了吗?”   黎锦摆手:“没错,你说的很对。”   “我也觉得对。”   黎锦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他是真心把少年当弟弟、当哥们儿的。   像秦慕文这么大的孩子,放在现代还在读高中呢,跟大哥睡一张床,绝对没什么。   总之,他现在的任务就是养两个崽子,小的只管喂饱。   大的不仅得喂饱,还得把他培养的开朗一点,第一步就是不能让少年怕自己。   黎锦觉得,现在这趋势已经越来越好了。   后来一日,李大壮和李柱子又给家里盘了地龙,等到冬天的时候,只要厨房里烧着火,就能一直热到屋子里去。   安全又暖和。   黎锦跟陈西然约好,月末沐修的时候,请他来家里做客。   这是这个月最后一天沐修,下个月开始,黎锦就要去医馆实习了。   黎锦还把这件事给少年也说了一下,他抿起两个小酒窝:“恩,我多做点好吃的。”   黎锦见他兴致挺高,也没拦着他。   反正只有三个人,做四个菜最多了,也不会很累。   沐修那日,黎锦先去山里采草药,果然如他所料,山脚的草药已经快要采摘完了。   他往上爬了点,还是可以挖不少的。   黎锦想,下次再来可能就会下雨了,索性这次多采一点,以后就不拿采药当营生了。   最后黎锦居然硬生生把竹篓都背满了,再高一点山坡上的草药虽然看着喜人,但他为了命和胳膊腿儿,不打算采了。   这次的草药,黎锦估计至少可以拿到一两银子。   他先去杏林堂卖了草药,黎锦说:“吴大夫,这是我最后一次采药了,那个多的十文就不用给我了。”   吴大夫给他算了下价格,说:“也好,有你采的这么多药材,最近一段时间是够用了。”   杏林堂自然还有其他收药的渠道,但这些属于行业机密。   最后,吴大夫仔细的算了价格,还用算盘敲了一下,说:“总共是一千三百六十文。”   黎锦听着这个钱,都觉得放弃采药有些心痛。   但问题是现在山脚和半山腰的药材都被采的差不多,以后再要采药得往上爬,山高路滑是一方面,再往上走,人烟稀少还会遇到狼和野猪,稍有不慎就丢掉一条小命。   综合起来,黎锦只能放弃这条赚钱渠道了。   吴大夫给了黎锦一两银子,之后又从一吊钱中数出来两百六十文给他。   “今日我就不多留黎小友了,明日欢迎你来。”   黎锦笑着应下。   随后他把银子和铜板放进少年给他缝好的钱袋里,又去买了两刀毛边纸、一刀竹叶纸,掌柜的认出他来了。   “这两块墨就当我送给小兄弟的添头,小兄弟这么快能练完两刀纸,我就在这里恭祝您金榜题名了。”   黎锦说:“多谢老板。”   两百文的竹叶纸和四十文一刀的毛边纸,黎锦一共给出去两百八十文。   等到黎锦付完钱,从店里出来,就看到陈西然拿着起码五六个包子,蹲在路边吃。   他今日跟黎锦一样,穿着短打,没有穿平日上课的书生长袍。   黎锦穿短打是为了采药方便,但是陈西然嘛……他的短打也是丝绸面料,看样子就像一个去乡间体验生活的大家少爷。   不过,陈西然能有这份心,黎锦觉得已经难能可贵了。   他看到黎锦,给黎锦也塞了一个肉包。   “一起吃。”   黎锦没客气,跟他一边走一边吃。   至今黎锦都没问陈西然家里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他只觉得陈西然这个朋友不错。   今日两人总算有很多时间,在路上慢慢聊。   陈西然说:“我爹之前在衙门里当捕快,后来我娘嫌他穷,他就改行做生意了。   之前你送来的荷包,也都是我娘为了彰显家里富贵,才统一换的。”   黎锦说:“令堂颇有雅趣。”   陈西然突然乐了:“我娘要是知道你这么夸她,一定很开心。”   他突然凑在黎锦耳边悄悄补充,“你平日一定很得你夫郎欢心。” 第34章   黎锦完全理解不了身边这位大龄单身男青年陈西然对某些东西的向往。   陈西然见黎锦不跟他深入探讨,也只能作罢。   最后总结一句:“你这人其实闷着骚。”   黎锦:“???”何出此言?   黎锦决定岔开这个话题,要是再说下去,指不定陈西然给自己贴上多少标签。   但是陈西然显然十分喜欢这个话题,他说:“镇子上有个飘香楼,你知道吧?”   黎锦点头:“知道。”   他还记得原主为了飘香楼头牌买醉,甚至忽略了夫郎生孩子的事情。   而且,村子里人基本上都知道原主喜欢飘香楼头牌喜欢的无法自拔。   陈西然惊讶了:“你居然知道?”   黎锦:“镇子就这么大,我如何才能做到不知道?”   陈西然说:“好吧,等咱们金榜题名,一起去飘香楼包头牌!我请客!”   如果是原主,听到后恐怕会十分开心。   但黎锦却没有这个时候风流雅士的这种癖好。   在这个年代,文人墨客特别喜欢为某某名妓题诗写词。   黎锦向来有洁癖,不仅仅是身体上,还有精神上。   幸好原主没钱去包头牌,要不然他指不定得下河洗澡去。   黎锦叹气,真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跟陈西然约着一起从镇子上走回村子里。   直接告诉陈西然地址,让他自己找路不好吗?   黎锦一路上接受了陈西然无数精神荼毒,终于走到了自家菜地,黎锦指着冒出一些嫩绿色小苗的地。   对陈西然说:“这是我家的菜地。”   陈西然一眼看过去:“菜呢?你难道中了土豆?”   黎锦说:“只有黄瓜发芽了,其他的还没发。”   陈西然总算找到一些小颗的秧苗,说:“黄瓜苗长这样子啊。”   黎锦:“再过一个月就有黄瓜吃了。”   陈西然这位大少爷看起来比黎锦还要自豪:“到时候我要来你家吃黄瓜。”   等到了村子口,陈西然突然颇有些紧张。   “你家崽子认生不?”   黎锦刚想说‘不认,他还在给你准备饭’,就想到其实陈西然问的是自家小崽子吧。   他说:“这个我不清楚,迄今为止只有我跟内子抱过孩子。”   陈西然此刻也知道自己不能再虚,不就是抱个小孩子么。   想想黎锦比他还小一岁,孩子都有了。   人生啊,怎么就这么艰难。   黎锦招呼陈西然进门,本来推开门可以看到一个挺大的院子,如今被书房占去了三分之一,倒也还算宽敞,不显得逼仄。   黎锦放下竹篓,招呼陈西然去书房坐着。   如今家里多了书房,招呼客人都上了那么一点档次。   陈西然坐在被叫做‘书房’,其实并没有书的房间里到处打量。   黎锦说道:“家里没有茶叶,冰镇绿豆汤解暑,可以吗?”   陈西然点头:“什么都行。”   然后黎锦就去井边把冰好的绿豆汤提上来,给陈西然端过去。   他说:“家里人少,内子在做饭,你先歇息一下,我去看看孩子醒了没。”   陈西然到底知道别人家卧室不能随便乱进,也就端坐在书房,看黎锦练的字。   这一看,陈西然直接震惊了。   他还记得二十天前,第一次见到黎锦,他写字还只能做到规整好看。   结果如今黎锦的字,每一个横、竖、勾好像都带了自己的意志,让人瞧上去就移不开眼。   陈西然从他对描述字体匮乏的词汇量里找出一个词,风骨。   ——黎锦每一个字都不再软趴趴,就好字有了自己的筋骨一样。   但是也有美中不足的地方,那就是一撇一捺看起来不怎么和谐。   就好像是因为横竖勾都写得太好了,所以才显地撇和捺孤零零的不怎么好看。   陈西然有点疑惑,感觉这每个字都得拆开来看,就好像一个字的很多笔画都不是一个人写出来的。   而黎锦走到厨房门口,看着少年穿着月白色短打,在案板前忙活包饺子。   少年察觉到他的注视,说:“还有二十个就包完了。”   黎锦看着案板上排列整齐的饺子,净了手后走进厨房,揭开锅盖,说:“水开了,我先煮一部分饺子。”   少年说:“你不去陪着同窗说话吗?”   黎锦:“回来时说了一路,现在已经疲乏了,正好抽空帮你煮饺子。”   当然,黎锦也仅仅是把饺子下进锅里,就去卧室把包子抱起来。   他其实就抽了这么一点点时间,想看看少年,跟他说两句话。   毕竟不能把客人晾久了,黎锦抱着换了新襁褓的包子去书房。   陈西然看到小孩子就喜上眉梢。   他说:“这孩子果然像你,俊俏好看。”   而且眉心一点朱砂痣,让小孩子看起来灵气十足。   黎锦笑着道谢:“他小名叫包子,满月了再取大名。”   陈西然道:“包子这名字好,适合小孩子,一看就是你取的名字,别具一格。”   确实,在古代一水‘铁柱’‘二郎’之类的小名中,包子确实很独特了。   兴许是陈西然声音有点大,包子居然醒来了。   小孩子不认人,认味道。   他闻不到熟悉的味道就心慌慌,哭声很快就传出来。   黎锦忙把包子接到自己怀里。   然后陈西然就看到了包子的变脸绝活——   瞬间不哭了。   只是因为刚刚哭的有点惨,所以还有些抽抽嗒嗒,不知道的还以为陈西然怎么欺负孩子了。   陈西然目瞪口呆,要不是他确定这真的是个还没满月的小孩子,差点都要以为自己遇到仙人跳了。   陈西然说:“不得了啊,你家这孩子以后肯定没人敢欺负。”   就这一手变脸的功夫,谁欺负了他指定倒血霉。   黎锦颇有些自豪,看来自家崽不记仇,前几日早上没起来给他喂米糊,后来也没给过他脸色看。   是个乖巧的崽。   黎锦为了表扬自家崽今日没在同窗面前落了自己这个当爹的面子。   决定去书肆翻辞海,找几个寓意好点的字,给孩子取名字。   黎锦抱着哄了包子一会儿,又当着包子的面拍拍陈西然的肩膀。   然后在包子的注视下,缓缓地把他交到陈西然怀里。   包子眼里含着一包泪,看样子随时准备哭,   但幸好黎锦一直在包子的视野里,他大眼睛水汪汪的,视线坚决不离开黎锦一秒钟。   陈西然怀里总算多了一个软塌塌的小生物,身上还带着奶香,尤其这孩子眼睛很大,像小鹿一样乖巧,配着眉心一点朱砂痣,简直无比讨人喜欢。   就算这孩子刚刚一进他怀里就哭,他也对这孩子生不出一点讨厌的心思。   陈西然感觉自己的小心肝儿要被包子萌化了。   他感慨道:“你说我就怎么还没成亲呢?我要是像你一样成亲这么早,家里生个男孩子,绝对把要给他跟包子订下娃娃亲。”   黎锦嘴上说:“真的可惜了。”   心里想,居然敢这么早就打我家包子的主意,以后得多加防范了。   三人最后是在院子里一起吃的饭,黎锦家院子宽敞,还有一颗柿子树,倒是别有一番农家风趣。   今日黎锦和少年的衣服都是浅色,两人站在一起,无比般配。   陈西然说:“我道黎贤弟为何日日下课就急匆匆回家,原来弟媳如此贤惠美貌。初次见面,给包子带了一点薄礼,还望收下。”   秦慕文看向了黎锦,不知道该不该收。   黎锦则神色淡然地从陈西然手上接过红绳辫成的手链。   这手链很短,一看就是给孩子的。   陈西然作为黎锦的同窗,关系再好也不能给黎锦的媳妇送礼物,所以他只备了着一件礼物给孩子。   而且上面也没有坠银珠子什么的,这样黎锦一家也能坦然收下。   只是这绳子编制的工艺很巧妙,看起来颇为精致。   黎锦道谢:“我替包子多谢陈兄了。”   随后,三人落座一起吃饭。   陈西然看着这一幕,就知道黎锦对夫郎十分看重,要不然也不会在他这个同窗面前抬夫郎的身份。   黎锦说:“陈兄不是外人,咱们农家也没那么多讲究,今日大家一起吃顿饭,陈兄想必不会介意。”   陈西然本来就不拘小节,要不然也不会蹲在路边吃包子了。   他说:“黎贤弟有如此贤内助,是人生一大幸事。当然得一起吃饭!”   少年主食做了饺子,猪肉白菜馅儿的。   配菜有西红柿鸡蛋、蒸南瓜、冬瓜排骨汤和凉拌野菜。   本来少年不知道该不该做凉拌野菜,黎锦最后思考了一下,说:“做吧,这道菜挺好吃。   而且很有村里的风味,在镇子上吃不到。”   结果,陈西然这位大少爷确实很少动肉,那一碟凉拌野菜几乎都要进了他肚子里。   秦慕文想,果然听阿锦的没错,他们农家子每日不可少的野菜,在大少爷眼里居然颇为稀奇。   陈西然吃完后,少年赶紧起身,说:“厨房还有,我再拌一盘菜。”   最后,陈西然走的时候,带走了黎锦家里一半的野菜。   嘴上还说:“我爹要是知道我戒了肉保持体型,一定感动的要哭。”   黎锦把他送到村子口,陈西然说他知道路了,肯定可以顺利回到镇子上。   随后两人道别,黎锦回家帮少年洗碗。   包子今日在有客人来的时候,全程十分给黎锦面子。   黎锦洗完碗后也十分欣喜,抱着他亲了一下。   这还是黎锦第一回 亲孩子,此前他对自己的定位一半是医生,一半是父亲。   但因为初来乍到,他只能努力对孩子尽到父亲的责任,却缺少了些亲情。   今日的这件事一过,黎锦是真心把包子当自家儿子了。   所以他福至心灵的亲了包子小脸一下。   结果,包子突然就给黎锦笑了。   这还是小宝宝第一回 主动给他爹笑。 第35章   看着小包子笑得开心的模样,黎锦强忍着自己还想再亲一下的想法,抱着他到了书房。   毕竟未满月的小孩子不能多亲,大人身上细菌太多,会影响到小孩子。   偶尔亲一下还是可以接受。   书房里,黎锦左手抱着孩子,右手执笔,蘸墨。   他想把包子此刻的模样画出来。   但国画这个领域,黎锦上辈子就没怎么接触过。   最多就是在刚进大学那会儿参加了一些社团活动,会画葡萄、荷花之类的静物。   不过黎锦兴致高,也不管自己会不会画,就算画的不好,也当自娱自乐。   可能是因为最近黎锦毛笔字练得多,所以就算黎锦不熟悉工笔画,寥寥几笔,一个可爱的婴儿形象还是被勾勒了出来。   如果不去追究笔法问题的话,黎锦的画到还有几分为之称道的地方。   那就是神似。   他画中的小孩子神情几乎完美的复刻了小包子此刻的笑容,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他家崽。   秦慕文擦好灶台进屋,没看到黎锦和小包子。   要是放在以前的黎锦身上,秦慕文肯定已经慌张不已。   但现在,他只是安静的走出来,站在院子里,就能透过书房的油纸窗户,看到里面的身影。   书房的门没关,秦慕文担心包子影响阿锦练字,他打算过去把黏着爹爹的包子抱回去休息。   他进门后,黎锦已经画完搁笔。   黎锦本来就画的简单,只求传神,不求像油画那样精致细腻。   他听到脚步声,直起身子,一双星眸看向秦慕文。   “文文,过来。”   秦慕文心猛的一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去的,好像头皮发麻,身体都不听自己使唤。   只看到书桌旁那人就算穿着粗布麻衣,也一身清贵的书卷气,一手抱着孩子,星眸里承载着他的身影。   他不知道,自己眼眸里也全然都是黎锦和孩子。   眼尾的朱砂痣都比平日要娇艳不少。   走到书桌边,秦慕文才回过神来,他‘啊’了一声。   “这是小包子!”   黎锦自己画完尚且自我感觉不错,但再回神看,就觉得画里漏洞颇多,什么布局、构图他都没管。   这可真的是字面意义上的‘献丑’。   少年眼中的喜悦溢于言表,拿着画爱不释手。   “阿锦,我可以把画挂在房间里吗?”   黎锦摸摸鼻子,看着少年如此开心,实在不想给他泼冷水。   他想,反正挂屋里也外人也看不到,都是自家人,就由着少年开心了。   他点了点头:“好。”   等到少年用浆糊粘着画的四个角,贴好画。   包子已经再一次睡着了,黎锦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床上。   看着少年背对着自己的身影,说:“下回给你画。”   少年飞快的转过身来,有点害羞,但他性格天生却是爽朗的,不似姑娘们那般含蓄。   他当下就说:“好。”   等到黎锦给地里浇完水,练习了大字。   又去院子里做了三十个俯卧撑,但此次他做完没有直接停下来歇息,而是估量着自己的体力,继续练。   三十一、三十二……盛夏夜晚的风也是闷热的,汗水从他的下巴和胸膛一滴滴落下,但他依然继续。   黎锦发现,以现在的身体素质,练到自己最开始觉得比较累的成度,一次可以做四十二个。   黎锦中间歇息半分钟,又开始继续做。   一组四十二,一共做三组。   随后他去冲凉,感觉自己肱二头肌已经显出了轮廓。   再加上最近戒了酒,吃饭休息都很规律,又在少吃肉、多吃粗粮的双重调理下,胸膛和腹部也渐渐有肌肉出现。   但黎锦知道,想要练出自己上辈子那种身材,至少还得再来两年。   毕竟这里基本上不会有嫩牛肉,他想要补充蛋白质,大多只能靠鸡蛋和鱼肉。   黎锦洗完澡,头发还是湿的,这会儿穿上中衣也是会很快就被打湿。   黎锦索性光着膀子,用布巾绞干头发上的水,随后才进屋。   他没想到,这会儿少年居然还没睡。   月光从窗户透进来,映的少年眼睛水润润,亮亮的。   “怎么还不睡?”   少年说:“我不好看,画出来你会不会嫌弃?”   黎锦吃了一惊,他虽然对娱乐圈不怎么了解,但也知道少年这颜值放到现代,绝对引爆一群妈妈粉、姨母粉的小心肝儿。   就这样的人,居然对自己没自信。   说自己不好看?!   而且,他是在下午说要给少年作画的吧,少年居然因为这件事忧愁的大晚上睡不着?   黎锦哭笑不得,难得贫嘴,他说:“我这才发现家里没有镜子,赶明儿我买个镜子回来,就放在床尾的储物柜上。   这样你起来每天照镜子,就能看到十里八乡最好看的人。”   少年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出这句话里的意思。   阿锦这是在说自己好看吗?   他在年幼的时候,爹爹也说过他长得好,但后来他长大了,爹爹就没再说过类似的话了。   再后来,爹爹没了,家也没了,他成了黎锦的夫郎。   黎锦喝醉了就说他丑,没有镇上飘香苑的头牌好看……   再加上他整日干活,掌心、指腹都有茧子,与以前待嫁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真的越来越不好看了。   黎锦刚刚洗过冷水澡,微凉的手指从被子里伸过去,拉住少年的手。   “明儿就买镜子。”   少年手心很暖和,他也回握住黎锦的手,还不等他思考出自己到底丑不丑,就敌不过汹涌的困意,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黎锦收拾好行囊,装了六十文在身上。   那一两的银子被他交给少年,存在家里的床底下。   临走前,黎锦说:“我今天会晚点回来,一个人记得好好吃饭。”   少年乖巧的点头,又给黎锦的背篓里装了个煮鸡蛋。   黎锦挥挥手,跟他和包子告别,自己朝镇上走去。   黎锦依然比陈西然早到书房一盏茶的时间,他开始默写前天先生布置的作业。   昨儿是沐修,并没有上课。   陈西然到的时候,见到黎锦第一句话就是:“黎贤弟,野菜太好吃了!”   黎锦:“……”   宋先生如今给黎锦和陈西然已经快要把《五经》讲完了,陈西然之前是学过,但他不爱动笔,宋先生会要求他多背多看。   才能博闻强记。   当然,还有点照顾黎锦进度的原因在,宋先生会讲的比较慢。   毕竟黎锦之前学的是个什么样,宋先生心里也明白。   不同于其他先生信仰的‘书读百遍其意自见’,宋先生会要求他们不懂就问。   自己先给学生解惑,上一章节的疑惑绝不允许留到下一章节。   上完课,宋先生又把黎锦留下了。   他皱着眉头,语气稍微有些严肃:“我听说你要去杏林堂坐诊?”   黎锦不敢隐瞒,称道:“是。”   这件事应该不是陈西然所说,黎锦猜,可能是那宋老板不小心告诉先生的。   宋先生说:“你可知明年二月就要考试,你家里并无亲眷,农活得你自己做,这已经很耽误读书时间。   如今你还要为了几两银子去坐诊,如何一心一意准备童生试?”   黎锦说:“学生也并非完全为了赚钱,家里拮据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杏林堂的大夫八月有事要外出,医馆不可一月无大夫。   学生恰好懂一点岐黄之术,只能硬着头皮顶上。”   宋先生这下不仅仅是皱眉,还在书房踱了几步。   他本意想让黎锦好好准备考试,如果黎锦家里揭不开锅,他还有些积蓄,可以借给黎锦先用。   但没想到,杏林堂的大夫有事要外出。   镇子就这么大,懂医术的人本就没多少。   少了一个大夫,有病人得不到医治,那就事关人命了。   黎锦说的不错,杏林堂不可一月无大夫。   宋先生又问:“只有七月和八月去坐镇?”   黎锦应道:“是,之后学生会推掉所有事情,一心准备县试。”   最后,宋先生也只能摆摆手同意了,只是叮嘱黎锦不可本末倒置,不要荒废学业。   在黎锦快要出门的时候,宋先生十分含蓄的说如果家里真的有困难,可以随时找他。   黎锦深深一揖:“学生拜谢先生。”   =   黎锦到医馆的时候,刚好开饭,今儿是黎锦‘实习期’的第一天。   肉铺的宋老板送了几斤排骨过来,小学徒周贵推辞不下,做了红烧排骨。   宋老板也厚着脸皮等黎锦一起吃饭。   他说:“黎大夫,鱼肉的事情有着落了,两斤的草鱼八文钱,鲫鱼十文。   我思量着这样的天里鱼肉不好保存,就每个只订了一条。”   他门路广,还托付朋友下回来镇上的时候把鱼带过来。   黎锦赶紧道谢,宋老板说:“这就是我应当做的,这里还有三两银子的诊金,请黎大夫一定要收下。”   黎锦想,三两银子这也太多了。   宋老板虽然家里阔气,但也没有富裕到随手给出三两银子这地步。   宋老板见黎锦不愿意收,赶紧说:“吴大夫和您都是三两银子的诊金,我妻子难产,镇上的其他两个医馆都不愿意收,嫌晦气。   只有您和吴大夫拔刀相助,这个钱您一定得收下。”   黎锦想,拔刀相助是这么用的?   吴大夫听了这话,额角也忍不住一抽。   不过,宋老板杀猪确实需要刀,在他眼里,拔刀相助已经算很大的帮助了吧。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黎锦也不再推辞,直接收下。   黎锦本以为今天就是自己诊治病人,开药方,让吴大夫过目。   随后等吴大夫确认无误后,再让周贵抓药煎药。   因着黎锦之前鬼门关救人,名气很大,病人看到他,也觉得心里有底。   就在他诊治到第五个病人的时候,后面排队的人突然喧哗起来。   “那不是飘香楼的人吗,怎么出来了?” 第36章   飘香楼,又称飘香苑。   自打黎锦穿越过来,他就隔三岔五的能听到身边人提起这个镇子上的青楼。   但他每日忙的跟陀螺似的,根本没有机会去细究原主跟头牌之间的关系。   反正听李柱子的语气,大概也就是原主单相思、苦恋无果。   总之,就是原主这边剃头地挑子一头热,人家头牌根本不理睬他。   故此,穿越过来这么久,黎锦根本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的时间还得留着自己过好日子,而不是浪费在其他事情上。   哪想到,第一天坐诊居然就能碰到飘香苑出来的人。   黎锦给面前的病人诊脉,让他口述自己的病情,之后对症下药,再让吴大夫过目。   浑然不在乎周围人说了什么。   他想,如果是来看病,那好说,他本职就是医生,救死扶伤是他的使命,他自然不会推脱。   但若是搞其他的幺蛾子,那就别怪他翻脸不认人。   黎锦开的药方跟时下大夫惯用的药方大致相同,但却有细微差别。   因为他会根据每个人的病情,细微的调整某一种草药的用量。   吴大夫看了后,颇有些奇怪,他觉得这张方子上白芍用量有点少啊。   但他也没有第一时间质疑黎锦,而是再去问一遍病人的病情。   听到病人口述之后,吴大夫才发现,原来黎锦开的这个药方才算是做到了真正的对症下药。   这终究只是镇子上的医馆,教学徒的大夫们都医术有限,一代代传下来后,大家基本上就是固定背几个方子。   看起来病症符合就开药,不符合就说无力医治。   这些年来都是这么过来的。   而黎锦开过来的五张方子个个不重样,吴大夫把药方与病人的病情对应上后,只觉得豁然开朗。   以前死记硬背的东西都好像渐渐活络起来,有融汇贯通的趋势。   那个病人见吴大夫盯着药方,有些担忧的问:“吴大夫,可是药方有问题?”   吴大夫捋着胡子,道:“哪有问题?我在感慨黎大夫医术高明,吃了他开的药,七天保你药到病除。”   病人惊呆了,这话不是只有跳大神的才会说么?   他家穷,可没钱请人跳大神。   不过,既然吴大夫都这么说了,他心里也有了底,不再像之前那么愁眉苦脸。   周贵给这个人抓了药后,站在黎锦身后,高喊:“下一位!”   人群小声嘟囔的声音戛然而止,黎锦只觉得一阵香风飘来,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作为医生,他习惯了消毒水的味道,对香气刺鼻的香水、香粉有些接受不能,淡雅的一点的木香他还是可以接受。   来人带着面纱,身边有一个高大的嬷嬷,还有另外一个看起来十三四岁大的丫鬟。   丫鬟一直搀扶着带面纱的女子,嬷嬷则说:“我们姑娘最近脸色不太好,还请大夫瞧瞧。”   黎锦听到这话,抬眸一看,只能看到面纱。怎么瞧病人的脸色?   但他也没恼,先把脉就是,如果脉象上什么都看不出来,那他直接说无能为力就是。   这一把脉,黎锦眉头再次皱起来。   脉象如珠,圆润光滑,跳动的十分利索。   这分明是喜脉!   黎锦又确认了一番,抬手,问病人:“你自己对自己的情况可有所了解?”   那带着面纱的女人并不说话,只是直直的盯着黎锦看,就算隔着一层纱,黎锦都能察觉到她的视线。   黎锦想,恐怕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位头牌了。   于是他本着医徳,又问了一遍。   那头牌依然直勾勾的看着他,并不说话。   黎锦不打算过多纠缠,直接说:“姑娘的病我没法治。”   怀孕这种事情,当众说出来,就算是青楼女子,也很影响声誉。   人群哗然:“难道是花柳病?”   此刻,不仅是那戴着面纱的女子,就连她旁边的丫鬟也变了脸色。   那嬷嬷怒道:“你们可不能虽然污蔑我家姑娘!”   黎锦站起来,还不等众人说话,他先开了口:“花柳病有得治,这位姑娘病从心起,需要自己调理,我才无法医治。所以,请大家不用胡乱揣测。”   说完,他坐下,让周贵喊下一位。   医馆里再无人喧嚣。   只是那姑娘不肯走,她看着黎锦如今的模样,感觉自己真是被猪油蒙了心。   几个月前,黎锦还因为得不到自己的青睐而日日买醉。   说什么此生非她不可,如果她同意了,黎锦保证回去就休掉夫郎。   只是那时候,她想着,自己绝对不会嫁给一个又色又穷,还不学无术的男人。   青楼的小姐妹为此没少嘲笑她:“看,人家愿意娶你呢?”   每一个头牌艺名都叫伶妹。伶是伶人的伶,伶妹是女子被选为头牌后才改的称呼。   当然,一个青楼也只有一位头牌。   伶妹听到这话后,只是一边描眉一边冷漠地回应:“他怕是一辈子都攒不到我的赎身钱。”   而且,就算是赚到了赎身钱又怎样?   黎锦家里那么穷,自己嫁过去是要下地干农活补贴家用吗?   可如今,黎锦摇身一变,成了镇子上人人称道的小神医。   伶妹也是派丫鬟仔细打听了黎锦坐诊的时间,这才假装生病,央着青楼的嬷嬷带自己出来。   她事先只想着看看黎锦,并无别的想法。   毕竟伶妹从来不觉得黎锦那浑人可以被称之为‘神医’。   但这次见到黎锦后,伶妹改变了想法。   黎锦确实变化很大,他说话不再那么轻浮,谈吐举止种带着一种沉稳安定的力量。   尤其是黎锦刚刚给她出头那一下,带着男人特有的霸道和保护气场。   但黎锦显然对她显然只是医生对患者的态度,甚至直接招呼下一位病人。   再晚点,医馆的人少了许多。   黎锦把头牌姑娘怀孕的事情告诉了吴大夫。   吴大夫一捋胡子,说:“你确定自己没诊错脉?”   黎锦摇摇头:“我诊了两次,都是同样的结果。”   虽说诊喜脉有时会有偏差,但像头牌这样喜脉喜的如此明显。   他是绝对不会诊错的。   吴大夫思考了一下,说:“这件事没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是对的。”   要是被镇子上的人知道飘香苑头牌有喜了,那还不得一个个跑去看热闹,到时候说书先生的话本子指不定编了多少本。   黎锦又说:“但那位姑娘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有喜了。”   吴大夫道:“这就不是我们可以操心的了,青楼每个月会有这方面的嬷嬷给每个姑娘检查,大概就在上旬这几天。   且等等,这段时间头牌姑娘怕是要卧病休息一阵子了。”   既然吴大夫这么说了,黎锦也没再多问。   青楼姑娘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生出来,已经不是他一个农家子可以左右的了。   眼看着黎锦的坐诊时间结束,吴大夫去诊治病人,周贵把黎锦送出门。   黎锦说:“阿贵,镇上哪家有卖镜子?”   周贵给黎锦指了指路:“就在咱这条街道上,掌柜打磨的铜镜可好了。”   黎锦道了谢后,朝那边走去。   他觉得自己想岔了,他口中的镜子是一面玻璃、另一面镀上一层水银或者锡,成像十分清楚的那种。   倒是没想到,这个时代还没有这种镜子。   或者说,皇室贵族有可能才会拥有上供的玻璃镜。   平民老百姓用的还是铜镜。   但铜镜也行,总比家里人想要照镜子都得打盆水低头看好多了。   就算黎锦这么安慰自己,但他还是觉得铜镜使用起来恐怕多有不便。   可真的到了周贵指的那家店,黎锦进去后,就感觉自己被打脸了。   古代人的手艺真的没得说,门口博古架上摆的那七八个镜子,又明亮又清楚,周围还有镂空的雕饰。   有的镜子旁边和背后雕了花草,有的雕了鸟雀和鱼类。   黎锦还看到一面相对比较小巧的,有成年人两个巴掌大,刚好可以放在窗台上。   这面镜子背后的雕刻也与旁的有些不同,是一对仙鹤,而且还染了颜色,看起来愈发精致。   黎锦问了价格后,觉得这价格也很精致。   掌柜觉得他面善,谈吐斯文,看样子是个买得起的主,于是说的愈发起劲儿。   黎锦拿起这镜子,自己的脸倒映在上面,十分清晰。   他想,这么久了自己还没送少年一件体面的东西。   这镜子不如就买回去吧。   最后,黎锦给出去一两银子,回来了六百文。   这一面镜子就四百文。不过掌柜说了,他们家博古架上的镜子都是高档货,以后若是照人不清楚了,那过来他随时免费打磨。   黎锦把镜子装进背篓里,掌柜好不容易做了一个大生意,特别热情的问道:“少年郎可是给妹妹买?”   黎锦摇头:“给内子买。”   掌柜当下看黎锦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还想再推荐他们家的其他东西,比如梳子。   黎锦说:“以后掌柜的这里来新货了,我还会再来的。”   掌柜笑道:“那就好,我家的镜子绝对是镇子上最好、价格也最公道的,以后您有需要了,保管还能让您满意。”   黎锦回到家后,就把镜子送给少年。   “昨晚答应你的,以后可别说自己不好看。”   少年大概是刚做完饭,手上有些水,他擦干了后才接过那镜子。   这种镜子秦慕文以前见到过,雕刻了仙鹤和云彩,还染了颜色!   但那是尚书府主母的孩子才有的小玩意儿。   他当年可羡慕了,但也只能眼巴巴地瞧着。   其实,他和爹爹的镜子旁边也雕刻有花草,只是用了很久,每每照人模糊了,爹爹还得自己打磨。   完全不像小镜子这般明亮,照人清晰。   随后黎锦吃了点东西垫肚子,就出去给菜地浇水。   以往他不在杏林堂坐诊地时候,可以回到家后歇息一阵子再去浇水。   如今在杏林堂坐诊一个时辰,回来后就没时间歇息了,得赶紧浇水,要不然一会儿天黑,就会有狼跑下来,就没这么安全了。   少年拿着镜子爱不释手,正巧这会儿小安跑过来,他打算给秦慕文说用藤条编的扇子只是扇骨,要糊了油纸才算真正的扇子。   小安想,他献宝一样的把扇骨送给夫君,没想到直接把夫君逗乐了。   所以他才专程给阿文也说一下,以免犯了同样的错误。   毕竟上次阿文虽然教他编扇骨了,但看样子阿文也不知道最后要糊一层油纸。   小安过来的时候,直接看到秦慕文手上的镜子。   他瞪大了眼睛:“这、这镜子好漂亮啊!”   秦慕文笑出两个小酒窝,点头:“嗯。”   小安揶揄道:“你夫君送给你的?他对你可真好!”   这话虽然夹杂着羡慕,但朋友间逗趣的成分更高,小安觉得自己可以看到阿文害羞的样子。   毕竟阿文性格软,一定会经常害羞。   但小安很快就发现自己想错了。   因为秦慕文听到他的话,反而郑重地、坚定地点点头:“对!”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安:???为什么要喂我吃狗粮】 第37章   小安走后,都回到家了,才自言自语道:“我总感觉自己忘了点什么。”   他家在村子里也算大户,房子多、院子大,比黎锦家里不知道要阔气多少倍。   直到小安看到窗台上还在晾晒的扇子,这才想起来,他去找阿文原本是为了告诉他扇子的事情。   没想到被阿文手上的镜子给带偏了话题。   然后,就再也没回归过正轨。   晚上,小安的丈夫照旧留宿在他这儿,温存后,大手覆盖在他肚子上。   “你跟黎锦家夫郎关系那么好,怎么就没跟他学学?”   小安迷糊着,不明所以:“学什么?我刚学了做扇子。”   “学着生个孩子啊。”   小安想,他也想啊,但努力了这么久还没有,真的很伤心。   这么一闹腾,小安倒是不那么困了,他对自己男人说:“你见过那种很好看的,照人很亮很清楚,旁边雕刻着花纹的铜镜吗?”   “镇子上有,怎么,你想要?大概一两百文,我去做几天工,给你买一个回来。”   小安惊呆了。   一个镜子就这么多钱!他做半个月的针线才能买一个镜子!   而且阿文的那个镜子,更漂亮,更精致。   小安想了想,又说:“那种雕刻的花纹是仙鹤,还染了颜色的,得多少钱?”   他家男人说:“四五百文,我见人买过,但不是仙鹤图案。”   小安表示自己知道了,内心感慨,黎锦真的好疼阿文啊。   四五百文,得他做针线一个半月了。   阿文总算苦尽甘来了。   小安说:“我不要这么贵的东西,家里的镜子就很好,够我用了。”   顿了顿,小安又说,“咱们攒点钱,万一大郎想读书,咱们也送他去镇上读书。”   大郎是小安家男人正妻的儿子,今年七岁了。   小安这人心眼儿实在,一家人都挺喜欢他。   他家男人说:“读书作用不大,要是咱家孩子多,倒可以让其中一个读书。   咱们庄稼汉,可千万不能眼高手低,不种地一家人都没饭吃。   黎锦那样读书好的,不也得天天挑水种菜?”   小安想,也是这个道理,家里只有一个孩子的话,读书种地得兼顾,太累了。   =   黎锦回家的时候,镜子被少年规规矩矩的摆在储物柜上。   黎锦问他为什么不放在窗台上,这个大小摆在窗台上正好合适。   少年一本正经:“窗台上容易被撞到,储物柜大,摆上去正好。”   黎锦失笑,很想说铜镜摔不破的。   但看到少年如此郑重的对待一个镜子,突然有些心疼。   这孩子以前怕是没得到过多少好东西,所以才会对一个小小的镜子如此珍重。   当然,如果黎锦知道那天他包的那个几乎没有褶子的南瓜包子被少年偷吃掉了后,可能更加心疼。   黎锦做完俯卧撑洗了澡,回屋后,少年给他亮着油灯,等他一起睡觉。   黎锦锁好门,吹了灯,躺在床外侧,说:“怎么不先睡?”   少年声音带着困意,格外的软:“我想跟你说‘好梦’。”   黎锦呆住,身子僵硬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良久,久到少年呼吸平稳的传来,黎锦才说:“你也好梦。”   不知道是不是黎锦的错觉,总感觉少年脑袋越来越偏、越来越偏,最后靠在他肩膀上。   但黎锦觉得这感觉好像还挺好,伴着阵阵蝉鸣,果真一夜好梦。   第二天一大早,黎锦走到先生书房,默写了昨儿需要背诵的经论,放在地上晾干。   等到陈西然背完书,会帮他检查一遍,顺道自己也算温习功课了。   宋先生这人别看十分古板,对他看重的学生,关心成度可不是一星半点。   他好像已经知道昨儿黎锦在杏林堂发生的事情。   专门当着陈西然的面称赞了黎锦:“拿得起,放得下,善!”   黎锦有些汗颜,他觉得宋先生说的是原主此前迷恋头牌,可昨天态度却十分冷淡,看样子宋先生觉得他已经彻底放下了。   黎锦惭愧:“学生知错。”   宋先生道:“食色性也,何来惭愧?但文人风流不在风月场,而在内心,这一点望你牢记。”   黎锦说:“学生记住了。”   这天中午,黎锦去杏林堂吃饭,看着餐桌边多出来的一个不速之客,内心一点波动都没有。   他真的发现了一个规律,杏林堂小学徒周贵做的饭可能很香,昨天宋掌柜来了,今儿来了个飘香苑的打手。   说是打手,其实只是黎锦不知道这人该如何称呼。   吴大夫最开始有点懵之外,后来已经淡定了。   他说:“来者是客,那就一起吃顿饭吧。”   反正这人已经坐下了,他也不好开口赶人。   吃完后,打手拿出五两银子,给吴大夫和黎锦各推了二两,又给小学徒周贵推了一两。   他说:“这是三位的封口费,多谢两位大夫昨日没把事情闹大。”   黎锦瞬间明白了,看来飘香苑已经知道头牌怀孕了的事情。   那就自然也知道头牌昨日来过杏林堂,而黎锦分明诊断出喜脉,却什么都没说,顾全了头牌的名誉。   那打手最后走的时候,还给黎锦到了个歉:“以前揍过黎大夫,是我的错,还请黎大夫大人不记小人过。”   黎锦:“……都过去了。”   原主以前为了头牌,还挨过揍啊,真可怜。   “黎大夫高义,在下还想问一句,昨儿大夫说花柳病可治,是真是假?”   黎锦说:“这个需要看情况,如果初被传染,坚持用药一段时间,可以根治。   但若是感染两年左右,在下也无能为力。”   那人又道了谢,说:“以后说不定还要麻烦黎大夫,还请大夫不要介怀。”   黎锦坐回自己的位置,开始新一天的诊治。   今儿倒是没出什么幺蛾子,就是镇子小,消息流通快。   这才黎锦第二天坐诊,在正街摆摊卖木柴的李柱子就知道了消息。   他卖完后,让旁边的伙计旁忙看着牛车,自己溜达到杏林堂,果然看到黎锦在问诊。   李柱子不禁想到之前在河道边,自己脚崴了,黎锦也是直接一掰一推,当下就治好了。   这人那会儿还谦虚说自己只会些皮毛。   没看到如今杏林堂的吴大夫都在旁边问他要放的问题了么?!   就在李柱子准备走的时候,黎锦也正好坐诊到了时间,准备回家了。   他看到李柱子的背影,赶紧叫住李柱子。   “柱子哥,可是来买药?”   李柱子忙摆手:“不是不是,我就是听街坊说咱们村有个年轻的小神医在杏林堂坐诊,我一猜就是你,这才来看一下。”   周贵手脚麻利地给黎锦整理好背篓,过段时间吴大夫走了,他就得跟着黎锦学东西。   他也看出来了,黎锦虽然年纪小,但也是真的有真才实学的。   黎锦给他道过谢,就跟李柱子一起走出了杏林堂。   正好李柱子也是现在回村,跟黎锦一路。   李柱子说:“你这就能回去了吗?”   黎锦坐在李柱子的牛车上颠簸着:“我七月每天只当值一个时辰,回去太晚不放心夫郎。”   李柱子感慨:“男人啊,还是赚钱养家最大,要是你不放心他,我让我媳妇儿多去你家帮忙。”   黎锦心领了好意,但还是说:“我得看着他,才安心。”   他说完这句话,自己都怔了怔,补充道:“他年纪还小,一个人照顾包子,我真的很难放心下来。”   李柱子是个标准的乡间汉子,笑道:“你也才十八,跟你夫郎一般大,别拿他年岁小当借口。   我知道,你们这年纪最是喜欢亲热的时候,赶紧给包子生个弟弟,你也算有后了。”   黎锦老脸一红,坐在李柱子的牛车上,看着路两边的麦子里已经割完,只剩下短短麦茬的土地,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李柱子说:“我也是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我都懂。”   黎锦终于从牙缝里憋出一句话:“咱能别说这个话题吗?”   李柱子大笑,只当是年轻人面皮薄,等到像他这么大,就成老油条了。   李柱子说:“你们这些刚成亲没几年的年轻人,就是活力大,你难道没发现,村里一般蹲在门口吃晚饭唠嗑的都是我这么大或者比我更大的人吗?”   黎锦:“吃晚饭的时候,我很少出门。”   真没发现。   李柱子说:“对啊,就是这个理儿,村里跟你年岁一般大的,晚饭时候也都不出门,刚成亲,整天跟媳妇儿腻在一起都不够。”   黎锦面无表情的想,他跟文文分明每天都很纯洁,村里人怎么就想的这么歪呢?   黎锦随口说道:“文文身体还没好,不能……”   李柱子说:“可以用手啊。”   黎锦:“???”   这一波操作有点窒息。   要知道他跟文文最近才开始每天晚上互诉‘好梦’,以前两人睡觉时候,中间还有个小包子呢!   最后黎锦生硬的岔开了话题。   “柱子哥,你平时都这个点回来吗?”   李柱子说:“最近这段时间都是,咱可以一起回来,也快。”   黎锦也是这个意思,他这个身体每天走这么久,迟早会把腿部肌肉练的很遒劲。   但他显然不打算练出堪比体操运动员一样的肌肉腿,能坐牛车,还是可以坐一下的。   黎锦道:“多谢柱子哥了。”   李柱子只是拍拍黎锦的肩膀:“不客气。”   黎锦感觉李柱子‘不客气’的语气回答的是他给自己开辟用手的新大陆。   黎锦想,果然不能把古代人想得太纯洁了,这时候没有电没有网络这种可以吸引注意力的东西,晚上除了睡觉就是睡觉。   当然,一个睡觉是动词,一个是名词。 第38章   黎锦回到家里,发现院子里向阳的地方摆了两个木盆和一个木桶。   里面都盛满了水,好像在利用太阳把水晒热。   黎锦把背篓放在书房里,如今多了书房,他一般都是直接先回书房,整理好书本和笔墨纸砚,再写出今晚需要学和练的计划,提醒自己就算很累了也必须勤奋、不能放松。   业精于勤荒于嬉,说的也就是这个道理。   毕竟他是穿越人士,此前原主的基础又差,他脑海里可以熟练运用切换的东西除了这里的官话和方言外,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明年二月就得参加县试,黎锦想,自己比起那些从小就学习的人,已经算起步很晚了。   所以他更是时时刻刻不敢懈怠,他自觉自己天赋也没有强大到惊人的地步,如此一来,只有自制力和恒心,才是他胜过同龄人最大的金手指。   比如黎锦下定决心练字,他每天就会至少认真的练习五到十张大字,毛边纸双面练习。   就算那天挑水种地,肩膀和胳膊已经酸痛不已,他依然坚持着。   如今,黎锦觉得自己的字已经小有成效。   但还达不到让他满意的地步,所以,每天的练习依然不能停下来。   县试规定答卷必须用楷体,但时下流行的颜体和柳体却没有做过多要求。   黎锦如今抄书用的就是柳体,他觉得等到真正考试的时候,自己的柳体应该已经写得不错了。   黎锦今日一共列了三条计划。   第一,温习《礼记(中)》,默背流畅即可。   第二,誊抄《礼记(下)》,约莫一个半时辰。   第三,习字笔画‘撇’。   当然,所有的读书计划开始之前,黎锦得先吃完晚饭,再去给菜地浇了水。   黎锦搁下笔,出了书房,正巧少年从后院走出来,看样子准备把院子里的水端回卧室。   黎锦上前接过水盆,随口问道:“晒这些水做什么?”   少年跟在他身后,十分诚实的回答:“洗澡。”   黎锦脚步一顿,差点要当场表演平地摔。   少年解释道:“今日村里的稳公路过家门口,问了我一些身体恢复情况的问题,然后我请教他我最近是否可以洗澡,稳公说可以了。”   黎锦想,少年生完孩子后也没有恶露,按理说可以冲澡。之前他担心哥儿身子虚,这才没叫他洗澡。   如今已经过去接近一个月,既然稳公都这么说了,少年自己也想洗,他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但黎锦却端着水盆,脚步方向一转,朝屋外走去。   少年跟在他身后,见他如此动作,也没有丝毫不忿的神色。对他真是无条件的信任。   只见黎锦把水盆放下,拎起水桶,朝厨房走去。   接下来,生火,看样子要重新烧水。   少年这才开了口:“阿锦,只是洗澡的水,不用浪费木材了。”   黎锦说:“你身子虚,水烧开了以后晾凉再洗澡,我才放心。”   这时代已经有杀菌消毒的说法了,只不过只有在给刚出生的小孩子洗澡,才会烧开水再晾的温一点,给大人洗澡就没这么金贵。   少年唇角抿出两个乖巧可爱的酒窝,黎锦最后一句‘我才放心’,让他今日开心到极致。   他也好想做出事情来回报阿锦,但苦思冥想下,居然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一瞬间,少年神情就变得有些气馁。   黎锦转过头,正好看到他眼神中的郁闷,只觉得这人怎么无论做什么动作,都如此的乖巧。   他没忍住在少年鼻子上刮了一下。   “你在这里看着锅里的水,烧开后用瓢盛进盆子里。我先去给菜地浇水,等我回来,水温不烫的时候,再去洗澡。”   黎锦叮嘱一遍,看着少年乖巧的点头,自己这才放心去浇水。   等到他回来,发现少年在烧水的空挡,已经擀了面,在另一个锅里准备煮面吃了。   不得不说,少年做家常饭的功夫实在一流,就算是带着糠皮的面粉,他也能把面揉的十分筋道。   昨日做的猪蹄汤还被少年存在墙角的坛子里,把面捞出来,猪蹄汤用锅热一遍浇上去,再撒一点葱花和盐巴,简直无比美味。   黎锦墨背了《礼记(中)》,少年也把晚饭做好了。   两人吃了饭,大锅里之前烧开水的水温也差不多可以洗澡用。   少年把水用盆子装了,黎锦和他一起端进屋去。   黎锦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下,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于是他说:“我就在院子里,你有要帮忙的地方,直接喊我就是。”   少年应了声,黎锦自觉地出门。   他先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直到屋里有水声响起,自己也去打了水洗把脸。   然后静了静心,去书房抄书。   黎锦这边落笔,才抄完一段,突然听到少年在屋里喊自己。   “阿锦、阿锦。”   黎锦急忙搁下笔,走到屋子门口,声音透进去:“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少年声音有些小,说:“你能不能先进来。”   黎锦:“好,等我净手。”   他刚在写字,手上难免会沾到墨水。   黎锦进去的时候,少年背对着他,没穿衣服,站在之前放案几的地方。   地上有一个木盆,里面还有块布巾。   少年说:“能不能,帮我擦擦背。”   黎锦没说话,但他已经蹲下,把布巾拧的半干,去给少年擦背。   屋里烛火昏黄,少年的背却很白。而且他人瘦,后背的两片蝴蝶骨显地脆弱又精致。   少年就算性子再怎么爽朗,此刻背对着黎锦,也是十分面红耳赤。   他原本没想着叫黎锦给自己擦背的。   但洗着洗着就想起阿爹之前跟他讲的话,阿爹在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后,十分担心他以后的婚事,给他讲了不少话,也不管那时候他听不听得懂。   毕竟在这个时代,哥儿的后半生幸福与否,全看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一个人自立自强太难了,还会面临世俗的指指点点,没有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是绝对做不到这一步。   阿爹当时说过,就算丈夫宠他,也切不可恃宠而骄。   后来阿爹问他:“你知道恃宠而骄的度在哪里吗?”   秦慕文还小,思考了一下,说:“自己能处理的事情,不能劳烦夫君。”   阿爹笑了,道:“这话说得对,阿爹这院子里的采买用度,虽说要经过主母,但确实不会劳烦大人。”   阿爹又问:“还有呢?”   秦慕文:“不可娇气,不可耍横,要、要……听话!”   阿爹看着眉目间单纯,却又因为自己病而蒙上一层担忧的秦慕文,他觉得自己可以放心去了。   他家孩子这样的性格,只要不是残暴的相公,自然都会宠爱着的。   就算新鲜劲儿过了,宠爱不再,也可以有个孩子,平淡又安宁的度过这辈子。   但他回忆起自己这辈子,思考了良久,还是让小秦慕文凑到自己身边。   “在夫君宠爱你的时候,你偶尔可以娇气一下,但切记,要有度。”   秦慕文觉得阿爹说的话好深奥,思考不来,只能强记。   随后,阿爹举了几个例子,看着秦慕文瞪大双眼的模样,阿爹还想说什么,但最后终究却什么都没说。   只是看着他的模样,感叹道:“这也算个人缘法,你这孩子从小跟着我,养了一副不争不抢的性子,我与你说这么又有什么用。”   但他不知道,自己举得那几个例子,可能因为冲击性太大,被秦慕文一直记着。   秦慕文想,之前阿锦说有事情找他……那、那自己就找一找好了。   黎锦从秦慕文精致的蝴蝶骨擦到略微有些凹陷的腰窝,之后又洗了一遍布巾,重新擦一遍。   他开口的时候,声音沙哑:“擦好了。”   少年自己也很慌,粉白的指尖从黎锦手机拿过布巾,说:“谢谢你。”   黎锦转过身去:“那你快点穿衣服,别受冷。”   说完,他脚步飞快地出门,关上了门。   当天晚上,秦慕文又缩回墙角休息,把被冷落在墙角好几天的包子摆在了两人中间。   黎锦洗完澡回屋的时候,少年已经面朝着包子睡着了。   看样子,今天是没有互诉‘好梦’了。   黎锦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思,脱下外衣后,又把包子挪到了最里面。   少年被他挪回来的时候,呼吸依然平稳,乖巧的不行。   黎锦心里舒坦了,吹了灯,在少年耳边道了句:“好梦。”   过了一会儿,黎锦睡着了,少年睫毛飞快的颤抖几下,身体小心翼翼地凑到黎锦旁边,很小声很小声,用只怕没人听得到的声音说:“好梦。”   看来阿锦没有觉得自己今日让帮忙擦背太娇气,终于可以放心睡觉了。   说完这句,他打了个忍了很久的哈欠,眼角氤出两滴泪水,也陷入了沉沉梦乡。   睡前少年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今日终于洗的香喷喷,再也不担心阿锦嫌弃自己了。   翌日,一大早醒来后,包子的大眼睛咕噜噜转一圈,觉得这不是自己晚上睡着时候的地方。   但以他的小脑瓜,实在想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然而两个心里有鬼的大人都一致的没提这件事,假装包子自己越过了阿爹,迈着小短腿飞奔到墙角。   黎锦算着时间,说:“再过四天包子就满月了,村子里习俗是摆酒,剃发和移巢。   我正好这几日留意,给包子取大名。”   秦慕文点头应下,然后他想起一件事,说:“昨儿大牛哥家的嫂子来找我说,她娘家的姐姐最近急着用钱,有一匹正红色棉布可以便宜出。问咱家要不要。   我本来打算昨晚跟你说的,但……我忘记了。”   正红色,一般只有成亲、过年才会用到。   再说了,村子里人成亲,一般不会专门做红色的喜服,毕竟这东西只能穿一次,多浪费。   一般人家成亲最多也就是牵红,只有镇子上有家底的人才会讲究一下,专门做一套衣服出来。   村子里人以前都不屑于跟黎锦家来往,红白喜事也鲜少通知他家。   如今李大牛家的媳妇想要卖布,首先来找的就是少年,这已经是个很好的开端了。   毕竟哥儿身份在村子里不受重视,平日里跟少年来往的,除了小安,几乎没有其他人。   李柱子昨儿也说过,如果黎锦不放心夫郎,他就让自己媳妇儿来照顾少年。   少年也说了,村子的稳公也主动过来询问了他身子恢复的情况。   黎锦觉得,这代表着村子里人在接受他浪子回头后,也开始逐渐接纳少年这个外来户。   虽然这个过程很慢,但一切都朝着更好的方向前行。   这样以后就算他哪日忙的脱不开身,少年有事需要帮忙,也不会孤立无援。   左右没有亲戚,乡亲邻里就是最好的伙伴。   黎锦有意让少年在村子里多走动,他说:“如今家里有五两银子,铜板也有一贯多。你可以去他家瞧瞧,如果你觉得面料好,买回来也无妨。   当然,你不想要,咱们就买其他的。”   少年想,这让他自己拿主意吗?   黎锦笑道:“当然了,家里的钱和采买归你管。”   少年微扁的杏仁眼瞪圆,他之前对自己的定位就是存钱罐来着,他当自己只需要保管钱财就好。   黎锦说:“以后这样的事情还多,你现在可以先习惯习惯,村子里人很好打交道。不用怕,有我在。”   秦慕文看着黎锦,双眸里全然都是信赖,他说:“我不怕。”   而且,昨日那嫂子面相和善,说话也很客气,他最开始有些慌张,后来也是真的不怕了。   他本身不善于与人交流,也不会主动找话茬,只有十分亲近的人,才能被他敞开心扉,触碰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但既然阿锦这么说了,他虽然有点慌,但还是会努力做好。   黎锦看见他乖巧的模样,心下十分欢喜,又说:“那些对你和善的你去打交道,对你不好的,全都不用管,有我给你找回场子。”   作者有话要说:  秦慕文:……感觉要被培养成恶霸,委屈。   ps,文文的阿爹神助攻。 第39章   七月六日,是包子的满月礼。   黎锦前几日从镇子上买了几张红纸,把他给包子取的名儿认真的腾写上去。   虽然他的字已经写的很不错,宋先生看到后也夸讲过,说他字练到这个地步,参加童生试问题已经不大。   但黎锦腾写包子大名的时候,手还是会不由自主地颤抖。   他摇头失笑,自己当年拿手术刀地时候,都没这么紧张过。   但这次真的不一样,他书写了包子的大名和生辰八字后,可是得拿出一张记入族谱,另一张给村长统计村子里人口数的。   也就是说,以后包子说亲的时候,亲家和他们家就会把两个孩子在族谱的这一页翻出来,仔细的比对后,再挑个吉日成亲。   黎锦有种十几年后要被公开处刑的感觉,这会儿自然不敢放松。   杏林堂吴大夫早早的得知黎锦孩子满月,特意让他这天不用来坐诊,待沐修日补上。   五日黎锦坐诊的时候,吴大夫送了黎锦一双小孩子惯穿的虎头袜,布料柔软,上面绣的虎头十分讨喜。   吴大夫说:“我这一把老胳膊老腿儿,明儿就不跟你们年轻人凑热闹了。   这是我给孩子的礼物。”   黎锦双手接过,脸上笑容一直就没消散过。   “您也太客气了。”   不仅是吴大夫,第二日就连宋先生也给黎锦了一块桃木牌,上面也雕刻着一些驱邪的图案。   宋先生也说来回路远,他就不折腾了,等以后黎锦搬来镇子上,再带着包子来见他。   陈西然上次送了包子一条红绳当见面礼,他还记得那个柔软的小生物趴在自己怀里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这回包子满月,陈西然说什么也要去亲自瞧一眼。   杏林堂这边的周贵也打算登门拜访,去村子里参加小包子的满月礼。   这几日来,黎锦亦算他半个师傅,他不懂的问题,黎锦都详细的给他解释,一点也不藏私。   甚至黎锦还鼓励他多提问题,这样才能进步的更快。   周贵自然不胜感激。   六日这天,宋先生讲完课放两人离开,周贵已经在宋府的大门前候着了。   他站在街对面,看着黎锦依然背着竹篓,穿着看起来明显已经漂洗太多次的长袍,与他身边那锦衣华服的小哥并肩而立,却丝毫不显得逊色。   周贵想,人靠衣装这句话还真是不完全对。   气质高贵的人,就算穿着普通布衣,在人群中是极其亮眼的存在。   当然了,如果黎锦能换上一身得体的锦衣,配着修长笔挺的身姿和含星的俊眸,那就算说是京城哪个高门世家的公子哥都有人信!   不过,镇子就这么大一点,周贵连县里都没去过。   自然更不可能见到那真正的豪门公子哥儿是什么样,他最多就是听茶楼的说书先生讲‘那京城来的公子哥儿,骑着高头大马,人群夹道相迎’。   之所以周贵能去茶楼听书,是因为说书先生经常要喝汤药润嗓子,这药一般都是周贵给煎的。   先生也跟茶楼的人打过招呼,不收他和吴大夫的钱。   正巧这时候黎锦看到了周贵,跟他打了声招呼。   周贵赶紧拱手:“黎大夫。”   走近了,黎锦给他们介绍。   “这位是我的同窗,姓陈。这是杏林堂的学徒,周贵。”   周贵此前已经拜了吴大夫为师,古代最讲孝道,一个人不可能同时拜两个师父,所以他称呼黎锦也只能叫‘黎大夫’。   陈西然的家就在隔壁,他让管家把东西收回去,又神神秘秘的把一个布包挂在身上,不告诉黎锦这里有什么。   “咱们走,先去你家,小包子该等急了。”   黎锦笑道:“小包子可不会急。”   陈西然又追问黎锦到底给包子取名什么。   黎锦学着他的样子:“子曰,不可说。”   “好你个黎锦。”陈西然话虽然这么说,眼里却带着笑意,一看就是佯怒。   三人走到镇子口,李柱子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牛车上装了两坛桂花酒和黄酒,这都是黎锦前几天跟镇子上的酒家订下的。   庆祝孩子满月礼的第一件事就是摆酒,缺了酒怎么行?   但黎锦也不打算让来人不醉不归,所以也没买烈酒,最多就是黄酒,不能更烈了。   李柱子让几人坐上牛车,自己一鞭子吆喝上去,老黄牛就慢吞吞的走了起来。   等出了镇子口,人少了,李柱子又一鞭子,老黄牛走的更快了些。   最近农忙已过,村子里的人都清闲下来,恰逢黎锦家的喜事,一个个都打算来沾沾喜气。   讨杯酒喝,再送孩子一点小玩意儿。   站在村子口能远远看到李柱子的牛车的时候,就有小孩子一溜烟儿的往回跑,高喊着:“阿锦叔回来了!”   小孩子声音清亮,旁边又夏蝉鸣叫作伴,好不热闹。   村长也难得坐在门口的石墩上抽烟,他招呼着孩子们,说:“你们都是哪家的孩子?”   “村长爷爷好!我是大河爷爷的孙子。”   “我是大牛家的二郎。”   “我是……”   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说,村长让媳妇儿从屋里拿出用葱花炒好的小馒头块,给孩子们分了。   “去玩吧。”   “谢谢村长爷爷!”   有这个功夫,李柱子的牛车也赶到了黎锦家门口。   秦慕文有小安、李柱子的媳妇儿帮忙,做了凉拌野菜,还蒸了许多包子。   黎锦上前一步,揉揉他的脑袋,说:“辛苦了。”   小安脸红的背过身子去,却又在转过去后,心想,黎锦跟阿文也没做什么逾矩的动作啊!   人家两口子说句‘幸苦了’,他为什么就要转过来?   现在再转过去看还来得及吗?   黎锦这里摆好酒,给小孩子每人一个南瓜包子,说:“去村子喊人。”   “收到!”一群孩子乌泱泱的跑了。   有个大点的,看着酒坛和碗,说:“阿锦叔,能给我喝一口吗?”   黎锦笑道:“一会儿你爹来,让他分你半碗。”   在黎锦的记忆里,村里男孩子七八岁一般就开始喝酒了,但他为了安全,他还是让家长陪在孩子身边。   听到孩子们在村子里吆喝,村长从石墩上起来,把烟挂在腰间。   “咱去黎锦家喝满月酒喽。”   有村长起这个头,黎锦家一会儿就围了不少人。   大部分人来都是讨个喜气,喝碗酒,再说两句祝贺的话。   甭管以前跟原主有没有梁子,以后再见大家都是一个村子的乡亲。   而最近跟黎锦家来往比较多的,比如李大牛就送了两只母鸡过来。   “你家想吃蛋总是出去买,亏。给你带俩母鸡,就在柿子树下给他们放点麦秆,他们就会过去下蛋,每天早上记得收蛋就行。”   李大河,也就是上次给黎锦做案几的老人也来了,他是村子的木匠,给孩子做了个小拨浪鼓,上面也雕着驱邪避灾的图案,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黎锦赶紧把人迎进来,说:“大河叔,咱喝黄酒还是桂花酒?”   李大河想喝黄酒,但考虑到自己年纪大了,只说:“来两碗桂花酒……”   他话音还没落,黎锦已经把桂花酒端过来了。一看就只打算给自己喝桂花酒。   李大河说:“你这个后生,机灵,现在倒是有几分你小时候的机灵劲儿了。”   村长最先喝完酒,拿了黎锦写好的包子的姓名和生辰八字。   让自己媳妇儿留下给孩子剪一缕胎发,就没再凑热闹了。   但有他带头,整个村子不管是姓李的,还是其他姓氏的人,都来说了两句道喜的话。   看完村长媳妇儿剪去孩子一缕胎发,村子里人也慢慢的散了。   剩下还有来晚的,陆陆续续进门来喝碗酒,再祝贺孩子两句。   陈西然、周贵和李柱子在黎锦旁边,一直笑脸相迎。   村里人大部分不认识陈西然,但看着他身上都是绸缎的衣服,猜也猜到是黎锦读书的同窗。   这下他们对黎锦的态度更是大为改观。   如果说以前他们最多就是觉得黎锦浪子回头了、懂事了、知道顾家了,这些评价对一个还未弱冠的男人来说,已经足够优秀。   但现在看到村长都专门来给黎锦撑门面,甚至这边还有个富贵人家的大少爷帮着黎锦招呼乡亲,村里人看黎锦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看样子黎锦以后肯定要飞黄腾达啊。   对了,黎锦刚出生那会儿,不是有算命瞎子来说,黎锦天生富贵命、文曲星下凡么?   到底是不是文曲星,村子里人不清楚,但现在看来,黎锦好像还真的是富贵命。   ——没看到他夫郎才生产一个月,家里就多了一间书房么?而且黎锦还天天给夫郎炖肉吃,真的富贵啊。   听说黎锦最近还在杏林堂坐诊,旁边那个面嫩的,就是杏林堂的学徒,以后也是杏林堂大夫呢。   等到热闹劲儿过了,陈西然跟着黎锦去书房,说:“快来让我看看孩子的名字。”   黎锦这会儿也不再推脱,直接拿出自己写好的名字。   他这也是第一回 取名字,翻了不少书,甚至还专门借阅了书肆的辞海。   但却总对自己没有自信,最后还是跟少年商量后,定了一个单字,叫若。   “黎若。” 第40章   秦慕文一边收拾院子,恰好能看到黎锦笑着把写了包子大名和生辰八字的红纸拿给陈西然看。   他脑海中蓦的浮现前几日晚上,黎锦写了好几个名字,兴致极高的拿回卧室让自己挑选。   秦慕文甚至可以想象阿锦站在书房里一笔一划写出这些名字的样子,微黄的烛光洒在他脸上,映出一双沉思的眼眸,一定尤为迷人。   当时,秦慕文双手接过那张纸,仔细的瞧了每一个名字。   最后还是把选择权留给黎锦。   毕竟阿锦才是一家之主啊。   黎锦敲定了‘若’这个字,他说:“希望黎若以后性格像你,上善若水。”   之后黎锦去书房练习把包子的大名写好,留下秦慕文坐在床边,颇有些手足无措。   阿锦这是在夸他吗?   可他哪有那么好啊。   秦慕文把脸埋在被子里,直到黎锦晚上过来休息,他觉得自己脸色还是红彤彤的。   不过幸好灯熄了,瞧不出来颜色。   =   陈西然作为读书人,看到这名字当即一拍桌子夸了一句:“好!”   不知道的还以为说书先生讲到哪一段,台下的听客们拍手叫好。   李柱子虽然多有照顾黎锦家,但骨子里依然保持着重男轻女更轻哥儿的思想,他不像陈西然那样对孩子的姓名很是关注。   留下自己给孩子送的满月礼,说:“黎锦,我还在上山砍柴,先回去了啊。”   周贵已经得知李柱子跟黎锦母族有些沾亲带故,他见黎锦被陈西然留着,于是自己把李柱子送到门口,说了几句话。   李柱子这个粗人都不知道手往哪儿放,他说:“你怎么对我这么客气,你可在镇子上医馆当值呢。”   周贵在杏林堂就负责接待事宜,这么多年来都没出过纰漏,待人接物功夫很到家。   他说:“黎大夫算我半个师父,您是他的大哥,我自当对您客气。”   李柱子惊呆了。   回去的时候差点左脚踩右脚。   当然,这只是个小插曲,陈西然这边说完好后。   突然眼巴巴地看着黎锦:“阿锦,你这字真是越写越好了,我也想练字了!”   他跟陈西然关系愈发好,已经不像最先客气地唤‘黎贤弟’。   黎锦挑眉看着他:“你不是不喜欢拿笔么?字想要写得好,勤练才是第一位。   想当年的书法大家王羲之,在洗砚池边练字,最后把池水都练成墨色,这才写出让世人惊叹的书法。”   陈西然瞪大眼睛:“道理我都懂,这样吧,我觉得不能落后你太多,你每天练多久的字,我也练多久。”   他想,黎锦每日这么忙,练字的时间肯定不多,他不求赶超黎锦,所以跟黎锦练同样的时间也就足够了。   黎锦笑道:“当真?”   陈西然拍拍胸脯:“自然是真的。”   黎锦从案几底下拿出自己平日里练字的毛边纸,指着上面的字迹。   “我也没算过时间,但我每天至少写十张大字,你回去也可以这么练。”   陈西然:“……十、十张?”   黎锦正色:“你刚刚拍着胸脯答应的。”   陈西然最后苦着脸,保证自己回去后也这么练字,现在苦一点累一点没什么,绝对不能在县试上掉链子。   小安陪阿文收拾完院子,周贵则帮着把酒坛子收起来。   这些坛子赶明儿还得还给镇子上的酒家,要是碎了得赔钱。   小包子满月时候打扮的特别喜庆,穿着一身新衣服,眉心一点朱砂痣,在阿爹怀里笑得可开心了。   小安总算等到人都走了,急忙对秦慕文说:“让我来抱抱包子,这也太好看了。”   包子今儿特别给两个爹爹面子,一直都没哭,只是不在阿爹怀里的时候,一脸的委屈,完全笑不出来。   而且眼睛还一直可怜巴巴的看着阿爹,好像希望阿爹把自己抱回去。   但他家阿爹根本没理解包子的诉求。   而是对小安说:“你常来玩,包子也就跟你熟了。”   幸好包子听不懂,要不然真的会哭给阿爹看。   小安毕竟是别人家的夫郎,刚刚他陪秦慕文说话的时候,陈西然和周贵都在书房。   等他走后,陈西然才催着黎锦把黎若抱出来。   他这人自来熟的快,刚知道包子的大名,这就叫上了。   黎锦知道这是陈西然要给孩子送满月礼,也不推辞,进屋后跟少年说了两句话,就把黎若抱在了怀里。   陈西然看着跟瓷娃娃一样可爱的黎若,真的恨不得这是自己的崽。   最后他也只能把礼物送出去,然后一脸痛心疾首的说:“这孩子像你,好看。我以后得娶个漂亮媳妇儿,生漂亮的崽。”   陈西然给包子的礼物是一顶小巧的帽子,上面还有一层雪白毛边,看起来尤为保暖。   最近已经七月多,九月二十三秋分后就会逐渐转凉。   陈西然这个考虑的可算颇为长远。   他说:“这是我爹前几日从县里带回来的小玩意儿,我看适合黎若,就给拿来了。”   黎锦道谢:“黎若看起来很喜欢。”   可不是,小孩子大概是第一回 见到这种毛边的东西,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看样子很想据为己有。   黎锦把帽子拿到黎若面前,黎若立刻就笑起来。   陈西然松了口气,小声说:“我娘说小孩子都喜欢这种玩意儿,果然说对了。”   周贵给黎若送的满月礼是一个自家缝制的虎头娃娃,驱邪保平安用的,黎锦也道了谢。   把虎头娃娃摆在帽子的另一边,黎若一会儿看这个一会儿看那个,竟然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他这个反应把大家都逗乐了。   眼看着天色不早,黎锦把陈西然和周贵送到村子口,他俩在路上结伴而行,更安全些。   “行了,别送了,黎若看不到爹爹该哭了。”   黎锦笑道:“那你们路上小心。”   如果说上次陈西然来黎锦家烘房,这件事没几个人知晓。   那今儿陈西然帮着黎锦待客,整个村子都知道了。而且待客的不只是陈西然,还有杏林堂的学徒。   村里大部分人可能不知道陈西然的身份,但单单看那一身锦衣,就能想到这人出身非富即贵。   此前欺负了秦慕文的几个哥儿是知晓陈西然身份的,他们本来打算去讨杯酒喝,再跟秦慕文道个歉,想把上次的事情揭过去。   但看到陈西然的时候,他们都退缩了。   ——就这么空手来道歉是不是有些不妥?   他们几个哥儿算那家的帮工。   而那位大少爷可是在陪着村里人喝酒呢。   直到满月礼的最后,秦慕文也没有看到那几个哥儿。   他其实已经差不多要忘记之前的事情了,现在就算回忆起来,也可以心情十分平和的面对。   其实不管是他还是阿锦,现在都不会在乎这他们的讽刺和轻蔑。   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一味的盯着别人,反倒让自己的生活少了许多乐趣。   秦慕文想,他觉得自己过得好就行了,不需要别人的同情,更不需要虚假的怜悯。   满月礼有三步,摆酒、剃发、移巢。   如今前两步已经完成,最后移巢就是让阿爹把孩子抱到关系好的人家里坐一坐,俗称串门。   黎锦说:“我跟柱子哥说好了,咱们带黎若去他家。”   秦慕文已经装好了一篮鸡蛋当谢礼,今儿嫂子来帮了不少忙,肯定得回礼。   之前他都是看黎锦走人情回礼,如今自己也能上手了。   =   陈西然这边跟周贵往镇子上走,他边走边拍脑袋。   “我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周贵一愣:“陈大哥,没少东西啊。”   陈西然:“不是东西,我之前想跟黎锦说件事来着,怎么就这么忘了。”   周贵沉默了,他发现这位大少爷其实很好相处,再加上陈西然偶尔有些迷糊,给人感觉更加亲近。   陈西然猛地想起来,说:“我听我那群朋友说飘香苑的头牌病了,这个月都不见人,也不知道这病什么时候好。”   然而,知道了事实真相的周贵更加沉默。   无非就是头牌不小心有喜了,当然,现在那个孩子肯定已经没了。   陈西然瞧着周贵的脸色,说:“你还年纪小,对这些事情不关心,等你到我和阿锦的年纪,肯定也天天想着温柔乡。”   周贵也是在实在人,他说:“我觉得黎大夫每天都在学习。”   哪有空想这些。   陈西然一本正经:“那是因为他家里有俊俏的夫郎,你看看黎若多漂亮,还不是因为两个爹爹好看。”   周贵想,这也确实,黎大夫和他夫郎两人相貌气质都顶尖的好。   陈西然又说:“此前我和黎锦说考中了秀才一起去飘香苑,结果他不答应!可镇上有人考中秀才不都这么做吗?”   周贵作为医馆的人,知道很多飘香苑的辛秘,但一时不直到该怎么开口给大少爷说。   最后也只能嘟囔:“黎大夫洁身自好。”   这话陈西然一万个同意,黎锦确实跟他以前交往的朋友很不一样。   黎锦有着寒门出身读书人的毅力,却也比相同出身的人更加有原则。   所以,他才愿意真心结交黎锦这个朋友啊。 第41章   自从村里人喝了包子的满月酒后,他们对黎锦的态度已经明显不是‘接纳他浪子回头’这个地步。   如果说以前黎锦在路上看到村里人,会相互打个招呼问好。   那现在,黎锦家已经有人上门请他搭把手帮个忙。   “黎锦,我家明天也要盖房子,今儿我给你菜地浇水,你明儿给我家浇,行么?咱们两家菜地连着。”   黎锦一口答应:“行,那今日就劳烦你了。”   “不劳不劳,那我去挑水了啊。”   这代表村子里人已经真正的把他当乡亲了。   翌日,该黎锦浇水两片菜地,他来回挑了好几桶水去菜地。   如今他体质和体力都在增强,扁担两头的木桶里都挂着满满的水,他挑起后走路依然平稳。   村民见到他做体力活,只会觉得这人真正知道养家了。   但秦慕文抱着包子在院子里,看到这一幕,他眼眶都要红了。   之前黎锦背着竹篓去镇子上念书,肩膀都会酸疼,甚至有次拉架子车,肩膀直接都被磨肿了。   这才过了多久,黎锦已经可以熟练的挑水去地里,就算走在村里坑坑洼洼的土路上,他依然可以保证桶里的水不撒出来。   人在越困难的情况下,才会成长的越快,这话也不是没道理。   秦慕文想要帮忙,但包子还小,身边不能离了大人,也不能抱着去田间吹风。   他只能看着黎锦一个人来来回回挑水,自己却什么都做不到。   黎锦最后一回挑水的时候,把水桶挂在扁担上,他靛蓝色的粗布短打后背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氤氲成一片黑色。   他突然回头看向少年。   这一看,不得了。少年怎么偷偷在抹眼泪?   黎锦赶紧走过去,他想给少年擦干眼泪,但因为刚刚一直在干活,不干净。他先去净了手,没用手帕,直接用拇指抹在秦慕文眼尾。   “怎么了?别哭。”   秦慕文也不想哭,但越这么想眼泪就越止不住。他真的好心疼阿锦啊。   黎锦之前也是做大夫的,他见过很多生完孩子的产妇产后心情不佳,甚至有些还会患上轻微抑郁症。   黎锦正因为知道这些,此前也一直注意着少年的心情,见他每日都笑出两个小酒窝,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今日也不知道少年想到了什么,居然就站在这里哭。   秦慕文被黎锦揽在怀里,小包子也被黎锦抱在另一个臂弯里。   其实也没抱多久,秦慕文就主动从他怀里出来,说:“我没事,你快去浇水,我等你回来吃饭。”   黎锦却没直接离开,而是拉着他进屋,拆开一颗蜜糖,让他张嘴。   “吃颗糖。”   这些糖买回来,少年总舍不得吃,只有在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才悄悄含一颗在嘴里。   秦慕文如今已经习惯的顺从黎锦的话,黎锦让他张嘴,他就乖巧的张开。   甜滋滋的味道从舌尖扩散开来,眼泪果然不继续掉了。   黎锦说:“你在这里歇息,我很快就回来。”   秦慕文点点头,道:“好。”   事实证明,秦慕文也只有在黎锦当面才会听话,黎锦前脚刚走,他就去厨房做饭。   此前两年,家里穷,就算做包子,馅儿里也都是野菜。   野菜凉拌好吃,蒸在包子里,除了地软,其他的都会带着些苦味。   不过昨日隔壁的人家送来了些自己磨的豆腐,卖相不好而且还掉渣,就算拉到镇子上也卖不出去。   还不如给邻里都分一分。   这要是放在以前,黎锦家父母不在了,肯定是分不到豆腐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就算只有秦慕文一个人在家,豆腐也照送不误。   秦慕文刀工好,他先在刀身上沾了水,小心翼翼地把豆腐切成小块,这样做豆腐就不容易散开。   最后把豆腐、粉条段和剁碎的后腿肉拌在一起,再用酱油、盐巴调味,拌的过程中避免不了把豆腐弄得碎了点,这也没办法。   等到黎锦回来,秦慕文已经在包包子了。   秦慕文这也是变着法儿给黎锦做好吃的。   此前他一直给黎锦的背篓里装烤土豆和煮鸡蛋,如今家里食材足够,花样已经丰富很多,比如葱油饼、南瓜包子、煎饺等等。   他也在尽自己所能让黎锦可以吃好点。   没想到黎锦回来后看到少年在厨房忙活,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秦慕文被吓了一跳,手里还没成型的包子直接滚在地上。   自打他生孩子以来,黎锦从没这么凶巴巴的面对过他,而他自己也在黎锦温和的外表下,学……学会了投机取巧。   刚刚黎锦让他去歇着,而他却闲不住,过来包包子。   黎锦很生气,一点玩笑都不开的那种生气。   他上辈子在医院见多了抑郁的产后妇女,丈夫前脚哄得好好的,这些姑娘们后脚就能牙齿咬自己的手腕。   要不是护士及时发现,指不定要出什么事。   此刻,黎锦很生气少年在心情和身体都没有彻底恢复的情况下站在这里做饭。   但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反应已经远远的超过了生气的范畴,或许这时候有个更贴切的形容词,那就是紧张。   而且,还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紧张。   秦慕文被黎锦吓到,站在那里手足无措,他不怕黎锦打他,他最怕的是黎锦冷落他。   只要一想到那个场景,秦慕文就觉得腿有些软。   他一只手落在案板上,支撑着自己身体。   就在秦慕文不知所措的时候,却看到黎锦在自己面前蹲下去。   身形已经比之前要强壮不少的黎锦额头、背后还带着汗,看样子刚刚他也是加快了自己的浇水动作,好可以快点回家。   秦慕文看着黎锦把那个散架的包子和里面的馅儿捡起来,还没蒸熟的面皮上沾了土,显地灰扑扑的,肯定是没法吃了。   但这时候人没那么多讲究,拍拍还能吃。   黎锦却直接把这一团扔进灶膛,当柴火烧。   秦慕文想要开口道歉,黎锦已经一手抱着他的膝弯、一手揽着他的后背,把他抱在怀里。   秦慕文突然双脚离地,他刚张开口,只剩下‘啊’的一声。   他能感受到黎锦身上滚烫的热意,虽然带着汗,但除了一点汗气外却没有什么味道,而且,黎锦的怀抱让他无比安心。   秦慕文本以为要回屋子,没想到黎锦把他抱到了书房。   他心里其实没有任何不好的预感,只觉得放下心来。   只要阿锦还愿意理自己,他做什么都愿意。   秦慕文悄悄地开口:“阿锦,我错了。”   黎锦的下颌依然紧绷,面无表情,仿佛根本没听到这句话。   如果不是秦慕文听到黎锦心跳声更快了些,差点就要被黎锦骗过去了。   黎锦几步走到了书房,把秦慕文直接放在案几上。   这书桌是大河叔打造,用的都是好材料,对了,很可能是陈西然家里不要的材料,总之,十分结实。   案几很大,秦慕文坐在一边,还留有许多空地。   这案几当时做是二尺四的高度,也就是八十厘米,秦慕文坐在上面,双脚根本接触不到地面。   他想下来,但却被黎锦制止了。   黎锦拿出一张纸,直接提笔,也不看少年。   秦慕文却注意着他写的字,黎锦已经知道秦慕文识字,这就是写着给他看的。   “辛丑年七月十日,鸿雁村黎锦之夫郎秦慕文决心改正错误几点,记录如下:   第一,每日不可下床站立超过两个时辰;   第二,在其夫君要求休息时必须休息;   第三,遇到难过的事情不可憋在心里;   第四,多喝汤吃菜,不可缩减衣食;   第五,做不到就会受罚。具体如何惩罚,全看其夫君心情。”   秦慕文起初看了个开头,以为黎锦在写休书,吓得几乎面色惨白,要直接跪在原地。   却又因为后面的几点,觉得心里被塞得满满的。   黎锦本来打算让少年仔细的看一遍,结果他刚搁下笔,少年就扑在他怀里,抱着他的肩膀不撒手。   秦慕文身上没有上辈子黎锦接触到男男女女的香水味,只有面粉、豆腐、调料糅合出的烟火气息。   可能有些人会不习惯,但却让黎锦觉得无比舒坦。   黎锦想,少年这是变得有心机了吗?妄想抱他一下,就能抵消刚刚犯的错?   结果就这么被抱着,黎锦最后的想法只剩下,先原谅他这一次,以后就把这条家规贴在墙上,时时刻刻提醒他。   真香。   于是,少年看到黎锦把这条‘家规’贴在小包子的画像旁,脸色不可控制的红了起来。   但他终究没开口说什么,他以后会乖乖听话了,保证不受到惩罚。   要不然小心肝儿真的受不了。   当晚,剩下的包子都是黎锦包的,最后出锅的除了最开始几个少年包好的带着褶子的包子,剩下的都是长得跟馒头差不多的包子。   黎锦把卖相好看的包子递给少年:“你吃这个。”   秦慕文却非要吃黎锦包的。   “这些好吃。”   黎锦见他吃的一脸满足,也不强求。   少年偷偷瞄了他一眼,不知瞬间想到了什么,脸上突然挂上了羞臊。   为了掩饰,他埋头继续吃包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话与正文无关,只是为了皮一下)   【秦慕文:惩罚是什么?想想……突然有点小期待。】 第42章   又过了一个多月,宋先生已经把童生试的考试内容给黎锦和陈西然过了一遍。   但因为进度太快,宋先生担心他们会记混。   毕竟单单《四书》就接近五万字,陈西然还好,他此前跟着别的秀才学过这些,有点基础。   而黎锦呢,宋先生看着他一路学过来的,此前几年,黎锦的每日表现都属于吊车尾。宋先生根本不要求他现在还能记得什么。   起初,宋先生只是想让黎锦此次去感受一下童生试的氛围,过几年再真正参加县试。   所以说,他起初让黎锦抄书背书,也是对他的考验。   如果黎锦第二天的表现达不到他的要求,宋先生就会劝黎锦循序渐进,一口吃不了热豆腐。   反正他年纪还小,推迟几年考试也没什么。   没想到,黎锦就这么一步步坚持下来,从《圣谕广训》到《四书》《五经》,每天都能背诵并默写前一日的功课。   当然,如果黎锦只做到这一点,宋先生对他的评价最多也就是刻苦、勤奋。   可黎锦不止能背诵,他还能自己推断语句中的含义。   宋先生把带着注解的书交给黎锦,看着他一边誊抄一边露出了然的神色,宋先生自己心里都有点复杂。   羡慕、欣慰、感慨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宋先生想,如果他当年读书的时候有黎锦这种天份,大概可以去竞争一下案首的位置。   黎锦如果知道宋先生的想法,怕是只有苦笑。   他好歹是个奔三的灵魂,上辈子更是学过一部分《论语》,这才会提前理解一点。   不过,黎锦能在两个多月里背完所有书,而且表现的一点也不比陈西然逊色。   天份和努力缺一不可。   眼看着快到中秋节,宋先生说:“如今需要熟记的书你们已经都背过了,接下来我要讲科举考试的行文规范。   这个领域你们可能会比较陌生,所以我会讲的慢一点。”   “科举考试,首先考的就是八股文,何为八股文?   八股分为起股、中股、后股、束股,这四点每一点又分为两股,合称八股。   八股文不仅要求写作形式对仗工整、平仄得当,往深了更要求逻辑严密,可以自圆其说。”   宋先生看着两人,道:“我现在不要求你们逻辑严密,最近这段时间你们俩练习对对子,练习平仄和对仗的把握。”   黎锦想,八股其实有点像律诗,每一句都得对仗不说,平仄、也就是音调的变化须得朗朗上口才行。   对对子确实是一个很好的练习途径。   宋先生说:“九月之前,你们每天早上带着自己的默写过来,互相检查。随后背书对对子,我偶尔会过来听。”   黎锦和陈西然应下了:“是,先生。”   可见宋先生还是担心他们会把这么多需要背诵的内容记混了,所以才留给他们时间再次默写背诵。   希望在考试的时候不要出漏子。   为此,宋先生还强调了一句:“背书虽然枯燥,但却是重中之重。   书背的不流利,八股文根本写不好。”   他又说,“我当年参加第一场县试的时候,有个同乡的考生想要引用《尚书·秦誓》里的‘昧昧我思之’,结果写成了‘妹妹我思之’。”[注]   为了让黎锦和陈西然理解,宋先生甚至落笔,写了这两句话。   黎锦颔首,表示自己懂了。   陈西然略带迷茫,他是记得这句话,但他也记成了‘妹妹我思之’。   宋先生到底当了这么多年先生,一看陈西然的脸色,就知道他心里慌。   宋先生看着陈西然,说:“你知道知县大人怎么批改的这句?”   陈西然思考了一下,说:“应该是用圈圈出来这两个字,更正在旁边。”   宋先生不再言语,只是模仿当时的场景,用笔圈出这五个字,在旁边批注‘哥哥你错了’。   黎锦心里一哂,颇有些无奈,古人看起来也不是那么迂腐刻板嘛。   陈西然这下更不好意思,他挠挠头,说:“先生,学生错了,学生今日起必每日默写,保证不会在县试种犯如此错误。”   接着宋先生让黎锦把这篇背过,并拷问了他几句其中含义。   黎锦全都答上来,宋先生满意的点头,说:“明日就是中秋,放假是绝对不可能,今晚记得默写,一日都不能荒废。”   黎锦毕竟年纪大了,玩心渐少,对此没有异议。   陈西然则是因为刚刚被刺激到,担心自己真的在县试中写错了,那无论之后的经论他写的再好,也不可能拿到名次。   黎锦也知道这个道理,这毕竟不是现代的考试,写对了给分,写错了不扣分。   古代的考试,写错一点,都可能出大问题。被取消成绩还算轻的,若是不小心写了皇室宗亲的姓名,那可能就得面临牢狱之灾。   想到这里,黎锦同样也提醒自己时刻注意,千万不能犯类似错误。   宋先生走后,陈西然整个人都蔫儿了,看样子真的很痛恨这个考试,但又无可奈何,家里人都等着他考出功名光宗耀祖呢。   黎锦拍拍他的肩膀:“《四书》《五经》中这样的语句不多,很容易注意到,你此后温习的时候,多注意一点,就不会出问题。”   陈西然点头:“我知道了,阿锦,你明日还去杏林堂吗?”   如今已到了八月,吴大夫早早的跟掌柜请辞,陪秀才儿子去考举人。   黎锦现在开中药的能力没得说,一般的伤风他都可以对症下药。   如果真的有拿不准的问题,黎锦就会让患者去其他两个医馆,总之,不能耽误了人家的病情。   黎锦也从最开始在杏林堂坐诊一个时辰,变成现在的两个时辰。   没有了吴大夫,前来找黎大夫看病的人只多不少。   毕竟之前来黎大夫这里求药的人,吃了黎大夫开的药,比其他人恢复起来要快了不少。   黎大夫的名气也就渐渐传了出去。   掌柜的见自家医馆并没有冷冷清清门可罗雀,也放下心来,真正的信服了黎锦。   黎锦给陈西然说:“我明日去杏林堂,不过我会带着内子一起。”   陈西然惊了:“你家夫郎要跟你一起来,逛庙会吗?”   “自然。”   陈西然说:“本想跟你们一起,但我爹明日让我陪我娘好好逛逛。”   “令尊这样安排极好。”   “好吧,但我不能跟你们一起玩了。”   黎锦对此也表示遗憾,随后就与陈西然分开。   他想,杏林堂分为内堂和外堂,到时候他在外堂诊治,就让秦慕文在内堂休息。   恰逢中秋,晚点镇子上有庙会。   如今少年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但却被照顾小包子的事情拘着,一直都没机会出来。   黎锦想,文文年纪小,自己平日又得读书养家,也没很多时间陪着他。   所以秦慕文这几个月来活动的范围居然就只有那一方院子,连河道上面的菜地,他都没去过。   故此,前几日黎锦就跟李柱子说,想带着夫郎在镇子上逛庙会过中秋,能不能把包子暂且放他家里一晚上。   李柱子家里有三个孩子,最小的一个只比包子大了几个月,一起照顾也方便点。   李柱子和媳妇儿都一口答应。   自从黎锦在医馆坐诊以后,偶尔也会帮他们夫妻俩调理身体,李柱子的媳妇儿原本生完三胎气血有点不好,最近也渐渐调理过来了。   所以,黎锦有事情找他们帮忙,他们自然不会拒绝。   黎锦知道自己这么做可能有点不负责任,但他家没有长辈,照顾孩子都是秦慕文一个人在做。   他告诉过自己很多遍,放在现代的话,秦慕文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能自己洗袜子已经叫懂事,哪像他整日做这么多活儿。   所以,黎锦也想趁着这个时间,带他出来玩一玩。   黎锦也把要让少年在医馆内堂呆一下午的事情告诉了掌柜,掌柜的说:“当然,我让媳妇儿熬点红枣粥,免得他觉得无趣。”   黎锦赶紧说:“这怎么好意思麻烦您。”   掌柜的说:“你夫郎好不容易来一次,这件事你就别拒绝了。”   黎锦最后只能道谢。   八月十四这天下午,黎锦回到家里后,先去给菜地浇了水。   看着自家黄瓜已经长的有手掌长,水灵灵的,再过一旬就可以摘了吃。   晚饭时,秦慕文听着他描述,眼眸亮晶晶的,唇角的小酒窝也抿了起来。   他说:“好想吃啊。”   黎锦突然沉默,他感觉自己思想有点跑偏,分明少年说的是地里的黄瓜啊。   黎锦决定岔开这个话题,他说,“明日是中秋,镇子上有庙会。你此前逛过庙会吗?”   秦慕文在黎锦的注视下,缓缓摇了摇头。   “我以前听哥哥们说过有庙会,家里除了哥哥们,只有嫡出的姐姐才能去参加庙会,放花灯。”   黎锦问:“那你一般中秋节都做什么?”   秦慕文说:“做月饼,有豆沙馅儿、蛋黄馅儿,还有……五仁馅儿。”   黎锦看他最后的表情,就知道他不喜欢五仁馅儿。   他说:“我也不喜欢吃五仁馅儿。”   秦慕文飞快十分赞同的点点头,他说:“阿锦,我你喜欢吃蛋黄还是豆沙馅儿,我明日做。”   如今家里东西齐全,他都能做出来。   黎锦看着他最近养出了一点肉的脸颊,伸手捏上去。   软软的,跟他的性格一样软,乖巧的让人心疼。   黎锦说:“月饼的事情暂且放在一边,现在我们说另一件事。”   他顿了顿,语气正经道,“秦慕文,明天跟我一起去镇子上逛庙会、放花灯,可否同意?”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的[注]是引用,来自百度。 第43章   黎锦问的郑重其事,秦慕文却有些手足无措。   他虽然平时有点小主意,但却从来不会拒绝黎锦的要求。   所以,黎锦还不等他回答,就说:“那就这么定了,明日上午你坐柱子哥的牛车去杏林堂等我。”   秦慕文点点头,完全没意识到他走了包子该怎么办。   所幸黎锦安排好了一切,第二日一大早,他给包子喂完饭,就把包子送到了李柱子家。   小包子舍不得爹,嚎了几嗓子,但亲爹却依然没有回心转意,把他放在了李柱子家的炕上。   “你放心,孩子搁我这儿,保证不会饿着。”   黎锦说:“给您添麻烦了。”   小包子眼睁睁看着亲爹走了,一时间有些心灰意冷,哭了会儿就困意来袭,直接睡了过去。   黎锦也知道小孩子的脾性,你越哄着他,他就越粘人,哭的越带劲儿。   他也只能选择‘长痛不如短痛’,直接走人,这才能让小包子快点去休息。   秦慕文准备好饭菜,才发现包子不见了。   但他并没有慌张,因为他对黎锦无条件的信任,黎锦见状,被取悦到,主动说了这件事。   秦慕文这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要去参加庙会了。   他看着自己的粗布衣裳,心想,这样出门会不会给阿锦丢人啊。   黎锦说:“无妨,人好看就足够了。”   秦慕文心里欢喜,这是阿锦第二回 夸他好看了。   但他自己心里有自知之明,觉得就算是被这么明亮的镜子照着,还是不如阿锦好看。   黎锦眼看着时间过去许久,背着背篓去学堂了。   秦慕文则不用这么早去,就算他现在跟去了,也没有地方呆。   还是等着中午坐李柱子的牛车去镇上,要不然他一个哥儿,路上没有伴儿,走这么远的路,黎锦会不放心。   今日黎锦和陈西然的课完全变了模式,不再是一个静悄悄的抄书,一个坐在窗边背书。   而是互相检查默写,随后一起坐在窗边对对子。   说实话,黎锦这种学霸适合一个人安静的学习、背书、画柠檬酸循环、推导各种有机物序列。   对于对对子这种需要自己输出的任务,他是有点紧张的。   虽然他不担心自己的平仄把握问题,陈西然出上联,他对下联,这样他都可以表现的比较优秀。   可怎么编出一个上联,着实让黎锦头疼。   虽然黎锦前几个月背了那么多书,按理说引经叙典可以信手拈来,但他却有着成年人的思维定势,很难脱口而出有灵气的上联。   宋先生沉着另一个班背书的空挡,过来检查了一下他俩的对对子情况。   这一检查,宋先生直接气地吹胡子瞪眼。   陈西然也就算了,平时不怎么用功,宋先生对他期望不大。   但黎锦这是什么情况?   出一个对子需要这么久吗?   宋先生说:“你们再不好好对对子,就去抄给幼童启蒙用的《诗三百》。”   黎锦和陈西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绝望。   宋先生一走,陈西然小声说:“这可怎么办?”   他自己是打算浑水摸鱼的,只期待着黎锦出上联,他自己对下联是没多大问题。   哪想到黎锦也不怎么会出上联……   而且还被宋先生逮了个正着。   黎锦一脸冷静的从书架上找到《诗三百》,回去磨墨抄书了。   陈西然惊呆了,“这是给幼童启蒙用的!”快醒醒。   黎锦说:“不然你试着跟大郎比试一下,看谁出上联出的又快又好?”   大郎就是宋先生的大儿子,平日给黎锦开门的那个小孩,今年只有七岁。他们作为学生,一般都是这么称呼先生家的孩子。   陈西然捂着脸,对黎锦说:“快,给我腾个地儿,咱们一起抄。”   大概又过了半个时辰,宋先生想,这回黎锦和陈西然应该可以流畅的对对子了吧。   就算陈西然不行,黎锦肯定可以。   结果他的书房静悄悄的,宋先生推门进去,看到俩人一起抄着一本带着图画注解的《诗三百》。   纵然涵养如宋先生这么好,都忍不住摔了门。   气冲冲的丢下一句:“抄两遍!”   大概又过了半个时辰,宋先生再次黑着脸进入书房,让陈西然和黎锦去院子里。   黎锦搁下笔,淡然的应了。宋先生脸色好了一点,他觉得黎锦的气度,已经像个真正的读书人了。   而陈西然一脸的不明所以:“我还没抄完呢。”   话还没说完,就被宋先生用折扇敲了一下。   陈西然跟着黎锦到前院后,赫然发现,另一个大学堂里的人都在这里了。   宋先生一过来,他们都安静下来。   但这群人还在悄悄地打量陈西然和黎锦,谁都知道能在宋先生书房里学习的,那可都是准备明年考秀才的人。   只可惜准备考秀才的人平日里比他们到的早,又走得晚,所以才一直没接触过。   如今宋先生带着自己的两个‘得意门生’来,是要鼓励他们努力念书么?   以上是大部分人的想法,还有一部分人此前跟黎锦是同窗,他们最近没见到黎锦,以为他彻底放弃念书回家种田了。   至于镇子上流传很广的‘神医农家子’,他们也压根就没往黎锦身上想。   毕竟他们也跟黎锦一起念书几年了,黎锦有个多少斤两他们还能不晓得?   这回再见到黎锦,这群人都要瞪大了眼睛。   黎锦循着视线看过去,觉得这几人面熟,于是对他们点了点头。   “居然真的是黎锦!”   宋先生一眼看过去,那些人一个个都低下了头,不说话了。   宋先生看时间已经不多,也懒得追究,直接步入正题:“今日中秋佳节,大家以中秋为题,各自出上联,其他人对下联。   黎锦,你和陈西然负责记录。”   黎锦和陈西然应下。   黎锦觉得宋先生真的是位非常优秀的老师,这是在给他们找素材呢。   其中有几位认识黎锦的学生,想趁着混乱去问他怎么突然就被宋先生另眼相看了。   凑近了,他们看到黎锦的字,这下所有的话都卡在嗓子眼儿,说不出来了。   字如其人,黎锦的字之前就被宋先生夸过,说他真正写出了每一个字的风骨。   宋先生不常夸人,满意的话他会用其他形式表达出来,比如送书或者留下吃饭。   能让他开口直接夸赞的,那必定十分优秀了。   所以,这些人一看到黎锦的字,也意识到现在的黎锦已经不是之前的黎锦了。   之前的黎锦写不出这样的字来。   等到下课,几个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难道黎锦之前一直在藏拙?”   “十分有可能。”   “哎,早知如此,当时就该真心跟他结交。”   否则三年多的同窗情谊,也不会沦落到如今再见只剩下点头之交。   隔壁学堂的学生下课了,黎锦和陈西然还得在宋先生的指导下,分析这些学生的对联。   宋先生看着他俩的反应,真的感觉自己在对着两个榆木脑袋讲话。   他说:“童生试中还有一场考试是作诗,虽然评分比重不高,但你们这样,出去可别说是我的学生!”   黎锦想,这大概就是类似班主任的口头禅‘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学生’。   黎锦赶紧说:“学生这就多搜集身边素材,下次不会再让先生失望。”   陈西然也立马拍着胸脯做保证。   宋先生这才放他们一马,让他们各自回去过中秋了。   临出门前,大郎端着盘子,给陈西然和黎锦各送了一个月饼。   “爹爹说了,祝大家中秋团团圆圆。”   “多谢先生和大郎。”黎锦谢过后,接了月饼。   陈西然咬了一口,表情突然呆住,然后皱着脸咽下去这口,说:“五仁馅儿的。”   黎锦本来都快准备尝一口了,动作突然一顿,把月饼包起来装进背篓。   陈西然:“你怎么不吃?”   黎锦:“好东西得跟夫郎分享。”   陈西然:“……突然有点同情你夫郎。”   庙会在傍晚,故此,黎锦下午还是得在医馆坐诊。   等到黎锦到杏林堂的时候,李柱子和秦慕文也恰好赶过来。   李柱子满脸的汗,说:“路上全都是人,我滴个乖乖,牛都走不动。”   黎锦早上起来的早,路上的人倒是一如往常。   李柱子又说:“我还得给大河叔把材料运回去,晚上就不跟你们一起走了。   不过今儿热闹,回去结伴走就不怕狼。”   黎锦说:“多谢柱子哥。”   李柱子走后,黎锦看向了秦慕文。   今日他换了一身牙白色打底,袖口和衣领处描着红边的衣服。   头发也用一根同色的缎带绑起来,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却还是让整个人都亮眼起来。   黎锦直接牵着他的手,带他一起去吃饭。   医馆的饭桌上只有黎锦、周贵和秦慕文三人,大家都见过,也并不拘束。   吃完后,病人也陆陆续续进来。   黎锦让秦慕文坐在内堂,与外堂的他隔着一个门帘。   周贵笑道:“这门帘从里面从看到外堂,却因为光线缘故,外堂看不进来,您放心在这里坐着,有事情喊我和黎大夫都行。”   秦慕文见他如此客气,赶紧回礼道谢。   也正是因为周贵这句话,让他略微放松下来。   医馆对他而言是个陌生的环境,唯一信赖的人又不在身边陪着,他就算脸上强装镇定,内心还是会紧张。   但有了周贵的提醒,秦慕文就坐在内堂,视线落在给人号脉问诊的黎锦身上。   心底的焦虑果然很快缓解,内心只剩下自豪和喜悦。   过了会儿,有个穿着粉色裙装的姑娘,看起来十四五岁大小,手上拿着一封信。   在周贵高喊‘下一位’的时候,她直接坐在了黎锦对面。   却并不号脉,只把那封信递给黎锦。   “黎大夫,我家姑娘说,你看了信就会明白她的心意。” 第44章   黎锦并没有接过这封带着香气的信笺。   他依然保持着面对患者时淡定从容的态度,甚至都没有因为面前姑娘的话而皱眉。   因为他上辈子也见多了这种场面,一点都不为所动。   黎锦虽然不喜欢刺鼻的香气,但也因此对这些香气很敏感。   他分辨出来,这就是上月飘香苑那位头牌姑娘身上的香气。   周贵见黎锦没说话,已经明白他的意思,照着黎锦的规矩问道:“您身体可有不舒服处?”   翻译过来就是‘有病就医,没病就滚’。   周贵以前跟着吴大夫的时候,也见过这种不看病想要倒贴的人。   吴大夫的态度就是直接赶走他们,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   也不看看他的年纪都可以给这些小姑娘当爷爷了,居然还有人想嫁给他。   黎锦这边秉承着上辈子带过来的习惯,会确认无误面前人不需要诊治后,再赶走他们。   当然,如果这些人真的需要治病,他还是会尽自己的职责去治病救人。   这可能跟古代人一些观念不相符,但这就是黎锦的习惯。   他当年选择了从医这条路,开学第一天、入岗第一天就宣誓过,绝对不轻易放弃每一个生命。   那个粉色裙装的姑娘不明白黎锦的习惯,听到周贵问话,一愣之后回答道:“我没有不舒服,我是来给黎大夫送信的。”   黎锦开口:“信不收,你可以走了。”   周贵知晓他的规矩,直接抬高了声音:“下一位。”   那年纪小的姑娘还想再说什么,但下一个病人已经到她身后,就等着她起身让座。   飘香苑头牌给男人送信的事情可不能在镇上广为流传,要不然镇上的富人们就不会给她砸钱了。   那小姑娘瞪着眼,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一副受委屈了的模样。   黎锦看到了,依然不为所动。他只是医生,不提供其他服务。   小姑娘捂着脸跑了。   与此同时,内堂的秦慕文也看到了这一幕,他不知道那姑娘是谁,但也能从姑娘娇嗔的动作中看出端倪。   原来,镇子上有姑娘瞧上阿锦了……   秦慕文没想到,如果真的是正经人家的姑娘,怎会一个人来医馆,而不是请媒婆上门。   不过,黎锦自始至终淡漠的态度给了秦慕文莫大心里安慰。   他这个人向来要求不高,自觉没有想要独占夫君的想法,毕竟想要独占夫君,就犯了‘七出’中的善妒。   秦慕文努力控制自己不去嫉妒,却依然觉得十分难过。   果然,他还是在嫉妒。   幸好今日是中秋,过了中午那会儿,病人就不多了。   黎锦写了几张方子,给周贵讲明白其中区别,自己就坐不住,撩起帘子,进入内堂。   恰好掌柜的派人从来了红枣粥和一些甜口点心。   那丫鬟会说话:“早就听说黎大夫放在心尖尖宠的夫郎是个大美人,这下总算见到了。”   黎锦知道这姑娘跟周贵说亲了,那么她这个消息的来源就不言而喻了。   故此,他说道:“周贵这一看就是没好好背诵我布置下去的方子,罚抄二十遍。”   周贵一下子苦了脸,说:“黎大夫,是她非要我说的,我可没有主动碎嘴。”   丫鬟性格大方,笑道:“我这不是好奇么?不仅吴大夫说,就连掌柜的和夫人都说黎大夫是个好男人,疼爱夫郎。我这才央着周贵跟我仔细讲一讲。”   顿了顿,丫鬟又说,“黎大夫想怎么罚他就怎么罚,夫人那边还要人伺候,我先走了。”   秦慕文听着他们说话,有点紧张,刚刚的难过已经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不过,他心里却是十分赞同,阿锦确实很宠他。洗澡水都要给他烧热,还时不时给他带一点小玩意儿回来。   不说村里的其他哥儿,就连小安都十分羡慕他。   现在村里人没人觉得他所嫁非人了,之前李大壮还说要不是黎锦成亲了,还想把亲妹子嫁过来。   丫鬟走后,周贵在外堂整理药材,内堂只有黎锦和秦慕文两人。   黎锦坐在少年旁边,端起红枣粥,舀了一勺,对少年说:“张嘴。”   秦慕文愣住,黎锦也不是没给他喂过饭,刚生完小包子那会儿,黎锦就给他喂汤喝了。   但、但现在外面还有人啊……   秦慕文甚至还能听到周贵拉开装药材抽屉时候的木头摩擦声音。   可他这人面对喜欢之人,向来性子软。   最后也只是红着脸张嘴,乖乖吃完半碗粥。   黎锦知道他的饭量,也不强求,把碗放下,说:“以后多吃点。”   秦慕文点头,他身段很好,坐在光线不那么明亮的内堂,因为害羞略微有些垂下脑袋,露出一截儿白皙的脖颈。   略显昏暗的背景下,泛着冷白的脖颈尤为吸引人。   黎锦突然想把他抱在怀里,然后贴近他的脖颈,吻上去。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的时候,黎锦自己都有些惊讶。   秦慕文就算是个哥儿,但也是男生啊。当时他接生过,所以也看到了,秦慕文身上身为男生该有的东西一个不少。   黎锦想,他倒不是反对同性恋,只是活了二十九年都没喜欢过什么人,就算有需求,也是自己动手。   当年追了他八年的系花最后无奈的说:“黎锦,你难道性冷淡?”   黎锦不置可否,因为他当时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性冷淡。   每日有医书和病例作伴,日子倒也充实。   可是此刻,黎锦发现自己真的对一个男生有了……欲望。   至于心底里的喜欢,好像也有,但更多的是怜悯还是心疼,黎锦这个从没谈过恋爱的人很难分辨出来。   黎锦想,日子还有很久,他不急,有的是时间看清自己的心。   这里是医馆,黎锦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只是抬手,在那脖颈上摩挲一下。   黎锦手上有茧子了,摩挲人的时候力道不轻,带着一股成人男人的控制欲和占有欲。   秦慕文只是在他手伸过来时惊讶了一下,但很快就顺从的放松身体。   被黎锦的手贴在颈侧,他双眸像含了水一样,看着黎锦。   黎锦心情很是愉悦,要不是又来了病人,黎锦恐怕控制不住自己,得做点什么。   他不知道,在周贵喊人,黎锦出去后,秦慕文突然像没力气了一样,趴在桌上。   露出来的脖颈微红,不知道是被摩挲出来的,还是害羞的。   =   于此同时,飘香苑,伶妹的房间里。   嬷嬷拿来一套精美又艳丽的服饰,说:“今晚可得仔细表演,你之前身子不好,歇息了那么久,再不折腾点什么出来,老爷们都要忘记你了。”   伶妹应下了:“是,嬷嬷。”   嬷嬷走后,伶妹看着那套衣服,露出怨毒的神色。   她不想再过这样整日卖笑伺候人的日子了,她想赎身,想嫁个良人,生几个孩子,安安心心过一辈子。   此前她从来不这么想,毕竟赎身后,她就再也没这么多银子花,买不起上好的胭脂水粉和绸缎做的衣服。   可自从那日在医馆看到黎锦后,伶妹突然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其实洗手做羹汤又有什么,如果是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做这些又有何妨?   伺候她的丫鬟很快回来,不小心撞在了嬷嬷脸上。   嬷嬷说:“笨手笨脚,还不快去伺候你们姑娘换衣服?”   丫鬟赶紧弓着腰进去了。   伶妹见到她,眼睛亮了起来,问道:“信可送出去了?”   那封信笺上带了她最常用的香粉,黎锦不可能认不出来。   丫鬟眼眶瞬间就红了,跪在原地,说:“那黎锦,他居然不肯收!”   伶妹后退一步,一屁股坐在了床边。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的大消息一样,震惊道:“什么?”   丫鬟说:“那里是医馆,我没敢提姑娘的名讳,只说了我家姑娘送来的信笺,结果他不收!”   伶妹蹙眉,道:“你可以小声告诉他我的名字啊!这也怪我,最近这段时间小产了养身体,跟嬷嬷抬杠,不想出去接客。   黎锦肯定是因为最近没见到我,所以忘记我这香气了。”   丫鬟赶紧道歉:“是我的错,我居然忘记小声给黎大夫说了。”   伶妹说:“算了,我本想趁中秋节给他说我打算赎身的事情,如果他也同意休夫,那我就直接赎身嫁给他。”   伶妹想,她知道黎锦现在穷,所以她自己备好了银子赎身,甚至还剩了些银子,可以买几处田产。   黎锦如果知道这些的话,没道理不娶她。   毕竟她是黎锦喜欢了这么久的人,又自带‘嫁妆’,甚至余钱还能给黎锦置办笔墨纸砚。   伶妹说:“我这可算放弃一切,以后跟他过清苦生活了。   他要是知道,高兴还来不及。”   丫鬟说:“姑娘跟了他,以后可就要受苦了。”   伶妹道:“受苦又有什么?谁让他上次在医馆分明诊断出我有喜了,却还顾全我的名誉,帮我隐瞒。   甚至还为了我,在医馆澄清我不是花柳病。   虽然那时他假装不认识我,可我已经知晓了他的心意。”   丫鬟听到她说话,吃了一惊:“姑娘这是真心喜欢上他,所以最近才不接客?”   伶妹说:“喜欢么,也许吧。他护着我的时候,我心里很欢喜。”   比其他人为了博她一笑,砸几十两银子的时候都要欢喜。   如果周贵知道这些,肯定会挠挠头,说:“那些事黎大夫行医的原则啊。”   不暴露患者隐私,不能因为自己的言行而让患者受到非议……   当然,这些也是周贵跟了黎锦后,才学到的原则。   他想,这也是为什么吴大夫和掌柜的都不因为黎大夫年纪小而小看他,反而于他平辈相交。 第45章   丫鬟从伶妹这里得到证实,原来她最近不愿意接客的原因,竟然真的是打算赎身从良了。   而且,为的还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黎锦。   丫鬟伺候伶妹好几年了,知道她这些年都怎么过来的。   那些富商们一个个虽然出手大方,但玩的花样也多,有时她早上伺候姑娘穿衣,都不忍心看身上的痕迹。   青青紫紫一大片,甚是可怖。   想到这里,丫鬟红了眼,虽然姑娘说一定是因为她没说名字,所以黎锦才不收那封信。   但她却觉得分明是黎锦不把姑娘放在心上,所以才不收啊!   丫鬟把自己的推测说出来,她虽然年纪小,但出生在青楼里,从小到大见过最多的,就是女人的眼泪。   她知道以自己的绵薄之力根本做不了什么,只能提早给姑娘敲个警钟,让她不要沉溺于自己编织的美梦中。   伶妹此时当然是听不进去她这种话的。   她觉得丫鬟在杞人忧天,黎锦之前就说过不嫌弃她的过往,要把她娶回家。   伶妹起初是有些震撼的,结果入目的男人从骨子里都透着怯懦和窝囊,她对此相当的瞧不起。   伶妹好歹也是飘香苑的头牌,这些年来多少男人没见过。   那种窝囊的男人一般都是嘴上说一套,实际把你骗回家,又是另外一套。   楼里有不少比她年纪大的姐姐们满心欢喜的凑了钱赎身,以为自己遇到良人,结果却所嫁非人。   伶妹记得,上一任的头牌就是这样,她为自己赎身后,带着攒的钱嫁人了。   两年后,伶妹再见到她,居然第一眼没认出来那个穿着粗布衣裳,手上满是冻疮和茧子的人来。   伶妹想,黎锦怎么看都是良人。他跟那些男人不一样,黎锦眉目俊朗,态度从容,虽然年纪尚小,却有着绝对的威严。   伶妹那天在医馆打量了黎锦很久,从他身上再也看不到窝囊、懦弱的气息。   剩下的仅有清贵的书卷气。   这样的气质在伶妹所见过的人中,都是顶尖的。   再加上后来黎锦当众护着她的名誉,她心里从没这么欢喜过。   面纱下的唇角一直都勾起着。   伶妹见丫鬟还想继续给她泼冷水,语气也有些冷淡了。   “伺候我把衣服换上,一会儿要去表演。   今日你送信不利的事情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下次不许说这样的话。”   丫鬟咬着唇,只能低头应下。   =   杏林堂。   周贵发现,一旦没了病人,黎大夫就再也坐不住,起身直奔内堂。   这跟以往的黎大夫很不一样,以往黎大夫抽空就练字,或者默写《四书》《五经》。   最多就是写累了起身活动活动肩膀。   周贵因此还感叹过,难怪黎大夫小小年纪医术就有如此造诣。   他这种学一会儿就走神的人,一辈子都达不到黎大夫的高度。   直至今日,周贵才发现,不是黎大夫不走神,只是因为能让他思念、记挂的人不在身边。   内堂的说话声悉悉索索的传出来,周贵在仔细的背药方,对于黎大夫的家事,他不会抱有很大好奇心。   “一个人在这里可寂寞?”   “不寂寞,我坐在这里,一直可以看到你。”   黎锦之前很少来内堂,因为吴大夫年纪大了,坐诊累了就会在这里小憩一会儿。   他自然不会跟吴大夫抢地方。   故此,黎锦倒是不知道这竹帘的巧妙之处。   他坐在秦慕文的位子上,倒真的可以清楚的看到外面的场景。   黎锦又问:“看到我就不怕了?”   “嗯!”少年跟黎锦互换了位置,听到黎锦问话,率真又直接的点头。   黎锦说:“文文,过来。”   秦慕文有点懵,这里就两个座椅,他还能去哪儿?   但他很听话的站起来,打算站在阿锦的身边。   黎锦直接伸手把他抱在怀里,眼前视野的变化差点让秦慕文惊呼出声,但很快被黎锦用自己的唇堵上。   他在两个多月的锻炼和干农活双重磨砺下,手劲儿和身材已非昔日可比。   且不说少年根本没有挣扎的心思,就算他挣扎了,也挣不开黎锦握着他双手和腰肢的手。   杏林堂的椅子很像明清时流行的背靠椅,左右并没有扶手,倒也方便了黎锦的动作。   黎锦从来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强的掌控欲,毕竟上辈子朋友对他的评价就是两个字‘随和’。   除了一些原则问题必须坚持外,黎锦很少会拒绝同事聚餐或者出去玩的邀请。   但这一次次的,少年表现出对他的依赖和信任,让黎锦心中原本隐藏很深的念头开始疯狂生长。   或许,他以前没有喜欢的人,只是因为没有遇到对的人。   而现在,黎锦很喜欢少年的依赖。   所以,黎锦此刻也不打算克制。   他彻底遵从了内心的想法,把人抱在怀里,品尝他的滋味。   这是秦慕文人生中的第一个吻。黎锦的怀抱很暖,禁锢在他腰间的臂弯更是像烙铁一样纹丝不动,秦慕文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来了。   可他却对此没有丝毫的抵抗,就算现在青天白日,就算这是在医馆。   黎锦察觉到秦慕文换气困难,微微离开他的唇,却依然没松开抱着他的双手。   秦慕文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和黎锦究竟做了什么,他微微张大嘴巴,似乎不敢相信,觉得那是一场梦。   黎锦笑道:“不是梦。”   他又说:“这里是内堂,供人休息,我们也只是‘休息’了一下,不算出格。”   秦慕文想,原来亲吻就是休息么?大概是他读书少没见过吧。   要是黎锦知道秦慕文的内心想法,真该思考一下少年这解释究竟是不是讽刺了。   不过,少年这么乖的个性,一看就不像会讽刺人的。   秦慕文就这么被黎锦抱在怀里,他也不会挣扎,反而因为绝对的信任,还主动在黎锦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如今黎锦的身材比刚穿越过来那会儿好得多,胸膛靠上去让人很有安全感。   正巧这时候周贵喊道:“黎大夫,酉时(下午五点)到了,您可以休息了。”   黎锦答应的坦然,“好。”   秦慕文好不容易调整过来的面容又因为一句‘休息’而挂上了绯红。   他觉得自己无法正视‘休息’这个词了。   黎锦把背篓整理好,但没有立即背上,而是先留在医馆。   晚上有庙会,人挤人不说,偷儿也多,他背篓里的东西虽然不怎么值钱,但如果丢失,今日学习对对子的笔记心得就没了。   故此,黎锦还是把背篓留在了医馆,反正掌柜的给了他钥匙,等到庙会结束,他再过来拿就是。   “祝两位中秋愉快,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黎锦笑道:“中秋愉快,今日给你放假,方子不用抄了。”   周贵赶紧搁下笔,拱手道:“多谢黎大夫。”   看样子好像他等黎锦这句话等了很久。   黎锦摇头失笑,镇子上好不容易热热闹闹的过个中秋,大家其实都坐不住的。   还不如先好好的玩。   黎锦拉着秦慕文出门,说:“拉着我,千万不要松开手,知道吗?”   秦慕文用劲儿反握住黎锦的手,点头:“嗯。”   穿过医馆这条街,再往右拐,就是主街那条路。庙会也是从主街这里开始,一直延伸到镇子另一头,那边有条小河,河边都是卖花灯的小贩。   黎锦不急,跟着人潮慢慢的往前磨。   倒是有人在身边挤阿挤,不知是谁的鞋子被踩掉,在旁边嚎叫。   黎锦索性把秦慕文护在怀里,顺着路边往前走。   纵然刚刚在医馆内堂,两人已经‘休息’了一下,这会儿秦慕文被黎锦护在怀里,身边都是人,他不可避免的红了脸。   身后还有人在感慨:“这两兄弟感情倒是很好,大的很照顾弟弟。”   说罢他还教育自家两个孩子,“老大,你身哥哥,也要照顾弟弟,知道吗?”   秦慕文回头一看,只见背后这汉子怀里抱着俩小孩,看起来一个五六岁一个三四岁。   突然间,那个当哥哥的说:“爹,爹,你错了!前面的哥哥是哥儿,哥儿才会有人护着,男人得自己保护自己!”   最后,这小孩得出结论:“我才不要照顾弟弟。”   那个当爹的也有一瞬间愣住,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从来没想过有人会专门带着哥儿前来逛庙会,况且,这两人肢体动作亲密,一看就不是血缘关系,而是夫夫关系。   虽说穷人家没钱娶媳妇儿,只能娶夫郎,反正都能生崽。   但像自己前面这男人一样,把夫郎宠到这地步,走路都一直护着,那可真是少见。   现如今,哥儿社会地位低是一个普遍不争的事实。   汉子虽然觉得面前这哥儿挺幸福的,却也不想让自家儿子以前面这男人为榜样,娶个哥儿。   于是他抱着俩孩子,打算大刀阔斧的走远点。   就在他们即将超过黎锦和秦慕文的时候,他家孩子认出来了:“爹,这是黎大夫!”   汉子回头一看,果真,这护着夫郎的男人就是杏林堂那个态度淡漠却又医术高超的年轻大夫!   黎锦被叫了一声,转头一看,对上一家三口的视线。   他点头致意,手却一直护在夫郎肩膀处,态度从容,一点也不尴尬。   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娶了夫郎,是一件丢人的事情。   那汉子抱着俩孩子,走在路中间,很快就被挤到前面去。   他最后一次回头看,就见到那脸上永远不带什么表情的黎大夫听到身边人说了句什么,突然挂上了可以称之为温柔的笑容。   “走,我们去吹糖人。”   作者有话要说:  黎锦:我们去休息一下。   秦慕文害羞的脱光衣服躺平。   黎锦:???   秦慕文:对啊,休息。只要不工作和学习,都可以称之为休息。 第46章   一路上,黎锦带着秦慕文买了吹糖人、羽毛面具和一个木头雕成的小兔子。   其实摊主本来不打算卖这只兔子木雕的,但他认识黎锦。   上旬下了场大雨,他家幺儿穿的少,就发热了。多亏了黎大夫妙手回春,才救回幺儿一条命。   摊主本来就打算去杏林堂谢过黎大夫的,这回赶得巧,他直接把这木雕送给了黎锦。   “反正也不是什么值钱小玩意儿,黎大夫您莫要推辞。”   黎锦没法,只能收下。   他上辈子当医生习惯了不收病人任何谢礼,但古代却不一样,医好小病当然不用上门答谢,可若是救了家里的老人或者小孩,那这家人必定得郑重地前来道谢。   这是一项不成文地规矩,上次黎锦一副汤药给宋掌柜媳妇儿顺利接生,也收到了谢礼。   主街的街道不长,黎锦很快就带着秦慕文走到了尽头,看到波光粼粼的小河。   河边比主街还要喧闹不少,卖花灯、零嘴的商贩不住吆喝,甚至还有玩杂耍的人表演喷火。   好不热闹。   黎锦甚至还看到河对岸用竹竿架起一座高台,上面挂着彩绘灯笼,人群都朝那边涌去。   黎锦捕捉到周围人的议论,说飘香苑的姑娘们会在那里跳舞呢。   他略微一皱眉,虽说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与那头牌已经断的干干净净。   但之前两年留给少年太多伤害了,他并不想重新揭开伤疤。   黎锦见少年还瞅着那玩杂耍的小孩,没听到这些。   故此,带着少年避开人群,朝河边人少点的地方走去。   秦慕文只听说庙会上有花灯和零嘴,哪能想到竟会如此热闹?   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小镇,要是真放到京城,那得多繁华啊。   秦慕文很乖巧,虽然还想继续看杂耍,但黎锦拉着他远走,他也顺从的跟着。   反正有阿锦在身边,他觉得怎么样都好。   黎锦带着他走到了人少的地方。   也不急着买花灯,总归这一路上都是卖花灯的,他得先找到能放河边能花灯的地方。   正巧河边一块平整的大石头边就有一个地摊卖花灯,瞧着样式挺多,也喜庆。   黎锦让秦慕文挑一个自己喜欢的灯。少年满心欢喜,可看着这些灯都好看,挑得眼花缭乱。   不过,他也知道既然阿锦让自己拿主意,那么这种小事就不能麻烦阿锦。   最后,他握着手里的兔子木雕,同样选了一只上面画着玉兔的河灯。   摊主不是没见过新婚夫妻前来一起放河灯,但夫夫就很少见了。   眼前这眉梢点痣的哥儿笑得纯善,他旁边站着的少年气质清贵,虽然没笑,视线却也一直落在哥儿身上。   摊主注意到这人穿着长袍,一看就是个读书人。   摊主说:“咱们这还能猜灯谜,猜中三个送花灯,全都猜出来,还有大奖呢!”   秦慕文看向黎锦,双眸亮晶晶的、满含期待。   黎锦无奈摇头,他虽然背书在行,但却在对对子、猜谜、作诗这些古代读书人消遣方面是门外汉。   虽说这些是古代文人最基础的素养,十几岁都蒙童都会吟诗作对猜灯谜,可那也得从小耳濡目染熏陶啊。   黎锦就是一个彻底的现代医学生,高中也学的是理科,完全没有被熏陶过。   可看着少年期盼的眼神,黎锦不想给他泼冷水。   不就是猜灯谜么,他好歹背了这么久的书,只要是书中典故,他都能知晓。   黎锦想,就算不能全猜出来,但猜对三个给少年赚一个花灯回来大概还是可以的。   就在黎锦准备猜灯谜的时候,前来买花灯的一个人问道:“这灯谜可是你出的?”   摊主笑着摆手:“这倒不是,咱们这河道的花灯都是一个掌柜在管,灯谜也是他们出的。这条河道一共有三个点可以猜灯谜,我这里只是其中之一。   刚刚我这里还围着不少人,但河对岸那边的台子要搭起来了,他们都跑过去了。”   那人又问:“那如果我在其他两处看了灯谜,又来你这里猜,岂不很快就能猜全对?”   摊主答道:“非也,我们三处的灯谜各不一样,客人如果能猜全对任何一个点的灯谜,都可以拿那大奖。”   那人让摊主先拿出一个灯谜来瞧瞧,摊主一指自己头顶一排共十五个花灯。   “灯谜写在灯身上,客人猜中哪个,直接写下来就是。”   兴许是知道镇子上读书人不多,就算有人看到灯谜,回去请教了能人,估计也不能一口气答完所有灯谜。   所以摊主都懒得掩盖,直接把灯谜明晃晃的挂了一排。   说着,他又指了指摊子最前面的毛边纸和笔墨。   “客人尽管自便,如果不想猜灯谜,您也可以给自己买的花灯题字。”   黎锦本以为问话的人会拿起纸笔写一通,没想到这人问完后,挑了个荷花花灯,直接付钱走人。   “我瞧着你这里灯谜太难,去其他地方猜。”   摊主笑了笑:“您请自便。”   随即他转向了黎锦,“您可要试一试?”   黎锦说:“献丑了。”   他看向第一个灯笼,上面只写了四个字‘是耶非耶’。   难怪刚刚那人说灯谜难了。   黎锦面色一如往常,他想,这四个字既无出处又无头绪,自然得往巧妙的方向去思考。   ——是耶非耶,谐音‘爷非爷’。   黎锦想起自己背诵的《论语》中有一句‘齐景公问于孔子……’,于是他执笔湛墨,在粗糙的毛边纸上落下三个字。   父不父。   摊主本来老神在在的端着手,他并不觉得镇子上有人能答出来这些谜题,毕竟那最后的大奖……丰厚着呢。   可黎锦第一道谜题的解答速度也太快了点吧。   关键是,他答对了。   摊主不动声色,收了黎锦第一张纸,然后说:“您可还要继续猜谜?”   黎锦说:“自然。”   这才猜第一个,古人出灯谜的思路其实并没有现代人那么活络,况且这些灯谜大多都有出处。   黎锦想,背了这么久的书,终于可以检查效果了。   这个想法要是被宋先生知道,恐怕得气地打他手板子。   背书的目的是猜灯谜吗?   摊主说:“既然如此,那我也得依照规矩,等您猜完再给出结果。”   黎锦淡然应道:“理该如此。’   秦慕文这时候已经拿着兔子花灯走到黎锦身边,他虽然懂一点猜灯谜,但玩的不多。   他看着那些灯谜,大概有些思路,却不知该如何破解。   反倒是瞧着黎锦落笔,心中才恍然大悟,原来谜底是这样的。   摊主倍感奇怪,他看人眼光准,瞧着这哥儿的神色,倒像是个识字的。   镇子上识字的女儿家都少,更别提哥儿了。难怪被夫君如此宠着。   黎锦很快就写出了五个答案,摊主眼皮直跳,感觉今晚的大奖要落在自己这个稍微偏辟一点的摊位上了。   摊主见黎锦都解出五个谜底了,然而他解谜的速度居然丝毫不慢,反而还有愈来愈快的趋势。   真的感觉心都在滴血……   不过他转念一想,反正这大奖是背后大掌柜出,又不是他出,所以他还是给这个客人鼓劲儿吧。   黎锦这边也是凑巧,本来古代猜谜就喜欢引经据典,而他刚刚好都背完了这些书。   至于剩下那些小的技巧,无非就是谐音、拆字,只要思维活络一点,很快就能猜出来。   黎锦把最后一个谜底交给摊主,说:“应该猜中至少三个了吧?”   摊主:“何止啊!全都猜对了!”   黎锦乐了,他倒是没想到自己还有猜灯谜的天份。   摊主说:“这位客人您稍等,您猜中了所有灯谜,这兔子灯就当我送您的。   至于最后大奖,得等我遣人禀告掌柜才能兑现。”   黎锦拦住了他,说:“大奖就不必了,我只想给内子赢一个花灯。这就足够了。”   秦慕文也不是贪小便宜的人,他把兔子灯抱在怀里,彻底舍不得撒手了。   黎锦捏了他的脸,说:“你有什么愿望,我写上去。”   秦慕文小声说:“阿锦,我能自己写吗?”   黎锦把沾饱了墨水的笔递给他。   秦慕文抱着灯,背对着黎锦,小心的写了两行字,努力的用身体挡住,藏着自己的小心思。   黎锦断然不会做出偷看这种事,不过他也能猜出小家伙那一点害羞的小心思。   这么一想,黎锦觉得自己有些造孽,少年才十七,放到现代还没成年呢。   黎锦这边等少年写完,就带着他去河边放灯许愿。   流水载着一只明亮的兔子灯远去,上面还有两行落笔生涩,却情意绵绵的愿望。   直到黎锦和少年再也看不到那只花灯,他俩才往回走。   而摊主这边,黎锦虽然说不要大奖,只为一只兔子灯。   但他终究不是最后拿主意的人,还是把这件事禀告给了包下一条河道的掌柜。   掌柜听完他的描述,笑了:“你可知那人是谁?”   摊主摇头:“不知。”   “那位就是杏林堂的小神医黎锦。”   掌柜的说,“既然是他,那就不勉强给他大奖了,反正他也不稀罕。”   摊主完全不明白,大奖可是……飘香苑花魁的中秋之夜啊,居然能用‘不稀罕’三个字来形容。   而且,从掌柜的语气来看,似乎知道黎大夫的为人一样。   掌柜又说:“虽然黎大夫不稀罕,但也得把他猜对所有灯谜的事情传出去,省的被有心人说我抠门。   至于最后的大奖,就不用说了。”   幸好之前也只有掌柜、三个摊主和伶妹本人知道大奖的奖励是什么,这也就不必传出去给飘香苑丢人了。   黎锦当晚背着背篓,拉着夫郎,披星戴月,跟着同村人往回走。   完全不知晓这一切。   第二天一大早,消息灵通的宋先生似乎忘记了昨日对对子的事情,心情很好的夸奖了黎锦猜灯谜的才能。   宋先生说:“破灯谜破的好,以后去考秀才、写八股文破题也会破的好。”   黎锦想,这可真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不过鉴于宋先生不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那他就暂且信了这句话。   与此同时,飘香苑,伶妹摔了自己最喜欢的一只簪子,地上还有很多胭脂水粉的残骸。   她的声音都在颤抖:“黎锦他……拒绝了?”   丫鬟还没来得及回话,平时管她们的嬷嬷直接推门而入。   “不仅拒绝了,而且他还说,猜灯谜只为了给夫郎赢一只花灯。”   嬷嬷语气平静,说出的话却仿佛刀子一样插在伶妹心头。   “最后,他也只拿走了那花灯。”   作者有话要说:  【谜底‘父不父’出自下面一句话。因为字数太多,就不放在正文里了。】   齐景公问政于孔子。   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 第47章   到底只是个小镇,飘香苑也不是多大一个青楼。   那嬷嬷虽然心狠,言语中却也袒护着伶妹。   “伶妹,我们几个嬷嬷都是看你长大的,对你的心思也坏不到哪里去。   之前你小产,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一个多月不露面接客,苑主都允了。”   那嬷嬷让丫鬟全都退出去,关上门。   她自己走进一室狼藉的房间,也不嫌弃,坐在软榻上。   “伶妹,你自己说说,这世间男人的话是不是最不可信?你从小到大,见过的花言巧语还少吗?”   伶妹站着,腿有些发抖,她撑着梳妆台才勉强站稳了。   嘴里只能吐出一句最固执却又是世间最苍白无力的话语:“我不信!”   嬷嬷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上一任的头牌姑娘想要嫁人的时候,她们几个嬷嬷也是万般劝说。   但毕竟那是头牌姑娘,赎身的银子早就攒够了,而且还富于不少,就算嫁给乡里汉子,也能安稳度过一生。   飘香苑的姑娘有足够的银子给自己赎身,外面还有个男人等着她入户,就算是飘香苑的苑主,都没理由阻拦。   劝不动、阻拦不住的结果就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姑娘跳进火坑。   之后的事情就一如话本子上所写,姑娘所嫁非人,那男人在成亲后就把从良头牌的银子据为己有,说自己去做生意,结果短短几月就把银子花光,最后还是靠着姑娘缝缝补补养活。   嬷嬷问:“既然你不信黎锦骗你,那我问你,伶妹,你可还记得,黎锦说要娶你这句话,是在何时?”   伶妹听到这话,努力的回忆,却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了。   因为她喜欢的,是现在的黎大夫,而不是之前那个连读书都要偷懒的黎锦。   但是黎大夫与她,只有一面之缘,而且黎大夫全程都没有说过‘我要娶你’这四个字。   就连昨日她差遣丫鬟送过去的信笺,黎大夫都没有收下。   所以,种种迹象都表明,一切都是她自己做白日做梦!   嬷嬷看着她的神色,就知道她心里已经明晰。但女人和男人不一样,女人喜欢起一个人来,给她一点点微暖,她就能奋不顾身。   所以,嬷嬷要做的,就是击碎伶妹心头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嬷嬷用最冰冷的语气陈述着事实。   “黎锦这人一年半内一共来飘香苑五十七次。在你被选为头牌之后,他来了四十九次,但因为穷、没钱,连最便宜的姑娘都包不起。   所以黎锦只能在大堂喝一壶酒走人。”   “你可能不知道,他攒七八天的铜板,只够喝一壶酒。而那些铜板,都是他夫郎给人洗衣做针线赚的。”   伶妹闭上眼睛,她绝望的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回忆不起来之前黎锦的模样了。   如今听着嬷嬷的描述,感觉她在说一个陌生人。   甚至连他说要娶自己这句话,都好像是自己臆想出来骗自己的。   嬷嬷继续说:“最后一点,你可能接受不了,但我还是决定告诉你,黎锦根本没说过要休夫娶你这句话。”   伶妹不住的摇头,她发现伤心到了极致,哭都哭不出来。   嬷嬷说:“这句话之所以会传出来,只是因为有次黎锦的同窗拉着他一起喝酒,他们灌醉了黎锦,在大堂开玩笑说黎锦要休夫娶你。   而黎锦,从没亲口说过这句话。”   这才是伶妹根本回忆不起来黎锦说过这句话的原因。   伶妹听完这些话,再也撑不住颤抖着的身体,跪坐在原地。   嬷嬷也心疼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站起来走到伶妹身边。   伶妹抱着她的腿,闭着眼,终于说了一句:“嬷嬷,我再也不想着嫁人了。”   嬷嬷叹了口气,说:“也别这么难过,良人难遇,但还是有的。你年纪还小,日子长着呢,有人要替你赎身的话,咱们苑里的嬷嬷都替你看着,不会像清月那样了。”   伶妹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清月’是上一任头牌的名字。   嬷嬷又道:“之前你筹划着要自己赎身嫁给黎锦,我和几个嬷嬷都知道,但没拦着你。   因为我们也悄悄地跟他同村人打听了一下,黎锦虽然家里穷,但人已经浪子回头。   再加上他在镇子上也小有名气,我们想,如果你真的能嫁给他,就算是当妾,也不委屈。”   但前提是黎锦肯要。   “黎大夫是个好男人,但不是你的良人。   伶妹,放下吧。”   =   伶妹放不放的下黎锦不知道,但陈西然听说了黎锦把灯谜全猜对的时候,整个人眼睛都要瞪到黎锦身上。   “不是,我们昨天一起对对子的时候还是难兄难弟呢。   这才过了一晚上,你怎么就抛下哥哥?”   黎锦没看他,却也被最后这句‘抛下哥哥’恶寒到。   宋先生正巧从书房经过,闻言进来把陈西然训了一顿。   陈西然被先生教训,脑袋点的跟小鸡啄米一样,等宋先生走了,陈西然回头去看黎锦,发现这人居然已经开始默写。   他也赶紧铺好纸张,默写今天的内容。   事实证明,身边有个无比自律的学霸同窗,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也会比平常更努力。   黎锦受到昨天猜灯谜的启发,今儿出上联的时候注重引经叙典,而不是标新立异。   宋先生来听了一会儿,倒也没说什么。   总之,虽然很是刻板,比昨日写不出来上联的情况好多了。   反观陈西然,轮到他出上联的时候,还跟昨日一个样,抓耳挠腮,企图磨蹭时间让宋先生赶紧走,然后自己跟着黎锦划水。   不料被宋先生看出了意图,气地打了他手板子。   连带着黎锦也被训斥了一句:“你的上联平仄、押韵把握不错,缺点是太过刻板,缺乏灵气。”   黎锦知道自己的短板,他也想改变,但医学生的思维定势不是那么容易提升的。   宋先生说:“我这几日收到其他两个秀才的诗会邀请,本来不打算这么早让你们参加,但现在我改变主意。   吟诗作对这种东西,你们俩一个武夫宗族出身,一个农家子出身,以前都接触的太少了。   让你俩互相磨练,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陈西然垂下脑袋,十分羞愧,这回是自己把黎锦拉下水了。   其实黎锦已经进步很大了,本来不会被宋先生训斥的,只有他昨日玩疯了,根本没管对对子的事情。   宋先生也觉得自己说的有点过,板着脸硬生生又夸了黎锦两句。   这才开始提点他们俩:“参加诗会的时候,酒得自己倒,长着点心眼,别着了其他人的道。”   上次就有人陷害宋先生的父亲,虽然没查出幕后主使,但应该就是其他两个秀才了。   宋先生说:“黄秀才我觉得还算比较可信,他正好有三个学生,明年一月你们五个可以‘互保’去参加县试。”   为了防止学生作弊、替考,参加童生试之前,每个考生需要一名秀才,四名村里人的保举,证明此人身份属实,品性优良。   此外,还需要五名考生互保,若有人在考试中作弊,则五人连坐。   这已经是很大的处罚力度,所以一定得找信得过的人互保,要不然指不定会被无辜牵连。   黎锦跟陈西然应声:“是。”   宋先生招手让大郎去拿了那些请帖过来,大概有七八封。   “不仅是同乡秀才的邀请,茶馆也会在逢年过节邀请学生去吟诗作对。   你们俩暂时别去茶馆,要不然丢人丢的全镇都知道。”   说完,他又去隔壁了,让两人在这里挑选邀请信。   黎锦说:“我们拿着宋先生的邀请信,出去就代表宋先生的学生,不能给先生丢脸。”   陈西然苦着脸,感觉自己一点也不想去了。   他的水平出去肯定会丢脸啊!   黎锦挑了黄秀才的邀请,说:“宋先生跟黄秀才有点交情,我们第一次出去参加诗会,挑选他的比较好。”   宋先生都说了之后可能要他们俩跟黄秀才的学生互保,所以还是得给黄秀才面子。   陈西然已经跟一条风干的咸鱼一样,就等着黎锦带,完全不敢有任何异议。   黎锦说:“上面写了九月三日,正好那时我已经不用去医馆坐诊,时间可以空出来。”   陈西然:“我都行。”   于是黎锦就敲定了这个邀请,然后继续跟陈西然对对子。   陈西然出上联不行,但对下联就很快,而且他背书功底扎实,黎锦选了什么典故出上联,他就能选一个类似或者相对的典故,下联平仄工整、内容巧妙,已经属实不错了。   黎锦见他底子可以,就把自己出上联的心得分享给陈西然。   陈西然眼睛都亮了,听的时候频频点头。   宋先生站在窗外,听着黎锦不做保留的分享,捋了把胡子,心情很好的大步走开了。   他自己有吟诗作对的小技巧,但却不是现在可以讲出来的。   如果直接说了,那无异于把学生的思路禁锢在一个死胡同里,他们再想提高就难了。   毕竟宋先生自知水平不高,俩学生吟诗作对都很没有灵气了,他就不能再给他们加上条条框框。   所以,这方面的小技巧,还是让他们自己总结比较好。   但若是临近县试了,陈西然还一头雾水,宋先生也只能含泪分享小技巧了。   宋先生想,幸好还有黎锦在,虽然黎锦的技巧很是薄弱,但也不可否认,‘引经据典’就是吟诗作对的第一步。   两个学生互相启发,说不定真的可以在县试前进步巨大。   下学后,陈西然为了表示自己的钦佩之情,非要去医馆蹭饭。   幸好周贵做的多,要不然这位大少爷连碗饭都分不上。   但就算如此,原本两人份的饭菜被三个人分食,还是有点少。   陈西然出去买了十个肉包子,包子店的老板娘正在议论昨儿黎大夫把灯谜全都猜对了的事情。   “当初黎大夫第一回 来我这里买包子,我就觉得这人厉害。瞧瞧,果然英雄出少年。”   陈西然笑道:“黎锦就是我同窗,老板娘。来十个肉包子。”   老板娘让闺女手脚麻利的包了十个包子,在陈西然给钱的时候,小声问:“少年郎,黎大夫家里可有兄弟?还未婚配的那种?”   陈西然说:“这可真没有,庄家汉的孩子不好养活。”   老板娘叹气:“只可惜黎大夫有婚配了,我又舍不得闺女做小。谢过了,少年郎。”   陈西然揣着十个包子往回走,感觉自己的小心肝儿受到莫大伤害。   都说了自己是黎锦同窗啊,那老板娘怎么就不问问自己婚配与否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老板娘:你太能吃了,一次居然买十个包子,对不起。 第48章   几人一起吃了饭,陈西然又问了黎锦一些问题,这才起身回家。   黎锦倒没有怎么好为人师,只是他跟陈西然学习进度相当,陈西然有疑惑的地方,他一般也有疑惑。   但是他会自己先行推敲,再不济还有宋先生书房里面的注解可以看。   但陈西然不喜欢自己在书上找答案,喜欢问他。   陈西然被宋先生训斥了,就会发奋图强一会儿,多问些问题。   但一旦宋先生没有时间管他,他就无所畏惧的摸鱼了。   如果说之前陈西然看到黎锦的进步,还会被刺激到,说自己也要像黎锦一样努力。   但后来……黎锦这人每天进步一小点,几个月来就积累了很多,陈西然也就渐渐接受自己追不上黎锦这个事实了。   周贵看着陈西然走了,恰好这会儿还没有病人。   他洗了碗,过来给黎锦打下手,顺便说道:“黎大夫,你念书也这么厉害啊。”   那个大少爷都有问题不知道,来询问黎大夫呢。   黎锦正在整理药方,听到这话,挑了挑眉。   “只是比陈兄勤勉一些。”   明亮的大堂和稍显昏暗枣红色草药柜前,一个青年身着靛蓝色长袍,头发仅用一根同色缎带竖起,打扮稍显朴素,但依然遮掩不了他眉目间的俊朗。   只见他正一边拿着戥子称药,一边挑眉跟身边的学徒讲话。   分明是很日常的画面,却叫来人移不开眼。   下午第一个到来的病人姓黄,叫黄一龄。他是黄秀才的学生,也是他宗族之人,打算明年二月参加童生试。   如今八月已经过半,黄先生提醒他去医馆诊治一下,开些强身健体的汤药。   因为黄一龄虽然也是农家子出身,却因为自小聪颖,再加上家里有两个哥哥,所以他生来就没干过农活。   身子骨便有些薄弱。   明年的县试恰好在二月,虽不是一年中最冷的时间,但也相差不太多了。   要知道,为了防止考试作弊,考生在考试期间最多只能穿薄薄一层夹袄,这哪能御寒啊。   所以,黄先生提前就让黄一龄前来喝药稳固身体根基。   黎锦给他号脉之后,说:“阁下身体并无大碍。”   黄一龄年纪跟黎锦相仿,听到这话,苦笑道:“家中长辈不放心,让我前来求医问药。”   黎锦闻言道:“是药三分毒,阁下只是体质稍差,多加强锻炼比喝几副汤药效果要更加立竿见影。”   黄一龄听了后,心中不禁亲近几分这年轻大夫。   此前每到寒冬腊月,他都被家里人催着来买药,大夫们也会开一些固本培元的药,但都无甚作用。   他以为此次也是拎一堆没用的药剂回去。   毕竟也是给家里人、给自己求个心里安慰。   没想到这年轻大夫直接说了不用开药,锻炼身体就好。   黄一龄眨眨眼:“大夫说的道理我也知道,我这喝药也是给家中长辈求个心安。”   黎锦有些无奈,还是提笔写了一个方子,但他多加了一味药物板蓝根。   最近正是换季冷热交替之际,就当给他预防感冒了。   周贵把草药包好,递给黄一龄。   “您的药,走好。”   黄一龄就住在黄秀才家的偏房里。   黄秀才于他,说远了叫族叔,说近了那可是亲叔,他爹的二弟。   当年黄秀才能读书,就是因为他爹一个人扛起了农活。   黄秀才至今还把自己去县城赶考,大哥鞍前马后照顾他的事情挂在嘴边说。是个十分念旧的人。   故此,黄秀才看出了黄一龄的读书天份,就把他带到身边,亲自教他。   黄一龄拎着草药回去,想着那年轻大夫说是药三分毒,就先放在桌上,没有动。   结果晚饭后,黄秀才又提起了这事。   “一龄,喝药了吗?”   黄一龄赶紧认错:“我这就去煎。”   黄秀才说道:“你这身子骨从小就虚,可得好生注意着。”   古代人的思维定势就是体虚、喝药,至于锻炼,对不起没时间。   高门大户还能多注意一点孩子的体质问题,但寒门出身的考生,只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背书。   黄一龄不敢反驳先生,自己去煎了药,就这么喝了几天。   正好,中秋过后天气骤然转凉,黄秀才的好几个学生都因为没注意保暖不幸中招。   这要放在往年,只要有人风寒,那黄一龄必定会惹上风寒。   可今年屋里大半的学生都风寒了,只有黄一龄和其他几个身体倍儿棒的学生坚挺着。   黄秀才对此不禁称奇,问了那大夫所在的医馆,打算过几天闲了,自己也去瞧瞧。   黄一龄自己都惊呆了,那个年轻大夫没说过这药可以强身健体啊!   大夫自己说喝药没用的!   可是这话,黄一龄是绝对不敢对黄秀才说的,他也只能一脸尴尬的笑着,说:“这大夫确实厉害。”   后来又过了几日,两个身体倍儿棒的学生也撑不住,告假回去喝药了。   黄一龄成了所有学生中还能坚持来念书的独苗苗。   这下,就由不得黄一龄不信服了。   那年轻大夫真的堪称神医啊!   为此,黄一龄想起那天第一眼看到大夫的情景,年轻的大夫手执戥子,身姿笔挺,儒雅沉稳。却又因为挑眉的动作,彰显出年轻人的活力来。   于是他灵感突来,提笔做了一幅画。   日后要是有机会再见,一定要把这幅画当作谢礼送给大夫。   不同于大部分农家子的求学之路,黄一龄因为家里有族叔在,启蒙早,还涉略广。   作画、吟诗、投壶、蹴鞠这种文人雅士消遣时间的活动他都会一点。   所以,黄一龄的画也比黎锦那简笔画不知要出彩多少。   =   黎锦根本不知道这些,他开药的时候也仅仅是感觉到天气在转凉,再加上有前世的经验,喜欢防患于未然。   这才多加了一味药。   等到他回家的时候,发现家里窗台下多了一筐棉花。   少年正站在床边,用手指丈量着一匹蓝灰色的布。   他眉目间带着惊喜,然后好像想到了什么,唇角勾起一个幸福的弧度。   黎锦放重了脚步声,少年才倏然回过头去,脸上的笑意还没散去。   “阿锦!大牛哥家嫂子的布染好了,很好看的颜色。”   黎锦点头,上前一步揉了揉他的脑袋。   秦慕文说:“我想给你缝衣服。”   这些天来,黎锦觉得自己身体锻炼的差不多,他不需要练出遒劲的肌肉块。   但作为一个对自己身材有要求的男人,腹肌和胸肌缺一不可,手臂上流线型的肌肉已经逐渐成型。   黎锦关上门,说:“现在量尺寸?”   秦慕文跟黎锦对视一眼,然后主动的上前,帮黎锦解开缠绕复杂的腰带。   黎锦站着没动,只是微微张开手,好像把身体的支配权交给了少年一样。   他原本不喜欢在穿衣梳洗这件事上麻烦任何人,但若是少年来做,他心里反倒十分开心。   腰带被抽出来,挂在床脚,紧接着是一粒粒盘扣。这些东西黎锦刚穿越来那会儿很不适应,现在也已经可以十分熟练的穿衣了。   少年的手法十分轻柔,但解开领口盘扣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地摩擦到黎锦的下巴和脖颈。   温热的手背摩擦过黎锦的喉结,少年仿佛被吓了一跳,指尖一抖,但还是把外袍给黎锦褪了下来。   中衣什么的脱起来就容易多了,都是一些系带,一抽就开。   黎锦一直安静的站着,看着少年为他宽衣解带。   眼眸暗了暗,忍着自己心底腾升而起的欲望,继续圣人君子一般的任由少年动作。   中衣被褪去后,露出黎锦锻炼已经初显成效的上半身。   少年微扁的杏眸微微瞪圆,但也努力的镇定着。   其实秦慕文也好久没见过黎锦在他面前袒露身体了,以前那个胸膛上排骨分明的黎锦已经变成了如今这胸膛结实、小腹微微凸显腹肌的男人。   秦慕文褪去鞋子站在床上,伸出手,直接用手掌丈量他的肩膀。   接下来就是手臂、腰围、身长、腿长。   看着少年记录下最后一个数据,黎锦把他抱在怀里,一个绵长的亲吻过后,他披上外袍,转身出门了。   留下秦慕文坐在床边,眼尾绯红、双腿颤软。   秦慕文听到外面有水声响起,大概是黎锦在洗澡。   他不是未经人事的哥儿,刚才黎锦抱着他的时候,他能感觉到黎锦顶着他,如果……如果黎锦想要的话,他当然是愿意的。   但黎锦没有做,甚至最后还帮他把衣领整理好,拍了拍他的脸颊。   黎锦洗完澡,去菜地摘了些黄瓜,又浇了水,这才回屋。   少年已经准备好饭菜,也给小包子喂过了。   等到黎锦上桌,他先给黎锦盛了饭,态度看似跟以往没有差别,可是微红的耳垂暴露了他的心思。   吃完饭,黎锦忍了忍,没忍住。   于是他说:“一起洗澡?”   他刚刚冲过冷水澡,再洗一遍也无妨。   秦慕文却瞪大了眼睛,呼吸都骤然停下,一脸的不可置信。   于是,这天晚上,黎锦罕见的没有背书。但是他第二天早起把昨日的练字补上了。   早饭也是黎锦准备的,他走前看到少年肩膀上的痕迹,亲吻着他的唇,指腹还在上面不重不轻的按了两下。   秦慕文本就生完孩子两个多月,身体敏感着,被他这样对待,眼中不一会儿就掬了泪珠。   黎锦站起来:“不欺负你了,今日好好休息。”   秦慕文乖巧的发出一声:“嗯。”   黎锦又问:“还能走吗?我让小安派照顾你。”   秦慕文赶紧摇头,这种事情他、他怎么好意思让别人知道!   “我可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注:戥(deng)子,称药的小称。】 第49章   于是,因为临走前与少年亲吻温存一番,黎锦今日居然跟陈西然在宋府门前遇到了。   陈西然揉了揉眼睛,抬头看天,感觉今儿太阳简直打西边出来了。   一向严于律己的黎锦居然会掐着点到!   以往他到的时候,黎锦可是都已经默写了很大篇幅,哪像这次,居然跟他在门口碰面了。   黎锦跟陈西然一同进门,宋先生家里的大郎都疑惑的来了句:“黎大哥今日居然没有早到,我还在门口守了好久。”   黎锦无奈,他不过偶尔偷懒一下啊!再说了,他还是比隔壁大学堂的人到的早。   陈西然看着黎锦的脸色,笑道:“大郎,你难道不觉得,这样的黎大哥才像个年轻人么?”   之前都太自律老成,让人觉得挺难接触。   大郎思考了一下,然后端着包子脸,在陈西然的注视下,摇了摇头。   “黎大哥本来就是年轻人。”   陈西然静默了一下,这才想起黎锦比他还要小一岁的事实,所以他哪能说黎锦老啊。   一天的学习很快结束,黎锦按部就班的去医馆坐诊。   最近来医馆的人数量倍增,大部分都是染了风寒的。   黎锦让周贵多煎两副药。   周贵说:“黎大夫,药煎好了,现在温度正好入口,这药我该端给谁?”   黎锦瞥了他一眼,跟着他进了内堂,说:“自然是我们俩喝。”   周贵一脸的疑惑:“可是我们又没有生病!”   黎锦端起药碗,一饮而尽,俊朗的眉蹙起来,缓了几秒才说:“这叫防患于未然。”   感冒会传染,需要提前预防。   这话说起来简单,但古人有自己的思维定势,黎锦解释不通。   他索性命令周贵跟着他一起喝要。   甚至还补充了一句:“你回家前最好先洗澡,免得把病气带给家里人。”   周贵想,自己虽然没生病,但在医馆打杂,接触的都是病人,正如黎大夫所说,难免沾上病气。   进屋前换衣服洗澡没问题,可这喝药……罢了,既然是黎大夫命令的,他还是喝了吧。   黎锦本来还打算这几天跟少年好好的温存一番,毕竟他这个身体也才十八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本来一直禁欲倒没什么,可这一旦开了荤,要再过上苦行僧一般的生活,他身体也不同意。   但因为家里还有个小崽子,才两个多月大,抵抗力最是薄弱。   黎锦找了些干稻草铺在书房的地上,让少年给他拿一床褥子过去。   秦慕文听到黎锦这话,呆楞了一下,瞬间脸色煞白。   他咬着唇,一声不吭的按照黎锦的吩咐做了。   黎锦正凭着记忆,把今日宋先生出的上联记录下来。   不管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宋先生对对子的本事比他和陈西然高多了。   黎锦想多多复习,说不定自己也能从中找到一点灵感。   等到黎锦回过神来,少年已经做好了饭菜,把小包子抱在怀里,给他喂米糊。   放在以往,黎锦肯定接过小包子,然后包子给他爹一个灿烂的笑容。   但这次黎锦却说:“文文,把孩子抱回屋里。”   他没看到,秦慕文变得更加苍白的面容。   少年给包子喂完米糊,黎锦已经挑水去浇菜了,他能看到桌面上黎锦把他喜欢吃的煮玉米和凉拌黄瓜都下来。   但心里还是很难过。   秦慕文想,他是不是昨天晚上身体绷得太紧,黎锦一直告诉他不要怕、放松……   这才惹得黎锦不高兴,所以要分房睡?   秦慕文味同嚼蜡的吃完了饭菜,他想跟黎锦解释,昨天他不是怕,他单纯只是紧张。   但后来很快就在黎锦的手下丢盔弃甲,丧失了身体的主动权,完完全全把自己交付出去。   他性格天生爽朗直率,有什么事情不喜欢藏着掖着,只可惜原主黎锦不喜欢他开口,所以他之前很少讲话。   这次,秦慕文打算跟黎锦解释一下自己的情况,然后保证下次、下次一定乖乖的放松。   黎锦挑水回来,见少年在院子里踱步,凑近了,还能听到他嘴里在嘟囔什么,好像在酝酿自己的语句。   “这是怎么了?”   黎锦率先开口,秦慕文闻言身体僵了一下,他抬手捏了捏滚烫的耳垂,只觉得自己要把这么丢人的话说出去,内心就算是做了再多准备也不行。   但为了不让黎锦生气,秦慕文乖乖的走到他身前,垂着脑袋,不敢看黎锦。   “阿锦,我昨天晚上……”   黎锦仔细听着,没打断他。   昨儿他也是第一次,此前虽然把吴大夫留下来的医书都翻了一遍,知晓哥儿跟男人身体没从表面看来没什么差别。都一样从后面进入。   但真正做的时候,他还是怕自己会伤到少年。   可那些念头在少年最后彻底打开身体,接纳他的时候,全都被黎锦扔到一边。   他体力本来就好,少年最开始哭着求饶,后来哭都哭不出来,只能被动的承受。黎锦这才释放出来,抱着他睡觉。   黎锦想,如果少年说昨儿太激烈了,他也只能摸着鼻子认。   反正人是他的,就算现在身体接受不了,以后总有习惯的时候。   作为一个男人,他绝对不会在这方面让步。   黎锦已经做少年控诉自己的准备,没想到少年却磕磕绊绊的解释。   “我昨天晚上让你失望了,我昨天是因为太紧张,以、以后不会了。我们不要分房睡,好不好?”   黎锦心刹那间变得十分柔软,他从没见过像少年这样乖顺、纯净却又热情的人。   于是他捏了捏少年的脸颊,凑到他耳边,说:“你昨天的反应,我很满意。”   少年的脸瞬间烧红。   黎锦又说:“这次分房睡,是因为镇子上很多人感染风寒,我在医馆跟他们接触多,担心给你和孩子沾了病气。”   少年张大嘴巴,完全不敢相信,黎锦分房睡居然是这个理由!   那、那他刚刚说的那么多……简直要丢死人了!   黎锦看着他眼睛,完全不让他在自己面前躲闪。   “你能把自己的想法直接跟我说出来,我很开心。至于你刚刚说的,我其实并没有对你的反应失望。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我们的日子还久,我会让你尽快习惯我,知道吗?”   少年退无可退,只能发出一个带着鼻音的‘嗯’。   黎锦拍拍他的脑袋,说:“包子哭了,去照顾他吧,这几天我不能抱他,让他可千万别忘了爹爹。”   少年得到赦令,几乎是落荒而逃。   看来他就算是再怎么开朗大方,于这件事还是十分羞涩。   不过,黎锦区却十分满意他的青涩,这样他就可以把人从头到尾变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确切来说,现在的秦慕文就是他喜欢的样子。   但是,一切还可以更上一层楼。   =   又过了几日,杏林堂这边的患者不减反增,有人来看其他病,甚至都被感染了风寒。   周贵看在眼里,不免觉得心惊肉跳。   那些人还只是跟风寒患者说了两句话,就被感染。   周贵自己还伺候风寒的老人喝药呢!   他大概也会被感染吧……   但周贵等了很久,自己身体都没有发热症状,他这才意识到,黎大夫提前命令他喝药是一项多么明智的决定。   九月初那股冷风过了,气候又温暖起来,医馆的患者也都好的七七八八,全都回去了。   周贵去街道溜达一圈,买了点酥饼回来。   这回他能安然度过八月末,多亏了黎大夫的药。   周贵也知道给黎大夫送东西,他肯定是不收的。   所以这些小点心一般都是哥儿喜欢吃的,送给黎大夫的夫郎。   周贵对黎锦笑道:“我听街坊说,其他两个医馆最近都关门了,他们的大夫也被感染了风寒。所以最后两天咱们医馆的患者才那么多。”   黎锦点了点头,说:“风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早治疗早痊愈。正好,明儿吴大夫就回来了,我以后也不会来杏林堂坐诊了。”   原来八月就这么过去了,周贵给黎锦打下手的时候,总感觉黎大夫把一切事情都安排的井井有条。   他基本上不用动脑子,只需要按照黎大夫的吩咐去做。   就算八月末最后几天医馆的患者人数暴增,黎锦依然吩咐他有条不紊的煎药,完全不见慌乱。   周贵更加佩服黎锦了。   不仅如此,他还舍不得黎锦。   黎锦学识渊博,比起年纪大了的吴大夫来,周贵总觉得跟黎锦有更多共同语言。   甚至有时候黎锦闲了还会教导他怎么写字。   周贵觉得,跟黎大夫一个月,比自己之前一年学到的东西都要多。   翌日,吴大夫满面春光的回来,看起来他儿子这次应该考得不错。   但没到发榜的时候,谁也不能打包票说一定能考上。   掌柜的给黎锦结算了月银,原本三两的月钱,掌柜的直接给了他六两。   黎锦眉目间一派淡然:“掌柜,无功不受禄。”   掌柜的却说:“黎大夫,这是你应得的,最后一段时间,镇上只有咱们一家医馆开门,这已经把咱们的名气打出去了。   这多亏了你考虑周到,妙手回春。”   黎锦拿了所有银子,又在杏林堂吃了一顿饭,这才往回走。   吴大夫对月银的事情很诧异,但他光是听周贵的描述,都感觉那场面会难以控制。很难想象,黎锦居然能把一切处理的井井有条。   吴大夫笑道:“黎大夫可真是值得佩服,虽然他还未考取功名,但我看来也就是迟早的事情。   上月我陪着犬子参加秋闱,所有的打点都得我来,犬子只知道背书,不通人情世故。”   掌柜的却不接这话,反而说:“吴大夫您可别谦虚,可不是谁都能参加秋闱的……”   他们还没说完,就看到一个书生打扮,头上包着方巾,年纪大约四十左右的男人进来。   这男人还没说话,他后面跟着的那小子朝堂内望了一眼,说:“诸位好,不知那年轻大夫今日坐诊否?” 第50章   来人正是黄秀才和黄一龄。   中秋过后,黄一龄来杏林堂开过药,喝了黎锦的药,黄一龄这个体质最弱的人居然成了黄秀才所有学生中坚挺到最后还没有告假的独苗苗。   这让黄秀才惊讶不已,甚至就连黄秀才的媳妇每天晚上睡前必说一句‘一龄今日还没惹上风寒’。   黄秀才听到后十分无奈,接连叮咛:“这种话可不能当着一龄的面说。”   这倒不是诅咒黄一龄,因为他体质弱是不争的事实。   往年黄一龄要么是最先惹上风寒的,要么就是跟着其他同窗第一批惹上风寒。   无论如何,每年最先来黄秀才这里告假的人中,总有黄一龄的身影。   今年的黄一龄让所有人大跌眼镜,他亲哥来镇上卖柴火的时候,特意给他带了母亲缝好的夹袄。好让他保暖。   结果看着幺弟康健的站在案几前作画,那个特别高壮的汉子,惊讶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后来一问,才知道是杏林堂有位妙手回春的小神医。   但因为最近医馆里全都是患者,黄秀怕沾上病气,才特意等到九月,患者数量锐减了之后,让黄一龄跟自己去杏林堂一趟。   黄秀才年纪才刚过四十,看起来身子骨还算硬朗。   他平时没什么大毛病,最多就是讲课多,导致嗓子、腰腿疼。   其他大夫告诉他这种病得修养,但黄秀才又闲不下来,他就想着,兴许小神医有什么好法子呢。   可就是这么凑巧,九月初吴大夫回来,黎锦这个打零工的自然不会多呆。   也就这么阴差阳错的跟黄秀才错过了。   黄秀才到现在才得知那位小神医原来不是杏林堂固定的大夫,而是前来帮忙的。   他有些沮丧,问道:“那位小神医什么时候还会再来?”   吴大夫答道:“他志向不在此,正好最近他家里事情很忙,以后怕是不会来了。”   周贵跟了黎锦两个月,学了些黎锦的习惯。   于是多问了一句:“您可是有什么急事找黎大夫?”   黄秀才摆摆手:“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身体上小毛病多,听说杏林堂有位小神医,这才慕名前来。”   周贵自然不会为了这事重新麻烦黎锦,再说了,他也不知道面前这人,就是可以跟黎锦的老师宋先生平起平坐的黄秀才。   周贵遗憾道:“黎大夫这半年来都得忙,怕是不得空了。”   黄秀才也不强求,总归是他晚了一步,没有这个缘法。   于是他就让吴大夫给他把脉,得到一堆老生常谈。   黎锦拿了银子,又去买了些胡萝卜和白萝卜的籽儿,花去八文。   家里的黄瓜最近都熟透了,脆生生的,十分水灵。   黎锦把瓜全都摘下来,因为结的果实太多,自家吃不完。他给李大牛和李柱子家里各送了一筐。   那片菜地如今空下来,正好九月是种萝卜的日子。他可不打算让土地空着长草。   黎锦回去的时候,天色还是大亮。少年知道他九月不用在医馆坐诊,中午那会儿就抱着小包子在院子里晒了会儿太阳。   视线却一直瞟在大门的方向。   等到真的看到黎锦,他的眼神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自从那日后,他跟阿锦一直都分床睡,平时会给他一个告别吻的黎锦也很少碰他。理由当然是怕把病气过给他,然后就牵连了孩子。   小孩子抵抗力最弱,可得加倍的小心。   少年自己今年也才十七,他在黎锦那天温柔却又强势的要他之前,其实很少在乎床弟之间的事情。   甚至在嫁给黎锦、怀着孩子期间,才开始梦遗。   哥儿其实跟男人在外表上差距不大,青春期都会逐渐发育喉结,也会梦遗。   只是一般男人会在十三四岁的时候开始发育,而哥儿则晚几年。   如果除去时间这个差距不算在内,哥儿除了矮一点、毛发稀少、能生孩子、面部有明显的朱砂痣外,和男人在外表上没什么区别。   这也是黎锦起初一直把少年当弟弟看的原因。   秦慕文最近不能跟黎锦一起睡,但身体的反应却很诚实。   他以前怀着包子的时候,十个月才梦遗了两次,而现在短短十五天,就……三次。   他十分羞涩,也幸好最近黎锦忙着医馆的事情,没有放太多精力在他身上,要不然真的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秦慕文想,如果阿锦在自己身边,那他就不会做那些广怀陆离的梦了。   但他完全忽视了,跟黎锦在一起,那些梦就变成了现实。   之后累的倒头就睡,哪有心思作梦。   =   黎锦回家后,照例先去书房把自己的背篓放下。   他刚一进去,就发现自己的稻草和褥子都没了,地面上打扫的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黎锦让少年进来,看着他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就没提褥子的事情。   只是在他的唇角上落下一个吻,说:“这是月银,全部上交,我的小管家。”   如今家里买了布匹、棉花,还盖了房子,原本余钱不剩多少,但有了黎锦六两银子的月银,少年藏在被窝下的小金库又充实起来。   黎锦看着他忙前忙后的藏好银子,只感觉内心很是柔软。   今天下午,他们俩又把包子放在了李柱子家。黎锦带着少年去种萝卜。   小包子一回生二回熟、熟个鬼啊,他想要阿爹!   但阿爹好不容易能跟爹爹过一会儿二人世界,只能暂时忽视小包子了。   萝卜的种法很简单,只要挖大小合适的坑,把籽儿倒进去,再把土填平,过一段时间萝卜秧子就会长出来,一薅一个大萝卜。   黎锦原本打算种完萝卜后去挑水,少年抬脸看着天,手指在眉骨处搭起,遮住刺目的阳光。   少年说:“阿锦,过一会儿就要下雨了,今天真是种萝卜的好时间,不用累着挑水了。”   黎锦挑了挑眉,学着少年的样子抬头看,却只能看到洁白的云朵和蓝蓝的天。   完全看不出一会儿就要下雨了。   秦慕文指着远方,说:“那里有些黑,正好是东边,现在是西风,一会儿黑云刮过来,咱们这儿就要下雨了。”   黎锦顺着他指尖的方向看过去,还是没察觉到什么黑云。   但他选择相信少年,说:“文文,既然你说今日不用挑水,那我就早些去练字。晚上的时间就可以腾出来。”   秦慕文‘啊’了一下,说:“阿锦晚上有其他的事情吗?”   黎锦拿着锄头和铁锨,纵然刚刚劳作过,但依然腰杆儿笔直,脸上的汗水顺着下巴滑落,虽然面容还有些青涩,但举止投足间已经带着男人的风度。   他转头对少年说:“有啊。”   秦慕文这个时候一般不知道该不该准问下去。   他想知道阿锦还要做什么,但却牢记阿爹教育的‘不要管着夫君的一举一动’。在这个男人和哥儿地位相差巨大的时代,哥儿没有资格去管这些。   黎锦看着他不说话了,只要略微一思考,自然能察觉他的心思。   能成为口碑好的名医的人,情商不可能不高。   黎锦知道这个时代对哥儿的束缚,所以他这几个月来一直都在鼓励少年说出自己的想法。   为的就是培养两人平等的地位。   他对温软无害的少年有控制欲不假,但却不代表他喜欢少年吞吞吐吐,不敢表达自己的想法。   黎锦要的乖顺,是少年打心底喜欢、愉悦并对他要求的赞同。而不是迫于社会地位的屈从。   黎锦一手提着俩农具,另一只手腾出来把少年牵着。   “小管家,你说我都把习字默书提前了,晚上除了疼爱你,还能去做什么?”   秦慕文比羞涩更多的是开心,颊边一直都挂着两个小酒窝,特别讨人喜欢。   今儿阿锦都把他叫两次小管家了,第一回 是让他管钱,这回……是让他知道阿锦自己的动向。   秦慕文真的很乐意当这个小管家。   事实证明,秦慕文对天气的预判没错,确实快要下雨了。   经常干农活的庄家汉都能敏锐的察觉到风向和空气中湿度的变化,一个个也乐得今晚不用浇水,都坐在村口的石头旁唠嗑。   他们看着黎锦牵着夫郎往回走,那个以前看着略带木讷得少年如今整个人都灵动活泼起来,也不知道黎锦跟他说了什么,那少年唇角的笑容一直都没有消散过。   “黎锦啊,你跟你夫郎可真登对。”   自从黎锦得名望提升,他宠夫的名头也在村里扩散开来。   村里人由最开始的不适,觉得那少年再怎么说也只是个给哥儿,结果看着黎锦对少年一如既往的好,村里人现在也能顺口夸赞两人了。   “这哥儿叫阿文对吧,也是个腼腆的乖孩子,平时也不出来玩。   阿文啊,以后闲了抱着崽子就来我家串门子啊,我家里也有个哥儿,比你小三岁,也该说亲了。   你到底是咱们村数一数二的哥儿,到时候随便教导他几句。”   秦慕文应了:“好,大娘,我晓得了。”   只有旁边几个刚洗完衣服端着盆子回来的哥儿,看着黎锦拿着所有农具,还空着手牵起秦慕文,而秦慕文两手空空,像个养尊处优的小公子。   他们眼中露出无比的羡慕。   以前假装怜悯他的那些事情,好像都是上辈子发生的了。   而秦慕文,早已经跟他们距离得越来越远。   秦慕文察觉到又有人视线落在他身上,正巧村里有个辈分高的老人咳嗽,黎锦去帮他诊脉。秦慕文就回过头去,正好看到那几个哥儿。   这回秦慕文再也没有躲闪,他的内心已经一派平静。   他有了世界上最好的夫君,所以他自己也要快点强大起来啊。 第51章   今儿正好九月一日,是黎锦不需要在医馆当值的第一天。   当天下午,他就在练字和吟诗作对。   晚上当然得把时间腾出来,仔细的照顾被冷落这么久的小夫郎、小管家。   中秋之前,黎锦和陈西然答应了黄秀才学生的邀请,九月三日去镇子外不远的一处茶园品茶赏菊、吟诗作对。   所以在十天前,宋先生觉得黎锦和陈西然在平仄对仗上没有问题后,就开始教他们写诗了。   提起作诗,黎锦真的头疼。虽然这不是他那个时空的古代,他上辈子背诵的很多著名诗作,在这个时代并没有人题写。   如果黎锦想,自然可以据为己有,一时大出风头。   但黎锦并不打算这么做,他的学问有几斤几两自己清楚。   而且他这人天生对名利不怎么看重,像现在这样平凡却又不平淡的农家生活,正是他所喜欢的。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兴许是有上辈子背诗的基础在,黎锦自己作诗方面要比陈西然强上不少。   不再像起初对对子那样,两人都双眼一抹黑,只会对对子,不会出上联。   所以啊,最近陈西然看着黎锦的眼神都带着一种被抛弃的辛酸。   分明说好大家一起被宋先生训斥的,但你怎么就能突然在吟诗方面有了灵气呢?   陈西然就觉得,每次宋先生出一个题目,看着黎锦皱眉,仿佛苦大仇深的样子。   他以为这回稳了,可以跟黎锦当难兄难弟。   结果,黎锦写出来的诗句,有时候让宋先生都忍不住称好!   当晚,黎锦虽然做到了最后,但却依然不甚尽兴,少年干农活的时候耐力可以,但在床笫间,还是差了那么点。   再加上少年身体白瓷一般,黎锦总担心自己太过用力,会把人弄坏。   上回第一次,黎锦硬生生把人做的晕过去,最后清洗的时候,少年都没有任何反应。   但这次,黎锦只做了一回就放开他,抱着他下床导出体内的精华。   秦慕文这回是清醒的,把头埋在黎锦的肩膀处,不看自己的下半身。   黎锦也不约束他,导出后又给少年擦了身体,才把他放回床上。   秦慕文没穿衣服,赶紧把被褥拉起来,遮住身上的点点红痕。   黎锦则大大咧咧站在原地给自己擦身。   此前他端着医生的身份,不想让少年看了自己身体。   但现在,他的身份是丈夫,夫夫间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再端着就没意思了。   秦慕文心里说不看,其实露出一双杏眸,仔细的打量着阿锦。   黎锦哪能不知道他的动作,但他洗澡快,很快就擦好,穿上亵裤,躺在少年身边。   秦慕文在他上床后,自觉地靠近黎锦,枕着他的臂弯。   直到他困意来袭,才恍然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可实在想不起来了,靠着阿锦就这么睡过去。   翌日一大早,秦慕文坐起来,拍拍脑袋,他把小包子昨儿忘在了李柱子家里!   昨天下午黎锦带着他去地里种萝卜,种完萝卜后他看到了几个之前闹得不愉快的哥儿,随后……秦慕文捂脸,他可真不是一个称职的阿爹。   为了弥补小包子的心里损伤,秦慕文跟着黎锦一起出门接小包子回来。   因为昨儿黎锦制作了一次,今天秦慕文走路完全不受影响。   秦慕文没察觉到有什么,黎锦却仔细的打量了他一下,心里思考,少年虽然能承受的顶峰不高,但起点高啊。   所以,以后可以至少来两次。   李柱子的院子里,他给黎锦分了自家做的葱油饼,一边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容。   “年轻人嘛。”   黎锦面不改色的说:“以后得多多仰仗柱子哥了。”   李柱子拍拍他的肩膀:“哈哈,赶紧生个儿子出来,你娘在天之灵也就放心了。”   虽然又是这种重男轻女的强调,但黎锦一听到李柱子说他母亲,心中就有种很微妙的感觉。   好像,那真的是他母亲一样。   黎锦上辈子看似随和,其实跟家人和朋友关系都比较淡,没有什么深交的人,在家里也十分客气。   所以他其实对‘母亲’这个词没多少感触。   如今却又在李柱子一遍一遍提醒的过程中,心中陡然升起一些十分微妙的想法。   黎锦从来不是一个心急的人,他看着少年已经把小包子抱在怀里。   而小包子在看到爹爹的一瞬间,把头埋在了阿爹身上,仿佛知道这回被遗弃的始作俑者就是黎锦一样。   秦慕文内心其实十分愧疚,他昨晚根本就没想起来家里还有个小崽子!   可小包子信任阿爹,一股脑的以为是爹爹不爱他了。   当然,晚上黎锦亲了小包子一下,小包子内心就松动了,在黎锦亲他第二下的时候,就又对黎锦笑得十分灿烂。   =   黎锦把家里两个崽子安顿好后,自己背起竹篓,朝镇上走去。   少年也知道他明日要去参加诗会,白日给他赶着缝制新衣服。黎锦现在身子强壮了一点,穿以前的衣服总会勒着胳膊,秦慕文注意到这一点好久了,现在总算可以给阿锦做新衣服了。   黎锦今日到书房依然比较早,他这回没急着默写文章,而是先把自己的灵感写下来。   这是他作诗的时候悟出来的,一首诗想要有灵气,辞藻华丽这一点他暂时做不到,但贴近生活写的有日常气息,最后一两句再升华一下情感,这就算带了点灵气。   陈西然又一次问黎锦该如何作诗,黎锦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   陈西然听完后拍手叫绝,爽朗的笑着:“你这个法子妙!之前我问先生该如何作诗,先生说心有所想,意有所指,即为诗。”   那时候他觉得这就是废话,他心里没有任何想法,只有吃和飘香苑的头牌。所以,抓耳挠腮也做不出一首好诗来。   但有了黎锦的方法总结,陈西然也学得把自己偶尔迸发的灵感记录下来,最后再引经据典、升华主旨。   宋先生看到后,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照着陈西然劈头盖脸打了一顿。   陈西然一脸的懵逼,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宋先生训斥道:“你这是抄黎锦的诗!不问自取,是为偷!”   陈西然十分冤枉,他只能把黎锦教自己作诗的事情说出来。   宋先生听完后,差点一脸的问号。他没想过作诗还能这样!最主要的是,黎锦说的一点都没错啊。   陈西然看着宋先生怀疑人生的背影,感觉自己出卖了好友黎锦。   于是紧赶着给黎锦道歉,黎锦听完后,其实并无多大感触。这只是套路的总结而已。   文人觉得作诗十分高大上,对总结不屑一顾,但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理科生、医学生,最擅长的就是总结归纳。   黎锦不觉得自己可以在作诗一图有高深的造诣,所以看着陈西然进步,也没有嫉妒的心思。   黎锦说:“无妨,总归都是前人的套路,你能做好诗,明日品茶赏菊不给先生丢脸,这就行。”   宋先生正巧听到黎锦说这句话,中午无论如何都要把黎锦留下来吃饭。   而陈西然见黎锦留下了,自己也厚着脸皮蹭吃。   明儿就是九月三,约好斗诗品茶的日子,宋先生便大手一挥,放了一天假。   让黎锦跟陈西然好好准备。   宋先生被黎锦的话感动到,等到陈西然走后,推心置腹的跟黎锦谈了许多。   “你这次考中秀才后,可有在镇上定居的打算?”   黎锦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最基本的原因是他不确定自己能否考上秀才。   毕竟自己才学了这么短的时间,童生试又不是只考背诵和默写。   八股文、经论、诗赋,这些他以前都没接触过。   黎锦还没有自高自大到以为自己是穿越者,上辈子高考成绩和学术能力惊人,就可以在这个世界所向披靡。   相反,他是一个很务实的人。   黎锦回答道:“学生暂时想过这些,之前学业荒废的太久,好不容易捡起来,学生现在一心只有童生试。”   宋先生看着他,感慨道:“确实是我太心急了,你要是有族叔就好了,我还能跟你的族叔商量在镇上置办房产的事情。”   在宋先生看来,黎锦这样勤勉努力又提携同窗的人,必定是可以考上秀才的。   如果运气好,考上举人,再有族中帮他谋划一下,捐官相比都不是难事。   但黎锦没有族人,只剩下他一户,生活的担子就全部压在他的肩膀上。   宋先生说:“以后有什么难事,尽管找我。我在镇子上还有几分薄面。”   黎锦赶紧起身道谢,宋先生有跟他多喝了两杯茶,这才放他走。   回家后,少年哄包子睡着,把自己缝好的外衣拿起来,在黎锦身上比划。   黎锦享受他的亲昵,说:“帮我换上。”   秦慕文以前在家里,阿爹以为他会被尚书大人嫁给门当户对的少年郎做妾。   毕竟在京城为官的人,没人会娶一个哥儿当正房。   所以阿爹便教他一些取悦夫君,但却仅仅只是增添生活乐趣的小动作。   宽衣解带就是其中一部分。   这一点,秦慕文以前从没伺候过原主,但却很喜欢为黎锦穿衣脱衣。   秦慕文做衣服的手艺很好,这布料入手手感也不错。   他仔细的为黎锦褪去外衣,换上自己做的衣服,然后垂下眼眸,给黎锦系腰带。   果然,这衣服就合身许多,配着黎锦英俊的面容,让人一时间移不开眼。   “我还想给阿锦做衣服。”   少年表达喜欢的方式永远这么直率。   黎锦捏了捏他的脸,说:“好啊,这回我的尺寸你可都知道了。” 第52章   黎锦前几日还看到这件衣服只做了一半,他并不急着穿,只是看着秦慕文坐在窗前,一针一线给自己缝衣服,心里就十分满足。   秦慕文旁边的床上,还有个睡得正香的小包子。   这俩都是他的崽。   黎锦当时就很想学作画,用毛笔把这世界上跟自己牵连最深的两个人画在纸上。   想想都是一种幸福。   当然,放在夫夫间,还会增添微妙的情趣。   只可惜黎锦没学过作画,至今能拿得出手的画作也只有那副心血来潮画的小包子的笑颜。   而且他当时还承诺要给少年也做一幅画,后来他并不是忘记,只是每每想提笔,都感觉力不从心。   黎锦觉得,秦慕文这么好的人,一定得画的好看了才行。   简笔画不适合勾勒自己心目中的美人儿。   所以这件事也就一直搁浅。   如今不需要再医馆坐诊,黎锦完全有时间学一门‘艺’。   六艺就分为礼、乐、射、御、书、数。   书在他那个时代被人解读成书法和书画,但在这个时代,‘书’单单指书画。   因为书法是读书人必备的技艺,已经不算在六艺里面了。   黎锦想学作画的事情没有跟宋先生提,因为宋先生也是寒门出身,虽说这几年教书育人有了些积蓄,但偶尔还得补贴族里。   黎锦并没有在宋先生的书房看到什么画卷。   可见,宋先生比较繁忙,对此也并无涉猎。   至于陈西然,背书已经算是家里对他最大的要求了,提笔作画更是不可能。   不过,陈西然好像会骑术,这一点黎锦还没得到证实。   所以说,黎锦身边基本上没有会作画的人。镇子小,有名望的读书人就那几个,更不会出现话本子里面讲的‘画界圣手前来隐居’。   黎锦居然找不到一个可以教他作画的人。   翌日,黎锦在家里吃了早饭,又抱着小包子在院子里转悠一会儿。   今儿不用去学堂,斗诗品茶的时间定在巳时(早上十点)。   去早了茶园不开门,黎锦索性练了几张大字,这才出门。   黎锦跟陈西然商量过,早上先在镇子口卖包子那家店汇合,随后一起去茶园。   黎锦到的时候,陈西然已经捧着个肉包,蹲在路边吃。   包子店的老板娘一脸的茫然,完全想象不到这人怎么做到穿着绸缎的衣服,蹲在路边吃包子。   陈西然分给黎锦两个肉包,黎锦本来不打算要。   但陈西然说:“我知道你早上吃过饭了,但那些斗诗的聚会我以前参加过,一群人特别能作诗,然后夸奖别人,一直到下午都甭想吃饭。”   黎锦沉默了一下,接过包子,还是选择吃下。   他早饭吃的早,要真的斗诗到下午,期间只能喝茶的话,他是真的会饿。   陈西然跟着黎锦边走边介绍,宋先生早上派大郎去他家说了,黎锦之前没参加过斗诗聚会,让他把自己的心得给黎锦说一下。   好让黎锦有个心理准备。   于是陈西然就没在家吃早饭,去买了包子和糕点,先跟黎锦一起吃了。   黎锦最后听明白了,陈西然的心得可以总结为三个字:无聊、饿。   无聊是说他参加这种聚会,基本上就在旁边插科打诨,别人做的诗他欣赏不来,自己做的诗……别人更欣赏不来。   但碍于之前先生的名头,这种聚会他还得参加,否则落个不合群的名声,于他考科举都有阻碍。   陈西然说:“这回我可准备了很多灵感,无论他们出什么题目,都能写出来。”   还得让他们都能欣赏出来。   茶园距离镇子并不远,是县城里一家富户的庄园,平时没什么人住,但院子很大,下人们就在院子里种种茶叶,偶尔会炒了出来卖,但大部分都留下送给主家了。   正好黄秀才有个学生家里跟这富户有所来往,就把这院子借下了。   陈西然平时在镇子上喜欢溜达,自然知道路线,有他带着,黎锦也省的问路。   陈西然和黎锦到的挺早,只有借了茶园的那个学生先到了,他把两人迎进去,笑着做了自我介绍。   “我姓许,名叫许子帆,字远道。是黄先生的弟子,准备明年二月参加科举。”   许子帆相貌周正,今年二十有四,之前已经参加过一次县试,但据他所说,那次就是单纯的见见世面。   陈西然和黎锦也简短的介绍了一下。   他俩都未及弱冠,明年也是头次参加县试。   黎锦心想,果然,这不是一个单纯的斗诗聚会,而是让黄秀才的三个学生与他俩相互接触,观察对方品行,明年参加童生试好一起‘联保’。   ‘联保’可不是开玩笑,若是有人作弊,五人都得连坐,取消考试资格。   留了案底,下次还能不能参加科举考试都不知道。   几人介绍完后,许子帆也不让下人伺候,自己动手煮茶,配着他今日特意穿的烟青色外衫,颇有种名士风流的意蕴。   根据许子帆所说,黄秀才一共有三个学生明年打算参加县试。   一个跟他年岁差不多大,叫周祺。学识渊博,前年考过了县试,但后面的府试没过。于是家里给他娶了一房妻子,生个孩子冲喜,希望明年可以金榜题名。   另一个则跟陈西然和黎锦一样,没满二十,是黄秀才的族亲,叫黄一龄。明年也是第一次参加县试。   许子帆比黎锦他们大了几岁,笑着说了些自己当年参加县试的趣闻。   “还是第一次参加县试好,内心一点都不慌乱,初生牛犊不怕虎。   像我这样,一把年纪了还没考过,整个人心态会不好。”   因着这句话,陈西然对他印象好了不少,能主动谦逊的人,性格就不会太差,以后也好打交道。   黎锦则说道:“许兄儒雅风流,气度便能展现心态。”   许子帆看着黎锦,眼睛量了一下。他早听黄先生说过,宋秀才有两个得意门生,一个是天资聪颖的富家少爷陈西然,另一个则是农家子黎锦。   只有陈西然名声在外,黎锦这边他们就打听不到多少消息。   但宋秀才此前来过一次,言语间十分满意黎锦,这就让他们三个有些好奇。   今日一见,黎锦果然气质清贵,是个俊俏的少年郎,完全看不出他农家子的出身。   最主要的是,这人一看就不是愣头青,也没有其他人仇富或者倒贴的状态,让人不由得在心里给他一个很好的印象。   过了一会儿,茶园外又有人敲门。   这回是下人开的门,许子帆说道:“他们俩都是熟客,不用去专程迎接。”   果然,一个沙哑中带着年轻人活力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好你个许远道,待客之礼就是你这样的?”   许子帆也毫不客气地说:“黄一龄这是在喧宾夺主?”   他们之间关系熟稔,倒是让斗诗会轻松不少。   下人挑起帘子,黄一龄和另一个蓝色衣袍的年轻人并肩进来。   还不等他们自我介绍,黄一龄就指着黎锦,接连上前几步。   “您就是杏林堂的黎大夫?”   这话一出,除了陈西然,在场其他两人都震惊了。   许子帆直接说:“黎大夫,可就是那个小神医,中秋节猜灯谜猜了大满贯?”   最后一个人就是周祺,他本来一直没开口,这会儿也震惊道:“茶馆里整天说的‘神医农家子’就是您?”   黎锦觉得,这场面就有点尴尬。   如果放在高门大户出来的公子哥身上,就算是惊讶,也不会表现得如此明显。   但大家出身都不高,最多就是生活水平高一点,但待人接物方面,还没达到游刃有余的地步。   许子帆最先回过神来,他也是被黄一龄这小子给带跑偏了。   要知道黄一龄年年生病,结果今年却生龙活虎,简直让人费解。   最后还是黄先生说黄一龄是吃了杏林堂开的药的缘故。   许子帆是在县里见过世面的,他知道如果真的有大夫能做到一步,肯定不会默默无闻,怕是早在别的地方就声名大起了。   结果黄一龄说那大夫是个年轻人,以前在镇子上没怎么见过。   但因为太过年轻,所以应该不是许子帆说的这种情况。   几人原本约好,打算在县试之前,去杏林堂一趟。   结果……黎大夫居然深藏功与名,不在那里当大夫了。   等到所有人坐下,许子帆笑着缓和气氛:“这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黎大夫,这杯茶我敬你。”   喝了几圈茶后,几人开始作诗。   古代的文人雅士认为菊花象征告诫品质,这里正好有几盆不那么名贵的菊花。   许子帆说:“那我们就以菊花为题,轮流作诗。”   黄一龄作诗后,突然来了兴致,直接打算提笔作画。   “这菊花开的真好,比我在镇子上见到的还要好,我得画下来。”   周祺笑道:“行,你去,画了送我一幅。”   黄一龄:“美得你。”   不过周祺的话也提醒了他,之前还画过一幅黎大夫和身边小学徒讲话的场景。   ——身穿长袍的男人拿着戥子,面容英俊而又年轻,没有蓄须,不知道听到身边人说了些什么,正挑眉含笑。   黄一龄想,那幅画他本来就打算再见时送给黎大夫当谢礼。   如今可总算有机会送出去了。 第53章   黄一龄大概是黎锦穿越以来见到的第一个会作画的人。   几人斗了几圈诗,黄一龄这一边也画的差不多。   许子帆见黎锦兴致不在作诗,于是提出带大家在院子里观赏一番。   这种规模布局的宅院,镇子上只此一家。   陈西然自然是同意的,他也看出来了,黄秀才的这三个学生,只有许子帆作诗比较好,其他两个跟他也就半斤八两。   认识到这一点,陈西然心里十分乐呵。   看来这个镇子文风不怎么开化,在培养学生雅趣方面还是有所欠缺,但正和他意。   陈西然都能感觉到的事情,黎锦自然也能察觉出来。   他想,之前宋先生就说过,每个镇子的学生水平都不一样,告诫他万万不可因为在自己镇子上读书优异,就因此而骄傲。   陈西然早上也跟他说之前他读书的时候,大家吟诗作对都很利害。   而他们镇子上,在坐几人的能力都相差无几,看起来在作诗这方面,是比不上陈西然之前那地方的学生。   科举考试不会因为一个考生的出身地方而扶贫,县试的话那就是整个县城的考生统一考试,宋先生之前说过,县城的学生会学习氛围会比镇子上好很多。   这么一想,黎锦更是告诉自己千万不能懈怠。   且不管他以后还打不打算往上考,但秀才是一个读书人最基本的功名,如果他考了秀才,镇子上就没人敢无缘无故的欺负自家夫郎了。   黄一龄落下最后一笔,招呼着众人过去观赏。   黎锦虽然没学过美术鉴赏,但走近了一看,就觉得黄一龄的画给人感觉十分舒服。   他的画技可能不是十分精妙,但也能看出他在这方面有足够的天份。   从布局和笔墨浓淡程度的层层递进,把菊花初绽的美呈现出来,仿佛能让人感觉到那正在吐蕊的菊花。   黎锦赞叹:“黄兄的画真是精巧传神。”   黄一龄听到他这么夸,内心很是激动,毕竟他之前还想着要把自己画的那一幅‘医馆图’送给黎锦。   如果黎锦看不上的话,他也就不去自讨其辱了。   幸好,黎锦是真的在赞美他的画。   黄一龄小时候就有画画天赋,再加上自小就跟在黄秀才身边,学习时间充裕,黄秀才自然不会消泯的他的天份,反而是请人给他教书画。   不过那人自己也是野路子出身,教了几年后,就说自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教的了,于是请辞。   这也是小地方的局限性,但对于一个农家出身的孩子来说,已经算十分幸运了。   黄一龄笑着说:“刚刚黎兄的赏菊诗也字字珠玉,黄某有个不情之请,希望黎兄给这幅画题诗,如何?”   黎锦观这幅菊花图,三尺(100cm长55cm宽)大小,黄一龄竖着画,左侧偏上留有大片留白,正是给画者留空提名的地方。   他也不推辞,有了之前求医那件事,五人的关系被突然拉近,再推辞的话就显地十分客气了。   于是黎锦拿过毛笔,站定,用笔尖着墨,这样写出来的字会小巧精致一点。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黄一龄这画本来就小,可这里又没有更小的毛笔,只能用平常的毛笔来题诗。   黎锦这个动作,就让人对他的心里评价更高。能看出这人不是打肿脸充胖子,而是真的见识广,肚子里有墨水。   黎锦把自己刚作的那首诗题上去,他如今已经把每个笔画都练出了风骨,一手柳体更是十分端正。   与黄一龄所画菊花的高洁相得益彰,颇有画龙点睛之效,让整幅画的质量都更上一层。   黄一龄拍手叫好:“黎兄的字个个都有风骨,像极了黎兄本人。”   他把画收起来,说,“这幅画我可要挂在卧室,每日三省吾身,练字否,背书否,做错事否!”   周祺笑道:“好你个黄一龄,三省说的是再三反省,你这是偷换概念。”   黄一龄跟他辩论已经成了习惯,说:“我自然晓得,但我就是要用黎兄的字来刺激我每日勤加练字。”   黎锦看到黄一龄的落款,其实他的字也写得很好,毕竟从小就被黄秀才带在身边,这么多年来,写不好才出怪事。   但可能因为黄一龄把更多的时间都用来学书画,所以他写字的时候不由得带了一点书画的气韵在内,每个字都颇为圆润。   这样的字固然好看,也跟书画很搭。   但却不是科举考试所要求的楷书。   黎锦想,现在这个时代,馆阁体还未出现,科举考试虽然要求统一字体为楷书,但具体是颜体还是柳体,都未作规定。   他自己两个字体都有练习,但此次黄一龄的画是菊花,笔触纤细,用清瘦的流体明显更加适合。   随后,许子帆作为主家,带着几人参观了这座宅院。   没人知道,这幅画几十年后被拍出了百两银子的高价,倒不是说画有多精致巧妙。   而是因为那首诗,还有那个题诗的人。   一代书法大家黎锦早年练字的帖子已经无处可寻,这首诗虽然是用流体书写,却已经彰显了黎锦的个人风采。   当然,这会儿谁也不知道后续的故事。   黄一龄走到黎锦身边,说:“黎兄,一别半月,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相见。   实不相瞒,当日我去杏林堂求药,回去后还做了一幅画,想要送你当谢礼。但后来我又去了杏林堂一次,学徒告诉我你已经不去坐诊了,我本以为这画都没机会送出去。”   黄一龄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黎锦自然不会推辞。   再加上他刚刚给黄一龄题诗,这幅画就当礼尚往来,得收下。   但黎锦内心有自己的想法,那就是得等个合适的机会请黄一龄教他作画。   于是他跟黄一龄讨论了许久书画方面的内容,脸上一直挂着和煦的笑容,让人看了就心生亲近。   黎锦这人严肃坐在医馆里的时候,一些大声吵闹的病人到了他跟前都不敢造次。   但若是他主动去找话头,很快就能跟人打成一片。   等到茶会散的时候,黎锦已经跟黄一龄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   当然,让黄一龄去村里找他这不现实,而他作为宋先生的学生,也不好登黄秀才的门找黄一龄。   于是两人就约了镇子上的茶楼,一边喝茶听说书,一边交流题诗作画。   等到两人关系更好的时候,黎锦再开口求教也就不那么突兀。   古代读书人比较迂回,注重礼节,黎锦也已经习惯这种方式。   但若是关系亲密了,那当然可以直接开口。   就像黄一龄其实也想请黎锦给黄先生开药,但这次他也没有开口说这件事,毕竟黎锦已经不是杏林堂的大夫,他跟黎锦也算是陌生人,直接这么说,会让人觉得他很没教养。   五人一同走到镇子上,这才告别。   这时候已经日头已经渐渐偏西,显然过了中午。   黎锦也饥肠辘辘,这还是幸好早上吃了陈西然买的包子,要不然就凭着他早上六点多起来吃的早饭,这会儿怕肚子都要咕咕叫。   陈西然走近了黎锦,说:“咱们去百食坊,刚见面那会儿我就说要去百食坊请你吃饭,总算有机会了。”   黎锦点头答应:“好。”   走回去至少得一个时辰,他还有自虐到要空着肚子走回去的地步。   百食坊的人很多,就算这个点儿,桌边也很少有空位。   伙计带着他们俩找了个靠里的桌子,“两位客官,要点什么?”   陈西然是这里的常客,说了三个菜,又给黎锦列了几个选项,黎锦挑了‘地三鲜’。   两个人吃四个菜,已经算挺多的了。   陈西然家里虽然富有,但也不是喜欢显摆的二世祖,不会做出请人吃饭就点一桌子菜的事情。   四个菜的话两个男人还是可以吃完的,毕竟他俩饿了大半天。   陈西然是个聪明人,他说:“阿锦,你想学作画?”   黎锦点头,这件事被陈西然看出来不奇怪。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很少主动与陌生人聊这么久。   “是,最近不用去医馆坐诊,家里余钱也够用,我想学六艺之一。”   陈西然说:“我记得我家有一些书画入门的手抄本,明儿我找了给你带过去。   虽然我没学过作画,但我以前的先生喜欢画。画画这件事说起来就跟书法差不多,基本的笔法都可以在书上了解,然后自己多练。至于更精巧的独创笔法,就得拜师。”   黎锦道谢,说:“多谢陈兄。”   陈西然摆摆手:“我就是怕你找那个谁拜师,他虽然会画,但教小孩子启蒙还行。   那些基础笔法、构图,我把书给你你就知道了,但具体的改进你还得多跟他交流。”   黎锦失笑,“我是有拜师这个念头。师于人,古通今,八方客,达为先……”   陈西然说:“我知道学无先后达者为先嘛,但是咱们是同窗,你拜师了,那他岂不是也算我半个师父?”   黎锦没想到他居然在担心这一点,说:“你放心,达者可以成为师不假,但真正要拜授业恩师,也不是这个拜法。”   陈西然这才放下心来。   黎锦走在回去的路上,还忍不住摇头,就连宋秀才都没有收徒,只算他们的先生、老师,而不是师父。   师父,顾名思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黎锦暂时可没有拜师父的打算。   就连那些金榜题名状元、探花郎,也都是在步入朝堂前几年才会拜于某位大儒门下。   黎锦想,他没这么远大的抱负,暂时只有一个梦想,那就是赚钱把家里的粗布床单都换成棉布。   要不然下次再欺负少年的话,就让他骑上来……   他可不想每次给少年清洗的时候,看到他身体被床单磨出红痕。 第54章   在古代,棉布对农家出身的人来说,算十分昂贵奢侈的东西了。   黎锦之前找村里人织布,一匹是700文,漂染得去镇子上,再加200文。   而这匹布,少年给他自己一点都没留,全都拿来给黎锦做外袍。   一件是单衣,现在这种天气穿正好。   另一件则要把上次买来的棉花缝进去做夹袄。剩下的他留着给小包子做衣服。   至于边边角角的废料,他打算多缝几个荷包和手帕,毕竟这可是棉布,用来直接当抹布太可惜了。   黎锦初到古代,还没经历过这里的冬天,只想着冷了去裁缝铺里买棉衣。   但秦慕文不一样,他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此前家里没破败的时候,他也不会顾虑这么多。   可现在他已经下嫁给黎锦,自然得担起一个内子应该做的,那就是操心丈夫的冷暖。   这也是黎锦让黎锦十分心软又心疼他的原因,秦慕文才十七岁,分明自己还是个孩子,面容青涩,就连身体也才发育没多久。   却已经每日操劳,小小年纪就操心整个家。   这一点少年从来不挂在嘴上,但黎锦每日回家,都能看到院子被扫的干干净净,书房的案几也都有擦拭整理。   这些活儿听起来简单轻松,但一件件累积起来,少年得忙活至少一个时辰。   更别说他还得照顾孩子,缝衣服,掐着黎锦回来的点做饭。   黎锦之前是产科大夫,见过不少产后心态不好的姑娘,所以对自家夫郎,他也更加关心留意。   如果秦慕文可以娇气一点,他也会十分喜欢,毕竟才十七岁的少年啊。   想想他自己十七岁的时候,每天的日常就是看书踢球,哪会操心家事。   但这些东西秦慕文从来没说,他全都当成自己的责任,从来没喊过累。   就算黎锦偶尔给家里添置的好东西,少年也都是先紧着黎锦和小包子来,自己从来不争。   每一件事都让黎锦对他心软的一塌糊涂。   黎锦回到家,秦慕文听到响声,飞快从屋里出来。   “阿锦,你回来了。”   黎锦放下东西,看着少年脖子上的红痕,眸中带着笑意,说道:“中午吃的什么?”   秦慕文说:“茄子炒肉末,还有面条。”   自从黎锦救了宋掌柜的媳妇和孩子,宋掌柜时不时给他送来一条鱼和猪肉。   黎锦自然不能白要,但宋掌柜的孩子又隔三岔五的生病,最近更是患上了新生儿黄疸。   新生儿黄疸的表现就是面、颈部颜色黄里透红,严重的话会出现在四肢。   当时又是镇上风寒的高发时期,宋掌柜不敢抱着孩子去医馆,是黎锦上门诊治的。   黎锦观察了小孩子的手心脚心等部位,发现颜色并没有变黄。而且面、颈部呈现的黄色也不是暗黄,而是黄中透红。   他松了一口气,那这就是生理性的黄疸,不需要辅助药物治疗。   要不然,黎锦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开药。   他叮嘱宋掌柜要多抱着孩子晒太阳,最近不要母乳喂养,换成米糊和羊奶,让孩子多吃,促进排泄。   果然,十几天一过,孩子的病情就得到好转。   宋掌柜又是上门感谢一番。   如今的民风就是家里的老人和小孩生病,一旦医生诊治好了,必得上门答谢。   可这次黎锦觉得自己也没做什么,这种生理性的黄疸,小孩子本来就可以自己恢复。所以他坚决的没收宋掌柜的银子。   也正是因为如此,宋掌柜隔三岔五便会麻烦李柱子给黎锦带来猪肉和他要的鱼肉。   之前黎锦在杏林堂坐诊的时候,经常坐李柱子的牛车回去,宋掌柜也知晓这些。   东西都被带到家里,再说肉类在八九月本来就不好保存,黎锦也就顺水推舟的收下。   故此,秦慕文每天至少有一顿能吃上肉,黎锦看着他脸颊渐渐有肉了,对此也十分满意。   秦慕文按照黎锦的说法做了清蒸鱼,他不明白为什么黎锦很少吃猪肉,却偏偏不能少了鸡蛋和鱼肉。   当天晚上,秦慕文把鱼端上饭桌,胆子大了一点,问道:“阿锦,为什么不喜欢吃猪肉?”   他之前在尚书府,夫人偶尔会命令全府所有人斋戒一月,他都觉得没什么。   但嫁过来两年基本上没吃过肉,这让秦慕文发现,自己其实还是很喜欢吃肉的。   现在回头想想,之前日复一日的咸菜、清粥、剩饭,他都觉得有恍然隔世的感觉。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过来的。   黎锦还当他对这件事不好奇,听到他这么问,直接说:“昨天抓我背的时候,手感如何?”   秦慕文脸直接红了,他、他也没有故意要抓阿锦,但身体被一波波的刺激到,阿锦不让他抓着床,那他……就只能抱着阿锦了。   秦慕文没说话,黎锦故意重复了一下:“不喜欢抱吗?”   秦慕文到底骨子里是率真的,他瞧瞧抬头看了眼黎锦的笑,缓缓点头,“喜欢。”   黎锦的身子骨已经逐渐地长为真正的男人,皮肤下覆盖着一层流线型的肌肉,完全不会突兀,无比吸引人。   就连秦慕文这种完全不会意识到身材的人,也觉得自己十分喜欢现在的黎锦,哪儿哪儿都喜欢。   黎锦忍住把他拉在怀里亲吻的想法,言简意赅的解释:“多吃猪肉会长软肉,而吃鱼肉再配合运动,就可以练出你男人这样的身材。”   秦慕文不知道是被‘你男人’三个字刺激到,还是被这句话的意思刺激到。   他说:“那我多吃猪肉,会不会变胖?”   黎锦捏了捏他的脸:“你现在太瘦了,每天又吃的这么少,自然不会长胖。”   说着,他自己夹了少年做的青椒炒肉,“我这不也吃么?”   而且,少年每天忙活这么久,不会胖的。   秦慕文明白了,吃得多才会胖。他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   =   日子就这么飞快的过着,转眼间就到了九月九重阳节。   期间黎锦把陈西然借阅自己的两本书画入门也看了一些,自己也照猫画虎在纸上描摹。   别说,还真的有用,虽然他对作画的大局观还不了解,但也可以画出简单的花草和树木。   当然,这个练习是在毛边纸上练的,就算家里有点积蓄,黎锦也没豪气到要用竹叶纸来练习作画。   秦慕文最近每隔一两日就会被黎锦占有温存,他也由最开始的放不开,到现在不用黎锦说,就主动的抱着他,搂着他的脖子。   只是耳朵尖尖还是会悄然泛红。   因着黎锦强势又不失温柔的占有,秦慕文对他的态度也不像之前那样喜欢却又不敢言说,等到黎锦问了他才敢说实话。   如今秦慕文下午会做一些小点心,主动给黎锦送到书房。   秦慕文是认字的,他看到黎锦在读一本书画入门,旁边草黄色的毛边纸上已经有不少星星点点的笔墨。   他悄悄把带着葱香的肉饼放下,不打扰黎锦练习。   出门后,秦慕文捂着耳朵尖,他以为黎锦已经忘掉说要给他作画了。   没想到,黎锦还记着,而且他居然要专门学作画。   这个认知让秦慕文无比开心,当天晚上也格外主动。   黎锦倒是有些诧异,但少年以往的反应都是听他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如今这么主动,他差点要忍不住多做一次。   翌日就是重阳节,亲友们团聚、登高祈福的日子。   重阳为九月九日,《易经》中九为阳,九九两阳相重,即为重阳。在古人心中,这是个十分吉祥的节日。   镇子周围只有他们鸿雁村背靠山。   但真正登山的路却得在山脚下绕一圈,走到东面去,那边的山坡较为平缓,也适合老老少少一起走。   往上爬半个时辰,还有一处很大的平地,适合一家人坐下来歇息。   宋先生又给他们放了假,过重阳节。陈西然不禁喜上眉梢。   但是宋先生下一句差点让陈西然哭出来:“本月两天假期已放,前两旬的沐修便取消。”   黎锦自然没有异议,他如今不用采药,也不用坐诊,每日就是学习练字。能来听宋先生讲课,他会有更大收获。   陈西然见黎锦不说话,自己只能含泪答应。   重阳这天一大早,黎锦就给行囊中备了好几片尿布,把小包子用厚实的襁褓裹起来,还给他带上了陈西然送的帽子。   小包子懵懵懂懂。   以往都是阿爹给他穿衣,为何今日换成了爹爹?   但这显然让他更为开心,对着黎锦笑个不停。   秦慕文起来的时候,下意识揉揉腰。   黎锦见状问道:“腰疼?”   秦慕文赶紧摇头,今日一家人都要出门登高,他可不能掉链子。   再说了,昨日阿锦已经明显放过他了。   至于腰疼,大概是他太过主动的挺着腰了吧……   这个认知让秦慕文想要直接捂脸。他只能面上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下床穿衣洗漱,准备今日的早饭。   吃完饭,李柱子还来了一趟,送了半袋子红豆。   “你嫂子娘家送过来的,我想着这东西甜,好吃,就给你带来。”   黎锦收下了,李柱子就说:“我那边一大家子等着上山呢,先走了。”   “柱子哥路上小心。”   秦慕文在厨房洗碗,看着黎锦手里的红豆,愣了一下:“柱子哥给咱家送红豆?”   黎锦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古代红豆象征爱情……   他想,秦慕文的出身真的应该非常好,要不然看到红豆的一瞬间也不会是这个反应。   黎锦说道:“村里人没那么多讲究,就是图个好吃,给咱家送一点。”   黎锦见秦慕文放松下来,也不知道他刚刚想到了什么,突然紧绷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滴,十点卡。   【这里理一下购买力设定:   哥儿/女性一个月做针线可以赚150文左右。   成年男人卖力气可以赚300-800文。   坐诊大夫月银3两。   1两银子一匹棉布(可以做三件外袍,或者一套亵衣、中衣、亵裤连带外袍)——来自红楼梦设定   3两银子一亩良田,黎锦家里的不算良田,一共两亩。   3两银子可以在镇上买一间房,但是一般不单独卖。   30两可以在镇上买一座二进宅院,一套二进的院子包含8间房和两个院子。】 第55章   黎锦找了一个和面盆,把这些红豆全都倒进去,然后用井水泡着。   但他依然觉得秦慕文的脸色有些奇怪。   黎锦看着他把东西收拾好,皱眉问道:“送红豆,讲究很大吗?”   秦慕文抱起小包子,看着黎锦,认真的点了点头。   “这种红豆与另一种原名叫‘相思豆’的红豆同名,相思豆是传递情爱的信物。   但因为相思豆产地远在南方,运送不方便,所以北方许多人家就用红豆来代替相思豆。”   黎锦觉得自己额角跳了跳,他指天发誓:“我跟柱子哥绝对清清白白。”   这话成功让秦慕文脸上带了笑意,刚刚的阴霾也一扫而空。   黎锦不知道的是,因为这个时代有哥儿这种性别,所以大家对真正的龙阳之好也不那么排斥,毕竟外表看起来都一样的。   有的村子穷,家里人又特别希望生个男孩,甚至一见刚出生的婴儿是女孩或者哥儿,直接就溺死。   这就导致那些村子里基本上全都是男孩,但又因为穷,民风不开化,邻村才不愿意把闺女嫁过去受苦。   那些村子里很多男人一把年纪都娶不上媳妇,连哥儿也娶不到,只能内部消化,结为契兄契弟。   秦慕文在家里还未破败的时候,读过一些游记,里面都有类似的记载。   当然,他当时年纪小,不喜欢读那些‘之乎者也’,最喜好故事类的话本子或者就是各种见闻游记。   此前他得知自己要被卖掉的时候,真的担心被卖到那种地方去。   后来万幸,他被黎锦的母亲看中了,带回家嫁给黎锦。   秦慕文看着黎锦一脸无辜却又对他无可奈何的表情,唇角抿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他把小包子放下,自己走到阿锦跟前,踮起脚,在他下巴上亲了亲。   “我知道,是我之前想错了。”   黎锦心里惊讶,但脸上表情依然没变,这还是少年第一回 主动亲他。   黎锦看着少年背过身抱起小包子,露出红彤彤的耳尖。   他说:“那我们现在出发,下午回来给你炒红豆沙。”   同样的对话也发生在李柱子家里,他媳妇儿听到他居然给黎锦送红豆,差点气地吃不下饭。   李柱子更是无辜:“是你说这东西好吃,咱家人有个头疼脑热都麻烦的黎锦,我这才眼巴巴送过去。”   李柱子的媳妇儿说:“黎锦收下的时候脸色没有什么变化?”   李柱子无比耿直:“很正常啊!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媳妇儿被他气地不说话了。   后来在两个男人都不在家的时候,李柱子媳妇儿借着给黎锦家送菜的空挡,与秦慕文交流了这件事。   他俩最后共同一致的认为自家男人太粗心,在这方面都不注意。   不过这件事也算揭过去了。   =   上次中秋只有夫夫俩在,小包子则被忽略了。这次重阳节,是一家三口第一个准备一起游玩的节日。   虽然早上有个小插曲,但有了黎锦的解释,丝毫不影响秦慕文的准备游玩的兴致。   一路上黎锦抱着小包子,秦慕文背着行囊,里面装了一些烙饼和果子。   当然,他怀里还抱着一个罐子,用布层层叠叠的包起来,这是包子的米糊,需要保温。   黎锦见自己想到要准备的东西,少年完全不用提醒,一个个也都准备好了。   他揉揉秦慕文的脑袋,说:“我们出发。”   重阳节的气候没有六七月那么热了,今日又是节日,路上行人也比往常多了一倍,大部分人都拖家带口,指望着今天祈福。   这要绕到山东面去,与以往去镇子上的路不一样,而是一直沿着河边走,路也没有多宽敞。   小包子第一回 出门,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极了他阿爹。   当然,他被黎锦抱着,也只能看到一点点风景罢了。   树梢上的叶子逐渐变黄,蝉鸣早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往日黎锦一直都是镇子和村里两点一线,每日忙碌又充实,很少注意外面景物的变化。   而现在,他看着树上半黄的叶子,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来这个世界已经三个多月了。   如今他非但没有一点不真实的感觉,反而还十分享受这宁静的日子。   吾心归处,便是家。   沿着河边走了半个时辰,终于看到一处较为平坦的上山路。   黎锦带着秦慕文,抱着黎若,跟着人群慢慢往上走。   耳边都是周围人或说或笑的声音,好不热闹。   “爹,快来看,那些红艳艳的果子是什么啊?能吃吗?我摘回去给弟弟吃!”   一个七八岁的女童拉着她爹的衣角,指着路边的树问道。   “那是茱萸,不好吃,你牵着你娘,别走散了,爹给你摘一串,别在头发上。”   黎锦顺着他们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山茱萸叶子扁圆,每一节树梢都挂着红彤彤的果子。   一颗颗结成串垂下,像极了垂落的流苏。   他一贯不喜欢凑热闹的,但却又觉得这些果实的颜色与少年眉梢的朱砂痣即为相配。   于是也忍不住,上前摘了一串。   黎锦说:“你头发梳的太好,我怕别上去会弄散,就别在你衣领处,如何?”   秦慕文自然答应。   但反观周围,都是家长给小孩子头发或者耳后别着茱萸,亦或者就是长辈给晚辈插茱萸……   只有他家阿锦,认认真真,把茱萸插在他的衣领处。   黎锦的手极为漂亮,骨节分明,指尖带着淡粉色,他拿着茱萸的时候,像极了画中的贵公子。   有那么一瞬间,秦慕文眼眶里充满了泪水。   自从阿爹去世后,再也没有人给他插茱萸了。   等秦慕文回过神来,刚刚那个说话的女娃娃站在原地,昂着头看他。   秦慕文脸刷的一下红了,十分欲盖弥彰的把自己藏在阿锦身后。   幸好女孩儿的娘亲很快把她牵走了,“今儿人多,你可不能乱跑,娘要担心死了。”   “娘,有个姐姐好漂亮,大丫多看了‘他’两眼。”   “那不是姐姐,是哥哥……”   “旁边给他插茱萸的哥哥也很好看。”   “女孩子不许说男人好看,再说回去教训你。”   再往上走,黎锦还发现了一片山楂园,周围用渔网围着,看来是有主的,禁止随便采摘。   看着这红彤彤的山楂,黎锦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   他问秦慕文:“喜欢吃山楂吗?”   秦慕文摇摇头:“酸,阿锦喜欢吗?”   黎锦没有回答,只是走近了那片园子,招呼园主。   “少年郎,我这儿的山楂不能随便摘。”   黎锦问道:“现在九月已过,山楂即将完全熟透,您可是还没找到这些山楂的买主?若是如此,可否卖在下一些?”   那人把黎锦迎进去,脸上十分客气,还随手摘了些树梢上的果子,递给黎锦尝尝。   晒得太阳多,也更甜一点。   “今年山楂收成好,确实有一些存货,如果你要,价格一定优惠。”   黎锦之前在医馆呆过,这个时代还没有药丸出现,生病了都得喝中药。   但在他看来,很多时候其实没必要那么费事。   正好最近他闲了,可以买些山楂回去做大山楂丸,如果可以卖出去,估计还能盈利不少。   在宋先生提议他买房之后,黎锦虽然当时没有表明意见,但他还是心动了,于是稍微了解了一下行情。   想要在镇子上买房,一套最便宜的二进院子是三十两。   但得打听好哪家愿意卖,然后得跟邻里沟通好,邻里同意你住在这里了,才能付钱买。   如若邻里不同意,房主同意卖也不行。   邻里这件事黎锦暂且不担心,他有大夫的名声在外,一般人不会专门跟他过不去。   现在最关键的就是钱。   黎锦不是没想过用其他的法子赚钱,但这毕竟是古代,交通不方便,镇子上的人购买力有限。   他之前当大夫,一个月三两月银已经算十分高的工钱。   如今吴大夫回来,掌柜自然不可能给两个大夫都这么多工钱。   黎锦本来也说好自己是过去帮忙的,最后肯定不能鸠占鹊巢,掌柜的最后都没开口留他,他就算名气大,也只能回家。   黎锦买笔墨纸砚的时候,也问过老板可需要人抄书。   但因为镇上读书人少,老板只能抱歉的说:“咱们这里也没几个人能买得起书,如果你以后去县里,那边书肆有专门雇佣读书人抄书的。”   这么一来,黎锦这边赚钱的路子就断了。   毕竟他总不能跟村子里的同龄人一样,从早到晚去卖力气。一来是没这个时间,二来就是那样赚的钱太少了。   幸好家里菜地可以自给自足,宋掌柜又不断地送肉,这才没让黎锦有捉襟见肘的感觉。   但黎锦也知道,如果他一直找不到活儿干,家里迟早要被坐吃山空。   到时候很可能又演变成秦慕文做针线活赚钱养他。   黎锦有心理压力,却并不表现出来,他不是那种喜欢诉苦的男人。   反之,一切事情他都愿意默默做好,不让自己想保护的人受半点委屈。   最后,黎锦跟山楂园的园主商量过后,带了几斤山楂回去。   在黎锦要给钱的时候,园主说道:“如果你要跟我做大生意,这些山楂就当我送你的。   但如果你之后不再过来,我也不缺这几斤山楂。”   黎锦笑着接受了:“多谢。”   其实他想,古代人做生意的头脑还是太简单了。   这山楂园的位置如此好,如果现在开放,让这些人采摘一番,最后论斤卖,肯定会赚上一笔。   但重阳节这么好的日子,周围连卖香囊的小贩都没有。园主也用渔网围着他的树,生怕别人偷。   秦慕文找了一块空地,把行囊放下,和黎锦坐在一起,一边给包子喂米糊,一边问道:“阿锦,要这么多山楂做什么?”   黎锦说:“给你做冰糖葫芦吃。” 第56章   黎锦说这句话并不是心血来潮,也没有给秦慕文逗趣儿的成分在内。   他确实是想在赚钱之余,给少年改善一下伙食。   就连李柱子送来红豆的时候,黎锦的第一反应就是给秦慕文炒红豆沙吃。而不是煮汤什么的。   秦慕文喜好甜口,他从刚穿越过来那会儿就知道。   红豆只有在煮烂后,混着饴糖,精心、一刻不停的炒半个时辰后,才能把所有的甜味都融合炒进去。   家里的饴糖还有些剩余,正好来炒红豆沙。   至于做糖葫芦和大山楂丸,用饴糖来熬制糖浆的话,未免太过浪费。   毕竟一小袋就得二十文,黎锦如今还穷着,不能奢侈。   他打算去镇子上买糖块回来,自己用水兑了煮上几遍祛除杂质,之后熬成颜色发黄的糖浆。   分出一部分给山楂裹上糖衣,剩下的就用来做大山楂丸。   秦慕文幼时吃过冰糖葫芦,一串八个,阿爹托丫鬟出去采买的时候带回来的。   如今,他已经快要忘记冰糖葫芦的味道了。   听到黎锦的话,他才恍然想起,还有这么个食物。   秦慕文给小包子喂完米糊后,从黎锦怀里把小包子接过来,拉起襁褓保护着小包子不被山风吹到。   他就坐在阿锦身边,但周围都是人,他也不好意思靠着黎锦的肩膀。   秦慕文说:“阿锦,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黎锦视线落在他眉梢的朱砂痣上,对他颔首。   此前少年虽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出身,却也没有说明自己家在何方。   黎锦根据村里人的说法和自己那零零散散的记忆,拼凑出一个大概的故事。   但他并没有当面跟少年证实,毕竟以前就算再怎么富裕,那也全都过去了。   以如今贫苦的生活跟以前做对比,无异于揭人伤疤。   所以他一直在等少年主动告诉他。   因为,当少年真正开口的那一刻,就代表他放下过去,代表他觉得现在比以前更加幸福。   黎锦想,村里、包括镇子上,男人识字的都不多,更别提女人和哥儿。可他家秦慕文识文断字,而且对男女大防表现得更为谨慎。   这都证明少年有良好的教养。   “阿锦,我家以前在京城,很大,有很多族人。我爹是家里老大,剩下还有二叔和三叔。   我爹是做官的,他很威严,娶了门当户对的妻子,又有几房妾室。我阿爹便是妾室之一。”   少年声音很小,周围又十分嘈杂,黎锦凑近了,才一字一句听得仔细。   “二叔、三叔跟我们住一起,家里的孩子也都按照辈分取名。女孩和哥儿的辈分便是慕字。   但我也没过什么高门生活,因为家里孩子多,爹爹每日当值又忙,所以我小时候其实很不受重视。   幸好有阿爹在,阿爹教我弹琴、识字,给我买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   黎锦一直观察着他的面容,担心他说着说着就要哭出来。   但少年却出乎意料的坚强,他抱着小包子,眼神中也满满的都是坚定。   “后来在我十三岁的时候,阿爹重病去世。又过了一年,爹爹犯了错,被革职,株连九族。   家里所有的男丁发配到很远的地方做苦力,女儿充入妓院。   我是唯一一个哥儿,他们最后决定把我卖掉。”   后来的事情不用秦慕文说,黎锦也全都知道。   他看着秦慕文就算长了点肉但依然尖尖的下巴,很想亲吻上去安慰他。   但这是在外面,而且还是白天,周围都是人,他连把人抱在怀里都得再三考虑。   秦慕文抬头与黎锦视线相对,十分认真的说:“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阿锦。”   黎锦没有吭声,他这人一向不喜欢提前做出承诺,因为就算现在说‘以后我会给你买大房子’‘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苦’,秦慕文现在依然得每天操持家务,照料他和小包子的衣食。   这样假大空的话现在说出来未免太过讽刺。   黎锦只说:“文文,让你受累了。”   刚刚还坚强的秦慕文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眼中出现莹莹泪花。   他憋着声、担心周围人看到他哭会看过来,黎锦却突然把他和包子揽在怀里,说:“别怕,哭出来,没人看。”   黎锦说的确实没错,重阳节本就是与家人一起登高祈福的节日。   但一家人总不可避免会偶尔分离,所以每到这个日子,思念亲友的人想到什么事情、难过了,都会哭一场。   周围隐隐约约也有哭声传来,秦慕文终于埋在黎锦肩膀处,让泪水打湿了他的衣服。   小包子被阿爹的情绪感染,但他不像阿爹一样,只流眼泪不出声。   小包子的哭讲究声音大,把爹爹和阿爹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至于能不能哭出眼泪,那就另说。   黎锦赶紧把他接在怀里。   说来也奇怪,黎锦这人不会做鬼脸,抱着小包子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最多算‘柔和’,但小包子就是不怕他,反而还挺喜欢他的。   秦慕文这边的难过被小包子打了岔,也就散去一些。   黎锦问他:“你之前有特别要好的朋友吗?”   秦慕文仔细思考了一下,点点头,但又很快摇了摇头。   “也不算特别要好,最多就是认识。但是从我家将散的那段时间起,就没有联系了。”   黎锦点点头,对小包子说:“阿爹现在不开心,包子去给阿爹笑一个。”   小包子不理解话里的意思,但他知道爹爹在跟自己说话,小脸上笑得特别灿烂。   小孩子就是这样,喜欢大人的关注点在自己身上。一旦受到了足够的关注,就不闹腾了。   随后秦慕文拿出吃食跟黎锦分了,趁着中午还暖和,就抱着包子下山回家。   包子现在才三个多月大,不能吹风太久。   回去的路上,小包子在黎锦怀里睡着了。   秦慕文怀里的包裹已空,他看着着对待包子如此温柔的夫君,心也被渐渐填满。   秦慕文记得自己小时候,拉着阿爹的衣角问:“爹爹为什么不来看文文,文文背了好多诗词。”   阿爹总会把他抱在怀里,说:“背完这本,爹爹就来看你了。”   但直到他把《三字经》倒背如流,爹爹也没来夸过他一句。   后来他才知道,因为他身份是哥儿,所以根本不得尚书爹爹喜欢,再加上又是庶出,于联姻也没有助力……   所以他之前在家里基本上没有存在感。   秦慕文此前以为所有男人都不喜欢孩子是哥儿。   但阿锦不一样,自打小包子出生以来,尿布他都洗了不知道多少。   秦慕文心里不知道有多震撼。   更别提黎锦给小包子一直订羊奶,半夜起来给小包子喂饭,哄他睡觉。   黎锦自然能察觉到少年看他的目光,但少年今日把所有的心里话都袒露出来,他自然不会再去刺激他的情绪。   回去后,黎锦把所有的山楂都洗干净了,放在案板上晾干。   自己则有感而发,去书房写了一首七言律诗。删改好几遍才作罢。   其实他对自己的文采有心里有数,但吟诗作对这种东西,没有天赋就只能多练。   黎锦作为过来人,已经猜到明日宋先生肯定要让他跟陈西然当场作诗,他这大概也不算……作弊。   接下来,按照宋先生的说法,就是自己得把《四书》《五经》极其每一句的含义都过一遍,他没有时间给两人通篇讲解。   宋先生说:“八股文虽然形势单一,但内容却需要你们对自己念过的书有足够理解,才能起承转合,用事实依据来印证自己的观点。   接下来我会给你们主要讲八股文的写法格式,而不是其中内容。”   黎锦知道,这就跟上辈子的高考作文一样,老师最多讲到作文得有精彩的开篇和收尾,至于内容怎么写,全看学生自己肚子里有没有素材。   但八股文却要求更加严苛,每一句都得对仗、平仄整齐不说,还得引经据典后列出自己独到的想法。   这也难怪每年能考上秀才的人那么少了。   果然,第二日一大早,宋先生只留下‘以重阳为题,每人题诗三首’,就去隔壁讲课了。   一个时辰后他回来,黎锦已经写完了三首诗,正在一旁默书。   但这次默书的时候,黎锦在需要注意的地方都写了注释。   宋先生看过去的时候,惊讶的都忘了捋胡子,他没想到,黎锦居然能下功夫到这个地步。   宋先生想,要是他当年肯这么下功夫,指不定也有去考举人的实力了。   随后,他又拿起黎锦放在一边的三首诗。   黎锦分别写了两首七言律诗和一首五言绝句。那首绝句一看就是用了黎锦之前说的套路,但最后抒发感情的时候却十分悲伤。   宋先生想到了黎锦家里的情况,父母尽丧,要不是恰好今年多了一个孩子,家里指不定得多冷清。   他想,黎锦恐怕是想起之前父母带他上山插茱萸的事情了。   如今没有父母给他插茱萸,触景生情,心里自然是难过哀伤的。   要是黎锦知道宋先生的想法,怕是会无奈的摇头。   黎锦这首诗其实是用秦慕文的视角去写的,毕竟他天生感情淡薄,不管是最后想表达自己的宏伟志向(并没有志向),亦或者是对远方亲人的思念,他都觉得写不出那种感觉。   古人能流传千古的诗,要么辞藻十分华丽,要么就抒发离别、贬谪、国破等情怀。   第一点黎锦暂时做不到,第二点……他根本没有这些情怀。   所以黎锦这次尝试换了个角度,没想到居然入了宋先生的眼。   两首律诗也一改黎锦之前的风格,其中一首就是他昨天写的,之后改了好几遍,改的文采斐然,语句华美。   另一首则尝试了平淡的田园风,文笔朴实,却让人读了诗就对那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农家生活产生了淡淡的向往。   宋先生沉默了一下,心中已经被惊讶和震撼填满。   他完全想不到,黎锦此前还是个总结套路来作诗的人。再往前,黎锦此前出上联还没有头绪……   宋先生觉得,黎锦这个进步的速度,着实有些骇人。   趁着他现在还能教,先把自己的意见和想法提出来再说。   “你的这首绝句写得很不错,内容工整,情感真切。   这一首律诗,能看出你想改变风格,但能接触到的书籍还是太少,有些语句虽然看似华美,却经不起推敲。”   说着,宋先生用朱笔圈了好几点,“这里你大概是想用典吧,但这个典故用在重阳实在不合适,该改一改。”   宋先生接连说了好几点,最后停下来的时候,把黎锦最后那首田园诗双手捧着。   “这首诗,你实在写得太妙!” 第57章   一句‘太妙’,陈西然都搁下笔,探了脑袋过来。   宋先生罕见的没有指责他,而是说:“陈西然,你来品味一下这首诗。”   宋先生居然居然用了‘品味’一词,可见对黎锦这首田园诗的赞誉不是一般的高。   这首诗是黎锦用自己的角度去做描绘,讲述了农耕结束,带着一家人去登高祈福,没有用什么别出心裁的语句,仿佛就跟写日记一样。   黎锦自己觉得没什么,他一开始就把重心放在那首‘文采华丽’的律诗上,想把这首诗用来充数。   结果没想到,宋先生把自己那首诗画满了圈圈,上面需要修改的字数比自己原本的字数都要多。   而这首他随性而做的田园诗,却被宋先生如此看重。   这或许就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吧。   陈西然看完后,居然也拍手叫绝。   “这首诗看似平淡,但其中抒发的心境却让我十分佩服。   不是故作清高的假装无欲无求,而是说人要一直努力,日子才能过得越来越好。”   虽然这想法也很平淡朴素,但却与田园诗相得益彰。   在如今一众赶时伤怀、思念故友亲人的诗作中很容易脱颖而出。   宋先生说:“黎锦,你在这里题上姓名,我去派人把这首诗挂在茶楼里。”   黎锦虽然不明白,但还是同意了。他知道,在童生试前,考生越出名越好,毕竟县试是知县大人来评定。   在许多类似的考卷中,一个人的名气就决定了他能不能成为案首!   宋先生走后,陈西然解释道:“你昨日不在镇上,恐怕不知道,咱们镇上的茶楼年年重阳都会挂上周围人题的诗作,我昨儿还看到黄秀才那几个学生挂了自己的诗作,说书先生念给大家听呢。”   黎锦说:“那你的诗呢?还不快写?”   陈西然:“……憋不出来啊,就算按照你说的套路,写的还没你这首绝句巧妙。”   黎锦对此也很无奈,只能继续默写了。留陈西然一个人去题、不对,憋诗。   又过了半个时辰,宋先生也不给陈西然时间。他开始讲解八股文的写作要求。   “如今你们所剩时间不多,以后巳时(上午十点半)我就给你们俩来讲解,隔壁的学生在默书。   但作为交换条件,你俩在他们默完之后,得去修改了其中错字才能回去。”   黎锦和陈西然当然喜出望外!   之前黎锦还担心自己这么一直自学,宋先生每日教他们的时间少得可怜,会不会最后学不到很多东西。   但宋先生这句话一出,黎锦内心悬着的一颗大石头也放下来了。   不过这么做的后果就是下课时,黎锦已经要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陈西然邀请他上门吃饭,黎锦也顾不得拒绝,虽然他背篓里有土豆和鸡蛋,但这时候饿过头,得喝点粥养胃。   陈西然说:“明儿我准备一些糕点,咱们在先生来讲课之前先吃掉,这样就不会这么饿了。”   黎锦表示同意:“那我带一些内子做的肉饼。”   陈西然狂点头,他到现在还记得黎锦家夫郎做的凉拌野菜呢!真香。   黎锦吃完后,去买了糖块,这种糖块二十文一斤,价格还算公道。   他看到镇子上新开了一家糕点铺,黎锦买了模样精致的银丝糖和桃酥。   银丝糖又叫龙须糖,是用糖胶、花生、芝麻和椰蓉做成的。   传闻有位皇帝微服私访,爱极了坊间的银丝糖。所以也给这糖改名叫龙须糖。   两包点心就花出去六十文,但黎锦却一点也不心疼。   能让少年开心的事情,他全然都觉得物有所值。   随后,黎锦又去杏林堂买了焦三仙和神曲,这两种药材都很常见,也极为便宜,是做大山楂丸的配料之一。   周贵很是疑惑:“黎大夫,你只要这两种药材吗?”   黎锦说:“嗯,我最近在做一种可以直接口服的丸状药物,制好了就可以医治消化不良、腹撑等症状,当然还能开胃。免得患者喝中药了。”   吴大夫一听,赶紧追问:“你会炼药?”   黎锦觉得‘炼’这个字有点用的过了,他又不是炼丹……   黎锦说:“就是很普通的药丸,治疗的疾病也有限,而且还有很多症状忌口。”   吴大夫喃喃自语:“真的是炼药……”   黎锦表示自己解释不下去了。   吴大夫赶紧拉着黎锦:“你炼好后,可否放在杏林堂卖?我这就去跟掌柜的说这件事。”   黎锦拦住吴大夫:“我现在还只是有个大概想法,要是真的可以做出来,当然会放杏林堂卖。要不等我过两天做好,拿过来你把把关?”   吴大夫自然答应,他丝毫不怀疑黎锦会炼药这件事。   毕竟要真的算起来,黎锦的医术比他高多了,现在周贵背的方子,都是黎锦留下的。   =   回去后,黎锦看那红豆也泡的差不多,于是放进锅里煮,煮熟了之后再炒,混着糖炒成黏黏的豆沙。   另一口锅则用来煮糖块。   秦慕文把小包子喂饱后放在床内侧,自己跟黎锦坐在院子里给山楂去核。   黎锦说:“要给你做冰糖葫芦,还让你帮忙去核,真是不应该。”   秦慕文看着黎锦,眉眼弯弯:“有工钱的,我很乐意。”   “什么是工钱?”   “银丝糖和桃酥!多谢夫君。”   黎锦一愣,手中的木棍直接戳到自己手上,留下一道红印。   这还是少年第一次叫自己夫君。   之前都是叫他阿锦。   秦慕文脱口而出夫君两个字后,也别过脸去,但红红的耳尖暴露了他的羞怯。   他想,是自己之前害怕,才没有叫相公或者夫君,可自从昨日后,他内心一直充斥着这两个称呼。   一不小心,就说出去了。   黎锦此前觉得相公、夫君、官人这种称呼黏糊糊,不适合男人于男人之间来叫。   但听少年这么一声,他脑海中就跟绽放了烟花一样,甚至在回过神来的时候,直接把人拉在怀里,欺负的他双眼微红才放回去。   于是,两人接下来的工作效率低到了一定地步。   秦慕文扁圆的杏眼眼尾绯红的像染了胭脂,却又比最好的胭脂颜色都要清透。   “乖,再叫一句。”   秦慕文抿着唇,不敢出声,他、他担心阿锦直接不顾厨房的东西,拉着他洗澡回屋。   但他从没直接当面反抗过阿锦的话,于是小声商量:“晚上叫,好不好?”   黎锦没忍住又把他拘在怀里亲,他的夫郎,怎么可以这么可爱啊。   但他却像个强占了良家少年郎的恶汉,说:“那就不止这一个称呼,也不止这一句了。”   秦慕文脸色白了白,却依然乖巧,说:“好吧。”   三斤的山楂而已,两人很快就把核去干净,正好那边红豆也煮好了,黎锦用家里干净的粗麻布包着红豆,挤出水分,揉碎了放在碗里。   糖块的锅里换了好几次水,直到杂质蒸发掉不少,再熬制就是浅黄色的糖浆了。   黎锦先用准备好的荆条串好八个山楂,第一个和最后一个中间的核都偏小,这样串起来不容易掉。   然后他飞快的把山楂在糖浆中滚了一圈,放在准备好的白瓷碟子上。   “我的小长工,这是今天补额外的工钱。”   秦慕文端着盘子,嗅着上面糖甜滋滋的味道,露出一个‘本长工要卖身给你’的微笑,让黎锦忍不住掐了掐他的脸颊。   脸上有肉,捏起来真的很舒服。   长工被一串糖葫芦收买,美滋滋的端走了。   这家的山楂黎锦尝过,酸度适中,直接入口都不会倒牙,更别提上面裹了一层糖浆,少年吃了一个就停不住。   他怕自己把第二个也吞进去,赶紧去给黎锦喂了一个,直到黎锦说他要做大山楂丸了,秦慕文这才端着盘子再次出去。   家里有个石头做的捣蒜罐子,最近好久没吃蒜,里面已经没味了。黎锦打算先用这个尝试捣碎山楂,做一部分大山楂丸。   毕竟要全部做的话,还得借一个大一点的杵臼。   秦慕文一边吃一边想,阿锦平时没有具体特别喜欢的菜,口味也一直都很清淡。   他此前努力着做了好多菜,阿锦虽然都吃,但好像并没有看出特别喜欢。   他想给阿锦做他喜欢吃的菜啊。   阿锦对自己太好了,每一种都是自己喜欢的。   可他却不知道阿锦具体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秦慕文觉得自己好没用,连这些都发现不了。   日头落下的时候,黎锦已经把大山楂丸做了三十颗,红豆沙也用麦芽糖炒好了。   黎锦看着这还泛着湿意的山楂丸,把它们摆放在盘子里,等到明天早上就会被晾干,他也可以带去杏林堂卖。   有人买自然好,这样也能收到一点反馈,再决定自己要不要去多买些山楂。   少年接了洗锅的活儿,然后给黎锦煮面条吃。   上面卧了一颗荷包蛋,还有几片绿菜叶子。   随后黎锦去练字,作画,默书。   秦慕文就坐在院子里,抱着黎锦炒好的红豆沙罐子,看着书房窗口映出黎锦的身影,过一会儿给自己嘴里舀一勺红豆沙。   真好吃,饴糖和豆子的香气完美的融合在一起,一看就是一刻不停的炒了许久。   直到黎锦那边熄了灯,秦慕文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吃掉了一小半豆沙。   他看着这仅剩的多半罐豆沙,内心升起突入而来的心虚。   阿锦虽然给自己买糖,但不让自己晚上吃这么多糖啊!   秦慕文赶紧把罐子放回去,然后去刷牙,洗澡。   正好黎锦打了水过来,他问道:“文文,等着我一起洗澡吗?” 第58章   秦慕文支支吾吾,然后胡乱的点点头。   心里只想着,千万不能被阿锦发现自己把红豆沙吃了小半罐,而且还是在睡前。   虽说自打生了小包子以来,秦慕文基本上没惹过黎锦生气,但也有例外。   上次阿锦不让他做家务,他却强撑着一直在忙,最后导致站都站不稳。   至于那次阿锦对他的惩罚……   秦慕文实在不愿意回忆那羞耻的一幕,他都是大人了,当阿爹的人,却被阿锦像小孩子一样教育。   以后小包子若是看到那张‘家规’,肯定会觉得奇怪。   所以,秦慕文打心眼儿里对惩罚还是又怕又……爱。   可今天是真的没忍住,再加上一直看着阿锦,不知不觉就吃了这么多。   千万不能被阿锦发现了。   但院子小,又没有专门洗澡的房间,秦慕文只能跟着黎锦去厨房洗。   不过幸好黎锦也没注意这些,秦慕文洗完后被黎锦抱回床上,感慨自己逃过一劫。   却没想到晚上被阿锦折腾了三回,最后他都筋疲力尽,腰部酸软,手都抬不起来。阿锦把他搂在怀里,凑到他耳边说:“下次晚上再吃这么多红豆沙,这就是惩罚。”   秦慕文眼睛瞬间瞪圆,脸颊通红,原来被阿锦发现了啊。   黎锦看着他浸染了绯红的脸颊,居然觉得这样的惩罚多一点,好像也不错。   一夜好梦。   =   翌日黎锦再去镇子上,带着自己做好的大山楂丸,打算先把这些放到杏林堂,有人主动买的话最好。   如果没有,那就劳烦吴大夫诊治的时候,若是恰好遇到患者食欲不振、脘腹胀闷,帮自己推荐一下。   原本杏林堂没有这么早开门,但昨儿黎锦去买了神曲等药材,吴大夫今儿就等着黎锦带上炼制好的药丸来呢。   黎锦把三十枚大山楂丸放下,说:“这山楂丸的药效比较普通,而且颇有忌讳,第一就是脾胃虚弱的人不能吃……”   他连着说了几点,吴大夫都点头记下了。   等到黎锦说完,吴大夫眼神已经愈来愈热切:“这些忌讳其实很容易避开,也就是说,这些药丸,适合绝大多数人吃。”   吴大夫自己坐诊这么多年,这话的意思就是说‘适合绝大多数人吃,那就太容易赚钱了’。   黎锦会意的点头。   吴大夫又问他价格多少。   黎锦想,三十个药丸只用了接近一斤的山楂,焦三仙和神曲各二十五钱,糖稀是自己煮好兑过的,用量也不多。   他算了一下,一斤山楂五文,焦三仙和神曲因为用量少,才两文,糖稀大概用了一半,也就是十文。   三十枚大山楂丸的成本是十七文。   黎锦说:“一枚药丸一文钱,用量是一次两枚,一日两次。一般的食欲不振,食三日就可缓解。”   也就是说,一个患者来医馆,原本喝中药至少要花费三十文钱才能治愈,吃大山楂丸,只需要花费十二文。   吴大夫犹豫了一下:“这个价格是不是有点太低了?”   他不知道黎锦的成本价,但如果这药真的有黎锦说的那种效果,一枚一文……这简直就是白菜价!   黎锦谦逊的问道:“您觉得该定价多少?”   吴大夫在医馆呆久了,对药材的价格十分敏感,他说:“本来想说一枚两文,但现在这药丸对患者来说毕竟是个新奇的玩意儿。刚开始价格也不能定的太高。   我觉得,咱们就按照一顿的用量来订价,两枚四文。”   黎锦沉默了一下,没说话。他大概已经明白了吴大夫的心思,一顿吃两枚,四文钱。那么一天四枚,就是八文钱,这时候可以降价到七文……   等到日后大山楂丸被患者广泛接受的时候,再也不接受降价。   黎锦想,吴大夫有这个头脑,不去做生意真的可惜了。   周贵挠挠头,他很是疑惑:“两枚四文,一枚不就是两文吗?”   吴大夫没管他,看着黎锦的神色,就知道黎锦已经明白他的想法。   黎锦说:“那就全靠吴大夫了。”   “客气客气。”   周贵在旁边一脸懵逼,感觉自己学了一个假算术。   黎锦又说:“那这三十枚药丸就暂且放在杏林堂出售,赚到的钱我一文不收。此后如果可以继续合作,那就按二八分成。”   毕竟原材料都是他在买,每一种成分的配比也只有他知道。   中药丸这种东西,每一种成分的配比很重要,多一点就有可能吃出问题,而少一点则没效果。   吴大夫笑了笑:“分成这件事暂且不急,掌柜的到时候会亲自与你交谈。”   黎锦颔首:“好,至于这药丸的名字,吴大夫觉得‘消食丸’如何?”   “善哉!”   黎锦虽然很想直接盗用‘大山楂丸’这个名字,但考虑到古代人大概会喜欢简单粗暴一点直接说明药效名字,就重新取了‘消食丸’这个名字。   当然,他还有一点自己的考虑,‘大山楂丸’这个东西在他以前所在世界的古代也有。   而他现在所在地方只是一个小镇,消息闭塞,说不定这个时代的其他地方已经出现了‘大山楂丸’,只是小镇上还没流传开来罢了。   黎锦把这件事交代清楚之后,他抬头看了眼日头,估摸着时间,朝宋先生的府邸走去。   一边走,黎锦唇角还挂着苦笑。   上辈子他随手都不离自己的机械表,这辈子却练出了看太阳就知道时间的本事。   果然,人的潜力是无穷大的,不去开发一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因为今日在杏林堂耗了些时间,陈西然跟黎锦又在宋先生的府邸前碰到了。   陈西然说:“阿锦,你这下可算是出名了。昨儿下午我去百食坊吃饭,那里已经有人在背诵你的田园诗了。”   黎锦颇有些惊讶:“这么快的吗?”   陈西然说:“是啊,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但是你这首诗写得是真的好,用词朴实,大部分人都能听懂。   再加上平仄巧妙,朗朗上口。不止是去那吃饭得读书人在念叨你的诗,就连店小二都偶尔来上两句。”   两人一边说一边就到了院子里,前面带路得大郎挺着小胸脯,说:“我也会背!”   “日暮……”   小孩子做事很容易集中精神,背书也快,不一会儿就把黎锦这首诗背完了,然后规矩的去内院了。   黎锦自己作诗是一方面,但有人在他面前背诵那就是另外一方面。   他天生不是个喜欢炫耀的性格,幸好周围只有陈西然和大郎,要不然黎锦恐怕会觉得尴尬。   陈西然看着大郎远去的背影,摸着下巴说:“乖乖,这跟宋先生的气派一样一样的。”   黎锦觉得原本有些凝滞的气氛被陈西然这句话给冲散了,他无奈的一笑,感慨:“确实有点像。”   不过说来也不容易,这才只是一个小镇,交通不便,宋先生就能把孩子养的如此规矩又聪慧。   很难想象那些高门大户出身的贵公子,该是何等的风采。   黎锦今日依言带了肉饼,他昨天回去本来也只是提了一下,后来被做冰糖葫芦和大山楂丸给耽误了。   黎锦本来打算今日去镇上买葱油饼,没想到秦慕文还惦记着这事,一大早就爬起来烙饼,比小包子起来的时间还要早几分。让黎锦只想把他揉进怀里,亲吻下去。   黎锦看着少年站在案板边上,双腿分开的比往日都要大,还有些颤抖。他内心颇有些后悔,早知道这样,昨儿就不把少年欺负的那么狠了。   而陈西然则偷偷拎了一个装糕点的小包,等到了书房后,他把小包藏在黎锦的背篓里面。   以免被宋先生发现。   两人规规矩矩的作诗,然后复习《四书》《五经》里面每一句的含义。   随后估摸着宋先生来的时间,提前分了肉饼和糕点。   吃完后,黎锦打开窗,让书房散散味儿。   要是被宋先生知道他俩居然在书房吃东西,肯定要罚抄大字。   黎锦提议说:“今天考虑不周到,下次咱们去外面吃。”   陈西然也很担心宋先生突然进来,闻言立刻点了点头,说:“好。”   要不然吃东西的时候还提心吊胆,简直太磨人了。   再说了,如果两人去外面吃,宋先生考虑到他们早饭吃的早,一会儿下学又比较晚,大概会体谅他俩中途出来吃东西。   黎锦也发现了,宋先生并不仗着自己是秀才,就高高在上,整日训诫学生。   相反,他虽然经常板着脸,但其实是个很善良的先生,不止一次说过让黎锦专心学业,没钱了可以找他接济。   宋先生进来的时候,窗户已经开了好一会儿了,九月风大,那一点肉饼的香味和糕点甜滋滋的味道,早都消散了。   他讲完课,让黎锦和陈西然去给隔壁的学生检查错字。   如果有人有问题,也能顺便给解答了。   “昨日只要求你们检查错字,今日多加一项,就是为同窗答疑解惑。   不要担心自己说错,我就在旁边,你们说的我都听着。”   黎锦一脸镇定,他已经复习的很熟练,为别人解惑就当巩固自己的知识。   宋先生看着他的脸色,十分满意。   陈西然这人其实哪儿哪儿都好,但就是对自己没有自信心。其实他也全都回答出来了,只有一些小地方没有注意细节,但这样已经难能可贵。   之前跟黎锦一起念书的几个学生,看着黎锦如今的气度,只敢小声询问自己的问题。   再也做不出之前‘灌醉黎锦传出他愿意为了头牌休夫’的事情了。   他们甚至还互相使了眼色,打算为此道歉。   作者有话要说:   【微博名字:据说这是个正经的姑娘】   吴大夫真的很有商业头脑。帮黎锦赚钱买房子(划掉),买棉布。   一钱是三克,二十五钱是七十五克。 第59章   黎锦跟陈西然分别后,就朝杏林堂走去,今日巳时吃了肉饼,现在也不觉得饿。   “我们……追上去?”   “当然啊,快点,道歉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黎锦不知道,在他身后,三五个学生手里拎书本和纸笔,互相商量着要过来道歉。   “上次中秋就该道歉了,你们非要说黎锦忘了这件事,咱们也就当没发生过。”   “都是我的错,今日道完歉,我请大家去百食坊吃饭。”   虽然都是学生,但这些人明显家境不错,可以买得起书本、宣纸。   到如今黎锦的书都是自己抄,写字用的也是竹叶纸。一刀宣纸要一两银子,他暂时还没奢侈到这地步。   黎锦走到了杏林堂所在的巷子,这不是主街,人少,基本上只有求医问药的人才会往这里来。   身后的人赶紧叫住黎锦:“黎锦,黎兄,等等我们。”   黎锦站定,看到一群颇为眼熟的人,这些都是宋先生的学生,也是原主的同窗。   “黎兄,我们此次来是专程为去年在飘香苑的事情道歉的。”   黎锦的记忆里没有这个片段,具体来说,他根本没想回忆起有关头牌姑娘的任何事情。   一刀两断,干净利落。   “去年,我们几个无知,只晓得黎兄爱好美人儿,喜欢头牌。就灌醉了你,高喊你要休夫娶人家过门。   因为这件事对黎兄名誉造成了损害,我们回去后倍感愧疚……   今日特意来道歉。”   黎锦就站在原地,一字不发,这个道歉未免来地太晚了些。   不过,这也跟原主的品性有关。如果他行得端坐得正,就算有这件事,别人也只会笑笑不说话,就当少年人在开玩笑。   偏偏原主就是个浑人,也难怪会有人把这个当真了。   不过,在黎锦穿越过来后,他用自己的行动和努力让别人重新认识了‘黎锦’,同时这些风言风语也完全消弭。   如今再也不会有人提起那件事,于黎锦科举也没有任何影响。   就算有人说了,也会有其他人打圆场,说什么少年意气,如今早就浪子回头了。   毕竟他没真的做出休夫这件事,而且只要稍微一打听,就会发现他其实是个很宠夫郎的人。   那几人道歉之后,见黎锦不说话,一个个都有些忐忑。   “黎兄,我们知错了,我们也愿意去飘香苑澄清。”   黎锦阻止道:“不必,这件事早就过去了,如今再提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可以接受你们的歉意,就此别过。”   他没说自己会原谅,毕竟这件事真正伤害到的人其实是原主和秦慕文。   但黎锦想,原主早就不在,秦慕文恐怕也不愿意再听到跟飘香苑有关的事情,就让这件事彻底揭过。   几人看着黎锦远走的背影,说道:“他原谅我们了吗?”   “道歉这么晚,人家不追究这件事已经算我们运气好,别奢求被原谅了。”   “哎,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黎锦板起脸的时候这么吓人呢,比宋先生拿着戒尺还让人害怕。”   =   黎锦去了杏林堂,经常来这里的病人认识他,一个个热情的打招呼。   “黎大夫来了啊,今日可会坐诊?”   周贵急忙过来打圆场:“黎大夫就是来歇脚的,你们可别眼巴巴地盼着了。”   周贵接过黎锦的背篓,放在内堂,吴大夫还在给患者诊脉,让周贵先行跟黎锦说。   “黎大夫,这消食丸今日一早上卖出了八枚,共有三个人来买,其中两人每人买了两枚,盈利八文,另一人直接买四枚,盈利七文。一共盈利十五文。   虽然吴大夫和我一直在说消食丸好,但很多人还是觉得这药丸没有汤药靠谱,只是来问问,并没有买。”   黎锦说:“不急,总要循序渐进。”   周贵见黎锦一脸的淡定,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着:“我听了您说的效果,真恨不得这些人全都买点带回去,是我太心急了。”   黎锦说:“那我明日依旧带三十枚过来,等到哪日可以很快的卖完这些,消食丸就可以真正的开张了。”   “都听您的。”   昨日买的药材还有剩下,黎锦今儿也没买药材,问过消食丸的售卖情况后,就回去了。   下午到家的时候,少年罕见的没有在厨房和院子里忙活。   黎锦放下背篓,去了卧室才发现,少年坐在床上,正给他做夹袄。   还没拿针开始缝,而是比对着布料和棉花的用量。   外面一层布料用的是买来的棉布,而里面的夹层就直接用粗布。剩下的布料,正好可以给小包子做一个内外都用棉布缝制的棉衣。   小孩子皮肤细嫩,再加上又是哥儿,自然得精细着养。   黎锦净了手,换了一身干净的外袍,坐在床边,少年对他抿唇一笑,继续手上的活儿。   黎锦的手带着凉意,伸进被窝,准确找到少年衣摆处,从下探上去。   秦慕文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眼睫飞快的眨几下,像纤巧的蝶翼,脆弱又美的惊人。   他小声说:“阿锦,我一会儿还要做饭。”   但却也没敢阻止黎锦的动作。   黎锦的手找到少年的腰,贴上去,不轻不重的给他按着。   他早上就看到少年不自觉地揉腰,这会儿也只是想给少年按一下,缓解他的酸痛。   毕竟,如果少年今儿腰不疼腿不酸,大概不会选择坐在床上。   秦慕文被黎锦这么按着,刚开始还有些紧绷,后来发现真的很舒服,而且阿锦的手也没有乱来。   他耳朵尖尖都红了,刚刚他还以为……   幸好黎锦没在意他之前的那句话,要不然他真的可以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黎锦见他舒服的手上动作都停了,索性让他趴下来,说:“还有哪儿疼?”   秦慕文又指了另一侧的腰,黎锦按了大概半盏茶的功夫,少年已经舒服到眼睛都要眯起来。   黎锦觉得这样的秦慕文像一只乖巧的萨摩耶,又软又白,真的让人很想去欺负一下。   不过他现在确实没有欺负的念头,给他拉了拉被子,说:“困了就睡一会儿,我去练字。”   秦慕文的确很困,他一边嘟囔说:“我要做衣服。”一边就睡着了,惹得黎锦哭笑不得。   但黎锦也知道,今儿少年本来就起得早,这会儿也确实累了。   黎锦练完字,又联系了一会儿作画的基本功。   等到太阳渐渐西斜的时候,屋外也传来村里汉子们的口哨声和说话的声音。   黎锦去李大壮家里借了杵舀,用这个捣碎山楂和药材就很方便。   家里那个捣蒜的坛子虽然重,但还是太小,得一点点的研磨。而杵舀用起来就轻松许多。   李大壮说:“今儿早上我跟柱子去镇上卖柴,茶楼里先生都在念你写的诗呢!”   黎锦笑道:“不过是灵感突来之作。”   “我是个粗人,不懂你们写诗,但我知道,能被这么人念,就证明你写得好!   这杵舀我家暂时也用不上,你先拿着用,什么时候不用了再还回来就成。”   “多谢大壮哥。”   =   当天晚上,没有再次欺负秦慕文,他家夫郎每天要忙的事情一点也不比他轻松。   黎锦也舍不得让人腰酸背痛的收拾家务。   他早上出门的时候说:“今日我会晚点回来,你饿了记得先吃饭,知道吗?”   秦慕文点点头:“阿锦也不要太累。”   “关心我?”   “嗯!”   黎锦把人搂在怀里亲了一番,笑道:“我走了。”   只留着秦慕文站在原地,心想,告别吻从额头降落到了嘴唇……么?   今日是茶楼先生念周围读书人重阳诗作的最后一天,至于能被镇子上的人记住什么诗作,就不是说书先生能决策的了。   但很显然,今年重阳诗作里脱颖而出的,就是黎锦那一首田园诗。   写出了绝大部分庄家汉的日常生活,而且最后也没有刻意的升华主旨,反而让人越咀嚼越有味。   下学后,黎锦在茶楼点了一壶茶水,等待黄一龄的到来。   店小二认出他就是杏林堂的黎大夫,说什么都不肯收钱,反而还给把他带到了一个靠窗的地方。   “我们掌柜的要是知道我敢收您的茶水费,肯定要扣我工钱。”   茶楼不收杏林堂大夫的钱,这已经算是一个规矩,虽然黎锦现在不在杏林堂坐诊了,但此前给说书先生开过一些润喉的汤药,还有情面在。   黎锦说:“多谢了。”   黄一龄到来的时候,带着宣纸和笔墨,手里还拿着一包黎锦看着颇为眼熟的东西。   他见黎锦多看了几眼这个包裹,本着想跟黎锦深交的想法,主动解释到:“这个是杏林堂新出的消食丸。   昨儿黄先生食欲不好,吴大夫推荐这个药,我就买了几枚。   结果效果很好,我今儿赶紧去又买了点。”   作者有话要说:  黎锦:???深藏功与名。 第60章   黄一龄年纪小,带着一点自来熟的性子。   他把自己沉甸甸的油脂包放下,说:“昨儿吴大夫给我推荐药丸的时候,我本来是想拒绝的。   幸好当时我想到自己之前看过的一些杂书,上面就写了京城大药堂的大夫为了患者携带方便,炼出药丸来直接服用。   药效并不比汤药差劲,而且还不用劳神去煎药。”   黎锦微微颔首,他现在接触到的人事太少,镇上也没有供自由的书肆。   因此,他到现在了解到的仅仅是一隅的风土人情。   虽然黄一龄这也都是道听途说,但至少也有点根据,黎锦听的很仔细。   黄一龄见黎锦面色认真,说的愈发起劲:“这药丸是按照两枚一份起卖,原本四文一份。昨儿我买了两份,也就是一天的量,吴大夫还给我饶了一文。”   黎锦见他十分激动,内心十分无辜的想,大兄弟,这药丸本来一枚一文钱,就是因为吴大夫头脑精明,硬生生给涨了一倍的价格。   “黎兄,要是你去买,吴大夫肯定给你饶的钱更多!”   黎锦笑了笑,把这个话题带过去,他说:“我带了几张自己做的画来,还请黄兄指点。”   黄一龄也发现自己说得太过,都快像门口拉拢客人的店小二了。   他摸摸鼻子,拿起黎锦的画。   黄一龄到底学画学了近十年,一眼就看出黎锦只是个初学者,他腼腆的笑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用指尖沾了一点茶水,给黎锦说:“我们从细节往大了说,首先,这里着墨不均……”   黄一龄说完后,自己重新铺了一张纸,给黎锦演示起来。   果然,到了真正的行家手上,这笔杆子就变得十分灵活,此前黎锦练了好半天的笔法,黄一龄随便就使了出来。   他自己画完后,说:“如果黎兄不嫌弃,大可尝试一番,我会给你纠正笔法。”   黎锦求之不得。   他们这里靠窗,采光好,周围人也少,两人这么一来一往,不知不觉间一个时辰就过去了。   黎锦感觉自己从书本上看到的很多晦涩的内容都得到了解释,他对黄一龄的称呼也从黄兄变成了‘一龄’。   虽然陈西然之前说书画一途,看书就足够了,但旁边有个人指导,无异于事半功倍。   黎锦一开始也就放低了态度,请黄一龄指教。   黄一龄笑说:“阿锦对书画的理论知识倒是了解的很多,也省得我多费口舌。   这些笔法问题只要回去多练习,用不了多久,阿锦就可以画出自己想画的事物。”   黎锦说:“多谢一龄。”   黄一龄又跟黎锦讨论了一些作诗方面的窍门,黎锦也把自己做出田园诗的灵感和契机一点都不藏私的讲给了他。   甚至他还另外写了自己那首耗费了很大精力,堆砌辞藻,但却被宋先生圈出很多修改地方的诗。   当然,这首诗黎锦也全都按照宋先生的要求修改了。   黄一龄看到后瞪大眼睛,赞不绝口:“原以为斗诗大会那首咏菊地诗已经是阿锦巅峰,后来又听到田园诗,如今再看这种律诗,每一首都让我无比惊艳。”   黎锦谦虚道:“一龄谬赞了。”   说完,他又说了作这首律诗的经历,黄一龄忍俊不禁,两人之间的感情很快就被拉近了。   最后黎锦主动掏腰包,请黄一龄去百食坊吃了饭,自己又买了两斤糖块,这才朝村里走去。   黄一龄回到家后,先把买来的八枚药丸呈给黄先生。   然后又把自己遇到黎锦的事情讲述了一遍。上次他就给黄先生说了,黎锦其实就是杏林堂那个小神医。   黄一龄说:“先生,等下次阿锦沐修,我请他来给您诊脉。”   黄秀才道:“你有心了。黎锦那首田园诗我也看了,做得很好,昨儿我还跟宋秀才通了气,得知那首诗完完全全出自黎锦之手,他没有动过一字一句。”   黄秀才捋了捋胡须:“黎锦此人年纪十八,明年参加童生试也才十九,如果他八股文写的不错,那案首很有可能就是他。   你跟他交好,也多学学人家的勤勉,别整天光知道画画。”   黄一龄苦着脸答应了。他也没有光知道画画,其实画画也算减压的方式之一。   尚在村子里的父母对他寄予厚望,大哥每次来镇上必定给他带母亲做的新衣服或者手帕,偶尔还有专门给他炖的排骨。   虽然家人不说,但黄一龄知道,全家人都希望自己这次可以高中。   未及弱冠的秀才,在这个偏僻的镇子上那就是天才一般的存在!   可黄一龄也知道自己的实力,许子帆和周祺两个人也各有千秋,他们第一回 都没中,自己……真的悬啊。   黄一龄的压力无处发泄,只能作画……可这就被黄先生说成不务正业。   他内心也只剩下苦涩。   但他也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子,如今却过着小少爷一般的生活,从小到大没干过农活,靠得都是家人宠爱。   他一定不能让爹娘、大哥、二哥失望啊。   黄秀才看着黄一龄最后坚定的眼神,让他下去温习功课了。   =   药丸这种东西,卖的都是口碑和回头客。   黄一龄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周贵今儿也跟黎锦说,算上昨日,一共卖了三十六枚。   回头客一多,其他人见这东西真的有效,也就买来试试,反正两枚才四文钱,又不贵。   不过黎锦如今还面临一个问题,那就是家里的山楂不够多了,只能再做十五个,他打算明日去山上一趟,买两百斤的山楂回来。   上次园主说了,如果两百斤往上,那就直接给他送到村子口。   山楂一斤五文,两百斤就是一两银子,价格还算公道。   主要是园主的山楂果子大、酸中带甜,品质上乘,可以隔几日就给秦慕文做糖葫芦。   黎锦到家的时候,少年把自家院子里那棵柿子树上的柿子都摘了下来,一排排的晾在窗台上。   原本窝在柿子树下的两只母鸡就一直跟在秦慕文后面,好像讨债的债主一样。   黎锦见到这副场景,唇角微微勾起。   秦慕文见他回来了,上前接过背篓,然后给黎锦打水洗手。   那两只鸡果然欺软怕硬,秦慕文一旦凑近了黎锦,它们就后退几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在地上不知道胡乱啄些什么。   秦慕文给黎锦结开长袍的盘扣,那都是他一个个仔细缝上去的。   解开也尤为顺手。   黎锦换上在家里穿的月白色麻布短打,练字和吃饭也方便。   秦慕文一旦去了院子里,那两只鸡‘债主’就紧跟秦慕文,讨它们的柿子。   自打李大牛把这两只鸡当黎若满月礼送来的时候,它们就一直住在柿子树底下,大概是跟柿子树处出感情了。   结果这柿子才熟了没多久,就被秦慕文一个不落的全部打下来。   两只鸡很生气……   黎锦还是第一次从少年脸上看到恼羞成怒的表情,然后他转头跟两只鸡讲道理。   不,准确来说是威胁。   “你们的口粮都在我手里,再跟着我就不给吃!”   可以说十分奶凶奶凶,但秦慕文没想到,就算是凶巴巴的萨摩耶,那也是微笑天使啊。   两只鸡无所畏惧。   黎锦说:“没事,我找大河叔打一个鸡笼,把他们放进去,反正再过一个月也就冷下来,该给它们打造笼舍了。”   秦慕文一脸的赞同。这两只鸡以前都很乖,结果就因为他今天打了柿子,一个个就翻脸不认人。   黎锦一走到它们跟前,两只鸡假装看东西,却也慢慢朝柿子树下的窝里挪。   乖巧得不行。   可能有了黎锦的震慑,这两只鸡再也没闹腾,秦慕文又煮了一点养胃的粥,配着凉拌小菜,等黎锦练完字吃。   他会趁着黎锦吃饭的时候,帮他挑亮油灯的灯芯。   烛光打在他的侧脸上,眼睫纤长,线条柔和,让人油然而生一种保护欲。   随后黎锦出门,叨饶了李大河,说自家缺个鸡笼。   李大河抽着旱烟,眯着眼睛,说:“多大的,你家才两只鸡,就要专门打造一个鸡笼?”   黎锦说:“那就打一个可以装五只鸡的笼子吧,打好后我再去买几只鸡。”   李大河点头:“嗯,五只鸡就不错,你家迟早要有老二,最近得好好给你夫郎补身子。”   黎锦如今听到这种程度的话,已经完全不会吃惊了,他笑着点点头,说:“确实是这个理儿。”   李大河笑着说:“前几日李柱子还来我这里,说他想给家里老三打个练习走路的玩意儿。”   黎锦疑惑:“柱子哥家里的老三不才三个多月大么?”   李大河磕了一下旱烟:“这你就不知道了,前几日我这儿新得了一些打磨光滑的木料,李柱子这人消息灵通,打听上了。”   黎锦也就不客气:“那大河叔也不能忘了我家包子,您此前喝过包子满月酒的。”   李大河愣住:“你家包子是个哥儿……?”   黎锦一脸理所应当:“哥儿也是我家崽,我宠着。”   李大河点头:“你这心态好啊,行,就凭你这句话,我给你家包子多打几个小玩意儿。”   黎锦直接拱手感谢。   回去后,黎锦又默了书,然后做了三组俯卧撑,每组五十个。   他如今肚子上已经有明显的腹肌纹理,胸肌也微微突出,黎锦对自己的身材已经颇为满意。   他洗了澡后进屋,少年还没睡,给他留了灯。   黎锦钻进被窝,想起很早之前被李柱子启发的那句话……   他把少年的手带着往下,说:“文文,帮我。” 第61章   秦慕文的脸红得可以滴出水来,指尖都是软的。   但黎锦带着他的手,丝毫不给他退缩的机会。   秦慕文索性把脸埋在黎锦的颈窝里,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去看。   蹭着黎锦身上刚洗过澡的水汽,手指缓缓的动作。   这种东西完全可以无师自通,秦慕文刚开始还有些生涩,但被黎锦带了一下后,他就逐渐地自己上手。   秦慕文对自己的学习能力感到羞愧。   偏生黎锦没说话,屋子里除了油灯灯花偶尔炸响一下的声音,就是两人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秦慕文悄悄打量黎锦的神色,发现这人居然还一脸正色,一点都不脸红啊……   黎锦换了裤子,迅速的又冲了一遍,再回去的时候,秦慕文已经背对着他,露出一截儿纤细又白皙的脖颈。   黎锦知道他这是在害羞,只是重新躺下,把人抱在怀里。   “好梦。”   =   翌日,黎锦只带了十五枚山楂丸去杏林堂。   他还没解释,吴大夫就说:“可是最近炼药太累?千万要注意身体。”   黎锦没说自己是因为山楂不够了,毕竟他最近还指望着这个消食丸赚钱,方子暂时不想外泄。   他含糊的应下了,说:“今日暂且看患者主动购买的多不多,一共还有三十九枚山楂丸,如果一早上可以卖完,那我中午就过来跟掌柜的商谈正式的合作事宜。”   吴大夫闻言,神色也是一凛,道:“好。”   结果,黎锦才刚走没多久,昨儿只买了四枚的人就来问:“消食丸还有吗?我家孩子总算肯吃饭了!”   这人急匆匆直接带走八枚。   吴大夫跟周贵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神中看到了兴奋。   这药丸卖的快,杏林堂的名气也就能打出去啊,他们都会涨月银的。   中午黎锦过来,掌柜的已经在内堂等候了。   掌柜的听吴大夫描述了这‘消食丸’的效果和销量,整个人都被震撼到,甚至等不及邀请黎锦先吃个饭,就先跟他商量消食丸的事情。   掌柜的甚至已经准备好了纸笔,只想着跟黎锦商谈结束后,两人签字画押。   毕竟这跟钱沾边的东西,有一纸合约在,才算谨慎。   掌柜的说:“现在这定价不错,我听吴大夫说做消食丸需要两种药材,焦三仙和神曲。这样吧,药材我店里提供,你要多少取多少。   当然,我也知道这两种药材都很便宜,而且这炼药能力仅黎大夫一家。   所以,分成的话,按照二八分,我二你八,如何?”   黎锦可不敢这么直接接受了掌柜的好意。   他说:“二八有点太便宜我了,虽然大头的成本是山楂,但杏林堂却承担了此药物的风险。按照三七分吧,这样才算合适。”   掌柜的看着黎锦,心道,黎锦能如此的不为外物所动,以后果真是干大事的人啊。   只可惜他这里庙小,容不下这尊大佛。   最后两人拟定了合约,各自签字画押,合约一式两份。   上面只写了黎锦提供未来一年‘消食丸’的量,每日不少于三十枚,具体更多的话,自然赚的也更多。   当天下午,黎锦就跟园主通了气,园主说晚上就能把山楂送过去。   两百斤的山楂全堆在书房的角落里,黎锦拿出自己准备好的草药,开始用杵舀研磨。   而秦慕文则在厨房处理糖块,煮糖水。   黎锦想,药丸可以晾干了包起来储存,但山楂不行,他家里没有专门的地窖,只能把做好的药丸全都运到杏林堂去,那里自有储存的地方。   两百斤的山楂,一共花费一两银子,可以做大概六千枚消食丸。黎锦一天也最多做一百八十枚。   而草药由掌柜的提供后,三十枚消食丸的需要用到十五文钱。   一百八十枚就需要花费九十文。   但这若是全部卖出去,就可以赚三百六十文。黎锦分得七成,毛赚两百五十二文。   除去成本价,净赚就是一百六十二文。   这么算下来,一个月若是把所有的山楂都做完,净赚足足有五两银子!   虽然这钱还不足以他在镇上买房,但好歹家里也不算只出不进了。   二来,用杵舀磨药材和山楂,对黎锦来说也是一种锻炼。   吴大夫本以为每日炼药三十枚已经算黎锦的极限了,当他看到黎锦跟掌柜的敲定合约后,第二天直接拿来了接近两百枚药丸,整个人满脸的茫然。   传说中炼药也可以批量生产吗?   整整一个九月,黎锦都在忙活消食丸的事情,除了一些不小心作废了的,总算做完了两百斤的山楂。   掌柜的直接把钱支给他,足足八两多的银子,当然,这是毛利润。之前买糖块和山楂花了大概三两银子。   但这也直接让秦慕文的小金库第一回 有了超过十两银子。   他每日睡觉前都要拍拍床脚的褥子,然后郑重其事地把小包子放在上面。   黎锦看着他地动作,笑道:“有十两银子就这么开心?”   秦慕文点头:“明年二月阿锦去县里考试的盘缠就有了。”   黎锦捏着他的脸颊:“没想着给自己买御寒的棉衣?”   秦慕文‘啊’了一下:“这个不太需要吧,整个冬天我都在家里,咱家现在有地龙呢!”   黎锦想,就算有地龙也是屋子里啊,少年又不是一直呆在屋子里的。   他最近应该去布庄打听一下棉衣的价格了,最好带着一圈白色的毛边,少年穿上后只露出一张小脸,一定很好看。   过了几日,李大河让黎锦去他家拿鸡笼和一堆给小包子的玩具。   秦慕文看着这些玩具,抿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黎锦说:“他现在玩不了,长大就可以玩了。”   秦慕文主动抱着黎锦的腰,脸埋在他的身上,“嗯。”   此生能遇到这样的男人,何其有幸。   秦慕文这几日也没闲着,用麻绳把自己敲下来的柿子捆起来,倒吊在厨房的房梁上。   黎锦偶尔闲了,去偷偷摘一个吃掉。   秦慕文则一直忍着,他说:“等到下了雪,才是柿子嘴甜最好吃的时候。”   黎锦不明白这是什么原理,但其实农家的经验一般不会出太多问题。   于是他跟着少年一起忍到了下雪的时候。   柿子皮儿薄,虽然个头小,但颜色火红,轻轻一撕,皮儿就轻易的脱离,一口一个柿子,配着远山的雪景,让人油然而生出几分恬淡来。   如今黎锦的画技已经可以拿得出手了,少年嘴小,偏要学着黎锦那样一口一个,结果脸颊都鼓起来,十分可爱。   黎锦就把这一幕画下来,卷成轴状,放在书房的画筒里。   家里的五只鸡在天气越来越冷的时候,就蜷缩在一起,抵御风寒。   黎锦用家里穿不上的旧衣服给鸡笼做了一个帘子,把热气掬在里头。让它们也安心的过冬。   李柱子经常会趁着天气好的时候,叫黎锦一起上山捡柴火。   一是有个伴儿也有个照应,二就是他们两家都修了地龙,这玩意儿很耗柴火,之前秋末捡的那些根本不够。   李柱子常说:“儿女都是来讨债的,要不是老三太小,这地龙我肯定不升。”   黎锦笑了笑没说话,其实李柱子这个经常把重男轻女挂在嘴边的人,对他家二丫也不错。   冬季还想着给二丫做一身新棉袄,至少没有偏心到离谱的地步。   鸿雁村终于在第五场雪到来的夜晚,迎来了元月新年。   此前黎锦已经给全村人写了福字和春联,往年都是由村长写的,但最近黎锦在镇子上名气越来越大,村里人也都乐意蹭蹭文曲星老爷的喜气。   一个个都候着黎锦。   村长那天一边抽烟一边笑着说:“我这老骨头可算是能休息了。”   虽然村长这么说,但黎锦还是请村长给自家题了一个‘福’字。   俗话说福到,这个字让村里德高望重的人题再好不过。   而黎锦则给自家写了两副喜庆的春联,年味也越来越足。   在这个阖家欢庆的日子里,黎锦和秦慕文炖了萝卜排骨汤,做了红烧肉,炒土豆丝,大白菜炖粉条,配着秦慕文包的小鱼模样的白菜猪肉饺子,十分丰盛。   两人就把东西摆在黎锦之前练字的储物柜上,屋里地龙烧的火热,黎锦开了一坛村长送的桂花酿,给少年倒了一杯,问:“会喝酒吗?”   秦慕文缓缓摇头,原本两人成亲要喝合卺酒的,但那时候谁都没在意这个礼数。   黎锦说:“那就喝点尝尝。”   秦慕文学着黎锦的样子一口饮尽杯中酒,结果被火辣辣的感觉划过喉咙,他忍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秦慕文面容白皙,一喝酒就上头,脸颊变成了桃红色,眼睛也水汪汪的。   黎锦看着他的模样,不准他再喝,自己则一杯杯喝完了一坛酒。   他上辈子酒量还行,原主之前经常喝酒,酒量也不差,再加上桂花酿度数不高,黎锦喝完一坛依旧没有醉意。   只是微醺罢了。   黎锦想,自己来到这世界已经半年了,早就产生了归属感,他喜欢、在乎自己的妻儿。   也要为了他们,拼尽自己的力量,去考取功名。   元月刚过没几天,县城里就张贴了告示出来,说今年准备参加县试的考生可以带着自己的名帖,去县衙领取报名表。   报名表要填写个人姓名、籍贯、年龄,以及家庭关系。   另外还有一份是担保人的帖子,包括同村四个人和一名秀才,本来是规定廪生,也就是有工资的秀才,但新帝上任直接免了这一项,所以宋先生也有了担保资格。   大年初五,陈西然就跟着黎锦踏上了去县城的路。   当然,有陈大少爷这个关系在,黎锦也蹭了一回带篷的牛车坐。   牛车里,并排放着两个箱笼。黎锦那个是李大河为他打造的,跟市面上卖的差不多,有很多小格挡。   黎锦装了自己的换洗衣服和书籍,此次一去三天,也算他第一次出远门了。 第62章   这牛车比李柱子的那个不知道要豪华多少倍,轮子应该是加固过了,即使走在坑坑洼洼的泥路上,也不会特别颠簸。   只是牛车虽然有篷,周围也都捂得严严实实,可终究敌不过元月的气温,车厢内冷得让人发抖。   火盆这种东西不能随便生,周围都是稻草和木头,一个不小心就会走水。   故此,大部分人家为了安全,不会生火盆。   当然,达官贵人的马车、牛车里,火盆都是用铜框扣住的,跟小老百姓家里的不能相提并论。   黎锦觉得身上的冷还在承受范围之内,但这一个多时辰一直坐在原地不挪窝,小腿以下都快要被冻僵了。   车厢内备了几床被子,陈西然跺跺脚,递给黎锦一床。   “咱们脱了鞋,先暖一暖,要不然这么一直坐着,等到了县城里,脚都得生冻疮。”   黎锦想也是这个道理,于是从善如流得脱下布鞋。   如今他身上的衣服从内到外都是秦慕文做的,包括鞋子。鞋底很软,不知道秦慕文一针一线的纳了多久。   牛车内部不大,两个大男人无法完全躺下,只能各自裹着棉被,靠在角落里。   黎锦说:“赶车的师傅要来歇歇脚吗?”   他说话声音不大,外面风很猛,并不能听到他说话,故此,这话是询问陈西然的。   毕竟赶车师傅和牛车都是陈西然家里的,黎锦不好喧宾夺主。   原本黎锦想跟一起去报名的学生雇佣一辆带篷的牛车,每个人分摊一点车费,也就一百文不到。   但陈西然直接说他家有牛车,之前他父亲出门就是坐这辆车,过年期间大家都在休息,家里的牛车便空了下来。   “阿锦,直接跟我一路就是,路上无聊了还能一起背书。”   黎锦当时还在感慨陈西然的觉悟真高,便也答应了。   但直到他自己上了车,才发现这天冷的,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更别提动脑子背书了。   陈西然听到黎锦的话,便大声喊了一句:“师傅,冷么?”   “俺不冷嘞,习惯嘞!”   师傅驾车很稳当,三人清晨出发,如今刚过午时,他喊道:“还有半天咱就到嘞。”   陈西然这才松了一口气。   黎锦捂着被子暖了一会儿,总算没有之前那样冷后,他就起身把自己准备好的烙饼拿出来几人分食。   同时还有桂花酿,这酒度数不高,冬日喝点可以暖身子。   冬日里天黑的早,黎锦一行人到的时候,低矮的县城围墙边上已经有人在打更。   “一更一点……”   陈西然搓搓手,说:“一更三点就是宵禁,咱们来的正好。”   说着,他就要想要进城。   黎锦拦住他,此前他问过宋先生,知道县城分为内城和外城。   内城有宵禁,一更三点敲了暮鼓后,所有人不得出门,禁止通行。   暮鼓后还在内城街上行走的人,至少笞打四十下。   当然,宵禁结束就在晨钟敲响的时候,是五更三点,才开禁通行。   晨钟暮鼓这个成语就是这么由来的。   黎锦说:“我们今日不进内城,虽然现在刚好可以卡点进去,但还没找到落脚的客栈,万一临近城门的几家都住满了,咱们这就算‘犯夜’,得施以笞刑。”   顿了顿,他接着说,“今晚不如就在外城凑活,反正这次只是报名,不是真的参加考试,距离县衙远一些没关系。”   陈西然闻言也知道是自己着急了,于是他跟着黎锦沿途询问客栈可还有空房。   真要被脱下裤子施加笞刑,那这个脸可就算丢光了。   这时候天色已晚,客栈肯定会加价,但他们也只能认了。   最后找到一家不临街的客栈,环境看起来还算干净,一楼是吃饭的地方,二楼提供住宿。   小二一看他们的打扮就知道是读书人,眼神中带着羡慕。   “我们这里房间简陋,没有套房,也便宜点,一间房一天一百二十文。”   简陋与否他们三个都不在乎,陈西然关心的是另一点:“可提供炭火?”   小二说:“这个我们有,还有热汤。”   于是就这么敲定了三间房。   客栈里亮着油灯,映的黎锦眉目清俊,下颌线条硬朗。一点也看不出舟车劳顿的姿态。   小二看着他登记完,便起身带人上楼。   “今天你们来得太晚,是一百二十文一晚,如果明日你们还要续住,白日来续租,那就是九十文。”   黎锦听到这话无奈的摇摇头,果然晚上加价了。可大环境就是如此,他也只能默默接受。   黎锦跟陈西然住了两隔壁,每人房间里都只有一张一米宽的床和一张桌子,果然简陋。   小二说:“各位洗澡的话,可以去后院,咱们店小人少,不送热水上门。炭盆一会儿就送过来。”   陈西然只想倒头就睡,却听到黎锦那边门响,自己便也收拾了衣服去洗澡。   后院的汤浴是一个一个的木桶,用半边帘子分隔开来。   后厨的师傅烧了热水直接就倒进来,确实方便。   黎锦来到这个世界还是第一回 如此泡澡,热水温度偏高,泡走了人一身的疲劳。   他洗完澡后,找师傅要了两盆水洗头发。洗完后就披散着,直接上楼。   陈西然正好也洗澡出来,看着黎锦的样子,调侃道:“你脸上如果有朱砂痣,真要比那些哥儿还好看。”   黎锦想了想,一本正经的回答:“内子最好看。”   陈西然沉默了,感觉自己受到了各方面的碾压。   确实,黎锦的夫郎长得又乖又好看,就算站在黎锦这样出众的人身边,也不失风采。   他怒道:“我决定了,我要赶紧考中,娶媳妇儿,生个儿子,你家崽迟早要嫁到我家!”   这回轮到黎锦无话可说,他总不能默默诅咒陈西然不中吧?   算了,还是期待陈西然头胎别在三年内出生吧。   古时有‘女大三抱金砖’这么一说,但若是妻子或者夫郎比男人年纪大太多,那就会受到很多人冷眼和指责。   不是说黎锦不想让包子嫁入陈西然家,而是他觉得结婚是自己的事情,这么早直接给孩子搞一个包办婚姻,以后也不见得一定会幸福。   成亲这件事,还是等包子长大了再说。   翌日清晨,黎锦习惯性早起,洗漱后先默了半个时辰书,陈西然那边才传来动静。   随后几人一起下楼吃饭,早餐就是普通的清粥配酱菜。   赶车的师傅去喂牛,黎锦和陈西然收拾好各种文书,准备进城去县署礼房领报名表。   两人要去县署的时候得经过内城守卫,因为他们来自县城方圆百里内的村庄,可以免去路引。   只要登记姓名和籍贯。   守卫看着他们的模样,就知道是来报名童生试的学生,也不为难,直接让他们进去了。   黎锦和陈西然到的时候,县署礼房前已经排起了长队。   黎锦估计了一下,前面至少有三四十人,都不是熟面孔。   他突然想到上辈子看过的文献上,有这么一句话“邑聚千数百童生,擢十数人为生员”,生员就是秀才。   只有考过了县试,才算童生。这句话说的就是一千个童生中,才有十个生员。   这个几率简直太低了。   他们来的早,礼房门还未开,周围只有衙役严肃的站着。   虽然没人来维持秩序,但大家一到这里,就自觉缄默,并且跟着上一个人排队,没有人插队,更没认敢大声喧哗。   巳时一到,礼房门开,在场的学生挨个上前呈上自己的履历、互结和具结。   履历就是年龄、籍贯等,且规定考生不能在父母丧二十七月内报名。互结和具结指的就是五名考生互保,秀才和村里人具保。   报名是个细致活儿,虽然黎锦前面只有三十多个人,但轮到他时,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   他呈上自己准备好的文书,在一边填写报考名录。   黎锦如今的字已经在整齐中带了自己的风骨,那边检查文书的大人甚至不禁多看了两眼。   黎锦提交后,在外面等候陈西然。   陈西然一早上没说话,拉着黎锦开始滔滔不绝:“这也太严肃了,寒冬腊月我居然站了一个多时辰都没跺脚,最后能抬脚走的时候,都快要没知觉了。”   黎锦也觉得鞋底都是冰碴子,冷意从脚底板往上窜。   “咱们去喝点热汤,然后我想去书肆。”   好不容易来一趟县城,自然不能这么快就回去,黎锦打算找点书看,帮助自己了解这个时代。   另外,县试是县官主持,书肆里学生多,万一能打听到一点县官的喜好,说不定回对考试有所帮助。   毕竟宋先生也说过,县试一般是四场或者五场,具体怎么来,全看县官安排。   如果是五场的话,最后一场考试,极大可能就是县官自己出题,来筛选考生。   陈西然没什么打算,但他也决定跟着黎锦走,反正黎锦有什么消息也都会告诉他。   也不能说他太依赖黎锦,主要是陈西然只喜欢小道消息,不喜欢跟书本有关的内容。   个人性格使然。   黎锦先把自己的想法跟陈西然说了一下。   “你去县城里最大的茶楼,周围有人说道县官喜好,你就悄悄记着,千万别主动提问。”   陈西然一口答应了:“好。”   黎锦接着说:“我去书肆打听,下午咱们俩回客栈总结。”   黎锦找人打听了一下书肆的位置,自己掸掸袍子,就朝书肆走去。   在这里,黎锦发现科举方面的书架有五个,《四书》《五经》之类的书册占了三个书架,而另外两个书架全都是算术类!   旁边有外来的考生询问,掌柜的笑道:“陛下今年起推崇算术,算天象、算工部制造、算户部的税务制度等等……”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的日期全都是农历。所以元月就是过年。   【笞刑:是古代“五刑”之一,是以竹、木板责打犯人背部、臀部或腿部的轻刑,针对轻微犯罪而设。】 第63章   黎锦按耐住自己震惊的心情,先拿了一本正统的史记看。   如今他已经习惯从右往左、竖着看书了。   这一看,黎锦发现其实这个世界跟自己上辈子的古代有很多重合的地方,只是在性别方面多了哥儿。   并且,每个皇帝的名讳虽然不一样,但发生的重大历史事件,都大概率类似。   黎锦松了口气,一边听身边人讨论算术有多重要,一边又拿起了一本地理类的书籍看。   原来这个时代的首都也是燕京,鸿雁村在整个国家的北方,如果按照上辈子的地图来算,那大概就是在陕甘这一带。   黎锦其实对这里的地貌还算满意,毕竟古代交通不发达,大多地方都是土路,坑坑洼洼,下雨了更是泥泞不堪。   如果他身在蜀地,那想要去燕京,至少得花三个多月的时间。   陕甘这一代大多数是平原,而且连着渭水,交通较为方便。   黎锦了解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又去看了一下九章算术,在他感觉饥肠辘辘的时候,才往外走。   那书肆的老板见多了这样的外来学生,看一天书却又一本也不买,他也不恼,笑着看学生们远走。   反正,他们过两天还是要来买算术书的。   这会儿谁要是吝惜钱财不肯买,那就等着名落孙山吧。   只要是明眼人,考虑之后肯定会来买。   黎锦回到客栈,陈西然已经为三人续租,白日续租只需要九十文,能省一点是一点。   陈西然看到黎锦后,赶紧叫菜,说:“我都要被饿晕了,阿锦,你此行可有收获?”   黎锦看着他,淡定的说了两个字:“算术。”   陈西然下一秒就要从凳子上跳起来,他压低了嗓音:“还真的可能要考算术?我还以为茶楼那群人框我!”   黎锦说:“书肆里科举方面的书籍有近一半都是算术,应该没差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在宵禁之前,我们先去买书。今日前来登记的考生大概有九十人,报名时间一共五天,至少五百人考县试。   咱们镇子上算术类书籍不全,我担心县城里的很快就被卖光。”   陈西然只能跟着黎锦加快速度吃饭,然后去买书。   这种时候就不要去堵那百分之十不会考算术的运气了。   书肆的掌柜见这个年轻又俊朗的少年再次回来,说:“两位可要买书?”   黎锦说:“是的,请问掌柜,哪几本算术书覆盖面广,又适合初学者?”   掌柜的说:“既然你如此问了,那我也不诓你。”   他转身去书架上拿了三本书,“这三本都是算数的入门书籍,这本是咱们知府大人主张编纂的。如今距离县试时日无多,习得一本已是不容易。   悄悄给你们透露一下,我这里的书,都是衙门的师爷前日让我准备的。”   前日……也就是前两天。   黎锦想,那就代表县城的学生也是最近才知道要考算学,这么说来大家都在一个起点上。   听到这话,黎锦不再犹豫,挑了一本覆盖面最广的书籍,另一本就是知府大人编的。一本三百文,一共花去了他六百文。   不管怎么说,知府大人的面子一定得给,指不定县官也研究知府大人的书籍再去出题呢。   要不然这本书也不会摆在这里。   陈西然则没有这个顾虑,一次性三本全买了。   黎锦说:“你又看不完。”   陈西然:“我就买个心安啊!”   陈西然还想给黎锦也把最后一本也买了,但黎锦摆手拒绝了,“内容大同小异。”   入门的书籍而已,确实不需要太多。   再者,他作为医学生,高等数学、线性代数、医学统计学等,学了这么多年了,底子还是有的。   况且,这种入门的算术习题,其实宋先生此前也讲过。毕竟算学也是科举考试的一部分。   只可惜宋先生之前说:“这么多年都没考过算学了,你们这次大概也不会考,这些你们只需要了解就行。”   此前宋先生讲过最难的问题大概就是鸡兔同笼,只不过题目的描述比较晦涩,需要多看几遍,以免理解错了意思。   但黎锦觉得,此次县试中若是真的考了算学,恐怕会跟实业沾边。   知府大人这本书中就列了一些用基础算术解决生活中的采买问题。当然,若是涉及到工部和户部,那算起来就更加深奥。   这已经不算单纯的算学了,前面应该加了‘应用’两字,成为‘应用算学’。   第二日,黎锦和陈西然一起去了书肆,果然,来人都在疯抢书籍。   而昨日掌柜的推荐知府大人编纂的那本,早已经断货了。   黄一龄在大冬天里跑的大汗淋漓:“我们不过来晚了一天报名,怎么这书都没了!”   周祺已经面露苦涩:“没有那本书,咱们这次都考不过了。”   黄一龄说:“不行不行,咱们再分头去求各个书肆的掌柜,要不然就出三两银子的高价买那本算术的手抄本。”   许子帆道:“银子不是问题,就是怕其他的考生拿我们当竞争者,给再多的钱都不肯让我们抄。”   “这样的安排简直不讲道理,一共五天来报名,我们这不过是第二天,怎么就连书都买不到!”   黄一龄无奈的蹲在路边,“那后面几天报名的人,是不是连要考算术都不知道!”   听他这么一说,周祺和许子帆眼神中都流露着绝望。   虽然他们知道要考算学,但知府大人编纂的那本书才是重中之重啊!买不到书,还不如不知道呢。   陈西然看着一群学子跑来,问完之后又匆匆跑走,突然一阵后怕。   要不是昨天黎锦带着他来买书,那么今儿这些人的状态怕也是他们俩的真实写照。   陈西然说:“还是阿锦考虑周到。”   黎锦叹了口气,道:“今天不是来看热闹的,这些《四书》《五经》的书架上有些也是县官或者知府推荐过的,书籍太多,你买了也看不过来。   趁着今天把重要的知识点记下来,回去好好默写。”   这倒不是黎锦未卜先知,只是他昨晚买了知府大人出的那本算学之后,发现书册的背后有个小小的印章。   他对着烛火仔细的瞧了,才发现事知府印章。   而昨日黎锦在这边看到了不少印有此印章的书籍,所以才有了这个打算。   每一本书的注解,宋先生已经讲的很详细,现在来看这些带着印章的书籍,无异于‘押题’‘猜题’。   所以黎锦不建议陈西然直接买书。   只需要把押到的知识点好好复习,考到的时候不要出现类似‘妹妹我思之’之类的错误就行。   陈西然记忆力好,听到这话,虽然不想看书,但也知道仅凭黎锦一个人记不过来。于是他就跟黎锦分工合作。   宵禁之前一小会儿,黎锦才跟陈西然从内城走出来。   明日就要走了,两人连县城的四条大街、八条小街,甚至林林总总的铺子都没逛过,整日就泡在书肆。   陈西然有些惆怅,仰头看着皎皎明月,“考试可真难为人。”   黎锦看了一天书,也觉得脑袋发晕,他不喜欢说鼓励的话,就这么在月色下静静走着。   陈西然突然话题一转:“我听到有人唱曲儿了。”   黎锦沉默,这时候还想着去青楼?   黎锦说:“明日还要坐一天的车回去,今日好好休息吧。”   陈西然最终也就是说说而已,他知道孰轻孰重,再者还有黎锦这个如此自律的人在身边,他不会作大死。   黎锦回去泡了澡,陈西然则因为今儿被黎锦拦着没能去青楼,打算不洗澡直接睡。   赶车的师傅也算陈家老人了,看着陈西然长大的,对此完全顺着他家少爷意思来,甚至连洗脚水都不准备了。   陈西然脱了鞋子后,想了想,担心明天跟黎锦坐车回去脱鞋取暖被嫌弃,还是乖乖下楼洗澡了。   黎锦也去泡了澡,他不担心考试,左右自己已经尽力,只剩下听天命。   他反而心里盘算着多攒些银子,改日也买个浴桶回去。   不过家里不够大这是个问题。黎锦最近已经不想着买房了,太贵,买不起。   此前攒了十一两的银子,三个多月来家里的粮食油盐、写字的竹叶纸和毛边纸,还偶尔有些小零嘴,这些就花了一两。   此次考县试光报名来回和买书也要花一两银子。   下月考试,如果按照考五场,那就是五天,他至少得提前来一天,这么算下来至少得再花二两以上。   距离三十两的买房钱还差很多。   其实要说赚钱,黎锦觉得能住在县城里会好很多。   他可以给书肆抄书,一本书卖三百文,雇人抄一本也就一百二十文。   这个时候的书籍又薄,黎锦一天就可以抄完。   但眼下有个非常实际的问题,那就是县城的房子更贵。   黎锦完全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为了买房而忧愁。   翌日一大早,黎锦洗漱后练字、默书,陈西然还没醒来。   看起来昨日在书肆呆一天对他打击很大,黎锦打算先出门吃早饭,不巧遇到了赶车师傅。   他问道:“师傅,今日什么时候出发?”   “可以晚一点,雪消了,路上也好走,巳时退房走就行。”   黎锦说:“那我去内城逛一逛,巳时之前回来。”   “都好。”   其实他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但就是想来给少年和小包子买一点小玩意儿。也不知道这几日那个看到爹爹跟他说话就会笑得十分开心地小崽子有没有想爹爹。   但黎锦自己心里已经想他们了。   他想,左右都得等到巳时,能淘到看上眼的小玩意儿也不错。   给他家两个崽带礼物回去。 第64章   黎锦这人,虽然不知不觉的弯了,但却依然保留着直男审美,对那些抹脸护肤的瓶瓶罐罐天生不慎敏感。   甚至就连浓郁一点的香粉味都接受不了。   村里的哥儿一般打扮的比较朴素,头发都是用一根缎带或者簪子束起来,黎锦也不觉得有什么。   但县城到底繁华,这里甚至有专门的首饰店。   店小二在门口吆喝:“客观,可要给夫人或者夫郎买些首饰?镯子、耳环什么都有。”   黎锦不愿意去想秦慕文头上插着步摇、满身环佩的样子。   他脚步都没有停顿,直接往前,停留在一家木艺雕刻的小店门前。   古代的雕刻技艺十分精湛,黎锦也对木雕情有独钟。   只可惜他上辈子那会儿,很多古代的传奇技艺都消弭在历史长河中。   他记得有篇文章叫《核舟记》,讲述一位能工巧匠,以径寸之木,为宫室、器皿、人物、鸟兽等。   此前,在中秋的时候,黎锦就给秦慕文送过一只木雕兔子。   秦慕文很是喜欢,每天都要带在身上,后来黎锦觉得两人做的时候这东西比较碍事,就让他晚上摘下来,放在床头柜上。   黎锦刚踏入这家店,就被一条颇细的缎带吸引住目光。   那缎带上串了几颗珠子,乍一看平平无奇,但凑近了,就能看到第一颗珠子上面微雕着的图案,是一只蹲着、却偏偏又竖起耳朵的兔子。   仔细再去看了,每一颗珠子上雕刻的小兔子形态都不一样,却每一只都很憨态可掬。   秦慕文属兔,整个人也跟小兔子一样乖顺。   黎锦觉得这条缎带跟他家夫郎可真是相配,直接买下这条缎带,花去他一晚上住宿的钱。   买完后,黎锦出门抬头看天,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于是直接出了内城,准备回客栈。   小包子还不会玩玩具,等他长大点再带礼物。   陈西然正在一楼喝粥,看到黎锦唇角含笑着走近,他匆匆吃完饭,说:“好久没见你这么开心了,可是买到什么好东西?”   黎锦点头,“嗯,给内子买的。”   既然是给秦慕文买的,陈西然也不好强求要看,只是感慨:“成了亲的人就是不一样,之前我还担心你一脸严肃,会吓到你家夫郎。”   结果,黎锦的柔情和笑意,全都给了他家夫郎。   随后两人收拾行囊,上了牛车。有了来时的教训,两人索性直接用被子裹住自己,靠在角落里。   黎锦从箱笼里抽出算学书,借着窗户透过来的光,直接看了起来。   这跟他上辈子学到的书籍很不一样,很少直接列出公式,基本上全都是文字描述。   这也难怪大部分学子都不喜欢算学。   计算的内容已经够晦涩了,结果描述的语句更加冗陈,光是理解概念都得花一阵子。   黎锦头脑中突然出现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按照上辈子的启蒙数学那样,把概念、图形和公式计算结合起来编纂书籍。   算学是不是可以推广的更快?   毕竟,可不是每个人都有条件考取功名,算学书籍又写的这么难,普通人很难看懂。   若是可以化繁为简,把基础的算学普及开来,这样就算是庄家汉,学会简单的算术和拨算盘,谋生的法子也多了几条。   可黎锦转念一想,要做到这样的地步,首先他得有名望,要不然出不了书不说,也不会有人采纳他的建议。   陈西然见黎锦居然在车上就开始看书,流下了心酸的泪水,但他手冷,决定还是靠着继续睡觉吧。   黎锦也只是看了半个时辰,就放下书籍,眺望远处被积雪覆盖的山峰。   他知道在车上看书不好,所以看一会儿书就主动的放松。   午饭是从客栈带出来的蘑菇炖鸡拌米饭。   赶车师傅把牛车停在路边的茶肆,借火把饭烤热,这才呈给陈西然和黎锦。   鸡汁和蘑菇的鲜味完全融进米饭,再配上半碗桂花酿。在冬日里吃这么一顿,让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但因为今日出发的晚,等回到镇子上,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陈西然邀请黎锦留宿他家,大晚上也没让下人重新收拾客房,直接睡在陈西然的屋里。   第二日一大早,黎锦才见到了陈西然的父母。   两人都很和气,再加上陈西然的父亲跟宋先生关系好,知道黎锦在学业上对陈西然颇有关照。   “早就听宋秀才提过你,果然一表人才。”   “伯父谬赞了。小子不请自来,多有叨扰,还请见谅。”   “你跟西然是同窗,怎么算叨扰?别客气,有什么不习惯的就跟西然说。”   “多谢伯父。”   用过早饭,黎锦买了腊肉和六礼,跟陈西然一起去了宋先生家。   宋先生把他们叫道书房,说:“你们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前日黄秀才的三个学生连夜赶车回来,昨儿早上就到了。   我听黄秀才说,今年的县试可是要出算术?”   黎锦和陈西然忙把自己的见闻说了出来。   但也省去了最后黎锦让陈西然一起‘押题’的部分,这到底是取巧的手段,不能大肆宣扬。   宋先生一愣,闻言喜上眉梢:“这么说,你们买到了知府大人出的算学书?”   黎锦点头:“是,我们第一日报名的,听闻这个消息后,本着宁可信其有的想法,索性就买了这本书。”   宋先生:“这就好,你们今日就在我这儿讨论算学。不懂的地方全都誊抄下来,下学后让大郎给我拿过来。”   “是。”   《九章算术》是流传最广的算术书之一,此前宋先生就讲的是这一本。   里面一共列出了两百四十六道实用类习题以及解法,分为九章,覆盖面很广。   县城书肆老板推荐的那一本算术书与《九章算术》相差无多,胜在题目更难,分类更加细致,解法也更加多样。   不过缺点就是描述的更加……晦涩,就连黎锦都得对照着《九章算术》来看这本书。   黎锦觉得这就跟上辈子学习是一样的,循序渐进,从小学慢慢上升到大学。   如果没有《九章算术》作为基础,那就很难吃透这本书。   下学后,黎锦跟陈西然道别,背起行囊朝村子里走去。   还没到村子口,黎锦就看到一个颇为眼熟的身影,那人穿着黎锦之前的棉衣,只不过在腰部和肩部改小了点。正在村口安静的站着。   黎锦快步上前,握住秦慕文的手,一片冰凉。   他皱眉:“怎么不在家里?”   秦慕文说:“前不久柱子哥回来,他说在镇上看到你了,但你正在跟其他人说话,他也赶着运货,就没叫你。   但是回来告诉了我一声,嫂夫人也说把包子抱去她家帮我看着,我就来这里等你了。”   黎锦听他说的有理有据,真是生气都做不到:“下次不许这么等,把自己冻到了,我会心疼。”   秦慕文蓦地心头一跳,“嗯,我知道了。”   回到家里,秦慕文才小心翼翼地抬头打量黎锦的神色,说:“阿锦,我错了,别生气。”   黎锦放下箱笼,把人拥在怀里:“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生气?”   顿了顿,他又说,“对着你,我怎么生气的起来?”   秦慕文也回抱着黎锦,他身上带着给包子喂饭的奶香,又软又甜。   “阿锦,我想你。”   刚成亲那两年,秦慕文每日入睡前,最大的盼望就是黎锦今日不要回家。   因为他一旦回来,自己就得挨打,还不能哭出来,要不然会被村里人嫌弃。   但村里大家都是明眼人,秦慕文去洗衣服的时候,看到他手背上的伤,什么都明白了。   秦慕文也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冒着风,站在村口,焦急的盼望黎锦归来。   路过的村民看到他,也都会打招呼,“黎锦今日要回来了吗?”   秦慕文会含蓄的点头:“嗯。”   黎锦听到这话,心里煞是满足,毕竟他也是从昨日就开始想秦慕文和小包子了。   黎锦把自己给少年准备的礼物拿出来,他眼睛都亮了,很开心的收起来。   黎锦说:“这是发带,绑在头发上。”   秦慕文思考了一下,还是先收起来,不舍得直接用。   黎锦看着他郑重其事的模样,无奈的揉揉他的脑袋,说:“家里还有饭菜?随便热一点就好。”   秦慕文这才想起来自己锅里热的鱼片粥,还有凉拌萝卜丝。   冬日里蔬菜品种不怎么丰盛,但胜在少年手艺好,简单的小菜也做得十分入味。   翌日,黄秀才的学生们听说黎锦和陈西然买到了书,一个个都跑过来求借阅。   黎锦和陈西然也不吝啬,让他们拿去誊抄了。   三个人誊抄一本书,自然是很快的,等到黎锦这边下学,他们就抄完,把书物归原主了。   本来他们还想送谢礼,但被黎锦和陈西然婉拒了。   “我们五个人有互保之情,说谢礼就未免生分了。”   因为此前宋先生讲《九章算术》的时候,黎锦并没有表现得特别出彩。   陈西然以为黎锦这样踏实的学生,就适合背书和默书。   但是当他随便提出一个不懂的算术题,黎锦都能给他用不下两种方法解释出来。   宋先生原本在窗外听,打算趁着他们商讨不出来结果的时候,自己再去讲解。   但后来,宋先生发现自己想多了。   黎锦居然在数学方面如此有天份,这才接触算学没多久,居然就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宋先生想,自己为什么要站在冷风里偷听,有这个功夫去监督大郎背书不好么?   陈西然看黎锦的眼神已经由最开始的诧异,变成十分平静。   嗯,认命了。   他挑出自己一上午不懂的题,在黎锦停下笔的时候,自觉地呈到黎锦桌面上。   然后,专心听就是了。 第65章   黎锦给陈西然讲完算术题,而后两人向宋先生告别,都准备回家。   黎锦穿过主街,突然脚步一顿,看向了茶楼的方向。   倒不是他敏感,主要是在镇子上呆了这么久,对这里的环境十分熟悉,一旦有什么不对,就会很容易察觉。   果然,茶楼大堂的前排坐着两个陌生面孔,虽然穿着普通的棉衣,但一身彪悍又严肃的气息则怎么都挡不住。   黎锦在他们发现自己的时候,已经移开了视线,朝村子走去。   他倒是没有把这两人当成山匪,反而觉得,他们有些像……办案的衙役。   但具体什么事情黎锦也没在乎,有时候知道太多反而不是好事。   黎锦回去的时候,秦慕文正在给小包子喂饭,他放下背篓净手后走过去。   “小包子长牙了。”   秦慕文闻言笑了,如今小包子七个月大,原本光滑一片的牙床上已经冒出一颗小巧的乳牙。   “可不是,现在我给他喂饭,都要用牙齿挡着我的勺子。”   语气中全然是对小包子的宠溺。   秦慕文想了想,又说:“小安最近也有了身子,村里生过孩子的哥儿暂时就我一个,他想让我多去陪陪他,可以么,阿锦?”   黎锦说:“可以,但是你出门记得穿暖和一点。”   秦慕文点头,黎锦看着少年把小包子喂饱后抱在怀里哄,动作娴熟。却因为面相嫩,不像阿爹带孩子,倒像是哥哥在抱着弟弟。   黎锦想,少年为他付出的太多了,生孩子、照顾孩子、做饭洗衣,如今想出门跟好友见面,都先征求他的意见。   这样算起来,两人其实一点也不平等。   黎锦从他怀里接过孩子,挑了在县城报名一些有趣的事情跟少年聊。   比如那买书的风波,还有他在书肆看到的远行游记。   虽然他考科举这件事,秦慕文帮不上忙,但以后终究是共度一生的人,黎锦想与他分享自己的生活。   秦慕文听到黎锦跟他说这些,整个人眼睛都瞪大了。   神情中全然都是从未出现过的惊喜,秦慕文说,“我以前也喜欢这种野史和游记,但爹爹不让我多看。   夫君说的这篇游记,恰好我之前看过,笔者最开始就说他去蜀地,结果才走了没多久,就跌进一个大坑里……”   黎锦听着他把这篇游记的内容娓娓道来,他就坐在一边仔细的听着。   当时时间紧急,他也没看多少,只觉得内容有趣又不乏科普性,想着下次考完县试,去好好把这本看完。   结果,少年能给他讲的无比详细。   秦慕文才说到一半,黎锦就给他递了融化了蜜糖的水,说:“喝点水,继续讲。”   ——他还是第一回 见到小夫郎如此光彩夺目的一面。   算算这书至少也是两年前秦慕文看过的了,结果到现在,他都能一个情节不落的全讲述出来,而且丝毫不见逻辑混乱。   每一处的地名、在这里有什么奇观异景,他都记得无比清楚。   秦慕文说完后,才发现一杯水都被他喝完了。   脸上不禁挂了羞怯的表情,说:“阿锦,我耽误你时间了。”   黎锦把已经睡着的小包子放在床内侧,如今小包子已经开始学着翻身,黎锦担心他不小心掉床底下去。   然后他把小夫郎抱在怀里,“我很喜欢听你讲。”   秦慕文声音清澈,讲述的时候娓娓道来,让人听了就不禁沉浸进去,陷入他用语言构建的世界。   黎锦说:“此前不是说要教你写字么?可有兴趣来练一下?”   秦慕文虽然很向往,但他还是坚持道:“阿锦的县试重要,我不能耽误阿锦的时间。”   “县试要考的内容我已经复习完成,再说了,考试是一个积累的过程,临时抱佛脚的做法终究不可取。   文文,跟我来。”   秦慕文写字的基本功很扎实,但因为长久没练,不免有些生疏。   他学的就是官家闺中子弟最常见的簪花小楷,用细小的笔写,一个个字小巧又精致。   黎锦说:“写的不错,你可还有很喜欢的字体?”   秦慕文摇了摇头,他在某些方面其实很天然呆,此前也是家里人让他学什么字,他就跟着学。   黎锦失笑,握着他的手,给他纠正一些小错误。   “虽然你写的不错,但在小楷的‘竖’这里,需要先提笔……”   秦慕文前面是冰冷的案几,身后就是黎锦温热的胸膛,他甚至不知道黎锦给自己教了什么,只觉得从书房出来的时候,脸都是烧的。   分明阿锦什么都没做,只是规规矩矩的教他练字……他怎么就想歪了呢!   秦慕文等到脸上的热度消散下去,才去了小安家里。   小安把他带到自己卧室,如今因为他有了身子,房间里也烧了地龙,而旁边的桌上摆了一碗鸡蛋羹。   “奇怪,阿文,你的脸怎么有点红,因为我这里太热了吗?”   小安说,“不对啊,你家也很热,此前我去你家的时候,你脸都没红。”   秦慕文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但小安一看到他的神色,就露出了了然的微笑。   随后两人一起说悄悄话。   “你家夫君回来了?”   “嗯。”   “刚刚可有疼爱你?”   秦慕文直接面色通红,强调道:“没有,这还是白天!”   “那你怎么脸这么红?”   “就……夫君教我练字……”   “所以你就想歪了?在书房?”果然,最懂一个人的永远是闺蜜。   “小!安!”   =   日子很快就过去,转眼就到了二月出头。   黎锦终于再次踏上了去县城的路,此前几天,秦慕文比黎锦还要紧张,晚上几乎都睡不着。   但白天在黎锦面前,却又强装自己很淡定。   黎锦说:“别怕。”   秦慕文不说话,只是给他一个深深的拥抱。   因为这时候作为家人,无论说‘希望你金榜题名’还是‘考试结果不重要’,都会给考生很大压力。   秦慕文也是深知这一点,他只用自己的行动表示,只要阿锦好好的,他就什么都不在乎。   黎锦心态不错,这时候难得逗自家的小夫郎:“昨日答应我的事情可作数?”   秦慕文愣了一下,随即想到昨日阿锦抱着难眠的自己,说,“如果我这次县试通过,下次我们做的时候,你在上面,可好?”   秦慕文当时把头埋在黎锦颈窝,过了许久,才‘嗯’了一声。   其实无论黎锦做什么,想要怎么做,他都可以……但这么一本正经的问出来,真的羞耻感加倍。   可秦慕文从来就不是一个别扭的性子,对于夫郎的话有问必答。   他说:“作数。”   黎锦笑了,揉揉他的脑袋,然后抱起了小包子,对他说:“亲爹一下,乖。”   小包子脸上的笑容无比喜气,学着黎锦亲他的样子,也在黎锦脸上啵了一下。   =   此次去县城,坐的还是陈西然家里的牛车,只不过除了赶车师傅外,车内还多了一个伺候陈西然的书童。   陈西然一脸的无奈:“我本来说不要的,但我娘就觉得我废柴,说什么出行太久担心我会饿瘦,非要让我带上书童。”   黎锦发现,自己跟这个书童其实有一面之缘。   最早他带着秦慕文缝制的荷包过去,陈西然就在院子里逼迫书童给他抄书。   陈西然大概也想到了这一点,解释道:“嗯,抄书的事情被宋先生发现,打了我手板子不说,还告诉我爹娘。然后他们就只让书童监督我背书,不准帮我抄书了。”   有了上次的经验,一行四人晚上抵达县城后,先在外城找了一家客栈凑活。   黎锦、陈西然各一间房,赶车师傅和书童一间房。   本来上次黎锦就说要帮赶车师傅出一半的房费,毕竟他搭了陈西然家的牛车过来的。   但陈西然委实不肯收:“就算没有你,我和师傅也得分开住,房费一样得掏。阿锦在学业上帮我这么多,这时候怎能见外?”   黎锦这才作罢。   翌日一大早,黎锦和陈西然去内城找客栈,想要找个距离县衙近一点的,这样第二日考试也方便。   不过,此次参加县试的考生少说也有五百,两人去的时候,不少客栈已经被订完了。   但也还有几家客栈尚有空房。   “咱们这里只剩下一间了,不过这是套房,分为内外间,两位若是不嫌弃,倒也可以凑活。”   陈西然和黎锦决定就住在这里了,这时候能近一点是一点,明日一大早就得入场考试,住的远就太麻烦了。   书童和赶车师傅则留在外城的客栈。   晚上黎锦睡觉的时候还在想,天还没亮就得排队检查夹带,万一睡过了怎么办。   陈西然也在忧愁这个,但一晚上不休息又不现实。   最后两人一合计,给了小二一些跑腿费,让他明日早上敲门叫人。   翌日天还没亮,黎锦睁开眼睛,穿衣服的时候,内间陈西然那边也传出了动静。   他说道:“我娘要是知道我天没亮就自己醒来,一定十分感动。”   小二来的时候,发现两位客人都已经梳洗打扮妥当。   他知道这就没自己什么事儿了,于是去后厨准备粥菜。   黎锦推开门,鼻尖充斥着清晨的泥土腥味,他最后检查一遍自己的文帖和笔墨,用竹篮装着,直接下楼。   用过饭后,两人不过走两百米,就到了县衙。   北门为正门,也称为‘龙门’。门前已经搭建了大棚,两边都有衙役守着,中间只容一人通行,搜身过后才能进入北门。   此前知县出了告示,说参加县试的考生只允许穿一件薄夹袄,违者不允进入考场。   这也是为了搜身,检查夹带方便。   作者有话要说:   写黎锦考前不会临时抱佛脚,就让我想起我们高中班有个大学霸,考前从来不看课本不做题。每次去问她题,就发现她都在看什么‘鲁迅文集’之类的,结果次次都是年级前十,最后这位大佬去了清华计算机系。 第66章   在考试前几个月,黎锦一直保证自己在家里用冷水洗澡,为的就是适应科举考试的制度。   他好歹是穿越过来的,此前就听闻不少考生活生生把自己冻死在考场上。   其中秋闱冻死的人最多,毕竟秋闱一共考九天,每场三天,连考三次。晚上休息也得在号房内,没有被褥和厚实的棉衣,身体素质差一点的人真的有可能出事。   当然,黎锦想,自己和秦慕文一起洗不算在内。他哪舍得让夫郎陪自己冲冷水澡。   其实,参加科举的考生都知道,二月考县试很冷。所以他们也会采取各种各样的措施,比如喝药、提前穿着薄棉衣在书房‘模拟考场环境’。   喝药不痛不痒,大部分人都会喝驱散寒气的汤药。   但提前穿着薄棉衣受冻,大部分人都坚持不下来。他们的家人也担心提前这么做,直接把考生冻坏了,参加不了考试。   黎锦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走过来时候运动产生的热气已经快要消散。薄薄的棉衣根本抵御不了寒冷,风一刮过来,好像直接吹在人皮肤上一样,带走仅存的温度。   但他依然拎着竹篮,淡定的忍受着寒冷。   又过了一会儿,县官开始点名的时候,黎锦甚至听到自己前面的那位仁兄已经冷的牙齿打颤,但那个人也强忍着。   为了科举和功名,大家都豁出去了。   “鸿雁村,黎锦。”   黎锦出列,按照规矩,朝北门口走去。   一人接过他手里的竹篮,检查他的笔墨和食物,因为一场考试时间为一整天,所以每人可以携带两个馒头做午饭,其他的食物不能带。   这些要求在上月已经上榜公布过了。   竹篮很快就消失在黎锦的视线范围内,而他自己,则脱下薄夹袄,张开双手,一人搜身,另一人检查棉衣里可否有夹带。   黎锦这边正在被细致的检查,突然听到旁边有人高喊:“永乐村,孙山,在馒头中发现夹带!”   黎锦一愣,检查自己的那人已经把他的棉衣和竹篮还回来。   他重新穿上棉衣的时候,发现棉衣还是暖和。而旁边的骚乱没持续多久,很快就有人把那个携带夹带的考试拖走,至于如何惩罚,谁也不知道。   因为发生了孙山这件事,底下有几个还没来检查的考试直接面白如纸、腿抖如筛糠,但这时候谁也不敢临阵脱逃,只能硬着头皮检查。   果然,这些人有的在棉衣的棉絮里发现夹带,有的则直接把小抄写在了衣服上。   最后无一例外,全都被拖走,任他们怎么哭喊求饶都没用。   黎锦这边没出问题,另一人带他进入北苑,在县官身后排队站定。   黎锦这才发现自己的馒头已经被掰的四分五裂,他突然丧失食欲。   中午县衙好像会提供热汤,不吃馒头大概也没事,黎锦如是想着。   等到所有人点名完,大家齐齐向县官一揖到底,随后入中厅大堂接答卷。   本来这中间还有个唱保的环节,但据说此前因为战乱,国中贤才太少,陛下广揽人才,这才简化了县试。所以近几年参加县试的人也尤其多。   可题目难度却依然没变。反而还在今年增加了算学,让很多人头疼。   黎锦看了自己试卷上的号码,一百三十二。他找到自己的座位,把竹篮放在脚边,依次把笔墨摆在桌面上。   等到所有人落座后,天色已经由黑暗变得大亮。   因为考试人数多,整个考场的桌椅摆的满满当当,而且大小还不一致,看起来有的是从临近的私塾直接搬过来的。   还好,黎锦的桌椅虽然破旧,但桌面上没有很大孔洞,不影响书写。   黎锦之前在外面站了许久,手冷,但按照规定在考场内不能做小动作。他只能双手握拳,然后缓慢松开,依次反复,找回自己的知觉。   巡场的人敲铜锣,宣布考试正式开始。   填涂姓名籍贯和考号后,衙役举着考题贴板,在考场中来回巡回,确保每一个人都能看到考题。[注]   黎锦首先打量自己的试卷,是带有红线横直道格的宣纸,每页十四行,每行规定写十八字。[注]   另外还有两张素纸,可以起草。   他想到宋先生的交代,千万不能涉及已故和当代皇帝的年号以及名讳,否则这就算以下犯上。   黎锦定了定心,正好举着考题贴板的人也走到他这边,他提笔开始抄写考题。   这是第一场,也叫正场。考题还算简单,试四书文二篇、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总字数不得超过七百字。[注]   试四书文就是用八股文的写法,把自己背过的四书文融入在内,以考验学生功底是否扎实。   黎锦自打进入考场,就端正心态,不去顾及得失,面容严肃中透着认真。   他抄完题目后,没急着动笔,思考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他把题目的核心抄在起草的素纸上,然后用上辈子所学的‘头脑风暴思维导图’,把《四书》《五经》中跟题目相关的部分都一一列具出来。   这样,一会儿写起八股文来,也能自圆其说。   八股文虽然对平仄、格式要求到了严苛的地步,但一篇文章能否写的让人满意,最重要的还是提出问题并解决。   或者直接用四个字概括,自圆其说。   正场考试较为简单,每一篇八股文最多也就三百字。   黎锦先列了草稿,又修饰了语句,这才誊抄上去。   等到他写完第一篇试四书文,又把第二篇的草稿写了一半。时间已经到了正午,衙役不断地端进来热汤,有人需要的话,可以举手,但不得喧哗。   这热汤是不收银子的,黎锦倒是诧异了一下。   一早上消耗了太多脑力,穿的也不厚实,黎锦觉得自己很需要一碗热汤。   热汤端来的时候,黎锦诧异的发现这居然是骨头汤,虽然味道很淡,但也比白开水要好不少。   可见如今国泰民安,官府也挺有钱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此前考试报名两百文,大概也包括宣纸、桌椅和热汤的费用了。   黎锦饥肠辘辘,虽然很不想吃那馒头,但想着后面还有四天考试,总不能每天都不吃。   于是忍着洁癖,把那被掰碎的馒头去了皮,泡在热汤中。   原本被冻得结实的馒头很快被泡软,一碗下肚,黎锦觉得浑身都热了起来。   正午过后,还有热汤供应,但这就收费了,一碗四十文。   陈西然坐在黎锦的斜前方,黎锦写完第二篇文章,只剩下一首诗的时候,看到陈西然举手又要了一碗汤。   黎锦想提醒他,但此刻又不能出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喝完了一碗汤。   黎锦想,县试每一场只有一个白天,这可不允许如厕的,喝这么多,等到考完还不得憋炸了。   最后一首试帖诗没有难道黎锦,他如今作诗找到了自己的定位。   贴合农家生活的朴素田园风就很适合他。   但若是主考官喜欢辞藻华丽的类型,他这样就和不吃香。不过也没有太多错就是了。   黎锦写完后,又仔细的检查一遍错字。然后举手,等人收卷。   他收拾了自己竹篮,还得端坐在原地,等到最后‘放排’的时候才能跟其他人一起出考场。   县试中,县官作为主考官,只能坐在最前面,并不能巡查学生的试卷,以免他认出某些人的字迹,刻意给高分。   所以说,参加科举考试的学生家庭背景虽然差距巨大,但所有考试内容和评分却是最公平的。   这也是寒门士子出人头地的唯一方式。   陈西然跟黎锦出了县衙,直接让黎锦等等他,自己则捂着肚子跑去找茅厕了。   随后回来发誓:“我再也不花钱买罪受了!”   第二场考试,人数比第一场少了数十人。很多人天不亮就来排队,却被告知自己第一场字迹太丑,没有通过。不得参加第二场考试。   这也就是说,县官连夜筛查了所有考生的字迹和答卷情况。   内容自然没时间细看,要不然筛下来的也不止这些人了。   黎锦看到这些人大多年纪还小,恐怕就是宋先生所说的‘提前体验一下氛围’。   第二场为招覆,亦名初覆。与第一场内容无太多差别,但把诗作改成了默写《圣谕广训》约百字。   最严苛的要求是默写过程中不得误写添改。   答卷就那么点,不可能给新的,所以一不小心手误,那就等于与第三场考试无缘。   就连淡定如黎锦,都先抄了一遍在素纸上,然后再仔细的誊抄下来。   因为这时间一耽误,黎锦写完的时候恰好到了收卷时间。他跟着所有人一起交卷出门。   这时候,好几个人脸色苍白,嘴里呢喃,“完了,我默写的时候写错了一行……”   其中一个人年岁已大,黑发中夹杂着银白,居然直接哭了起来。   第三场考试入场时,黎锦果然在没叫到名字的那群人中看到了这位老人。   黎锦本来还在心里感慨这些人也不容易,但当他看到考题的时候,内心只剩下一股无语言表的无奈。   因为第三场前三题还算正常,无非就是经文一篇,律赋一篇,试帖诗一首。   但最后的默写内容却是——默写前场《圣谕广训》的第七句和第十一句。   依然不能错字不能修改。   于是第四场考试前,又筛下去数十人。   考完第四场,县官派人收了答卷后,宣布明日还有第五场,主考算学。   这在黎锦的预测范围之内,但明显大多数人一脸的茫然。   怎么还有算学?虽说这是必学知识,但已经好几年没出现在试题中了啊!   县官显然不是来跟大家商量的,他冷淡的宣布完,就让人安排散场了。 第67章   因着第四场考试时候已经只剩下三百多人,这时候碰到熟人的几率也大了一点。   黎锦和陈西然刚出去,就跟黄一龄几人撞面了。   黄一龄见到他们俩,立即上来打招呼:“多亏了阿锦和陈兄帮助,我等才没有错过知府大人的书。”   “客气。”   黄一龄又问了几人住在哪个客栈,听闻他们住在两百米开外的客栈,一脸遗憾地说:“我们同窗三人到的比较早,就住在县衙斜对面那间客栈,此前还想找你们一起温习功课,后来发现考生太多了,根本没法找人。”   陈西然说:“是啊,宋先生说他们那时候参加县试的最多也就一百来人。”   许子帆之前参加过一次县试,对此有所研究。   “人多也有人多的好处。据我所知,通过县试的名额大概就是参加考试人数的十分之一,我们这一年应该会有五十人通过。”   这还得感谢那些前来‘体验考室氛围’的年轻人,要不然这个通过人数还得再降。   天色已晚,几人也不好多聊,只能约定明日考完最后一场,大家一起去青楼喝酒。   但黎锦对此并没有表示赞同。   即使他性格随和,跟同窗能很快打成一片,但他也有自己的原则要坚持。   不过,古代的青楼与妓院不一样,青楼分档次,最低档的自然称为妓院,里面的女子大都出卖肉体。   镇子上的飘香苑就是这个档次。   稍微提了一个档次的,就把楼里的姑娘们分为两批,几个拔尖的姑娘卖艺不卖身,但若是给价高,自然也是随了客人。   再往上走,青楼姑娘们的才艺就十分出彩了。   此前秦淮八绝之首,柳如是的才情不输男子,只可惜沦落青楼,又遇人不淑,最后含恨而终。   县城的青楼大概就是把姑娘们分了两类,一类是卖身,另一类就是卖艺不卖身。   黎锦想,不论如何,青楼都算是文人墨客寻欢作乐的场所,他有夫郎和孩子,自然不打算进去。   他可以不管同窗对自己的评价,迂腐也好、刻板也好,黎锦都打定主意不去青楼。   因为这种地方,去了第一次,下次别人再邀请你,就没有立场开口拒绝。   若是进去后,又多喝了酒上头,做出其他事情……   黎锦想,虽然他坚信自己不会做出背叛少年的事情,但与其以后一次次考验自己的意志力,还不如早点就把这些‘可能性’一一掐灭。   在黎锦这里,原则永远是比面子更重要的存在。   陈西然跟黎锦同窗这就,已经十分了解他。   他直接说:“阿锦,你明日不打算去青楼吗?那可是县城的青楼,里面的姑娘肯定比飘香苑的美。”   黎锦唇角勾起,说:“姑娘美又如何?我心里只装得下一个人。西然,明日代我向一龄他们致歉。”   陈西然心中的天枰开始摇摆。   一方面,他向往青楼已久,但以前总是被父亲管着,只能过过嘴瘾。   另一方面,则是此次好不容易考完县试,又有朋友邀约,他很想半推半就的从了。   可黎锦若是不去的话,他在县城偷欢的事情若是传到父亲耳中,父亲肯定会质问他‘这就是你说的同窗都去了?’,那时候他无从辩解,估计要家法伺候!   陈西然捂着脑袋,说:“既然阿锦不打算去,那我也不去了,我爹说等我考中秀才就给我说亲……反正我也不在乎多等一年。”   黎锦拍拍陈西然的肩膀,别看这人总是把去青楼挂在嘴边,其实最多就是在青楼门前惆怅的瞅瞅。   他爹是个暴脾气,在这方面对陈西然管的又严格,陈西然还真的没这胆子。   翌日,在点名的时候,又筛下去数十人,剩下的许多人眸中也带着苦涩。   今年加试算学,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们居然都不知道,昨儿个回去通宵达旦临时抱佛脚,今日站在这儿被冷风一吹,背过的所有东西都忘光了。   最后能不能考过,只能看命了。   黎锦起初以为第五场考试也就是在八股文和作赋之后,多加一题算术。   但当他看到试题的时候,简直无比诧异。   此次三道题全都是算术,完全没有可以浑水摸鱼的作赋!   考场上当即有人频频倒吸气,看样子怕是要昏厥过去了。   可试题是县官和儒教学的人定的,没人能去驳斥他们。有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看到试题的一瞬间,居然直接昏了过去。   黎锦其实挺能理解他的心情,好不容易考过了前四场,本以为第五场也能顺利通过,结果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加试了算学。   此前那么多年的汗水又全部白费,而他自己都一把年纪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坚持来考下一次……   一时心态崩了,直接晕倒。   衙役很快就下来,掐人中,灌热汤。老者缓缓转醒,却还是咬牙要坚持完这一场考试。   能不能考过先另说,但若是直接弃考,怕是会后悔终生。   黎锦这边抄题之后,起草演算。他对算术的过程了然于心,但古代答算学题,基本上没有公式,全都是靠语言描述。   黎锦确认答案无误,还得重新思考组织语言,这才把答卷誊上去。   数学到底是他的强项,在中午发热汤之前,黎锦就搁下笔。   巡考来收了卷子,见时间还早,索性直接让他在旁边的空房休息。提前放人是不可能的,除了弃考的人,其他人都得在本场考试结束后,一起‘放排’。   县官坐在最前方办案,余光扫到黎锦,对他的气质和容貌倒是颇有赞赏。   再加上黎锦提前交卷,巡考手上拿着他的卷子上写的满满当当整整齐齐,县官不禁多看了这个年轻人几眼。   再一次熬到天黑,黎锦跟着人群往外走。   陈西然从小就没被短过吃食,这几日中午却只能吃热汤泡馒头,还不能如厕。再加上黎锦直接说了他不会去青楼,陈西然这会儿也淡了享乐的念头,只想着回客栈好好泡个热水澡,驱散一身寒气。   在县衙门口,黄一龄眉飞色舞。   “真是多谢阿锦和陈兄的书!此次第一题完全就是书上内容的变形,虽然第三题我没算出来,但我想此次考的不会太差。”   他说的‘不会太差’,大概就是自己县试可以过的意思了。   黎锦说道:“恭喜。”   黄一龄又拉着他对了第一题的答案,听到黎锦跟他的结果一样,整个人更高兴了。   但第二题他们五个得到了五种答案……   最后还是许子帆说:“一龄,别这么热衷于对答案,此前你还说要去青楼,再不去就晚了。”   黎锦和陈西然以考完试太疲惫为由,婉拒了他们同去青楼的邀请。   几人在县衙门口分别,又约了明日去酒肆喝酒。   这次黎锦答应了,毕竟是集体的活动,他完全不参加也说不过去。   第二日一大早,黎锦醒来后,还能听到内间陈西然在打着轻酣。   他洗漱后出门锻炼,这次他没穿棉衣,只穿了粗布短打。   总归是要跑步的,穿的太厚会出汗。   黎锦平日在家会穿着粗布做的棉衣,只是在外面罩一件长衫。   但考试的时候只允许考生穿一件薄棉衣,所以黎锦才会穿那件外面是棉布,里面是粗布的棉衣。   没有了考生的县衙稍显冷清,黎锦绕着内城跑了一圈,整个人都跑热了。   他往回跑的时候,感觉自己看到了一个略微有些印象的大汉。   那人似乎注意到了黎锦的视线,也偏头看过来,黎锦甚至从对方眼眸中捕捉到了一丝赞赏。   总归对方还算和气,黎锦也对着他颔首,算是打招呼了。   回到客栈后,黎锦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是在什么时候见到过这位大汉。   却说那汉子脚步一拐,直接从县衙后门进去了。   县官大人也早已经起来批改试卷了,于他一起批改的,还有两个师爷。   汉子名叫吴放,是县衙的衙役,前一段时间被派去调查各个乡镇学生的名气,还在私下里核对每个秀才保举的学生。   为了怕被人认出来,县官就没让他帮忙巡考。   吴放对名叫黎锦的学生倒是大加看好,那首田园诗写出了他父母劳作时候的场景。   他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父母就说让自己多帮忙,力气这玩意儿,越练越大,以后田里的活儿总要让他来的。   只是没想到,力气大了之后,居然被县衙招进去了,当了衙役。   故此,吴放对黎锦还算有些许印象。   他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被黎锦认出来了,不过县试已过,打个招呼也不算违规。   看着对方穿着粗布做的短打,分明丝毫不避讳自己农家子的出身,却又因为眉目间清朗的书卷气让人不敢小觑。   吴放对这人甚至评价更高了点。   他见过太多人数典忘祖,有了一点功名就抛弃自己的糟糠之妻。   吴放这么想着,把这件事告诉了在管的师爷,于是师爷在给黎锦的评论下面,又多加了一句‘品行端正,不攀附富贵之家,亦不避讳农家出身’。   如果黎锦在这里,就会发现师爷的记录里面,只有寥寥十人。   而这十人,都是十里八乡比较出彩的学生。如果他们答卷水平相似的话,那案首之位自然选名气最高的那个。   而一旦当了县试的案首,那下一次院试的案首也很有可能落在这人头上。   知府大人也很乐意自己管辖的省内流传‘小三元’的佳话。   这也算政绩的一部分啊。   而黎锦自己,在丝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位列案首的候选人了。 第68章   终于考完县试,陈西然卸下所有心理负担,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   他醒来后,小书童才敢上前问:“少爷考的可还好?”   陈西然说了句:“还不错吧。”   “那黎少爷呢?”   “这个我不知道,但他提前半天交了答卷。”   等他上桌吃饭的时候,小书童已经搭上了与其他人一起回镇子的车,得先把这消息传给老爷夫人。   小书童本想问一下黎锦的考试情况,也好一起带信回去,但黎锦一大早就出门了,之后回来吃了饭后又出去了。   他一直没找到时机。   宋先生看着陈老爷带着书童上门,知道这是带回来口信了。   赶紧站起来,说:“他们考的如何?”   陈老爷兴奋之余又有些……伤感。   宋先生感觉大事不妙。   陈老爷让书童把陈西然的原话说出来。   “少爷说自己考的还不错,但黎少爷那边,提前了半天交答卷。”   宋先生差点失手打碎了杯子!   “黎锦,他、他不会写吗?”   要知道,在大家的刻板印象里,提前一个时辰左右交答卷的人大都会在科举考试中获得靠前的名次。   因为这代表他们写完了,但却又因为学富五车,所以写的比旁人要快。   而一直拖到最后一刻才交答卷的学生,一般都写的中规中矩,能不能考中另说。   但若是只写了半天就交答卷,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这人太厉害,要么就是交白卷。   当时县官看到黎锦正午交卷,也偷偷扫了一下黎锦的答卷,担心这个气度不凡的年轻人交白卷。   宋先生这里只得到这一句话,整个人都有点失落,毕竟黎锦可是他寄予厚望的学生啊。   陈老爷虽然为黎锦惋惜,但他更看重的还是自家陈西然,所以脸上还有点喜气。   但宋先生明显更喜欢认真踏实又不失聪慧的黎锦。   所以他脸上失落的表情更多,当晚甚至都没吃得下饭,入睡前还在嘀咕:“阿锦怎么可能有不会的东西?”   县试要考的所有的内容他都讲过啊!黎锦也都默写的很完美。   宋先生的妻子说:“这说不定是阿锦写的快呢,别太忧虑了。”   但就算这样,也没怎么安慰到宋先生,他一晚上都没睡好,第二日给学生讲课的时候,眼底挂着青黑。   黄秀才这边收到自己三个学生都发挥不错的消息,当日正午特意来跟宋先生分享。   宋先生脸上的焦虑很明显,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黄秀才问了两句,宋先生只是摆手不说话,黄秀才也不好继续追问,但也知道大概是因为宋先生的学生没考好。   只是不知道这人是黎锦还是陈西然。   县试的结果本来就是大家翘首以待的,两个秀才的脸色直接传达出了两种不同的信息。   很多本来观望的人也都直接做了决定,把孩子送到了黄秀才门下。   等到三日后一行人回来,两个秀才问过自己的学生才得知,最后一场只考了三道算术题!   黄一龄看着自家先生以为宋先生学生没考好,而略带了一点点幸灾乐祸的脸色。   无奈的说:“先生,黎锦提前半天交答卷,不是因为他不会,而是他全都写对了。”   随后他把一行人第二天下午去茶楼,正好遇到县城里某个廪生(秀才中的佼佼者)的学生在跟同窗讨论三道算术题的答案。   黄一龄听到最后,脸色都有些发白。因为他已经确定,自己第二题写错了。   五人中只有黎锦写对了,陈西然那边答案算错,但过程是对的。   至于第三题,县城的学生也有很多人写不出来,可大家集体商议一下午后,还是算出了答案。   黄一龄看着黎锦丝毫没变的神色,悄悄问了他。   黎锦没有撒谎,只说自己答案也是这个。   说到这里,黄一龄苦笑:“我自己能不能中不知道,但阿锦肯定能中,而且还能排前几。”   县试的放榜大概在二十来天后,毕竟之后的‘府试’得四月去府城参加。   县试放榜不像普通的排名那样一列列写下来,从高到低排列。而是‘轮榜’,只写考生的座位号,轮榜就是像车轮子一样一圈圈写出来[注],榜文中间用朱砂色的笔墨写一个‘中’,这个‘中’的一竖上长下短,案首的座位号就在‘中’的上面,比其他人都高出一个字。   其余的按照逆时针排名,第五十名正好在案首的右侧。   所以,县试虽然是轮榜,看似没有排名,但真正考试的人也都知道这还是排了名次的。   黄秀才听了黄一龄的话,微微一怔,看着自己桌面上近几日收到的束脩礼,突然右眼皮直跳。   他当然知道那些人是看着他跟宋秀才的脸色,误以为他的学生今年考得好,这才来拜师的。   但若是最后黎锦高中……那可能就非常脸疼了。   不过,现在还没轮榜,黄先生也只能继续等。   黄一龄他是不指望了,许子帆此前考过县试,这次大概率也会过,黄秀才只期待许子帆这次能拿到好名次吧。   至于案首之位,黄秀才根本想都没想过,他们这个小镇子还能出案首?怎么可能呢。   不过,之后再有来黄府登门拜师的人,黄秀才都提前跟那些人说了:“宋先生的两个学生此次也考的非常不错,你们最好慎重做决定。”   =   黎锦回到村子,秦慕文等了他接近十天,听到院子门响,拎着炒菜的铲子就从厨房出来了。   “阿锦。”   黎锦也顾不得放下背篓,上前想抱他,但秦慕文说:“我在做饭,身上脏……”   话还没说完,就被黎锦抱住了:“我想你,文文。”   吃过饭后,村长听闻黎锦会来了,还专门过来一趟,问他考得如何。   黎锦笑了笑,说:“还好。”   村长看到他脸上的笑意,就知道此次考的不会差,说:“你放在我那儿的陈情书……”   黎锦道:“烧了吧,村里人已经接受了他。”   “好!”   秦慕文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在里屋专心的照顾着小包子。   小包子最近又有一颗牙冒尖尖了,嘴里也偶尔会嘀咕‘咿呀’。   在黎锦不在的日子里,秦慕文有空就给小包子教叫‘爹爹’,但小包子显然还没到学话的月份,大概再等一段时间就可以叫了。   黎锦一出门就是十天,回来后难得小包子还记得他,被他抱在怀里就开始笑。   黎锦没忍住,亲在自家崽的脸颊上。   小包子叫:“咿呀!”同时还伸手拽黎锦的头发。   黎锦现在是长发,一个没注意,就被小包子胖乎乎的爪子拽到了一缕头发。   不过这孩子不皮,没有直接薅爹爹的头发,但也没好到哪去,因为他直接往嘴里塞。   秦慕文赶紧过来拯救黎锦的头发,同时把给小包子缝的棉布小玩具塞给他。   小包子的注意力还是被黎锦的头发吸引住,费劲儿的想再抓一次,并且一点也不怵严肃的爹爹。   黎锦怀抱着柔软的小生物,最后在小包子即将要哭泣之前,把头发塞给小包子。   秦慕文看着这一切,护着小包子的爪子不让他吃头发,又无奈道:“阿锦要把包子宠上天了。”   哪家的小孩能这么放肆的抓着一家之主的头发?   再者,当代一般都是隔代亲,也就是说作为父亲,对孩子得严肃,让孩子臣服在自己的威严之下,一分都不得忤逆。   反而是当祖父祖母的,可以多多宠爱孙子孙女一点。   黎锦说:“包子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看着出生的,怎能不宠他?”   而且这孩子眉心一点朱砂痣,俊俏又讨喜,让人忍不住想要抱着他亲亲。   接下来,小包子第二颗牙长出来的时候,终于等到了放榜。   秦慕文因着要照顾小包子,不好跟黎锦一起去镇上,李柱子也知道放榜的重要性,那天一大早就赶着牛车去载黎锦。   黎锦是整个鸿雁村唯一一个参加县试的学生,如果黎锦能中,那村长也会得到奖励,证明他这个村长当的好。   不过在村长看来,奖励什么的都是次要,他们鸿雁村要是能再出一个秀才,那就太荣幸了!   等黎锦到镇子上的时候,负责发榜的衙役已经到了,但整个榜用一块红绸子盖着,等到巳时才会发。   他们周围围了里三圈外三圈的人,有的人就算不是考生家属,但也为了来蹭个喜气。   陈西然家的书童看到黎锦,赶紧把他指了指陈西然的位置。   “黎少爷,我家少爷在对面茶楼等你呢,在那儿一会儿可以直接看到发榜。”   黎锦抬头,就看到陈西然大脸对着他,“阿锦,上来啊。”   黎锦跟李柱子说一声,这才准备上楼。   黎锦大概喝了三杯茶,发榜的衙役开始敲铜锣、放鞭炮,好不热闹。   随后,衙役捻起红绸的一角,从下往上,振臂一挥——   “发榜了!”   人群高呼:“发榜了!发榜了!”   陈西然屏住呼吸,看着那一圈考号,手中的茶杯紧紧的捏着,里面的茶还是满满当当,都没动。   黎锦心里也很激动,他虽然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他就算不参加科举也能找到其他的谋生之路。   但此刻,他也忍不住放下茶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一米长的榜。   对了,他考号是多少来着?   一百三十二。   黎锦找了一圈,心也堂堂直跳,但他还没看到自己的考号。那边陈西然已经抛下杯子开始欢呼跳跃。   “阿锦,阿锦,我中了!中了!”   黎锦沉默一下,道:“恭喜。”   陈西然接着欢呼:“阿锦,你可是案首啊!怎么如此淡定?”   作者有话要说:  黎锦:我没找到我自己…… 第69章   黎锦听了陈西然的话,这才凝眸看向那‘中’字最上方的考号!   果然是壹佰叁拾贰。   陈西然看着黎锦的反应,突然回过神来,笑道:“阿锦,你难道不先看看案首的么?”   他都是先发现了阿锦是案首,这才慌张的找自己的考号。   黎锦有些无奈,不是他不先看案首,而是因为案首的考号在‘中’的正上方,而这个‘中’字又跟普通写法不一样,中间那一竖上长下短。   其实更像‘贵’字的上半边,寓意贵不可言。   这也就导致案首的考号比其他人领先一个字,黎锦只想找‘壹’开头的,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几个,这其中更不会有壹佰叁拾贰了。   黎锦摇头,但也没说明自己的原因。   幸好陈西然没追问,要不然这件事真的可以让人笑好几天。   因为县试的放榜方式比较特殊,所以只有考生的考号,并无姓名籍贯。围观的人群只知道这叫‘轮榜’,却不晓得自己这边可有人考中。   有人大着胆子问:“官爷,我们镇子上可有人中了?”   那放榜的衙役闻言笑了,说:“案首就在你们这儿,当然是有人中了的!”   “案首?!”有人惊叹。   “老乡,案首是啥?那是第几名?俺只知道状元。”   旁边人好心解释:“案首就是这场考试的第一名。”   “那不就是状元吗?”都是第一名,没毛病。   “……?”   这段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但镇子上已经十多年没出过案首了,这下好不容易出了一个,不一会儿就传的人人都知道了。   “第一名是咱们镇子的少年郎!”   黄秀才这边很快也得知了这个消息,他微微怔住之余,又在心里暗暗祈祷,这个案首就算不是许子帆,是另一个秀才的学生也好啊!   可千万不能是黎锦!   要不然真有他脸疼的时候。   门外很快传来敲门声,黄秀才差人去开门,见到自己三个学生一起进来了,第一句话就是:“案首是谁?”   许子帆脸上本来带着笑,此次他考得不错,是第四名。   按照这样的名次来,他在之后的府试中被刷下去的几率也不大,毕竟县官也要面子,自己钦点的前几名若是被刷下去,那就太丢脸了。   许子帆上次考试,县试成绩吊车尾,府试中直接就被刷下去,如今厚积薄发,拿到第四名的好成绩,自然十分开心。   可黄秀才并没有开口问他们三是否落榜,直接就问了‘案首’。   黄一龄平时跟黄秀才亲近,答曰:“案首考号为壹佰叁拾贰,并没标注姓名。”   黄秀才补充一句:“不是黎锦?”   黄一龄低头:“学生不知。”   黄秀才闻言,再看看其他两个学生脸上渐渐消散的笑容,这才恍然回神。   他不是那种刚愎自用的先生,要不然也教不出黄一龄这样率直的学生。   只是他跟宋秀才虽然是好友,却也彼此相互竞争。   少年时攀比谁先考中秀才,之后又比谁能教出更优秀的学生……   黄秀才觉得,自己对攀比执念太深了。   他抿了一口茶,这才问道:“你们可有考中?远道(许子帆的字)名次如何?”   许子帆规规矩矩的回答:“学生排第四。”   周祺说:“学生第三十七。”   黄一龄则十分愧疚,他说:“先生,我、落榜了。”   要是放在以往,黄秀才肯定很关心他的情况,让他把自己所有拿不准的地方都跟同窗讨论一下。   但此次,黄秀才自己内心有疙瘩,只是说:“远道和周祺这段时间不可懈怠,准备四月的府试。一龄,你今年不要再作画了,用空闲时间多默书,做算术题。”   “是,先生。”   之后没过多久,案首就是黎锦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   黄秀才则把自己关在书房整整一天,没烧炭盆,冷清寂寥。更不允许家人和学生进入。   黄一龄站在门外,像热锅上的蚂蚁,一圈一圈的转。   “这可怎么办?”   他们几人心里都清楚,先生跟宋秀才一直在暗地里比较,此次宋秀才的学生更胜一筹,黄先生肯定心里不舒服。   但他们也没想到黄秀才居然表现得如此明显,失了涵养。   可他们作为学生,又不能直接说先生的错误,只能想办法开解黄先生。   黄秀才一直到子时才出来,他的三个学生也在院子里站到了子时,忍着冷冽的风,配着先生不烧炭盆。   他出来后看着自己的三个学生,终于没忍住落了泪。   “辛苦你们了,快点去喝热汤,暖暖身子。”   他说:“我想通了,我此次是比不上宋秀才,我认输。但人生总有起伏,此次的蒙童我都亲自筛选,不信挑不出好苗子!”   黄一龄三人也松了口气,幸好黄先生没有因为此事而一蹶不振了。   但他们心中也有淡淡的失落,黄先生对他们从来都没倾注过真正的感情,只想着用他们的成绩给自己脸上增光添彩。   =   再说黎锦这边,在得知了自己中了后,本来打算先去告诉宋先生一声。   但那边放榜的衙役对周围人回答道:“案首出自鸿雁村,咱们大人已经派人前往鸿雁村传递喜讯了!”   黎锦这下再也坐不住,说:“我得先回去,西然,你去替我跟宋先生告罪。”   陈西然说:“这算哪门子告罪,你要是不先回去,接不到那些官爷,才要告罪呢。我这就去给宋先生报喜!”   黎锦此次来镇子上带了一两银子,打算换成碎银。   他此前想,若是自己高中了,得用碎银感谢官爷跑一趟。   若是没有中,换了碎银后带着也方便。总归都有好处。   黎锦赶紧下楼买了几包点心,剩下的钱没让小二给他铜板,而是直接要了碎银。   随后他加快步伐,朝村子里走去。   陈西然送他到镇子口,说:“阿锦也不必太急,知县大人派的人一般都比放榜要晚上半天,你现在走回去还来得及。”   黎锦点头:“嗯,你若是看到柱子哥,告诉他我中了,得先回去。”   陈西然说:“放心,包在我身上。等你忙完了,案首大人可得请客。”   黎锦一口答应:“好。”   黎锦走着走着就跑起来,他家里只剩下夫郎和孩子,他担心衙役身材高大威猛,吓着了他的两个崽。   结果黎锦回去的时候,送喜报的衙役还没到。   反倒是村长蹲在门前抽烟,笑着问:“可有名次?”   既然人还没到,黎锦也不再着急,他说:“有,案首之席。”   “叭嗒”一声,村长的烟掉了。   黎锦走上前,帮他捡起来,说:“叔,我发挥的不错。”   这个时候可不能谦逊说什么‘题太简单’,要不然就是对县官和儒教学的大人们赤裸裸的打脸。   黎锦到古代时日已久,也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他印象最深的是宋朝的著名词人柳永,柳屯田。   当年就在进士放榜的时候,因为柳永一首表达自己不喜欢沽名钓誉的诗作——‘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而被宋仁宗直接划去名字。   此后还有人再次向仁宗推荐柳永的才能,但仁宗只回复‘且去填词’。   此后柳永一生不得志,遂自暴自弃出入青楼妓院,自称‘奉旨填词柳三变’。   村长拍了拍黎锦的胳膊,想说许多赞扬的话,但最后却因为太过震撼,只能脱口而出一句‘好’!   黎锦与村长告别,说:“一会儿送喜报的官爷要来,我先回去收拾一下。”   可不是,他跑回来,满脸的汗,可得好好擦擦。   黎锦把糕点放下,净了手,重新换了一件长袍。   正想与夫郎分享自己高中案首的喜悦,村长带着李大牛过来送鞭炮,“我想你家兴许没有这玩意儿,一会儿官爷来了,点着了听个热闹。”   秦慕文瞪大眼睛,心跳的又快又急,他家夫君,真的中了?   一会儿会有官爷来送喜报?   黎锦握住他的手,为他把发丝别在耳后,说:“自然中了。”   村长笑道:“不仅中了,还是案首!”   李大牛不知道案首啥意思,村长说:“就是咱们县此次考试的第一名。”   就在李大牛拍手叫好的时候,外面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伴随着铜锣声阵阵。   村民一个个从自家出来,站在院子里观望。   “这里可是鸿雁村?”   村长赶紧出去,幸好黎锦家距离村口并不远,走两步就到了。   “正是鸿雁村,官爷。”   那人骑在高头大马上,马头上帮着红绸子,喜庆极了。   “我等奉知县大人之命,前来给案首黎锦送喜报。”   村长不用官爷吩咐,就让李大牛去带路。   随后,黎锦在门前放了鞭炮,请官爷进来喝茶吃点心。   那些人也乐意蹭案首的喜气,说:“祝您连中小三元。”   “多谢官爷。”   随即,黎锦把碎银递过去,那人拿在手里,捏了一下,发现居然是银子,而不是铜板,脸上的笑意更加真实了。   “喜报已经送到,我就不继续叨饶了,暂且别过。”   “官爷慢走。”   按理说,县试这样的考试,是不必派人来专门送喜报的,中了秀才才会有人挨个通知。   但若是县官看好这位案首,就会派人来专门知会一声。   一方面,显示了县官的态度;另一方面,则也算对案首的督促,此前这位衙役就说了‘希望他连中小三元’。   衙役一走,村民都围了过来,看着黎锦手上红底绸缎面料的‘喜报’,眼神中带着羡慕和祝愿。   与此同时,宋先生得知黎锦居然高中案首,手上的茶杯差点没握住。   等到陈西然走后,他跟妻子说:“黎锦家好像有个小孩,跟咱们家大郎只差七岁,要不定个娃娃亲?”   作者有话要说:   【学生的考号其实是按照天干地支来排布的,比如戊、丑等等,但这里为了简化,直接用数字了。完结后精修的时候我会改掉,么么哒。】 第70章   “娃娃亲?这怎么行?”宋先生的妻子语气中全然都是不满,“那仅仅是个哥儿。”   宋先生皱眉:“哥儿也是黎锦家的长子,再说了,黎锦的夫郎也是哥儿。”   他的妻子还是不依:“黎锦当年娶夫郎,是因为家穷。咱们家在镇子上也算有头有脸的,怎能让大郎娶一个哥儿?”   宋先生也就面相严肃,但其实没多少大男子主义。要不然这件事也不会跟妻子如此语气商量。   他说:“黎锦此人谨慎又勤勉,他教育出来的孩子一定会省心,我觉得跟大郎倒是良配。”   在这个时代,女子或者哥儿比男方年纪大太多,会被人嚼舌根。   但若是男人年纪大了,娶一个比自己小六七岁的媳妇,反倒还算一段佳话。   “咱们大郎肯定是要参加科举的,中秀才前我不会让他娶妻。若大郎二十三岁中秀才,黎锦家孩子到时候十五六岁,嫁过来正好。”   但他的妻子还是咬死了‘哥儿’这个身份不松口。   “相公,俩孩子年岁倒是刚刚好,但镇上有头有脸的老爷们都不会让儿子八抬大轿抬回来一个哥儿。   再说了,黎锦家到底贫寒,都说高嫁女儿、低嫁哥儿,这算哪门子低嫁?   如果您真的要给孩子定亲,不如再等两年,若是黎锦以后能在镇子上置办田产,我们两家结亲也不是不行。”   宋先生见妻子都退让了,自己也只能顺着说:“那就依你,再等两年。”   这件事黎锦自然是不知道的,如果宋先生真的跟他提了,他恐怕还是得婉拒。   毕竟小包子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是他初为人父的欢喜,也是他在这个陌生时空的牵绊。   黎锦不想依照这个世界的条条框框约束小包子,他想尽自己所能,让小包子活得更自由自在一点。   村里人道喜后,李大牛硬生生挤到黎锦身边,小声问:“刚刚官爷说的‘小三元’到底是什么?”   黎锦解释道:“考秀才分为三部分,县试、府试和院试。每一次考试都有排名,若是三次都是案首,那就可以成为小三元。”   李大牛震惊了。   黎锦笑道:“官爷也只是说个吉利话,当不得真。”   虽然他如此谦虚的解释,但李大牛还是说:“怎么就当不得真?这是官爷看好你。”   黎锦只是笑着,不说话了。其实李大牛说的没错,‘小三元’这种话,一般的报喜衙役确实不敢直接说出口。   但刚刚那位官爷能这么说,多半是县太爷让他说的。   借此鼓励和鞭策自己,切不可因为县试得了案首就沾沾自喜,四月的府试才是重头戏。   秦慕文如今应付起登门道喜的人也游刃有余,黎锦那边围着的都是男人,而他这边,则全都是女人和哥儿。   “阿文也是有有福气的孩子,给黎锦生了崽后,黎锦这一下就高中了。”   “是啊,太有福气了。”   秦慕文都笑着道谢,丝毫不见最开始的局促。   等到把人都送走,秦慕文的腿脚都要站不住了。   黎锦直接把他拦腰抱起,朝里屋走去。   秦慕文赶紧说:“门、门没关!”   黎锦对他的反应很是满意,这会儿没有说不能抱,只说门没关,这难道不就是代表自家夫郎潜台词就是‘门关了随便你怎么来’么?   黎锦小声哄他:“没事,没人看到的。”   话音还没落下,小安和他夫君的声音就从院门前传来:“阿文——”   阿文直接把脸埋在黎锦的怀里,装鸵鸟了。   黎锦脚步一转,索性直接把人抱到书房去,也邀请门口的二位进来。   刚刚人多,大家只能凑在院子里。就算去了书房也坐不下。   黎锦把他放在椅子上,邀请小安和他夫君坐下,又端来热水。   “刚刚文文在院子里站累了,我带他来休息。”   小安看着秦慕文坐在原地,而黎锦来回忙活,嘴上没说话,心里的羡慕却不止一星半点。   秦慕文其实也想去帮忙的,但跟了阿锦这么久,他也知道阿锦让自己歇息的时候,那自己就得听话,要不然阿锦会生气。   但其实烧热水这件事也不需要两个人一起,秦慕文就直接乖巧的坐着了。   小安的夫君说:“恭喜阿锦金榜题名,小安最近在家里憋得慌,我就借这个时机带他出来,沾沾文曲星老爷的喜气。”   黎锦笑道:“客气,文文之前也念叨小安。”   送走他们后,黎锦先去关了门,才把自家夫郎抱回屋,给他擦了手后,凑在他耳边说:“可还记得答应我的事情?”   秦慕文满心都是‘阿锦中了’,听到这话后愣了一阵子,回过神来的时候脸色通红。   他轻声说:“嗯。”   黎锦解开他的衣服带子,抱人一起擦了澡后,直接就回到床上。   他坐着,靠在床头,掐着秦慕文的腰,说:“你自己来。”   两人一直折腾到天黑,黎锦才翻身下床,给人擦洗了身子后,又去煮了两碗面。   哄着秦慕文吃了点,但秦慕文实在太困,只吃了一点点就躺下去继续睡。于是面条最后多半都进了黎锦肚子。   黎锦刚刚‘运动’过,披了单衣,去书房练今日份的大字。   当然,每天的默写也不能少,等到他做完俯卧撑又去冲了澡,再回屋已经接近子时。   今日其实算放浪了,黎锦自己也没控制住情绪,他看到放榜名次时候的心境远不如自己预估的平静。   但他这人表达欣喜的方式不是大笑、欢呼,而是……与喜欢的人一起扩大这份开心。   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很淡定的时候,他家小夫郎能趴在自己的胸膛上,听宛若擂鼓的心跳声。   而秦慕文也没有端着,更没有拒绝,他的反应虽然很生涩,但也用‘男人’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激动。   这一点就让秦慕文与这个时代大部分哥儿完全不一样,不是等待男人临幸的深闺宠物,而是愿意与你分担一切、共度一辈子的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黎锦从没把他当女人看待,最开始他给秦慕文的定位就是‘弟弟’。   后来自己弯了,那就成了他的夫郎。   =   翌日,黎锦才在他高中案首后拜访了宋先生。   宋先生说:“四月你就要参加府试,最近可有什么打算?”   黎锦回答:“继续默书,练习写八股文、作赋,做算术题。”   宋先生叹气:“这些你此前已经练习的足够了,我其实建议你如果有机会的话,可以在府衙周围,再不济也可以去县城租一间房子。那里学生多,早上你温习完功课,下午还可以去茶馆或者附近的书院与人交流。”   宋先生到底是过来人,经验丰厚,就算妻子拦住了他不让与黎锦家结亲,但也完全没有阻挠他想要提点黎锦的心思。   黎锦无奈的说道:“先生说的我都能理解,闭门造车总就是不可取的。但学生家里只剩下夫郎和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学生恐怕会辜负先生厚爱,无法做到远行两个月。”   宋先生原本还想说自己有点人脉,可以给黎锦介绍一些便宜点的房子租。   镇上一间房子卖三两银子,县城里则是三两半,府衙那边均价四两。   若是租的话,就比较便宜,一间房一月只要三十文左右。缺点就是这样的房子没有家具、隔音不好,更不会有厨房。   一天就算只吃包子,作为一个大男人,至少也得吃掉十个包子。这样算下来一个月花销也不少。   但宋先生说的到底没错,县城的文风是镇上不能比的,多与同层次的人交流,才会不断提升。   黎锦是个穿越者,他最大的金手指就是自律和自学的能力,他说:“先生,府试与县试考法相差不会太多,我有把握,就算不去县城和府衙,也能考好。”   宋先生只能由着黎锦去了。   看着黎锦现在拖家带口的情况,这就侧面验证了不要让孩子在考中秀才前娶妻的正确性。   从宋先生这里出来后,黎锦居然在路对面发现了一个蹲在那里的大块头,不是陈西然还能是谁?   陈西然听着黎锦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垂着脑袋,也不去看黎锦。   “我爹要把我送到府衙那边去感受氛围了……”   黎锦早在宋先生给他说这一切的时候,就猜到陈西然这样大概会直接去县城或者府衙。   果然没被他猜错。   陈西然小声说:“府衙那边有个书院,我爹花钱给我买了一个名额,说我不去就要打断我的腿。”   黎锦说:“这样也挺好的,府试有什么新的变动,你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陈西然抬头,问道:“你呢?”   黎锦说:“最近这段时间我都会呆在镇子里,也算清净,下月初去府衙报名,我们还能叙旧。”   陈西然:“也只能如此了,此次联保的人少了黄一龄,我们得多加一个。不过这个你不用担心,许子帆说他能找好人。”   许子帆此次是第四名,府试大概率都会过,没必要拉人下水。   “我今天下午就要走,赶路至少得两天一夜,阿锦,我们只能府衙见了。”   “嗯,一路平安,好好准备府试。”   又过了几日,黎锦也得出发去府衙报名,此次他跟许子帆他们一起租的牛车,除了周祺外,车里还有个新面孔,正是一起联保的学生之一。   不过这个新来的学生不是他们镇上的,而是县城的,据说为了一起赶路,先从县城赶到了镇子上。   此人年纪看起来比黎锦还要小,丹凤眼,举手投足间带着小少爷的阔气。   他说:“阁下就是案首,黎锦?” 第71章   黎锦颔首:“正是,敢问阁下名讳?”   那人虽然语气有些咄咄逼人,但能从举止中看出他还是颇有涵养的。   “我叫邹秀杰。”   这人是许子帆拉来的,他赶紧给黎锦做介绍:“秀杰今年刚过十六,是此次县试的第二名。”   黎锦笑道:“年少有为。”   邹秀杰被黎锦夸这么一句,脸上的骄傲中带了些羞涩,说:“你也是。”   黎锦面上表情不变,心想,这年头先生一般都不夸赞学生,一是为了自己的威严,二则是避免他们骄傲。   所以啊……小孩子都不禁夸,夸一句他们就把你当朋友了。   许子帆看着邹秀杰的表情,感觉自己真的……无话可说。   最开始就是这位小少爷找到他,说要来互保,这位可是跟那茶园主人沾亲带故,许子帆不敢拒绝。   但许子帆也能想到,这位小少爷放弃马车不坐,来租牛车,为的不就是黎锦么?   邹秀杰从小就有神童之名,原本十三岁就要参加县试,但他的先生希望他多学几年,到时候一举考了‘小三元’回来,这也算一段佳话。   只是没想到,名声还是没比过黎锦,成了县太爷钦点的第二名。   许子帆本来还想着,若是这位小少爷找茬,自己就得帮衬着黎锦。   但没想到黎锦只说了四个字‘年少有为’,这小少爷直接就害羞了?而且看样子还跟黎锦亲近不少了,比跟他都要亲近了。   一行人报名后,黎锦又去书院找了陈西然。   但书院管理严格,不是本院的学生不得进入,黎锦只能让门房帮忙带个口信。   可随后的一天内陈西然都没出来,黎锦只能跟着大家回镇子上。   虽然他对此有些惋惜,但府城本来就大,两个人碰不见也是正常。   值得一提的是,这里的书肆里算学书也占了很大比重,黎锦又买了两本书。   邹秀杰那小子过来一看,说:“我家都有。”   就连许子帆对这位的小孩子脾气也无可奈何。   回去后,黎锦多多练习策论,此前县试很少涉略这方面,但作为筛选童生的府试,就需要策论来让知府大人了解到此人是否有合理的政见。   毕竟大部分人考科举就是为了做官,这个当然得一步步筛选上来。   黎锦要去府试的前一天晚上,秦慕文抱着小包子喂米糊,喂完后得抱着他来回转悠,要不然这小家伙不依。   正好黎锦洗澡回来,小包子看到他,双手朝着他张开。   “嗲嗲(dia)!”   黎锦把他接在怀里,呆滞了一秒钟,对他说:“黎若,再叫一声。”   “咿呀!”   “不是这句。”   “嗲嗲!”   “对,继续叫。”   小包子累了:“咿呀!”然后开始拽黎锦的头发。   秦慕文也十分震惊,他教了小包子这么久‘叫爹爹’,明儿阿锦就要去府城准备参加府试了。   他还颇有些失落,以为得等阿锦回来,才能听到小包子叫爹爹。   虽然早叫晚叫其实也没多大差别,但能让黎锦提前听到小包子叫爹爹,这也算个好彩头呢!   黎锦早上临行前还亲了一口小包子,让他再叫一句。   小包子喜欢爹爹亲,他爹爹没胡子,也不扎,于是他很给面子叫:“嗲嗲!”   黎锦说:“爹爹考中后,就赚钱给你买新衣裳。”   他家过的实在太朴素,每人一年只有一身长袍,一件夹袄和亵衣两套。   陈西然对外貌不怎么在乎,黎锦跟他同窗这么久,也没见他怎么喜欢换新衣服。   但上次一起去府衙报名的邹秀杰,坐牛车的时候都要一天一套衣裳换。他的箱笼里装的全部都是衣裳。   黎锦觉得这样虽然麻烦,但也确实不错。再加上少年眉目生的漂亮,每天一套衣服都还让人感觉到新的亮点。   黎锦想,他家黎若就长得好看,以后完全也可以这么来打扮。   =   黎锦先去了镇子上,邹秀杰已经举着一个肉包正在吃了。   他见到黎锦,从油纸包里给黎锦分出来一个:“这次去府城坐马车,我家的马车大。”   等人都到齐,黎锦才发现,邹秀杰家里不止马车大,车夫也很有规矩,见他们会先行礼。   此外,还有两个小书童在一旁伺候。   到了府城以后,客栈也被提前预定了,小少爷说:“你们愿意给钱的话就跟书童商量银子,这些我不管。”   大家都知道,平白受人恩惠很不好,邹秀杰也是十分心直口快的存在了。   黎锦收拾行囊比较快,按照市价,给了打点的书童一两银子又四百文。   书童给了他一张收据帖子,钱货两清。   府试一共考三场,黎锦再次见到陈西然的时候,还是在清晨点名的时候。   但此处不得喧哗,两人也只能目视前方。   黎锦很快就叫到,前去搜身进场。   黎锦之前觉得县试搜身已经很严格了,检查的衙役当时用手贴着他身体,每一寸都摸过,不能有夹带。   可府试搜身,直接脱得只剩下亵裤,光着膀子被检查,就连亵裤都要扒开来看。   等他检查完,穿好衣服,发现竹篮里面的馒头也被掰的更碎了。   不过转念一想,严格也有严格的好处。这也是为了保证公平。   黎锦预估了一下,府试大概有三四百个考生,这还是因为有的县只考中不到二十人。筛人的比率也是惊人。   府试的题目类型是固定的,不像县试的最后一场,可以由县官自由命题。   府试三场的内容无非就是分帖经、杂论和策论,只有可能在每一场试题末尾加一道时帖诗或者算术题,总归不会太为难人。   正因为如此,府试也更加正规一点,所有考生都在统一搭建的大棚内答卷,分为东西两个棚子。   书案和板凳都是统一格式,长条书案和条凳。每隔二尺(六十六厘米)设置一个座位,这个距离想看旁边人的答卷是看不清楚的,但若是很胖的人,却容易发生碰撞。   此外,每个书案底下还有一个黑色的瓦罐,上面散发着……经年已久的尿骚味。   之前县试因为考场就在县衙,考生众多,县官为了方便管理,直接不允许考生如厕。   但府试就正规许多,也更加人性化。这个瓦罐就是给考生小解用的。   翻译过来就是,当众解手。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大家都是男人,之前在检查夹带的时候也被扒着看光了。   之后的考试过程跟县试差别不大,但这个味道确实让人难以忍受。   黎锦此前一直用‘不要在考试中途如厕’来要求自己,所以早上也不会喝太多水,前一日晚上更是控制自己少吃点。   但却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他这样。   刚开考没多久,黎锦就听到身边有人控制不住,小解了一次。   他顿了顿笔,努力让自己不听外界的任何声音,只认真答卷。这么自我催眠了一会儿,倒也稍有成效。   他中午只喝了热汤,在这种味道下,实在做不到泡馒头吃下去。   第一场考试后面加了一道算术题,恰好是黎锦的长项,他写完后还有很多时间检查。   很多人都跟黎锦一样,接受不了考场内的味道,中午都没怎么吃东西。   晚上就开始大肆朵颐,黎锦控制着自己晚上也没吃太多,万一明日考试想要如厕,这就得去大棚后面的厕所。   但作为府试规定,若在考试中途去了厕所,那就会在试卷上盖一个黑色的图章。   被考生称之为‘屎戳子’。   据说有个这个图章,就算文章写得再怎么好,评卷人也不会仔细看这份答卷了,直接无缘院试,不可能中秀才了。   考官都对这黑色的戳子深恶痛绝,考生们自然也不想盖上这戳子。   但前一日晚上吃太多的人,第二日就忍不住,只能含泪去茅坑,同时答卷上也盖了戳子。   黎锦昨儿也吃得少,今日中午就不能只喝汤了,他把馒头泡进汤里,然后闭气,三口喝完。   忍着胃里翻江倒海,仍然在素纸上写自己的草稿。   那位邹秀杰小少爷此前得到过先生指点,比如‘晚上不要吃太多’‘中午忍着臭也得吃点东西’‘想要大号的时候千万要忍住’。   黎锦出来后,看到这位小少爷扶着树干呕。   不过这会儿天都黑了,距离中午喝汤已经过去很久,呕也呕不出东西来。   邹秀杰看到黎锦,走到他面前,咬着牙:“我是看到你吃了泡馒头,我才吃的!”   黎锦失笑:“我这也是被饿的没法了,你明日喝汤的时候,记得闭气一会儿,喝一口闭气一段时间。”   邹秀杰看了考场一眼,一脸的嫌弃:“我知道了,先回去洗澡吧。”   第三场的策论,黎锦此前练了许久,虽然不是他熟悉的题目,但政治方面的言论大抵类似。   黎锦考虑到知府和县官都推崇应用算术,他的主旨观念就朝着实业兴国这方面靠近。   若能投其所好,那自然有可能争夺一下案首之位。   黎锦虽然淡定,但也没有冷漠到无欲无求的地步,他这些时日都没有认真赚钱,为的就是这些考试。   所以说,他还是想争取一下案首的位子。   策论其实跟黎锦上辈子学过的‘思想品德’‘马原’‘毛概’里面的治国方针有些类似。   黎锦专门挑取实业这方面抒写自己的想法,再加上自己本就是农家子,对价格十分了解,倒是写的有理有据。   没有什么假大空的话,跟他最后作的田园诗是一个风格。   黎锦全部列完草稿,已经过了午时,他吃了饭,强忍着空气的不适,再次检查一遍。   今日就是最后一场考试了,考完这半天就可以解脱。   就在黎锦检查完,准备誊抄在答卷上的时候。突然闻到了一股恶臭。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有人为了不盖那戳子,直接当场……! 第72章   “呕——”   邹秀杰一出门,再次扶着树干狂吐,这回他可不像昨儿那样什么都吐不出来。   这次他实在是被恶心的恨了,什么都呕不出来的时候,居然吐出了些许胆汁。   黎锦对他印象还不错,觉得他虽然有时挺傲慢,却心眼儿不坏。   看到这样的场景,上前扶着他,另外一只手给他号脉。   脉象平稳,也没有被气急攻心,回去洗澡休息一段时间就能恢复,不需要喝药。   陈西然好不容易才找到黎锦,看着几乎半挂在黎锦身上的俊俏书生,说:“我也被那人恶心到了,幸好巡场的官爷直接把他逮出去,要不然最后我怕是什么都答不出来。”   黎锦当时已经打好了草稿,最后只剩下誊写,被影响的不大。   邹秀杰听到陈西然的话,虚弱却又凶狠的咬着牙:“最后就算他被逮出去,我也被恶心到没法集中精神作那首律诗。我这次考试算是完了,黎锦哥,你可是咱们县的案首,这回得拿个好名次!”   他们县算所在府城的人口大县,周围管了好几个镇子,还有数十座村庄。   人口多,百姓生活富裕,这就意味着文风较盛。   邹秀杰的意思就是,他们县的案首,不出意外就是此次府试的案首。   原本他想着自己是县试的第二名,还有机会跟黎锦争一争府试的案首。但有了这件事的影响,他最后作诗没发挥好,只希望自己能位列前十了。   黎锦应道:“我尽力了,排名如何,只能听天由命了。”   回去后,黎锦让小二收拾了自己的衣服去洗,到底是邹秀杰身边人挑的客栈,服务十分周到。   而邹秀杰那边,直接吩咐人把这几日穿的衣服都扔掉,他说:“我再也不想看到这几件衣服了。”   书童苦笑着答应了,他家少爷一套衣服做下来至少得五两银子,就这么丢掉实在可惜。   但他也不敢忤逆少爷,只能全都收拾下去。   陈西然天生带着一股自来熟的气场,自从知道黎锦和许子帆他们都住在这家客栈后,出高价跟一个前来赶考的学生互换了客栈。   总归都考完了,那学生也乐意赚两百文。   黎锦洗了澡,擦干头发费了点时间。随后他换了衣服,下去吃饭的时候,陈西然已经跟邹秀杰聊起来了。   邹秀杰说:“要是被我再遇到那个人,我非把他的事情宣扬的人尽皆知。”   当时在考场上,他就算被恶心到难受,也没有直接检举。   毕竟若是检举了,那人的科举之路就算是毁了,不仅此次府试取消成绩,还得五年内不能参加科举。   若是那人最后能不被发现,此次考试便能安然度过。但这种事情还是直接被巡考发现了的好,清理出去后,才能减少对其他学生的影响。   黎锦听到他的话,就知道他也只是事后敢这么恶狠狠的赌咒。   当场都没忍心检举,以后再见估计也不会理会这么恶心的人。现在邹秀杰这么说,也只是过过嘴瘾而已。   陈西然笑道:“那人肯定要挨板子,说不定还会被其他人揍成猪头。跟他计较反而失了身份。”   陈西然的性格比较豪爽,若是当面没跟这人计较,过后就直接忘掉,懒得捅刀子和计较。   他在意的只有两件事:“贤弟,你说亲了没有?去过青楼吗?”   邹秀杰整个人脸都红了,再也不复刚刚的盛气凌人,他磕磕绊绊的说:“你、你说些什么无耻的话!”   陈西然挠头:“这都正常啊。我今年生辰的时候就该行加冠礼了,娶妻这件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邹秀杰:“哦,我比你小很多。”   陈西然:“切,很多县城的少爷十四五岁就有通房了,你没有的话,还好意思说自己县城出来的吗?”   邹秀杰说不过他,正好看到黎锦走近,他说:“黎锦哥,你洗澡怎么这么慢。”   黎锦指了指头发,还是半干的状态,仅仅用一根缎带绑着。   兴许黎锦平日里太过一本正经,这样的稍显随意的他居然一瞬间让人移不开眼。   陈西然把大脸埋在桌子上,“你俩什么时候偷偷点个朱砂痣跟我去小倌楼一趟,保证羡慕死其他人。”   邹秀杰听到这话也没生气,从小就有很多人质疑他的朱砂痣藏得隐蔽。但他确实是货真价实的男人。   反倒是黎锦,此前气度沉稳,让人一看到他就硬生生的忽视了那俊秀和稍显青涩的面容。   这回黎锦没有继续端着,邹秀杰的注意力都在他脸上:“黎锦哥,你这个长相肯定很讨姑娘喜欢。”   黎锦说:“我成亲了。”不需要讨姑娘喜欢了。   邹秀杰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最后还是等到在许子帆下来,他才真的相信黎锦居然成亲了,而且孩子都快一岁了。   陈西然嘟囔:“你怎么就不信我呢,我刚刚也保证了。”   邹秀杰:“想带我去小倌楼的人没有可信度。”   陈西然一口老血喷出来。   =   如今府试已考完,几人在县试中排名都靠前,此次又没有重大失误,府试通过的几率很大。   而府试考过后,就可以被称之为‘童生’,有参加院试的资格。   院试也是考秀才的最后一场,考中后就算是秀才了。   不过院试三年两试,一为岁试、一为科试。逢寅、审、巳、亥年举行“科试”,逢丑、未、戌、辰、年举行“岁试”。童生可在三年内参加一次科试和一次岁试。[注]   许子帆问道:“你们可还打算在府城多留几日?”   黎锦没这个想法。陈西然也摇头,他在这边书院呆了那么久,早就想家了。   邹秀杰如今对府衙有阴影,也打算直接回去。   最后留下来打算玩几天的只剩下许子帆和周祺。   这回邹秀杰直接走水路,一天半不到就可以回到县城。   黎锦和陈西然雇佣了一辆牛车,慢悠悠的朝家乡赶去。   回到镇子后,跟宋先生汇报了府试的情况,黎锦就彻底赋闲下来。左右院试还在明年,黎锦打算先等府试放榜,然后再赚些钱。   家里没有积蓄可不行啊!   府试考了策论,这个需要知府和儒教学的考官仔细检阅,遇到几人看法不一的答卷,还得停下来一起讨论。   等到所有的试卷都评完,考官挑出此次通过的试卷,呈给知府大人。   还有一摞,只呈放了薄薄十几张答卷。这是考官们认为十分优秀的答卷,不出意外的话,本场府试案首的答卷就在其中。   最后再结合其出身县城、名望、才气进行综合评定,选出案首。   至于剩下的十几份,则会评定为‘甲等’,是此次府试的优秀答卷。其他通过的人则只有‘乙等’了。   知府先把那些能通过此次府试的答卷都审阅一遍,确认其他考官没有徇私舞弊后,吩咐人拆除装订,把每个考试的姓名和籍贯誊抄下来。   随后,他才拿起了那些要被评定为‘甲等’,甚至案首的答卷。   第一份答卷字迹工整,排版清楚,一眼看过去就比‘乙等’的答卷要好上一个档次。   知府大人脸上的神情都柔和下来,仔细去看这人写的策论。   看完后,他把这份答卷放在手边,重新开了第二份。   能参加府试的考生,多少也是有几把刷子的。除了极个别人不讲个人卫生外,拔尖的学生比比皆是。   按理说,看了第一份答卷后,再去看其他的,总归跟第一份做对比。而且人都有先入为主的观念,总会认为其他的答卷比不上自己第一份看到的。   再说,这个观念还会随着看到的其他同档次答卷越多,后面若是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直接就草草扫过一遍完事。   毕竟府试的策论也写不出什么花儿来,大多数人都在同乡的秀才门下学习,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大儒,写的东西自然也都很空泛。   一位考官坐在知府大人的右手边,眼观鼻鼻关心,刚刚就是他整理这些‘甲等’的答卷。   原本最上面放的是另外一份,字迹中风骨凸显外,策论写的也十分务实,最让人惊叹的是这位考生的观点还立意新颖,没有老生常谈。   就算是放在院试中,也是有可能夺魁的存在。   但……谁让他的好友此前央求过,希望他们的学生可以拔得头筹。   这样那个学生就有两个案首在身,之后的院试再来一个案首,直接就是小三元!   所以,他把黎锦的答卷悄悄从第一位放在了最后一位。   人到最后都有审美疲劳,若是知府大人不仔细的话,那此次案首就跟黎锦无缘了,说不定前十都拿不到。   这位考官也并非针对黎锦,他只是给学生排除一个劲敌而已。   果然,知府大人在看到第十份答卷的时候,翻阅速度已经快了一倍不止。   考官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正襟危坐,假装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第十一份答卷很快被扫过,随意的放在一边。   接下来,就是最后一份了。   考官双手握拳,内心其实十分紧张,他原本不想徇私舞弊的,但他家女儿最近准备跟好友家的嫡子联姻,这个消息还没放出去,要不然就凭着着姻亲关系,他也当不了考官。   知府大人这边确实由最开始的耳目一新,后来逐渐审美疲劳了。   但最后一份答卷……一手漂亮的柳体看得人精神一振,从笔锋间都能勾勒出一个沉稳、睿智又勤勉地少年郎。   知府大人赶紧翻到策论,他想,字如其人,字写的这么好的学生,策论一定十分优秀。   考官把知府欣喜急迫的动作当成了不耐烦,他唇角渐渐挂上了胜利者的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设定如果出了问题请欢迎指正,ps百度百科和我查的资料有一丢丢出入】   【按照《学政全书》统计,三年两次的院试考试中,清嘉庆末年二百一十五个州,平均每州有十五名秀才,共一千二百八十一个县,平均每县不足四名。也就是说,每次院试,每个县大约有两名秀才。】   【②清朝山西有九府十六州,广州有十府。此次设定黎锦所在的省有九府。】   【③梁启超说,“邑聚千数百童生,擢十数人为生员”,考过了县试和府试,即为童生。黎锦所在的省有八百多童生,秀才大约会有80多个。】   【补充:】   唐代规定:商人及其子弟不得参加科举考试为官   宋代规定:‘工商杂类有奇才异行者’参加科举   明清规定:商人及其他流寓人员在异地参加科举,此后,越来越多的官吏和士子也经营工商。   【本文大多借用明清的规定,可以为官、考科举之后,也可以从商赚钱。所以,没有什么从商就不能考科举这个说法。】 第73章   但考官的微笑没多久就凝固在了脸上。   因为知府大人突然搁下朱笔,拍手叫好!   “好,咱们府衙今年终于出一位答卷如此优秀的考生了!”   其他坐在知府大人下手的考官也都站起来,对知府行拱手礼,“恭喜大人!”   唯独一个坐在最末流的年请考官一脸疑惑。   当时他们几个评卷人一起商议了这些‘甲等’答卷,自己先拟了一个排名,然后按照以往的习惯,从好到次,逐一排列。   按理说,知府大人叫好的应该是第一份答卷才对啊!   难道说大人不喜欢务实的策论?不应该啊!   知府大人自从上任以来,不仅鼓励发展实业,去年收割小麦的时候甚至还亲自下地,与庄家汉一起割麦子。而且他不是做做样子就算了,反而一割就是一整天,挥汗如雨。收成的麦子并不比经常干农活的庄稼汉少多少。   知府大人看出了新来考官脸上的怀疑,当下问道:“冯山鸣,你对此次答卷的评定,可有不满?”   冯山鸣直接出席,站在大堂中央,知府大人正对面。   他再次深深拱手,说:“下官不敢。但之前下官和同僚已经给甲等答卷拟了排名,其中有份答卷尤为出彩,下官以为……”   “你且来看看,可是现在这份答卷比较出彩?”   冯山鸣站在原地,少尹(知府的副手,县官的副手叫师爷)拿着这份答卷下去,让他看了。   冯山鸣点头:“正是这份!可能是下官最后整理的时候出了纰漏,请大人责罚。”   知府思考了一下,说:“无事,坐吧。”   知府大人听他说完,就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   冯山鸣自己都整理好了,怎还会在出纰漏?   不顾,最后把这一摞答卷呈在他书案上的人是考官之首和明辉,也就是说,若冯山鸣没有说谎的话,那就是和明辉动的手脚。   但办案都得讲个证据,不能仅凭冯山鸣一句话就断定另一个考官有罪。   知府看向和明辉,发现他脸上的笑十分僵硬,眼神中透着慌张。好像从自己看最后一份答卷起,这人就一直维持这个笑容。   知府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观和明辉虽然慌张,却一直没有为自己辩解。无非就是因为证据不全,有恃无恐。   总之,他又没自作主张把这份优秀的答卷放在乙等,只是打乱了甲等答卷的顺序,就算知府责问起来,他也可以说自己手抖。   毕竟并没有明文规定说甲等答卷一定要按照考官拟定的名次呈给知府。   打乱答卷顺序这一点虽然有错,却并没有触犯律法,不足以定罪。   知府说:“本官知晓此事,你们且下去,明日再来拟定名次。”   “是。”   所有人都出去后,知府让少尹把每份答卷上面糊的封条拆开。   既然和明辉故意调换了答卷顺序,那这第一份答卷的考生必然跟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们朝代规定了,若是已定考官,那么与考官的族亲就不能在今年参加科举。这一点在报名时就会进行筛查,所以肯定不是族亲。   知府说:“查查他家未出嫁的女儿和哥儿,可有适婚年纪。”   “属下遵命。”   少尹拆完这十二份答卷,双手呈给知府。   同时,他自己先留意了刚刚被知府夸赞过的那份答卷考生的姓名和籍贯,把这人此前县试的成绩、在本县的声望,还有家里亲属的名单都呈上来。   知府笑道:“黎锦之前也是案首。”   他用了一个‘也’字,其中意义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了。   在看到黎锦尚且健在的亲属名单,知府大人罕见的皱了皱眉,总觉得‘秦慕文’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   但好像时日久远,他有些记不清了。   等到知府回后院用过晚膳,再去府衙看到这份名单,他才拍拍脑袋,想起秦慕文就是此前京城抄家那位尚书大人的孩子。   他甚至还跟这孩子有过一面之缘。   之前有刑部的挚友带着他来,说要卖的远一点,最好一辈子都别回京城。   “尚书大人到底对我有恩,如今他家男丁都发配边疆,女孩都成了妓,就剩下这一个独苗苗……我得给他找个好人家。”   当官的人心眼儿弯弯绕绕,自然都明白上面肯定有人不想让尚书一家子好过,所以也不能在府衙乃至县城找个家底清白、品貌端正的书生直接娶了秦慕文。   首先,得让那人名声坏一点,家里穷一点,但最好不要有太多亲属,秦慕文性子软,很容易被人欺负了去。   最后选来选去,还是选了家里人口最少的黎锦。   少尹见知府大人对着一张聊聊几行字的亲属名单出神,疑惑地问:“大人,可有差错?”   知府把这名单收起来,说:“并无。”   总归那件事已经过去三年,上面的人估计早就忘记了这个苦命的哥儿。   再者,从黎锦的笔锋和文章中都能看出这是个务实又聪慧的考生,知府实在不愿意埋没这样的学生。   这个案首,他点定了!   =   再说黎锦这边,回村后当晚就抱着自家小夫郎睡觉(动词),温存后给他讲自己在府城的见闻。   黎锦说:“府试出成绩后,我们去府城定居。”   秦慕文趴在他身上,乖巧的应声。   黎锦见他对自己如此信赖,笑着吻他的手,说:“你就不怕去了府城,我养不起你和包子?”   秦慕文说:“夫君既然已做了决定,我当然会带着孩子一直跟你。若是没钱,我、我吃的比较少……”   黎锦一个没忍住又把人按倒,他家小夫郎怎如此乖巧。   最后居然可怜巴巴的说他吃的比较少,很好养活的。   “我当然知道你好养活。”他的吻落在秦慕文唇上,没有红烛锦被,也温情无限。   略微有些纤瘦的少年肢体被迫舒展,承受着一寸寸的攻城略地,他能做的,只有紧紧抱着自己身上的人。   这样的后果就是秦慕文第二天早上没能起得来。   小包子如今会扭头、翻身,他起来后若是没有尿也不饿的话,就不哭不闹。但偏偏转头看自家阿爹,嘴里甜甜的叫:“啊嗲!”   前面的‘啊’字拉的好长,好像在感叹什么,其实只是为了在后面补一个短促又甜的‘嗲’。   黎锦给他留了字条,自己则又打算买山楂了。此前只做了两百斤山楂,不足六百枚,他就专心备考县试去了。   跟杏林堂签订的合约可是每日至少三十枚,一年至少也得一千多枚消食丸。   家里有果园的人一般都会在房子底下挖了地窖,把卖不出去的水果储存起来,这样来年还能接着卖。   黎锦倒是不担心缺货的问题。   此外,杏林堂掌柜偶尔也会把消食丸带到县城或其他镇子去,卖给那边的医馆。   所以,也不担心滞销。反而黎锦能提供的消食丸越多越好。   那山楂园的园主还记得黎锦,他一听黎锦的来意,直接就拍着胸脯保证,自己这里的存货管够。   但因为山楂有些沉了,一两银子两百斤后,又多送了七十斤。但药效不会有多大差异。   园主说:“少年郎,你在鸿雁村啊,我记得上个月,你们村出了个第一名。”   黎锦微微颔首,“是有这个消息。”   “那可真是文曲星老爷下凡,我这回去你们村送货,也沾沾喜气。”   黎锦沉默了一下,说:“那个第一名,是我。”   园主愣住,所以这就是说,喜气已经沾到了?   之后黎锦忙了一个月,把两百七十斤的山楂全部做成大山楂丸。这样一来一回,七两银子入账。   这还是因为他白日不需要去宋先生那里听课,才能做完这么多山楂丸。   但黎锦也没荒废了学业,他起得早,在巳时之前会温习功课,再自己挑题,练一些八股文。   晚上睡觉前的练字更是从来都没中断过,他有把握自己考过府试,院试虽然还早,但也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此外,秦慕文晚上也会跟着他一起练字。   秦慕文比黎锦多了几分细心,练字的同时还会注意给黎锦磨墨、挑灯芯、换洗笔水。黎锦彻底的体会到‘红袖添香’这个词的美好。   秦慕文看着自家积蓄又超过十两银子,眼眸亮晶晶的。   他说:“阿锦,我以前其实不喜欢写字,总觉得写字枯燥乏味。但和你一起练字后,每天晚上就是我最期待的时间。”   少年表达喜欢从来都如此直白,黎锦却找到关键词:“晚上?”   秦慕文一瞬间就明白黎锦在说什么,他腰还疼呢,于是咬咬牙,精确了时间,“傍晚。”   黎锦把他揽在怀里,笑道:“今日不欺负你,明儿就该府试放榜了。”   说着,他探进亵衣,给少年揉腰。   放榜,不折腾自己,也就意味有官爷来着送喜报。   秦慕文趴在床上,瞪大眼睛。县试只有案首才能被官爷亲自前来送喜报,府试则是‘甲等’的学生都能享受这个待遇。   也就是说,他家阿锦确认自己会位列甲等! 第74章   府试的放榜与县试大同小异,都是按照‘轮榜’的方式,只不过里面那圈是‘甲等’考生的考号,只有十位。   外面的大圈是‘乙等’考生的考号,按理说只有四十位。毕竟府试一般情况下也只录取五十位。   但国家很缺人才,考县试时不要求廪生作保已经算陛下宽宏大量。   此次府试,也为了拔擢更多的考生,只要其答卷水平高于府试要求,不看名次,皆可录取。   此前很多年,每次府试只规定录取五十人。第五十一名和上一名其实并无多少差距,能否录取全在知府大人一念之间。   陛下今年施行了新政,府试录取的学生人数大概会比之前多一半不止。   但若是基层官员的人数充裕了,那科举制度就会恢复以往的严苛。   黎锦依然一大早赶到了镇上,陈西然还在茶楼二楼的雅座等他,与上次不同,许子帆和周祺也坐在桌边。   他们几个一起互保两次了,关系也算亲近一点。   “阿锦!”   黎锦拱手回礼:“我来晚了。”   许子帆笑道:“我们几个也是恰好在此处碰到,阿锦何来‘晚’之说?喝点热茶,驱散寒气。”   “多谢许兄。”   府衙负责放榜的衙役早就准备好了,时间一到,立刻鸣锣放鞭炮,伴随着围观人群喜气洋洋的‘放榜了’,红绸由下往上,逐渐掀开。   黎锦在二楼,心随着那红绸往上飘,悬在嗓子眼儿,垂在腿面上的双手也不自觉握成拳。   红绸分明已经飘过,但他眼前仿佛还残留着虚影,导致他没有第一时间就把放榜的内容看个仔细。   还是紧张了,黎锦想,而且心情比上次县试放榜还要焦灼。   如果说他上次只想着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寒窗苦读不能白费,那现在就是不想让秦慕文失望。   只有考中‘甲等’,才有资格在府城的内城部分租房买房。内城居住虽然规矩多,夜晚还不能出门,但安全系数也高。   此前宋先生跟他说的话他并没有左耳进右耳出,但县试和府试中间隔了一个多月,他若是依照宋先生的建议去府城念书,秦慕文和孩子该怎么办?   时间太过紧迫,府城房子也不好找,包子如今才十个月大,根本经不起来回奔波。   所以,当时黎锦只能委婉的拒绝了宋先生的好意。   但院试每三年两次,黎锦打算明年报考院试,今年就正好可以带着夫郎和小包子定居府城。   等他考取了秀才功名后,倒是可以再回镇上来,不管是教书还是编纂算学入门书籍,都比现在的生活要好上许多。   黎锦刚回过神来,就听到下面有人高呼:“壹佰叁拾贰!壹佰叁拾贰!跟上次的案首是同一个人!”   陈西然他们几个显然也听到这句话,但都每来得及表态,一个个趴在窗子口,努力在大小两个圈中寻找自己的考号。   下面的人群还在喊:“壹佰叁拾贰!咱们镇子又出案首了!”   黎锦有一瞬间的微囧,他没想到乡亲中有人居然会记得他的考号。   但这并不妨碍他喜悦,案首啊,这比他预估的‘甲等’名次还要好。   黎锦把内圈的考号扫了一遍,发现邹秀杰位列第七,这也算是个不错的名次了。   但若是最后一场没有被影响,说不定他的排名还会更靠前。   许子帆也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名次,他明显松了一口气。   等到陈西然和周祺也找到了自己名字的时候,他才说:“恭喜阿锦再次摘得案首,我这回终于上榜了,是十九名。”   陈西然道:“我刚好是五十一名,幸好今年知府大人格外开恩,谢天谢地。”   周祺说话的时候都有些颤抖,“我在倒数第二,终于可以成为童生了。”   “恭喜诸位了。”黎锦笑道,“按理说我该请诸位吃酒,但今日急着回家接待送捷报的官爷,改日我一定请客。”   “恭喜阿锦,这顿酒宴我是一定要去的。”   =   黎锦回去后,衙役果然没多久就赶到了,与上次流程差不多,只是此次黎锦给的‘喜钱’更多了。   毕竟报喜的衙役可是从府城大老远赶过来的。   那人掂量着这喜钱的重量,心想,案首果然不愧是案首,文章写得好,更会做人啊。   他也投桃报李,去黎锦的书房,小声说了句:“此次府试评卷的时候,知府大人严惩了一位主考官,据说跟争夺案首之席有关。”   黎锦愣了愣,没想到这位官爷如此实在,赶紧多加了一份喜钱。   “多谢官爷,在下此后会多加注意。”   “这你也别担心,咱们知府大人最是惜才,只要你文章做的好,知府大人就保着你!”   那衙役说完这些,喝了杯茶,就准备回去复命了。   其实衙役自己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严惩’的,不过儒教学的其他考官都知晓,因为这件事,知府大人直接把原本应该位列第二的学生,直接贬到第十二。   知府大人已经派人查清楚,和明辉(儒教学主考官)的女儿即将要说亲,郎君就是这第一份答卷考生老师的长子。   原本应该今年年初定亲的,但因为和明辉被选为考官,他们两家便故意假装没有联系,实则就为了这次府试。   之后知府又派人暗访了几位考官,他们跟冯山鸣的说法完全一致,他们都是看着冯山鸣把黎锦的答卷放在第一位的!   人证物证俱在,肯定就是和明辉动的手脚!   所以说,这年头还是正直的人多。   听到知府大人拟定的排名消息,和明辉脸都白了,却因为私自调换答卷顺序,一个字都不敢多言。   这本来就是和明辉的错,虽然不能依照律关押他,但知府大人也有更让人痛苦的手段。   此次和明辉弄巧成拙,自己败坏了名声不说,那学生也与‘甲等’无缘。   而学生的老师(此前要求主考官做点手脚的人)则因为今年门下没有出府试‘甲等’的学生,在府城这地方就竞争不到好的生源,只会一年比一年败落。   少尹当时听到知府大人的决策,小声询问:“这样是否太过了?”   知府眼睛一瞪,居然流露出些许狠戾之色:“太过?科举考试可是寒门子弟唯一出人头地的方法,和明辉这么做,怎么不想想那被他耽误了的案首?”   若是黎锦的字只是整齐,而不带风骨;若是黎锦的策论写的只比其他人出色一点点,不仔细看就会忽略掉这块璞玉……那和明辉的手段肯定能直接得逞。   知府说:“那时,我可能就会把一份本来是案首的答卷,贬为乙等。”   毕竟甲等只有十份答卷,此前考官们共挑出十二份,为的就是选出其中之十。   少尹听到这话,急忙认错,说自己不该多嘴。   知府却没怪他:“你年纪还小,多磨练一段时间就好了。”   “多谢大人提点。”   =   翌日,黎锦先去拜访了宋先生,说明自己想去府城呆一年的打算。   宋先生十分高兴,当下就修书一封,给了黎锦:“我之前就在府城的书院学习过,与那里的教谕有些交情。你带着这封信去,再加上你双案首的名头,书院肯定会收你。”   黎锦急忙道谢,眉目中全都是诚恳,丝毫不见拿了两个案首的骄傲和自负。   “县试和府试连中案首,在之后的院试中,学政(院试的评卷人)也会给知府和县官面子,不会把此前的案首刷下去。   黎锦,你的秀才之位肯定是跑不了的。”   黎锦正色道:“学生依然会全力以赴。”   宋先生见他如此沉稳,觉得黎锦此后肯定非池中物。差点开口就要把自己想要跟黎锦联姻的想法说出来。   但一想到妻子的态度,再加上自己答应了妻子再等两年,最后他还是忍下了。   黎锦见宋先生欲言又止,所幸他不是一个喜欢追问的人,这件事就这么翻篇了。   黎锦又给了宋先生一两银子的束脩礼,这才告退。   之后,黎锦去了杏林堂,他跟掌柜的约好,若是同意出售‘消食丸’的方子,那就会在今日午时之前来杏林堂详谈。   原本黎锦并不想靠卖药方赚钱,此前他开药的方子都是直接留在医馆里,任由吴大夫和周贵查阅。   再说了,消食丸的方子又不是他研究出来的,所以他也不想据为己有。就跟他写诗不愿意借鉴自己上辈子背过的名诗是一个道理。   但这次是掌柜的主动提起,再加上黎锦现在正缺钱。   黎锦也是个普通人,还没孤高冷清到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步,就算他心里有个疙瘩,也只能先卖掉这方子了。   不过,他写下方子的时候,最开头一句就是:“此方来自一本无名古籍,并非黎锦所创。”   大山楂丸的方子在他上辈子也没有专利,已经属于科普类的药方。这倒是可以减轻一点黎锦的心理负担。   掌柜的笑道:“黎大夫虽然不是原创,但也有传道之恩,不必对自己要求太严苛。”   掌柜的其实说的没错,现在医馆大夫手上的方子有几个是自己原创的?   黎锦收下一张五十两的银票,苦笑说:“多谢掌柜安慰。”   午时过后,黎锦请同窗几人去百食坊吃饭,又去隔壁的酒家抱来一坛上好的酒酿。   他说:“不出一旬我就要跟举家迁去府城,在这里先跟各位说声告别。”   陈西然惊讶了,但他更多的是欣喜:“我也打算去府城。”   许子帆和周祺则会去县城,每个人都做好了打算。   等到聚会结束,黎锦找小二要了杯浓茶,坐在原地醒了会儿酒,这才坐着李柱子的牛车晃晃悠悠朝家里赶去。 第75章   当晚,黎锦把银票拿着给秦慕文看。   少年微扁的杏眼瞪圆,说:“阿锦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黎锦说:“我把消食丸的药方卖了,换来五十两银子。”   秦慕文没再去看那张银票,纵然那是他出生以来见过的数额最大的钱了。   因为他明显更关注自家夫君,他能察觉到黎锦的情绪。秦慕文为黎锦解开盘扣,又端来水给擦脸。   他的声音温软,带着抚平人心的魔力:“阿锦,为什么有些不开心?”   黎锦说:“因为大山楂丸的药方不是我所创,只是我在一本古籍上看到的,如今却卖药方赚钱,心里有负罪感。”   秦慕文抱住他,依然是温软的语调,“我之前很喜欢看杂书,正好有关于此方面的介绍。”   他顿了顿,说道:“大有裨益的独创秘方在京城一般都可以卖上千两,再不济,只要是独创的,至少都可以卖三百两银子以上。   至于那些非独创的药方,且看效用如何,五十两到一百两之间定价都可以。   阿锦提前说了自己的方子不是独创,再加上咱们镇子小,所以掌柜的才给你五十两。”   黎锦一愣,原来掌柜的之前说的那句话根本不是宽慰,而是行内的定价本就是如此……   不得不说,黎锦跟自家小夫郎接触的越久,就能发现他身上更多吸引自己的地方。   之前心里的疙瘩被秦慕文这句话完全解开,让黎锦有点跃跃欲试,甚至还想去卖个做皮蛋的法子。   不过他也仅仅是想想而已,这样的来财方式,他不想再经历第二遍了。   但若是他能根据《九章算术》和自己脑海中的知识,编撰出简化版的启蒙算术,那样应该可以赚不少银子。   秦慕文凑近了,说:“阿锦,今日喝了酒。”   “恩,你要来尝尝是什么味道的酒吗?”   秦慕文惊讶:“可是阿锦根本就没有带酒回来。”   黎锦直接吻上去,两人鼻息交接:“尝出味道了吗?”   秦慕文原本可能想羞涩一下,但思维被黎锦的话带跑,他居然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摇头:“没有。”   黎锦强忍着才不去欺负他,他家小夫郎怎么如此乖啊。   黎锦洗了澡后把人抱在怀里,跟他说自己的打算。   “我明日从水路走去府城,先去挑好房子,然后等我回来接你和包子。”   小包子原本都睡着了,结果听到黎锦说了‘包子’两个字,他知道在叫自己,居然突然睁大眼睛,“嗲嗲。”   黎锦赶紧把小包子抱起来,哄他睡觉。   幸好小包子平常没这个点儿醒过,身体的生物钟让他没醒来多久,又很快睡着了。   秦慕文指了指睡着的小包子,小声说:“他现在知道‘包…’是在叫他,机灵着呢。”   黎锦沉默了一下,只想感慨自家崽怎么这么聪敏啊。   他之后说话若是涉及到包子,都用黎若来代替了。果然,小包子还不知道自己大名就叫黎若,对这两个字丝毫没有反应,睡得很香。   第二天一大早,黎锦把秦慕文和孩子托付给李柱子的媳妇照顾,道谢后便带着干粮,背着箱笼,前去镇子上。   镇上其实有个船舶的停靠点,但还不算码头,此前中秋放河灯都是在那里放的。   原本元月十五镇子上也有庙会,但那时候距离二月县试已经没多久,又是寒冬,最后他还是选择跟夫郎和孩子呆在烧了地龙的家里。   从镇子上到府城的外城,顺风的话,只需要一个白天的时间。   但若是不顺风,那就得晚上把船停靠在岸边,自己找个寺庙或者客栈住一晚上。   水路沿途大多就是山,有客栈的几率不大,大部分有经验的船家都会选择在临近府城的寺庙借宿。   这还是黎锦第一次坐古代的船,没有任何动力设备,只靠着一根竹篙,就能平稳的漂浮在水面上。   出了镇子后,河流的宽度剧增,流速也更加湍急,河岸两边的景色像画布一样,一寸寸展现。   黎锦站在船头,背着手,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但他却好像一点都感觉不到冷一样,只顾着欣赏周围的景色。   无非就是好山好水,但却能在半山腰看到若隐若现的青瓦飞檐,让人仿佛置身画中。   黎锦突然想作画了。   船家说:“读书人,别吹风太久了,容易着凉。”然后他招呼船头的老太太给黎锦一碗姜汤,“喝了这汤,你再看也不晚。”   黎锦笑着道谢:“多谢了,我第一次坐船,此前没未过如此美妙的景色。”   “俺们天天见,都觉得这没啥了。不过,初春那会儿,山上的雪还没化,河里的冰都化了的时候,看到的景色才是真的好看。   但是那会儿俺们不敢行船,直到有船能漂到府城又漂回来,俺才敢出船。”   要不然河里没化开的冰可以把船撞个大窟窿,到时候连人带船都沉入河中,这就要命了。   黎锦说:“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船家还是第一回 见到如此好说话的年轻人,他说:“你跟其他人不一样,之前我还载过一个读书人,他嫌俺不会说官话,一直假装听不懂俺说话。   俺当时以为他真的听不懂,结果送他到了府衙,接他的人也也是一口咱镇子的方言。”   黎锦再次沉默,最后只能生硬的转了话题:“这天都快黑了,咱晚上住哪儿?”   船家此次主要运一些镇子上特产去府城,捎带一个人,还能多赚一笔钱,他也很乐意。   船家听到黎锦问话,果然忘了刚刚自己想说什么,他回答道:“前面拐过去有个寺庙,我一会儿就停那旁边,我们直接睡船篷里。   你是读书人,可以去寺庙借宿,不收钱的。”   黎锦点头应下,古时很多考生都在考进士之前,选择到处游历。   寺庙对读书人确实很友好,甚至有的人家里房子漏雨,就会长时间的住在寺庙念书。   故此,古时很多文人墨客与僧人关系和谐。甚至成为挚友。   天还没完全黑下来的时候,黎锦就下了船,背着行囊,爬了三百多级台阶,到了寺庙门口。   扫地的小僧见到黎锦的打扮,就直接说:“施主可是来借宿?”   “正是,天色已晚,行船怕有危险,只能前来叨扰。”   “施主客气了,我寺还有许多空房,施主请随我来。”   小和尚把他带到后堂,有一个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僧人客气的让黎锦把身份文书拿出来。   检查完毕后,直接给黎锦分了一个靠河岸的屋子。   “寺庙规定,每个时辰都得敲钟,还请施主见谅。”   “贵寺能让在下借宿,已是感激不尽。”   等到僧人走后,黎锦才打量自己的屋子,一张床,一个蒲团、一个案几和一盏油灯,房间虽小,却也五脏俱全。   天已经完全黑了,黎锦去斋房吃了素斋,回屋后点亮油灯,把白日看到的山景、水景都画下来。   画完后已是深夜。   黎锦和衣躺下,还没彻底睡着,就听到铜钟悠远的响声,尾韵绵长。   他脑海中突然冒出来两句诗:“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他这借宿的不也是府城外的寺庙么?客船上的船家和老太太每次在此休息的时候,也都能听到钟声。   翌日一大早,黎锦收拾好自己的房间,背起行囊,在佛堂前上了一炷香,就再次出发了。   这天午时,黎锦就到了府城外,他付钱后,赶紧进城。   黎锦先找了一家客栈,最近不是科举考试期间,客栈生意惨淡,三十多文就能在外城找个干净的客栈。   他找了店小二打听府城内管房屋租赁购买的负责人。   店小二给他指了方向:“客观是要找王先生吧。进入内城后,从正街往前直走,第一个巷子往左拐,大门一直敞开的就是王先生的住处。”   “多谢。”   黎锦按照他的话,果然找到了所谓的王先生。   在古代,府城、县城乃至镇子上房屋的买卖和租赁都有专人在管,要买房得先去找他,筛查买主的购买条件,随后才会给他挑房子。   这也就是说,就算买家和卖家商量好了,也得先来负责人这里登记,然后负责人还会去询问邻里的意见,邻里不答应的话,这房子也卖不了。   王先生首先查看了黎锦的籍贯和村长的知情书,又看了他仅剩亲属名单。   他皱了皱眉:“你这个资料不太行,财力不丰厚,又无族亲,我给你办不了。”   黎锦说:“王先生,后面还有文书资料。”   王先生说:“我很忙,这最基础的两点我就筛查不通过,你还是去外城买房子吧,那里的又便宜,给负责人一点意思,他就给你办好了。”   黎锦叹气:“在下不才,正是县官和知府大人‘钦点’的县试、府试双案首,此次来府城买房,也是为了准备明年的院试。”   说着,他拿出那封宋先生写的信,“这是老师推荐在下去府城书院念书的信函。”   王先生惊了一下,赶紧看过后面的那两份‘喜报’,知府和县官大人的印章都在上面呢!   他赶紧站起来,说:“原来是黎童生,我这一忙起来,脑袋就发晕,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考过科举的人都知道,拿过案首之位,那院试后肯定是秀才。而秀才就有当官的可能性了。   所以王先生才对他突然尊敬起来,其实他此前态度也没有多恶劣,说话办事的语气都很公事公办,最后那句也是表明自己不受贿。   黎锦完全不因他的态度改变而骄傲,反而夸赞道:“王先生高风亮节,在下怎会计较?”   王先生听到他这话,心里十分舒坦,给黎锦倒了杯茶,问道:“黎童生可有心属的地段?或者房屋大小和价位要求?”   作者有话要说:  钦点:一般只皇帝或者某个地区的最高统治者点名让xx做xxxx   县官也算县里的老大,知府亦然……所以我就用了qwq   【小时候一直好喜欢‘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这句,前年去了苏州,可算圆了孩子一个梦想。】 第76章   有了王先生的帮助,黎锦只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不到,就拿到了几家合适的卖房信息。   “这三户都是二进的院子,其中这两户是八间房,两个院落。   最后这户,也是八间房,但一共有三个院子,据说家里的老太太喜欢种菜,才特意多买了一点地。”   王先生说:“这三户都不在主街,但位置也不算太偏,一间房按照四两算,一共就是三十二两。两个院子六两,三个院子九两,价格也相差不多。”   黎锦誊写了这三户的地址和主家名字,又跟王先生道谢后,抬脚便朝最近的那户走去。   当然,沿途他顺便买了两个鸡蛋饼,垫垫肚子。   黎锦其实更加看好那有三个院子的房子,毕竟家里有小包子,多一点活动地方才好。   第一户的主人家姓钱,原本是登泉村的人,年轻时生意做得大,才有机会在府城买了房子。   如今已经过了知命之年(五十岁),心中向往着叶落归根,家中子弟也不打算在府城发展,所以他才想着把房子卖出去。   黎锦上门的时候,是个二十多岁左右的年轻人接待的。   那人看着黎锦手上有王先生的印章,这就等于有了购买力‘认证’。   故此,他态度还算热情:“家里已经搬空了,您随便看看,这房子我们前年才修葺过一次,还是新的。”   黎锦仔细的打量着这院子,大门正对面就是影壁,进去后就是一个很小的院子,左右两侧有抄手游廊。   这都是按照府城规定的格式严格建造的。   一进的这出院子名叫外院,设置一间正厅,一间书房和两间耳室。   至于内院,就是二进的那出,也有四间房,但院子是外院的两倍大小,靠近院墙的地方还有一口井。   一进与二进的院子中间用垂花门分隔开,既可以阻挡来人窥伺内院的视野,又十分经济,春夏到来的时候还有阵阵花香。   这座院落确实如同卖主说的那样,墙壁和青砖都很干净,甚至可以直接住进来。   至于邻里,据房主所说,两户人家也都是做生意的,很好说话。   黎锦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但他要再去看两家之后,最晚后日会给答复。   那年轻人笑说:“行,我就等你到后日。家里的所有物件都被搬走了,我这几日都在打地铺,早点交易了我也早点能回去。”   黎锦看完第一户,天色还亮,他想着自己还有时间去看看第二户。   结果那户人家却没在家。   这会儿如果再去第三户的话,可能还没参观到一半,天就黑了。   内城规矩森严,黎锦也没有狂妄自大到敢去挑战府衙权威。   他对此虽然稍有遗憾,但也只能在主街上逛一会儿就出城。   府城内一共有东西南北四条主街,来来往往都是做生意的人,十分热闹。   第二日,黎锦起了大早,每日例行的锻炼结束后,也就没有那么早了,正是拜访别人的好时机。   但剩下的这两户都不如第一家修葺的精致,甚至有些屋子墙皮脱落一大片,看起来尤为粗陋。   这么一对比,黎锦心中也有了自己的打算。   虽然他本来心属那座有三个院子的房屋,但其环境实在让他难以接受。   黎锦第二日下午又去拜访了第一户人家的邻里,他们虽然不是读书人,但到底在生意场上转悠过,识人眼光准,待人也十分和气。   黎锦主动说了自家会有一个十个月大小的孩子,虽然平时很乖巧,但偶尔还是会大喊大叫,希望不会对他们造成影响。   他本以为邻里们会考虑一下,结果他们全都摆摆手,说:“不碍事,这房子隔音很不错。   此前我家孩子小,我也担心这问题,但之后问了邻里,他们都说没听到。”   既然这样,黎锦也就放下心来,他迅速的跟房主办了过户手续。   一共三十八两银子,在王先生的过目下,钱货两清。   回镇子的船三日一趟,左右明日才能回去,黎锦索性利用这段时间把内院的房间都打扫了一遍。   晚上自然还是住在客栈,毕竟原屋主走的时候,除了留下一下抹布扫帚外,其他打地铺用的被褥都带走了。   又过了两日,黎锦终于回到了村里。   如今,村里人都知道他即将去府城的书院学习,但不放心家里的夫郎和孩子,所以要带着一起去府城住。   李柱子抓着黎锦的手,壮硕的汉子说话都带着颤音:“阿锦,你以后可、可还回来?”   黎锦心中也升起离别的感伤:“我只求学一年,此后当然会回来。鸿雁村是我的根啊。”   “这就好,这就好。”   之后的两天,黎锦跟秦慕文把家里能带走的东西都装箱收拾好。家具太过厚重,以后回来还会用到,就直接留在家里。   剩下的的果蔬和活物母鸡就分给村民了。   当然,黎锦还专门收拾了一个行囊,装的是李大河给小包子做的各种小玩意儿。   但就算这样,一家人的行李也没有很多,被褥衣服都卷着绑起来,有一个比较厚重的箱子装黎锦手抄的《四书》《五经》和《圣谕广训》,其中还有两本学画书籍的手抄本。   原书黎锦早就完璧归赵了。   在第三日一大早,李柱子的牛车还没到来,黎锦刚把小包子用襁褓裹起来的时候,就听到柴门被叩响。   来人居然是村长,黎锦把他迎到书房里,秦慕文急忙给两人烧热水端进来。   等到秦慕文出去后,村长才说:“我之后越想越不对劲,你只在府城住一年的话,为什么要买房子?”   黎锦还没来得及说话。   村长就说:“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小时候那么懂事,虽然后来有点懒散,但之后你也及时浪子回头。   我对你从没有坏心思,黎锦。”   “多谢叔这些年来的照顾,我买房也有自己的私心……”   村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打断道:“时间不早了。之前你让我签村名异地买房‘知情书’,我二话不说给你签了。   黎锦,你跟我交个底,你以后到底还回不回咱村子。”   黎锦站起来,说:“自然回。但应该不止一年。”   村长得到想要的答案,笑了,“一年确实时间太短,你都学不到什么真正有用的东西。趁着年轻增长见识也很重要。   但有了你这句话,只要我这把老骨头还在,就代表着咱鸿雁村一直等你回来!”   黎锦给村长深深一揖,村长想站起来,但看着黎锦眼中坚定的神色,他硬生生的受下了这礼。   村长走后,李柱子就到了,他帮着黎锦把东西抬上牛车,一直沉默无言。   黎锦抱着小包子,秦慕文拿着路上小包子要吃喝的米糊,他们也没上牛车,就跟在牛车旁走。   村里人也都知道这个消息,大清早的,基本上所有人都出来了。   虽然黎锦不是他们的族人,不姓李,但大家都在一个村子,亲密程度也胜似族人。   “阿锦,明年考中就是秀才老爷了!”   “阿锦一定要金榜题名!”   其中甚至还夹杂着小孩子的祝愿:“阿锦叔天天可以吃好吃的红烧肉!”   黎锦也给大家回以问候:“大河叔以后别总是抽烟了,喉咙不舒服的时候,就让大壮哥拿着我上次开的方子去杏林堂抓药。”   “二牛哥,你……”   “还有大黑,希望你以后也能过上天天吃红烧肉的日子。”   说完这些,黎锦给大家招招手,再次抬脚的时候,眼中已经盈满了泪水。   但他依然一步一步,抱着孩子,坚定的朝村外走去。   等到黎锦坐上船,一路上都很沉默地李柱子才说:“你去了府城,得注意跟人打交道,别被人欺负了去。就算被欺负了,哥也不能帮你找回场子……”   黎锦嗓音沙哑,说:“多谢柱子哥关心。我会注意跟同窗打交道的,柱子哥你放心。”   “恩,你娘还在的话,看到你这么有出息,一定很开心。”   船没多久就离岸了,黎锦站在船头,看着在岸边偷偷抹眼泪的李柱子,自己眼泪也忍不住掉下来。   小包子看着黎锦掉眼泪,瞪大了自己的眼睛,衬得眉心一点朱砂痣尤为可爱。   “嗲嗲!”   他叫了两声,见黎锦虽然不哭了,却依然没笑,也没像往常一样亲自己,只能转头求助:“啊嗲!嗲!”   秦慕文其实一直就在黎锦的旁边,他手里端着一碗热汤,如今被风一吹,温度刚好可以入口。   “夫君,喝点汤。”   黎锦接过后,跟他一起进船舱。此前黎锦跟船家打过招呼,说今日要包船。船主就把船舱都收拾的干干净净。   船舱一半多的地方堆满了行囊,但还有一些空地,黎锦直接坐下,把热汤一饮而尽。   秦慕文说:“夫君莫要太难过,我和包子会一直都在你身边。”   黎锦一手紧紧的揽着他的肩膀,点头:“幸好还有你们。”   秦慕文小声说:“阿锦若是觉得孤单,可还想再要一个孩子?我、我……”   黎锦的心因为小夫郎的话软的一塌糊涂。   “下一个孩子的事情暂且不急,包子还这么小,我不想你太劳累。”   秦慕文小声嘟囔:“不累啊。”   黎锦瞧着他:“你想生?”   秦慕文点点头,说:“嗯,想给小包子再生个弟弟。”   他见黎锦没说话,又问,“阿锦喜欢女孩吗?但哥儿好像很难生女孩……”   黎锦趁着没人看,在秦慕文脸上飞快的亲了一下,义正词严的说:“文文,以后不准这么诱惑我。”   秦慕文一脸不明所以,他真的觉得自己在很认真的安慰相公,并且顺便讨论再生一个孩子的事情啊…… 第77章   如今已经五月多,天气早已暖和起来,虽然河上风大,但却是个适合出游的日子。   等过了村子那段,周围的船只逐渐多了起来,船头站着的,大多都是穿着长袍的读书人。   黎锦没敢抱着小包子出去吹风,只能让他透过油脂糊的窗户、或者船篷进人的地方,瞧瞧外面的山光水色。   黎锦说:“等到包子稍微大一点,可以满地跑的时候,挑个好日子带他坐船玩。”   “嗯,那夫君的意思,暂时只要包子一个小孩吗?”   黎锦揉揉秦慕文的脑袋:“暂时先这样,乖,咱们不急。”   秦慕文像小猫一样蹭黎锦的手,眼睛眯起来,“我听夫君的。”   秦慕文一直以来都是听从黎锦的意思,鲜少表达自己的想法。   虽然黎锦觉得‘生二胎’大概也不是秦慕文自己的想法,只是村里人都这么生,他把这个当成惯例了。   黎锦想了想,还是跟他解释道:“咱们家的孩子,贵精不贵多,以后条件好点,就再生俩。”   毕竟在古代,孩子少也是没福气的表现,黎锦觉得家里养三个小崽子也算足够了。   秦慕文听到黎锦的打算后,眼眸再次亮起来,“嗯!”   今日有了黎锦的俩崽在船上,一路顺风,天还没擦黑就到了府城外的码头。   码头前很多牛车马车等着拉客,甚至还有些脚夫。   黎锦花了十五文雇佣一辆牛车,把行李全都抬上去,秦慕文一直抱着小包子,来回递一些零碎的小东西。   赶牛车的师傅家在府城外不远的村子里,他说:“本来我跑一趟十文,但现在太晚咯,很多人不敢接内城的活儿。   幸好你家离得近,我跑一趟就得赶紧出来。”   黎锦说:“多谢师傅,您在这儿赶车多久了?”   “十几年咯,跑得快一天能拉二十多趟嘞!咱们这儿读书人和做生意的人都多,白日里更热闹。”   随后黎锦又问了一下府城哪里的布匹和锅碗瓢盆质量好,赶车师傅对此最了解的,基本上每次都要回答一遍。   过内城门的时候,黎锦呈上路引,顺利通行。   穿过一条主街,在往右拐,走了两百多米就能看到一处大门敞开的府邸。   黎锦抱着小包子,给秦慕文指了指,说:“那就是咱们的新家。”   秦慕文瞪大眼睛,有些疑惑,为什么不关门。   紧接着,就看到陈西然从里面出来,“阿锦,弟媳,你们总算来了。”   秦慕文微囧,弟媳这是什么称呼啊。   不过这时代身份尊贵的人都不会娶哥儿为正妻,自然也没有专门的称呼,秦慕文想,暂且这么称呼着吧。   黎锦一边抬东西一边解释道:“西然五日前就到了府城,正好他今日沐修,我托他帮忙买一些必要的家具,暂且先住几日。”   之前黎锦说要搬家的时候,小安来找过秦慕文,说秦慕文虽然去了府城住大房子,但一过去都是空荡荡的旧院落,得收拾好久。   秦慕文知道小安担心他,但他只是抿了抿唇:“有阿锦在,哪儿我都去。”   但这里完全不是小安想的那样,屋子很新,院墙也都是洁白的,垂花门上的树枝还开了花呢。   陈西然听了黎锦的话,说:“其实这些东西都是阿锦上次回去之前订做的,我不过就打开门收一下。不过我今日来的路上看到了柴火和油灯就买了,想着你们总得喝热水,还顺便买了水壶。”   “还是西然考虑的周到。”   “谁让你是我兄弟啊,我认了门,以后可得经常来叨饶了。”   “随时欢迎。”   灶台什么的上次黎锦都擦洗过了,只需要再掸掸上面的灰尘就能直接用。   内院的主屋里摆了一张雕花镂空拔步床,没装床幔。陈西然帮忙搬小包子的学步车,还没过来,黎锦就给秦慕文比划一下,说:“这里可以添一个梳妆台,后面加一座屏风,隔着浴桶。”   秦慕文满心欢喜,新家比他想象中更阔气、精致。阿锦把他心中初来一个陌生地方的惶恐不安全都抹除,余下的只有对个男人更多的喜欢。   陈西然虽然很想在黎锦新家留宿,但这里只有一张床,其他招待的东西都没有,他也只能遗憾的赶在宵禁之前回书院去。   黎锦说:“此次招待不周,下次西然来,我们一定秉烛长谈。”   “好,这可是你说的,书院学生最近都在下棋,我对此正好头疼,下次来请教你。”   黎锦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自己也不怎么会下围棋啊,陈西然就已经往外跑了。   内城规矩森严,虽然偶尔略有不便,但住在这里到底安全。   黎锦把大门锁好,穿过影壁、抄手游廊,再走过垂花门,就能看到那亮了灯的屋子。   他快步走过去,推开门,秦慕文已经把被褥铺好,小包子坐船的时候醒了大半天,这会儿沉沉的睡了过去。   新家的床与以前的一般大,褥子铺上去正好,黎锦从背后抱着少年,下巴搁在他肩膀上。   “热水烧好了,你去洗个澡。”   “好。”   黎锦自己则锻炼后,休息一会儿直接打了冷水冲澡。   等他回到屋里,秦慕文坐在床外侧,把里面的位置留给黎锦。   黎锦上了床,说:“怎么不睡里面?”   秦慕文小声道:“按规矩,夫郎应该睡在床外侧,在夫君起夜的时候方便下床伺候。”   而他们以前的床只是木板,睡在里面的人可以直接从床脚下去,两人谁也都没在乎这个规矩。   但拔步床就不一样,顶上有卷棚,床前有踏步,只有一边可以上床。   黎锦这也是入乡随俗,他当时去买床的时候,里面基本上都是拔步床,黎锦挑了一个比较素雅的样式,没上漆,木材的原色就很好看了。   他听了秦慕文的话,说:“咱家没这么多规矩,你想睡哪边就睡哪边。”   秦慕文应道:“好。”   两人一向是只有一床被子,与其他夫妻的分被睡也不一样。   黎锦把秦慕文搂在怀里,姿态里全然都是强势和喜爱,哪需要讲究那些分了尊卑贵贱伺候人的事情?   秦慕文心里甜,悄悄抬头亲了一下黎锦没有胡茬的唇角,然后飞快的缩回黎锦怀里。   他家夫君不喜欢蓄须,每日都把胡茬刮得干干净净,十分俊朗。   黎锦:“嗯?”   秦慕文后背突然紧绷,因为黎锦的手已经探进去,贴着他。   就在秦慕文以为黎锦会要了他的时候,黎锦只是把他抱的更紧了:“睡觉。”   秦慕文意识到,原来阿锦觉得今日舟车劳顿,所以让自己好好休息。   又过了几日,黎锦找人打了案几,梳妆台,还有四把椅子和吃饭的八仙桌。   锅碗瓢盆等用品也没带过来,都得买新的。   毕竟这里厨房用的是小锅,与村子里的灶台不一样;而碗只要一文钱一只,带过来沿途搬运很可能碎掉,黎锦索性全都没带。   这几日黎锦深深切切的感受到五个字‘花钱如流水’的含义。   他想,自己再不找点法子赚钱,家里又要入不敷出了。   就在黎锦打算先找个赚钱门路,再去书院报道的时候,陈西然居然派人带口信给他了。   “阿锦,书院最近在招助教,按理只收秀才,但知府跟山长今日商量了一下,又说双案首也可以,你快来报名啊。”   黎锦心里稍微有点犹豫,他觉得助教什么的,无非就是接触更多教谕、讲郎,扩大知名度的法子。   毕竟书院里的学生绝大多数都参加过了科举,或者即将要参加科举。   能当助教,自然就是在这些人中扩大知名度,若是风评好一点,说不定院试中也可以摘得案首之位!   但黎锦觉得自己现在面临最重要的事情是赚钱。   于是他让带口信的人委婉的回绝了陈西然的建议。   当助教和找门路赚钱,必然只能二选其一,毕竟当了助教肯定就没有只学习功课那么清闲。   结果没过多久,带口信的人又来了。   “阿锦,助教月俸三两!还有禄米两斗!”   黎锦当下就跟着带口信的人去了书院,他本是双案首,又有宋先生的信笺,负责招人的教谕也没为难他,问了一些基础的问题,见他对答如流,就收了他二两银子的束脩,算是今年学费。给他办了入学手续。   不过,黎锦因为在府城有房子,所以不住在书院。   教谕说:“既然如此,那你就不需要去办理住宿手续,明日来开始上课,不得迟到早退。”   “学生知晓。”   “你可有相熟的同窗,今日下午无课,让他带你熟悉一下环境。”   “是,多谢教谕。”   黎锦官话说的标准,人又清朗俊秀,神态间丝毫不见年少双案首的傲慢,教谕对他印象不错。   等到黎锦走后,教谕身后的屏风里才出来两个身影。   一位年逾半百,正是书院的山长,另一位……如果黎锦还在的话,当然能认出来,那就是知府大人!   “你这么看好自己钦点的双案首啊?”山长捋着白胡须,笑道。   知府说:“山长若是看到他写的策论,大概跟我也是一样的心态。”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必然得去府衙一趟。”   “欢迎之至。”   黎锦自然不知道这些,就连陈西然恐怕都不知道这背后有知府大人在推波助澜。   陈西然带着黎锦前去报名,助教的名额只有两个,报名的秀才就有十七个。其中有个人黎锦瞧着颇为眼熟,但具体在什么地方见到过,却是想不起来。   “七日后在此进行考核,答卷成绩前两名即为助教。考试内容为三道算术题,一篇策论。”   秀才们一脸怀疑的看着宣布此事的教谕,考啥?算术?! 第78章   “为什么要考算术?还是三道?”   “完了,我争不了这名额了,五年前我考秀才的时候,只有两道算术题,我都连蒙带猜。后来更是把重心放在策论上……”   “吴兄在策论上的造诣,我等十分佩服。这助教之位,我是只能随缘了。”   黎锦见有人把那位自己觉得颇为眼熟的人称作‘吴兄’,他一下茅塞顿开,总算想起为什么自己觉得他好像似曾相识了。   这位吴兄与杏林堂吴大夫的面容简直就是一个磨子刻出来的!   去年八月吴大夫还让黎锦代替他在杏林堂坐诊,就是因为他的孩子要考举人了,他得跟着去照顾。   现在看来,这位策论写得好的吴秀才,大概就是吴大夫的孩子了。   大概是秀才们讨论的声音有点大,教谕清了嗓子,说:“安静。”   大家很快安静下来,教谕接着说,“书院的‘经论’部、‘礼义’部等有了专属助教,此次为了响应陛下号召,新开了‘算学’部。所以,这次聘请助教也是为了算学部,自然主考算学。”   底下果然没人再吱声了。   今日知府大人前来,也正是为了算学部的事情。   他作为一府之长,不仅要管府衙内的民风,更要管文风。   上行下效,皇帝推崇应用算学,那他们就得把这个政策落实下去。   宁兴书院远近闻名,其名气不仅仅局限于府城,甚至已经延伸到整个省。   里面的秀才有一半都不是本府城的,而是邻近的其他府城。   毕竟秀才考举人这一步,称为乡试,又因为其在八月举行,也称为秋闱。这不局限于本府城的考生,而是扩大到了整个省。   同时,国家也会在每个省文风较盛的地方建立贡院,作为乡试的考场。   有的省会因为地处偏僻、交通不便,则不建设贡院,那些省的秀才们需要到最近省份的贡院赶考。与那个省的考生争夺举人名额。   所以说,想要在乡试中脱颖而出,至少得跟本省的所有秀才竞争。   宁兴书院所有的教谕都是举人出身,盛名在外,这也是此书院有来自各个州府秀才的原因。   等到秀才们都鱼贯而出,黎锦还站在原地。   教谕看到他,问道:“你对此还有什么疑问?”   黎锦对教谕行了学生礼,朗声道:“敢问师傅,算学部主要研究难题,还是把现有知识和农桑、造船等结合起来?”   如果只是致力于研究数学难题,比如用函数证明前人的各种猜想,黎锦觉得这就不适合自己。   他的数学思维还没进展到那种地步,之所以现在可以在科举考试中展露头角,绝大部分原因是考试内容较为基础。   黎锦想,如果按照上辈子的等级来划分,他在数学方面最多也就是本科生水平。   但若要真正研究古早的数学难题,那至少得研究生或者博士水平。   教谕听到黎锦的问题后眼前一亮,他本来还以为这人要问考试范围,那他只能回答无可奉告。   可黎锦的问题,居然是早上知府大人和山长讨论了许久的内容。   教谕说:“咱们书院的算学部主要研究后者,至于前者,京城有专门的大能对此悉心研究,你若是感兴趣,在有了自己的成果后,可以请山长为你举荐。”   黎锦答曰:“多谢教谕,学生也恰好对应用方面的算学更为感兴趣。”   黎锦出去后,就见陈西然站在门口,他说:“阿锦,快来,我带你去吃书院的叫花鸡!去晚了就没了!”   这叫花鸡做的确实不错,据说厨子以前是江南人士,所以才能做出口味如此正宗的叫花鸡。   黎锦吃完后,瞧着天色还亮,还打算再瞧瞧书院的格局。   但陈西然却让他赶紧回家,这书院在外城的山上,走回内城大概得花费小半个时辰。   “明日你来上课再看也不晚,内城有宵禁,可得小心。”   “好,那我先回去。”   =   黎锦回去的时候天还亮着,穿过冷清的外院,走在垂花门下,就能看到秦慕文在小厨房里忙活的身影。   他昨儿买了些腊肉,给左右两户各分了六根,为了打好邻里关系。剩下的七八根就自家炒着吃。   秦慕文刚把菜盛出来,抬眼就看到黎锦,“阿锦,你回来了!”   黎锦接过他端的菜,说:“嗯,你出去买了西红柿?”   秦慕文摇头:“都是邻居送来的,还有鸡蛋和米。”   晚饭是腊肉炒青笋,番茄炒蛋和两碗清粥。   府城到底是个新环境,黎锦明日就得入学,他问秦慕文一个人在家可害怕。   秦慕文说:“不怕,隔壁的赵姓人家也有个年纪和我相仿的哥儿,今日他来找我聊了几句。”   “这样也好,文文可以多交一些朋友。”   秦慕文笑盈盈的点头:“嗯,赵双只比我小一岁,知道很多府城里的事情。”   黎锦说:“委屈你些时日,七日后我考过了助教,带你和小包子出门踏青。”   由于案几和书架还没打好,黎锦只能先把自己抄好的《四书》《五经》都整理一遍,晚上抱着小包子给他背书。   小包子:“咿呀!”   黎锦抓住他乱动的手,继续背。   小包子:“嗲嗲!”他抽回自己手,去捂黎锦的嘴,表示自己不想听。   秦慕文忍俊不禁:“包子才这么小都不喜欢念书。”   黎锦挑眉看他:“这难道不是随了他阿爹吗?”   一提到念书,秦慕文也不好意思了:“书里一句话有好多种解释,好难懂。”   黎锦想,这是学会给自己找理由了。   黎锦见状没说话,因为小包子要喂他吃手手,他只能先哄小包子。   过了一会儿,秦慕文语气颇有些担忧:“小包子不喜欢念书,这可怎么办?”   黎锦总算把小包子作乱的手抓住,塞给他头发玩。   他笑道:“各行各业都可以出头,不一定非要念书。再说了,他现在还这么小,以后真正喜欢什么,都说不准的。”   秦慕文想了想:“也是,以后我可以教小包子弹琴。”   黎锦说:“文文会弹什么乐器?筝、箜篌还是琵琶?”   “筝,但是我好久不练了。”   “这倒无事,教起小包子来一定绰绰有余。”   两人说话的功夫,小包子又挣脱了襁褓,这回要喂阿爹吃手手。   黎锦这一点上没惯着小包子,带着他洗了手,然后强制哄他睡觉。   当晚黎锦也没欺负秦慕文,只是抱着他一起入眠。   秦慕文晚上喝了杯水,早起想要如厕,却发现自己小腹前横陈一条胳膊。   他默默的拿着自己的胳膊与黎锦的做对比,早些年两人分明身量差不多的,但如今黎锦已经逐渐长成真正的男人。   而他自己,则因为是哥儿的缘故,不怎么长毛发,身体也只能维持这少年般的体型。   这种差距,在两人做的时候秦慕文能体会的更加明显。那就是黎锦能轻易的把他抱起来,抬起他的腿进入的时候,他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   秦慕文把脑海中的画面撇开,想把黎锦的胳膊抬起来,却发现怎么都抬不动。   直到脑袋顶传来黎锦的轻笑声,他才意识到,原来黎锦早醒来了。   “阿锦。”   “好了,不逗你了,去吧。”   说着,黎锦起来开始穿衣服,今日是他第一次去书院,可千万不能迟到了。   黎锦把自己收拾妥当,那边秦慕文也准备好了早饭。   鸡蛋饼裹着土豆丝,上面再抹上一层辣椒油,开胃又下饭。   这样的早饭秦慕文此前从来没做过。   他打量着黎锦的神色,说:“好吃吗?上次阿锦出门带回来了鸡蛋饼,我就照猫画虎的学着做一下。”   黎锦说:“比我上次买的好吃。”   这不是夸大,少年做饭的手艺绝对可以堪称上乘。   虽然都是简单的家常菜,但他就是能做的更加符合黎锦的胃口。   随后黎锦跟小包子说了句爹爹去书院了。   小包子搂着他脖子,在他脸上香一下:“嗲嗲。”   秦慕文笑着说这小崽子真是机灵。   紧接着机灵的小崽子也亲了一口阿爹,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去书院上课,黎锦就入乡随俗的拎着竹篮,里面装了笔墨纸砚,还有一个煮好的鸡蛋。   秦慕文抱着小包子把他送到门口,黎锦说:“外面冷,回屋去吧。”   “好。”   家里的大门缓缓合上,黎锦才抬脚往外走。   没走几步,隔壁赵家的大门突然打开,一个略显清瘦的身影从里面出来,细腰不盈一握。   不用看他眉心的朱砂痣,也知道他就是哥儿。   黎锦知道,这是那赵姓人家,但他只认识这家的男人,哥儿的话,他一个外男,不便打招呼。   所以他脚步都没顿,直接往前走。   他人高腿长,不一会儿就走到了正街,完全没管后面的人。   去了书院后,黎锦才知道原来书院也分班的。   所有童生按照府试的名次逐一分班,甲等的学生共二十二人,叫做甲班。   乙等的学生共有一百余人,按照名次分成了三个班,分别是乙、丙、丁。   陈西然在丙班,与黎锦所在甲班的讲堂相距甚远,距离远也就算了,中间还隔了一座文庙。   用陈西然的话形容,那就是两人好像牛郎织女,得依靠鹊桥才能相会。   黎锦转身就走,陈西然说:“别介啊,我知道你跟你夫郎伉俪情深,行吧,我就当那头牛……”   黎锦说:“你只剩下半炷香的功夫了,要不然会算迟到,打手板子。”   陈西然撒腿就跑,书院的讲郎可比宋先生还要铁面无私,不仅说打就打,而且还毫不含糊。   作者有话要说:  【赵双:???为什么他不看我??我的腰这么细!】 第79章   黎锦在进入甲班的讲堂,不出意外,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邹秀杰年纪小,个子也不高,正坐在第一排无聊的磨墨,眼尾余光却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门外的光太强,他眯着眼睛看过去。   “黎锦哥!”   黎锦走过去,邹秀杰又说,“你也来宁兴书院念书,真是太好了!”   黎锦没时间叙旧,眼看着讲郎就要进来。   他问:“你后面可有人,我能坐这里吗?”   邹秀杰说:“没有人,讲郎来了,快点,他特别严格。”   宁兴书院的教谕都是举人出身,给秀才们上课;而讲郎则是秀才出身,但有丰富的教学经验,给童生们讲课。   黎锦坐下后,讲郎也刚好踏入门槛。大家齐齐对讲郎行礼。   讲郎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材瘦小,看着面相就很严肃。果然,他看到讲堂里的新面孔,也没多管,直接开始点人开始背书。   但也知道照顾新来的学生,点了黎锦只让他随便背一段《圣谕广训》。   黎锦这也是第一回 上学堂,感觉有点新奇。   但他发现就算学生年龄不一,却也没一个浑水摸鱼的,大家都积极的背书,听讲郎讲课的时候也都埋头抄笔记。   讲郎不愧是宁兴书院的,他虽然只有秀才功名,却讲解的十分透彻。   甚至在很多时候会鼓励学生自己讨论,课堂气氛完全没有黎锦想象的那么古板。   最让黎锦惊讶的是,每个学生,不管是年逾半百的老童生,还是年纪小如邹秀杰,辩论起来谁都不饶了谁。   在这样的气氛下,黎锦也提出了自己的观念,“诸位且听我一言,在下黎锦,对此句的理解……”   他到底是医学生,喜欢用数据说话。   有理有据,最后与自己的结论遥相呼应。   讲郎听着,自己在矮几前一直书写。   等大家辩论的差不多,讲郎也搁下笔,留下今日的试四书文题目,学生拜过他后,他带着讲义直接出门。   邹秀杰转过身,看着黎锦,赞叹道:“黎锦哥,你这个辩论真的绝了。”   黎锦谦虚道:“超常发挥。这跟我想象的教育方式很不一样。”   邹秀杰说:“可不是么,这位讲郎就喜欢让大家辩论,他还在讲台上给每个人打分!”   黎锦真的惊讶:“讲郎能知道每个人的名字?”   “当然啊,每个人开口说第一句的时候,都会介绍自己,他就把你话中的主旨都记录下来,回去打分。”   黎锦沉默了,没想到当时讲郎一直在奋笔疾书,原来是在做记录。   邹秀杰说:“走走走,我们去吃素斋,下午基本上是自由活动,住宿的学生不能出书院门,只能在房间温习功课或者睡大觉。”   陈西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过来,惊讶的大叫一声:“素斋?”   邹秀杰当着陈西然的面,更没好气,他说:“你捏捏我脸上的肉,这都是几天跟你吃肉的战绩。我父亲下月来看我,若是发现我胖了,还不得觉得我没用心读书,扣我的月钱?”   陈西然心有所愧,因为他发现自己也胖了。他即将面临和邹秀杰同样的烦恼。   于是陈西然决定委曲求全:“走走走,吃素斋。”   吃完后,黎锦邀请几人下次沐修去家里烘房,给冷清的家里带来一点人气儿。   两人自然一口答应,邹秀杰一脸的羡慕:“我本以为黎锦哥跟我们一起住宿,没想到他直接把夫郎带到了府城,人生赢家啊。”   陈西然关注点不在这里,他说:“邹秀杰,你为什么把阿锦叫哥,管我直接叫名字?”   邹秀杰一口咬死,不肯把陈西然叫哥,陈西然无奈道:“你难道要我跪着求你吗?”   邹秀杰:“行啊,那样我肯定叫。”   陈西然:“……”   黎锦没管这俩斗嘴的人,说:“今日我订的书柜案几都该到了,我先回去,明日见。”   “人生赢家。”   “就是。”   黎锦往回走,完全不知道此刻赵双在自己家里,跟秦慕文笑作一团。   “阿文,你绝对嫁了个好男人,我今早本想试探他一下,结果他看都我不看我一眼,直接大跨步的走了!”   秦慕文轻笑:“双双,你下次可别这么做了,要不然他真的避你如蛇蝎。”   秦慕文一点都不傻,去年中秋前后那头牌的事情,李柱子的媳妇儿都告诉他了。   当时李柱子的媳妇儿还说:“那头牌本来要带着百两银子嫁给黎锦,有了这钱,黎锦就能直接在镇子上买房,买良田……但他都斩钉截铁的拒绝了。   阿文,嫂子看你也是个乖孩子,好好跟着阿锦,他绝不会亏待你的。”   赵双还在拍桌,“他已经避我如蛇蝎了好不好!   你不知道我当时看着他几步就走了大老远的心情,我从来没见过走路就像跑一样的人。”   秦慕文说:“双双,我知道你想说男人都是三心二意的,但我真的信我夫君。   你以后不要再这么试探他了,这对我也是一种伤害。”   赵双敛了笑意,道歉说:“好嘛,我以后再也不这么做了,以后我见到你家夫君就靠墙走。”   “你这人。”秦慕文佯装嗔怒。   两人就在院子坐着,听到大门响,赵双说:“我走了啊,明儿我再来找你玩。”   秦慕文说:“好。”   赵双果然如他所说的那样,看也没看黎锦一眼,从他身边走过了。   秦慕文上前几步接过黎锦的篮子,说:“他就是赵双,这几日一直过来陪我聊天。”   黎锦脑海里还有刚刚那人穿的素白衣服,十七岁的年纪。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刚搬来的那几天,为了融合进来,经常会跟街坊邻居唠嗑,听他们说些碎嘴的话。   当时有人说某家有个哥儿,十岁就说亲了,男方跟哥儿是青梅竹马。长得可俊俏一个少年郎。   用街坊的话说就是:“因为少年郎俊俏,有个富商的闺女想嫁给他,派媒婆上门提亲了,结果那少年郎都不同意。”   街坊又说,“那少年郎坚持说自己有婚约,最后那富商闺女说自己不介意做平妻,那少年郎还是不愿意,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   黎锦当时没说话,有个年轻人也是新搬来的,他问:“然后呢?这可是神仙眷侣的故事啊。”   街坊语气冷淡到了微妙的地步:“四年后,哥儿十四岁,少年郎十九岁。娶妻那天,少年郎走水路迎娶哥儿,突然下起大雨,船翻了,死了好多人。那个少年郎也死了。”   黎锦一时失声。   旁边的年轻人还在追问:“那个哥儿呢?他殉情了吗?”   街坊瞪了他一眼:“什么殉情,哥儿那也是一条命,自然得活着。”   要不然,还有谁能把那风光霁月的少年郎记一辈子。   少年郎的父母有很多孩子,他死后几年,家人都逐渐淡忘他了。   能每年在中秋、元宵、重阳、除夕记着他的人,只剩下那个哥儿了。   年轻人赶紧道歉:“对不起,我话本子看多了,那最后怎么着了?”   “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最后,毕竟那事发生到现在才过了三年。但哥儿从那天之后,整日只穿素白或者黑色衣服。”街坊说,“你如果早上起来早,说不定偶尔还能看到他。”   年轻人腿抖,说:“这真的是话本子吧,黑白衣服不是黑白无常吗?”   黎锦当时有事要忙,后面的没仔细听,他本以为这是那街坊编出来的故事,也没在意。   现在他才察觉,赵双……好像就是那段故事的主人公了。   年纪和穿着打扮都对的上。   这么一想,黎锦问秦慕文,“赵双跟你说什么了?”   秦慕文‘啊’了一下,说:“我们天南海北的聊,我以前喜欢看游记和杂书,他正好也喜欢看,而且有些地方他好像真的去过一样,说的比书上还要详细。”   黎锦想,这恐怕是他那位少年郎曾经去过,然后告诉他的。   黎锦没有直接把赵双的伤疤揭露出来,他只是问:“赵双可有跟你说过家事?”   秦慕文说:“说了,他是家里的老幺,前面有两更哥哥,都早已娶妻搬出去了,他们家只有他和父母住。”   “他还有说其他事情吗?”   秦慕文仔细的思考一下:“没有了,我们聊的最多的就是蜀地游记,或者就是府城里哪家的布做衣裳好看。”   黎锦略微思忖一下,看来赵双也只是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应该不会有其他心思。   黎锦净了手去抱着小包子,教他讲话。   但小包子依然固执的‘咿呀’!   过了一会儿,黎锦订做的东西都送上门了,他让人把案几和书柜放在书房,剩下的储物柜、梳妆台、四方桌和椅子都摆在外院。   等到人走后,黎锦自己把这些东西抬进内院的屋子里。   家里到底有小孩和哥儿,不方便外男进入。   随后,黎锦温习了算术书,又写了一篇策论,他这也算考试复习,毕竟还是挺想争取一下算学部助教的职位。   七日的时间眨眼就到了,当天早上,黎锦再次见识到讲郎记笔记的功夫,整个人已经波澜无惊。   下午,黎锦按照要求,去会馆参加助教的考核。   开考前,大家对着监考的老者作揖,随后才领取答卷,准备考试。   虽然考前没有搜身,但监考人员除了那名老者外,还有四位教谕。   参加考核的仅仅十八人,就有五名考官,根本不可能让人有作弊的机会。   黎锦看到算学题后,先把题干提取出来,列在素纸上,再做计算。   这样无疑简化了拗口题目的难度,不出一个半时辰,黎锦就写完了算学题,开始思考策论的立意了。   策论题目:鱼鳖数罟材木   黎锦没考过院试,不知道院试的策论不会直接从四书五经里挑一整句话出来,而是会提取关键词,上下几句拼在一起。   若是考生基本功不扎实,那就完全不知道题目出处。   黎锦起初确实懵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句不正是出自《寡人之于国也》么?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黎锦没发现,那原本坐在首位的老者,已经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老者正是宁兴书院的山长,上次凑巧跟知府大人一路,见过黎锦一次。   他作为山长,见过不少写的好的策论。黎锦那边府试的策论在山长看来,恐怕连中等都评不到,只能作为中等偏下。   要知道,山长平时看的策论,都是举人们、甚至还有进士书写的。   黎锦这才区区一个府试,策论能入山长的眼,这已经是对他最大的认可。   山长见黎锦起初一直在素纸在写写画画,好像对算学题丝毫没有思路,不禁有些失望。   但很快黎锦就开始在卷面上誊抄,他才忍不住去看了一下……   这一看,山长突然觉得被打脸。   黎锦居然把三道题都写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孟子《寡人之于国也》中有: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林木不可胜用也。   而题目却用原文,截字凑成。题目:鱼鳖数罟材木】 第80章   山长仔细去看了黎锦答得第二道算术题。   这道题是他自己出的,题型有点偏,不是时下广为流传《周髀算经》里面勾股定理和圆周率计算。   甚至也没怎么出《九章算术》里面的比例计算,而是出了一部比较冷门数学运算书籍中的招差数和垛积数。   这就是高次内插法和高阶等差数列的求和,虽然实际运算起来不难,但看懂题目要求,确实得花费许多时间。   山长甚至还仔细去打量了他刚刚以为是黎锦胡乱图画的素纸,这张纸打眼一看以为是鬼画符,但仔细看过去,好像……确实有些门道。   山长不愧是山长,虽然与黎锦解题的思路和理念不同,但看一会儿也就看懂了黎锦的解法。   只是……这学生的草稿打的也太过潦草了一点。   山长虽然这么想,脸上的笑意却也越来越盛,能挖到一两个好苗子,当浮一大白!   与此同时,在内城的家里,赵双没事就去找秦慕文。   最开始他只是跟秦慕文聊那些曾经看过的奇文异志,后来觉得秦慕文是真的有点墨水,索性把书也都给秦慕文搬过去了。   秦慕文还是第一次看到厚厚一摞的游记!   毕竟这些书在许多读书人眼中算‘杂书’,其程度与话本子不相上下。   就算家里有,也只有聊聊几本,而不会买这么多回来,要不然肯定被父兄批评不务正业。   赵双看着秦慕文惊叹的眼神,对他眨了眨眼:“我家还有好几捆呢,你看完这些,我再把那些给你带来。”   秦慕文有些不好意思:“双双,我就这么白看你的书……”   “那你要是不想白看,就给我念书怎么样?”   秦慕文杏眼圆瞪:“念书?”   赵双说:“是啊,这就不算白看了。”   秦慕文最后答应了,他点点头,说:“好,我来念,但是每隔一盏茶的功夫我就得去看看小包子醒了没。”   “这没问题。”   如今才刚过五月,中午太阳好的时候可以把小包子抱出来晒太阳,但也不能太久,要不然小孩子会惹上风寒。   秦慕文拿起第一本,发现这本书的封面有些皱,但却不是被压皱的,反而像是不小心浸了水,晒干的时候纸张就会发皱。   但秦慕文也没在意太多,因为后面的书籍都完好无损。上面甚至连灰尘都没有,看得出赵双是个爱书的人,应该有仔细保养、天天擦拭。   秦慕文对人甚少有防备,他接触过的人也不多,大多时候不会直接怀疑别人接近他的目的。   他打扫完家里,就搬着椅子跟赵双一起坐在院子里念书,日头大了的话他们就坐在垂花门下。   “顶上有奇石数十,色泽莹润,吾甚为惊叹,欲带一石回。孰料,吾触之不及,奇石穿手而过……”   秦慕文念完这段,感叹道,“这是仙境吗?穿手而过,那就是触摸不到仙人的东西!”   赵双捂着唇笑:“你个傻孩子,哪有什么神仙啊。这是蜃景,能看到,但摸不到。”   秦慕文毕竟才十八岁,此前这类书看的也不多,又问:“蜃景是什么?”   赵双从底下一摞书中翻找:“他……我记得第拾柒册有写蜃景的介绍,不止有山里的蜃景,还有海里的呢。”   赵双翻找了一会儿,嘟囔,“拾柒呢?我怎么没看到。”   秦慕文笑说:“拾柒不就在你手上拿着嘛。”   赵双左右手各拿了一本书,闻言他把右手的书底给秦慕文。   秦慕文说:“双双,你就别跟我开玩笑了,拾柒是另外那本。”   赵双的动作有一瞬间僵,但他很快恢复过来,很自然的把左手上的书籍底给秦慕文。   秦慕文翻找到蜃景那一页,重新念了起来。   他没发现,赵双收拢在袖子里的指尖稍微有些颤抖,见他没继续疑惑,这才逐渐缓和过来。   今日黎锦要参加竞争助教的考试,中午不回来,赵双索性跟着秦慕文一起做饭,在他家吃了。   期间赵双的母亲来了一趟,给两人送了些自家做的酿黄豆,配粥或者饼子,都很好吃。   秦慕文有些羡慕:“你娘很疼你。”   赵双顿了一下,说:“是啊,但我不孝,一直让他们操心。”   秦慕文道:“双双也不能这么说……”   赵双说:“阿文,这件事你不用安慰我,因为他们也不知道我以后该怎么办。   怎么说呢,他们现在已经接受我一辈子不嫁,但他们现在就担心自己百年之后,我一个人孤苦无依该怎么办。”   一辈子不嫁,这在当时已经算十分耸人听闻的言论。   赵双苦笑:“你恐怕会觉得我是个怪物吧。”   秦慕文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但已经动作快的先摇摇头。   缓了一会儿,他才说:“双双是个有主见的人,不嫁人这件事虽然很大胆,但我夫君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想法和追求,不能用世俗的眼光去评判一个人。”   赵双愣了一下:“你夫君说的?”   秦慕文点头,说:“不过当时是他在教包子背书,包子不喜欢听,他才说的。”   这个时代很多人讲究子承父业,读书人会觉得自己的孩子清高一点,不论男女哥儿,都会被父亲要求读书。   而黎锦完全没这个想法,他只会尽父亲的职责,给孩子更多的选择空间。   赵双突然别过头去,秦慕文居然看到他在掉眼泪。   赵双抹了一把脸,说:“好巧,我夫……他也说过这样的话,他还说如果我喜欢,要带我去那些他看过的地方都走一遍。”   秦慕文沉默着,让赵双好好的静静。   两人吃完饭,赵双帮秦慕文洗碗,随后收拾了书本,直接回去。   秦慕文见他收拾书本动作流利,每本书都按照顺序一一排好,不像不识字。   他想,可能是自己想多了,赵双怎么会不识字呢。   黎锦回家的时候,天都黑了,幸好他跑得快,这才在宵禁之前赶回了家。   秦慕文见他肩膀上背着布袋子,额头也冒着汗珠,急忙给他打水擦脸洗手。   黎锦把袋子放在厨房,说:“这是两斗米。”   秦慕文看着上面的‘禄’字一下就反应过来,抿着唇笑道:“恭喜夫君成为助教。”   黎锦问道:“可有奖励?”   奖……励?   秦慕文想起上次县试考中的奖励,一抹绯红飘上脸颊、眼尾,但最后他还是咬咬牙说:“有。”   自打搬来府城后,已经半个月过去了,黎锦都没有真正跟夫郎亲热。   前几天是因为他买了许多东西,家里积蓄眼看着就没了,而他却还没找到赚钱的营生,黎锦心里发愁,但他嘴上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晚上也没有欺负夫郎。   后几日则是在准备算学考试,洗完澡倒头就睡。   今日终于把能赚钱的职位定下来,月银只有月初才会发,但两斗的禄米却可以随时领。   禄米全都是上等米,米粒莹长,蒸煮都很香。黎锦一点都没客气,确认自己被聘用后直接就去领了米。   当晚,黎锦和秦慕文练完字,洗了澡,上床。   与上次不一样,黎锦知道自家夫郎体力不好又对不准,于是他抱着夫郎坐下去后,才吩咐:“自己动,文文。”   一回生二回熟,秦慕文果然比第一次进步了不少,虽然最后还是抱着黎锦的脖子,软软的趴在他身上,让黎锦抱着他。但好歹自己也动了一段时间。   翌日,黎锦神清气爽的去当值,秦慕文……努力遮住脖子上的草莓印。   赵双今日又恢复了笑盈盈的模样,来家里后央求秦慕文给他念书。   书中有些生僻字,秦慕文不认识,但赵双都知道,还能给秦慕文解释这是什么意思,秦慕文这下完全不再怀疑赵双不识字了。   黎锦当了助教后,每日下午的时间都得在算学部整理书籍。   毕竟这是个新生的部门,很多书籍都是孤本。   黎锦没想到,直接负责这算学部的人就是昨日坐在首位的老者。   他让大家每个人介绍了自己,说:“咱们算学部人少,规矩就不定死。   四名教谕研究算学在农业、商业的用法,以求简化税法、礼法。   两个助教负责整理书籍,作为回报,你们有看中的书籍,可以誊抄带回去,但禁止外传。”   “此外,效仿经论部,算学部每月也会举办算学答题活动,优胜者会有所加分。”   老者说完,直接就走了,也没介绍自己。   后来,还是陈西然告诉黎锦,说那就是宁兴书院的山长。   黎锦当时沉默了一下,陈西然就说:“山长老有名气了,你居然不认识!”   跟陈西然越熟之后,就会发现跟他说话很容易进入死胡同。因为这个人会一直感慨‘肉这么好吃你居然不吃肉’等正常人没法回答的问题。   邹秀杰就被上面那个问题缠过,此刻给黎锦投去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黎锦只能岔开话题,说:“那加分是什么意思?咱们学院还有评分吗?”   陈西然被他一打断,邹秀杰赶紧抽空解释道:“当然有评分,每堂课讲郎都会根据你的表现评分,每月底更是有考试,两者结合起来算分数。   若是连续三月在班级排名倒数前三,那就会从自己班里掉出去。”   黎锦:“我以前怎么没听过这规矩?”   邹秀杰说:“其实这规矩一直都有,但其他书院是排名最后的直接退学,咱们书院比较仁慈。”   这么比起来,确实仁慈了不少。但也让学生的竞争压力更大了。   邹秀杰继续说:“分数第一,还有奖励,黎锦哥,这个你完全可以竞争一下!” 第81章   邹秀杰和陈西然给黎锦解释了‘分数’的重要性,又给他说了两种加分途径。   比如,在讲堂上好好表现,或者就是月末考核中答卷成绩优异。   黎锦点头,默默把这些记在心里。   幸好此前讲郎让辩论的时候,讲堂里氛围不错,黎锦很快融入大环境,才没掉链子。   要不然,分数可能会少得可怜。   翌日,黎锦下了学堂、吃完午饭就去算学部整理书籍。   除了黎锦外,还有一个助教,名叫潘纹,字又丰。   潘又丰秀才出身,已过而立之年,之前参加过两次秋闱,但都名落孙山。如今打算留在书院当讲郎,但因为讲郎人数已满,他只能从助教做起。   黎锦中午去的时候还早,算学部里一个人都没有,他拿了干净的布巾,一边擦拭算学书上的灰尘,一边把其按照入门、初级、中级、高级等分开。   过了小半个时辰,潘又丰步履匆匆的赶来,他看到黎锦已经做了一部份工作,忙道:“黎锦,你怎么来得如此早?”   黎锦对同事态度柔和,说:“我不住在书院,吃完饭也没地儿去,就来这里整理书籍了。”   潘又丰看了看黎锦整理出来得书籍,他说:“那你先整理,这基本我此前就想看,我先拿去誊抄。”   黎锦被这不要脸的话惊呆了,还没来得及开口。   潘又丰像赶时间一样,直接拿了一本书走,从桌上捻了两张宣纸,开始抄书。   就在这时,两名教谕一起走进来,他们见两个助教都找到活儿干,眼眸中闪过一丝满意。   教谕们也没出声打扰他们,去了自己的位子上,继续攻读之前山长留下来的书籍。   黎锦则继续站在原地给书籍分类。   之前山长分明说了,让他们先整理完书籍,作为回报才可以誊抄这里的孤本带回去。   而潘又丰看起来仪表堂堂,怎么就做出这等事情来?   不过算学类的书籍也不多,一个人整理几日也就可以整理完。   当天下午,黎锦先把自己整理好的一部分书籍摆放在书架上,那边潘又丰早已停笔,拿着书在教谕身边问问题。   黎锦皱眉,但他才刚刚上任,不打算跟同事把关系搞得很僵。   于是自己上前跟另一个教谕请退,说:“先生,学生家在内城,需得赶回家了。”   “无事,你整理了半天书册,下次若是口渴,我这里有茶水,自己来倒。”   “多谢先生。”   那边潘又丰问题之余,听到一向铁面无私的万教谕居然邀请黎锦喝茶!   他眼珠子都要瞪红了。   黎锦作为新来的不知道,而潘又丰在宁兴书院呆了少说也有六年,早就听说过这位万教谕的名声。   ——陕地秋闱解元(第一名),原本他继续考的话,会试肯定能中,那就是进士出身,有资格面圣,参加殿试的!   但恰好准备参加会试那年,万教谕的父亲过世,他只能守孝三年。   如今孝期刚过,左右下一场会试还在三年后,山长索性大手一挥,把人邀请来宁兴书院当教谕。   “也不是真让你去讲课,只是知府和我打算新办一个算学部,你对此恰好有些研究,每日就来书院为算学书籍做注解,我这里有不少孤本,你都可以随意看。”   于是,万解元就成了宁兴书院万教谕。   万教谕刚进书院的时候,是四月底。那会儿府试刚好发榜,黎锦忙着搬家的事情,陈西然和邹秀杰也没这么快到书院。   他们仨便一起错过了这个消息。   但其他原本就在书院的人,都知道万教谕要来,一个个很想拜在万教谕的门下。   万教谕却一个弟子都不肯收,被人问的烦了,甚至直接冷着脸甩袖子走人。   于是万教谕‘冷面解元’的名声就这么传了开来。   潘又丰今日在算学部见到万教谕,整个人都振奋了。   他想,只要自己表现得有天分一点,万一被万教谕看中,提点几句,说不定自己就能留在书院当讲郎了!   一下午的功夫,潘又丰去问了万教谕三个看似很难,其实很基础的问题。   问到最后万教谕说:“这个概念前面就有解释,你若是连这都看不懂,怎胜任助教之位?”   潘又丰:“……”   看来万教谕这里根本没路,他只能找另一个教谕刷存在感。   就在这时,黎锦眼看着天色不早,正好潘又丰跟其中一个教谕讲话,黎锦直接就跟空闲下来的万教谕请退。   万教谕当时也在监考,之后更是看过黎锦的答卷,对他印象很深。   此次见黎锦一直不骄不躁,按照山长的吩咐来办事,对他印象更好。   黎锦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这位教谕对他如此和颜悦色,但他很快就周到的回礼,随后告退。   第二日,黎锦中午吃完饭过去的时候,潘又丰已经在擦拭、整理书籍了。   原本这些书籍一个人整理需要四日,两人的话每人就整理两日。   潘又丰完全当昨日的事情没发生过,笑意真诚的对黎锦说:“黎锦,昨日都是你在忙活,今日换我来,你可以去誊抄自己感兴趣的书籍。”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黎锦先去看了潘又丰分类的算术书,他说:“我昨日整理的时候,不是简单的擦拭一遍,而是按照入门、初级、中级、高级等分类的,每一类摆放在不同的书架上。”   潘又丰刚刚已经把几十本随便的放在距离自己最近的书架上。   他手上的动作一顿,“黎锦啊,我知道我昨日做法不厚道,但你也不能这么为难我。按照你的那种分类,这么多书,还不得分到猴年马月?”   黎锦说:“如果你觉得麻烦,我可以一个人来。”   毕竟若是潘又丰这么胡乱做了,他还得把书抱出来重新分类,加大工作量。   潘又丰见黎锦神色严肃认真,与昨日那个被欺负的不敢说话的软柿子判若两人。   潘又丰虽然年纪大,但身高只到黎锦下巴上一点,又因为一直熬夜学习,忽略了锻炼,光是站在那儿就输了气场。   潘又丰活了这么大年纪,性格早就被磨得圆滑许多,他权衡利弊后,说:“行吧,就按照你说的来,这些书我都重新整理。”   黎锦仔细的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见他不像是说谎,这才挑了一本偏向于提高农桑效率的算学书,拿去案几前誊抄。   算学部如今还没正式开放,偌大一个屋子里只有寥寥数人,案几上摆了不少宣纸,都可以自由使用。   黎锦这会儿也不清高,拿了一张宣纸就开始抄。反正这也是自己整理书籍的报酬。   黎锦此前抄《四书》《五经》的时候,就喜欢一边抄、一边思考。   左右他以后的下午都会泡在算学部内,以后有的是时间抄,所以他也不急,反而抄完一部分,还会在旁边写上自己的理解。   到了题目的部分,他就拿了素纸来自己演算。   山长和万教谕进来的时候,潘又丰是知道的。他站在角落里一直在擦书,给书本分门别类,假装已经工作到忘我地地步,眼观鼻鼻关心,直到山长站在他面前,才恍然回过神来。   “山长!”潘又丰恍然作揖。   山长摆摆手,让他忙自己的。但潘又丰哪能甘心错过这个表现的机会。   他把之前黎锦说的‘从入门、初级……’等分类的想法都一股脑说了出来,最后补充一句,“学生愚钝,虽然这样做工作量变大了,但却可以让不同阶段的学生很快找到自己想要的书籍。”   山长是个耐心又和蔼的老者,虽然他只是想找一本书,但在听完潘又丰的话后,依然赞赏的点点头。   “想法不错。”   潘又丰问:“山长可是要找什么书?”   山长说:“嗯,找《夏侯阳算经》的下册。”   这个难不倒潘又丰,他前不久刚把这本书放在了初级分类里。于是很快就抽出来。   他腆着脸笑道:“学生中午来得早,擦拭好放在这里的,还记得清楚着。”   山长微微一愣:“之前这分类是黎锦做的吗?《夏侯阳算经》是算经十书之一,其上、中两册都在入门,唯独下册被分到了初级。”   潘又丰瞪大眼睛:“这么难的书怎么能分到入门?”   山长也没恼,笑着解释:“难吗?你秀才出身,这些书已经学的滚瓜烂熟才是。再说了,这确实都是入门书籍。”   潘又丰原本想在山长面前表现自己有认真听其吩咐,整理书籍。   却没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山长一眼就看出前面那部分是黎锦做的,这下彻底挤兑不到黎锦了。   其实潘又丰也不是想故意排挤黎锦,只是中午那会儿被黎锦的话呛到气管子疼。   他没想到,黎锦居然还敢真的不给他面子!   潘又丰本意只是打算给黎锦一个小教训,但却没有任何手段可以施展。也只能悻悻的继续整理。   偏偏一直跟在山长后面的万教谕又补充一句:“山长莫要担心分类出问题,我之后会来检查一遍。”   潘又丰:“……”脸疼。   他们走远了后,山长才压低声音,说:“黎锦办事稳妥,让他去检查就行,你还有会试要准备,何苦劳神?”   万教谕说道:“我只怕有人小心眼儿,嫉妒同事。反正他们现在都怕我,我出面当这个恶人也是最好的。”   山长忍不住乐了:“你对黎锦倒是十分看好。”   正好万教谕看到黎锦坐在窗边抄书,鼻梁高挺,面相俊逸,他说:“看好一点,没到十分的地步。他能不能入我的眼,还得看之后的表现。” 第82章   且不论万教谕对黎锦的满意度如何,黎锦做了几道题,眼看着日头偏西,就起身去请退。   万教谕泡了一壶茶,并不让他走:“你可有习到什么?”   黎锦只能把自己抄的东西呈过去,里面有他自己的理解,有些题黎锦甚至在仔细演算过后,简化了运算步骤。   万教谕看了一眼后,直接放下茶杯,说:“这些东西先留下,你可以回家,明日来继续做注解。”   潘又丰看到一下午都没去叨扰万教谕的黎锦终于忍不住,前去刷存在感,唇角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他想,去问题吧,去问吧,万教谕根本就不会给你讲,而且还会嫌弃你什么都不懂。   其实他真的想错了,万教谕不是不想给人答疑解惑。   而是潘又丰作为算学部的助教,却拿着基础的概念性问题来烦他,一次两次还好,第三次的话,他真的忍不住去训斥了。   此次,潘又丰看着黎锦果然只在万教谕身边站了一小会儿就告退,想当然的以为他跟自己一样吃了闭门羹。   再看向黎锦的时候,眼神中已经带了一丝同情。   不过黎锦没注意他这边,天色已经不早,可得赶在宵禁前进屋。   潘又丰也不完全是草包,他能在二十多岁考中秀才,肯定有几分资质。   但近几年来他却把更多的精神放在投机取巧上面,比如打听到万教谕会来教算学,他就提前复习了两旬,果然在一群人没有复习算学的秀才中脱颖而出。   但那也是因为山长知道大家的水平,出的题目看似很难,其实只要相通一个点,后面就能一步步的推导出来。   因此,潘又丰才称为助教之一。   =   黎锦回去后,秦慕文早把热腾腾的晚饭盛出锅,小包子刚好睡醒,在屋里呼喊‘啊嗲’。   却没想到居然看到了爹爹。   小包子小鹿似的眼睛瞪大,原本嚎叫的小嗓门当下安静起来,对爹爹伸出胳膊,撒娇要抱抱。   黎锦想起昨儿晚上秦慕文跟他说的,小包子已经能分辨出谁好欺负,若是秦慕文来抱小包子,他绝对没这么快安静下来。   黎锦把小包子抱在怀里,包子搂着他的脖子亲他,在看到阿爹后又赶紧去亲阿爹。   秦慕文乐了:“也就只有爹爹在家的时候,小包子才这么乖巧。”   秦慕文在黎锦回来前已经吃过饭了,赶紧把包子抱在怀里,让黎锦吃饭。   养小孩就是这样,在孩子醒着的时候,爹娘吃饭都不能一起。   晚饭是酸豆角肉末和清炒土豆丝,主食除了粥外,秦慕文还做了烙饼,把赵双母亲送来的酿黄豆酱在上面刷一层,酥脆的饼配着辣味黄豆酱,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动。   秦慕文则絮絮叨叨的给黎锦说,小包子最近醒来,一旦看不到人,就开始嚎哭。   ——下午那会儿他念完一章,听到小包子的哭声,他赶紧进屋去哄小包子,之后小包子无比粘人,闹得秦慕文把他抱在院子里晒太阳才安静下来。   赵双脾气不好,性子急,最见不得小孩子哭,但哭的人换成小包子,他居然忍了下来。   他说:“阿文,你家孩子可真漂亮。”   秦慕文笑着给赵双说:“这双眼睛最像阿锦了。”   赵双笑道:“我还没仔细瞧过你家夫君长什么样子呢,不过小包子跟你像,以后也是有福气的孩子。”   秦慕文说完这段,语气中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依赖:“小包子就知道欺负我。”   黎锦挑眉看他:“有夫君给你撑腰,让他只敢跟你撒娇。”   小包子不明所以,但隐约能意识到爹爹和阿爹在说自己,于是咧开嘴笑着,露出五颗小巧的贝齿。   他现在十一个月大小了,从六个月起,每月长一颗牙齿正好。   秦慕文把小包子抱在怀里,小包子嗅着熟悉的气味,乖巧的抱着他脖子。   秦慕文笑道:“完了,他这么搂着我,就算哭闹欺负我,我也认了。”   黎锦看着自家两个崽,唇角的笑容一直都没消下去过。   吃完饭,小包子还在粘阿爹,黎锦自己去洗了碗,练字的那会儿小包子就睡着了,秦慕文把他放在书房的小床上,这样小包子一旦醒来,他都能很快去哄。   毕竟书房在外院,让小包子一个人睡在内院,两个爹爹也不放心。   这段时间,秦慕文练字也初显成效,黎锦看着他写的簪花小楷,赞赏道:“文文的字越来越漂亮了。”   秦慕文抬眸看他,唇角的小酒窝掬着笑意,他除了在床上会害羞外,其他时候鲜少羞涩,一般都是直白又认真的说:“能陪阿锦一起练字,我才会努力写好。”   黎锦吻在他的酒窝,然后辗转到唇角,甜滋滋的。   黎锦说:“小文文,你一定是吃糖长大的。”   当晚,吃糖长大的小文文感觉自己像棉花糖一样,浑身轻飘飘的,偏偏阿锦的东西还在自己身体里,他能意识到阿锦还没泄出来,所以自己也努力迎合。   因为他的主动,黎锦身心俱得到满足,没忍住又要了他一遍。   翌日,秦慕文没起得来,黎锦自己热了饼子当早饭,去书院念书。   下午的时候,万教谕没在,黎锦就没去抄书做注解,而是整理书籍。换潘又丰在抄书。   再后一日,两人又换过来,看似分工明确,谁又能想到第一日潘又丰压根就不打算干活啊。   潘又丰第二日能来主动干活,还是因为第一天万教谕居然对黎锦刮目相待,甚至和颜悦色的请他喝茶。   他也想跟万教谕多说两句话,打好关系。   结果万教谕确实跟他交流多了,但那却是在给他的工作善后。   想想都是一把辛酸泪。   两人忙完这些后,就到了每月第二旬的沐修日。   黎锦邀请邹秀杰和陈西然去家里做客,也算烘房。   一大早黎锦就去买了不少果蔬,还割了一斤排骨,秦慕文则把家里收拾干净,迎接客人的到来。   黎锦买完东西后,让秦慕文用绑带把他的袖子束起来,然后去洗菜切菜,给秦慕文打下手。   从他刚穿越过来那段日子起,黎锦就没提过‘君子远庖厨’这种说法,秦慕文也习惯了黎锦来帮他。   邹秀杰来的时候,黎锦把他迎接进来,说:“秀杰,你在院子里随便转转,我去把菜洗完。”   一瞬间,邹秀杰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但很快,他就看到黎锦蹲在院子里洗菜,他震惊的说话都结结巴巴:“黎、黎锦哥?”   黎锦抬起头,这才想起邹秀杰不是陈西然,他解释道:“家里暂时还没请下人,内子在厨房做饭,洗菜这件事只能我自己动手了。”   他没给自己标榜什么‘我疼爱我夫郎才来帮他洗菜’,因为在黎锦看来,做家务不是女人或者哥儿的责任,只是两个人组成一个家,才进化出来的分工。   邹秀杰是个完完全全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但也能体谅到黎锦的情况。   在黎锦解释后,他也没多说什么,去垂花门前看花了。   黎锦这边很快就洗完菜,也没把邹秀杰晾太久,就带他去书房了。   黎锦把此前自己抄的纸张裁剪开来,秦慕文用粗一点的棉线缝起来,再配上黎锦自己写的封面,倒还真做成了书本的模样。   邹秀杰拿起一本,随便翻开,里面共有三种墨迹的注释,但字体都是一个人的,他一眼就能看出,这是黎锦学习不同时期对其不同的理解。   墨迹还新的那一版,正是书院讲郎最近所讲的内容。   邹秀杰一时看得入了迷,他没想到黎锦在课后会如此认真的温故而知新。   他说:“黎锦哥,这些书你借我回去抄一遍如何?有些东西我没记下来。”   黎锦笑道:“有何不可?你去拿了就是。”   又过了一会儿,陈西然也来了,他一进门就说自己睡过了,醒来后就匆匆跑来。   正好少年把饭都做好了,一一呈上来。   邹秀杰没好气道:“我去叫你都叫不醒。”   陈西然挠头笑笑,算是给邹秀杰回应了,他转头却对黎锦说:“弟媳忙了一早上,一起来上桌吃饭呗。”   黎锦说:“我也正有此意。”   邹秀杰对此也见怪不怪,早上看过黎锦洗菜,现在已经能淡然处之了。   更何况,能做出这一桌色香俱全饭菜的人,他也很想见识一下。   秦慕文没有忸怩,大方的坐在黎锦身侧,配合着精致的面容,让人对他不禁心生好感。   邹秀杰自小就被人夸赞漂亮,自己对此也十分赞同,小小年纪就十分爱美。   甚至觉得周围人都没有自己好看,一时有些飘飘然。   自从认识了黎锦后,邹秀杰给上面那句话里添了一句‘除了黎锦哥’,现在看到黎锦的夫郎后,邹秀杰又自觉地补充‘也除了黎锦哥的夫郎’。   黎锦互相介绍了他们,四人便开始动筷。   以往吃饭时候很多话的陈西然居然一个字都不说,只顾埋头狂吃。   吃完后,陈西然笑道:“此前在镇子上,阿锦就一直婉拒跟我出去吃饭,我起初以为他不想跟我结交。   后来去了他家一趟,我就明白其中缘由了。”   邹秀杰爽朗的笑了,“确实好吃!”   “这些夸奖我就替内子承下了。”   随后两人又去看了小包子,陈西然眼泪汪汪的说自己要生儿子,一定得把黎锦家的包子拐回家。   邹秀杰看着也心生羡慕,小孩子十一个月了,出落的十分漂亮,配着眉心的朱砂痣,让人抱着就不想撒手。   邹秀杰罕见的赞同了陈西然的说法,他说:“我娘也在给我说亲了,明年院试高中后,我也娶妻生子。”   顿了顿,他拍拍陈西然的肩膀,“小包子以后是我家的。”   陈西然:“?”   黎锦:“???” 第83章   沐修日很快过去,黎锦的生活又成了两点一线。   因着算学部的书籍都被整理完毕,接下来助教们面临一个更加辛劳的任务。   那就是把所有的书籍登记在册,下月算学部正式开的时候,也方便学生借阅登记。   万教谕说:“登记在册这项任务比较累,书院给你们每人拨一两银子的辛苦费,最好在这旬全都整理好。   你们自己商量一下分工,有拿不准的过来问我。”   这还是万教谕第一次如此和颜悦色的给潘又丰说话,他十分激动,干活的劲头都大了些。但其实也仅仅是三分钟热度。   两人商量过后,黎锦负责中级和高级算学书的登记编目,潘又丰则编目剩下的。   中高级的书较少,但却都偏难,得查阅资料后一一编目整齐。   黎锦估摸一下进度,大概需要八日才能全部编成,这还是在一刻都不停歇的情况下。   故此,他一直都没有摸鱼,仔细做自己的工作。   教谕们大部分时间都在给算学书做注解,无暇顾及到他们这边。   潘又丰丝毫不觉得自己前几天得罪过了黎锦,或者说,他认为黎锦肯定不会跟自己计较。   他编目一会儿累了,就走到黎锦跟前,看着黎锦一丝不苟的按照万教谕的要求来。   他很惊讶:“你还真不知变通,就这么一直编目下去?”   黎锦完全不理解为什么潘又丰主动来找自己说话,他上辈子到底活了二十九年,涵养很好。   他说:“这是任务。”   潘又丰道:“可月末就会有考核,别人都在温习,只有你在做这些闲事,从甲班掉下去怎么办?”   之前几人做过介绍,潘又丰知道黎锦不是秀才,而是双案首。   黎锦手上的活儿有点复杂,不能分神。于是他皱眉道:“不劳挂心,我不会掉下去。”   潘又丰吃了闭门羹,还想说什么,但黎锦已经不再搭话,他只能甩甩袖子。   临走前还留下一句:“不知好歹。”   黎锦突然停下笔,站起来,严肃的目光中含着怒意。   潘又丰后背一僵,他突然想起来,论拳头,自己打不过黎锦;论名声,黎锦才十九岁就中了双案首,不出意外,很可能连中小三元……   他的优越感也仅仅是来自现在黎锦还不是秀才,而自己高他一个等级。   其实,他也不过是因为早生了十几年,等明年黎锦院试出了成绩,潘又丰这优越感就只能消失。   潘又丰嘴硬道:“你、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我好心提点你,你把我好心当驴肝肺!”   黎锦回应:“提点我?提醒我置任务于不顾马?五月做不完这些编目,下月算学部还怎么如期开门?”   潘又丰:“难道月末书院的考核就不重要吗?”   黎锦说:“你选择来当助教,当然就得担起相应的责任,如果你只看重考核,那还不如不要来当助教。   还有,不知好歹的人一直不是我,是你。”   潘又丰说不过他,一张脸倏忽就涨红起来,他得庆幸黎锦还给他面子,一直在小声说话。   要不然,这要是被教谕们听到,他这个助教的职位肯定黄了。   潘又丰说:“行吧,你不领情,我以后也懒得跟你说这些。”   黎锦坐下继续编目登记,丝毫不见刚刚的愠怒。   他觉得,自己之前表现得太过温和顺从,被人当软柿子捏了。   但既然潘又丰都说自己‘不知好歹’了,那他就真的‘不知好歹’一下,让潘又丰对自己心存忌惮,以后别惹事生非。   果然,那天过后,潘又丰也学乖了,每日下午争分夺秒地给书籍编目登记。再也不提摸鱼去温习功课的事情。   万教谕之后来检查过一次,对他们的进度十分满意,又大手一挥给每人多拨了一斗禄米。   巨大任务量结束的当天,黎锦领了禄米和一两银子,回家的途中露过主街,买了些小零嘴带回去。   “阿锦,你回来了。”   黎锦把米放下,回屋后又把果脯和糖递给少年,“好久没给你买糖了。”   秦慕文接过,说:“之前买的才吃完没多久,不过,阿锦为什么又领了禄米?”   黎锦把自己近日在忙的事情讲了一遍,说:“每日抄那么多名录,都当练字了。”   秦慕文则嗔怒道:“那个秀才好不要脸,如果他不按时完成,教谕来检查的时候,还会害得阿锦连坐。”   在这个时代,几人一起做任务,只要有一个人掉链子,那么其他人得都一起承受后果。   就跟考科举的时候,五人互保是一样的。   黎锦还是第一回 瞧到少年的脸鼓成小包子,他笑道:“不过也没出大问题,我吓唬他之后,他就把任务做完了。”   潘又丰还是很珍惜自己的助教职位,毕竟这也是他能否升为讲郎的跳板。   秦慕文踮起脚尖亲吻的唇,笨拙的安慰:“阿锦辛苦了。”   黎锦抱着他,不等他的唇离开,就加深了这个吻。   他家小夫郎简直太讨人喜欢了。   小包子眨着咕噜噜的大眼睛瞅俩爹爹,见两人谁都没有搭理自己,终于忍不住嚎叫起来。   这回就算是黎锦在,他也顾不上卖乖了。   秦慕文心怦怦直跳,浅粉色的唇染上了嫣红,很是水润。   他赶紧去抱起小包子,对黎锦说:“他、他看到了……”   黎锦直接否认:“没有。”   但小包子完全不给爹爹面子,一口香在秦慕文脸上,之后还给黎锦挥手也要亲他。   就是不准爹爹亲阿爹。   黎锦沉默了,秦慕文一脸的怀疑人生:“他、他真的看见了。”   黎锦想了一下,说:“明日发月银,我雇个人照顾小包子。”   以后两人想做什么事情,完全不担心被捣乱了。   秦慕文第一时间决然也没想着拒绝,他对自家夫君打心眼儿里顺从。   黎锦又说:“再过七天他就一岁了,给他已经布置好了房间,该让他一个人睡觉了。”   秦慕文看着黎锦认真的神色,突然意识到,小包子是真的要跟阿爹分床睡了。   翌日,秦慕文给了赵双钱,让他去街上的时候帮忙买点棉花和细软一点的麻布。   他打算给小包子缝小褥子和小衣服。棉布太贵,赵双之前说府城有人把麻布做的又细又软,穿在身上也不磨人,价位还便宜。   秦慕文当时上手摸了赵双的衣服料子,虽然没有棉布厚实,但确实又细又软,不会伤到小包子。   赵双买回来后,跟秦慕文去看了小包子的房间。   就在主屋的右侧,房间不大,但却布置的很精心,从窗户看出去就是满墙的花。   秦慕文给赵双指了指花墙前面的空地,说:“阿锦说就在这里安置一个秋千,以后让小包子玩耍。”   赵双笑道:“那能不能做的结实一点啊,我从小到大还没玩过秋千呢。”   秦慕文亲昵的点了点赵双眉心:“我会跟阿锦说的。”   于是那天秦慕文就没念书,而是跟赵双一起做针线。   秦慕文给小包子做,而赵双做的衣服一看就是男人穿的,秦慕文以为他给爹爹做,也没多问。   当天下午,黎锦回来后,果然带着月银二两。原本是三两,但这个月只当值了二十天,所以只有二两。   秦慕文算了算,说:“阿锦,家里东西添置的差不多了,算上这二两银子,如今还剩下七两又四百文。”   黎锦说:“那文文觉得,我们是买一个丫鬟回来伺候,还是雇佣?”   如果雇佣良家的丫鬟,一个月至少得给出四百文。   但若是买,四五两银子就可以买到。   秦慕文说:“阿锦有看重合适的,也可以买回来。”   黎锦想了想,道:“我明日沐修,挑几个回来你看看,你看中哪个咱们就留下哪个。”   最后两人还是决定买个丫鬟回来。   黎锦想,家里有人伺候是必要的,秦慕文总不能为了照顾孩子,一直都不踏出家门。   他家又不像京城高门大户那样规矩森严,除了上元节和诗会等,女儿和哥儿出嫁前不允许抛头露面。   再说了,府城里规矩也没那么多。   茶馆和戏院里甚至有专门给女子和哥儿提供的雅座,雅座前有垂帘,不影响观看,还能遮挡其他人的视线。   秦慕文喜欢看游记、听说书先生讲奇闻轶事,只可惜此前甚少接触到这些。   黎锦心疼他才是个十七八岁的孩子,说:“下次沐修带你去茶馆听书。”   翌日,书院的讲郎和教谕们改答卷,给学生们排名。   而学生们则一个个都跑出去踏青游玩,一月一度的考试终于结束,大部分人都想放松一下。   黎锦婉拒了陈西然的踏青提议,去东市(市集分为东和西)找人牙子说了自己的情况。   那人见黎锦一身书卷气,态度很好,说:“您是要买个女孩儿还是哥儿当丫鬟?”   “哥儿吧。”   人牙子带黎锦过去,院子里站了两排十三四岁的哥儿,头上都插着稻草。   黎锦问了他们可会女红、做饭、洗衣、照顾孩子。   基本上大半的人都在点头。有些哥儿模样十分端正,就站那儿一动不动,大概是想给大户人家当妾。   黎锦挑了几个点头的出列,说:“我带回去几个,让夫郎挑选,合适的会留下。”   人牙子说:“好,咱们家的孩子命都苦,客官可以多挑几个漂亮的。他们跟了您就享福了。”   黎锦没接话,人牙子只能找了个稳重的男人看着这些哥儿,跟黎锦往家里走去。   回去后,秦慕文分别问了他们年纪,又问了籍贯,最后跟黎锦商量一下,挑了个十二岁的哥儿。   黎锦付了四两银子,剩下的让那男人带回去了。   秦慕文见他很乖,给他找了身干净的旧衣服,让他先去洗澡。   翌日,赵双得知这个消息,笑道:“我还当你对此丝毫不在意,看你挑了个十二岁的哥儿,我就放心了。”   秦慕文一脸的迷茫。   赵双说:“你不挑那些十四岁的,难道不是因为担心爬床吗?”   “啊?我相信阿锦的。我挑他是觉得他家离陕地最远,也不知道漂泊多久才到的这里,所以就把他留下了。”   赵双:“……”好的他就知道不该对这个傻乎乎的邻居报什么期待。   不过,赵双这话也提点到了秦慕文,他说:“虽然阿锦没说过自己以后不会再娶,但就算他不说,我也能感受到。”   他语气十分认真:“我信他的。”   有些时候,不需要海誓山盟,两个人的心也是在一起的。   赵双笑了笑,没说话,但却在秦慕文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天真又执着的——以为那个人还活着。 第84章   秦慕文给新买来的哥儿取名叫小茶。   小茶刚来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灰。昨日秦慕文索性没让他干活儿,反而让他洗了澡后,给他讲了规矩,就让他收拾屋子去休息。   黎锦当时坐在一边喝茶,看着少年板起脸,说:“咱们家规矩不大,但一定得遵守……”   其实秦慕文说的无非就是不能偷盗、不能打扰老爷读书之类的规矩,他自己分明面相和善,却努力的装严肃认真的样子。   等他说完,得到小茶的回应后,也没让他干活儿,“今日你先休息,明日再给你讲该做什么。”   “是,主夫。”   秦慕文说完后,才发现黎锦一直唇角含笑看着自己,他走近后,小声问:“阿锦,我是不是太凶了?”   黎锦捏捏他的脸,说:“不凶,但训话的效果不错。”   他们家人脾气都比较随和,但也担心奴大欺主,所以这个下马威不能少。   如果小茶办事利索的话,那他们自然也会好好照顾小茶。但若是他有什么歪心眼儿,那就得好好教训一番。   不过,小茶年纪到底小,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再加上秦慕文的下马威,让他以后不敢轻易背叛主家。   六月初一,黎锦上完课后,准备抬脚去吃饭,却没想到书院里的学生都急匆匆往文庙赶。   他拦住邹秀杰,说:“这是做什么?”   邹秀杰道:“放榜!黎锦哥,上月的考核排名都被贴在文庙的后墙上。大家都去看呢。”   邹秀杰原本以为黎锦会跟自己一起去,没想到黎锦脚步一转,看他走的方向居然是书院的公厨。   黎锦说:“看名次我不急,既然大家都去看名次了,那我这次应该能买到叫花鸡。”   叫花鸡太好吃,去晚一点就算排队都买不到。   邹秀杰沉默了一下,居然觉得黎锦说的好有道理。   他说:“黎锦哥,我帮你看名次,你去帮我点一份叫花鸡可好?”   黎锦笑道:“成交。”   最近邹秀杰为了减肥,带着陈西然一起吃了很多顿素斋,现在已经到‘闻(听)肉吞口水’的地步。   黎锦听到他喉咙里的声音,说:“要不你去先点了吃,我去看排名。”   邹秀杰显然更想知道名次一点,他说:“我、我不饿……咕咚……”   黎锦沉默一下,没再说话,先去准备买叫花鸡了。   陈西然来得晚,没有叫花鸡吃,抢了黎锦和邹秀杰各一只鸡腿,以求抚慰自己刚好卡在丙班倒数第四名的心。   邹秀杰:“……不是,你不用掉班,受伤什么?”   陈西然振振有词:“我慌啊!”   说着,他又抢了黎锦一个翅尖,“这位一声不吭的考了第一,我得来蹭喜气。”   但同时陈西然也把自己买到的卤猪蹄分给黎锦和邹秀杰,这可真是一顿丰盛的全肉宴。   黎锦再去算学部的时候,潘又丰看他的眼神里满满都是不可思议。   潘又丰这人好像没有记性一样,忘了上次怎么跟黎锦不欢而散的,这会儿又凑到他跟前,说:“奇怪啊,你眼中没红血丝,眼底也没发黑,分明没怎么夜读啊,是如何考得如此优秀?”   黎锦这会儿也不知道该评论潘又丰没心眼儿还是心机深,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每次都能做到得罪完人后,见面还能如此自然的打招呼。   黎锦也没打算跟他彻底闹掰,说:“我每日晚上回家后会温习功课,不会等到月末临时抱佛脚。”   潘又丰沉默了一下,跟黎锦吐苦水:“还是年轻好啊,我这一把年纪了,家里妻儿都有,晚上回去后哪有时间念书?”   黎锦说:“现在教谕们还没来,这段时间你可以利用起来,就不用等晚上温习功课了。”   潘又丰沉默了,还不等他有所动作,黎锦已经开始继续抄算术书了,一脸的认真,心无旁骛。   潘又丰突然意识到,自己跟黎锦的差距,不是出身、年龄,而是对做学问的态度。   正是因为黎锦的这份认真,万教谕才会看好他,不止一次跟黎锦讨论算术题。   有次潘又丰甚至听到黎锦问了万教谕一个很简单的题,那道题简单到潘又丰自己都知道答案。   潘又丰原本以为万教谕会对此不屑一顾,说:“这么简单的题你都不会,怎么胜任算学部助教?”   但那道题黎锦用他穿越之前所学到的算术知识并不能得到正确的结果。   万教谕也没有照本宣科的给黎锦讲。而是让他先说了自己的思路,从而一步步引导,改正黎锦思维的误区。   可人的惯性思维哪有那么容易改变?   那日最后,万教谕自己的注解任务一动都没动,时间全花在跟黎锦讨论一道‘简单题’上。   讨论到最后,潘又丰已经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了。   总感觉他们把一道简单题给过分的加大难度。   潘又丰现在彻底打消了跟黎锦争一争的念头,他在放弃考秋闱的时候,就没多少念书的动力了。   当天下午,潘又丰跟着黎锦后脚走出算学部。   他追上黎锦,给他道歉:“黎锦贤弟,我之前做的不对,希望你能不计前嫌。”   黎锦对他的道歉在预测之内,因为一下午潘又丰都频频看向自己这边,甚至几次欲言又止。   黎锦当时就猜到他想要跟自己说什么,果然,这会儿就等到了。   “好。”   不过,不计前嫌是一回事,能不能成为至交又是另外一回事。   =   值得一提的是,潘又丰在黎锦的激励下,此后每日的任务都会按时完成,再也不会故意去教谕面前刷存在感。   他能踏实下来做学问,教谕们也都看在眼里,原本已经起草的‘更换助教’文书也揉碎烧了。   眨眼就到了六月六日,这是小包子的周岁生日。   陈西然早早的准备好了生贺礼,先让黎锦带回去给小包子。   “给小包子说,三日后沐修,我就来看他了。”   邹秀杰晚了一步,说:“沐修时候我再来送小包子生贺礼物。”   黎锦笑道:“千万别费心准备礼物,礼轻情意重,你们能来,小包子一定很开心,”   当天黎锦回去的时候,发现小包子多了一件长命锁。   银晃晃的锁身上有一只小猴子造型,下面垂有三颗镂空银珠,里面有一颗铜球,稍微一动就能发出清脆的响声。   秦慕文赶紧说:“这是村长差人带过来,给小包子的周岁礼。”   他掏出一封信呈给黎锦,“这里还有村长的信。”   黎锦赶紧拆开来看了,他知道送长命锁的习俗,那就是亲生父母不能给孩子送长命锁,送的人应该是家里的老人或者孩子的干爹干娘。   此前黎锦还想着他家包子没有长命锁了。   没想到村长居然给他送了来!   “黎锦,展信佳。书院学习可辛苦?府城邻里可友善?   李柱子近日前来,言明黎若即将周岁,托我送一把长命锁来,保黎若一生平安顺遂。   锁上猴子为李大河雕刻,意在……”   村长写了整整两页纸,提到了许多人的名字,甚至还说到长命锁下那三颗银珠子是小安送的。   黎锦对此大为感动,拿着信笺久久不愿放下。   他问:“前来送信的人可有说他什么时候回去?”   秦慕文答:“说了,三日后清晨他坐船回去。但他说明日还会再来,夫君想带什么口信,都可以告诉他。”   黎锦说:“口信就不必了,我去写回信。”   黎锦之前刚定居的时候,给村长寄过一封信回去,但没收到回信,黎锦渐渐也就忘了这件事。   谁料到居然能收到村里人给小包子送的长命锁!   他当下大步去书房,写了两页的回信,折好后说:“明日让小茶去买点信纸回来,装好后让人带回去。”   秦慕文点头应下,“夫君今日还没用晚饭,我做了清蒸鱼,我们一起吃吧。”   如今有小茶帮忙照看包子,两人又可以一起吃饭。   小茶毕竟年纪小,秦慕文也没让他做重活儿。最多就是买买菜,打扫一下院子。   做饭这件事,秦慕文不喜欢假他人之手。   最初小茶买菜的时候,都有赵双在旁边指导,告诉他怎么挑菜。   “价格你放心,咱们这里的官爷们最恨小贩弄虚作假,他们不会给你短斤少两的。”   小茶赶紧记下,他是个乖巧的孩子,也知道主夫待他仁厚,更是尽心尽力做好主夫吩咐的每一件事。   吃完饭后,秦慕文给黎锦看赵双送给小包子的周岁礼。   “是一个驱邪保平安的玉坠,他说上面的图案是貔貅,是一只很凶猛的神兽。”   玉石的材质倒是常见,不算贵重,但也很用心,送给邻居则恰到好处。   秦慕文说:“中午阿锦没回来,双双教我做了糖醋里脊,很好吃。明儿做给阿锦吃。”   黎锦笑着答应。   他如今肌肉线条已经明显,再加上运动量够大,也不像最早那样不吃猪肉,只吃鸡蛋和鱼肉了。   之后的周岁礼,邹秀杰、陈西然、赵双都跟着一起聚了聚,赵双虽然是哥儿,但举止却像个豪爽的男人,走路带风。   邹秀杰甚至私底下跟黎锦说:“他、他真的不是一个男人?”   正好秦慕文来给茶壶里添热水,不小心听到这句话。   邹秀杰赶紧道歉:“抱歉、我、不是故意说别人不好……”   秦慕文当时笑着摇头,意在代表自己不会说出去。   但晚上他眉宇间带着愁色,对黎锦说:“阿锦,你的同窗说的确实没错,近几日双双实在变化很大,我感觉他……好像做出了什么决定。”   顿了顿,秦慕文又说:“我有些担心他。” 第85章   黎锦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家小夫郎如此忧愁。   他躺在床上,把人抱在怀里,像哄小包子一样的从后心顺摸到腰窝,然后一遍一遍再来。   秦慕文把头埋在黎锦的颈窝,声音闷闷的:“我感觉双双在刻意模仿男人的举动。”   黎锦的心猛地一跳,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那就是赵双会不会打算去找他那个生死未卜的未婚夫?   秦慕文其实非常聪慧,这种聪慧表现在他只要努力的去想一件事,那就像拔萝卜一样,一串带出来一堆记忆。   他说:“我想起来了,双双好像就是在咱家买了小茶的第二天,才突然改变自己行为举止的!”   那天、那天他到底跟双双说了什么?   对,他说了他完全的相信阿锦!   难道就是这句刺激到了赵双?   秦慕文到最后也没想明白,最后就这么抱着黎锦,沉沉的睡了过去。   又过了一个月,赵双越来越豪放的举动已经引不起秦慕文的关注了。   就连赵双的父母也对此没有办法,毕竟孩子又没做出多出格的事情,他们也心疼赵双,对他的行为会包容许多。   赵双说:“我的傻文文,你还真以为我要离家出走啊。   我这人其实胆子很小的,小时候看到路边有人逃难过来,胳膊断了,我都吓得一直哭。还连续做了好几天噩梦。   我一个人出去,要真是受了什么伤,我还不得把自己吓到。”   秦慕文松了一口气:“你能这么想最好了。”   赵双瞧着他的模样,又笑了:“阿文啊,别担心我,我不算什么正经的哥儿。不值得你挂念。   你想啊,我才认识你没多久,就自作主张的勾引你夫君,想要验证他把一个哥儿娶来当正房,是不是真的一心一意。”   “我打着对你好的幌子,其实是在验证我自己内心的卑微。”   秦慕文说:“双双,这件事我不是早都跟你说过,虽然我当时生气了,但你听了我的劝告后再也没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   后来我们不一直都挺好的么,这件事就不用再说了。”   赵双却说:“不,阿文,你不知道的,曾经有个人也说过一生一世只要我一个人,有人想嫁给他都被他拒绝了。”   秦慕文没说话,这还是他跟赵双结识两三个月来,第一次听他说‘过去’。   虽然他已经知道了那段事情,但到底跟赵双自己说的有所差别。   “后来,他、别人都说他死了,我不信,天天等他来接我,等了有多久我已经不记得了。   我那时候喝他最爱的梨花白,喝醉了就想,如果他是个三心二意的男人,我会不会就没这么难过……”   就是因为这个想法,所以赵双才频频去验证那些愿意娶哥儿当正房的人,是不是真的对那个哥儿一心一意。   他想从别处寻找内心的慰藉。   赵双笑容里都是苦涩:“我是个很自私的人,阿文,他对我那么好,我却只想着我自己……我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最后几个字,他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一样。   秦慕文让他坐下,小茶端来甜汤,给他润润嗓子。   “你只太难过了,以后再这么难过的时候,来找我说说话,我虽然不能给你什么建议,但我可以听。   双双,只要你愿意说,我都会听。”   赵双:“阿文,能认识你,是我这辈子唯三幸运的事情。”   秦慕文以为赵双说完心里就能舒坦许多,却没料到第二日赵双就失踪了。   赵双的母亲匆忙找上门来:“阿文,双双那孩子有没有来你这儿?他早饭和午饭都没吃……”   秦慕文急忙摇头,“没、没来……”   秦慕文让小茶跟着帮忙去找找,他留着哄小包子。   傍晚之前,赵双自己回来了,他身上带着水腥气,但却因为七月的太阳大,所以衣服都干了。但味道却散不掉。   秦慕文问他做什么去了。   赵双说:“就去外城走了走,什么都没做。你瞧瞧,我这不是没事吗,别担心。”   秦慕文说:“你头发上还沾着水草叶子。”这就是走了走?怕是游了游吧。   赵双丝毫不见谎言被戳穿的窘迫,他说:“阿文就是聪明,幸好我先来见的你,快让我在你家收拾一下,要不然我爹娘看到我这副模样,怕是要晕过去。”   秦慕文没法,只能让他先收拾。   赵双解释道:“我真没想下水,就是走在岸边不小心脚滑了一下……”   秦慕文:“这么危险!”   赵双道:“今天不是他的忌日吗,我想跟他说说话的。”   赵双这边刚走没多久,黎锦也从书院回来了,七月的太阳毒、气温高,他回来就是一身汗。   正好小茶没在,黎锦便在院里光着膀子,让秦慕文把水从他的肩膀上往下浇。   浇了好几遍后,黎锦也凉快下来,回屋去换衣服。   秦慕文注意到今日黎锦书篮里的书特别厚,底下甚至还压了一摞空白的宣纸,他问:“阿锦,今日要写这么多吗?”   黎锦说:“明日休息,不用去书院,这是今日和明日一起的任务。万教谕直接让我把书带回来了。”   秦慕文其实不太懂算术问题,他练字小有成果后,应黎锦的要求,开始学着自己写东西。   再加上家务有小茶帮忙,秦慕文每日的空闲时间也变多了。   起初,黎锦让秦慕文每日写三百字左右的日记,他沉默许久都写不出来。   如今,秦慕文已经能一口气写完四五百字的了。虽然都是大白话,没有用什么精妙的词语,但却巧妙地结合平仄押韵,读起来朗朗上口。   黎锦对此赞不绝口,他觉得少年写的东西很有灵气。   字里行间带着一种未经世俗打磨的纯真。   不过,这也因为日记用第一人称来记录,打眼一看就给人以代入感。   黎锦突然提议:“文文,有没有兴趣写话本子?”   秦慕文眼睛瞪圆:“话本子?”   黎锦说:“正是你想象中的话本子,之前带你去茶馆听说书先生讲的就是近年来比较红火的话本子。”   秦慕文摆手:“我写不了那么好。”   黎锦说:“写不写得了那么好是一回事,想不想写是另外一回事。”   其实黎锦能看出秦慕文动心了,黎锦每旬都会带秦慕文去茶馆听说书,从茶馆回来的路上,秦慕文还会学着说书先生的语气,把自己记忆犹新的片段讲出来。   此后,秦慕文写日记也带了说书的风格,那就是平仄一定要顺口。   秦慕文的小心思果然蠢蠢欲动:“那、那我试试。”   结果,黎锦还是高估了秦慕文,少年从小到大听过的故事也就那么几个,什么‘牛郎织女’‘嫦娥奔月’‘田螺姑娘’……   翌日黎锦给算经做了一天的批注,秦慕文也把自己写了多半天的成果交给黎锦看。   这一看,黎锦表情有些微妙,因为秦慕文只是把‘牛郎织女’故事里面的织女改成了哥儿。   偏偏这孩子还瞪着大眼睛,睫羽线长,微微卷翘。   一脸的‘夫郎你快夸夸我’。   黎锦第一回 言不由衷,但语气特别真诚的夸赞:“写的真好。”   秦慕文腼腆地笑了,打算再去改一版‘嫦娥奔月’的哥儿版本。   黎锦拦住他,说:“文文,下一本咱们写第一人称的。”   秦慕文在第一人称描述方面有特殊的天份,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幸好黎锦发现了,正悄无声息把他往这个方向引导。   “第一人称,”秦慕文想了想,说,“我写个第一人称的田螺哥儿!”   黎锦拦住他,自己给秦慕文命题。   “那个稍后写,你可以先写自己的生活,用小片段的方式记录下来。”   秦慕文不太明白:“啊?”   黎锦说:“就像写日记那样,但却不完全是流水账,而是把某一件让你觉得欢喜、开心的事情单独描写出来。”   秦慕文说:“只写一件事情?”   黎锦点头:“一个小片段大概三百字左右,只写一件事情。”   秦慕文垂眸思考了一会儿,眼睛就亮起来。   黎锦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有了思路,悄悄站在少年身后,看着从他笔尖诞生的一个个可爱的簪花小楷。   “辛丑年玖月初叁,晴,微风……”   秦慕文写的是去年那会儿,他们还住在村子里,九月初三,他已经不在医馆坐诊了,每日下午可以早点回去陪他和孩子。   秦慕文写当然是用他自己作第一人称,他写了自己做完活儿,抬头看天色,不止一次期待柴门外传来轻叩门扉的声音。   前面写了听错声音几次失落,后来他无奈回去抱着小包子喂米糊。   却不想一抬眼,就看到夫郎推开主屋的门,手里拎着给他买的蜜糖。   一个小片段到这里戛然而止,平凡中却透着少年的小情绪,让人很想继续看下去。   黎锦夸赞:“这个写的好。”   秦慕文:“夫君,我也发现我写起这个来更加顺手了。”   毕竟那都是自己的情绪,直接就能把真情实感写出来。   黎锦说:“以后可以多写写,我晚上回来给你检查错字和措辞。”   然后稍加整理成册,大概可以去书肆投稿。   秦慕文不知道黎锦的打算,小声道:“阿锦,你还要继续看啊。”   那都是他的小心思啊,这些思念的、喜欢的、爱的小情绪被心中所想的人看到,就算率真如少年,都会害羞。   黎锦说:“不想让我看么?”   秦慕文赶紧摇头,他只是害羞而已。   黎锦笑道:“文文,我可以暂时不看,你写你的,等你以后想主动让我看了,我再去看。”   秦慕文抱着他,表达自己纯粹的喜欢。   “其实阿锦都能看的,我喜欢阿锦。” 第86章   时至七月,黎锦也已经习惯了宁兴书院的教学进程,每日上午听课,下午去算学部抄书做注解。   他本以为日子会继续这么按部就班的过下去,直到明年参加院试。   孰料知府大人百忙中抽出时间来了趟算学部,看了他们注解的应用书籍,批评道:“进度太慢了。”   这其实已经是四位教谕加班加点写出来的。   但知府大人这么说,所有人只能认错:“晚生不才,此后一定更加勤奋。”   知府也知道是自己心急,宁兴书院虽然教谕众多,但也不是每个人都对算学感兴趣。   而处理算学的应用性问题,还得找那些愿意潜心钻研此道之人。   知府摆摆手让教谕们继续做注解了,而黎锦和潘又丰还在学习阶段,他们俩现在做的注解只算练手,还没有资格呈给知府大人批注。   在场的人都知道,助教们名义上是在给应用类的算学书做注解,其实他们自己还在理解阶段。   能读懂算经书就不错了,难以胜任知府大人布置的任务。   知府坐在山长旁边,拿起教谕们做过注解的书籍,大致的翻看一下,有不对的地方还会跟山长商量。   第一本注解的平平无奇,知府看了直皱眉,跟山长说:“这叫注解?这不就是把原文换了个说法!”   还是一如既往的拗口,根本做不到让人‘一目了然’的效果。   山长说:“您要求太高了,换了个说法也就是换了个思路去理解啊,这已经比之前的说法好理解多了。”   知府觉得自己跟山长的理念有所出入,毕竟他从政这么多年,已经甚少接触拗口的纯学术语言。   办案、与百姓打交道大都用白话。   所以知府心目中的算经注解,其实是要用白话做注解。   但很显然,教谕们心目中的‘白话’也是如此文绉绉。知府对此也没办法。   当然,会说白话的人不少,但能有资格给算经书做注解的,只有寥寥数人,知府大人也只能迁就着他们。   知府放下第一本,拿起第二本翻看,还没看几眼,他又把这本书放下了。   总归都跟他理念不符,但也聊胜于无。   不过,他也没什么兴致继续看下去了,知府大人专门腾出半天来宁兴书院,没想到却扫兴而归,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万教谕的席位跟山长离得近,他突然站起身,走到山长和知府面前,深深一揖。   “晚生斗胆,敢请大人看这本只做了一半的注解。”   说是只做了一半注解,但其的纸张装订成册已经比原书要厚一倍了。   知府还记得本省惊才艳艳的少年解元,赏他一个面子,让身边伺候的少尹接过了这两本书。   不同于其他人在手抄原著旁侧做的注解,这本的注解和原著是分开的。   万教谕说:“注解可以单独成书,只看注解不看原著,并不影响其效果。”   知府本来已经不抱期望了,但翻看之后,首先觉得这字体有点眼熟,好像不久前才见到过。   其二,他几乎就忍不住拍手叫好——   这描述的语言多么通俗!只要是识字的人,就能大概读懂其中意思,完全不需要理会那些拗口的措辞!   这完完全全就是知府大人想要的效果!   知府原本已经阴郁的脸色逐渐挂上笑意,夸赞道:“真不愧是少年解元,这份注解做的好。   虽然篇幅增多,但完全可以分三册印刷,以后投放本府城管辖的各个下级城镇村庄。”   万教谕见知府大人对此赞不绝口,又深深一揖。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知府就说:“当然,这少不了你的润笔费(稿费),按发行册数计算,润笔费为纯利润的四成。”   万教谕一脸的震惊,他刚刚行礼后想说的不是这个啊!   但他是个十分正直的人,眼看着知府大人误会渐深,万教谕索性直接跪下,说:“大人,这注解并不是晚生所作。”   “何人所作?”   万教谕答:“笔者为黎锦,鸿雁村人士,双案首。”   知府大人上前几步,亲自扶起万教谕,听到笔者后直接笑了起来。   “我当是谁,原来就是策论写的顶顶好的黎锦!”   此前他们说话都压低了声音,其他几个教谕离得远,也听不到多少。   只是眼尾的余光扫到万教谕突然跪下,一个个都有些震惊。   他们可不认为万教谕犯事儿了,但也摸不准知府大人的心情,不敢有所动作。   可没多久,知府大人就亲自扶起万教谕,朗声念出了黎锦的名字!   黎锦丝毫不敢有多怠慢,赶紧搁笔,站起身来,走到知府面前,行跪礼。   他现在只有童生的身份,见官依然得跪,只有院试后中了秀才,才能免去跪礼。   知府拿起那本很厚的注解,问黎锦这可是他一人所作。   黎锦答曰:“回大人,是晚生一人所作,但第七章第二题,晚生略有不懂,请教万教谕后才得其结果。”   知府也亲自扶起了他,又问:“你如此做注解,可有得到其他人指点?”   黎锦摇头,答道:“并无,只是晚生出身农家,平时与邻里乡亲交流便用白话,又觉得这本农桑算经对庄家汉做农活儿有所帮助,才想把其注解做的简单易懂些。”   就算大多庄家汉不识字,但村长识字啊,这些数学理念又贴近生活,看懂其实不难。   知府对黎锦的话很是满意,甚至还要去看黎锦正在做的其他注解。   他的这个举动就连山长都始料未及。   等到知府大人走后,整个算学部里其他人看黎锦的眼神都不对了,几个教谕把黎锦写的那本注解来回传阅,看完后也是满满的服气。   虽说他们一直都知道黎锦助教很是认真,但他们见黎锦一个月来还在给一本书籍的农桑算经做注解,一个个对黎锦的评价中都加了‘天资愚笨’四个字。   谁能想到,黎锦默默的把注解任务做成了——编书。   过了一会儿,少尹匆匆回来,要跟黎锦商量这本书编好后发行的问题。   黎锦只能跟山长先行请退,和少尹去了茶馆。   少尹大概三十出头,此前府试的时候,就知道知府大人为了钦点案首,直接处置了一个作弊的考官。   当时少尹就在想,也不知道这个案首值不值得知府大人如此费心。   毕竟这还仅仅是童生试,这位学生要是真的想当官,后面还有院试、乡试、会试、殿试,一次考的比一次难。   大多数考生都会卡在秀才这个劫。   而就算是府试的案首,也不见得能考中进士。   但此次见到黎锦,少尹确实眼前一亮,从这学生的身上完全看不出浮夸,反而全都是沉淀下来的踏实稳重。   知府大人都看好黎锦,少尹也乐意跟他结交。   “我是本府的少尹,姓卓名君,字子瑞。你也不必唤我大人,我长你年岁不少,直接叫我子瑞兄就成。”   黎锦当然把握住机会,接下这橄榄枝。   “子瑞兄,晚生黎锦,若是您不嫌弃,可以叫我阿锦。”   “行,那我就不客气了。时候不早,咱们长话短说,我先问你几个问题。”   “子瑞兄尽管问。”   “这本农桑算经,你还有多久可以编完?”   “半月足以,但此后还需要一一校对,估计再需半月。”   少尹一口饮尽杯中水,黎锦给他再次斟茶。   他说:“知府大人说了,这本农桑算经的简化版,印刷后会在本府城内书肆投放,并且还会下达文书,每村至少购买一套。”   黎锦沉默了,这就是所谓的强买强卖。   少尹继续说:“其中所收益的净利润,你拿四成。”   黎锦直接不淡定起来,放下手中的茶杯,满眼的不可置信。   这还是少尹第一次在这个晚生脸上看到除了‘成竹在胸’之外的其他神色。   此前就算是面对知府大人问话,黎锦也不卑不亢,之后被知府大人亲自扶起来,脸上也不见丝毫惶恐。   可这会儿,听到这句分钱的话,黎锦居然如此惊讶。   少尹不禁乐了,说:“我还当你多淡定,早知道就直接开口给你说分成的事情。”   黎锦也就是惊讶了一会儿,就再次恢复了淡然的面容,只是星眸里带着笑意,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开心。   随后少尹又跟黎锦说了八月中旬投放印刷的事情。   “印刷书号这件事你不用担心,八月十一日前,你去主街的宁兴书肆里找掌柜的,告诉他你是黎锦,他自然能把一切办好。”   黎锦自然一一记下。   两人分开后,黎锦去结了帐,回家的脚步都轻快了些,很想把这件喜事与小夫郎分享。   此前他还说想要把少年写的生活片段出成话本子,但就算少年真的写好了,他也得找门路求印刷书号。   不过如今的印刷书号不是全国统一,而是每个府各自监管,所以真的想买也能买到。   但有了知府大人钦点的‘农桑算经’编纂者这个敲门砖,黎锦觉得以后肯定会顺遂不少。   秦慕文今日见黎锦回来的如此早,接过他手里的竹篮放进书房,跟他一道往内院走。   “阿锦,今日算学部提前放人了?”   黎锦笑着把今日发生的事情说出来。   “知府大人注重农桑发展,我这本简化版的农桑算经正好撞在他喜好上,运气着实不错。”   秦慕文说:“阿锦之前跟我说过,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啊,我觉得是因为阿锦很努力,才有今日的收获。”   黎锦见小夫郎说的头头是道,忍不住吻在他的脸颊上。   “既然文文夸为夫努力,那我今晚一定更加努力。”   秦慕文已经不是那个听不懂其中意思的单纯少年了。   他眼尾飘上一层漂亮的淡粉色,小声应道:“嗯。”   作者有话要说:  【黎锦:能不惊讶吗?这简直就跟中彩票的感觉一样。】 第87章   得到了小夫郎的首肯,当晚,黎锦果然很努力。   这个努力的结果就是第二日秦慕文没能起得来。   赵双来找他的时候,秦慕文才刚洗漱好,正准备吃饭。   虽然赵双没切身经历过,但理论知识丰富,看到秦慕文揉腰的小动作就露出了然的笑容。   秦慕文沉默一下,强忍着没揉,可过了一会儿他就想,随他去吧,还是身体重要。   巳时过了后,院子里就暖融融的,秦慕文让小茶把包子抱出来。   自己则坐在垂花门下念书,也不知道赵双哪儿搜罗来的这么多书,念了接近两个月,还没念完。   不过,幸好秦慕文也对这些书很感兴趣,念来就当消遣了。遇到书中描绘的奇怪事物,赵双也会主动给他解释。   午时过后,秦慕文说:“双双,下午不能念了,我得去写话本子。”   赵双满眼的不可置信,“话本子,你会写?”   秦慕文谦虚道:“也不是真正的话本子,就是夫君教我写一些日常片段,不过,里面的主人公不用自己的真实姓名。   他说以后可以整理出来,投稿给书肆,大概有机会印刷出来。”   赵双从没接触过这些,但他对此表示出极大的兴趣,问了秦慕文好些问题才罢休。   但秦慕文对此也了解的不多。   一些诸如‘印刷多少册’‘怎么印刷’的问题,秦慕文的回答都是‘我也不清楚’。   赵双无奈:“你家夫君真是太宠你了。”   这句话确实说的没错,黎锦给了秦慕文很大的自由度,但却又恰到好处的把琐碎的、有可能隐藏肮脏面的事情全都避开,不让秦慕文知晓。   给他家小夫郎营造一个不被人打扰的保护壳。   也就是说,秦慕文只管写,投稿印刷这些事情,黎锦自己找人、找门路。   下午秦慕文去书房写这些心动的小瞬间,赵双坐在一旁托腮看他,但他又不识字,看了会儿就出去抱小包子玩了。   小包子笑得像个招财娃娃,一点也不像之前那样怕生,藕节一样的手臂挥着,要去墙边摘花花。   花可以摘,但不能往嘴里塞。这会儿就得小茶在旁边一直看着,以免小包子抓住啥吃啥。   黎锦这边,有了知府大人的抬爱,他在算学部可以说是真正的如鱼得水。   以往眼高于顶的教谕们见到他也会停下脚步,互相打过招呼后再去做事。   至于潘又丰,他不断庆幸自己老早就跟黎锦道歉过,要不然真到了这时候,他恐怕就再也高攀不起黎锦了。   但就算这样,潘又丰也不住的后悔,要是他早先不耍那些小聪明,说不定两人的关系也不会如此冷淡。   万教谕原本就跟黎锦关系好,他直接说:“我正好有时间,帮你校对这本注解,你只管继续往下写就是了。”   黎锦对此十分感激,他作为著者,自己校对自己写的书,原本就会带着滤镜。   有万教谕帮忙,自然再好不过。   这样一来,效率就很高了。   七月的尾巴还没结束,整整三本《农桑算经》已经被改编完成。   黎锦趁着月末的休息时间,去了宁兴书肆。   宁兴书肆作为府城的官方书肆,规模很大,在主街上都占了三个铺面,甚至还有二层。   这里的书也很多,种类更是包罗万象,科举用书、诗经杂赋、戏文、话本子,甚至连府城小报都有!   黎锦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居然没早早的来这里买过书。   他没急着找掌柜,而是拿起那些诗经杂赋类书籍看,笔者有男有女,有人直接用自己的本名,但更多的都是化名。   之后,他又去看了话本子,其主视角也分男女,有从书生赶考的角度讲,也有讲后院女人一台戏的。   小二见黎锦分明是读书人的打扮,进来后却都不去科举书籍那里看,而是直接来看杂赋和话本子,心里悄悄给他贴了一个‘不学无术’的标签。   但这种纨绔的钱也最好赚。   于是小二走到黎锦身边,笑着说:“客官,您手上拿的这话本子是三娘最新写的,她的《后院琐事》系列在咱们府城都很受欢迎。”   黎锦却把这本书放回去了,他已经看出来,有些书籍的女性视角其实是男子所写。   像这本《后院琐事》,主人公虽然是新嫁娘,但其处理事情的口吻和手段,一眼就能让黎锦看出来笔者性别。   无他,男人和女人思考问题的角度会有所差别,只要从这方面入手,倒是很容易区分出来。   黎锦在这儿也站了小半个时辰,听到小二的话,他笑道:“确实有趣。”   随后,他又去看了府城小报,小报每周出一次,一次也就薄薄三页纸。   里面大都是不同人投稿,讲述上周发生的趣事。   至于最后一页,则完全空白,不知道是刻意做成这样,还是因为缺少信息。   黎锦看完了自己想了解的内容,对小二说:“在下黎锦,请问掌柜可在?”   小二惊讶:“你就是黎锦!”   黎锦沉默一下,很诧异自己居然有这等知名度。   小二接着说:“上上月的府城小报里有这个名字,我记得的,好象是府试案首!”   黎锦:“……”   小二也知道自己太过激动了,他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我自己就是考不过县试,才来书肆当值的,所以可佩服那些能考中的,他们的名字也都能记住。   前年府试的案首叫韩哲,大前年的叫……”   他说了一会儿,感觉自己跑题了,赶紧补充:“您刚刚是要找掌柜吗?我这就上楼去叫。”   黎锦涵养很好的挺到最后,道:“劳烦了。”   掌柜的一听来人是黎锦,直接把人请到了二楼,看着黎锦从竹篮里掏出三本书,上面题了著者黎锦,校对万云。   万云,就是万教谕的名字。   掌柜的主要跟黎锦商量银子的事情,他说:“一册书售价三百文,大人说过要全府城投放,至少得有上千套,三千册。   印刷费用较贵,原本若是卖的少,就雇人抄书。但一千册往上,那就是印刷较为划算了。”   “排版印刷的事情我让大师傅估价,最晚下旬会有结果,黎童生不妨留个住址,估好了价格后,我让小二找你。”   黎锦写下自己的地址,说:“白日我都在书院,但家里有人,若是我不在,小二可以留口信,我会尽快赶来。”   “好。”   黎锦走后,掌柜的没让小二帮忙,而是自己把《农桑算经》三册书收起来。   这可是知府大人的吩咐,他还是自己来办比较稳妥。   小二见掌柜的下楼,笑着问:“老爷,那人真的是案首黎锦?”   “你当他骗你不成?”   小二急忙摇头:“没没没,我这不是担心同名同姓么。”   “这名字倒鲜少有撞的,你若是怀疑,怎么不亲自问他?”   小二说:“我也不是怀疑,就是案首他跟我说话态度很好,还跟我说‘劳烦’,我就很受宠若惊了。”   掌柜的看着黎锦远走的背影,耳边是小二的话‘黎案首跟我见过的其他读书人都不一样,那气质和态度,我得记一辈子’。   黎锦完全不知道因为小二的话,自己在掌柜的面前刷了一层好感度。   之后他跟掌柜的说想给府城小报投稿,掌柜的直接就同意了,那一口答应的速度让黎锦很是震惊,他准备好的说辞和银子都没送得出去,这就是后话了。   =   黎锦走在路上,则默默的开始算钱。   三百文一册,第一次印刷一千套,三千册,那就是九百两银子!   除去排版印刷和纸张的费用,至少也能盈余七百两。自己分得四成,那就是接近三百两银子。   府城一套府邸才不过三十八两银子!   纵然淡定如黎锦,此刻也有些晕晕乎乎。   不过那钱还没到他手上,等到了后才能给夫郎和孩子买些好东西。   黎锦从没想过会有这么高的润笔费。因为能自主印刷书籍的书肆都是官家的,他们对一般的投稿都直接买断。   那意思就是第一笔给了钱,之后不管赚了还是赔了,都跟著者没有一丝关系。   只有十分有名气的著者,比如小二说的三娘,才有资格跟书肆提出分成的要求。   但知府大人显然十分照顾黎锦,或者说很看重他的潜质,直截了当的给他分成。   这也跟那天的情况有很大关系,整个宁兴书院,乃至整个府城,居然没人按照他的要求给算经做注解。   虽然黎锦的这个做法依然与他要求不符,毕竟黎锦这样的编纂速度太慢了,两个月才能写出一本注解。   但这种编纂方式却完美的农桑算经的内容呈现出来。   也消除了知府大人的火气,所以他才直接开口给分成。   真是实力、态度和运气,缺一不可。   很快就到了八月初十,小二来找黎锦的时候,他正抱着小包子在院子里摘花。   没让小包子吃,而是给他教:“摘了好看的花,是不是该送给阿爹?”   秦慕文正在给小包子缝棉衣,这年纪的小孩子,几个月就是一个身量,得缝大一点,才能多穿一年。   他没听到黎锦跟小包子说的话,骤然收到小包子藕节一样手臂递过来的花,抬头就是夫君笑看他的模样。   小包子:“伐(花),啊嗲!”   秦慕文看着他的夫君背着光,单衣下身体稍显清瘦,看起来像个文弱书生。但在床上,才知道这人的手臂和身体是多么有力气。   他接过花,小包子小鹿一样的眼眸眨啊眨,视线紧随着那几朵小花花。   秦慕文笑着把花花还给小包子。   小包子虽然可怜巴巴,但却没有接,黎锦笑道:“这是他送给阿爹的花。” 第88章   小包子如今已经已经一岁零两个月,会说些简单的话,甚至能大概理解大人话中的含义。   此刻,他把自己很喜欢的花送给阿爹,虽然心里舍不得,但听到爹爹的话,他还是懂事的说:“伐,啊嗲!”   秦慕文心里感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小包子又说话了:“啊嗲!落(乐)!”   最后这句话还是黎锦代替小包子说完的:“生辰吉乐,文文。”   秦慕文眼睛瞪得滚圆,阳光照耀下,他的眼眸无比剔透,里面起初有些震惊,但更多的则是乍现的欣喜。   他的生辰……   他都四年没过生辰礼了,早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   要不是黎锦提起来,他都不知道八月初十,是自己的生日。   黎锦刮了下他的鼻子,让小茶收拾了这些针线收起来,然后把小包子塞进秦慕文怀里。   “小包子的祝贺送到了,这些花是他点了让我摘的,也是他的心意。   我现在得去宁兴书肆一趟,回来给你贺生,乖。”   如果以前黎锦说‘乖’,很可能让人觉得有些不伦不类。   但如今凭他的身材和气度,让秦慕文总是不自觉地忽视他的年纪,感觉自己比黎锦好像小了不少年岁。   秦慕文觉得赵双前几日那句话说的一点都没错——‘你家夫君好宠你啊’。   正因为他是被宠的那个人,所以才在夫君面前现得很小,可以被捧在手心。   黎锦能知道秦慕文的生辰,还是因为今年元月县试报名的时候,要填写祖籍、亲属的各项信息,他才得知原来少年的生日在八月。   而他初来乍到的第一年,不小心错过了这个时间。   所以,他也早早的计划着要给少年今年好好的办一个生辰宴。   随后黎锦又嘱咐小茶说今日不用做饭,午饭会有聚福楼的人送来,一会儿注意开门就是了。   说这些话也没费多少功夫,黎锦走到外院的时候,小二一杯茶还没喝完。   黎锦说:“怠慢了,家里没有其他下人……”   小二忙道:“黎童生可别折煞我了,您不过换件衣裳的功夫,小的等得起。”   两人出门后没走多久,就到了书肆,掌柜的已经在二楼等候了。   小二直接带他上楼,然后自己规矩的退下。   掌柜的件黎锦身上的衣袍虽然干净,但成色已经不新,此前府城小报在写府试案首的时候,提到过黎锦的家世,掌柜的对此有些印象。   但他对黎锦不敢有丝毫轻视。上至知府大人、下至书肆的小二,都对黎锦另眼相看,赞不绝口。   这就说明黎锦绝对是个值得深交的人。   “黎童生来了,我这儿正好有上好的普洱,今日气候适宜,且煮了些来,邀君共品。”   黎锦神色间丝毫不见局促,笑道:“多谢掌柜盛情款待,那晚生就不客气了。”   虽然黎锦对茶没什么研究,但此前也跟着去了不少诗会,品茶的动作看起来很是儒雅。   两人东一言西一语,总算扯到了正题。   黎锦走下楼的时候,感觉自己好像踩在云端,又用指尖探了探袖口里的银票,这才感觉十分踏实。   掌柜的果真依言给了他三张一百两的银票!   他最后还说:“若是这《农桑算经》为阿锦打出名气,以后再来出书,咱们还是这个价。”   这可就是为了以后的长期合作了。   黎锦自然答应,两人分明才见的第二面,刚开始谈话还一口一个‘童生’‘掌柜’,后来已经开始称兄道弟,好像深交多年的朋友一样。   但黎锦知道,这其实都是因为利益。   回去后,黎锦把银票交给自家小夫郎。   秦慕文看着银票,再抬头看看黎锦,嘴巴微微张开,说:“阿锦,这是生贺礼?”   秦慕文年幼时,阿爹给他贺生辰,送的都是新衣服或者书籍。   后来阿爹病了,就把他的嫁妆当生贺礼送给了秦慕文。那意思其实就是交付……身后事。   但秦慕文的阿爹是个情商很高的人,他知道自家傻孩子从小到大被保护得太好了。   争宠什么的轮不到秦慕文,后院的主母自然也看不上他,没折腾过他。   这就导致秦慕文虽然知晓一点后宅那些肮脏的手段,却天真的以为那些东西他接触不到。   秦慕文的阿爹想,等到他死后,再由其他人把这些银钱交付给阿文,那些人必然说‘这是你阿爹死后留给你的’。   那样的话,自家阿文听了该有多伤心啊。   所以,他强撑到阿文生辰这天,让人把一些用不上的玩意儿都折现,换成银票送给阿文。   直至现在,秦慕文甚至都以为拿‘银票’当生贺礼,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黎锦说:“怎么,这么期待我送的生贺礼?”   秦慕文十分诚实的点头,黎锦说:“你先把银票收起来。”   然后,他牵着秦慕文的手,直接去了书房。   黎锦直接把画筒里的所有卷轴都抱出来。   正好十八卷。   秦慕文今年也正好十八了。   黎锦让秦慕文站在案几前,自己贴在他身后,说话的时候微微低头,气息全都打在他的颈侧。   看着小夫郎耳垂逐渐泛出粉嫩的颜色,黎锦说:“这些才是给文文的生贺礼,拆开来瞧瞧。”   秦慕文虽然一直给黎锦整理书房,但黎锦的东西他却不会乱翻。   之前他也问过黎锦这些卷轴都是什么,为什么搬家的时候还要专门用箱子装起来。   但黎锦只是笑笑没答话。   此刻,秦慕文的心怦怦直跳,他知道阿锦就在自己身后,肯定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但他也完全不打算掩饰自己激动的心情。   第一幅卷轴不大,一寸寸缓缓张开的时候,率先看到的就是一只鸡的……尾巴。   随后鸡的脑袋也出现在视线里,那只鸡很是神气,配合着院落中的背景,秦慕文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自家养的鸡。   ——之前还住在村子里时候养的那只鸡。   当画卷完全展开的时候,秦慕文看到自己手里拎着一串柿子,身后两只鸡雄赳赳气昂昂,好像秦慕文拿的柿子是那两只鸡的一样。   秦慕文不禁笑了,他捂着唇,眼中都是惊喜。   这件事如果阿锦没画下来,他都要忘记了,如今看着这画卷,他完全想起来当时无奈的心情。   他偏过脑袋看阿锦,因为两人贴的极尽,额头甚至直接触到了阿锦的唇。   秦慕文赶紧端正了脑袋,说:“幸好那天阿锦回来的早……后来,阿锦直接找大河叔打了鸡笼,把它们关起来了。”   他的酒窝里都掬着笑意,跟画卷上那拿着柿子盘算着下雪时侯吃的少年一模一样。   时光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沧桑的痕迹,他依然可以笑得如此开心。   秦慕文有些舍不得把这幅画卷卷起来了。   之前阿锦说要为他作画,他一直记在心里,但之后阿锦没主动提起,他也为了不干扰阿锦学业,也一直保持沉默。   不过,忘记是不可能的,阿锦都给小包子作了画,他、他绝对不承认自己吃了小包子的醋。   黎锦也耐心地等着他,就算午饭前看不完,大不了吃完饭继续来看。   聚福楼送来的饭菜是烤乳鸽、牛肉羹、杏仁烙等,共四个菜和两个甜品。   在来人帮忙摆餐的时候,黎锦在厨房悄悄生了火,给少年煮了一碗长寿面。   面条是小茶擀的,长长一根,而秦慕文完全没时间注意到厨房,他的关注点都在那些画卷上。   直到黎锦把面端来放在桌上,才把他从书房叫出来。   小茶来了家里一个月,也比之前要开朗不少。   他给秦慕文作揖,道:“恭贺主夫生辰,祝愿您永远都这么开心。”   顿了顿,小茶小声补充道:“这长寿面是老爷亲自给您煮的。”   秦慕文一愣,自从有了小茶,黎锦下厨的时候已经很少。   但他居然不仅送了自己画卷,还有这碗长寿面,秦慕文强忍着掉眼泪的冲动,坐在了饭桌边。   吃完饭后,秦慕文果然看画就看了一整天。   当天黄昏的时候,他把十八卷画都抱在怀里:“阿锦,这些画我都可以带走吗?”   黎锦说:“都是你的东西,你当然可以带走。”   黎锦发现秦慕文把这些画都放在了主屋的储物格里,里面有木雕小兔子挂件、缎带、给小包子画的第一幅画等等,全都是秦慕文认真积攒的。   如今又多了十八个卷轴,秦慕文想了想,把卷轴放在第二格,每层摆六个,一共摆放三层,都列的整整齐齐。   黎锦对自家小夫郎的收藏癖可算有了新的了解。   他想,幸好没有在还不会画画的时候给小夫郎画,要不然被他这样收集起来,过几年看真的有点不忍直视。   但小包子那幅画,黎锦却是很喜欢。   那是包子第一回 对他笑,也是他真心实意把包子认作自家孩子的第一天。很值得纪念。   当天晚上,黎锦本想只是抱着少年休息。   但秦慕文却主动的褪下亵衣,露出骨肉匀亭的身体,然后主动的打开自己,邀请黎锦进入。   这就是男人表达喜欢最原始的动作,黎锦起初动作还很轻,担心伤害到少年。   但少年却不断催促他:“快一点,阿锦。”   黎锦忍者不发,吻落在他额角:“你会受伤的。”   秦慕文眼眸里盈着水汽,却依然坚持:“我想你更深一点,阿锦,我喜欢你。”   黎锦再也忍不住,把少年的一条腿抬过肩膀,两人对视着,都能从对方眸中看到自己的身影。   而黎锦就是在这个状态下,一寸寸地深入,攻城略地。 第89章   翌日,黎锦神清气爽的去了书院。   他此前跟万教谕说过,那笔四成的净利润润笔费也有他的一份,所以,这三百两中,至少得匀出六十两给万教谕。   但直接当面给钱又不符合读书人的习惯,黎锦则跟万教谕商议了日期,打算改日登门拜访。   这么一来,其实拿到手上的只有二百四十两。黎锦没有坐吃山空的习惯,他打算拿出二百两去做生意。   无论是买些田地、雇人来耕,或者在内城买些地段偏远但胜在安静的空地建房子,都是不错的打算。   不过,如果黎锦真的打算直接做生意,那他就得亲自走访去了解行情。   什么事儿都得一步步来,一口吃不了大胖子。   《农桑算经》编纂完成后,知府大人也再给黎锦布置更多任务。   但经此一役,黎锦自己倒是对‘改编算经书’有了不少兴趣。   之前在考县试的时候,他就想过要独立编撰入门算学书。   毕竟对那些年幼的蒙童来说,《九章算术》还是太过深奥了些。   黎锦登门拜访万教谕的时候,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下,毕竟若是他真的打算这么做,以后指不定还得麻烦万教谕帮忙校对。   万云在家里面色倒是温和不少,不像在书院里那样,一直都板着脸。   兴许是黎锦与他身世相近,年岁也相差不太多,他对黎锦也生出不少惺惺相惜的感觉。   听到黎锦说《九章算术》深奥,万云笑道:“你可是辛丑年参加的县试和府试?”   黎锦道:“正是。”   “那你可还记得知府大人当时主持编纂了一本《算术·详解》,那就是咱们算经部其他三位教谕共同完成的。”   黎锦听闻后顿时心生佩服,当时他看的书还少,手里的算经书也就只有两本。   县试前也是埋头苦学,才对照着这本《详解》,吃透了《九章算术》。   黎锦笑着把自己当时学习的场景说了出来,“真是多亏了这本书。”   万教谕又道:“但我听闻你的意思,不是继续给算经做注解,而是自己独立编纂算学的启蒙书籍?”   黎锦答道:“学生是有这个打算。”说着他掏出一个缝了无六页纸的薄册子,呈给万教谕,“这是学生列出来的纲目,还请教谕指点。”   黎锦第一个列出的就是乘法表,这个早就有了《九九乘法歌诀》,但却是从高到低排列,也就是说,蒙童背这些口诀,第一句开口就是‘九九八十一’。   黎锦有打算把其反过来,从‘一一得一’开始,但他也不知道这方法到底可行与否。   毕竟这关乎蒙童的数学启蒙。   万教谕看了后,起初神色淡然,毕竟他也见过不少有黎锦这种想法的同僚,但编出来的书籍都大同小异,没有什么可取价值。   突然间,他的眉头拧起来,面带思索。   黎锦则一直坐在原地品茶,静静等待万教谕给自己答复。   薄薄的一本小册子,万教谕看了足足一个时辰。   看完后,他眸中只余赞叹和欣赏,说:“异想天开!但又无比绝妙!”   黎锦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自己这种大胆的想法,会被万教谕直接批判一顿。   但万云却话锋一转,“黎锦啊黎锦,你这想法也太大胆了,明日我为你引荐山长,这件事我做不了主。”   黎锦的心又悬在了嗓子眼儿,他觉得自己还是操之过急了。   若是在他有点名望的时候,推出这算经启蒙就好了。   但他也不后悔自己的这个决定,稳妥固然是重要的,他这个身体如今还未及弱冠,年轻就得有年轻人的冲劲儿。   有什么想法就得大胆的提出来,要不然一直思前想后、畏手畏脚,老了后才发现少年时居然无一件‘年少轻狂之事’可以值得怀念。   山长看了黎锦的纲目,沉吟半晌,只给了他一句话:“你尽管做就是了。”   黎锦如今院试在及,若是山长觉得这个想法不好,那就不会让黎锦放手做了。   但就算是山长,也没有当场给黎锦任何保证。   可有他这句话就足够了。   百年后,有人从工部尚书万云的晚年回忆录中看到《蒙学算经》的由来,翻成大白话就是‘山长对他说你尽管做,他就按照自己的想法,独立编撰出一本简洁易懂的蒙学算经。那时,他还仅仅是个刚出村子不久的童生,未及弱冠。’   =   编书和去田间地头实访问都得亲力亲为,黎锦一个人分身乏术,他也就暂且搁下了在府城买地的念头。   把这些钱放在家里先存个个把月,等考完院试,有了功名在身后,买了地还能免租。   在黎锦去宁兴书院之前,每次月末考核的第一名都是‘风水轮流转,今月轮我当’。   但黎锦来了后,第一个月大家瞧着这第一名黎锦,感觉这名字挺陌生,人群中有人问这人是谁,只有寥寥数人回答‘是今年的府试案首,跟我同年考的’。   第二个月瞧着黎锦的名字占据首位,大家都说‘这人运气太好了,策论截词那么厉害,他肯定考前刚好背过这一段’。   第三个月,众人沉默了,之后都打起精神看第二名是谁。   自从黎锦在书院出名后,想要跟他结交的人有不少,有些甚至在府城都有头有脸。   黎锦也挑着合适的时间参加过一些文会,不过大多时候他都在算学部,因此接受的邀约不多。   随着黎锦在府城读书人圈子里的名声越来越大,此前院试的考官也注意到了他。   但这考官心眼儿也没那么坏,知府大人把那个学生贬出‘甲等’,本就是对他的警告。   他自己堂堂一个儒教学的儒官,在府试中动手脚已是即为不光彩的事情。   知府大人给他面子才没公开处置他,他也懂得见好就收。   倒是那个位列乙等的学生对此很不忿,因为他府试成绩‘乙等’,只能被分在乙班。   偏偏他也是有真才实学的,连续三次排名在甲班内,就可以进入甲班。   第四个月,这位名叫陆长冬地仁兄终于如愿以偿地进入甲班。   接下来,他以为自己就可以与黎锦一教高下。府试排名已经无力回天,但他要证明自己才是最厉害的那个。   别看黎锦平时话少,可讲堂辩论上他却引经据典,数据都列的清清楚楚,甚少有人能跟他辩论到最后。   等到十二月的时候,陆长冬已经忘记自己的本意的是什么,反而每当他可以跟黎锦辩论到最后,他下学后都会笑得像个两百斤的胖子。   陆长冬想,那件事总归是自己和老师的错,黎锦完全无辜。   再说了,黎锦也用实力让陆长冬输的心服口服。   就在陆长冬以为这就是黎锦的全部实力后,《农桑算经·简化版》突然在整个书院引起了轰动。   这本书原先是按照知府大人的要求,每村的村长至少买一套回去,给村里的人合理安排农耕时间和耕种方法。   但其中却有不少的算学题,与科举考试息息相关。   书院中有个学生的父亲就是他们村村长,他趁着休息的时间回了趟家,看到他爹在研究《农桑算经·简化版》。   这个学生当时直接笑道:“爹,这算经对我来说都很难,您得研究到什么时候啊。”   话音还没落下,他就被亲爹用鞋底揍了屁股。   他爹很生气地问:“难?这我都能看懂的题,你跟我说难?你这样还考秀才?干脆回来给村里幼童启蒙算了!”   这学生觉得他爹在开玩笑,拿过这本书一看,惊呆了。   “爹,您别揍了,这跟我的算经书不一样!”   最后还是他把自己的算经书掏出来,他的村长爹一看那些拗口的解释,这才发现孩子确实没撒谎。   但老子还能给儿子道歉?   村长说:“你们考秀才的人,就是应该学的难一点,把我的书还给我。”   “爹,这书哪儿来的?能买到吗?买不到让我抄、抄……黎锦?!”   后来,经过这位学生的介绍,乙班的大部分学生都买了一套回来研究。   过年前最后一次月末考核中的算学题也恰好就是雨水、引流灌溉、排水时间和排水量的变化。   算法不难,但理解和想通思路很难,很多甲班的学生都栽进去了。   要不是书院规定得三次连续排名靠前才能换班,要不然甲班得裁员一大半。   陆长冬得到这个消息后,整个人都没脾气了。   心中想与黎锦结交的念头从没这么强烈过。   但那会儿已至腊月,马上就要过年,期间会放一旬假期,陆长冬在书院没见到黎锦人,只能悻悻作罢。   黎锦那段时间正好卡在编纂《蒙学算经》的最后一章,他频频拜访万教谕,讨论其中解法的多样性。   万云对看了后直接大加夸赞,“每道题都列了至少三种思路,黎锦啊,你这本书算是绝了!”   黎锦谦虚道:“教谕谬赞了。”   万教谕家里没多少人,也没娶妻,过年有些冷清,但他不在乎这些,只说:“黎锦,你写完后我正好趁这段时间给你校对,之后呈给山长过目。”   “多谢教谕。”   黎锦给万云送去终稿的时候,还带了不少年货,里面甚至还有秦慕文做的糯米鸡和粉蒸排骨。   万教谕索性留他用饭,吃到排骨的时候,他说:“这手艺真的绝了,你这小子真有福气。”   听他提到秦慕文,黎锦被风雪刮得冷硬得眉目都柔和起来,唇角不自觉带了笑意。   “确实是我的福气。若您有空,我和内子必扫榻相迎。”   一向不接受任何邀约的万教谕一口答应:“好,我一定去。” 第90章   因着过年,陈西然和邹秀杰一个回了镇上,另一个回了县城。   原本黎锦也有回村的打算,但下雪了水路不能走,坐马车回去至少得三天,旅途劳顿。   考虑到包子才一岁半,寒冬腊月这么来回折腾,小孩子的身体可能会受不了,再加上家里已经没人,他也就不回去了。   黎锦修书一封,让陈西然回去的时候顺便带到镇子里,再由李柱子带回给村长。   当然,书信也少不了宋先生的。   “阿锦今年就弱冠了。”   黎锦给陈西然送行的时候,他拍拍黎锦的肩膀,说,“宋先生之前还念叨着想给你取字。”   黎锦愕然,心中却是一暖,“院试过后,我就回去亲自拜访宋先生。”   陈西然笑道:“那可不,你到时候肯定衣锦还乡。”   两人又并肩走了些许路程,他说,“阿锦别送了,咱们兄弟俩也就分别几天,离别也不甚伤怀,过几日我就回来了。”   黎锦看着天色不早,点头:“那我就送到这里,天寒地冻,西然路上小心。”   送走了陈西然后,府城里年味儿已经很足。   家家户户门前都贴上了春联,黎锦也写了一副,自己搬着凳子贴在大门前。   内院的主屋门前的春联则是秦慕文写的,他的字迹清秀工整,不露锋芒,也不像黎锦的字那样规矩中透着铮铮风骨。   黎锦站在院子里端详了好一会儿,才说:“文文的字写得更好看了。”   打眼一看就透着乖气。   秦慕文则趁黎锦一个不注意,就蹲下去抓了一捧雪,他本意是想捏个小雪球给黎锦看。   结果在黎锦黑眸转过来的时候,秦慕文一个紧张,把雪球从手里掉了出去。   正好落在自己的鞋面上。   雪球破碎,雪花四溅。   他站在原地,不敢看黎锦,像个做错事被抓包的小孩子。   黎锦走近几步,却没关注他玩雪的事情,只说:“穿的这么薄?”   秦慕文解释:“只是出来看阿锦贴春联。”   原本打算看完就回去的,可指尖、鞋面还有雪花的痕迹,这就真的无从辩解了。   黎锦倒是一直穿着单衣,他最近在锻炼自己耐寒的成度,也颇有成效。   他直接把秦慕文整个人捞进怀里,单手抱着他的膝弯。   秦慕文的视线陡然升高,他赶紧搂住黎锦的脖子,指尖上挂着的雪花融化在黎锦的发间,秦慕文很不好意思的微微松开手。   黎锦脖颈处传来冷意,他也没在乎,直接把秦慕文抱回主屋,进门的时候一手压低他的脑袋,免得撞到他。   秦慕文进去后,才想,小茶应该没看到这一幕吧……嗯,应该吧。   屋子里烧了地龙,刚进入就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秦慕文被黎锦放在床上,他有些昏昏欲睡,但这时候他还记得一件事。   那就是黎锦的生辰。   去年八月,阿锦给他庆了生,但他那会儿却还不知道夫君的生辰。   后来问了阿锦,阿锦说他的生日在三月末。   说来也奇怪,原主的生日和名字,都跟穿越而来的黎锦一模一样。   黎锦在这个世界呆的越久,发现他居然没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就好像……这天生就是他应该归属的世界一般。   黎锦坐在床边看了会儿书,秦慕文在暖烘烘的屋子里,已经快要睡过去。   但他强打起精神,一只手臂伸出被子,搂着黎锦的腰。   不一会儿,黎锦就听到身边少年均匀的呼吸声。   他的手落在秦慕文的手臂上,原本是想给少年调整一个舒服的睡姿。   但突然间他却不想移开少年的手。   以前的黎锦虽然态度温和,但却不怎么喜欢这种粘人的小动作,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自己愈发偏爱少年的拥抱和依赖。   秦慕文睡得迷迷瞪瞪,却以为黎锦要起身出去,他赶紧反手握住黎锦,眼睛都没睁开:“阿锦,你想要什么样的生辰礼?”   二十岁,也是阿锦的加冠礼,一定得送个好东西。但秦慕文思来想去都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   此刻,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出现了幻听。   秦慕文感觉自己耳边传来阿锦的话:“我想,画一幅文文没穿衣服的画。”   秦慕文醒来后,黎锦已经不在屋里了,小茶在哄小包子看雪。   他没让小茶忙活,自己打了水洗脸,把脑海中的‘邪念’压下去。   那句话怎么可能会是阿锦说的,一定是他出现幻听了。   嗯,一定是这样的。   =   眨眼间就到了除夕,秦慕文给每个人都添置了新衣服。   黎锦也给秦慕文买了带着翻毛兜帽的大氅,笑说:“初四我们给万教谕拜年去。”   秦慕文‘啊’了一声,这是黎锦第一次带他出门面见师长。   黎锦安抚他:“别怕,万教谕很好相处。”   古人的礼尚往来讲究的更加彻底,就算此前黎锦跟万教谕约好了要见面。   但也得黎锦先拜访了教谕,之后教谕去他家算是‘回礼’。   这么一来,黎锦索性也就带着秦慕文出门一趟。   落了雪的府城,好像一幅画卷,古朴静谧,黎锦很是喜欢。   赵双这边,那几摞游记终于被秦慕文念完了。   他虽然还想继续听一遍,但最近天冷,再加上天黑的早,秦慕文也没那么多时间给他念。   赵双只能趁着黎锦不在的时候,让秦慕文给他念那即将要投稿的‘话本子’。   虽然里面的男男主人公都是化名,但赵双看着秦慕文唇角的笑,就知道这些事情肯定不是秦慕文杜撰出来的。   而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实,最多就是在主人公的身份上加了一层美化。   秦慕文的话本子写得确实很有灵气,语言通俗易懂,平仄节奏朗朗上口,故事内容更是甜的让人羡慕。   赵双居然在短期内变成了秦慕文的忠实听众。   随着两人关系越来越好,再加上又是过年期间,秦慕文经常也登门给赵双送一些自家做的菜。   赵双父母也都知道隔壁姓黎的一家人都是读书人,很乐意赵双跟秦慕文结交。   但就在最近,赵双母亲看着秦慕文,眼眸中会不由自主地带了些愧疚。   秦慕文对此不明所以,就主动开口与赵双母亲打了招呼。   这下不用他问,赵双的母亲就把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倒了出来。   原来之前赵双有个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也是个哥儿,长相很是明艳,性子软,讨人喜欢。   赵双和那个哥儿说好了两人要一起出嫁,结果成亲那天赵双的未婚夫出了意外。   他的小伙伴因此很是难过,与新郎商量着推迟婚期。   就是这推迟的几个月期间,赵双有次孤身去城外河边找未婚夫的时候,发现自己小伙伴的夫君居然养了一个外室!   而且那个外室肚子滚圆,看样子马上就要临盆!   赵双把这件事告诉伙伴,可伙伴完全不信他,说:“双双,你心里难过我知道,但你也不能诬陷他。他是我的良配,不嫌弃我哥儿的身份,要娶我为正房呢。”   赵双无奈,甚至还发现好友的夫君几次登门来说是接好友,可那目光却分明看的是披麻戴孝的他自己!   赵双借口把好友支出去,自己与他夫君见了面。   他一脸的嫌弃:“你这样恶心的人,配不上他!”   那男人兴许是被赵双刺激到,居然解开裤腰带打算强要了赵双。   “正好你把人都支走了,你再怎么恶心我,也只能让我给你开苞了。”   后来那男人自然是没有得逞,因为赵家父母和他的好友都及时赶来了。   但赵双衣衫凌乱,显然被吓得不轻。   那男人恬不知耻的说:“你家赵双找不到下一个愿意娶他当正房的人,就来勾引我。”   当时赵双的好友上前几步就给了他两巴掌。   虽说赵家父母不相信这鬼话,但赵双一脸受伤的看着好友,一句辩驳都没有。哀莫大于心死。   后来,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再也没有联系。   赵双母亲说完这段,更是愧疚了。   “阿文,双双接近你没别的想法,但他被我们宠坏了,经常做出很大胆地决定,我们担心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秦慕文轻声呢喃:“原来是这样……”   起初他跟赵双还没完全熟悉起来的时候,赵双就完全不在乎自己名节的做出试探黎锦的事情。   原来他是被这件事刺激到了,行事才会变的如此乖张。   赵双母亲:“阿文,你在说什么?”   秦慕文说:“多谢伯母告诉我这件事。”   赵双则完全不知道母亲还在担心自己做出伤害秦慕文的事情,但幸好之前黎锦一直不在家,赵双母亲也没提这件事。   可过年期间黎锦出门时间很少,赵双都是守着黎锦出门后,才跑去找秦慕文。   他的母亲以为赵双要在黎锦面前刷存在该,怕三年前那样的事重蹈覆辙。   “阿文,我会多管着双双,你是个好孩子,我不会再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秦慕文当时解释了半天,说他认识赵双这么久来,他都没有做出格举动。   再说了,三年前那件事,赵双也是其中的受害者啊。   可这个时代对哥儿和女人就是这么残酷,与男人拉拉扯扯后,罪名都是女人或者哥儿承担。   比如长得好看、眼神多瞥了男人几眼,都可以统称为——发骚。   赵双母亲说:“你心地善良,但三年前那件事怎么能说双双没错?   他把人都支开,这不就很让人误会了么?!”   秦慕文居然无从辩驳,他跟黎锦在一起,已经鲜少觉得自己作为哥儿,就低男人一等。   因为黎锦给了他足够的尊重,甚至鼓励他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当然了,现在秦慕文很想再生个孩子,下次一定要跟阿锦提做了后不要把东西导出来……   跑题了。   秦慕文对赵双母亲说:“我知道伯母出发点是好的,但我相信双双,我也更相信阿锦。”   说完,秦慕文就放下东西,回家给黎锦准备晚饭了。   年很快就过完,还不到初十,学生们就自发的回了书院。   这时候算学部也已经开门,助教的任务就很繁杂了,不仅得自己看算经、写注解,偶尔还得为同学答疑解惑。   此前,问潘又丰问题的学生比黎锦的要多不多。   毕竟黎锦虽然成绩好,但终究不是秀才;而潘又丰考中秀才已久,为了争取讲郎的名额,给学生答疑更是一点也不藏私。   潘又丰开始还担心这种情况下,黎锦会生气,毕竟他也知道,真正在算经方面有真才实学的人,还是黎锦。   他悄悄地跟黎锦说过这件事,语气中一点炫耀都没有,毕竟他现在完全没有跟黎锦一争高下的想法了。   黎锦态度很淡定:“无妨,我不在意。”   可自从去年年底那本农桑算经出来后,今年再次开学,潘又丰孤零零的坐在黎锦对面,看着黎锦身后的一群学生,感觉自己好凄凉。 第91章   黎锦面对内三圈外三圈的学生,面色不变,但内心却并不像表面上那么轻松。   他解答了一部分题后,就发现后面的学生其实意不在问题,而是为了瞧瞧能编写出简化版《农桑算经》的人长什么样。   一下午,黎锦案头上的文书都再没动过。   终于等到可以回去的时间,黎锦才对大家说了声抱歉,收拾自己的竹篮往外走了。   但就算这样,依然有人拦住他想继续问题。   黎锦的眉头皱起来,再晚下去,他就不能回家了。   黎锦打量着拦下自己这人,有些面熟,应该在甲班这边出现过,但却不是甲班的学生。   黎锦说:“今日时间已到,有问题明日再做解答。”   那人拿着书,看起来很好学,其实一脸的不依不饶:“这道题困扰了我许久,不解答出来我会睡不着觉。黎锦,你可是助教,你的职责就是答疑解惑!”   黎锦站在原地,身边还有没散开的学生,他眉目骤然冷肃下来。   他说:“你说的对,我是助教。所以我的职责是整理算学部的书籍,为算经写注解。”   最后几个字,黎锦一字一顿的说出来,“我没有义务为你答疑解惑。”   那人脸色红了又白,他狡辩道:“就算助教的义务不是这个,但我们都在一个书院,我们是同窗,你懂得多,就这么高高在上,瞧不我们吗?”   这边声音闹的大了,那边四位教谕都看过来。   万教谕让其他三位稍安勿躁,自己则起身过来看看。   黎锦说:“恕我直言,你的意思是在一个书院里,懂得比你多,就有责任给你答疑么?不给你解惑,就是瞧不起你?”   那人一时没想出什么话来辩驳,黎锦又说,“在场的诸位都知道,我家在内城。冬季天黑的早,我下山回去至少得多半个时辰,内城进晚了算‘犯夜’,要被施以苔刑。刚刚已经因为这件事给诸位说过抱歉,你却在这里咄咄逼人,是何居心?”   “我、我就是太想知道这道题答案了……”   潘又丰对此也很生气,他说:“能给你答疑解惑的不止黎锦一位,我还坐在这里呢,你就非要拦着他?”   那人登时无法辩驳,见状想溜。   闻言赶来的万教谕说:“站住。你姓甚名谁,是哪个班的学生?”   那人支支吾吾不敢说,抱着书沉默着。   万云也知道不难再耽误黎锦的时间,说:“在场的各位学生,黎锦说的没错,助教没有责任为你们答疑解惑。黎锦和潘纹(潘又丰)两人都是书院的学生,他们一个要参加院试,另一个要参加乡试,也没那么多时间消耗。   但你们有问题来询问,他们依然放下手头的活儿给你们解题,这是他们良善!   不要把别人的善良和容忍当作理所当然!”   潘又丰也说:“一下午,黎锦要写的注解一字未动,这些活儿他下午没做,晚上就得回去挑灯夜读。   而这位学生偏偏还挑着黎锦要回家的时间点赶来,着实居心叵测。”   这下,在场围了黎锦一个下午的学生都面带尴尬。   “教谕,是我们的错,我们以后会注意自己的时间,努力不打扰两位助教这么久。”   “抱歉,教谕和两位助教……”   万云说:“经此一事,我觉得算学部的管理有疏漏,以后多加一条规矩,不得在助教当值时间前来打扰。   我和其他三位教谕则会设立答疑时间,有问题直接过来问我们。”   此话一出,他也没看在场众人的脸色,直接让黎锦先走。   黎锦躬身道谢,走过万教谕身边的时候,听到四个字‘红烧排骨’。   黎锦微囧,然后回答:“学生知晓。”   上次万教谕登门,秦慕文做了一桌好菜,黎锦跟万云边聊边吃,足足过了一个时辰。   桌上三荤一素一汤,被两人吃的干干净净。   后来万云走的时候,黎锦还送了他一罐红烧排骨伴手。这才没过三天,万教谕又惦记上了。   黎锦走后,在场的学生才从‘算学部要改规矩’这个消息中回过神来。   听万教谕的意思,这哪是他们保证以后控制询问时间就能解决的,以后他们问题只能来找教谕们!   “教谕三思,我等问的题都较为浅显……”   万云说:“在宁兴书院,其他部的助教可负责解惑?”   在场的人都摇头:“不负责。”   “所以,你们为什么要求算学部的助教这么做?前几月教谕们很忙,两位助教才主动提出为我们分担任务。   如今,算学部已经步入正轨,自然得按规矩办事。”   说完,万云目光再次落在之前那个学生身上,询问他的姓名。   那个学生原本只是嫉妒黎锦,再加上黎锦不住在书院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所以才想来使绊子,让黎锦吃闷亏。   但以前问黎锦题的人少,他也不好卡着傍晚的时间点拦住黎锦。   今日,则是一个良好的时机。   没想到,他反而成了众矢之的。   就算他拖延时间不说姓名,但也有人认识他。   “万教谕,这人叫杨立杉,丁班的学生。”   今日之后,他的名字必然传遍整个书院。   黎锦对这些事不怎么关注,还是在第二日与陈西然一起吃午饭的时候,才从他口中得知这件事。   陈西然说:“这人心眼儿真的坏。这下他赔了夫人又折兵,丁班的讲郎和学生都看不惯他了。”   古代读书人自诩高洁,品行有污点的人,他们都会远离。   此前,就算问黎锦题的同学较少,但讲完几道题,也得耽误多半个时辰,黎锦从来都没有过怨言。   但像上次那样,一下午什么事儿都没做,这就很让人头疼了。   这件事只能算过完年开学的一个小插曲,处理过后,黎锦每日能自己安排的时间也增多不少,回去后也不用再挑灯夜读。   =   万云这边,对秦慕文做的饭很是上心,此前还得黎锦请他过来,后来就熟门熟路的直接上门。   与黎锦讨论他的那本《蒙学算经》,再留下来吃顿饭。   又过了几日,院试的通知张榜公布之后,万云还专程跟黎锦说了不少院试的注意事项。   此前这件事都是由宋先生来讲,如今他不在身边,有万解元讲述,黎锦听后感觉万解元跟其他人考的不是同一个院试。   毕竟,别人都说很难的院试,从万解元口中说出来,好像就跟县试一样简单。   万云看到黎锦的神色,疑惑:“怎么?院试难吗?”   黎锦沉默了半秒,说:“这得等我考完才能知晓。”   院试规定每名考生至少需要两位担保人,一位是所在县城的秀才,另一位则是廪生。   廪生其实也是秀才出身,但因其再院试中排名靠前,则称为廪生,其后是增生,最后则只称为秀才了。   黎锦与陈西然商量后,还是给宋先生修书一封,邀请他在院试期间来府城一趟,为两人作保。   宋先生一口答应,在院试初试前五天,他就坐上马车,与黄秀才一起来了府城。   黎锦邀请宋先生住在家里,他家外院的堂屋用来待客,旁边设有书房和两个耳室。   宋先生住在这里也是正好。   黄秀才则跟周祺和许子帆住在客栈里。   院试前两日,陈西然也搬了进来,他跟黎锦都得由宋先生作保,两人在一起倒也方便。   除了宋先生作保外,保黎锦的另一位廪生则是他们班的讲郎,黎锦此前也登门送了束脩礼。   很快,就到了二月初,所有考生都换上统一规定的单衣,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去府衙门口等候入场。   陈西然在路上冻得打哆嗦:“之前县试的时候,还让我们穿上夹、夹袄,院试这天更冷,只让人穿两件单衣……啊、阿嚏!”   黎锦拍在他后背,皱眉:“院试只有两场,你可得坚持住。”   陈西然咬着牙,能听到他上下牙齿互相碰撞,可见是冷得狠了。   “我、能的,放心。”   虽说前来参加院试的学生少,但门前的人却一点都不少。因为院试唱保的时候,需要两位保举的秀才在一旁认人,以免有替考现象发生。   这次,检查夹带的过程也更加严格。   黎锦走到大门前,脱下衣服,有人来搜查他的头发,确保里面不会藏有纸条,后再从头到脚仔细检查一遍,才能穿上衣服。   随后,等所有人检查完后,一起向本场的主考官,学政大人鞠躬,这才进入考棚领取答卷。   等到交卷后,试卷的右上角会糊住考生名字,并加盖印章。以保改卷公平。   考棚内虽然没多少风,但架不住天气寒冷,黎锦磨墨的时候,感觉到里面的水都是冰碴子。   但他自始至终都很淡然,慢慢的磨墨,好让自己适应这静坐的寒冷。   有的考生手指冻得僵直,根本拿不住墨块,周围传来各种响声。   如今还没开考,学政看着底下的情况,吩咐道:“生火盆。”   偌大的考棚里生了两个火盆,可都在最前面。   前两排的考生倒是暖和不少,后面的考生依然冷。   黎锦皱眉,他坐在中间,也感受不到火盆的温度。   倒不是说生火盆不好,只是若只有前面的考生能被暖和到,这对其他人很不公平。   但就算这样,后面的考生依然没人敢吭声反对。   就在这时,初试终于开始了。   黎锦抄了考题,心道,果然如万教谕所说,并不难。无非就是截词策论。   题目是‘君夫人阳货欲’,黎锦先思考了原文,回忆其中含义。   这才在素纸上写了自己的思路,然后按照严格的八股格式,起承转合,把策论写的合乎其理。   作者有话要说:   【真实考题:君夫人”出自《论语。季氏第十六》最后一句“异邦人称之,亦曰君夫人”,后半部分“阳货欲”三个字出自另外一篇《论语。阳货第十七》“阳货欲见孔子,孔子不见。”】 第92章   虽说黎锦打了半天草稿,手指早没有最开始那么僵硬,但依然不如他练习时候那样活动自如。   可这对黎锦也没什么影响,毛笔字的一笔一划他都练过无数遍,早就印刻在骨子里,成了习惯。   所以这么寒冷的环境,对他填写答卷其实影响不大。   但其他人,黎锦就不清楚了。毕竟,答卷的整齐成度也很重要。   就在这时,黎锦感觉周围温度突然回升,一股暖意从脚底往上钻,连带着手也温暖不少。   他抬眸一看,原来是巡考把最前面的两个火盆推到了中间的位置。   黎锦略微一思索就明白了,原来为了公平,火盆的位置是要变化的。   恰好在他准备写答卷的时候,火盆到了他这边。   黎锦在素纸上练了几个字,手感确实比之前要好上不少。   他赶紧抓紧这段时间,把打好的草稿誊抄上去。   院试的初试,又称为正场。举国上下统一规定题型,但题目内容,则由本省的学政自主命题。   此次黎锦考试的题型为《四书》文一道,《五经》文一道,五言六韵试贴诗一首。[注]   黎锦写的这第一篇八股,就是出自《四书》文。在他把这篇誊写完成后,又整理思路写了第二篇的草稿。   火盆就被巡考搬离到最后面,黎锦的指尖再次泛起冷意。   他尝试着抓了抓手,等到冷热交替的无力时间过去,才提笔写答卷。   天黑时,黎锦才堪堪写完最后一个字,他只来得及查阅一遍,时间就到了。   所有人停止答卷,一旦有人忤逆,直接按作弊论处。   晚上,学生们并不能出考场,衙役端来热汤和饼子,每人领一碗汤一个饼子,当作晚饭。   考场内气味其实并不好闻,但能坚持到考院试,谁的嘴上都没说嫌弃的话,一个个沉默着,在压抑又寒冷的环境中,吃了饼子,喝了汤。   坐在前排的考生还好点,面前就是学政和各位考官,周遭也不拥挤,空气还能流通。   但越往后,气味就好像凝固、发酵了一样,黎锦的位置在中间,鼻息间的味道也还算能忍。   最可怜的是坐在考棚最后方的学生,他们后面就是茅厕,虽说茅厕有门,但毕竟不是隔离,时间一久,味道就散发出来。   他们不仅要在这个环境中答卷,晚上还得睡在这里!   不在考试时间内去上茅厕的话,只需要跟巡考报备一声,不用盖屎戳子。   吃完晚饭,黎锦也随大流的跟在考生身后排队。   他能看到坐在最后几排考生们,看着他们一群排队之人的眼神中都带着绝望。   黎锦也只能偏过脑袋,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明儿还得再考一场,他也不是圣人,忍不了这么久。   所有人都回到自己位子上后,又衙役抱来棉被——说是棉被,其实只有薄薄一层,上面还有没洗过的霉味。   黎锦想,霉味他暂且还能忍,只要不是太臭,他都得盖着被子睡觉。   发了薄被后,火盆就被熄灭了,以免点燃棉絮发生火灾。   学生们把桌子和板凳上的木板拆下来,拼在一起,就是一张简易的木板床。晚上可以躺着休息。   院试规定,学生最多可以穿两件单衣,但不能穿夹袄。   黎锦自然按照怎么暖和怎么来,他穿了两件尚在要求之内的单衣,这会儿就可以脱一件,先用自己的衣服把自己裹一层,再盖上薄被。   人在休息的时候,衣服穿在身上和盖在身上,取暖的效果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黎锦这么做,也是为了最大程度的维持体温。   黎锦个子高,他躺下后,才发现发下来的薄被并不能盖住他的脚,他又坐起身把鞋子穿上了。   他想,总归只是这么睡一天,应该不至于水肿。   黎锦来之前听宋先生说,别看那些童生门平时一个个多高雅,真到了考场上,脱了鞋,你就知道他们私下里该有多臭了。   他原本内心还抱着天真的想法,认为大家都是读书人了,过五关斩六将考中童生不容易。   在院试中应该都会注意一下……   但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发现还是宋先生说的对。   鼻尖萦绕的味道比白日还要臭,黎锦只能微微侧过脑袋,贴在伏案写作的木板上,木头原本的味道总算让他缓解了一下。   不知不觉中,他就这么枕着木板睡着了。   半夜里,黎锦被冻醒了一次。周围虽然没人说话,但翻身的动作却瞒不住人,看来没睡好的人还是有不少。   黎锦睁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屋顶,发现自己得嗅觉已经被同化,鼻尖闻不出来那些臭味了。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也算件好事,于是他把被子裹得更紧了些,再次强迫自己进入睡眠状态。   第二日,称为复试,也叫覆试。   考试内容与第一场大同小异,但多了默写《圣谕广训》。   策论中还是有一道截搭题,不过没正场考的那么变态,但立意却也更加新,很考验学生的思维能力。   这对黎锦来说都不难,他在宁兴书院这九个月来,每旬都要面临至少两次讲堂答辩。   拿出一道题后,已经培养出带着惯性的缜密思维能力。   所以,他答卷完成后,还有时间检查了一遍。   与此同时,黎锦不知道,在与他相隔不到两百米的府衙内院,山长正在悠哉的品茶。   而知府大人手里拿着一本书,眉头紧拧。   “山翁,这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山长笑道:“毕竟是年轻人,不是么?”   知府没答话,但那本书却依然捏在手里。   过了会儿,他风马牛不相及的说:“黎锦这一手楷书,写的是真的不错。”   顿了顿,“改日,我给他介绍一位书法大家。”   这下轮到山长愣住了。   书法大家……在他们府城的,只有那一位啊。不过,那位可是老早就放出话来,说自己不再收徒!   =   考完后,黎锦扶着陈西然出了考场。   他甚至都没坚持到走回家,半途中就晕倒了,黎锦摸他额头滚烫,索性直接背他去了医馆。   但这会儿医馆都关门了,不收病人,所以有药方,倒可以帮忙抓药。   黎锦当场给陈西然号脉,问学徒:“可否卖我一张素纸?”   学徒愣了愣,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黎锦担心再晚下去就宵禁了,他说:“我口述药方,你抓药,成吗?”   学徒说:“成!”   黎锦说了一堆药材,学徒想,这、这人大概不是在胡乱开药吧……   他抓完药材后,黎锦已经迅速的掏钱拿药走人。   原本陈西然身边是有书童伺候的,但书童和赶车师傅都住在外城的客栈里。   再加上院试考这么久,考完后天都黑了,他们打算考完后第二日来伺候陈西然。   所以,考完当天,陈西然身边只有黎锦可以帮的上忙。   回家敲门后,小茶先是被自家老爷和陈西然身上的味道惊了一番。   黎锦说:“这副药拿下去煎了,然后端给西然。”   “小茶知道了。”   宋先生原本是住在外院的,但黎锦出去考试了,家里又只剩下夫郎和孩子,他为了避嫌,就搬去客栈住。等到明日才回来。   黎锦给陈西然换了干净的衣裳,安顿好,自己才准备去烧水泡澡。   考场上冻了两天,他今日不打算冲冷水澡,而是好好的泡走骨子里的冷意。   秦慕文早就备好了两份热水,等黎锦和陈西然回来用。但陈西然现在不能泡澡,只剩下黎锦了。   黎锦回主屋的时候,正好小包子睡醒来,在闹腾着要找爹爹。   他都两天没见爹爹了,想抱着爹爹要亲亲。   黎锦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看到他家包子原本在阿爹怀里喊:“要嗲嗲,包几要嗲嗲……”   他心登时就软了,只想着自己没白疼这孩子。   但小包子看到他后,又凑近闻了下味道。   小脸一下埋在阿爹怀里,哭了:“嗲嗲臭,呜。”   黎锦:“……”被小心肝儿嫌弃了。   但秦慕文却完全不嫌弃,他上前要为黎锦脱下衣服,黎锦摆摆手,说:“脏。”   秦慕文摇头,“阿锦劳顿了两天,让我来伺候你,这本也是夫郎该做的。”   黎锦放松下来,看着少年敛着精致的眉目,用细瘦却又骨节分明的手指为他宽衣解带。   黎锦觉得自己的心都被少年填满了。   但因为小包子的嫌弃,当天黎锦用完了两份热水,头发和身体都洗了两遍,确认身上只剩下皂角的香气后,才敢去抱小包子。   没想到小孩子记性还不错,记着刚刚的事情,不让他抱。   黎锦只能强硬的把人抱在怀里,小包子一愣,没闻到其他味道,只有阿爹身上惯有的清爽气息。   于是他皱皱哭红了的小鼻子,藕节一样的胳膊揽着黎锦,“嗲嗲。”   小包子已经一岁零八个月,他知道自己叫‘包几’,知道每天早上得亲亲爹爹和阿爹,然后目送爹爹出门读书。   这都是黎锦和秦慕文给小包子养成的习惯。   秦慕文说:“今日包子没看到爹爹,就一直哭。哄着他睡着后,他醒来还要找爹爹……”   黎锦听到这话,亲了小包子一口,“喜欢爹爹吗?”   小包子已经哭累了,他昏昏欲睡,说:“包几、西、西嗲嗲。”   小包子等来了爹爹,终于安心的睡着了,小小的身体打着轻酣。   黎锦把他送到自己的房间,小茶也给陈西然喂了药后回来了。   黎锦嘱咐一番,就再次回到主屋,他总算有时间抱着自家大崽了。   秦慕文也很想他,分明才一日没见,晚上再见时,就发现陈西然平日里那么壮实的身体都发烧倒下了。   他觉得阿锦肯定也受苦了。   于是他尽力的安抚阿锦,抱着他,两人相拥入眠。 第93章   院试过后几日,春天终于踩着轻快的步伐到来。   黎锦去书院的途中,能看到山脚下、树梢上的积雪消融,露出枝桠尖尖的一点嫩绿。   所有人都绝口不提那几乎要了一条老命的院试,一个个计划着安排点活动前来消遣。   陈西然受了点风寒,但到底是年轻人,几副汤药下肚,也就彻底恢复过来。   之后两人匀出时间陪宋先生游玩了府城,宋先生有着读书人骨子里的习惯,那就是去哪儿都要先进书肆看看。   他没想到,在府城的书肆里,也见到了《农桑算经·简化版》。   看着著者的名字,宋先生说:“阿锦,你如实告诉我,这本书是不是你编的?”   黎锦答道:“确实是学生所著。”   宋先生双眼陡然放空,缓了好一会儿才说:“去年腊月族长(下滩村的村长)给我说,他买了一套算经书,担心自己看不懂,希望我回村去讲述一下里面的大概内容。   我当时已经准备起身回村了,村长又派人来说,那本书他看懂了,不用我回去。”   村长的能力宋先生自然是知道的,原本村长说自己看不懂,他觉得很正常。   但村长又说他看懂了……这下宋先生就不得不回去一趟了。   回去后,宋先生看到著者黎锦、校对万云,整个人都是懵的。   万云这个名字他知晓,堂堂少年解元,前途无限。   但黎锦……这个名字宋先生已经熟的不能再熟,他看着书脊处的知府钦定印章,一度怀疑这人跟黎锦同名同姓。   镇上的书肆多年来只靠卖宣纸、竹叶纸为生,书籍来来去去就那几本,并没有进新书回来。   所以,宋先生也不知道这本书的影响力。但里面的内容深入浅出,语言通俗,确实很值得普及。   如今宋先生拿着这本书沉默了一会儿,小二就适时的凑上前来:“客官可看好了这一套?这本书的校对乃是本省的解元大人,上面还有知府印章,官家认证了的。   最近卖的很是火爆,不仅适合家里有良田的人,里面还有很多农桑方面的算学题,书院的学生大多也都收了一套。”   宋先生:“……买了。”   黎锦:“……”一套接近一两呢!   但小二已经兴冲冲的把书包起来,黎锦只能去付了钱。   花自己的钱买自己编的书,黎锦还是略微有些尴尬,不过幸好这不是宁兴书肆,掌柜的和小二也都不认识他。   之后黎锦又和陈西然一起把宋先生送上回镇子的马车,同行的还有黄秀才和他的两个学生。   黄秀才显然也知道了农桑算经的事情,一路上看黎锦的眼神都很复杂。   直到他坐在马车上,才跟宋先生说:“这下我彻底比不过你了。”   宋先生淡淡笑道:“年轻时我俩常竞争,如今都一把年纪了,何苦还在意这些?”   黄秀才也知道是自己执拗了,但这么多年都是这么比来比去的,一般也都是风水轮流转。   结果出了黎锦这个变数,他也只能认输。   宋先生安慰说:“学生们各有各的福气,你的学生也不差,此次院试很可能名列前茅。”   黄秀才道:“可他们不会编书……”   良久,马车里余下的只有沉默。   初春来临后,宁兴书院也会举办一些活动,来丰富学生们的生活。   陈西然一听有活动,表现得十分积极,在同窗们提议的‘投壶’和‘蹴鞠’中,他非常支持后者。   投壶虽然好玩,但输了得吟诗作对……   陈西然对自己的水平心里有数,再加上此次是书院的学生一起,不止他们丙班的学生,还有甲班的,陈西然可不想在关公面前舞大刀。   所以他觉得还是蹴鞠好,输了也不会有惩罚。   黎锦和邹秀杰倒是无所谓选哪个,但陈西然的队伍少人,就把他们友情拉进来了。   每日午后,黎锦做完一部分注解,就跟着陈西然的队伍在去半山腰的空地上练球。   这时候的蹴鞠跟黎锦上辈子的足球还是有很大区别,一般情况下不设立球门,踢法叫‘白打’,说白了也就是炫技。   除了可以用脚接球外,头,肩膀、臀部、胸、腹、膝盖等部位均可接球。[注]   只要不让球落在地上,参加蹴鞠的人可以尽情施展自己的技艺。最后评判优胜的标准也是参加者表演的花样多少。   当然,若是两队的话,还是会规定一块区域,得让人把鞠投进去才算赢。   黎锦听陈西然说了规矩后,突然沉默了。   他虽然对蹴鞠挺感兴趣,上辈子也加入过校内足球队。但他却没玩过这种完全炫技的‘蹴鞠’。   陈西然队伍里除了邹秀杰外,还有两个人。他们看着黎锦到来,笑着跟他打招呼,让他来表演一段。   黎锦谦虚道:“我对蹴鞠并不在行,让各位见笑了。”   陈西然笑道:“这件事我清楚,我跟阿锦同窗这么久,就没见过他蹴鞠。”   顿了顿,他继续道,“那就来玩个简单点的花样……”   说着,他在把准备好的绳索拿出来,在地上围了个一米见方的圈。   “阿锦,只要你能让鞠落地时候第一个点在圈里,就算你今天训练合格。”   邹秀杰说:“这也太难了吧。站在八米开外,不用手把鞠投进去,就算训练过后的人也很难做到吧,你让阿锦一下午就做好?”   陈西然挠挠头,看看邹秀杰,又看看黎锦,他说:“我这也不是为难阿锦,咱们与‘跳蛙队’的比赛时间就在七日后,每个人都得高强度训练啊。”   思及此,邹秀杰也不好说什么,他其实也在高强度训练。   虽然他要练习的技法比较基础,但操作起来可并不简单。   那就是‘滚弄’,不让鞠离开身体,但也不难用手指捏鞠。反而凭借着控制肌肉的动作,让鞠在肩膀乃至全身起伏。   这样的话,只要邹秀杰不失误,那鞠在他们队伍的时间就能多呆一会儿,比赛指不定还能赢。   黎锦说:“那我们就先练习了。”   陈西然显然也是为了照顾黎锦和邹秀杰,他和其他两个队友表演的更加高难度。   有的动作黎锦都叫不出名字,但看上去就很炫技。   陈西然今儿状态好,与队友配合表演了一下,给黎锦解释:“刚刚那个叫‘流星赶月’。”   其实就是一个人用足面把鞠高高的踢起,然后陈西然用脑袋接住鞠,却又得控制着角度,让鞠抛得更高的同时,落点在第三个队友面前。   三个人都用不同的身体部位接鞠,但却又一个比一个抛得高!   黎锦看着他们在场上奔跑着蹴鞠,感觉自己也有些热血沸腾。   于是学着他们的样子,脱去长袍,用腰带重新束在里衣外,这样就不妨碍他活动。   黎锦拿起陈西然准备好的备用鞠,看着上面一团看不出具体图案的毛线,说:“咱们队伍叫什么?”   陈西然跑的出了汗,一边蹴鞠一边说:“咱们叫‘鲤鱼队’,对手是‘跳蛙队’。”   黎锦沉默一下,仔细想了想,现在大家应该还不知道转发‘锦鲤’这个梗,所以,这个队名大概只是个巧合吧。   话是这么说,但黎锦再次把鞠放在脚面上,他的身体仿佛也唤醒了记忆。   微微用力后,绣着‘鲤鱼’图案的鞠往上高高抛起,黎锦跑上前几步,用胸膛接住,然后又迅速的抬起膝盖,在鞠落地之前,把它再次抛高。   就在这时,黎锦看着不远处那个圈,抬脚一个横踢,鞠稳稳地抛物线下落,第一个落点正好压线!   陈西然那边的队友瞅到这一幕,张大嘴巴:“不是吧?黎锦真的第一回 蹴鞠?”   陈西然:“……我、我以为是的啊!”   不过,之后黎锦抛出鞠后,接起来就没那么轻松,好几次都因为角度不对,鞠偏偏的飞出去,完全不给人反应时间,直接落在地上。   但只要能被他接起来的,最后都能落进陈西然圈出的那个圈里。   “阿锦,你这个准头真的不错啊!”   黎锦笑道:“我努力不能给大家拖后腿。”   其他人:“……”不,我们现在担心给你拖后腿。   =   蹴鞠比赛的前一日,宁兴书肆的小二又来了黎锦家。   “先生,掌柜的有要事相商。”   黎锦当时刚从书院蹴鞠回来,还穿着长袍,并不用更换。但他却说:“劳烦等我一会儿,我拿点东西。”   院试过后,黎锦终于有时间把秦慕文的‘日常生活小甜饼’整理出来。   从去年七月到如今,整整七个多月的时间,秦慕文每日写三百字左右,一月就是九千字。   七个月那就是六万多字,已经可以整理成一册话本子了。   黎锦也正是拿着整理好装订成册的话本子去找的掌柜。   掌柜照例在二楼等候黎锦,他见面先给黎锦比了一个‘V’。   黎锦一愣,没明白其中含义。   掌柜的笑着给他倒茶,说:“阿锦,我就直接开门见山了。此次邀你来,是有两件事要说。   其一,《农桑算经·简化版》要继续加印了,分成依然照旧。   其二,《蒙学算经》一套两册,第一次暂定印刷两千套,一共就是四千册,也给你四成的润笔费。”   黎锦对《蒙学算经》的事情虽然震惊,但面上却一点都不显。   毕竟这本书才呈给山长不足一月,山长甚至都没跟他交流,如今掌柜的却直接告诉他《蒙学算经》可以出版印刷了!   黎锦淡然道:“多谢掌柜。此次,晚生来也是有一事相求。”   掌柜的摆手:“求就不必了,贤弟尽管吩咐。”   黎锦把话本子推在掌柜面前:“这是晚生偶然所得,还请……”   作者有话要说:   【宋先生的宗族就在下滩村,之前镇上的卖猪肉的宋掌柜与宋先生也是同族。】   【有的小天使说文中一个人说话不要分成两段,但我担心这样的话一段太长,影响体验。其实看双引号就能分辨出来这是不是个人说的啦~~】 第94章   黎锦并没有说出著者的真名,只说其拟名叫梦寐。   书肆掌柜起初还以为这是黎锦投稿自己写的话本子,毕竟此前来他这里投稿的,还是有不少与黎锦一样,寒门出身的读书人。   比起种地、去蒙学教书,抄书、写话本子算是利润最大的做法了。   掌柜的甚至还见过一位府试未考过,但因为其话本子卖的火,最后终于发家在府城定居买房的寒门子弟。   掌柜想,可黎锦分明没这个时间啊!他难道还能一边编撰算经,一边写话本子?这得多消耗精力。   再说了,黎锦眼底没有熬夜的青黑,反而双目有神,棱角分明,让人看了就心生好感。   掌柜的想跟黎锦打好关系,于是就依言拿起了黎锦推过来的这本书。   入目小巧精致的簪花小楷顿时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掌柜的仔细看了几段,已经可以肯定笔者是位哥儿。   这不单单是视角的问题,还有心理上的描写和关注点,掌柜的识书这么多年来,已经甚少看走眼了。   掌柜的很想出版这本书,与黎锦有更深一层的结交。但这本却与府城的主流话本子不符。   他语气中稍微有些为难:“阿锦,我跟你也就不卖关子。这话本子文笔细腻,每一段都写的引人入胜,但却没有一个故事最重要的高潮转折……”   全程都在撒糖,读者不会看腻么?   掌柜的说:“出版也不是不行,但首次发行,最多五十册。”   五十册,这也确实太少了点,根本用不上印刷,雇上五个人,抄十天就能完成。   掌柜的没提,五十册这种超低数额的出版数量,费劲搞来一个书号都不值当。   但因为坐在自己对面的人是黎锦,掌柜的拿捏不准笔者‘梦寐’跟黎锦的关系,他为了以后更多的合作,他还是答应出书了。   黎锦却笑说:“其实冒昧提出来这句,有些为难掌柜了。但晚生有个提议,府城小报一周一印,买者众多,其最后一版却空空如也。不若我出钱把这一版包下来,每周只截取这话本子中的一段印上去,等攒够了名气,再商议是否出书。”   府城小报在整个府城名气甚大,除了来赶考的读书人偶尔会买外,府城但凡能叫出名字的家族,每次都要买五六份回去。   内宅识字的姑娘、新妇们几乎人手一份,大家举办诗会偶尔也会从中选题。   府城小报除了前两个版面分析府城最近发生的大事外,后面的则全都是投稿趣闻。   甚至每个节气该玩什么,去哪儿上香,都给府城的姑娘们挑好了地方。   黎锦想,府城小报有一半的受众都是内宅姑娘或者新妇,秦慕文的切入视角也是新嫁进来的夫郎。   但他整篇文章都是第一人称,没具体写明性别,除了经验老道的人外,其他人倒是很难看出笔者的真实性别。   不过,有切入视角就够了,这会让受众们有足够的代入感。   她们若能看进去一段,后面的话,就只瞧小甜饼的内容是否吸引人了。   掌柜听了黎锦的说法,完全没看他竹篮中的银子,一口答应了。   “最后这个版面原来是有印刷东西的,但因为很多人不会翻来覆去的看,这一页就经常被忽略,后来我索性也不让底下人印刷这段了。   既然阿锦这么说了,咱们就先试试,若是效果好,就继续放在这一版面。效果不好的话,下次我再把这内容往前调整。”   黎锦赶紧说,“多谢掌柜抬爱。”   两人一来一往又聊了几句,掌柜笑道:“天色已晚,阿锦回去小心。”他送黎锦下楼后,还给了黎锦一份最新的府城小报。   黎锦拿回去给小夫郎看,自己则去健身和练字。   洗完澡,黎锦发现秦慕文还靠在床头坐着,这府城小报才翻了一页。   黎锦问道:“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秦慕文听到声音,要下床为黎锦褪去衣服。黎锦没让他动,自己快速的脱了衣服,上床把小夫郎抱在怀里。   秦慕文唇角抿出了小酒窝,指着第三面上的一行小字,说:“这里写阿锦参加蹴鞠队了。”   黎锦沉默一下,等他仔细看完这一段,才发现府城小报果然神通广大。   这上面不仅报道了宁兴书院初春的活动,甚至还把参加蹴鞠和投壶之人的名字都列了出来。   黎锦说:“参加蹴鞠队这件事,我不是早就告诉了小管家。”   秦慕文依然笑着:“但从小报上看到后,还是感觉不一样。”   说着,他又看了几遍那段话,唇角的小酒窝一直若隐若现。   黎锦眼看着该到睡觉的点,把小报收起来放在床头,又吹灭了油灯。   屋子里一片漆黑后,黎锦把秦慕文搂在怀里:“后日就是比赛了,场地就在宁兴书院上面的半山腰。到时候你带着包子和小茶一起去,踏青游玩。”   秦慕文习惯性的把脸埋在黎锦肩头,隔着一层薄薄的单衣,温热的呼吸洒在他颈窝。   “好。”   黎锦在被窝里托着小夫郎,把他往前推了一点,让他脑袋不要全埋在被子里。   这本是一个很简单的小动作,但秦慕文脸却渐渐红了起来。   两人夫夫这么久了,一个小动作就能明白对方所想,黎锦索性也不再忍耐。   第二天一大早,秦慕文早早的爬起来洗亵裤,昨夜的荒唐还历历在目。   时隔九个月,他再次主动提出想生个孩子的打算,在皎白的月光下,他能看到阿锦漆黑的眸子,里面仿佛带着滚烫的热度,要把他灼烧殆尽。   “好。”阿锦答应了。   哥儿难以自然受孕,所以想要尽早怀上宝宝,最好辅助一些物理方法。   其中最有效的就是之后给腰下垫个枕头。   黎锦见他坚持的辛苦,索性直接把他抱在怀里,说:“睡觉。”   但早上这些东西还是不可遏制的流了出来,秦慕文失望之余,却也知道这件事没这么快。   所以才有了早上洗裤子这一幕。   如今小包子接近两岁,家里也有了二百多两积蓄,完全有条件再生个孩子。   只是黎锦之前担心秦慕文身体受不了,才没说这些。   但其实秦慕文的身体一点也不比其他哥儿弱,二胎也确实该提上日程了。   翌日下午,书院彻底给学生们放了假,组织活动的学生除了忙着训练,还得商量着划分场地。   黎锦麻烦陈西然给自己留个风景好点的位置。   陈西然是个聪明人,毕竟他们参赛者都有专门的休息场地,他说:“弟媳要来?”   黎锦:“嗯。”   陈西然:“包子呢?小包子会叫叔伯了吧!”   邹秀杰一听,也来了劲头:“是啊,小包子现在走路应该利索一点了!”   黎锦:“……”不是很想跟你们说话。   但除了他俩,一起训练的另外两个伙伴闻讯也凑上前来:“阿锦成亲了?”   “孩子都有了?”   “羡慕啊!”   黎锦脸上的笑容都要挂不住,终于再次体会到老父亲的心情。   再一日,学生休沐,黎锦先牵着小包子在院里溜达了一会儿。看着小包子迈着短腿嗒、嗒、嗒,一步一步的走。   等小夫郎收拾好东西,才把行囊挂在身上。又把日益渐重的包子抱在怀里。   包子如今一岁零八个月,十八斤重,抱着走这么久也是个体力活儿。   不过黎锦平时鲜少能抱着包子这么久,小包子很是开心。   小包子穿着鹅黄底上绣着小鸭子的衣裳,软软的发丝柔和的伏在前额,继承了黎锦的黑眸配着纤长卷翘的睫毛,眼神像一只可爱的小鹿。   他搂着黎锦的脖子,软软的说:“嗲嗲,春、春天!”   “是的,春天来了。”   “小包几看嗲嗲……”   这些都是秦慕文昨儿教给小包子的,在小包子记不住的时候,他适时的补充,“蹴鞠。”   长大了的小包子还是喜欢捏着爹爹的发丝,但他乖巧,知道不能吃,也不能拽。所以他只是捏在手心里。   小孩子没怎么出过门,对外面陌生的街道和形形色色的人群,带着与生俱来的恐慌,他大眼睛一会儿瞅瞅抱着自己的爹爹,一会儿又瞅着阿爹。   一脸的宝宝很委屈很怕,但宝宝就是不说。   秦慕文安抚的拽着他另外一只小手,说:“包子不怕。”   小包子果然被安慰到,给阿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出了城,就能看到山,小包子扭头去看山间抽芽的枝叶,还给两位爹爹说:“春天!”   黎锦松了口气,道:“差点担心小包子被吓哭。”   秦慕文说:“小包子只是刚刚出门不习惯,小时候在村里多少人看他都不怕。”   秦慕文、小包子和小茶不属于书院学生,所以不能从书院穿过去直接到半山腰。   黎锦就带着他们从旁边的小路往上绕,一路上倒是没遇到什么熟人。   但黎锦完全没想到,自己‘鲤鱼队’的其他四个人就在昨儿陈西然安排好的地方等候着。   黎锦还没走到,就听到陈西然的大嗓门说:“小包子简直太可爱了,你们看一眼就会喜欢上。”   其他两个人说:“黎锦的孩子多大啊?他今年才弱冠吧……”   读书人大都是考上秀才再娶妻生子,不然长辈担心他们年岁小,沉迷床笫之事,反倒误了学业。   再说了,能考上秀才的话,也算光耀门楣,这时候成亲就是双喜临门。   陈西然说:“孩子都会叫人了。不过也别拿阿锦的成亲时间说事,阿锦跟他夫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再说了,人家娶夫郎生子完全不会耽误学业啊。”   陈西然话音刚落,邹秀杰就眼尖的看到了黎锦一家人。   “你们快看,小包子来了!” 第95章   小包子大了后记性好,见到陈西然就甜甜的叫:“伯伯。”   然后陈西然把直接小包子从黎锦怀里拔出去了,完全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不过,陈西然也没时间抱小包子多久,蹴鞠就比赛即将开始了。   他只能恋恋不舍的把孩子还给黎锦,再由黎锦转给秦慕文。   秦慕文第一回 跟着黎锦见如此多的同窗,他有些紧张,感觉这些人一个个都气度不凡。被他们悄悄地打量着,秦慕文手心都有些出汗。   黎锦反握住秦慕文的手,无声的安慰他。   其实,在其他人眼里,秦慕文跟黎锦站在一起,十分般配,就好像一对壁人,真是应了陈西然说的那个词‘天造地设’。   此前,鲤鱼队不知道黎锦成亲了的其他两个队员还在想,哪家的姑娘能配上黎锦啊。   在看到黎锦的夫郎后,他们完全没这个念头了。   ——在黎锦刻意的影响下,秦慕文身上属于少年的率真气质尽显,一点都没有被生活抹平。   而他却又因为带孩子,眉目中多了几分柔和。与略显严肃的黎锦相辅相成。   比赛还没开始,黎锦有夫郎有孩子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宁兴书院。   如今的黎锦,说是宁兴书院的风云人物也不为过。   年纪轻轻的双案首,每次月末考核排名稳坐第一把交椅,知府大人钦点《农桑算经》的编撰者,更是跟万解元交情很深……   再加上黎锦刚刚参加了院试,不出意外,他至少也是廪生的位子。   非要给黎锦挑刺的话,那就是他出身太低,家底太薄。   但不也有句老话叫‘莫欺少年穷’么?   很多跟黎锦不熟悉的同窗都以为他打算院试过后再娶妻生子,指不定能结识一户家境殷实的好姑娘,这对黎锦以后考乡试,可是非常大的助力。   所以说,黎锦这次带着夫郎孩子前来踏青,简直让无数人目瞪口呆。   黎锦这就成、成、成亲了?孩子都会走了!   陆长冬也是一脸的震惊,他坐在甲班的位子上,悄声问黎锦:“你家孩子几岁了?”   黎锦说:“三岁。”   真实年龄是一岁零八个月。但在这个时候,孩子出生的那个年头就算一岁。   黎锦前年六月混穿过来,包子正好出生,去年二月他考了县试,今年年后又考了院试,所以说,这已经算第三个年头了。   陆长冬沉默了,一副很受打击的样子。   起初他知道黎锦,是因为黎锦是府试案首,他则被贬为乙等。后来,他处处跟黎锦作比较,发现自己比不过后,就端正心态,拿黎锦当自己努力的目标。   陆长冬想,娶妻生子算人生大事之一,他怎能与榜样拉开这么大距离?所以,他现在娶妻生子还来得及吗?   陆长冬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蹴鞠比赛的鸣锣声就响起来了!每队的队员下去准备,换上准备好的衣服,就连头发上的绑带也换了颜色。   黎锦所在的鲤鱼队队旗是偏暗一点的枣红色,所以他们统一连绑带和外面罩着的短打都是枣红色。   跳蛙队则全都是深绿色。   黎锦看后沉默了一下,有点庆幸自己选择了陈西然的队伍。   围观的人群环绕了一个大圈,坐在偏高一点的山坡上。看着两个蹴鞠队的人则依次从两边进场。   鲤鱼队第一个出场的人是邹秀杰,他容貌昳丽,再加上年纪小,骨架也小。骤然换上红衣,显得他唇红齿白……   一瞬间,离得近的人都看向了他高抬下巴下面突出的喉结。   真可惜,不是哥儿。   跳蛙队的绿色本来就很难驾驭,结果第一个出场的人五大三粗,甚至蓄了略腮胡。   原本这样还算正常。   但跟邹秀杰一比,人群瞬间迸发出笑声来。   那人也不恼,反而对邹秀杰说:“秀杰,你可真漂亮。”   邹秀杰:“一会儿我赢的也漂亮!”   人群纷纷叫好:“好!”   有了邹秀杰这个‘漂亮’在先,其他人大都容貌端正,人群叫好声中便也没再有高潮。   陈西然给黎锦家人留下来的位置不错,够靠前,也没有树木遮挡视野。偏偏地势还高,前面的人也挡不住小包子的视线。   秦慕文抱着包子,给他说:“看,爹爹快要出来了。”   小包子原本双手够在地上拔草,一听这话,立刻抬起头来。   “嗲嗲?”   秦慕文把他搂的高一点,给他指最右边红衣队伍,“就在那边,马上就要出来了。”   小包子眼睛一眨都不眨,手上的草屑也因为他无暇顾及而落下,落在阿爹的衣服上。   但秦慕文也没空注意这些,一大一小,两人眼神和动作出奇的一致。   万云跟山长坐在对面的观景好位置,正对面就是秦慕文和小包子。   山长循着万云目光看向了那对哥儿,笑到:“这兄弟俩感情倒是不错。”   万云语气中有淡淡的鄙视:“人家是父子。”   山长再看过去,见那年纪大点的哥儿确实把所有头发都绑起来,是嫁人了的打扮。   但却因为面嫩,让他误解了。   就在这时,万云又放出一个重磅炸弹,“那是黎锦的夫郎和孩子。”   山长久久的沉默了,对面那个大一点的哥儿容貌精致,小的脸上带着婴儿肥,仔细看去,小孩的眼睛确实像极了黎锦。   山长看了一会儿,乐了:“在黎锦脸上可是看不到这样的神色。”   万云原本觉得没什么,但听山长这么说,整个人仿佛被开启了新大陆。黎锦无论何时都是淡然的,待人接物知礼和煦,做学问时候又极其认真。从他脸上甚少看到焦急、期盼、无辜的眼神。   但这些全都能从小孩子眼中读出来。   最主要的是,把黎锦和孩子在一起做对比。父子俩如出一辙的眼眸,一个淡然一个天真,这个反差真的会让人对小孩子愈发上心。   万云在心中做了一个决定,要跟黎锦一会儿一起下山,多看他们父子几眼。   往常他去黎锦家里,小包子也就出来打个招呼,就被懂礼的夫郎带回屋,哪有这么多时间接触小孩子。   就在这时,人群突然高呼起来——   “黎锦!黎锦!”   原来鲤鱼队最后一位队员黎锦出来了,他也一身红衣,不像邹秀杰那么唇红齿白,但却剑眉星目,身姿清瘦。红色又给他增添了一分温柔,更显得他眸中含情。   在场的姑娘们看到后一个个捏着亲手缝的荷包,看来已经有了给的对象。   小包子知道爹爹的名字,他知道大家都在喊他爹爹。但是他人小,声音完全比不过其他人,只能挥舞着小手臂,“爹爹!爹爹!”   一着急,居然学会了叫爹爹,而不是软软糯糯的嗲嗲。   可黎锦一直目视前方,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队尾。   小包子见爹爹没看自己,委屈极了,眼泪不住的流,哭声却不大,哽咽的抽抽搭搭。秦慕文看了心疼不已,忙把小包子抱在怀里哄。   肩膀不一会儿就被小包子哭湿了一团。   黎锦似乎心有所感,转头看向小包子和秦慕文的位置。虽然他知道在那个方向,但这会儿人太多,耳边又吵吵闹闹,黎锦找了一会儿,才发现他们,却只看到秦慕文低头轻轻抚摸过小包子的背部。   反倒是小茶跟黎锦对视了一下,他急忙说:“主夫,老爷看过来了!”   秦慕文赶紧抬头,果然看到黎锦双眸含笑看着他。他哄小包子去看爹爹,小包子扭头看到黎锦后,终于忍不住,开始嚎啕大哭,两只藕节一般的手臂扑向他的方向,像要扑进他怀里一样。   秦慕文只能重新哄,“包子不哭,不哭,爹爹一会儿要蹴鞠呢。我们在这里鼓励爹爹,好吗?”   等到黎锦在场上站定,双脚分开与肩同宽,双手背于身后,等待最后倒数三下的时间,他不放心又看了一眼,小包子已经不哭了,虽然眼眶还红红的,但却在努力给他笑。   “二。”   “一!开始!”   “最后这位少年郎好生俊俏!看起来他在书院很是出名!”   这是冬后的第一场回暖,再加上又在书院这边山上踏青,府城小报早就报道了书院举办的蹴鞠和投壶活动。   故此,府城很多人都拖家带口的来了。马上就要出院试成绩,他们也想先给闺女哥儿看个好郎君。   秦慕文这边就是给哥儿女眷准备的地方,对面则是书院的教谕和学生。   刚刚黎锦往这边看了好多次,很多人都不淡定了。   “他刚刚回头是不是看我?!”   “才没有!他看我!”   小包子差点又被吓哭,但好在刚刚给爹爹笑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可以坚强一点。   秦慕文听了这些话,内心略微有些不舒服,那是他的夫君啊。他觉得自己吃味了。   可看着这样意气风发的夫君,他心里更多的则是欣喜和荣耀。夫君就像一枚璞玉,此前在村里蒙尘,现在,终于到他惊艳四方的时间了。   场上的比赛开始,每个人都努力的抢鞠,黎锦负责后卫,时刻盯着鞠,一旦它落到自己跟前,在无法把鞠踢到规定网兜里的时候,他都会用脑袋或者膝盖把鞠传给最近的队友。   就在这时,鞠被对手一个高顶,往黎锦这边落来!   他飞快地预判其落点,在快要接到的时候,发现队友都没跟过来,身边两个都是对手!   “啊!糟了,他接不到了。”   “对啊,就算接到了也传不出去,鲤鱼队的其他人怎么一点判断力都没有?”   这话把最开始令人惊艳的邹秀杰也说进去了,那姑娘补充,“还要除了第一个人。”   黎锦飞快的判断场中格局,他看着站在最边上的邹秀杰,高喊一声,然后飞快的跳起,在其他人还没接触到鞠的时候,就把鞠高高的顶出去,直接落在身边没有任何对手的邹秀杰面前!   “好!” 第96章   邹秀杰原本就全神贯注的看着黎锦这边,听到黎锦叫他,几人在训练中培养出的契合度完美的展现出来。   鞠刚一到邹秀杰面前,他就用肩膀稳稳的接住了!   完全不给对手抢夺的机会,邹秀杰先驾着鞠在肩膀和手臂来回表演‘滚弄’,在之后他假装要用背部继续‘滚’,实则做了个弯腰的假动作,趁对手不备,直接把鞠传给了陈西然!   人群中再次发出惊呼,这个假动作可真是精彩!   邹秀杰的表现也像他最开始说的那句话一样——我也会赢得漂亮!   但陈西然和其他两个小伙伴的配合出了点差错,鞠被对手抢走,他们中也有个人专门玩花样炫技。   那就是飞快的用两只足尖来回交替,在对手横踢走鞠的瞬间,把鞠夺回到自己足面,   这个动作既考验力度,还得考验蹴鞠者对场上形势变化的掌控。   他就这么一路‘被抢鞠、抢回来’来回交替着,眼看就到了距离鲤鱼队的网兜不足十米的地方!   跳蛙队的队长就真的跟一只小跳蛙一样,足尖功夫惊人,炫技的同时再踢一脚,这就可以直接拿一分。   黎锦见状有些着急,但他不是前锋,抢鞠也不在行。   就在这时,鲤鱼队一个人高马大的队友出其不意,角度刁钻的从跳蛙队队长足见把鞠给拨出来了。   那个鞠原本是落在邹秀杰面前,但他本以为这一轮没希望了,已经放弃的站在原地。   幸好黎锦这时候距离他近,直接用膝盖把鞠高高抛起,然后侧身、横跳,一个漂亮的横扫腿,鞠直接被踢进了跳蛙队的网!   裁判高喊:“鲤鱼队,一分!”   人群安静了几秒,紧接着爆发出更大的欢呼声。   “黎锦,黎锦!”   小包子看不懂这些,但小孩子天生占有欲强,他见这么多人都叫他爹的名字,以为他们要跟自己抢爹爹。   嘴巴一瘪,嗓音哽咽:“阿爹……”   秦慕文没懂包子的小心思,他给包子解释:“爹爹赢了,所以大家才喊爹爹的名字。”   小包子的脸,六月的天。立刻就放晴了,“嘤!”   之后鲤鱼队就没这么顺利,其实算起来还是跳蛙队的整体水平更高一些。毕竟鲤鱼队有黎锦和邹秀杰两个临时拉来的队员,虽然偶尔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可一旦跳蛙队针对他们俩,他们就很难突围了,反而还会拖后腿。   黎锦在第二场被针跳蛙队三个人针对,虽然最后能带鞠‘突出重围’但一旦瞄准网兜踢的时候,立刻就有人把鞠挡回来。   “绿色队也太不要脸了吧,三个人打一个?”   “是跳蛙队……”   “哼,他们就是忌惮黎锦。”   话是这么说,但黎锦射门被控制住后,鲤鱼队和跳蛙队来来往往拉扯了几回,终于被跳蛙队找到破绽,其队长飞快用膝盖把鞠抛入网兜。   两个队伍上半场打成了一比一平。   中场休息时间,两个队伍都重新商量战术。   陈西然眉头紧拧:“阿锦,他们这个针对你的战术太无耻了。”   三个人围住黎锦的三个方向,让他完全施展不开,再加上对面有三个人,假动作能骗到一个两个已是极限,黎锦这射门有点力不从心。   邹秀杰虽然对战术不怎么在行,一开始也只是为了给大家表演‘滚弄’,但正因为他是旁观者,所以看得更加清楚一点。   “既然他们主要针对阿锦,那我们就为阿锦分担火力。”   邹秀杰鬼点子确实多,凑在几人耳边一通耳语下来,大家都露出了然的神色。   陈西然这时候走到黎锦身边,拍拍他的肩膀,笑道:“阿锦,那下场要看我的表现了。”   黎锦听到这话后,面无表情,直接从陈西然面前走开,在自己的位子上站定。   他个子高,宽肩窄腰大长腿,更别提脚上穿的是白底黑面的靴子,黑色的靴筒包裹住一段儿劲瘦有利的小腿,简直让人移不开眼。   不少姑娘们哥儿们握住手中的香囊,打算过会儿比赛完瞧瞧砸给黎锦。   当然,还有一些姑娘们更喜欢邹秀杰这样精致的类型,正场一直都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黎锦和陈西然的交流,只有距离最近的跳蛙队能听得到。   跳蛙队队长狐疑的审视了黎锦和陈西然的脸色,最后还是小声说:“战术不变,我怀疑他们在故意误导我们,这次还是针对黎锦。”   结果,黎锦果然如同陈西然所说,只要传给他鞠,他完全不在身边多留,在三个对手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鞠就被传到了陈西然那边。   这就代表了黎锦彻底放弃自己的个人荣誉,他只单纯的打了辅助,完美的牵制住对手。却又把出风头的时机留给队友。   最后,陈西然不负众望,再次为鲤鱼队夺取一分。   现在鲤鱼队比跳蛙队是二比一,领先一分。   整个蹴鞠比赛直接进入赛点,如果下一场鲤鱼队还能赢的话,那就是优胜队伍了!   跳蛙队的队长申请暂停一个沙漏的时间,去跟队员们商量战术。   这次,他们果然换了针对对象,那就是陈西然和他的两个队友,他们三个默契十足,此前几轮跳蛙队又都是在针对黎锦,陈西然带着两个队友拿了不少表现分。   这回跳蛙队三个队员针对了三个人,那就是说整场比赛能不能赢,就看邹秀杰和黎锦的了。   黎锦微微躬身,漆黑的双眸看着躺在两个最中间的鞠。   他上辈子到底在足球队呆过,就算只踢了一年,之后又荒废了这么久,但很多基础性动作黎锦还是可以做的十分标志。   比如,他现在一条腿上前,微微弯曲,身体前倾,双臂自然垂在身体两侧,就等着裁判一声令下。   秦慕文都鲜少见到黎锦这样完全不遮掩自己锋芒的模样,把所有的压迫感都表露出来,给对手以致命的心理压力。   周围的人突然情不自禁喊起来:“黎锦,必胜!鲤鱼队,必胜!”   其实这样做,跳蛙队会心理不平衡。但他们之前那样针对黎锦,也很不道德,场外观众都看不下去了。   黎锦的冲刺速度果然很快,第一轮由鲤鱼队抢到鞠,黎锦先抛给邹秀杰,在他表演后,陈西然接住鞠。   此刻,被虎视眈眈的人换成了陈西然三人组。   陈西然看着他面前的对手,手心都不由自主地冒汗。生怕自己做错一步,就会导致丢了鞠,满盘皆输。   这时候,陈西然开始佩服起黎锦来。   他这边还是三个应付三个,都让自己很不淡定,感觉下一秒就要丢了鞠。   上一局黎锦可是一个人面对三个人的围攻,还能做到精准传鞠!   这么一对比,陈西然不禁感慨自己拉黎锦进来的决策是多么的正确。   他终于用假动作骗到了对手,赶紧把鞠投向黎锦。黎锦这边形势也不好,跳蛙队的队长就跟在他身侧,阻碍他接鞠,这做法完全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在陈西然好不容易把鞠传过来的时候,黎锦却没有第一时间接,他偏着脑袋看向了跳蛙队队长。   眉目间都是冷肃之意。   那人有好几次分明可以把鞠抢走,但他心里却有另外一个声音说:“再等等,再等等,如果黎锦队友传来的鞠直接落地,那就会判定鲤鱼队输了这一局。”   就在这时,黎锦突然勾起唇角,跳蛙队队长眼前一懵,就看到那个熟悉的鞠由下往上,呈抛物线的角度直接落进了他们队的网兜里。   鲤鱼队比跳蛙队,三比一,大获全胜!   “好惊险!我差点以为鞠要落地了!”   “我也是,我这心都要跳出来了。”   “那个绿色队的队长怎么这么笨啊,黎锦给他机会抢他都不抢,输的简直惨。”   “……姐姐,那是跳蛙队。”   黎锦最后真的是极限发挥,他整个人都躺在了地面上,才用足面把鞠踢出去。   这个体位,对于精准性和身体协调能力的要求都很高,稍不留神鞠就被踢远了。   陈西然他们把黎锦从地上拉起来,不顾他满头的汗和满身的土,一个个都搂在一起。   这时候,围观的人才意识到,蹴鞠比赛就这么精彩的收官了。   “鲤鱼队!必胜!”   “鲤鱼队啊!最后那一脚简直厉害,我都没看清楚。”   “我也是啊,我一直揪心那个绿色队要不要抢鞠。”   小包子也开心的喊:“嗲嗲,嘤!”   黎锦转过身,给小包子招了招手,小包子开心的踏步,作势要找爹爹。   秦慕文拉着他的手,弯着腰,跟上他缓慢挪动的步伐。   不远处山长和万教谕看着这一幕,眸中都流露出期待,一会儿一定得让黎锦把他家可爱的孩子抱着来走几圈。   黎锦换了衣服,发带却没换回来,主要是头发长,单纯用手很难打理,索性就这么绑着。   他直接去找小夫郎和包子,一路上不知道被多少香囊砸过。幸好姑娘们都含羞带怯,砸了他后就跑,黎锦也只是走的慢了一点。   直到黎锦把小包子抱在怀里,小崽子甜甜的一声“爹”叫出口,然后香在黎锦脸颊。   坐在秦慕文身边的人才发现,原来这孩子一直哭着要找的爹,居然就是那英姿飒爽的黎锦!   “啊,怎么孩子都有了。”   “我的闺女可咋办嘞。”   她们说话声音小,黎锦和秦慕文都没听到,黎锦说:“那边风景好,我们去走走?”   秦慕文答应了,黎锦站在原地,又说,“给我缝香囊了吗?”   秦慕文惊讶:“阿锦,你、你不是不喜欢挂东西么?”   黎锦唇角带着笑意:“可我喜欢带我的小夫郎缝了好几天才缝好的香囊啊。” 第97章   秦慕文掏出自己早就缝好的香囊,弯腰认真的把它系在黎锦腰带上。   香囊颜色偏深,与黎锦今儿穿的这件衣服颜色很搭,香囊尾部还坠着流苏,黎锦看了一下,觉得有些眼熟,说:“流苏也是自己编的吗?”   秦慕文点头。   黎锦道:“文文手真巧。”   秦慕文说:“阿锦喜欢的话,我还可以做扇坠,或者剑穗。”   黎锦道:“扇坠好,不过剑穗就免了,我不会舞剑。”   秦慕文点头,看脸色已经在认真的计划要做个什么样子的扇坠了。   小包子醒来这么久,原本有些微微困倦,但又因为黎锦赢了,这个小家伙也与有荣焉的兴奋起来。   后来,周围原本叫着黎锦名字的人一个个还没来得及上前打招呼,黎锦就把他抱在怀里。   这个举动完美的满足了小包几的对爹爹的占有欲。他很开心的一直搂着黎锦的脖子不撒手。   正好黎锦走的方向就是山长和万教谕坐的位置,再往上走一点,就可以俯瞰宁兴书院的全貌。   黎锦也是为了给秦慕文介绍自己的学院,才带着他走这条路。   万教谕率先打了招呼:“阿锦,今儿带了小包子出来啊。”   黎锦放下小包子,给山长和万教谕躬身,秦慕文也学着他的样子作揖。   黎锦说:“今日回暖,正好带着一家人出来春游。”说完,他给山长介绍了内子和孩子。   黎锦蹲着给小包子说:“叫山长爷爷。”   小包子听话的同时声音还软糯,“山长爷爷好。”   “小包子,你也好。”   黎锦又给包子指了指万云,说:“包子还记得这位伯伯吗?”   万云和小包子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肯定记得!”   “包几忘了。”   万云:“……小包子,我是万伯伯。”   小包子看看黎锦,当黎锦给他点头的时候,才开口:“伯伯,”   山长捋着胡子笑道:“不错,钟灵毓秀。”   万云深受打击:“他把我忘了……”   小包子站在地上,不明白自己都这么乖了,爹爹为什么还不抱自己,他小手拽着黎锦的袍子,大眼睛里满满都是委屈。   黎锦赶紧把包子抱在怀里,两双如出一辙的眼眸出现在同一个画框里,一双怜爱温和,另一双委屈无辜。   这真是应了万教谕所说,小包子把黎锦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在眼底的情绪都给演绎了出来。   和孩子之间巨大的反差给往日严谨约束自己的黎锦布上一层柔和的光晕,配着他没换下来的红色发带,更磨平了不少严肃。山长心中陡然蹦出来两个字‘良婿’。   山长想,最近听多了媳妇念叨给孙女挑选夫婿的事情,见谁都脑回路往这边跑。   不过,单单看黎锦的态度,对外严谨认真,对内温柔耐心,确实是良婿。   可再怎么说,黎锦都是有家室的人了。   能被他这么捧在手心里宠的内子,肯定也有不少过人之处。   黎锦跟山长和万教谕道别后,就带着夫郎去俯瞰学院。   他给秦慕文指了自己读书的甲班和当助教的算学部,说:“中轴线上那个最大的房子是文庙,每次考前大家都自发进去祭拜。”   秦慕文瞪大眼睛:“阿锦也拜吗?”   黎锦笑着揉揉夫郎的脑袋,没说话。他原本是不信鬼神的,但穿越这么离谱的事情都能被他遇到,他的态度也渐渐转变。   黎锦跟秦慕文沿途回去的时候,还有姑娘想用香囊砸黎锦,但目光落在他腰间那枚同色小巧的香囊上,一个个也都偃旗息鼓,砸其他人去了。   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春游这次是罕见的女孩和哥儿主动砸香囊,也算是男女方的双向选择。   若是被砸中少年郎看中哪个人,就把这人缝制的香囊系在身上显眼的位置,彰显自己‘有主’了。   =   春游日一过,黎锦在府城的文人圈子彻底打开了局面。   此前,黎锦只是在宁兴书院里名气大,但在整个雅俗共赏的文人圈子里,他却没多少知名度。   双案首在府城其实并不少见,这么多年来,十几个总归是有的。人家万解元当年还连中小三元呢!   再加上黎锦初到府城的时候,没有给各个诗社、文社下拜帖,府城文人圈子自然也就不把他放在眼里。   那些人之前对黎锦还留有些刻板印象,比如书呆子、只喜好钻研算经等。   现如今,看到黎锦如此出色的蹴鞠技艺,一个个都忍不住想跟他结交。   且不说蹴鞠的流行程度,单单看黎锦学问精进的同时又不忘锻炼身体,这就打破了书呆子的格局。   让以前小瞧他的人都大跌眼镜。   府城的文人圈子里,有回溯老牌的书画切磋,棋艺切磋,还有近年来最受欢迎的蹴鞠比赛。   这项运动不仅好看,还能炫技,给观赏的人展示他们平日里不仅会用笔杆子,身体锻炼也没落下。   大部分圈子里的文人还在刻意训练的时候,黎锦已经不知不觉赶超了他们。这让那些之前看不起黎锦的人如何不脸疼。   第二日,黎锦就收到一封制作精美的邀请信。原来,这个文人圈子主动给黎锦下拜帖了。   黎锦稍有些拿不定主意,先去跟万教谕商量了一下。   哪知万教谕听了后一脸的古怪,“阿锦,你这是跟我开玩笑?”   黎锦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诚恳道:“教谕,我对这个圈子不了解。此前在镇子上读书,也没加过任何圈子。”   万云叹了口气,说:“幸好你第一时间来找的我,要是找其他人,指不定以为你在跟他们炫耀。”   黎锦沉默着,有些明白其中含义了。   原来这圈子在府城文人中地位很高,没个两把刷子是不可能被圈子认可的。   一般来府城定居的文人都会先给本地的文人圈子下拜帖,等到他做出有名气的事情,才会被吸纳进来。   “进入一府的文人圈子,这就代表着你的人脉可以完全覆盖整个府城。你可以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作画、手谈……”   万云感慨,“我也在这圈子里,每月固定参加几次诗会。不过和你不一样,我是主动给他们下拜帖的。”   黎锦苦笑:“可他们认可我根本不是看我的学问水平,单单就是蹴鞠能力。”   万云说:“阿锦,你这样就有点妄自菲薄了,他们肯定是先考察了你的学问能力,本来就把你列为邀请的候选人了,后来又发现你蹴鞠厉害,这才如此早下的拜帖。”   万云不愧是在府城长大的人,居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此刻,文人圈子的两位组织者还在讨论这拜帖下的值不值得。   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说:“这简直就是胡闹,区区一个双案首,居然在没给我们下过帖子的情况下,我们先给他下的拜帖?你怎么能如此没有风骨。”   “庞爷爷,您也别这么说啊。双案首已经符合进来地资格了,您只是觉得他没有主动给我们下拜帖,所以才过意不去。不过,您没去现场看他蹴鞠,这着实有些可惜。就凭黎锦那丝毫不慌乱的面色和精准的射门能力,都足以展现这人的心智,我作主给他下拜帖绝对没错。”   庞姓老者还想再说什么,那年轻人又道:“庞爷爷,我们来打个赌吧。”   老者说:“赌什么?”   “就赌黎锦的院试成绩。”   老者吹胡子瞪眼:“肯定是廪生,没什么好赌的。”   “不,我猜,还是案首。”   老者:“你说他能连中小三元?”   年轻人点头,道:“我是这么猜的,如果我赢了,您就原谅我这次自作主张,如何?”   老者说:“哼,如果他真的是小三元,又肯加入我们,我就收他为徒!”   这话一出,那个年轻人手上的茶盏直接跌落在地上,细腻的白瓷四分五裂。   收徒?他没听错吧!   黎锦得到了万教谕的指点,也知道这个文人圈子在府城的地位,他十分诚恳的回了信,说明自己愿意加入,并解释了之前没下过拜帖的原因。   ——他之前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庞然大物,身边没人说起这件事,黎锦根本无从知晓。   黎锦想了想,在院试成绩没出前来,他暂时还是不要把这件事透露给陈西然和邹秀杰。   毕竟那个圈子收录人的最低标准就是秀才、双案首,或者就是在某一方面特别突出。   三者取其一就有加入的资格。   又过了几日,院试终于要放榜了。   这回不在镇子上,没有茶馆二楼的雅座,黎锦身边有的只是一层又一层拥挤的人群。   黎锦被挤在人群中间,原本站在他旁边的陈西然就剩下一只鞋子留在原地,整个人已经不知道窜到什么地方去了。   黎锦耳边都是人群的吵闹声,他根本分辨不出铜锣是否敲完,鞭炮是否放完。   他只看到那覆盖院试榜的红绸扬上天,就知道,这下排名是真的出来了。   黎锦抬头看着那红榜,正午的阳光刺眼,映入眼帘的第一行字就写了鸿雁村,黎锦。   他握紧了拳头,想,自己终于是秀才了。   从他刚穿越过来那会儿到现在,一年零九个月,这个梦想终于实现了。   黎锦默默退出人群,他想把这个喜讯第一时间分享给小夫郎和包子听。   秦慕文今儿一改朴素的打扮,换了身淡红色打底,上面用金色棉线绣着云纹的衣裳。   这也是为了图个喜庆,给阿锦祈福。   “阿锦,可是……有好消息?”   黎锦唇角勾起,把秦慕文拥入怀中,说:“嗯,好消息。”   秦慕文乖顺的趴在黎锦怀里,小声猜测:“阿锦高中案首了?” 第98章   秦慕文声音很小,但这句话却说的十分坚定。就好像他已经知道黎锦高中案首一样。   这完全源于他对夫君的熟悉和信任。   黎锦平日里在书院成绩都那么好,就连万教谕也觉得黎锦只要院试正常发挥,‘小三元’的称号肯定没得跑。   再加上黎锦已经鲜少会因为成绩排名而欣喜了,但这次黎锦脸上的笑容秦慕文却可以看得真真切切。   所以,秦慕文才会在不知道放榜内容的情况下,如此大胆的说出来。   黎锦低低‘嗯’了一声,说:“文文猜对了,这次也是案首。”   秦慕文得到答复,表现得比黎锦还要开心,原本就灿烂的笑容愈发明艳,眉梢的朱砂痣更是勾人。   不一会儿,送捷报的衙役就来了,这回跟以往不同,衙役进门后先对黎锦拱手,完全不端架子,客客气气的祝贺:“恭贺黎老爷连中小三元!”   黎锦自然也周到的回礼:“多谢官爷。”   “黎老爷客气了,这是您的喜报,上面还有咱学政大人的印章呢!”   院试案首由一府的学政的钦点,就连那近乎变态的截搭题也是学政出的。   这也就是说,黎锦那道题答的不错,这才得到了大人的青睐。   因着今日有喜讯,黎锦迎来了衙役后,也没关院门,不一会儿,门口就围满了人。   看样子还有不少头戴红花的媒婆。有些人家看中黎锦的前途和好名声,就算他正妻是哥儿,也想着把闺女嫁过来。   门口的人看着黎锦,也学着衙役的样子,对他拱手道贺。   “恭喜黎老爷高中小三元!”   “恭贺黎老爷!”   黎锦自然礼数周全的回应,并让小茶把早就买好的糖果点心拿出去分了。   黎锦把衙役迎到外院,秦慕文过来奉茶,衙役本来是坐着的,但他毕竟是府城人,知晓黎锦跟秦慕文琴瑟和鸣,当下就站起来,双手接过茶杯。   秦慕文都被震惊了一下,但行为上却没出任何差错。   之后,黎锦按照规矩给衙役随礼,这下衙役怎么都不肯收钱了。黎锦没办法,只能让秦慕文把伴手礼准备的丰厚一点。   幸好家里现在有钱,平时也稍微备着一些有价值的东西,以免有贵客上门,自家却拿不出东西随礼。   衙役掂量着手里的东西,内心感慨:“小三元老爷这也太客气了。”   他不过是区区一个报喜的衙役而已,都对他这么仁厚。   衙役回去后,正好遇到了他的上级,就被盘问了几句:“送捷报去了?”   “是。”   “给谁送的?”   “小三元黎锦老爷。”   上级也很精明,看着他手上的东西,就知道这东西的价值至少也在二两银子往上。   他拍拍下属的肩膀,说:“第一回 送捷报?”   答曰:“不是第一回 ,去年给府城里甲等的学生送过两次捷报。今儿第一回给小三元老爷送。”   上级又问:“感觉如何?”   “黎老爷没有一丝一毫的瞧不起属下,对属下很是客气。”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不是装出来的,属下能感觉到。”   上级笑了,说:“这就对了,几年前我给万解元送他小三元的喜报,他家人也是这么的客气,没有一丝不屑。”   衙役大多都去各地给刚出的秀才老爷们送捷报去了,此刻府衙内有些冷清。   上级说,“我就发现啊,这人越厉害,人家待人接物就越平和,让你感受不到一点压力。”   “您说的对。”   两个衙役一边说一边往里走,完全没注意到,隔壁厢房里,知府大人停下手中的笔,站在案几前沉思半晌,最后还是选择履行承诺,拿出一张信纸,给他早先提过的书法大家写一封书信,把黎锦推荐给他。   当时山长拿着黎锦编撰好的《蒙学算经》来找知府大人,询问其内容是否可以在府城管辖地区内广为传播。   知府大人当时没正面回答,只说黎锦这字写得好,改日要给他介绍一位书法大家当老师。   后来,宁兴书肆的掌柜找跟黎锦说了要出两千套《蒙学算经》的事情。   这就彻底证明了知府大人已经全权接受了黎锦这个新奇又大胆的编撰风格,那……当时答应的要给黎锦找位书法大家当老师,这话也不能食言而肥了。   虽然,知府大人字典里从来就没有‘食言而肥’四个字,说出口了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但给这位书法大家介绍学生,知府大人心里也没底,毕竟人家可是十几年都没收过弟子啊。   他原本还想拖上一拖,等到手头的事情忙完,等到清明回去扫墓的时候,跟老人见面说这件事。   原来知府大人要给黎锦介绍的老者姓庞,跟他一个本家。   庞老爷子性格古怪,平时不喜欢他们这些后辈前去叨扰,虽然同在一个宗族,但却与他们关系不亲。   知府大人也不奢望这一封信过去庞老爷子就能同意,但做什么事儿都得循序渐进不是?   不能因为成功概率不大,就不去做了。   知府想着,如果这次老爷子不同意,那他就清明亲自跟老爷子说。   至少也得让老爷子同意跟黎锦见面,先走个拜师流程才行。   这边黎锦高中小三元的事情第一时间就登上了府城小报,并且在首页首版的位置!   府城人口众多,更是有宁兴书院这个存在,文风很浓,他们书肆的小二都对每年的案首如数家珍,更何况是小三元。这可是一个足够吸引眼球的消息。   掌柜的还借着跟黎锦的关系,在小报印刷前,询问了黎锦一些问题,有学习方面的,也有生活方面的,更有很多人都在关注的择偶方面。   针对最后一个话题,黎锦的回答只有一句。   “在我蒙昧之时不离不弃的人。”   掌柜的还想让他多加几句,但黎锦却摆摆手,一个字都不愿多说。   因为他觉得,有这一句就足够了。   黎锦是个不太懂浪漫的人,他理智到在发现自己喜欢上秦慕文的时候,没有突然‘弯了’的慌张,反而慎重的分析自己的情感,确认无误后直接出手,让秦慕文彻底成为自己的人。   两人在一起这么久来,黎锦从没说过‘爱你’这样直白的语言,但他行动间却处处维护着夫郎。   他也从没说过‘我不纳妾’这样的话,但却从不与任何女人或者哥儿闹得不清不楚。   就连最早的飘香苑头牌,黎锦也跟人家断的干干净净。   因为,对一个人越是在乎,就越明白口头的保证是多么无力。   无数山盟海誓到了最后,就不过是浮光泡影。这时候最受伤的人,就是曾经信了那些‘保证’的人。   黎锦一字不说,却用行动给了秦慕文语言表达不出来的安全感。   府城小报三月初刊首次印刷三百份,不到一个时辰,就被买者一扫而空。   后面有人没买到这份小报,还专门派家里的小厮来询问可否会再印。   掌柜的虽然早就知道黎锦在府城很多姑娘们心中的地位,但平时卖一两天的销售量居然在一个时辰内卖光,这就很出人意料了。   他赶紧吩咐师傅们再印刷三百份。   孰料这加印的三百份居然不到半个时辰就卖光了!   这下不仅仅是府城的姑娘们抢,就连宁兴书院的学生也想多了解一下黎锦这位传说中的存在。   不过,府城小报又不能只买介绍黎锦这一个版面,一次小报三页(六面)都是规定好的,他们花了钱,看完黎锦的介绍,自然也会把后面的趣闻都翻一遍。   总归还算有趣,确实挺值得拿出来消遣的。   府城小报的忠实买家都发现,这期小报的第六面多了整整一面的故事。   有的人还在乐呵:“花了同样的钱,能多看一面,我们是不是赚了?”   而专门为了黎锦才来买府城小报的人,翻到最后一面,也能看得津津有味。   《府城小报》任寅年三月初三,初版。   页码,陆。   文名,杂记。   著者,梦寐。 楔子   辛丑年,我和夫君成亲的第四个年头,近日家里买了丫鬟照顾孩子,我就没之前那么忙,生活愈发悠闲。   夫君每日照例练字,我也照例给他磨墨、挑灯芯、端茶倒水。   之前我得把大部分时间花在照顾孩子上,醒了就喂饭,困了就哄睡,孩子还小,一刻都离不得人。   现在晚上有丫鬟哄,我给夫君烧水的空挡,抽空去看了孩子,他都乖乖的睡觉。   我也放下心来,给夫君倒水后看着他练字。   他练字空档会看着我,眼眸漆黑,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夫君第二日休沐,见我着实清闲,便问我要不要写一些东西。   我却天生不是个会写故事的人,知道的故事也就牛郎织女、田螺姑娘那么几个。   但我还是答应夫君了,我想能有更多时间跟他在一起,也能跟他有更多的话题交流。   因为这本《杂记》开篇直接切入正题,很多人还没反应过来这是话本子,就看进去了。   第六页一共列了楔子和另外三则小故事,没有完全按照时间线来写,著者也就跟他楔子上写的一样,不是专门来写话本子的,而是为了跟夫君有更多话题交流,才随便的记一记。   后面这三则故事都很日常,很有杂记风格。偏偏笔者寥寥数语便勾勒出一个性格大方、爱慕夫君的妻子夫郎形象。   最为点睛是他夫君看似霸道,却待他处处温柔,对他的小俏皮也处处宠溺。   故事很短,看起来也不费脑子,而且还能让人看了后心情就莫名变好,跟吃了糖一样甜。   很多府城小报的忠实读者一会儿就看完这三则,然后拎着薄薄一页纸晃了下,一脸的懵逼:“接下来呢?糖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他练字空档会看着我,眼眸漆黑,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黎锦:想…… 第99章   不过,这时候就算众人把手上薄薄的三页纸抖得散架,也抖不出一点糖渣。   偏偏这篇《杂记》后面也没写‘’四字,很多后宅的姑娘们都觉得心里像小猫一样挠阿挠,很想多看几段这样的日常杂记。   姑娘们让丫鬟给好友送信,必会带上一句:“这期的府城小报是不是少印了几张?”   完全忘记自己最开始看到府城小报第六页有墨迹时,那感觉自己赚到了的小雀跃。   但姑娘们再怎么交流,拿到手的府城小报也不会平白无故多出几页。   林语淑今年虚岁已经十四了,是府城排名前几的富商嫡女,从小就是受了万千宠爱长大的。   眼看着她就要到了适婚的年纪,母亲急地嘴唇上火起泡,差点就要把府城的适龄青年都给闺女挑一遍。   黎锦原本在这位夫人的候选人名单里,但却因为他早早地成亲了,他的名字又被夫人亲手划掉。   夫人也看到了这期的府城小报,里面有对黎锦取得成就的详细介绍,后面还有一段‘独家问答’。   从黎锦的回答中完全看不出倨傲,字里行间只有一股温暖向上的氛围。   不得不说,就连夫人看了这问答,都对这素未蒙面的小三元心生好感。   但近日来,很让夫人忧愁的一件事发生了。   她家那被宠上天的闺女,居然拿着这份府城小报不肯撒手,还派人给小姐妹们递话,问这期府城小报有没有多增加什么内容。   夫人急着给闺女选女婿,自然无暇把小报读完,她误以为闺女爱慕小三元的学识,想要知道更多关于小三元的事情。   可、可黎锦有了正妻啊!她家闺女怎么能这么死脑筋?   夫人想了又想,还是决定私下里跟林语淑挑明这件事,为了闺女以后不被欺负,怎么着都不能让女儿做妾!   结果,误会解开,夫人也去看了那《杂记》。   看完后,她家闺女就眼巴巴瞅着她:“娘,你也觉得这根本就没写完,也想看后续,对吧?”   夫人很不想承认,但却不得不称赞这确实写得很治愈,她说:“这故事倒是温馨有趣,老爷跟宁兴书肆掌柜的认识,等他回来我且询问一番,指不定还能拿到后续呢。”   林语淑抱着夫人胳膊撒娇:“娘,你真好。”   翌日,宁兴书肆掌柜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林老爷,一脸震惊,“你问我《杂记》有没有后续?”   感情你回家也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林老爷沉默一下,默默接受了黑锅,“咱们合作这么多年,你就给我个准信,你这里有没有后续?”   掌柜的点头:“有是有,但这是著者信任我才把后续放在我这里,我不能在还没发布前就把后续传出去。”   林老爷奇怪的看了好友一眼,他是个生意经,此刻已经明白,这《杂记》著者的来头恐怕不小,掌柜的就连私下里让他带回家看都不答应。   他问:“《杂记》以后可会像话本子一样印刷成册?”   “会,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掌柜没想到自己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之前他拿了黎锦给他的这本手稿,只觉得里面内容太平淡,没波折,不吸引眼球。但他之所以答应黎锦要印刷,也是为了跟他打好关系。   结果第一期才刚发行没两天,他们书肆就收到无数反馈,询问第二期是否还有《杂记》后续,想要继续吃糖!   掌柜的觉得脸有些肿,此刻只能庆幸自己当时没跟黎锦把心里想法说出来。   林老爷皱眉道:“为什么现在不能印刷?可是因为担心售卖不出去,不值当制造模子来印刷?若是担心盈利问题,那就由我来出这个印刷钱,你们尽管出版就是。”   掌柜的道:“这不是钱的问题。”   他顿了顿,想起黎锦说的一个词,“这叫营销策略。”   先打出知名度,印刷之前再做个调查,估摸第一次印刷多少。毕竟出书这种事情,都是印刷本数越多,每本的利润也越大。   最后林老爷觉得自己空手回去没面子,只能腆着老脸从好友这里要来一小段不足三百字的《杂记》节选,拿回去给妻女交差。   他没想到,掌柜的也只说让他随便翻到一页,只能抄一段,他就好巧不巧,抄到了著者动心那段。   偏偏没有上下文,这只能算个剧透,妻女看到后都对他的办事效率感到绝望。   林语淑也只能跟小伙伴写信说:“我被剧透的心痒痒!”但却又不上不下的,真的很让人无奈。   =   黎锦和秦慕文都不知道这《杂记》开头就勾起了很多人的兴趣,他此次高中科试案首,怎么说都得回乡祭祖了。   国家规定,院试三年两考,逢寅、审、巳、亥年举行“科试”,今年是壬寅年,所以此次的院试也称为科试。   黎锦思考一下,按照天干地支的算法,明年就是癸卯年。   而乡试,也就是秋闱,每三年一次,逢子、午、卯、酉年为正科,遇庆典加科为恩科,考期都在八月[注]。   最近没有新皇登基,不会开恩科,但黎锦运气好,下次乡试正科就在明年。   黎锦还没决定自己考不考乡试,万云就在他去告假回乡祭祖的时候,给他说:“明年也考个解元回来。”   黎锦沉默着,解元可是一省的第一名!他并不觉得自己有这个实力。   万云却也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对黎锦有信心。   他说:“阿锦,你不会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吧?之前我告诉你院试很简单,你没信,这不也是院试案首么?”   黎锦走出宁兴书院的脚步都轻飘飘的,乡试和院试这能是一个重量级别的考试吗?   不过,再怎么说这也是明年的事情,眼下还是回乡祭祖比较重要。   黎锦回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头戴红花,脸上涂着鲜明胭脂的女人从屋里出来。   女人脸上带着笑,但送她出来的小茶却苦着脸,任由她一直说,小茶一句话都没应。   那女人看到黎锦,状似娇羞的一挥手帕,说:“哎呀,黎老爷回来了。妾身这厢请安了。”   黎锦身姿笔挺,如松一般站在原地,对这人的娇笑并没有任何回应。已经知道了这人身份。   “老爷马上就要双喜临门了,妾身先在这里祝贺了。”   黎锦语气冷淡:“何来双喜?”   说着,他不等女人回答,就道:“我不纳妾。小茶,送客。”   “哎,您别走啊,这可是一门好亲事啊,那闺女长相可水灵呢!”   但黎锦却一字不发,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直接进入内院。   小茶脸上挂着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笑意,把媒婆带到门口,“您请回吧,我家老爷话都说的这么明白,你那主家不会怪你的。”   黎府的大门在她面前关上,媒婆跺了跺脚,“我明日再来!”   可黎锦翌日一早就跟着陈西然坐上回镇子的船,小茶对这件事又做不了主,前来登门的人注定得不到回应。   陈西然此次也考中了,虽然只是第三等的附生,但好歹也是秀才。   这在他们镇子上已经极为出彩了。   这回黎锦雇了个大点的船,船舱内有三个隔间,船家晚上睡一个屋,黎锦带着夫郎和小包子睡一屋,陈西然一个屋。   黎锦把银票换开,镇子上的钱庄不能兑换百两银子往上的银票,他索性就直接带了二两碎银在身,剩下的还带了八两银子打点和随礼。   小包子上次来府城,才不过十个月大小,一路上虽然安静,但他自己对此都没印象。   这次回去的时候,小包子都会跑了,他也不怕水,一手拉着爹爹,另一只手拉着阿爹,在甲板上站着,低头看波光粼粼的水面。   黎锦索性盘坐下来,看着小包子玩,但却一直没有松开他的手。   这种船没有围栏,只有两头尖尖微微上扬,黎锦得好生注意着包子,担心他皮过头。   但其实小包子看似胆子大,也只是好奇心占了风头,才敢如此站着看水。   实际上,小家伙一刻都不敢撒开两个爹爹的手,肉肉的小手劲儿很大,紧紧的捏着黎锦。   过了会儿,小包子站累了,却不肯回船坞,黎锦担心他吹风受凉,把小包子抱在怀里。   秦慕文进去给小包子拿披风,后又找船家要了热水,给黎锦和陈西然泡茶。   陈西然盘坐在黎锦对面,给小包子做鬼脸,惹得他嫌弃的把脸埋在黎锦的胸膛上。   陈西然:“……”   陈西然失声一会儿,才受伤的说:“他小时候我这么给他做鬼脸,他笑得可开心了。”   黎锦:“那也是他小时候。”   陈西然感觉自己被小包几抛弃了,心里拔凉拔凉。   秦慕文不像他们俩一样盘坐,而是跪坐在另一边,泡茶,过了三道后才仔细倾倒出来,端给两人。   陈西然是个会品茶的人,他爹发家后喜欢附庸风雅,专门让人教导过陈西然这方面的礼仪,到底也是有点用的。   他说:“弟媳你这手法不错啊,精炼娴熟,没有几年的熏陶做不到这么好。”   秦慕文笑道:“幼时学过一点。”   陈西然听了这话后心生惊讶,但却没表露在脸上,他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黎锦这样的人都能喜欢上秦慕文了。   他们成亲讲究门当户对,不仅仅是成亲后夫妻地位不会相差太大,更得的是两人有共同语言,琴瑟和鸣。   此前,陈西然以为秦慕文只有脸好看,可跟黎锦接触的越深,他就发现黎锦其实不单单喜欢夫郎姣好的容貌。   陈西然想,他身边俩人一个个都深藏不露!只有他,草包的如此真实。 第100章   船只在河上漂了一个白天,因着风向不对,漂的速度也不快,夜幕降临的时候,离镇子还有些距离。   船家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说:“几位老爷,这没有寺庙,只能委屈老爷们晚上住在船舱里了。”   陈西然应声道:“无妨,在船上过夜也别有一番趣味。”   晚上,秦慕文把小包子哄睡着后,黎锦打开小窗,躺在床上,双手垫在脑后,看这满天的星斗。   秦慕文洗了脚上床,黎锦腾出一只手把他搂在怀里,另一只手给他指天上的北斗星。   “那个方向,就是燕京。”   秦慕文怔了怔,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他说:“阿锦,以后会去燕京吗?”   秦慕文身体的变化一点也逃不脱黎锦的感知,黎锦把他搂得更紧,眼帘微垂,遮住漆黑的双眸。   “会去。”   秦慕文没说话,燕京于他而言不是个好地方,但听着阿锦有力的心跳,他好像也没有起初那么慌张了。   这么一想,秦慕文把脑袋埋在黎锦颈窝处,鼻尖被熟悉的气息萦绕着,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黎锦接着说:“我不想骗你,文文。”   他关了窗,给两人盖上被子,声音很轻,语气却无比坚定,“科举考试,我志在必得。”   秦慕文‘嗯’了一声,“不管阿锦的决定是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阿锦。”   黎锦唇角勾起,只可惜黑夜中无人看得到。   翌日风向很顺,巳时才过一点,站在船头的陈西然就眺望到了镇子的轮廓。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船就停靠在镇子边上,船家先行下去,把船舶绳绑在岸边的柱子上,才招呼几位客人下船。   河水微波荡漾,连带着船只也摇摇晃晃。黎锦人高腿长,怀里抱着小包子,长腿迈出,稳稳地踩在地上。   随即,他转身对秦慕文伸出手,扶着他家小夫郎下船。   陈西然最后一个跳下船,他的身形才刚刚显露出来,就听到岸上不远处有人在喊:“少爷,您回来了!”   原来这是陈西然的书童,自从收到陈西然的信,夫人每日就派书童在这里等候,今儿不过是第二日,就等到了人。   黎锦则跟陈西然道别,打算直接回村。   陈西然说:“你家都搬空了,晚上回去怎么睡人?不若今儿先住我家,明日我派人通知柱子哥,再来接你们一家。”   黎锦摇头:“今日天色还早,正好适合回……”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赶着牛车前来。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来人正是李柱子。   他跟陈西然家里书童的说法一样,“自从村长收到您……的信,全村都知道您要回来了,正好我每日都在镇上出摊,没事儿就来这儿等您。”   李柱子他说的轻巧,黎锦却大为感动,跟陈西然再次道别后,就坐上李柱子的牛车,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回村。   至于宋先生这边,只能等明日黎锦再来镇子上,与陈西然一起去登门拜访了。   李柱子这回跟黎锦说话,语气中多了许多拘谨。   黎锦连中小三元的事情,已经传遍整个村子。就算大部分人不知道‘小三元’是什么,但他们也都知道,黎锦是村里考出去的第二个秀才老爷了。   第一个,自然就是鸿雁村村名的由来,李鸿雁。   黎锦跟李柱子说了两句话,听着他一口一个‘您’,黎锦很无奈:“柱子哥,现在的我只是黎锦。”   李柱子听完这话,‘欸’了一声,“那可不行,您现在是秀才老爷!”   黎锦说:“秀才老爷也是你的后辈,柱子哥,你这么跟我说话,我浑身都不习惯了。”   李柱子没法,只能重新叫回了‘阿锦’。   回去后,李柱子和李大牛都送了崭新的褥子和棉被来,黎锦让秦慕文抱着熟睡的包子在院子里晒会儿太阳,自己则跟着李柱子一起把家里扫撒了一遍。   十个月没回来了,家里早就落了厚厚一层灰。   等到打扫完,黎锦才把小包子放在铺好的床上。   小家伙儿看来是真的累极了,昨儿晚上在船上闹腾,不好好休息,现在直接就睡着了。   黎锦把一切都收拾好,又跟着李柱子去搬了柴火。   他媳妇儿也早早的给黎锦和秦慕文煮了两碗面,每碗都卧了一个鸡蛋。   “出门饺子进门面,上次你们走的匆忙,没来得及买肉包饺子,如今这进门的面可得好好吃。”   黎锦也确实饿了,吃了一碗面后,又吃了两个饼,才停下筷子。   而秦慕文那边也正好吃完一碗面,他收拾着去洗碗,黎锦则跟着李柱子去了村长家。   李柱子以为村长见到黎锦的第一句话一定是‘恭喜阿锦高中小三元’。   结果却见村长拿出了三本书,第一本封面上有四个大字,李柱子一个都不认识。   “这、这农桑算经,可是你亲自编撰的?”   黎锦颔首:“是,府城学风浓郁,我进入宁兴书院去学习,这本书就是那时编出来的。”   村长脸说了三个‘好’字,才解释道,“我开始担心这著者跟你同名同姓,心里怀疑,却也知道你当时快要考院试了,就没因为这件事叨扰你。   后来你又递信说自己高中,即将回来祭祖,我也就想着等你回来直接见面询问。府城果然人杰地灵,阿锦这书写得真的好。”   黎锦笑道:“我前去府城,不止编了这一本书,还有另外一本,尚在印刷中。”   村长:“……”   随后,村长跟黎锦促膝长谈,听他说了这十个月在府城的经历。   虽然黎锦说的轻描淡写,但村长却能从中听出黎锦一直在努力,在进步。   村长也跟黎锦说了村子里的情况,“自打你有出息了后,咱们村子里的庄家汉也不死命要求孩子必须种地。甚至有人还专门攒束脩礼,打算把孩子送到镇上读书。”   说罢,村长提了几个名字。   黎锦有些惊讶,说:“村长说的那几个孩子不都才五六岁吗?他们去镇子上独自学习?”   村长说:“这也没办法,家里的婆娘还得照顾公婆和其他孩子,哪能专心伺候一个孩子?”   黎锦想了想,说:“我有个建议,不如村子里直接办一个蒙学,幼童启蒙不需要多么高深的学问,能认字,给孩子教会了就行。”   这样也避免村里的小孩去镇上遇到危险。   毕竟那些孩子实在是太小了,这年头的人贩子又很猖獗,小孩子独自出门真的不安全。   村长愣了愣,说:“村子里自己办蒙学?”   黎锦道:“是的,总归现在想要学习的孩子人数有七八个,也不少了。”   村长把旱烟磕在地上,眉头拧成‘川’字,“我想想。”   黎锦回去后,村长在晚饭时间点还亲自来了一趟,说:“就依照你说的办,等你那蒙学算经印刷下来,我就按照那本直接来给孩子们教算经。”   村长原本自己也只会拨算盘,但自从去年腊月收到这三本书后,他一个原本对算学不感兴趣的人没事儿都掏出来看看,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这里面的内容他都能看得懂。   村长也不是没见过真正的算经书,与黎锦这详细注释版比起来,都太过深奥了。   他一个县试都没考过的人,自然知道真正的算经书有多难。   所以,村长一听黎锦又要出书了,也不担心在算学方面耽误孩子启蒙。   总归他身为村长,肚子里还是有些墨水的,教小孩子绰绰有余了。   村长又问了黎锦会回来几天,打算在自己开办族学的时候,若是时间来得及,请黎锦来给孩子们说几句鼓舞的话。   黎锦笑道:“此次共告假十日,除去来回路上四日,剩下六日我都会在村里。”   村长眯着眼睛,说:“时间够了,我这就安排人去准备。”   他走到门口,又折回来,“阿锦给咱们村蒙学取个名字吧,这建议是你提出来的,蒙学能构建得起来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黎锦也不推辞,他直接答应了。   “容我思考两日,想好后我写出来给您送去。”   村长临走前,看着黎锦家厨房里有满满当当的水果和蔬菜,也没再多问什么,只嘱咐黎锦好好休息,缓解旅途的劳顿。   看着跟黎锦一起送他出门的秦慕文,村长想了想,说:“你是个好孩子,以后生活会更好的。”   “多谢村长。”   与此同时,知府大人的一封信被呈在庞老爷子案头。   庞老爷子看着上面的题字,花白的眉毛一颤一颤,尽管言辞很是不屑,但欢快的语气却暴露了他收到晚辈来信后的愉悦心情。   “我不是说了后辈们不准打扰我么?怎么一个个不知礼数,还要来给我送信。”   而伺候老爷子的人,已经对此见怪不怪了。   坐在庞老爷子身边的男人,大约二十七八岁,仔细看去,这人正是上次说要跟庞老爷子打赌的男人。   他对庞老爷子的口是心非表示无话可说。   但他也知道,一旦自己戳穿了,老爷子心态就崩了。于是他提到的只有赌约:“老爷子,你说的要是黎锦连中小三元,就收他为徒,可做数?”   老爷子只顾着拆信封,假装自己没听到这句话。   当时他也仅仅是傲娇的认为没有给他们圈子递拜帖的人都是狂傲之辈,这样的人就算有小聪明,也不可能三案首啊。   所以老爷子就随口说说,没想到……黎锦还真的敢中。   可他都十几年没收过弟子了,收个弟子后,他的态度又得端起来,哪有跟熟人相处的愉快。   总不能让徒弟认为师父性格太活泼吧。   所以,老爷子下决心暂时忽视这句话,先看看家族里的小家伙给他写了什么。   于是,在拆开信封的一瞬间,老爷子那开心的笑容僵在脸上…… 第101章   庞老爷子最后生气的甩着袖子走了。   黎锦自然不知道这些,他甚至都没发现因为自己投入了很多时间练字,知府大人早就因为他的字写出了精气神,想给他找一位老师来教导了。   书法写得好是一回事,但是能不能突破自己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知府大人这封信自然没有得到老爷子的回复,但他一点也不恼,庞老爷子是出了名的性格古怪。   他要是一封信就能打动了,这才算出了怪事。   知府也只能在黎锦拜师途中充当引路人,至于黎锦自己怎么打动老爷子,那就得看他的本事了。   黎锦回村的第二天,早起、踏上他穿越初来时走了接近一年的路,景色依然如故,变的只有行人的心态。   黎锦发现自己走这条路的时候,脚步从没这么轻快过。   前两年他还是个穿着粗布麻衣、身材羸弱的废柴,如今家境殷实、身体康健,夫郎孩子伴在身侧。   心境总归是会发生变化的。   接近午时的时候,黎锦就跟宋先生道别,说送捷报的官差大概也快到村子了,他得回去迎接。   官差不仅会在放榜的时候恭喜黎锦,更是会直接把喜报送到考生祖籍。   黎锦此次回来也正是因为这件事,他家已经没了守在村子里的长辈,所以他必须得自己回来了。   此前跟秦慕文关系不对付的几个哥儿,在这回秦慕文回来,远远的悄悄打量过他。   见村长都对秦慕文态度和蔼,完全不在意他哥儿的身份,几个哥儿不禁红了眼眶,却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要不然会被家里主母发现。   之前黎锦要带秦慕文去府城,他们羡慕之余,却也不觉得秦慕文会在那里过得比村子里好。   毕竟黎锦家穷,在府城举目无亲,还拖家带口,他们甚至想过秦慕文会灰头土脸的回村独守空房。   谁都没料到,再见之时,秦慕文依然如初,而他们在秦慕文面前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小安跟秦慕文关系好,在第二日还专门带着孩子去看了秦慕文。   之前秦慕文走的时候,小安已经有了六个月身子,如今他孩子都五个月了。   小安的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被家里人养的白白胖胖,眉目间还能看出小安的影子,是个很秀气的孩子。   秦慕文夸赞道:“孩子身子骨不错,长得也让人心疼。”   小安说:“可不是,他刚出生两个月那会儿特别冷,家里给他屋里一直烧着地龙,都没敢断过。因为照顾的仔细,他才能像现在这样康健。”   秦慕文笑了笑:“确实是这个道理。”   随即他蹲下,看着刚刚走过来,拽着自己袍角的小包子,摸摸他的脑袋,把他抱起来,说:“这是小安叔叔。”   小安到底给小包子洗过尿布,就算过了这么久,小包子已经记不住他,却也对他也十分亲近。   “叔叔好。”   小安看着小包子出落的大方可爱,还无比乖巧。他嘴巴微微张开,震惊的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什么词语都无法形容他小安此刻内心的震撼,他过了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说:“小包子这也太乖了,气质也跟村里其他的孩子不一样,就跟茶馆里说书先生讲的出身名门的哥儿一个样!”   然而,谁能料到小包子出生在这么一个偏僻的小山村,他的阿爹之前还得做针线补贴家里呢。   但是,小安说这句话的时候,完全没察觉到,其实站在他面前的秦慕文,才是他口中那真正出生高门的哥儿。   不过秦慕文早已不在乎这些,听到小安的话,一点感伤自己身世的想法都没有。   反而说:“是阿锦言传身教的好。”   小安:“秀才老爷就是不一样。我都听说了,考中秀才后,是可以在县城花点钱捐官的。如若不想花钱,考中了举人后也可以当官!”   秦慕文淡淡笑了笑,没有应答,身边人见到一个人很优秀,总归会把自己认为美好的事情往这人身上堆积。   但其实他家夫君却从来没有表露出要当官的意思,秦慕文当然也不会把黎锦的计划说出去。   小安坐了一会儿就走了,秦慕文带着小包子把他送到门口。   不用秦慕文提醒,小包子就甜甜的说:“叔叔走好。”   这下惹得小安跺了跺脚,说:“阿文,你这是诱导我生哥儿!”   秦慕文眉梢眼角都是笑意,“那就生一个。”   黎锦回来后,报喜的官差隔了一小会儿就踏马而来,与之前两次的情况不一样,官差身后还跟着一群打扮喜庆的人,他们到了村口就开始敲锣打鼓。   村长坐在门口的石凳上,瞧见这一群人,立马给官差带路,村里的小孩子们则跟在这群人后面,一个个都笑容灿烂。   黎锦清冷了十个月的家门再次热闹起来,村里的大部分人都从家里出来。见那官差也不赶他们,而是一直笑呵呵的,庄稼汉们没一会儿就围了两三圈。   黎锦和秦慕文也早已打扫好了家里,准备了点心、热茶,当然,还有一堆装着铜钱的红封。   红封是给村子里小孩子和这些敲锣打鼓人的,给报喜官差自然是沉甸甸的碎银。   那官差先说了一堆喜庆的话,见到银子后,真心实意的推脱了两下,最后还是收了。   官差都对黎锦的态度如此客气,其他人更是不敢怠慢,都来拱手道喜。   送走了道喜的人,李柱子问黎锦是否要摆宴席,毕竟这是个值得庆贺的事情。   黎锦想了一下,还是拒绝了。   “不是我不想宴请,主要是我这才仅仅是个秀才,就这么大张旗鼓,未免会显得太过骄傲。以后若能考中举人,我再回来摆流水席。”   李柱子憨厚的笑着:“还是阿锦考虑的周全,我就早早的祝贺阿锦继续高中。”   就在黎锦回家的第三天,他给村里蒙学取好名字,甚至还自己挥毫写下了这两个字。   不管是装裱后挂在学堂门口,或者用其做模子,打造牌匾,都是得把黎锦的字展示给村里人看的。   黎锦起初对自己写的不满意,来来回回练了很多,直至吴大夫亲自登门的时候,黎锦还在练习。   毕竟不出意外的话,这幅字会在鸿雁村蒙学挂几年,甚至几十年。   外行可能看不出来差别,但黎锦却很在乎细节,得写到自己满意。   黎锦把吴大夫迎进来,他说:“您怎么如此客气。”   原来吴大夫还带着礼物,有腊肉和糕点,甚至还给小包子带了一些木串珠子玩耍。   吴大夫笑道:“左右无事,听闻你回来,就想来叙叙旧。你可别嫌我不请自来。”   黎锦说:“怎么会,我已扫榻相迎。”   吴大夫跟黎锦说了会儿恭喜的话,才慢慢切入。   “我也是到今日,才知道原来你也在宁兴书院。我那孩子,也在书院念书。”   黎锦骤然想起去年参加算学部考核时,见到的那个和吴大夫七八分相似的年轻人,而旁边人称呼他为吴兄。   黎锦却不动声色:“如此巧合。”   当时他没有与吴大夫的儿子主动结交,这会儿也不打算说出来自己认出了他儿子这件事。   这倒不是黎锦自视甚高,不愿意结交。   只是两人只见过那一面,若是当时黎锦贸然上去前打招呼,说自己跟他爹关系好,这种行为也太不妥当了。   吴大夫说:“他叫吴卫,早你六七年考中秀才,只可惜这么久,依然还是秀才。”   顿了顿,吴大夫又说,“阿锦,我说这话也没别的意思,吴卫能跟我说起你也纯属巧合,只因此次院试放榜,写了你的籍贯上去,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家乡出了一位年纪轻轻的小三元。”   而此前黎锦跟吴卫没什么交集,缘故还是两人所在分部不同。   黎锦隶属于童生,而吴卫则是秀才。   再加上黎锦每日回家,与他们接触的机会就更少。   黎锦说:“既然吴兄也在书院,那我一定要跟他好好聊聊。都是同乡,也好互相关照。”   吴大夫松了口气,他儿子回信中表达自己很想跟黎锦结交,但怕贸然打招呼攀关系会适得其反,所以专程麻烦父亲跟黎锦说一声。   黎锦也是个明白人,吴大夫说到这一步,他自然不会拒绝。   总归他回去后也得转班,指不定跟吴卫会成为同窗。吴卫能让吴大夫先给他说一声,也是个聪明人。与聪明人打交道,自然会舒坦很多。   黎锦走前的一天,鸿雁村的蒙学“清林蒙学”也风风光光的开张了。   地点就是村长家的厢房,里面收拾出来两间空房,一间给年纪小的,另一间给年纪稍大一点的孩子。   村长把黎锦的字早早的给了李大河,大河叔也紧赶慢赶,忙活了两天,终于刻好了牌匾,就挂在两个厢房正中间。   村长有些拿不准,问黎锦这样是否和规矩。   黎锦说:“您能做到这一步本就不容易,这样办蒙学自然是可以的。至于规矩,可以适时变通。”   之后就是村长和黎锦各自坐在太师椅两侧,看着想要读书的孩子被父亲带来,规规矩矩的磕头,然后村长一字一顿的用方言夹着官话说学习规矩。   孩子跪着听完,站起来,走到黎锦这里。   黎锦温和却又郑重的说:“希望你成为一个勤奋,努力又敢于追求的人。”   孩子年纪还小,纵容听不懂黎锦话里的意思,但这认真的语气会影响他很久。   久到他长大后,懂了黎锦叔话里的意思,然后继续负重前行。   此刻,看着村长收学生的黎锦,完全没预料到,自己回到府城后,知府大人居然会为他引荐一位慕名已久的书法大家! 第102章   黎锦一家人再次去府城,走的依然是水路。   不过这回没第一次运气那么好,他们刚上船没多久,就飘起了毛毛雨,小包子本想拉着俩爹爹去甲板上看水,这下也只能乖乖呆在船舱里。   黎锦见小包子兴致高涨的精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低下来,没过一会儿,已经扑在阿爹怀里打盹了。   秦慕文向来有耐心,没有直接把他放在床上,而是等小包子睡熟之后,才悄悄给他除了鞋袜和外衣,裹进被子里。   船外雨声逐渐大了起来,乌云也愈发浓厚,船舱内所有的窗户都被关上,以免雨滴飘进来打湿了被褥。   这么一来,船舱内就显地十分昏暗。   秦慕文与黎锦在一起这么久,已经培养出了默契。   他点燃油灯,黎锦则拿出笔墨纸砚,打算作画。   黎锦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有如此闲情雅致的人,他上辈子出门旅游,都不怎么拍照。   结果到了这个时代,他却很喜欢把那些有意境的景色画出来。   这并不是为了得到别人赞扬而附庸风雅,而是读书这么久来,已经烙印进骨子里的文人雅趣。   秦慕文一边为他磨墨,一边用目光描摹阿锦的眉眼。   自打他生了小包子以来,阿锦每次跟他谈话或睡觉(动词)的时候,处处带着包容和宠溺。   就像村长说的,阿锦初为人父,好像突然长大了一样,端正沉稳,行为举止中再也不见十八九岁少年常有的浮躁。   此刻,秦慕文觉得自家夫君气度依然是沉稳的,但却愈显清贵。甚至比他的哥哥们都要风度翩翩。   秦慕文突然有些自卑怯懦,他已经很努力了,但与阿锦之间的距离还是越来越大。   黎锦抬头,敏锐的察觉到秦慕文情绪有些不对。   一向认真严谨的黑眸中带着温和的笑意,见秦慕文依然神色恹恹,他搁下笔,净了手,摸摸秦慕文的额头。   “发热了。”   秦慕文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衣服被褪下,他下意识地想要阻拦,却握住了一只熟悉的手。   就算是睡梦中,他也知道这是阿锦的手。   随即他乖巧的卸下力气、放松,把自己坦诚的交给阿锦。   刚刚是黎锦用被子裹住秦慕文,给他捂了一身汗,担心一会儿汗冷了黏在身上不好受,这才给他擦干身子。   期间又不断地给他喂温水,这样可以促进身体快速代谢。   船上没有草药,黎锦只能用物理的法子给小夫郎降温。   擦完后,黎锦快速的把人重新裹起来,以免再次受凉。   如今正值三月中旬,冬春交际,气候反复无常。秦慕文跟他在一起这么久都没生过病,这次府城和村里来回折腾,身子骨终于受不住,就这么发热了。   风寒发热,一般都会引起头痛,严重一点,四肢都又酸又烧,还隐隐作痛。   偏偏按哪儿都不行,找不到痛源。   秦慕文这回就烧的厉害,半夜反复烧的时候,一向坚强的他破天荒的流下眼泪,虽然还意识不清,但却知道抱着黎锦的胳膊不撒手。   “夫君,疼。”   黎锦的吻浅浅的落在他脸颊,触碰那因为发热而嫣红的皮肤,语气宠溺,“乖,不哭。”   随后秦慕文不知道做了什么梦,委屈的说了些梦话。   尚且没有意识的他自然看不到黎锦听完后那骤然僵硬的神色。   小包子作息时间良好,把自己卷成一个小团子安静的躺在里侧,除了半夜被黎锦抱起来迷迷糊糊上了回厕所外,其他时间都没闹腾。   黎锦晚上睡得很浅,几次醒来都会下意识地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少年,先量了体温再说。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黎锦睁开眼睛,黑眸中一点睡意都没有。   他想,自己居然不知道少年都跟他在一起快两年了,心里却依然自卑。   如果不是秦慕文发烧时候说的梦话,黎锦恐怕一直都不知道小夫郎心底最深处的……卑微。   主要是这段时间秦慕文表现得很信任他,就连有媒婆找上门,他家小夫郎都能应付自如,一点也不担心他纳妾的事情。   当然,在这个时代,有媒婆上门说亲,妻子是不能直接拒绝的,除非这亲事的对象配不上自家夫君。   要不然,就算犯了七出之一,善妒。   这也是那天黎锦跟万教谕告假回家的时候,见到媒婆虽然在秦慕文那儿碰了软钉子,但却依然想要在黎锦这边再试上一试。   就因为秦慕文没有直截了当的拒绝媒婆。   黎锦以为少年已经足够明白他的心意,却没想到,信任他是一回事,端正看待自己,又是另外一回事。   黎锦两辈子第一回 喜欢一个人,此刻心疼之余又束手束脚,想不出一个完美化解少年心结的法子。   他就这么睁着眼睛直到天色大亮,洗漱后,船家送来热水。   关切道:“您夫郎的情况可好点了?热水我一直备着,您要了就知会我一声。”   黎锦说:“多谢了。”   秦慕文的烧已经退了,但头疼了小半宿,早上醒来后脸色都蔫儿哒哒的。   黎锦端热汤的功夫,小包子也醒来了,他还是第一回 见阿爹白日比自己起得晚。   但这不妨碍小包子粘着阿爹,黎锦刚把热水放在床边的矮几上,就见小包子拉扯阿爹的被角,看样子打算钻进去抱着阿爹。   黎锦走到床边,把小包子按回自己的被子,完全不顾他脸上的失落。   转而温和的问少年:“身体可还难受?”   秦慕文想摇摇头,但看着黎锦的眉眼,想起他不让自己谎报身体情况的话。   于是乖顺地说:“胳膊腿好酸,头也有一点点疼。”   受到了冷落的小包几,从被窝里伸出爪子:“阿爹,抱。”   黎锦让他睡一会儿再抱,小包几认真思考一会儿,说:“爹爹和阿爹都抱。”   这是讨价还价?   黎锦俯下身亲了他的小爪子一下,说:“依你。”   小包子消停了,黎锦问少年:“可想去解手?”昨儿他给小夫郎喂了那么多水,虽说出了不少汗,但解手也是必不可少。   秦慕文脸红了一下,然后点头。   黎锦把床底下夜壶拿出来,丝毫不觉得这么侍奉夫郎有什么不对。   秦慕文跪坐起来,释放后看着阿锦把夜壶拿出去。过了一会儿黎锦进来,洗了手后,给秦慕文把洗漱的东西拿到床上,说:“擦擦脸,今儿顺风,再过一个时辰就能到了。”   这种载客的船会在船尾处开辟一个小隔间,里面放了两个恭桶,等到了能上岸的地方再作处理。   一般情况下自然是自己过去解决,但秦慕文现在显然不能自理,黎锦怎会嫌弃他。   秦慕文昨儿睡得久,今日醒来后也没有睡意,精气神逐渐恢复,身上的病气也慢慢消退。   黎锦给小包子穿了衣服,说:“阿爹昨儿发热了,身子不舒服,抱你先欠着,爹爹抱你去外面看。”   今日天气不错,太阳出来了,不过山林间还带着水气。   小包子趴在黎锦肩头,看了会儿就主动说:“爹爹,回。”   黎锦:“嗯?”   “阿爹,病。”   黎锦笑了,说:“好。”   正巧船家送来白粥,一家人吃过后,没多久也就到了府城的码头。   黎锦雇了一个带蓬的牛车,先把包子抱进去,再回头来把大崽也抱进去。   坐在牛车里,小包子一直都牵着阿爹的手,小小的身子依偎着他。   平日里到底是秦慕文照顾小包子的时间多,晚上也是秦慕文先哄他睡着,才会去跟黎锦练字。   小茶只照顾包子起夜,当然,包子要是真的哭闹了,还得找秦慕文。   所以,小家伙其实很喜欢阿爹的。   =   黎锦在村里呆了六日,再加上路上耽误的时间,今儿正好是告假的最后一日。   他让车夫在西街的医馆门口停了一下,自己下去买了药。   却见医馆大堂里有几个年轻人等着煎药的时间,在一起看……府城小报。   “我还是第一回 见到这种夫妻相处模式。”   “你别说,我也是。我娘也可喜欢看这《杂记》了。”   “既然你家有,你怎么还来看我买的?”   “我、我可是个男的,我在家看这种东西,还不得被我爹打断腿。”   “兄弟,同道中人啊,我买了小报后,都不敢回家去书房看。万一被逮到,那真是一顿好揍。”   黎锦回去后把这件事告诉了秦慕文,少年一脸的不可置信。   完全没料到,自己写的东西会被人如此喜欢着,甚至冒着‘打断腿’的风险看。   果然,回到家后,小茶就拿着一份府城小报来,说:“老爷,这是宁兴书肆掌柜派人送来的,说以后每份都会派人来送一次。”   但这份府城小报显然有点厚,足足有七八页。   小茶不识字,对此知道的不多,黎锦扫了几眼,发现后面几页都是买者对《杂记》的评价。   原来府城小报除了第一页是府城的重大新闻外,后面几页都是一些邻里间的趣事,有专门的投稿箱。   半月前,三月初刊发布,不少人喜欢上了这轻松恬淡的《杂记》,偏偏催稿无门,只能把自己的想法投进投稿箱。   掌柜的派人整理后,挑了些有真情实感的,派人誊抄下来,缝在给黎锦反馈的小报后面。   其实,这杂记也算是黎锦的投稿,他们府城小报给被采纳了的投稿者都会免费发一份小报。   但后面的‘读者反馈’,确实能展现出掌柜的用心。   黎锦煎药后,就着秦慕文摊开的那一页,很快的扫读。   “很羡慕著者的生活,正好初刊发的那天,我给女儿订了亲,希望她也能这么幸福。” 第103章   黎锦煎药到现在已经有段时间了。   可少年面前的这页反馈一直都没翻过去,黎锦想,以秦慕文的速度,这样着实有些反常。   所以他才会选择自己大致的扫一遍。   除了刚刚那段,后面还有一些类似的,但基本上都是一句话。只有最后一段占了将近一半的篇幅。   黎锦定睛看去——   “写给著者:   梦寐先生,不知您能否看到我写的这张信,可我心里的话有很多,想写给您来分享。   从字里行间中能看出您年纪不大,有了孩子,我推断您大概成亲三四年了。   我想,您应该与我同龄,只可惜我到现在还没有孩子。虽然娘家强势,但也不能一直拦着夫君不纳妾。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因为我长久怀不上,他对我的态度从最初的嘘寒问暖,成了如今的不闻不问。   从前良人,终成陌路。我心已死。   原本我想此生长伴青灯古佛,以求下世平淡安稳。但看了您的《杂记》,我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您的生活已经如此值得羡慕,却还坚持写东西。   你的文字告诉我,努力的人才会得到老天爷的青睐,才能一直过得幸福。   以前生活的种种,都是我作茧自缚。   我已想开,打算开启一段新的生活,希望《杂记》能跟府城小报一样,一直发行。我定会认真研读。   望您平安喜乐。”   黎锦不动声色的翻到下一页,看向秦慕文。   秦慕文刚喝了一大口中药,正酝酿着咽下去,不巧对上阿锦漆黑的双眸。   他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儿,却又跟满嘴的中药撞上,但他很乖,依然闭着嘴,把所有的药咽下去,才控制不住的弯腰咳嗽。   黎锦拍着他的脊背,帮他顺气。   “文文,小包子喝汤都不会被呛到。”   秦慕文微扁的杏眸瞪圆,拿他跟小包子比?可他这次真的是不小心。   黎锦挑眉看他,在他一个上辈子活了二十九年,这辈子又活了两年的人眼中,十九岁的秦慕文可不就是个孩子么。   秦慕文咳好了,端起碗继续喝药,这下他很注意,在喝的时候不去看自家夫君,就不会被呛到。   黎锦看着黑漆漆的汤药已经到底,在他放下碗的时候,给他嘴里塞了一颗蜜糖。   “这药喝了后会犯困,现在去屋里休息?”   秦慕文果然很给面子打了个哈欠,被黎锦抱起来的时候,还不忘拿上府城小报。   翌日,黎锦去书院,小茶则按照黎锦教得法子煎药,煎几遍,倒多少水,都得固定剂量。   秦慕文给小包子喂了饭后,自己去书房给那位姑娘写回信。   赵双今日穿了颜色很深的短打,步伐很大,走路带风,乍一看根本不会当他是个哥儿。   要不是他眼尾下方的朱砂痣还在,秦慕文都要当他被掉包了。   赵双一开口,便又是那熟悉的调笑声音,“怎么?被我吓到了?”   秦慕文说:“可不是,十几日没见你,你这都要变得我认不出来了。”   赵双轻车熟路的坐在秦慕文身边,见一个接一个小巧精美的字从他笔下出现,说:“你那话本子不是写完了么?怎么还在写呢?”   秦慕文把自己收到读者反馈的事情说了,他眉宇间有难掩的怜惜。   “我不知道那姑娘打算做什么,不过看来是往好的方向进展,我就想鼓励一下她。”   以免她心中再次生出颓唐。   毕竟十几岁的大好年华,以后长伴青灯古佛,对一个姑娘来说多么残忍。   赵双感慨:“阿文,你真的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   秦慕文写完后,搁下笔,把回信放在一边晾干,窗外的阳光透过油纸,洒在他愈发精致的眉眼上。   秦慕文眸色较浅,被阳光照着更显剔透。他微微阖上眼帘,长长的睫羽在眼底留下一道阴影。   他没看赵双,说:“双双,你今日来找我,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秦慕文天生敏感,自从赵双开始刻意的学男人走路,他就察觉出了不对劲。但是那会儿正好是赵双夫君罹难三年的日子,秦慕文便没开口。   后来再问,赵双便说这样走路方便。   秦慕文自然不信,但也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来。   后来一拖就是半年,过年期间,赵双母亲给秦慕文说了那些话后,果然管着赵双,不让他在黎锦在家的时候去找秦慕文。   元月、二月期间黎锦都在准备院试,秦慕文也无暇顾及其他。   真的要算起来,秦慕文都有三个月没跟赵双好好的说话吃饭了。   赵双这次能主动来找他,肯定不是简单的叙旧。   果然,被秦慕文这么一问,赵双就泄了气,“还是瞒不过你,阿文。我、我想趁着自己还能走的动路,去他走过的地方,都去看看。我想去看他说过的蜃景,看那些好山好水。他还说自己在山脚的石头上刻了我俩的名字,我们一生一世都要在一起的。”   秦慕文后退一步,小腿撞在椅子腿上,一下坐了回去。   “你一个人吗?”   赵双听到秦慕文的话,瞪大眼睛,“阿文,你不觉得我这是大逆不道,你……”只是在担心我。   秦慕文只是为人善良,他又不傻,认识赵双这么久来,他发现赵双只对那些各地的奇观异景感兴趣。   再联系赵双刻意的模仿男子的动作,不难猜到他想做什么。   秦慕文没看他,也没说话。   赵双凑近他耳边,说:“阿文是我真正的朋友,这件事我就只告诉你一人知晓。我的夫君,他还活着……”   秦慕文再次站起来,这回他看向了赵双,眼眸里全都是愤怒。   ——既然赵双的夫君还活着,为什么不来找他?就算过去这么久想毁亲,也得当面说清楚!   赵双一看秦慕文的眼神,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笑了笑,眼眸里神采飞扬:“别担心,他不是抛弃我了。只是那次他大难不死,但也受了很严重的伤……”   赵双依然笑着,说:“阿文,你还记得我说过我小时候胆子特别小,见到有人胳膊断了都能哭一天么?”   秦慕文张了张口,却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赵双的嗓音传来,“他整个右臂都没了,整个人变化很大,我、我其实见过他好多次,但都没认出来。之所以能认出他来,还是去年夏天,我去出事的那里找他,结果我一脚踩空落水了,是他救我上去的。”   秦慕文已经被震惊到,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   原来,赵双的夫君就这么一直陪在他身边,但却担心吓到他,又因为自己身体残缺,所以只选择默默地守着。   “他在水里抱着我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他了。这个混蛋在我上岸后,却跑的比谁都快,我追都追不上他。我当时哪还有心思害怕和嫌弃,只要他回来我就嫁给他!”赵双越说越气,“后来他确实来见我了,但只肯跟我隔着帘子,说什么授受不亲,世人当他死了,婚约满三年也就解除了。他跟我确实没什么关系了。”   秦慕文见赵双虽然气愤,但眼睛却是亮的,只是后面这段有点悲怆。   “我起初也是放不下我爹娘,他们为我操心这么多,我却想跟一个男人……私奔。但后来,我发现爹娘其实没有我想的那么疼爱我,他们只是为了成全自己仁善的名头,才不介意我一直在家里。他们说只要我不胡乱勾勾搭搭,几十年后就可以给我立个贞洁牌坊。”   秦慕文很是震惊:“贞洁牌坊?”   赵双笑了,十分坦率,“对,所以我决定跟他私奔了。我跟我爹娘说了,打算回乡下的祖屋修养,途中就悄悄的带他走。到时候再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解决。”   秦慕文从来都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他不会干扰别人的想法,也不会把别人的私事随便说出去。   这一点,很招人疼。   赵双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以后会回来看你的,到时候我再把他仔细的介绍给你认识。说不定,还有机会把我们旅途中的所感所见都讲述给你,你就可以写出让更多人喜欢的游记。”   秦慕文没有问赵双什么时候走,他们只约了下次见面的时间。   他说:“说好了,你可一定得按着时间回来,我才会给你把游记都写出来。”   赵双笑道:“当然了,到时候我继续和小包子坐一起,听你念游记。”   最后,赵双走的时候,没去看秦慕文的眼睛,小声说:“那个……我不识字的,只是那些书他都给我讲过好多遍,我才记住了。”   说完,他快步地往出走,“我、我走了。”   秦慕文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小声说:“我其实猜到了啊。”   =   黎锦这边,一大早到了书院后,教谕给他重新分到秀才的甲班。   陆长冬还是他的同窗。   讲郎还没来,黎锦见讲堂里大家的神色都很激动,一时有些疑惑。   陆长冬立马过来,说:“庞老爷子今日下午要来书院了。”   庞?   黎锦对这个时代的知名度高的人已经有所了解,再加上他也喜欢练字,所以对‘庞老’这个称呼更是熟悉。   “书法大家,庞老?”   陆长冬立马点头,悄声说,“前几日在书院都传遍了,只是你回乡去了,才不知道。庞老要来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但其中原因是我道听途说。据说庞老看书院这边景色好,打算来小住一段时间。”   说完,陆长冬就给黎锦挤眉弄眼。庞老来小住,那不就意味着大家可以前去刷存在感么?   就算庞老早就说了自己不收徒的话,但所有人也都兴致高涨,毕竟那可是在京城都顶顶厉害的书法大家!   只要庞老随便指点一两句,都会让人受益匪浅。 第104章   早上的课程结束,所有的学生都没急着去公厨吃饭,而是站在书院门口翘首以盼。   以前都是邹秀杰跟在黎锦身边,偶尔还会多上一个陈西然。   陆长冬想跟黎锦深交已久,却一直没这个机会。   如今,邹秀杰和陈西然都因为考中秀才回家去了,也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再来书院,陆长冬可是很会把握机会的。   他跟黎锦年岁差不多大,看着大家都跑出去,占个好位子,打算瞻仰庞老爷子的风姿。   陆长冬也随大流飞快的冲出去,留个黎锦一句,“我帮你占位。”   说完,也不管黎锦是否同意,他就跑的没影了。   黎锦走出讲堂,能看到站在人群前面很醒目的陆长冬,因为他叉开大腿,占了很大地儿。正好他也看到黎锦,对黎锦挥手。   高呼:“我在这儿!有位子!”   黎锦沉默着,他想,幸好陆长冬没有喊出他的名字,要不然这就太丢人了。   黎锦走过去,对他说:“我打算先吃饭。”   他到底住在内城,每次走到书院得花费小半个时辰,早上吃的那点东西完全不足以支撑他学到下午。   陆长冬说:“你、你不是也很敬仰庞老先生吗?”   黎锦点头:“是啊,但据说庞老下午才到,这得站到什么时候去。”   陆长冬一时间居然无法反驳,然后默默收回自己岔开的腿,“那、我们一起去吃饭?”   黎锦:“也行。”   黎锦买了叫花鸡和素饼,陆长冬则口味偏甜,买了蒸南瓜和玉米烙。   黎锦看着他那边清淡的吃食,跟自己的一对比,感觉陆长冬就好像不食人间烟火一样。   他突然有些怀念陈西然了,至少两人能一起吃肉。   不过,陈西然最近在说亲,大概不会很快回来书院了。   吃完后,书院的抄手游廊边上已经围了一圈又一圈的学生,两人再去的话,就站不到前面了。   黎锦想,与其在这儿干等,还不如先去算学部看研读更高级的算经。   作为算学部的助教,度过了算学部刚开那段最忙的半年,最近就能清闲下来。   黎锦跟潘又丰两人分了工,单数日子黎锦当值,双数日子潘又丰当值。   这么算来,黎锦其实比潘又丰多当值一天,毕竟休沐日都在双数。   潘又丰有些不好意思,黎锦却不打算把半天的当值再掰开来算。   “就这么定了,总归是我研究算经的时间多,多在这里当值一天也不算什么。”   潘又丰这才答应下来,看样子还是觉得这样占了黎锦便宜。   他说:“改日我请你喝酒。”   很难想象,去年五月那会儿,潘又丰还各种耍小聪明、投机取巧,为的就是让自己轻松一点。   在双数不用当值的时间,黎锦也没有急着回家,反而会去经论部看书,经常一坐就是一下午。   黎锦不打算急着参加秋闱,他穿越而来才不到两年,虽然期间背了许多科举用书,又学着吟诗作对,但真正的文学底蕴终究不够。   不说其他人,单单是他家小夫郎读过的各种杂记、游记、野史都比他读的要多。   所以,黎锦打算让自己多沉淀几年。   好让时间把自己身上这微微有些急功近利的浮躁气息打磨掉。   在考科举这条路上,虽说黎锦现在势头很好,但秋闱考的东西更加详细深奥,与之前的县试、府试、院试甚至都不是一个体系了。   黎锦有摘得解元桂冠的野心,所以他不会打没准备的仗。   都说学习讲究厚积而勃发。   真要去参加秋闱的话,黎锦也打算参加四年后那一场,虽说期间隔得有点久,但这却是最稳妥的决定。   若是参加明年那场,现在距离明年八月只剩下一年零五个月的时间,就算黎锦一心只为科举考试做准备,时间恐怕都不够。   更别说他还打算用空闲时间练字、多看些扩展自己知识面的书籍。   黎锦到了算学部,陆长冬对此兴趣不大,脚步一拐去了隔壁经论部。   黎锦去的时候,算学部的教谕们都没到,他算了两道题后,万云才匆匆赶来。   万云肤色偏白,这会儿太阳不毒,他额头都被晒红了。   “阿锦,给我倒杯茶来。等庞老等了这么久,简直要被晒脱皮。”   外面依然没有多大声音,那就证明庞老还没来,万云喝了茶,说:“我这是站不住了,幸好科举考试都有号房,有棚。不然我这解元还不知道能不能拿到。”   他话音还没落下,外面骤然想起一阵欢呼声:“庞老!”   黎锦沉默了,万云气地捏紧手中茶杯:“我前脚刚回来,庞老就到了!”   黎锦说:“教谕想要瞻仰庞老的风姿,站在算学部门口,也是看得清的。”   万云当然知道这是黎锦在安慰他,毕竟他若是可以多坚持一会儿,那就能在书院大门外一点迎接庞老了。   黎锦见他唉声叹气,说:“教谕志不在写字,为何对庞老如此执迷?”   万云再次叹息:“你不懂。”   他看着老爷子从文庙穿过,去了后院,说:“庞老是咱们府城最有名气的人了,我身为咱们府城的人,见到他我能不激动吗?”   黎锦一脸正色的颔首,假装万教谕说的很有道理。   过了会儿,一个穿着灰布短打的小斯跑来,躬了躬身,问道:“两位先生,庞老说要找个力气大的人帮忙抬箱笼,请问两位可有时间?”   这会儿谁会拒绝?   黎锦的心都剧烈的跳了两下,感觉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主要是大部分学生都在外面,庞老居住的内院与算学部不过一墙之隔,这也难怪他的小厮会来这里请人了。   真到了庞老的院子里,黎锦连老人家的面都没见到,就跟着小斯把五个箱笼抬下来。   小厮继续躬身说:“多谢先生施以援手,庞老箱笼里的东西都很珍贵,我担心自己一个人抬得时候磕到哪儿,那就得不偿失。”   万云站在一边,他也就是给两人打打下手,提醒脚下有台阶之类的。   等到黎锦跟万云走后,那小厮腰杆儿挺得笔直,直接进入院子,坐在庞老对面的石凳上,哪还有刚刚躬身弯腰的怯懦?   这人名叫陈亦鼎,正是那作主给黎锦递了拜帖的人。   他累的直喘气儿,倒了庞老一杯好茶,才渐渐缓过来:“我说庞老,您既然不愿意收他为徒,怎么又折腾到书院来?”   庞老爷子心疼自己的茶,说:“牛嚼牡丹!”   但他也不忘回答,“老夫岂是那等食言而肥之人?但想当我徒弟,得先过了我这一关才行。”   陈亦鼎说:“您老可真有原则,既然您让我装小斯,那我也就直说。黎锦刚刚对我没有一点轻蔑,抬东西的时候也刻意的压低手,不仅是为了稳妥,更是自己那边承受了更多重量。”   说到这里,陈亦鼎道:“庞老,你这箱子里到底装了什么?说真的,要不是黎锦刚刚主动照顾我,我这老腰都要折了。”   庞老见他准备去前面打开箱子,脸上高冷的表情立马就绷不住了,从石凳上站起来,跑的比陈亦鼎还快。   “老夫什么时候准你翻箱子?”   陈亦鼎狐疑道:“您不会真的在箱子里装了石头吧?”   庞老:“老夫会是那等无聊之人?”   陈亦鼎见他言之凿凿,也感觉自己想多了。   他说:“今儿下午还有一场诗会我得去主持,我先走了,真希望万云那小子刚刚没认出我来。”   万云确实没认出来,毕竟他见过的陈先生从来都是风度翩翩,行为举止都是府城读书人的典范。   哪里会把一个灰头土脸、弯腰弓背的小厮认成陈亦鼎啊。   再说了,他跟陈先生又不是很熟,最多也就是参加诗会的时候遥遥见过几面。   黎锦却有些奇怪,刚刚抬箱子那个小厮的手,上面没有一个茧子,分明是双养尊处优的手。   可这又跟他没什么关系,黎锦也不想深究,决定静观其变。   庞老见陈亦鼎走了,刚刚还儒雅的拿着茶杯,眯起眼睛品茶,这会儿就‘铛’的医生把茶杯放下,跑到箱笼跟前。   他说:“好险,差点就被姓陈的猜到了。”   之间庞老打开箱子,里面确实是一块块的石头。   但这些石头却也不简单,表面粗糙,有很多孔,若是浸泡在水里,有吸附杂质的功效。   确实,跟练字没什么关联。   庞老抱着俩石头,打算把这几箱的石头,一个个放到院子入口右边的水池里。   嗯,毁尸灭迹。   庞老想,一个人想要写好字,手臂一定得有足够的力气,要不然写出来的字也是软塌塌的。   所以能抬动石头,也是一个必须的考验项目。   “庞老,您还有一个箱子落到外面了。”   陈先生刚进来,就看到庞老抱着一怀抱的石头……   陈亦鼎:“?”   庞老石化后恼羞成怒,“你进门不敲门的吗?” 第105章   不过,既然陈亦鼎来了,那就是个现成的免费劳力。   老爷子不再客气,让他把第一个箱子里的石头都搬到水池边上。   后面的事情庞老不让他插手,只见老爷子蹲下,用手在池边丈量尺寸,每隔一尺便做个记号。   那些石头陈亦鼎搬过,表面看似孔洞很多,像是空芯的,但里面却密密实实,入手沉甸甸的。   陈亦鼎刚刚搬过去的时候都要用胳膊环抱住石头,借用胸膛发力,才能一次搬好几块。   老爷子一大把年纪了,屈起手指,只用指尖的力量,随随便便夹住了一块石头,然后按照他丈量的节点,一块一块的把石头滑下去。   陈亦鼎本以为老爷子只是在恶作剧,但看着他现在这样,好像……这些石头确实是有用的。   不过时候不早了,他现在得赶紧出门,下午的诗会还得他可不能晚到。   =   黎锦当天下午回去后,照常练字默书。   直到明月高悬,他搂着小夫郎躺在床上,才把庞老的事情说出来。   “文文,这是个好机会,我会尽力去争取。就算不能称为庞老的弟子,我也想得到他的指点。”   秦慕文打心眼儿里为阿锦高兴,油灯晕开了微黄的光,显地他眉梢那点朱砂痣愈发明艳。   黎锦微微支起上半身,温柔的吻落上去,嗓音有些沙哑:“洗澡了?”   秦慕文轻轻‘嗯’了一声,双手已经放松,墨色的发扑散开来,任君采撷。   一次过后,黎锦楼他在怀里,却发现小夫郎腰肢绷紧,在为怀孕做准备。   黎锦被他的样子惹得既高兴又无奈,伸出一只手臂搂着他,让他放松,“这种事情顺其自然就好。”   秦慕文乖顺的跟着他的力道降低腰肢,小声说:“这样就更难怀上了。”   黎锦如今已经基本上想起原主身上所有的事情,包括跟少年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说:“你当时怀小包子的时候,不也没有这么做,都是顺其自然的么?”   而且,他还是村里这么多哥儿里,第一个怀上孩子的。   秦慕文闻言,想起小包子,眉眼间无比温柔。   他说:“嗯,小安当时就说我挺有福气。”虽然那会儿黎锦太混,但秦慕文终究是黎锦唯一的夫郎。比给人当妾室好多了。   黎锦听了这话,手臂微微用力,就把他揽在自己身上,唇齿在他身上流连。   秦慕文有些痒,但更多的是羞涩,他小声说:“阿锦,这样……”   黎锦:“嗯?”   秦慕文闭上眼睛:“这样……做什么?”   黎锦一本正经的回答:“文文有福气,所以我在吸福啊。”   秦慕文:“……”差点就要信了这歪理。   翌日早上,秦慕文换衣服的时候看着那些东西又流出来,微微瘪了瘪嘴,就去准备早饭了。   昨晚阿锦提到了庞老,秦慕文觉得这名字耳熟,总感觉自己在那儿听到过。   但后来被阿锦折腾的面红耳赤,早就把这件事抛远了。   秦慕文还是在早上做饭的时候仔细回忆了一下,还真的被他想到一些事情。   庞老出名多年,此前又一直住在京城,秦慕文是京城人士,听到过也不为怪。   在吃饭的时候,秦慕文说:“早些年我还没出阁的时候,庞老正负盛名,大哥中举后,有幸被邀请参加过公主举办的宴会。   听大哥回来说,庞老当时也去了。为的不是别的,仅仅是一道菜,叫做‘蒋侍郎豆腐’。”   黎锦沉默了一下,感觉庞老和万教谕会有更多共同语言。   不过,万教谕最喜欢的还是红烧排骨,主吃肉。庞老这道菜,一听就是素的。   但秦慕文听闻的这件事如果是真的,黎锦觉得这将会是自己撬开庞老墙角的镢头。   黎锦照例给了小夫郎和小包子每人一个离别吻,自己拎着竹篮往书院走去。   考中秀才后,黎锦又是第一名,不仅仅是案首、小三元,更是廪生。每月都有禄米和禄银。   所以,算上他在算学部的月银,本月黎锦可以领到六斗的禄米。   禄米比外面粮站卖的米要好,选的都是新米,外面的米糠也都被祛除的干干净净。比黎锦刚穿越过来那会儿吃的一半糠一半米不知道要好上多少。   六斗的米正好够一家三口和小茶吃一个月,不能浪费,但也不需要像以前那样喝稀粥。   现在他家煮粥就可以煮的偏稠一点,筷子插进去不会倒。   以前喝粥只有小包子有这等待遇,大人们都是就着馒头和烙饼吃。   黎锦到了讲堂里,没过一会儿教谕也来了。   如今黎锦是秀才,给他们讲课的老师自然就是中了举的教谕。   教谕的上课风格跟之前的讲郎简直天差地别。讲郎好歹会说这本书的第几页讲了什么。   教谕完全不用书,旁征博引,想到哪儿讲哪儿。   但无论他讲到什么地方,都能说的头头是道,与他今日要传授的主题遥相呼应。   黎锦也是在昨儿听完他讲课后,才打定主意不能参加明年的秋闱。   要不然他肚子里这点墨水,还真的不够用。   今日日子是双数,算学部轮潘又丰当值。   下了学后,黎锦去经论部借了一些万教谕推荐过的书籍。   他的人脉在整个宁兴书院都得天独厚,其他学生只有在上课期间才能见到教谕,而黎锦却可以跟万解元平辈论交。   黎锦有不会的东西,不管是算学还是经论方面,都能直接询问解元。   当然,代价是红烧排骨。偶尔秦慕文做了豆豉凤爪,黎锦也会给万解元带上一份。   登记了书籍后,黎锦才去吃饭。   因为万云说:“这几本书覆盖面广,讲的又深入浅出,很多人都会借阅,去晚了就得等那人还了你才能看到。”   黎锦运气好,去的时候还有一本在书架里,但万教谕推荐的另外两本都被人借阅走了。   等到他去公厨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吃的差不多了,当然叫花鸡、红烧肉等菜品早就被洗劫一空。   黎锦打了一份炒时蔬,想起少年说的‘蒋侍郎豆腐’,他又去打了一份小葱拌豆腐。   配着一张有嚼劲的葱花饼,午饭还算丰盛。   陈亦鼎跟庞老算是忘年交,他担心老爷子在书院住不惯,今儿又来看他。   当然,今天陈先生就没做小厮打扮了。   两人吃了饭,在院子里边走边消食,正好能看到窗边的黎锦。   陈亦鼎笑道:“这黎锦跟你口味还挺类似,都喜欢吃豆腐。”   老爷子突然感慨:“只可惜再也吃不到蒋侍郎豆腐了。”   陈亦鼎说:“这还不简单,找个余杭的厨子,你想吃多少,都能做给你吃。”   庞老:“吃得多了,还能让人念念不忘吗?”   陈亦鼎:“……”果然脾气古怪。   黎锦借到了书,下午便没在书院多留,而是直接回家。   月末就是他的生辰,黎锦能感觉到,他家小夫郎在准备他的生辰贺礼。   ——当时秦慕文主动询问了黎锦想要什么生辰礼。   黎锦说,说了什么来着?想要画出你情动的样子。   虽然黎锦不知道小夫郎在准备什么,但他感觉到时自己会有一个很大的惊喜。   为了这份惊喜,黎锦也控制自己不要动脑子猜。   这是他二十岁的生辰、弱冠之年,过了生辰后,便可以发顶加冠,要承担起男人的责任了。   虽然这份重担黎锦早就挑了起来,但加冠还是个很重要的仪式。   秦慕文对此也十分看重。   早在前些日子,秦慕文就买了成色上好的布料,也不让小茶帮忙,自己亲手给黎锦缝衣服。   如今那衣服已经缝好,秦慕文又开始给黎锦纳鞋底。   本朝有规定,除了特殊表演场和外,没有官身的人不能穿靴子。宦官的靴子和其他官员的靴子也有很大不同。   所以黎锦穿的都是布鞋,不过他现在考中了秀才,头上可以带方巾了。   只可惜黎锦对打扮这件事没什么兴趣,都是直接用一根发带束起来。   但就算是黎锦做这样没有功名在身的打扮,别人也会因为他周身的气度而不敢小觑他。   回家后,黎锦在书房看书,秦慕文偷偷摸摸在主屋缝东西,缝到一半出门,还得把东西盖起来。   黎锦每看书半个时辰,就会伸展一下身体,或者去院子做俯卧撑。   他看着秦慕文来来回回进出,好奇心逐渐地被勾起来。   关键是小夫郎还不敢跟他对视,悄悄瞅他一眼就又赶紧撇开目光,让黎锦真的很想把他搂在怀里,一点点磨着他,让他主动和盘托出。   黎锦告诉自己,这时候不能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对了,豆腐。   当晚,黎锦问少年可会做‘蒋侍郎豆腐’,秦慕文点点头。   “阿爹之前收藏了《随园食单》,里面有具体做法,我……大概有些印象。”   黎锦知道,他家小夫郎说的大概有印象,那就是可以做了。   毕竟少年此前可是给他复述了整整一本游记,逻辑清晰,条理分明。   秦慕文尝试着把食谱写下来,有些食材家里没有,暂时还做不了。   黎锦瞧着那张单子,上面有甜酒、大虾米、秋油等,明日让小茶去准备。   而黎锦照例晚饭后去练字,作画。   大前日坐船回府城,他画的那幅雨中山色图才作至一半,少年就发烧了,现在黎锦想去补完它。   因为阿爹白日在做针线,没跟小包子玩,所以他就一个人乖乖去睡觉。   到了晚上,兴致特别高涨。   阿爹要洗澡,小包子都想跟着。   黎锦自然不能让他跟,他把小包子抱在怀里,看着包子有些委屈的神色,硬心肠的给他用热水擦了澡。   正好秦慕文洗好出来了,黎锦为了哄小包子,就把他放在自己背上,让少年扶着小包子。   然后,开始做负重俯卧撑。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二更   ‘蒋侍郎豆腐’出自《随园食单》。   豆腐两面去皮,每块切成十六片,晾干。用猪油热灼,清烟起才下豆腐,略洒盐花一撮,翻身后,用好甜酒一茶杯、大虾米一百二十个;如无大虾米,用小虾米三百个,先将虾米滚泡一个时辰,秋油一小杯,再滚一回,加糖一撮,再滚一回,用细葱半寸许长一百二十段,缓缓起锅。 第106章   小包子一岁零九个月大,平时吃饭也乖,现在足足有接近二十斤。   这重量抱在怀里当然没什么问题,但黎锦这可是托着他做俯卧撑。   黎锦把长袍的下摆掖进腰带里,赤足,只有手掌和足尖着地,从肩胛骨到脚后跟呈一条斜线。   平日里看起来清瘦的身材在这时候彰显出完美的流线型肌肉。   这是个标准的俯卧撑姿势。如果忽视他背上那个眼睛亮亮的小包子的话。   虽然三月气候还比较冷,但屋里烧了地龙,穿着单衣也不会冷。   再加上黎锦刚刚给小包子擦过澡,索性就没给他穿繁琐的夹袄,只着了一件半袖连襟中衣和裤子,露出小包子藕节一样的手臂。   小包子知道这是爹爹在跟他做游戏,于是他张大嘴巴笑得很开心。   这可苦了黎锦,他缓缓地用手臂支撑自己伏下、抬高。   不能太快,因为这样可能会把小包子甩下去;但也不能太慢,要不然就失去了练习的意义。   往常做四十多个的时间,黎锦这次只做了二十八个。   汗水在额头会聚,有的直接滴下,有的顺着眼窝流下,汇聚到鼻尖后,再一滴滴砸在地面上。   秦慕文知道这时候擦汗会影响阿锦做的速度,他只能扶着小包子,让他不让用手砸爹爹的背。   等到黎锦一组做完,秦慕文飞快的把小包子抱在怀里,又给黎锦递布巾擦汗。   黎锦起身,往日沉稳淡定的眼眸映着微黄的烛光,里面全然是对俩崽的宠溺。   可又因为刚刚真的很累,流了不少汗,他半阖着眼眸擦汗,配着高挺的鼻梁和稍有散乱的发丝,还有因为运动而露出一小截儿锁骨,整个人透着一股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性感。   黎锦擦完后,脱去外袍,露出里面已经被汗水浸湿的中衣。   他索性连中衣也脱去了,其实最近已经不必要烧地龙,但因为家有小孩,担心小包子发热,黎锦还是没让断了地龙。   此刻,他是真的觉得热。   古代其实不是很多人想象的那样,百姓们在炎热的夏季还包裹的严严实实。   黎锦上辈子留学期间,去过一趟英国,在大英博物馆见过清代人仿画的清明上河图。   图上桥边那些挑着担子、干体力活的百姓们大多都光着小腿,有些明显赶路过来做买卖的人,甚至也穿着半袖衣服,露出手臂。   此前,黎锦还在村子里的时候,五六岁的顽童不穿衣服在村里撒野的都有。   所以说,一个男人在自己屋子里打赤膊,其实不算出格。   黎锦再做第二组俯卧撑的时候,直接就在背上垫了小包子的襁褓,让他趴上来。   “爹爹!二!”   一瞬间,黎锦有点不知道自家崽这这句话里面是不是有双关含义。   这到底是说第二组俯卧撑,还是说他……   反倒是秦慕文反应的快,他惊讶道:“包子会数数了?”   然后包子很不给面子的说:“阿爹,一!”   黎锦一边做俯卧撑,一边说:“小包子刚刚大概是听到你给我数数,再加上平时你给他教一二三,所以才学了两句。”   毕竟包子还小,就算知道说一二三,也不懂其中意思。   三组做完,黎锦的胳膊都在发抖,这种情况自打他开始锻炼以来,已经有半年多没出现过了。   不过也有收获,那就是总算把小包子哄开心了。   这个小家伙最近太懂事了,很委屈很委屈的时候,他只是不说话,默默掉金豆子。   就连哽咽声音都很小。   刚刚黎锦就是怕小包子哭,所以才变着法子哄他开心。   =   眼看着就要到三月末,黎锦的二十周岁生辰,他该加冠取字了。   陈西然掐着时间,不等黎锦写信邀请,就甚至专程从镇子赶来,为了参加黎锦的加冠礼。   邹秀杰也修书一封,说自己订了婚,最近实在不能出来走动,很遗憾不能参加黎锦的加冠礼。   黎锦看到后很是惊讶,他以为邹秀杰年纪还小,不会这么急着订婚娶妻。就算要娶,也是陈西然先娶。   没想到,陈西然这边还在物色姑娘家,邹秀杰这小子已经提前一步订好了。   陈西然看到书信后,佯怒道:“这小子不就是仗着自己长相讨姑娘喜欢么,怎么还编排起我来?”   黎锦笑道:“接下来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黎锦也给宋先生写了信回去,说了自己即将加冠,地点是宁兴书院的文庙,询问宋先生最近是否有空。   宋先生的妻子听到丈夫说这封信的内容,语气讪讪:“黎锦果然找到其他大人为他取字了?”   “他信上没说。”宋先生脸色有些不好看,但到底尊重妻子,还是回答了她的话。   当时他想给自家大郎与小包子定下娃娃亲,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妻子拦下了。   那会儿妻子的理由是黎锦家贫穷,又无父母宗亲,不像个有福气的。   可这才一年不到,黎锦就连中小三元,并且自己独立编撰了《农桑算经》和《蒙学算经》两部书,书脊上都有知府大人的印章!   一册书的售价都有三百文,这么多书出版了,黎锦的财力在镇子上肯定可以排在前面。   另一点,说他无父母宗亲,但黎锦却可以被知府大人赏识,毕竟知府大人可是钦定过每个村都至少有一套《农桑算经》。   再说了,黎锦编撰所有书的校对者都是万云,风光霁月的万解元。   别的不说,宋先生如今过了而立之年又四,大郎虚岁十,比小包子大七岁。   也就是说,宋先生二十二岁左右中的秀才,之后又考了两次秋闱,全都名落孙山。   在宋先生最关注科举考试的那个时间段,万云就像一颗闪耀的紫微星,先是两年内连中小三元,之后直接参加秋闱,一举就中了解元!   要不是他母亲亡故,得回去守孝,说不定万云早就可以登上天子堂,面圣参加殿试了。   就是这么一个传奇的人物,居然阴差阳错与他的学生成了好友。   今年寒冬,黎锦参加院试,宋先生给他和陈西然作保,就听到两人聊到过万教谕。   但当时宋先生每反应过来这人是谁,现在想想,很可能就是万云。   他的妻子显然也想到了当时说定亲的事情,但她还是怀揣着天真的希望。   “黎锦家的小包子还没定亲吧,这时候你去跟黎锦说定亲……”   她还没说完,宋先生就苦笑道:“这时候还怎么开口?就算小包子没定亲,我们家这种情况,还怎么高攀黎锦?”   “可他是你的学生啊。”   “我也只不过算是给他启蒙了而已,他能连中小三元,这都是他自己的本事。我这个时候上去要给他说定亲的事情,别人都会以为我们家见他发达了才如此做。黎锦若是同意了,那就是他人好、念旧情;若是他不同意,两家人的面子都挂不住。”   所以,这个时候聪明人的做法,就是绝口不提定亲的事情。这样大家恩义尚在,黎锦还把他当先生。   晚上,宋先生的妻子又问:“那黎锦的加冠礼,你还去吗?”   回答是:“当然去。”   就算取字的人不是他,作为黎锦的第一个老师,他也会有相当重的地位。   说不定,还有机会跟万教谕说上两句话。   =   又过了几日,总算到了黎锦加冠的时日。   因为他不在祖籍,自己也不喜欢繁琐的礼节,那就一切礼仪从简。   前一日黄昏,黎锦已经跟摈者约好第二日加冠的时间。   幸好这是在月末的休沐日,书院的学生不多,黎锦也只邀请了几个自己比较熟悉的人,陆长冬也是邀请之列。   陆长冬收到黎锦的信后,整个人激动的差点在院子里跑起来。正好之前为他作弊的先生上门,看到这一幕后一脸的难以言喻。   当然,作弊这件事没传出去,只是陆长冬自己被从甲等划到了乙等,所以先生名气并没有受到很大损失。   “你收到了黎锦的信,这么开心?”当初还不是因为黎锦的答卷太优秀,才会导致东窗事发。   陆长冬:“当然!先生,其实我现在崇拜阿锦,就跟您崇拜万教谕是一个道理。”   先生:“……”总感觉自己当时做了件天大的蠢事。   黎锦甚至还邀请了庞老、山长和知府大人,但这也仅仅是礼貌问题,他们肯定不会来。   翌日清晨,黎锦早早的起来洗漱吃饭,带着一家人前往书院。   他穿了身便服,而把秦慕文缝制的日常样式的冠服背在行囊里。   等到了书院后,秦慕文带着小包子在一旁歇息,黎锦站在文庙左侧迎接来客。   每走到拐弯处,黎锦都要跟宾客互相作揖,走到庙门前,再次互行揖礼后,才能进门。   进入庙门后、升阶、升堂的时候,都得不断地互相作揖,这提醒着读书人得谦逊、敬让,把这些一辈子都刻在骨子里。   成为真正有‘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人。   山长和知府大人都派人给黎锦送了祝词,但他们本身诸事繁忙,倒是不得空。   这都在黎锦的预料之内。不过,两人能赏脸给他祝词,这也算意外之喜了。   陈西然看到这些,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万云倒是老神在在,他及冠那会儿,两位大人也给了他祝词。   至于庞老……黎锦想,算了,自己跟庞老连招呼都没打过。几次想登门拜访,也都吃了闭门羹。   这件事急不得。   可看着面前那打扮的很是正式的老爷子,黎锦差点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庞老包括万云在内所有人都要惊掉下巴的动作,老人家强行解释:“我……我就溜达一下。”   溜达?   这下一群人更加惊讶。说好的高冷、不近人情、连族亲信笺都不收的人设呢!   作者有话要说:   【订婚,定亲。两个ding】   【文中引用了一句诗: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第107章   宾客一一落座,黎锦先在后堂把头发打散,除去外袍后,才即席入座。   舆洗之器、冠服、梳妆用具、盛酒礼器全都被陈设在案。   加冠礼分为三部分,始加、再加和三加。[注]   原礼节需要更换三套不同的衣服与冠相配,不过对于家境一般的读书人来说,不用来回换三套衣服,一切从简。   赞冠者用栉为黎锦梳头,再用黑缯缠住他的发髻。   这时候黎锦可以起身去后堂,换上自己今日要穿的冠服,带正自己的发冠。   黎锦把发冠放在秦慕文手中,说:“文文,劳烦了。”   秦慕文指骨比黎锦的小一点,指尖因为刚刚紧张掐得紧,泛着冷白色。   他看着跪坐在自己面前的黎锦,端正的给他戴上发冠。   戴好后,黎锦也不瞧镜子,因为他从少年清亮的双眸中,已经看到了自己。   对于高门子弟来说,冠服不仅在颜色上有寓意,材质和版型也都是固定的。   也就是说,这三套冠服他们只穿一次。   如今黎锦家里虽然有钱,可显然不够支撑他如此铺张,所以,秦慕文跟黎锦商量后,缝制的冠服更偏日常一点。   黎锦当时笑着说:“我也不愿意你亲手缝了这么久的衣服,我却只能穿一次。”   然后,按照礼法,黎锦该拜见母亲,可现在只能去祭拜灵位了。   接下来,就到了加冠礼的另外一个重头戏——取字。   陈西然加冠的时候并未取字,他当时很豪情壮志的说:“考中秀才再取字。”   大有考不中就一辈子不取字的志向。不过,这倒不是他多么热爱读书和科举,他只是对自己很有信心罢了。   一般来说,字得由长者来取,读书人大多都是让自己的师长、父亲取字。   当然,也有人自己取字。   黎锦原本就打算自己给自己取字,倒不是说他狂妄自大,只是他觉得名字就是一个称呼。   自己取一个顺心的,以后被人叫了,听着也舒心。   前来的所有宾者都知道黎锦的品性,连中了小三元的时候,这人都没自傲,反而态度一如往常的谦和。   故此,他们听闻黎锦想要自己取字的时候,虽然有些惊讶,但一想到黎锦的身世,却也觉得这样理所应当。   就在这时,守在文庙外的老者跑进来,神色十分激动,“各位先生,了(liao)、了、了……”   万云:“了什么?”   “了慧大师派人给今日加冠之人送了一封信来!”   了慧?   护国寺的和尚,寿命很长,精通命理和预测,国号、新帝登基日子、帝后大典等大日子都是他夜观天象算来的。   但此人经常云游在外,有时候皇帝想见他都见不着。   有一点却也不得不说,每当有大事发生的时候,了慧就会提前回到护国寺,留下一些让人看起来云里雾里的话,再悄悄离去。   当然,刚开始有人不信他写的东西,直至事情真的发生了,才后悔莫及。   关于了慧,除了传言说他活了一百多岁外,还有就是十几年前的灾荒预警了。   那次灾荒,裹挟着旱涝和瘟疫,百姓死伤惨重,差点伤到了国之根基。   后来传闻是了慧大师在预测中提到了几味药材,太医们才能迅速写出治疗那些染上瘟疫之人的方子。   在很多人眼中,了慧大师已经要超脱凡人级别了。   故此,大家一听这话,一个个都急匆匆地往外跑,生怕晚一点就看不到了慧大师……派来送信的人。   只有守门的老者目瞪口呆,刚刚健步如飞、跑得最快的那个人,是庞老吗?   黎锦穿着厚重的袍子,走到那个目瞪口呆老者面前。   看着他手中的信封,道:“这封信可是给我的?”   如果他没听错的话,老者说这封信就是给今日加冠之人的,此时此地,只有他了。   秦慕文抱着小包子坐在后堂,前后堂的门没关,他自然也把这些话听的清清楚楚。   秦慕文突然想到,他刚嫁进来那会儿,黎锦的母亲一直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阿锦是个有福气的,他刚出生那天,就有一个和尚来说他生来不凡,取名‘锦’字,才能与他命格相衬。’   当时的秦慕文终日都很害怕,这话他自然无暇深究。但他记性好,到现在还对这句话记忆犹新。   秦慕文想,阿锦的福气有多少、以后又会多么出色他不知道,但‘锦’这个字确实与夫君很是相衬。   老者看着黎锦的打扮,把手中的信呈给他,“是,这儿只有您一位加冠,信自然是给您的。”   黎锦双手接过,行了揖礼,“多谢。”   老者也同样回礼,“您客气了。”   黎锦想,既然卡在这个时间点送来,那自然是让他当场打开的。   他拆开火蜡封死的信封,拿出里面那张薄薄的信纸。其他地方大片的留白,上面只有两个字   当看到那个字的时候,黎锦怔怔地站在原地。   “修之。”   他在上辈子那会儿,最常用的交流软件就是微信,而他的名字,就是修之。   此字取自‘美要眇兮宜修’,意思就是做事修饰得宜、恰到好处。   这跟黎锦得做事态度有关,讲究恰到好处,不过分也不浅显。   黎锦突然抬脚就往外走,与一群回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陈西然拦住他,说:“阿锦,你这是去哪儿?”   “送信的人呢?走了吗?”   万云道:“早走远了,我们跑出去的时候,只看到庞老追人家都要追出大门了,但最后还是那个送信的人跑得快。”   正气喘吁吁跑进来的庞老:“……”   万云立马闭嘴,眼观鼻鼻关心的不说话了。   站在旁边的宋先生原本在看到万云后就很激动,当他得知那个老头居然是大名鼎鼎的书法家庞老的时候,差点站都要站不稳。   后来宋先生好不容易缓过神来,以为这就没了,结果取字的时候,发现……了慧大师派人送信来了。   了慧大师虽然成名不因为书法,但他到底活得久了,就算只把书法当作陶冶情操的日常消遣,那字也足够好看。   “修之?阿锦,这是了慧大师给你取的字吗?”   这话一出,大家都看过来了,黎锦丝毫不显慌乱,只是内心很是复杂,“是,以后我姓黎名锦,字修之。”   文庙出频频传来吸气的声音,看来是被这个消息惊呆了。   在场的人都是黎锦认可的朋友,所以他才会邀请参加自己的加冠礼。   所以,也没人怀疑这件事作假。   毕竟了慧大师的行事风格就是如此,留下一些东西后,又匆匆走人。   再说了,庞老看着那俩字,没追上人的生气之余又忍不住赞赏:“这横写的如千里阵云、隐隐然其实有形;撇如陆断犀象[注]……此前我就有幸监过一次了慧大师的字,今日再见,大师这字写得愈发好了。”   这会儿,加冠礼已经接近尾声,守文庙的老者再次进来,手里又拿了一封信。   他说:“了慧大师又派人来了,让庞老别追了,他把上次欠你的《自叙帖》写给你了,这就是。”   这封信只是虚虚的折起,都没装信封,墨迹未干,一看就是新作的。   庞老打开瞅了一眼,然后迅速迅速又藏在怀里,他不等黎锦邀请,自己拿了一杯酒喝了。   加冠礼的最后一步就是敬酒,看来庞老是真的来参加黎锦加冠礼的。   但他嘴上依然说:“我溜达完了,回去了。”   其他人:“……”好歹也让他们看一眼了慧大师的字啊。   =   当天晚上,宋先生和陈西然一起回了黎锦府上。   他们早上没有一起走,是因为主人和宾客得分开进入文庙,才能做宾客被主人迎进去的礼节。   吃过饭后,宋先生躺在床上,还是有点回不过神来。   他想,自己的性子还是太优柔寡断了,如果当时能强硬一点,没有被妻子劝说的耳根发软,那说不定此刻就跟黎锦亲上加亲了。   这也不能怪宋先生趋炎附势,古人的观念就是这样,想要跟一个人亲近了,那就会嫁女儿或迎娶别人的闺女来拉近关系。   黎锦一路科举过来,见识也逐渐旷阔,单单是他知道的,就有不少表亲结婚。   为的就是四个字,‘亲上加亲’。   黎锦晚上还得做俯卧撑,小包子记性好,一到这个点儿就说:“爹爹,一、二、一!”   秦慕文想哄他去睡觉都不行。   最后黎锦托着小包子又做的满头大汗,再加上今日他喝了酒,第三组做下去的时候,手臂颤抖的厉害。   不过,好歹让亲儿子开心了。   小包子也不嫌爹爹流汗,一口就亲在黎锦脸颊上。   黎锦笑着对秦慕文说:“就凭他亲这一下,我还能再做一组。”   秦慕文今日也喝酒了,听了这话,自己也凑去过亲了黎锦一下。   就在黎锦挑眉,准备再说什么的时候,秦慕文逃跑似的把小包子抱回他自己的房间了。   回来时,秦慕文匆匆丢下一句,“水放好了,你先去洗澡。”   黎锦快速的冲了澡,只穿着亵裤出来,肌肉分明的身上还带着晶亮的水珠。   而秦慕文此刻已经躺在床上,很反常的裹着被子。   要知道屋里还烧着地龙,小包子在屋里光着小胳膊都不冷,而秦慕文居然裹紧了被子。   黎锦虽然有些狐疑,但想起刚刚小夫郎的那个吻,他走到床边,压低上半身,嗓音低沉。   “文文亲我一下,我也能背着你做一回。”   秦慕文眼睛闭着,长长的睫羽却暴露主人心思的不住颤抖。   耳垂也渐渐红了下来。   秦慕文向来开朗大方,黎锦这句话还不能让他反应如此大。   因为他记得,阿锦说的生辰贺礼,是……一幅画。   所以,他早早的就准备了。 第108章   加冠礼过后,但凡熟悉黎锦的人都会称他一声‘修之’。   就算不熟悉的,听了别人介绍他‘姓黎名锦,字修之’,也会叫他的字。   黎锦知道,因为在这个时代,男子加冠以后就算真正可以当家作主的男人了。按照规矩,除了父兄外,其他人没有资格直呼其名。   但规矩是规矩,在十分亲近的情况下,叫别人名字也是常有之事。   比如陈西然就算考中秀才后取了字,也让黎锦叫他‘西然’。他也在一般情况下称呼黎锦为‘修之’,偶尔想去看小包子了,就叫他‘阿锦’。   关于了慧大师的生平,黎锦后来专程去问了万云。   万云见黎锦一本正经的询问,失笑道:“我这还是第一次见你对这种问题感兴趣,不过,了慧大师专程为你题字,你想多了解一下他,也是应该的。”   可就算万云,说出来的也不过都是人云亦云的传闻。   他给黎锦指了条明路:“你可以去找庞老,他跟了慧大师有所接触,应该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黎锦罕见的皱眉,说:“教谕,我真的拿不准庞老的心思。”   庞老昨儿来参加了他的加冠礼,黎锦不可谓不激动,但今日午时他拎着谢礼亲自登门,依然吃的是闭门羹。   万云沉默了,可刚刚是自己说让黎锦找庞老的。   他只能硬着头皮说:“你想想,万一这是庞老对你的考验呢?一定要持之以恒啊。”   黎锦没再说什么,继续去默书了。   自打出了院试成绩以来,他先是回村住了几天,后来又转变学习方法,决定多看书,扩展知识面。   但这个扩展,黎锦也不是盲目的什么书都看,中心还是围绕着乡试的考试内容。   乡试分三场,第一场是经义,第二场是应用公文,第三场是时策。   经义是最重要的一场,题目共有七道,其中四书题三道,五经题四道。[注]   所以说,最基础的还是《四书》《五经》,但对学生的考验可就不像之前那么简单。   甲班的教谕在第一堂课就说过,乡试更加注重学生根据自己现有的知识,把当朝的实际情况与圣人思想结合起来。   黎锦也了解过一些流传较广的考题,比如‘龚遂治渤海,虞诩治朝歌论’,前者出自《汉书·龚遂传》,讲述是汉宣帝在位,渤海附近闹饥荒,百姓纷纷起义,丞相便推荐龚遂前去治理的事情。   在这种时候,有些人写经论甚至可以发散到皇帝任人唯贤,当然,这就是纯粹的拍马屁了。   黎锦则因此买了一套各地风土人情的杂文,他想,只有对当地的情况足够了解了,才能从怎么治理入手,写出真正有内容的文章。   其实,在这种情况下,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两相结合才是最好的办法。   黎锦打算先了解到足够的理论知识,以后有机会再出去走走,见识一下。   当天下午,黎锦把早已抄过、默过数十遍的书又重新研读,这次他没再看任何人加的注解,而是自己逐字逐句品味其中含义。   稍有引经据典的地方,黎锦就去书架上找其引用过的经典,以求自己能理解通透。   并且,根据先人的治理方法,与时策联系起来,想出对如今实证有用的策略。   等到该回去的时候,黎锦发现自己手边已经记了好多张纸,但上面的内容很是散乱,大部分都是他有感而发写出来的。   万教谕正好准备去黎锦家蹭饭,看到黎锦坐在窗边奋笔疾书,偏偏还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   他以为黎锦还在思考怎么打动庞老,想要上前安慰。   可站在黎锦身后,万教谕忍不住都放轻了呼吸。   虽说黎锦陈列出来的策论并没有多么高深,但只要他把这些点子都总结起来,就不失为一篇优秀的八股!   万教谕想,黎锦这才考完院试没多久,居然就完全转变了答卷思路。   但黎锦却没有像很多人一样,只为位高权重者歌功颂德,他的关注点全部都在如何有效预防、治理灾祸方面。   这样的人,天生就是个实干家,适合考科举,更适合做官。   黎锦不知道万云心中所想,他把这些纸张整理好,打算回去仔细梳理。起身后,才发现万教谕站在他身后。   黎锦:“……去吃饭?”   万云尴尬的摸摸鼻子,说:“好。”   黎锦家里,陈西然带着宋先生逛了一天府城,顺便也买了一堆小玩意儿给包子。   快到晚饭的点,陈西然和宋先生坐在外院喝茶。   “修之现在变化很大了。”宋先生想了一晚上,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当初他连书篮都没有,整日背着竹篓来回听课,框里还装着他的饭食。”   甚至就连饭食,也是土豆、干饼之类。   陈西然打心眼里替黎锦高兴:“是啊,他考了双案首,就有资格在府城买宅院,现在带着一家人住在这里,还有丫鬟伺候呢。”   两人正说着,黎锦就为万云打开门,请他进来。   昨儿黎锦加冠的时候,宋先生就借机给万云敬酒,万云知道这人是黎锦的启蒙老师,对他态度很是客气,甚至还答应第二日登门拜访。   当然,很可能主要只是为了蹭饭。   但这也让宋先生无比激动。四月初一,黎锦一大早把他和陈西然送上渡船,自己则加快步伐朝书院走去。   昨晚送走了万云,陈西然和宋先生也在外院休息了,黎锦和秦慕文悄悄在厨房尝试做……蒋侍郎豆腐。   主要是秦慕文在做,黎锦在学。做完后,黎锦自己也尝试做了一遍。   故此,第二日的早饭多了两碟豆腐。   就这么练了几日,黎锦做出来的味道终于不差多少。   四月初八,黎锦趁着自己不用当值的时候,带着准备好的食材,给了公厨伙夫十文钱,想要借用一个灶台。   灶房里有很多灶台,伙夫见黎锦给了钱,又自己带了食材,直接就准了。   当日午时,黎锦端着自己做的蒋侍郎豆腐,轻轻敲了敲庞老的院门。   老爷子眉梢一挑,往常黎锦都是吃完饭才来找他,今日怎么还不等人吃饭,就前来打扰?   这么一想,他先去开了门。   “你这后生好不懂礼……蒋侍郎豆腐?”   黎锦颔首,“晚生听闻先生年轻时常在余杭住,那里的饭食偏甜、淡口,便学了这道菜来,今日专程给先生添菜。”   他绝口不提加冠礼的事情,因为黎锦已经感觉到,老爷子其实并没有传闻中那么高冷,他只是……傲娇和别扭。   庞老一脸的怀念,主动给黎锦让出位子:“进来吧。”   黎锦吃惊:“先生?”居然不是直接把菜拿走?   “我这里饭做多了,再加上你这道菜,还怎么吃得完,你来吃不过多加双筷子而已。”   黎锦进去后,才发现陈亦鼎先生也在,这人直接说:“庞老的话你得反着听,他想说的是你现在回去公厨,早就没饭吃了,不若留下与我二人一起吃。”   “多谢两位先生。”   陈亦鼎对庞老足够了解,见他已经有收徒的意向,吃完后自己直接走人,以免他留在这儿庞老拉不下面子。   庞老吃完后,就等着黎锦奉茶拜师,然后他那些石头就派上用场了。   黎锦果然像庞老想象的那样,乖乖奉茶,但他的下一句话却是:“晚生听闻先生与了慧大师有所往来,敢问先生可知了慧大师为何给晚生题字?”   庞老:“?”   庞老一口茶喝进嘴里,差点因为黎锦这句话呛个半死。   他咳了半天,才说,“他那人神神叨叨的,题字可能就是他偶然兴起。我年轻那会儿,他还只是个普通的和尚,给人算命化缘。但那会儿大家都穷啊,没人愿意把口粮分出去。   我当时在山里练习手上功夫,打了只兔子,见他可怜就跟他分着吃了。他就非要给我算命,说我以后会成为书法家。”   说来也神奇,这和尚分明不知道他在练字,却直接就算了出来。   庞老继续说:“不过,命运这东西,谁又能一辈子算得准?了慧不也算我妻儿满堂,结果我五六十了还孑然一身。所以说,他那算命就时灵时不灵,要不然他也不会一把年纪了天天往外跑,生怕被皇帝见到拉他去算国运。可怜的糟老头子哟。”   黎锦:“……”说好的传奇大师?   庞老说:“我这是看在你拜师的份上,才把这些告诉你,对了,关于那个糟老和尚爱吃肉的事情,你可不准说出去……”   等等,拜师?   拜了吗?   黎锦反应很快,赶紧重新倒了一杯茶,跪地奉茶拜师。   庞老咬着牙:“今日之事不许说出去,我是你师父!”   黎锦低头,把笑意隐藏在眼帘里:“学生遵命。”   他原本是想要拜师的,但若是庞老不收,他也不会强求,毕竟这种事情讲究你情我愿。   如今这个时候,他再不拜师,那就是大傻子。   黎锦回家后,小包子从阿爹怀里挣脱,小短腿踩在地上,哒哒哒的朝他走来。   黎锦把书篮给小茶,自己蹲下,在原地接着小包子。   原本以为小包子会给爹爹亲一口,然后抱着他脖子软软的撒娇。   结果小包子距离黎锦一米远的时候,皱皱小鼻子:“爹爹,臭臭。”   然后黎锦眼睁睁看着他的小崽子原路跑回了大崽怀里。   黎锦站起来,才发现他身上都是墨的味道。   只是水墨的味道太浓,所以有些冲。   但不臭,反而是那种略带香气的墨,他今日拜师后,就被庞老留下在水池边练字了,练了整整一个下午才放他走。   小包子在阿爹怀里蹭蹭,说:“爹爹,澡澡。” 第109章   原来在庞老那里练字并不是简单的书写在纸上,而是用砚台磨一碗墨水出来,直接在水池边那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写。   当天下午庞老看了黎锦的楷书,还算满意,之后就问他对其他字体可有涉略。   这个问题的答案当然是没有。   庞老有些惊讶,却也没说什么,徒弟都收了,可不包退换。   但庞老也知道黎锦此前一心科举,又有家境的原因在,没有资源练习其他字体。   庞老说:“你这楷书乍一看中规中矩,仔细瞧了却又锋芒逼人,好像世间无人能让你折腰一样。”   他顿了顿,平日里那嬉笑怒骂的脸上只余正色,“修之,这样不行。此前你只是在考秀才,知县、知府、学政大人或许会因为你字里面的锋芒而赏识你,因为他们被世俗的条条框框压得太死,希望有人能冲上去,成为朝廷的一股清流。   可是修之,与你接触这半月来,我发现你虽然有傲骨有锋芒,但你做事却从来都踏实稳重,你并不希望把自己表现得太过锐利。”   黎锦听的仔细,心中暗暗震惊。   庞老爷子不愧是书法大家,由字识人,精、准、狠。   黎锦确实不希望自己太显露锋芒,但字体中呈现出来的那些,他一点都没发现。   毕竟黎锦对自己的要求一直都是‘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在强大的同时,对待家人得充满柔情,对待朋友则得温和诚恳。   他之所以心存锋芒,这是因为在这时代,他有自己想保护的人,一味的忍让并不能换来别人的理解,大多只会让那人更加得寸进尺。   所以,自从去年来到府城,黎锦字中的锋芒就愈发明显。这当然跟他的心境有关。   毕竟初来一座陌生的城池,黎锦也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淡定从容,只是他作为男人,必须得承担起这些。   当初秦慕文也才十八岁,包子更是周岁都没满,黎锦自然想拼命的强大自己,护住家人。   他表面上从容淡定,只是把内心的情绪都写进了字里,不知不觉,笔锋就愈发锐利。   这一点,被庞老爷子一阵见血的指了出来。   黎锦当即询问该如何做。   庞老说:“每当你练习楷书的之前,先写三石的草书,把你的锋芒都写进草书里。之后再写楷书的时候,就能愈发规矩。你既然要走科举这条路,楷书一定得写的恰到好处,太过锋芒毕露了不行,太过规矩了也不行。不过,这也不急,我慢慢给你调整。”   庞老在黎锦作揖行礼的时候就摆摆手,“你是我的弟子,我不教你教谁?今日,写完这一碗墨汁,你就可以走了。”   原来,庞老刚刚说的三石,就是把这岸边的大石头写满三次。   黎锦写满一次后,从池中舀水,顺着石头的底部开始清洗,洗到最前面的时候,这水也再次汇聚到池里。   庞老坐在旁边品茶,道:“什么时候你能把这一池水写成了墨色,你就能对别人说是我的弟子了。”   黎锦写了一下午,一碗墨汁都写完了,发现洗完后那池水依然清澈。   但已然到了回家的点,他跟庞老告别,说自己只能在双数的日子来,这才抬脚往家里走。   之后,他就被小包子嫌弃了。   秦慕文给小包几说:“爹爹有天天洗澡,昨儿小包子耍赖不肯洗澡,可是忘了?”   小包几把自己小手送到阿爹鼻子前,说:“香香。”   这就意思是他不洗澡也是香香的。   小包子如今会说四十多个词,而且小脑袋瓜很是机灵。   他的意思就是不用每天洗澡,香香的情况下就不用洗澡。   黎锦膝盖再中一箭,虽然他不觉得墨水臭,但为了能抱小包子,他还是去洗了澡。   之后,黎锦的生活愈发规律,一边为乡试做准备,一边还在练字。   至于算经,黎锦最近没有再继续编了,其一是乡试考的算术题更难,他不能一味的研究简单入门算学。   其二就是他的时间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全拿来写算经,考乡试可是得博览群书的。   黎锦已经发现,这个朝代的土地格局与他上辈子的明清很像,整个国家分为两京十三省。   乡试为一省一考,除了比较偏远的两个省需要合并考之外,其他地方都在整个省的南部设立贡院。   而乡试的录取也有名额限定,每个省固定录取一百三十五人,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人考不中的原因了。   因为每个考生的竞争者不仅是同年中秀才的人,更有前年、甚至更加古早的秀才。   四月的第二个休沐日,吴大夫的儿子吴卫前来拜访,他说:“听家父言,修之与家父甚熟,在下才不请自来,还望修之不要介怀。”   黎锦说:“当然不会,秋平请进。”   吴卫,字秋平,这是吴大夫之前说的,黎锦原本想回来后先给吴卫下拜帖。   但被加冠的事情一耽搁,之后又拜师庞老,一时间他居然忘记了这件事。   吴卫早就听闻善策论,只可惜黎锦太忙,又跟他不在一个班,再加上黎锦平时下了学就直接去公厨或者算学部,他居然一直没找到时机跟黎锦说话。   吴卫并不知道黎锦拜师的事情,只是他也精于练字写策论,一到黎锦书房,就想要跟他切磋一下。   黎锦很想知道自己这些天练字的成果,毕竟他天天练习,很难自己看出其中变化。   而庞老只有在他写的不对的时候才会出言矫正,其他时候都很有闲情逸致的喝茶浇花。   于是黎锦说:“那就切磋书法。”   “善。”   他跟吴卫切磋书法,自然不是指楷书,毕竟大家在考场上都得写楷书,全都中规中矩的,没什么差别。   一般来切磋,大都是草书。   黎锦虽然刚学草书没多久,但指导他的老师可是庞老,再加上他自己练习撇、横、点、竖等的基本功深厚,写出来自然也不差。   吴卫可是从来没听过传闻说黎锦善于写字,结果他跟黎锦一提到切磋,黎锦就说切磋书法。   吴卫自己都很惊讶,不过书法他也擅长,切磋起来也不会丢人。   起初,他还想着自己要不要给黎锦放水,自己不要写得太出色了,免得黎锦面子上过不去。毕竟黎锦刚刚那句话一听就是在照顾他。   可真正看到黎锦的字,吴卫彻底抛掉了要给黎锦放水的念头。   两人互相赞扬了对方的优点后,吴卫说:“乍一看修之这字,就给我感觉很是锐利,可见修之沉浸此道已久。”   如果被他知道黎锦才学草书半月,不知该作何感想。   黎锦则说:“秋平的草书中每一个字的点、横都写的不一样,修之佩服。”   吴卫很是惊讶,没想到黎锦居然一眼就看出他草书的精髓。   要知道,就算跟他同住在书院的同窗,跟他一同练字这么久,都没发现这一点。每次只会夸‘秋平你写的真好’。   因此,吴卫更想与黎锦深交了。真正有学问的人,撇去浮名,大家也会认可他。   就在这比以前更加紧凑的生活中,小包几迎来了第二个生日。   当然,按照本朝的算法,小包几已经三岁了。   他现在会说五十个词左右,虽然还不明白一、二、三代表什么,但好歹能从一数到十。   小包子头发很软,晚上睡一觉后,第二日起来就有些微卷。   他生辰这天,秦慕文早起去抱他,看着小包子额头上熨帖的一小撮弯弯的头发,没忍住轻笑出来。   往日秦慕文给小包子梳头都是把他的所有发丝梳的整整齐齐,稍显俏皮的斜刘海从左到右依次变长。   但最近没给小包子剪发了,不知不觉中刘海已经长长。   秦慕文瞧着那一撮头发,越瞧越欢喜,最后索性就这么直接把小包子抱出去,反正都是熟人。   小孩子的生辰宴不易大办,黎锦原本打算自家人给小包子庆祝一下就行了,但想到万云好像挺喜欢小包子的,前几次还在问小包子的生辰是不是夏天。   黎锦也就邀请了万云。   因着万云经常来蹭饭,小包子一见到他,就在阿爹的怀里高喊:“伯伯来了。”   秦慕文把他放在地上,示意他自己过去。   小包子却看到黎锦也对自己招手,他就拉着阿爹的手,让阿爹也跟自己过去。   万云看着弯腰跟着小包子的力道往前走的秦慕文,眼中流露出赞赏。   他知道黎锦平时有多忙,能把小包子教育的如此乖巧可爱,可全都是那个小少年的功劳。   当小包子走到跟前,万云才发觉小包子今儿变了发型,软软的头发贴着脑袋,只有额前垂了几缕下来,显地那双眼睛愈发乖巧。   万云想抱起小包子,但他发现小包子虽然嘴上叫的是‘伯伯’,可他的目的人物很明显是站在自己身边的黎锦。   万云在尘埃落定前还抱有一丝希望,觉得小包子几日没见他,应该会有些想念。   结果包子直接扑到黎锦腿上,昂着小脑袋:“爹爹,抱!”   面对万云质问的眼神,黎锦很淡定的把小包子抱起来,然后把他托在自己肩膀上。   万云沉默了,总算知道小包子为什么一看到黎锦就这么激动的跑来了。   小孩子都喜欢举高高啊。   不过,黎锦这也太宠他家孩子了,一般为人父母,决计不会让孩子骑在自己肩膀上,那都是爷爷宠孙子才会这么做。   毕竟父亲在孩子面前得有绝对的威严,广为人知的‘隔代亲’就是这么个道理。   很快,万云就没有心思想这些,因为小包子坐得高,摘了六朵墙上的花花。   分给他阿爹三朵,小包子看着自己的三朵,勉为其难的分给了万云一朵。   “伯伯,花花。”   万云接过花,一脸怜悯的看着黎锦,问小包子:“你爹爹没有花花吗?”   小包几奶声奶气的说:“我和阿爹的花花都是爹爹的。”   万云:“……?” 第110章   日子就这么过了整整一个夏秋冬春,来年小包子生辰的时候,秦慕文所著的《杂记》已经出版了第二次。   第一次正式确定印刷出版是在壬寅年(去年)秋季,自打三月初府城小报上开始‘连载’杂记,距离九月已经有整整半年的时间,基本上也把整本《杂记》刊登了四分之一。   当初秦慕文一册《杂记》写了五万多字,每三百字左右一个小片段,共有一百六十六个小故事。   除了三月初第一次刊登,为了引起大家兴趣,印刷了题记和三则小故事外,此后每次‘连载’都是两个小故事。   半年也就是六个月,大概刊登了四十多个小故事。   起初,喜欢看日常杂记的人还仅仅局限于府城小报的忠实买者。又过了几期,很多人从朋友那儿看到这些简短又让人欣喜的文字。   问了出处后,自己跑去买府城小报。   甚至有人不喜欢看小报,还专程问过掌柜,能不能只买《杂记》片段。   但一页纸怎么卖?这些人思前想后,有的一边犹豫一边回家了,有的索性掏二十文买了这小报回去。   掌柜的在七月看了当季的售卖情况,居然比上个季度增长了三成!   其中很大一部分买主都是《杂记》的忠实读者,转成为了杂记才来买府城小报的。   掌柜的没想到自己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他当初之所以答应印刷杂记,仅仅只是给黎锦一个面子。   毕竟黎锦也是在知府大人眼前挂的上号的人了。   没想到居然真的有得赚,那这本书再做出版的话,肯定不是只印刷区区五十本。   而是……千册起印。   按理说,印刷三百册以上,净利润就会比雇人抄书要高。印刷一千册,书肆已经完全可以给黎锦按照分成价格来算了。   掌柜的亲自登门给黎锦说了这件事,黎锦微微挑眉,虽然他已经预测到少年写出的东西会有很多人喜欢。   但这个受欢迎的成度,就有些超出预料了。   黎锦当时说:“出版的情况和时机,您看着来就是。”   掌柜的对黎锦的信任表示大为感动,回去就让小二把这本书安排下来。   但毕竟书肆是公家的,里面主要印刷的还是知府指定的各种科普书籍。   所以,《杂记》整一千册印刷好,就到了八月底。   而府城小报自从八月的最后一刊以来,直至整个九月都在宣传《杂记》出书了事情。   起初掌柜的还想着从十月起就不再府城小报上刊登《杂记》,但到了现在,府城小报和《杂记》已经相辅相成,互赢互利。   每期买府城小报的人,也习惯了后面印刷两则小故事。   掌柜的一想,其实在府城小报上继续印刷杂记也没什么,毕竟‘连载’的慢,想要快点看完整本的读者自然会选择买书。   所以,直至如今,府城小报的最后一页还是《杂记》两则。   秦慕文也喜欢每隔七日就能收到府城小报的回馈,每次掌柜的都会派人给整理出好几页的留言信笺,秦慕文看到深有感触的,也会提笔回信。   有一则回馈又很长,占了足足半页纸。   秦慕文看了后打心眼儿里为这个姑娘开心——   “梦寐先生亲启:   这是我的第二封来信,之前先生的回信我收到了,但当时诸事缠身,几次想提笔给先生回信,都不知该写什么。   先生的文字如此淡雅清甜,我却还在黑暗中挣扎,我担心自己的回信会影响到先生的心情,请先生原谅我的无礼。   这封信当然是来报喜的,我净身出户后,距离现在足足一年了。当初阿娘怜惜我,给了我两间布庄,但盈利惨淡。   我会调香,便自作主张把一间铺面改卖香膏,如今已经收获颇丰。本年在府城又开了两家铺面。   下月我想跟着商队,把我调出来的香膏卖到其他府城去。   在此,说件有趣的事,上一任夫君的好友此前瞧不起我,如今做买卖的时候也只能低声下气求助于我。   这一切的转变都感谢先生,是您的文字鼓励了我,让我继续的努力下去。   望先生一直幸福。”   黎锦偶尔会扫一遍这些正能量的回信,时间一久,他也能看到自家小夫郎眉目间愈显自信。   少年今年八月过了生日后,也就要二十了。   虽说哥儿没有加冠礼这么一说,但黎锦却早早的酝酿着给他题字。   去年自己生辰礼的时候,小少年送了他那么一份大礼,他这辈子都忘不掉那天晚上看到的一幕。   不过,如今才六月,黎锦去书肆与掌柜的洽谈了《蒙学算经》的第四次印刷后,没急着回家,而是在一楼翻起了诗经。   纵然这些东西他早就牢记在心,背的滚瓜烂熟。   但每次打开,都能体会到文字的美。   掌柜的瞧着他看诗经,很是诧异:“修之,怎么突然拿起了诗经?”   黎锦说道:“给人取字。”   掌柜又问:“近日吗?”   黎锦答:“八月中旬。”   掌柜:“……”要不是最近太热,他真的要以为自己记错了日子。   他说:“那此人一定跟您关系甚好。”要不然那会这么早的做准备。   黎锦挑了挑眉,星眸中带着笑意:“当然。”   整日与书籍、笔墨作伴,再加上勤于锻炼,黎锦的气度越来越出尘。因为掌柜的那句话提到了某个人,黎锦虽然没笑,可神情却柔和下来,让人如沐春风。   掌柜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都要看呆了。   他想,这也难怪最近有越来越多的姑娘想嫁给黎锦了。   =   黎锦回家后,小包子如今满了三岁。当然,按照本朝算法是四岁了。   他不用秦慕文牵着,都可以撒欢一样的满地跑,一听到黎锦在门外,跟在小茶身后,就准备迎接他爹爹。   “爹爹!”   黎锦弯腰想把他抱起来,小家伙微微反抗一下,“阿爹说了,小包子四岁了,不能再被抱着走路。”   黎锦瞧着他脸上的小正经,逗道:“那坐在爹爹肩膀上,我们去垂花门前摘花?”   包子的小脸上流露出向往,然后悄悄往内院瞥了一眼,可着实禁不住诱惑,给黎锦张开双臂。   “爹爹,我们给阿爹摘花。”   小崽子年纪小小,心眼儿一点也不小,摘了花花送给阿爹,阿爹就不会怪他要人抱了。   三岁多的小包子足足有二十七八斤重,但对黎锦来说也不算什么。黎锦蹲下把他托上肩膀,自己再站起来。   露过垂花门的时候,黎锦说:“包子低头。”   小包子飞快的俯下身,就差在黎锦额头上亲一口了。   包子越来越高,黎锦托着小包子过垂花门的时候,都得提前提醒一句,免得他撞上去。   小包子现在听到黎锦这句话,都训练出了自主反应,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乖巧的紧。   秦慕文近日肠胃不好,之前跟着黎锦吃吊了井水的葡萄,才吃了没几个就想吐,反胃。   最近黎锦都是陪着他吃粥,养身体。   黎锦自己口味还算清淡,对吃食不挑,再加上夏季太热,胃口着实大降。   更何况小夫郎还难受着,他也做不出在夫郎只能清汤寡水的吃饭,自己顿顿餐食丰盛。   秦慕文刚出屋门,就把小包子抓了个正着。   但他却不会直接凶孩子,只是会在晚上休息前提醒他今日做错事了。   黎锦说:“今天可还难受?”   要是小夫郎继续这么吐下去,那就不能再自己熬,得喝药。   不等少年回答,他看着少年的打扮,又问:“睡了午觉吗?”   此前秦慕文没这习惯,因为大家都睡得早起得早,中午多睡一会儿的话,晚上就睡不着了。   秦慕文走上前,说:“不怎么难受,就是最近有些犯困……呜……”   他猛地捂住嘴,眉头紧紧的锁着。   黎锦蹲下把小包子放下来,让他自己先去玩,自己则一手扶着秦慕文,一手给他诊脉。   这一诊脉,黎锦突然站着不动了。   秦慕文也立在了原地,他看着黎锦,强压下去身体的难受,小脸更显苍白:“阿锦,怎么了?”   黎锦突然一手托背,一手揽着他的膝弯,看似很用力,其实轻柔又和缓的把他抱起来。   屋内,秦慕文坐在床边,拔步床的床沿上有个脉枕,黎锦坐在床边,一脸严肃的再次诊脉。   黎锦的背都是僵硬的,虽说这不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但却是他第一次经历夫郎怀孕,他生怕自己诊错了。   秦慕文小声的说:“我……”   黎锦感受着指尖滑润、宛如双珠跳跃的脉象,语气淡定到上辈子‘黎大夫’说医嘱的成度:“你有喜了,大约二十多天。”   秦慕文自己都被惊呆了。   去年这会儿他每次跟阿锦做完,都要高抬腰肢,收紧后面,但那会儿却一直没有怀上。   毕竟哥儿难以受孕这是众所周知的。   当初还有人因为黎锦家里子嗣单薄,没有男丁,想来给他说亲。   “人家姑娘不在乎名分,只想伺候小三元老爷,再说了,姑娘家兄弟多,这姑娘有福气,一看就是个能生男孩的面相。”   黎锦全让小茶推走了。   他不在乎孩子的性别,只在乎到底是谁生的。   今年以来,秦慕文虽然还坚持这么做,但他也知道什么时候能怀上孩子,得随缘。   没想到这孩子来地如此让人惊喜,就连黎锦都没把近几日秦慕文的状况想到怀孕这边。   怀孕后二十日一般会出现孕吐等各种反应,之后持续多久,得看怀孕之人的身体情况。   大多持续到三个月,但也有一部分人整个孕期都伴随孕吐。   黎锦本想心疼小夫郎最近孕吐的难受,但看他刚刚还神情恹恹的小夫郎骤然——容光焕发,眉目间都是欢喜。   “夫君,我想吃鸡蛋羹。”   黎锦:“……”刚刚还想吐呢? 第111章   秦慕文都跟黎锦在一起这么久了,早知道他其实情绪波动越大的时候,言语和行为就会越沉稳冷静。   这会儿看着黎锦一板一眼的拿走脉枕,跟小茶吩咐做鸡蛋羹,秦慕文唇角笑意盈盈。   他的夫君也很期待这个孩子。   有的时候,精神真的可以影响到身体情况。   刚刚分明一走动,一说到吃的就难受,结果在知道这是因为自己有了孩子的正常孕吐反应后,秦慕文顿时哪儿哪儿都舒坦了,甚至还胃口大开。   黎锦见他吃完后也没像之前那样想吐,心里松了口气。   随后用温热的蜂蜜水给秦慕文润润唇,跟他商量晚上若是饿了吃什么。   秦慕文说:“吃什么都好……”话音还没落,他看到黎锦的神色,说,“菠菜面,多放醋。”   黎锦很多时候询问他事情,不喜欢他回答‘随便’。   黎锦点头,这就让小茶先去准备了。   秦慕文简直就是黎锦见过最不挑食的孕夫了,他到底期盼着这孩子,得知自己怀孕后,一点也不娇气,孕吐也好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只是行走间更加注意,也不碰冷水什么的。   但当天晚上他太激动,一直都没睡着。   秦慕文听着黎锦平稳的呼吸声,悄悄把黎锦的手放在自己肚皮上,这才靠着黎锦的肩膀睡了过去。   在他这边呼吸声均匀而规律的传来后,黎锦突然睁开双眼,他紧绷着身体,担心一动就吵醒了怀着孩子的小夫郎。   他能感受到掌心下温热柔韧的腰肢,那腰很细,完全想象不到里面有个孩子。   早上,秦慕文醒来的时候,眼睛还没睁开,下意识往身侧一摸,没摸到自家夫君,反而摸到了小包子。   小包子穿着中衣,躺在他身边,看样子也睡得正香。   秦慕文洗漱的时候,询问小茶,小茶说:“小少爷起来的早,老爷给他说了您有喜的事情,让小少爷别吵闹您。但是小少爷又想去找您,还保证自己绝对不吵您,老爷这才同意。”   所以,小包子就等阿爹醒来,等啊等,等的自己睡着了。   =   黎锦去了书院,正逢单数日子,他没去庞老那儿,而是去了算学部。   万云明年开春就要去京城参加春闱(会试),他如今也不负责给学生答疑,而是在全力以赴的准备春闱。   但万云依然每日会出现在算学部,其他教谕若是有拿不准的题,他们也会一起讨论。   万云见黎锦来了,把自己早上写好的策论给他,让他提些意见。   自打今年三月起,万教谕开始跟黎锦互相给对方的策论‘找茬’。原本万云的这个行为让算学部的其他教谕们无比吃惊,询问云为什么不让他们这些同为举人的教谕帮改。黎锦不过是个秀才,能改的有多好?   万云说:“不是我不愿意麻烦诸位,只是我跟黎锦策论的方向更加贴近,这才让他帮忙。”   他跟黎锦一样,是个实干派,甚少写那些歌功颂德的话,所以才跟黎锦有种志趣相投相见恨晚的感觉。   当其他教育们看到黎锦给的意见后,一个个也都禁了声。   原本万教谕能想到这些点子,他们已经很是震惊,结果面前还有个不亚于万云的存在。他们也只能感慨一句‘后生可畏’。   教谕们都如此,潘又丰更是张了张嘴没敢说话,就不用再发表质疑了。   不过,黎锦虽然点子多,但看书的进度却没那么快。   短短十五个月,黎锦还没把《四书》《五经》里面旁征博引的经典都找出来。   所以,今年(癸卯年)八月,黎锦便不去参加秋闱了。   逢子、午、卯、酉年为秋闱正科,遇庆典加科为恩科。黎锦这次不参加,下次想要再考,就得多等三年。[注]   万云替他惋惜:“三年间,朝廷变化不可谓不大,你这个时机真的不赶巧。”   黎锦笑了笑,态度淡然:“时也,命也。下次正科我就能准备充分了。”   万云说:“观你的进度,最多不过半年就能准备好,若是陛下开恩科,那你就能早点考上来。”   前面说了,子、午、卯、酉年称为正科,而恩科则一般就是皇帝大寿,普天同庆,便会在那年多加一场秋闱。   若是来年正好为正科,便再把这正科推迟一年。若同年便有正科,则直接把正科改到同年二月考。   不过,恩科哪能这么容易就有?   通常只有每代皇帝六十大寿、新帝登基等情况才会加一次恩科,这么一算,几十年才有一次……很是难得。   万云看着黎锦已经打算三年后再去考了的模样,咬着牙,小声说:“你忘了,明年就是陛下六十大寿!”   黎锦:“……”这个他还真的没有关注过。   主要是上次开恩科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周围也没人说恩科的事情。他自然也就没放在心上。   万云道:“如果明年八月真的开恩科,你现在所剩的准备时间也不多,千万不可懈怠。”   黎锦赶紧应下,说:“多谢教谕提点。”   万云补充道:“提点谈不上,毕竟你也不可能懈怠。”   黎锦:“……”   =   时间就这么晃晃悠悠到了八月,黎锦在家悠哉的给怀了崽的夫郎庆贺生辰。   而陈西然、邹秀杰听说黎锦不去参加秋闱,一个个震惊的下巴都要掉下去。   不过这俩人也都成亲没多久,最近也没温书,于是三个人一起放弃了此次秋闱。   陆长冬自小就拜在儒教学的名师门下,底子比他们要扎实,这次还是去参加了秋闱。   考出来后,陆长冬萎靡了五六天才缓过神来,他回到甲班上课后,说:“我的号房就在茅厕隔壁,第一天傍晚我就受不了了,兄弟们,你们知道吗?我硬生生挺过了九天啊!”   如今正逢八月,天气炎热,可想而知陆长冬有多惨了。   甲班此次去参加秋闱的大概有五六人,也只有陆长冬这么倒霉,号房的位置如此‘得天独厚’。   有同去参加秋闱的学生问陆长冬:“你此次答卷情况……”   陆长冬摆摆手:“别提了?最后那热气熏得我两眼发晕,第三场都没怎么写。”   陆长冬算是整个甲班里面,除了黎锦外,策论写得最好的学生了。   如果预测此次谁能中举,可能性最大的就是陆长冬。   但他都这么说了,那这次必然无缘中举。   之前询问的学生说:“我那个位置很好,旁边隔了一条大道就是监考官们当值的房子,除了热,什么味道都闻不到。但我策论写得不好,第一场四书五经里面有个典故我没想起来是什么,最后一场时策我根本想不出点子……”   总之,同为天涯沦落人。   陆长冬自己分明最惨了,却还拍拍这人的肩膀,说:“没事,再来三年我们又是一条好汉。”   黎锦想了想万云说的开恩科的事情,他酝酿了一下,还是没说出口。毕竟这么冒昧的猜测皇家之事,很有可能有引来祸患。   再说,万一皇帝今年驾崩,那他这句话一出,就真的会引来大麻烦。   万云能告诉他,也是因为觉得他可信。   所以,黎锦自然不能辜负万教谕的这份信任。   下了学后,陆长冬想要邀请甲班的同学去喝酒,以慰藉他受伤的小心灵。   黎锦想了想他练过的字,已经快把那个水池清洗用的水全都染黑,这会儿自然不能放松。他问了陆长冬酒家的具体位置,自己则选择先去练字。   等到黎锦去了庞老的院子,看到那水池的水清澈无比,感觉自己前日看到的满池黑水不过是幻觉。   但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不下三次了。   黎锦练字的期间,完全没注意到庞老愈发赞赏的眼神。   他练完今日份的墨水,终于忍不住发问了:“师父,您换了这水池的水吗?”   庞老爷子气地跳脚:“怎么可能,我是那么无聊的人吗?再说了,这水池虽然不深,但来回挑水也太麻烦了。挑出门还容易被人看到。”   黎锦沉默一下,感情老爷子还真的思考过挑水的事情。   庞老说:“你为什么不说话?”   黎锦随口找了个说辞:“学生在想后日来练多少墨水。”   老爷子不疑有他,认真的回答:“就跟你平时练习的量一样。”   然后黎锦就去赴陆长冬的酒会。   原本有人提议去外城的青楼,但陆长冬知道黎锦从不去青楼,反正他跟那个提议的人不熟,就直接说:“我跟文竹酒家的掌柜说好了,人家把酒都准备了,咱们下回去青楼。”   夏日里,晨钟暮鼓的时间会根据天色适当调整,所以,几人喝到天擦黑,回去也是来得及的。   黎锦担心酒气冲撞了孕夫,他先去洗了澡,刷了两遍牙,写完今日的策论总结后,觉得自己身上还是有酒气。   他让小茶给秦慕文说自己晚上就睡书房。   这还是他跟秦慕文成亲这么久来,第一回 两人都在家里,但却分床睡。   还不等黎锦睡下,秦慕文就捧着蜡烛走过来,黎锦在他开门的时候赶紧上前接住他。   秦慕文把蜡烛放在桌上,自己扑进黎锦怀里,鼻尖就凑在黎锦的衣领上。   黎锦无奈的揉揉他的脑袋,说:“我们回房。”   小夫郎这么粘人,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秦慕文乖顺的让黎锦抱起来,走进内院的时候,黎锦看着这黑灯瞎火的样子,真不知道秦慕文刚刚怎么捧着蜡烛过来的。   就算是烛光,照亮的范围也相当有限。   这要是磕绊一下,黎锦还不知道要心疼到什么地步。   不过考虑到怀孕之人的情绪问题,黎锦现在完全不敢凶他。   进屋后,两人躺在床上,秦慕文再次把头闷闷的埋在黎锦的颈窝里,嗓音低低的:“你身上什么味道我都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是萌萌哒时间线:】   黎锦穿越而来第一年:庚子年六月初六,十八岁,小包子出生。   第二年考中县试(二月)和府试(四月):辛丑年。   第三年考中院试(科考案首):壬寅年,(丑、辰、未、戌年为岁考,寅、巳、申、亥年为科考。)同年,文文的《杂记》登上府城小报。   第四年为癸卯年,乡试正科,但黎锦没有参加。————【本章的时间】   第五年为甲辰年,万云去考会试。因为会试在乡试次年举办,也就是每逢丑、辰、未、戌年,举人们可以去京城参加会试。(这年正好是万云在书院呆的第三年。) 第112章   黎锦还是能闻到自己身上的酒气,但他家小夫郎已经靠着他闭上眼睛,于是黎锦伸手把油灯盖灭,自己回到被子里,给小夫郎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   当天晚上,秦慕文一直都拉着黎锦的手,举止间把他对黎锦的喜欢和依赖表现得淋漓尽致。   自那之后,黎锦把能推掉的酒宴都推掉了,推不掉的也尽力少喝。   总之,不会让自己浑身酒气的回家了。   九月下旬,乡试放榜,陆长冬果然榜上无名。   虽然他心里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但看到放榜的一刹那,还是觉得无比失落。   不过转念一想,他们省有三千多贡生(秀才)参加此次秋闱,被录取的只有一百三十五人,录取几率本来就低。再加上陆长冬运气不好,答卷时心态不稳,没被录取也在情理之中。   为此,甲班没去参加科举的学生自发组织大家去郊外散心赏菊。   黎锦见菊花开得漂亮,顺手买了几盆回去。   翌日去学堂的时候,黎锦给庞老端了一盆,剩下的就留在家里给小夫郎和小包子看。   庞老看着自家学生一大早就来送花,高兴的直捋胡子。   等到黎锦去讲堂后,庞老总觉得自己该投桃报李一下。   但是他这里除了字画,又没有什么馈赠的。但字画吧,现在还不到送给黎锦的时候。   一时间,庞老有些为难。   他在外堂喝了会儿茶,不一会儿就踩着木屐,挽高了裤腿出来。   决定把自己刚放进去没多久的石头捞上来。   原来就是这些沉淀在水池底部的石头,吸附了大量的墨渣,这才让池水渐渐变得清澈起来。   庞老原本准备了六个箱子的石头,打算让黎锦全部练完,再对旁人宣布他收徒了的事情。   虽然黎锦现在连第四个箱子的石头都没练完,但他基本功打得好,火候已经到了。   换句话数说,一般人得练完六次才能达到的水平,黎锦练了四次不到,就已经能写出来同样的水平。   庞老把这些半黑的石头捞出来后,又眉头紧锁,思考了半晌后,又把这些石头放进去了。   他能感觉到,虽然黎锦现在书法水平达到了,但他还有更大的潜力。若是能持之以恒的练习完这些,指不定他就可以有所感触,写出具有强烈个人风格的字。   这么一想,庞老决定还是让黎锦继续练下去。   他可不想浪费了黎锦在书法方面的天赋。   =   当天傍晚,黎锦回家的时候天还是亮的。内院里一大一小两个团子蹲在那几盆菊花边,数它们有多少片叶子。   毕竟数花瓣对现在的小包子来说,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黎锦放下书篮,净了手后,把小包子抱在怀里。   包子这回没拦着说自己长大了不让抱,而是小声问:“爹爹,有了弟弟后,你还会这么抱小包子吗?”   黎锦看着他的双眸,把里面的楚楚可怜尽收眼底,说:“不管有没有弟弟妹妹,在小包子长大之前,爹爹都会一直抱你。”   小包子突然不说话了,就在黎锦以为他快要睡着的时候,包几才软软的出声:“我永远都不要长大了。”   黎锦发现,他家小包子的性格其实跟秦慕文很像,只不过小包子比秦慕文多了一个疼爱他的爹爹,所以显地更加无忧无虑。   若是年幼的秦慕文有拼命努力都得不到的东西,他大概只会自己默默把委屈都藏起来。   当晚,黎锦搂着夫郎的腰,他能明显感受到小夫郎的腰粗了一圈,虽然穿衣服还不显,但就这么平平的躺在床上,还是能感受的到。   黎锦说:“四个月了。”   当初小包子刚过完生辰,秦慕文开始孕吐,显然是怀了二十多天。具体算来,大概真正怀上的时间,就是同年五月中旬。   如今已经九月末,秦慕文肚子里的小崽子也揣了有四个多月了。   秦慕文突然想起黎锦带回来的医术上写过‘四至七月,可轻行房事’,他有些紧张。   虽然他很怕,但若是把自己交给夫君,他并无半分不情愿。   黎锦却根本没往这边想,他只是算着秦慕文揣上崽的时间,还有他的肚子什么时候会真正显怀。   于是在秦慕文的紧张和期待中,黎锦只是拍了拍他的背,说:“睡吧。”   秦慕文:“……”   此前,陈西然和邹秀杰写信问过黎锦要不要参加秋闱,得到黎锦的回信后,邹秀杰说自己下月将动身前往府城,继续在宁兴书院求学。   而陈西然则打算在镇子上置办两百亩的良田,他有秀才功名在身,不需要缴纳税负,也不需要服兵役,日子过得很是红火。   因为收信人是黎锦,陈西然回信时也就没讲究那些之乎者也,而是完全用自己说话时的语气了。   毕竟他们俩算是知道对方所有‘黑历史’的好友,起初两人都不会对对子和作诗,黎锦给陈西然讲‘技巧’的场景仿佛还历历在目。   “我虽然是秀才,但附生的成绩根本进不了宁兴书院,况且,就算我好不容易进去了,也很有可能考个几十年考不中乡试。还不如早点置办家产,我爹赚钱也不容易,我不能再祸祸了。”   邹秀杰来到府城后,听闻陈西然打算落脚在镇子里了,他还有些失望。   “没人再叫我去吃肉了啊。”   黎锦也在感慨这一点,于是两人中午每人吃了一只叫花鸡,吃饱后把那点惆怅全抛在脑后。   陈西然要是知道,肯定大为感动。   邹秀杰此前院试排名出来后,差一位就能进廪生,却因为当年参加院试的往届童生太多,他没竞争过,只能位居增生。   名为廪生的秀才每月都有俸禄和禄米,而增生就没有。   至于陈西然所考取的附生,义为额外增取,附于诸生之末,只是名义上为秀才。但书院却是不收的。   不过,考取了附生的学生却有机会再参加院试,以求下一次可以考中廪生和增生。   但陈西然对科举的热情显然已经消耗殆尽,要不是同窗好友黎锦还打算再考,他指不定早就不想关注这方面的消息了。   邹秀杰进入书院后,黎锦先给他推荐了几本书,“若是你借不到这些书,我那里有手抄本,你可以拿过去先看。”   邹秀杰自然谢过,他说:“多谢阿锦哥,若是我借不到,明、明日我得给家里写信,后日我去你那儿拿书。”   黎锦笑问:“后日自然可以。不过,秀杰昨日不是已经书信一封了么,怎么明日又得写信?”   邹秀杰说:“我原本打算八月和妻子一起动身来府城,正好我有秀才功名,可以在府城买房。运气好,我还能当你的邻居。   好巧不巧,那时我妻子有喜了,只能在家里养胎。于是我就在家里多陪了她一个月,后来父母催促,我也只好收拾行囊,奔赴府城。但我答应妻子,隔日就给她写信。”   黎锦还没来得及说话,邹秀杰又说:“对了,阿锦哥家有喜事吗?小包子都四岁了,老二再怎么说,也该提上日程了。”   提到家里人,黎锦的态度永远温和,他说:“跟你情况差不多,我夫郎也有喜了。”   邹秀杰立马笑道:“恭喜阿锦哥。”   黎锦也拱手说:“同喜。”   后日,邹秀杰去黎锦家的时候,给小包子带了些小玩意儿,换来小包子一声甜甜的:“叔叔好。”   邹秀杰听后脸色惆怅,“只可惜我那孩子出生的太晚了。”   要不然把小包子娶回家,有他当家,让小包子嫁人了就跟在家里一样。   黎锦笑道:“这些都是孩子们的事情,到时候得让他们自己选。”   反正他现在抱不走自家崽,黎锦心里一点负担都没有。   送走邹秀杰的这天晚上,黎锦正在主屋里做俯卧撑,小包子蹲在一边给他数数,秦慕文则坐在床上看着父子俩。   突然间,秦慕文‘啊’了一声,黎锦心里一惊,赶紧起来,当下就要给人诊脉。   “哪里不舒服?”   秦慕文摇头,指了指自己腹部,说:“他、他踢我了。”   黎锦这才放下心来,原来是胎动。   他净了手,小心翼翼把手放在秦慕文的肚子上,微微隆起的腹部只有浅浅的起伏,但黎锦不急,大概等了几分钟,掌心果然传来明显的冲撞。   小包子也眼巴巴地趴在床边,大眼睛里满是担忧:“爹爹,阿爹……”   黎锦把他抱上床,说:“阿爹肚子里的孩子在动,小包子想不想摸一下?”   其实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手上力气虽然不大,但经常会没轻没重。   黎锦告诉他一定要轻轻的放在阿爹肚子上,不能用力。   小包子点头:“轻轻的,包子知道。”   在小包子的爪子放上去的时候,秦慕文没忍住笑了:“也不用这么轻,包子你放松一点。”   但包子一脸的认真,胳膊都是紧绷的,完全放松不下来。   当感受到肚皮下的撞击后,他反应比秦慕文还夸张,居然一下就直起身,手也赶紧收回。   像是突然抢到了榛子的小仓鼠一样,他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阿爹,我感受到了!”   一回生二回熟,小包子又摸了一次,嘴里一边嘟囔‘弟弟什么时候出来陪我玩’,一边就睡意来袭,眼皮打架。   黎锦把他抱回房间,自己去冲了澡,才回到床上。   第二日,秦慕文早上醒来,黎锦那边早就空了,他瞧着日头,起身洗漱。   用完早饭,秦慕文打算做一点小孩子的衣服,就见小包子拿了自己的千字文和诗集过来。   小包子说:“阿爹,今日换我给弟弟念书。” 第113章   又过了一月,秦慕文就算穿着衣服,也能看到小腹有隆起,但依然不甚明显。   平日里黎锦去书院的时候,小包子就坐在秦慕文身边,乖巧的听他念书。   偶尔小包子也会背书给肚子里的小朋友听。   然后颇有责任感的说:“我要教他像爹爹一样,每天都念书。”   秦慕文会笑着说:“小包子这么好学啊。”   小包子支着小脑瓜思考了一下,说:“先玩够了,再念书。”   玩耍第一,但也不会抛下学习。   秦慕文听了这话也只是笑笑,揉揉小包子的脑袋。   这也是因为黎锦和秦慕文没有拘着小包子的天性,更没有强势的要求他每天必须学完什么。   但小包子现在识字的进度在同龄人里面也不算慢。   最主要的是,他没有厌学,没有把认字当任务。而是会主动的想要认字背书。   黎锦现在抱着小包子,仿佛就能透过他看到当初的年幼的秦慕文,乖巧又可人。   不得不承认,秦慕文的阿爹给了他很好的教育,所以才能在这种时代背景下,还培养出一个思想和人格独立,却又在感情方面粘人的哥儿。   这就是说,若是没有黎锦,秦慕文无论如何也不会过的很惨,就算所嫁非人,他依然可以坚韧顽强的活着,并且努力把生活越过越好。   其实,秦慕文是个很坚强的人。   只是因为他喜欢黎锦,所以才心心念念的想和他在一起。   当天晚上,已经禁欲五个月的黎锦,没忍住去细细的亲吻小夫郎的眉眼,尤其在他眉梢的朱砂痣上不断流连。   秦慕文也有些情动,眼眶很快就湿润,怀孕时期总会更加敏感些。   秦慕文能感觉到黎锦的手在逐渐向下,就像他以前帮过黎锦的那样。   秦慕文脸一下子就红了,他说:“不、我不用……”   黎锦没说话,黑眸中倒映着秦慕文此刻的羞涩和纯真。   秦慕文倒是很快就出来了,黎锦翻身下床,去洗手。回来后,给他换了条亵裤,又把这条脏了的裤子也拿去洗了。   幸好现在比较晚,小茶和小包子都睡了,要不然被他们看到黎锦居然亲自去洗衣服,肯定会大跌眼镜。   虽然黎锦平时态度温和,但他名声在外,在家里好歹也是一家之主,居然给夫郎洗衣服。这就不由得让人不震惊。   黎锦回屋后,发现秦慕文已经闭上眼睛,假装自己睡着了。   只是脸颊和耳朵尖尖依然通红。   黎锦没熄灯,而是揽着自己小夫郎,说:“这都是夫夫之间你情我愿的事情,羞什么?”   秦慕文如今也二十了,就算哥儿发育的晚,现在也已经成熟。   只是平日他跟黎锦做的时候,两人都会泄出来,秦慕文也就觉得没什么。   可、可现在是他家夫君用手帮他,帮完了还得善后,这个认知让秦慕文脸色愈发绯红。   “睡、睡觉。”   黎锦见状盖灭油灯,亲吻在他的发顶,说:“文文,你怎么这么可爱。”   翌日,小茶起来,数了数晾衣架上的衣服,总感觉数量不对。   他到了黎锦家也有两年,由原本的不识字,也渐渐的被秦慕文教会了一些常用字,基础的算术、加减法秦慕文也都给他讲过。   秦慕文想的是,小茶以后终究要嫁人的,多会一点东西,总归是没坏处的。   没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小茶洗碗后,对秦慕文说:“主夫,咱们家晾的衣服比昨天多了一条啊。”   秦慕文看向别处,说:“没有,我昨日数过,数量是正确的。”   小茶挠挠头,“哦,原来是小茶数错了。”   午时之前,小茶说:“老爷早上临走前吩咐了,要我今日买鱼回来给您做,您想吃什么鱼?”   秦慕文见衣服篇终于揭过去了,也松了口气,说:“鲈鱼吧,刺少,包子也能多吃点。”   =   时间一晃而过,眨眼将就到了年关。   黎锦早早的派人送信回村,说自己今年学业繁重,没法回去。村长也不疑有他,毕竟那个是整个府城都鼎鼎有名的书院,在里面念书肯定累人。   若是尚有亲人在,黎锦就会把夫郎怀孕的事情说了,毕竟父母肯定也想抱孙子,会体谅儿媳来回间旅途劳顿。   毕竟雪天路滑,水路又不通,来回折腾下来,孕夫肯定难受。   但村里的其他人,大概首先会想的是祭祖等问题,毕竟他们大多都很大男子主义。   所以,黎锦寄信回去就没提夫郎有喜的事情。   他去年过年带着夫朗孩子都回去了,今年说了学业繁重,也容易得到大家的谅解。   而这时候,秦慕文已经有七个月身孕了。   黎锦天天吩咐给他吃好的,他也确实都吃了,但就是不长肉。   脸颊上也没长多少肉,下巴还是尖的,四肢纤长,只有肚子高高隆起,显地整个人愈发娇小。   过年期间,黎锦索性把书案搬到了里屋,平日里就在这里练字温书写策论,他家小夫郎睡醒,一眼就能看到他。   其实,秦慕文远远没有黎锦想象的那么娇弱,他挺着七八个月大的肚子,每天在屋里能走百十个来回。   就因为之前黎锦说了句‘可以适当锻炼,有利于之后生产’。   黎锦让他歇一歇,秦慕文也确实听话的休息一会儿,喝蜂蜜水,然后,继续走。   这时候,黎锦也拿他没办法,只能看着他一遍遍走。   用秦慕文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生小包子的时候,我还做点事儿,怀了这个孩子以来,我每天都在休息’。   说实话,黎锦从没觉得他每天都在休息。   如果小夫郎真的如同他自己说的那样,小包子会背的诗是谁教的?那些给婴儿做的小衣裳又是谁缝的?   年关过后,黎锦先去了万云家里一趟,万云即将出发去京城参加会试,黎锦这是来给他送行了。   万云瞧见他,严肃的脸上带了笑意,开口第一句话就是:“红烧排骨?”   黎锦把食篮递给他,说:“不止,还有糯米鸡和红烧狮子头。”   万云叹息:“你这是让我不忍心走啊。”   黎锦:“我见你马车都备好了,准备几时出发?”   “午时就走,原本想悄悄的走,后来还是没忍住,昨儿派人去给你讲了。”   黎锦其实大概猜到了,说:“一路顺风,金榜题名。”   会试在二月初,殿试一般固定在同年四月二十一,如果万云发挥正常,那必然一路高中。   到时候,再见面就难了。   万云开了一壶桂花酿,给黎锦倒了一杯,说:“当初认识你的时候,你家包子连‘爹爹’都要叫成‘嗲嗲’,走路也不会,如今他都五岁了,说话背书十分利索。”   黎锦笑道:“不止这些,他记性也好,知道万伯伯很厉害,等你高中回来,他还能给你簪花。”   这时候殿试高中的前二甲的学生,都有踏马游街的资格。   有句古话不是说‘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讲的就是按照唐朝律法,高中后,进士们骑着高头大马,走过长安城内的主街,一日便能看尽长安城内的所有春花。   后来更有皇帝亲自为进士簪花,但皇帝显然顾不来这么多进士,所以在此之前当进士们游街的时候,道路两旁的茶馆、酒楼里的人给他们扔花,接住的进士们就把花簪在头上。   黎锦这句话,也是说万云真的高中了,回来后必定簪花庆祝。   他不提花还好,以提到花,万云就想起前年夏天被小包子戳痛的心。   万云道:“不要,你家小包子的花都是你的。”   黎锦:“……”   万云显然也只是开玩笑,他继续给黎锦斟酒,说:“你家二崽子快出来了,到时候让他给我折花。”   万教谕显然没养过孩子,不知道刚生出来的小孩子的日常就是吃和睡,哪会簪花啊。   黎锦:“你这么一说,小包子可会伤心了。他上次还是送了你花的。”   两人聊了些无关痛痒的问题,眼看着时间就要到了,一个个面色都严肃起来。   万云家里情况跟黎锦类似,亲族不多,他一走,宅院就直接空了,蓦地让人生出一种离别的伤感。   真到了最后坐马车走的时候,谁都没说惜别的话。万云也只是拍了拍黎锦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万云一走,黎锦就觉得时间更加紧迫。   如果今年真的开恩科,那他八月就得参加乡试,虽说他已经把考试内容和各种经典都背过,但这毕竟是乡试,谁也不知道考题如何,评卷又如何。   学生们能做的,只有努力的复习和温书。   黎锦回去后,就预估了一下秦慕文预产期,并且找了附近比较有名气的稳公,送了桂圆和腊肉等,希望他能把三月初那段时间腾出来。   这种事情得提前就约定好,要不然真到了临产前,秦慕文身边没人,那就得不偿失。   但就算是最近,黎锦都有些不放心。毕竟再过几日他就要去书院了,秦慕文身边只有一个小茶和什么都不懂的小包子。   但纵然再怎么不放心,黎锦也不能日日的守着秦慕文。   当天晚上,秦慕文见自家夫君眉头紧锁,也知道他在担忧什么。   但他能做的也只有用素白的指尖轻柔抚过黎锦的眉心。   “阿锦,我没事,我自己的身体情况我心里有数,你放心。”   黎锦抓住他的手放在唇边轻吻,说,“关于你的事情,我就放心不下来。”   秦慕文能做到的只有晚上抱着黎锦,他知道,黎锦现在能把不放心说出来,那就还没紧张到那种程度。   等到黎锦真的只拧眉不说话了,那才是真的万分担心。 第114章   自从接近年关那会儿,秦慕文肚子大到弯腰都有些困难了,黎锦就主动帮他洗脚。   小茶虽然是丫鬟,但黎锦一家除了让他帮忙做家务外,没让他贴身伺候过。   黎锦原本就不喜欢被人伺候穿衣宽衣。   当然,若是被小夫郎伺候宽衣解带,那就是另一番情趣。   秦慕文虽然出身高门,但自小也就阿爹教的要自己做力所能及的事情,所以他亦没有被外人伺候穿衣洗脚的习惯。   尤其,帮他洗脚的人居然是夫君,这就不是习惯不习惯的问题了。   最开始黎锦蹲下为他泡脚的时候,秦慕文两只脚都飞快的从水盆里抬起来,小眼神湿漉漉的,里面全然都是惊慌失措。   黎锦把他的脚按回去,问:“怎么?”   “阿锦……脏……”   黎锦听了他的话,打量着水盆里那白皙秀气的脚和在水光下莹润的指甲,完全感受不到哪里脏。   可秦慕文还在小幅度挣扎,黎锦再次按住他,说:“不脏,乖,泡脚配上按摩有助于经络畅通,提早帮你按了,可以减缓之后腿部肿胀。”   秦慕文对此有点印象,他怀小包子的时候,临产前那段时间,每天早上醒来腿都会肿。   但当时他什么都不清楚,甚至也不知道这是正常反应,只是非常心慌。   如今听黎锦这么说,秦慕文才恍然大悟,原来那时只是他在杞人忧天。   说话的空挡,黎锦开始顺着他的足部经络按下去,小夫郎皮肤偏白,按重了就红,给人一种……凌虐的美感,显地他更加可怜兮兮。   不过,黎锦的按摩确实有成效,之后秦慕文腿上的水肿果然比怀小包子时候轻微,早起走一会儿也就消掉了。   同时,秦慕文洗澡进出浴桶,也自觉地叫黎锦帮忙。   毕竟浴桶高,他踩进去的时候得万分小心,要不然很可能一脚踩空而滑倒。   对于他的主动‘使唤’,黎锦表现得非常乐意,原本他也不放心小夫郎挺着肚子一个人洗澡。   小夫郎能主动叫他,这就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洗完澡要出浴桶的时候,黎锦不等他开口,直接脱了上衣弯腰站在浴桶边上,秦慕文双手环抱住他,而黎锦在水下找到他的膝弯,很快就把他抱了起来。   之后就是擦干,把人塞进被窝。   如今已是寒冬腊月,屋外冷风阵阵,雪花也扑簌簌地落下,屋内烧了地龙,穿的单薄一点也不会冷。   秦慕文看着身眉目俊朗的夫君,唇角的小酒窝一直抿着,看了会儿就带着开心陷入梦乡。   年后,黎锦得去书院,陪在秦慕文身边的人就是小包子。   他眼睁睁看着阿爹的肚子一天天变大,每隔几天都要询问一句:“阿爹,他什么时候出来啊?”   “具体时间阿爹也不清楚,大概就在今年三月吧。”   于是小包子掰着小指头数了一下,皱眉:“那到底是要再过三个月还是两个月?”   秦慕文没想到小包子的思维居然已经想到了这个地步,他微微一怔后说:“两个月。”   小包子感觉完全混乱了,算不清欸。   秦慕文瞧着他的小脸,仔细的解释了一遍,但小包子好像还是不太懂。他能分清‘之前’‘之后’,却又对‘昨日’‘明日’这两个词不慎敏感,经常说混。   不过这也不急,以后多解释几遍,他就明白了。   =   学院里,虽然万云走了,但黎锦依然还在算学部当值。   他如今看的算经都是自己前世没有涉略过的,再加上其中言辞晦涩,黎锦看得速度很慢。   潘又丰在黎锦面前再也不耍自己的小聪明,倒是跟他也能多说两句话。   “修之,你看的这是……造船工程?”   黎锦点头,道:“是。”   潘又丰说:“可是科举不考这些啊。”   黎锦:“只是兴趣使然,随便看看。”   “啊,你不准备科乡试有可能考的周易吗?”   黎锦:“已经全部看完。”   潘又丰看着自己手上刚从经论部借过来的周易,一脸的难以言喻。   他分明比黎锦年长许多,也比黎锦中秀才的时间早许多,黎锦这边却已经准备好了要参加乡试,而他……之前看过的东西又忘了!   潘又丰原本已经彻底放弃了乡试,毕竟他觉得自己中举希望渺茫。   如今他都三十多了,再也无法像万云和黎锦那样潜心背书研究,他听闻黎锦晚上回家后还会默书、写经论,第二日与万教谕互相修改。   这一点他就完全做不到,毕竟他回去后还得应付妻妾吵架,监督孩子背书,哪有时间自己学啊。   可最近流传说当朝陛下即将六十大寿,很可能开恩科……   这就等于变相的增加录取几率!   毕竟乡试每三年一次,参加每届乡试的考生有接近一半都是上两年院试刚考出来的秀才。   去年的秋闱就是如此,像黎锦这样不愿意报考乡试的‘小三元’,还是少之又少。   而今年若是加了恩科,去年参加正科的很多人就不会选择今年报考。   毕竟短短一年的时间,排除等候放榜、过年休息、调整心态的时间,这些人基本上没多少时间来巩固知识基础。   虽说也有人去年没考,正好就撞上恩科,比如黎锦和潘又丰,但他们这样的还是少之又少。   这就意味着参加恩科乡试的人比以前要少,而录取名额又是固定的一百三十五,等于在变相增加中举几率!   所以,潘又丰才会重新捡起乡试要考的内容,打算再温习一遍。   他看着黎锦最近‘不学无术’,忍了一下午,还是没忍住,走过去想卖黎锦一个人情。   “修之,陛下今年六十大寿,很有可能开恩科啊。”   黎锦挑了挑眉,看来现在开恩科的消息已经在秀才圈子里广为流传了。   而万云早在去年八月,也就是正科秋闱还没开始前,就跟黎锦说了今年有可能开恩科事情。   黎锦说:“多谢又丰,这件事我知晓了。”   然后,还是继续看手头上的书。   黎锦想,若是自己今年秋闱能高中,那么明年肯定会趁热打铁参加会试,若是顺利,同年四月二十一还有可能参加殿试。   想要高中前三,那就得在策论写得好的基础上,还必须在某个方面有突出的才能。   回忆一下当朝前几年的状元、榜眼、探花,其突出特点就是名气很大,出名原因有年纪小连连高中(不满二十)、长相俊朗气质卓越、字写得好、吟诗作对十分出色、过目不忘的神童之名……   黎锦虽然字写得也不错,更有名师指导,但他还没练完庞老的要求,不能对外宣称自己就是庞老的弟子。   不过,黎锦原本也没打算借庞老来出名,那样的话,别人想到他,第一时间说的就是‘你说黎锦啊,庞老的关门弟子’。   黎锦更愿意别人对自己的第一印象是学问出彩,就算知道他编撰了两本算经都成。   毕竟庞老在本朝名气着实太大了,‘庞老弟子’这个称呼扣下来,黎锦可能要花半辈子才能让人认知到他自己。   虽说黎锦对浮名也不怎么看重,只是这种借别人名气出名的方式,会让他觉得心里不舒坦。   要么,不出名;要么,就凭借自己的实力出名。   既然他之前的名气都在算术方面,正巧黎锦也对此很感兴趣,他也乐意在这条路上发展下去。   真的到了殿试上,黎锦宁愿陛下会因为算学而记起他这个人。   所以,黎锦才会在现在研究算学衍生出的各种应用工程。   于是,潘又丰眼睁睁看着黎锦继续看手中的造船工程书籍了。   他小声道:“你别不信我啊,这个消息大概率都是真的,你去外面打听打听,大家都这么说。”   黎锦放下书,对潘又丰的固执表示无奈:“又丰,我知道这个消息。”   潘又丰突然有种被认可的喜悦,他说:“那你怎么还不温习四书五经?”   黎锦:“已经过完一遍。”   潘又丰:“……”   人和人果然是不能比的。   =   与此同时,庞老这边,陈亦鼎忙完手头的事情,来他这里蹭吃蹭喝。   顺便关心一下庞老小徒弟的近况。   庞老眉目间掩饰不住的欣喜,嘴巴上却说:“练习进度差得远呢,六箱吸墨石还没练完。”   陈亦鼎深知他的套路,问道:“练到多少了?”   庞老突然一指那清澈的到结冰的池水,说:“才练到第六箱。”   顿了顿,他自己补充道,“看样子马上就能吸饱了。”   陈亦鼎:“……”   眼看着庞老一副等待夸奖的样子,他只能称赞,“您教出来的徒弟果然勤奋。”   庞老:“不止勤奋,字写的已经有了火候。”   陈亦鼎这下一惊,庞老自己就专攻书法,能被他这么夸赞,黎锦现在的书法一定有了十足进展。   陈亦鼎定了定神,想起了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他说:“老爷子,上面都在准备开恩科的事情,您是否要在这个节骨眼宣布收徒的事情?”   庞老脸色登时严肃起来,陈亦鼎眼观鼻比关心的品茶,给庞老思考时间。   科举考试分为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和殿试。   前三场三年两考,考中后就是秀才,也成为贡生。   后三者虽说都是三年一考,但对于同一届考生来说,三场考试却是连着的。比如今年八月乡试,次年二月就可以参加会试,同年四月就是殿试。   万云当年本可以一路高中,但双亲亡故,他只能回家守孝二十七月。   而放在黎锦这里……庞老不确定道:“今年开恩科的话,黎锦那小子就可能一路考上去?”   要是真能这样,为了在殿试中有争一争的机会,就得加大名气啊。 第115章   庞老话是这么说,可他也知道真的对外宣称黎锦是自己徒弟的话,黎锦必然名声大噪,但同时也会带来负面影响。   这时候,就很可能帮倒忙了。   庞老本就不是刚愎自用的人,虽然偶尔像个老小孩,但在大事方面,他还是会考虑十分周到的。   陈亦鼎听到庞老的问句,没有回应,他在等庞老自己做决定。   过了会儿,庞老终于说:“暂时不宣布他是我徒弟了,能不能考中是他自己实力问题,我又不教他《四书》《五经》,管他科举作甚。”   他的语气越是随意,陈亦鼎这边才越是心惊。   因为庞老只有对很熟悉很亲近的人,才会用随意的语气,一般情况下,他都爱理不理。   陈亦鼎突然也想跟黎锦结识一番,能让庞老认可的人不多啊。   =   日子一天天过去,二月中旬的时候,他家小夫郎肚子愈发大,站起来都自己都看不到脚,黎锦真的想天天留在家里陪他。   虽说自己就是大夫,接生就是他的本职工作。   刚穿越过来那会儿,他甚至自负的揣着无数经验,在少年生孩子期间悠哉的做了很多事情。   现在想想都有些心惊胆颤,这回还没到真正分娩的时候,他都觉得手忙脚乱,甚至不敢想自己去接生的事情。   反倒是秦慕文一点也不怕,看不到脚了还扶着墙走路,只可惜外面太冷,黎锦不让他去院子里。   小包子倒是十分乖巧,经常裹着棉衣从自己屋里哒哒哒的跑过来,一身寒气消散后,才凑近秦慕文。   秦慕文摸着他的脑袋,招呼他喝点水。   屋里烧了地龙,未免有些干燥,黎锦会在家里摆一盆水权当加湿。当然,屋里的人也得多喝水来补充水分。   “怎么又跑过来?也不怕冷。”   小包子说:“爹爹说了,阿爹身边不能离人。包子背诗的时候看到小茶哥哥在厨房做玉米烙,所以就跑来陪阿爹了。”   言语间逻辑清晰,头头是道。   秦慕文都不知道该感慨小包子的思维能力还是懂事可人的成度了。   准确来说,两方面都得夸赞。   黎锦这边,完全不知道庞老只有六箱能吸附墨渣的石头,而他现在练习的这一池水,就是最后一池清澈的水了。   要是把这一池也都染成墨色,他就真的完成庞老那句‘可以对人说你是我徒弟’的要求了。   练完后,庞老却完全没提给他正名的事情,反而让他自己找古籍,琢磨写字之人当时的心理状态,自己写各种碑帖。   写完后才给看原帖,再对比其中不一样的地方。   若是黎锦没有自成一家的天赋,庞老也不会这么煞费苦心的训练他。   问题是现在黎锦完全有机会做到这一点,庞老可不忍心埋没了他的才华,这也算因材施教了。   黎锦见庞老没提声明的事情,有次他专门给庞老做了蒋侍郎豆腐,询问了这件事。   庞老只是瞪着双眸,“我当时说你练完了就能对别人说你是我徒弟,我可没说要宣称我是你师父。”   黎锦突然失笑,显然是明白了庞老的用心,对他也愈发尊敬。   都是看字识人,其实真正的书法大家,分辨人心的能力才是最为强悍。   刚拜师那会儿,庞老就看出了黎锦字中的锋芒,并且提示他收敛自己,一定要把楷书写的有风骨、却又不能锐气逼人。   现如今,庞老也明白黎锦心中不愿居于他人之下的风骨,自己也乐得成全他。   黎锦起身,对庞老深深一揖:“多谢老师。”   黎锦从庞老这里出来的时候,正好遇上了在把手拢在袖子里,迎着寒风奔跑的陆长冬。   陆长冬一看到黎锦,第一句话就是:“修之,你怎么在这里?”   第二句话是:“你刚刚……从、从庞老的院子出来?”   黎锦每回去庞老那边,也没瞒着众人,只是他只有双数日去,且每次都吃完饭再去。   再加上庞老院子的方向与算学部方向一致,大家便也没多想。   毕竟,自从算学部改成教谕答疑后,过去的人还是少了些。   大部分人还是担心自己若是问了太蠢的问题,被教谕嫌弃,到时候影响学院对自己的评估。   其实他们哪知道,只要不作大死,教谕怎么会记住他们的名字?   可正是因为如此,黎锦每次去庞老那儿,才甚少有人察觉。   就算有人看到黎锦登门,也想着那毕竟是小三元黎锦,跟庞老说上几句话也是有可能的,完全没想过黎锦拜师的事情。   陆长冬诧异过后,见黎锦手里拎着书篮,里面只有简单的毛笔,一看就不是练字用的。   他说道:“真不愧是修之,庞老居然让你进门了!”   黎锦浅浅的回应一声,就步履匆匆的往内城走。   陆长冬有些失落,最近除了上学,都见不到黎锦人影,好不容易在路上碰到,也只能匆匆打个招呼。   他还没来得及问黎锦是否要参加今年秋闱呢。   邹秀杰在这小半年来,跟陆长冬也熟识起来,他见陆长冬从经论部门口进来,神情低落,走上前小声询问:“你怎么了?”   陆长冬把刚刚遇到黎锦的事情说了。   “我还是鲜少见他如此急切。”   邹秀杰现在能体会到黎锦的心情,他妻子去年七月底有了身孕,八月末诊断出来,如今已经二月,妻子信中写过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会踢人了。   他也归心似箭,但却身在书院,无可奈何。   身为男人,自然不能一味的儿女情长。   其实邹秀杰觉得自己已经算有点儿女情长的那一类人了,但黎锦比他更甚。   可黎锦在学业上也超出他一大截儿,这就让他愈发想向黎锦看齐。   邹秀杰拍拍陆长冬的肩膀,说:“好兄弟,你得体谅修之,他夫郎快生了,你没发现他最近在讲堂里都会走神么?”   以前的黎锦上课可都是全神贯注的。   陆长冬一脸呆滞的看着邹秀杰:“走神?!”   邹秀杰:“也没有很走神,就是偶尔看一下窗外,先生都没发现,你自然也发现不了。还是我了解修之。”   陆长冬:“……”最后一句话是几个意思?   =   黎锦回去后,秦慕文和小包子正在吃玉米烙。旁边还有两碗羊奶,上面撒了花生碎。   黎锦净了手进屋,两个崽齐齐转过头来,小包子正在努力把嘴里的玉米粒嚼碎咽下去。   而秦慕文则说:“阿锦,一起吃。”   黎锦走过去,小包几乖巧的给他喂了一块玉米烙,“爹爹,好吃。”   正巧陈西然派来送信的人也到了,小茶把信笺送进来,黎锦坐在窗边一边看一边吃。   按理说,玉米五六月(阴历)成熟,但这里到底是府城,周围的农户会在家里挖了地窖,把玉米收了后屯在地窖里,等到寒冬腊月就能卖个高价。   如今黎锦家里有钱,这几年的润笔费陆陆续续也有上千两,玉米再贵也是几文钱,他家自然得变着花样吃。   陈西然最近正在镇子上买地盖房,他给黎锦的书信中写到,“《农桑算经》和《蒙学算经》发行后,村里越来越多的人打算来镇子上打零工,混口饭吃。我盖了房子后就租给他们。”   黎锦倒不是因为陈西然赚钱了而激动,他兴奋是因为自己编撰的两本基础启蒙的算经居然这么快派上用场!   不过想想也是,薄薄的几本算经,从开始发行到现在已经过了两年多,学习时间确实充足。   陈西然一向消息十分灵敏,他能开始做这些,并且主动写信给黎锦,一方面是给黎锦讲述自己最近在做什么,另一方面就是给黎锦提醒,他编撰的两本书作用这么大,那么知府大人应该会因此而褒奖他。   黎锦自然也能看出陈西然信里的含义。   果然,隔了不到十日,就有衙役去宁兴书院,说知府大人传唤。   尽管衙役穿着官服,但却对黎锦态度很是尊敬,甚至在他出门前还主动上前为他开门。   陆长冬和邹秀杰也总算把心中的担忧压了下去。   这看起来完全不是犯事儿,而是有了天大的功劳。   黎锦脸上恭敬,但心里其实很焦虑,小夫郎的预产期就在这几日,他原本已经跟算学部的教谕告假,说自己近几日下午都不能来,结果却在这个节骨眼儿被知府大人叫走了。   不过,他早已做足了准备,稳公也被请在家里休息,一旦情况不对,立马先进去接生,而小茶则让人跑腿来书院找自己。   黎锦到了府衙的时候,知府大人还在忙,不过也没让他等多久,知府大人就叫他进去了。   如今黎锦有功名,见官不用跪,他只需要行揖礼。   但还没揖到底,知府就亲自下来,把他扶起来,说:“黎修之,你那两本算经可算是派上了大用场!”   黎锦虽然已经知道大概效果,但依然假装惊讶,少尹就把知府大人辖区内县官呈递上来的情况都说了一遍。   黎锦这才发现,原来陈西然信中说的那些都是小意思,少尹说的可是整个府城所有县镇的具体数据!   知府见黎锦起初的惊讶是为了给他面子装出来的,听了少尹的话才开始真的震惊。   他想,黎锦心底清明、恪守底线,却又懂得人情世故,确实是个值得培养的好苗子。   知府想了想,一改自己之前的打算,他说:“本官会把这两套书和发行效果派人快马加鞭送到京城,若是运气好,到时候你黎修之在陛下面前就可挂上名号。”   黎锦彻底怔住了。   少尹也张大嘴巴——之前不是说若陛下不问,那就不提编撰者的名字么! 第116章   黎锦走出府衙大门后,立即就加快了步伐,直接朝家里走去。   他推开大门,从影壁左侧绕过去,穿过外院和垂花门,就能看到小茶正在打扫院子。   小茶见到他,立即说:“老爷回来了。”   黎锦答应了一声,就见主屋房门一开,秦慕文站在门口,黎锦走近了,才看到他身后还藏着一个小包子。   小包子探出脑袋,甜甜的说:“爹爹。”   黎锦松了口气,幸好这段时间他家夫郎没生。   黎锦先把夫郎抱起来,轻轻放在床上:“外面风大,开门会受凉。”   又低头去看小包子,见他神情困倦,索性把他也抱在床上:“你和阿爹一起休息。”   小包子打了个哈欠,自觉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双眼睛,眼尾还挂着因为倦意催生出的泪滴。   黎锦给他擦了泪,没一会儿小包子就睡着了。   但秦慕文却依然不困,跟黎锦小声的说着话。   最近几天,黎锦的话愈发少了,秦慕文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担忧,便想多跟他唠唠家常。   “小包子以为你今儿也会回来的早些,中午也没去休息,想等爹爹回来。”   黎锦暂时没说知府大人把他叫过去的事情,只道:“被书院的事情耽搁了。”   秦慕文说:“马上就要到三月了,书院是不是又有了蹴鞠比赛?”   “嗯。”   “明年就可以带着他和小包子一起看你蹴鞠了。”   黎锦看着秦慕文唇角的笑容,一想到自己今年参加恩科,明年大概率会参加会试……家人想看自己蹴鞠的这个想法,只怕还得再推迟两年。   秦慕文最近也习惯了黎锦半天不说话的状态,他把黎锦的手拉住,放在自己肚皮上。   “他很乖,这次一定会安然无恙出来的。”   黎锦的手都是僵硬的,就跟小包子第一回 摸阿爹肚皮一样。   秦慕文突然希望孩子能早点出来了,他倒是觉得等一段时间没什么,但阿锦再这么精神紧绷下去,身体迟早熬不住。   可二崽硬生生的在阿爹肚子里呆了个足月,几天后,眼看着三月中旬就要到了,还是没有一点想出来的意思。   不过,秦慕文最近饭量不错,精神头也很好,黎锦虽然忧心,却也知道预产期推迟一点是正常现象。   秦慕文最近只能侧着身子休息,直面躺着他都会喘不过气来。   这时候他下床走路,也得扶着腰,每每黎锦看着他这么走,都想直接把他抱在怀里。   但顺产前能多走走,确实有利于分娩。   稳公在黎锦家里好吃好喝的招待着,他瞅着天气不错,跟黎锦说:“若是过了初十,尊夫郎还不生,那就直接喝药,催产。”   黎锦张了张口,面色严肃的答应了。   稳公说的很有道理,若是到那会儿还不生,确实得采用非常规手段了。   毕竟孩子多在肚子里呆一天,大人和小孩都将面临很大风险。   三月初九这天晚上,黎锦给小夫郎泡了脚,随着孩子月份越来越足,这会儿就算是每日按摩疏通经络,少年的腿脚也不可避免地水肿。   不过幸好,晨起时就算会水肿,但也很快就消掉。   还不等黎锦给小夫郎擦脚,就见他突然捂着肚子,闷闷的哼了一声:“阿锦。”   黎锦飞快的给他擦脚,让他靠在床头,诊脉时候黎锦的手指都有些颤抖。   幸好第一次阵痛后,身体的疼痛消停了一会儿,他说:“我没事。”   稳公本来已经睡着,小茶去把他叫醒,急切地说:“主夫可能要生了!”   虽然黎锦这时无暇顾及其他,但他已经提前吩咐好每个人该做什么,也买了足够的药材在家里,产前准备做的很是充分。   稳公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净了手,他进屋的时候,看着如临大敌一般站在墙边的黎锦,笑说:“老爷不用担心,尊夫郎这是二胎,没什么大问题的。只不过生孩子哪有不痛苦的,疼过一阵子后,自然而然就生下来了。”   黎锦依然站在原地,没说话。   稳公道:“您要不是先回避一下,毕竟这里的血气会冲撞了您……”   黎锦终于说话了:“我就在这儿。”   “啊?”   “我陪着他。”   稳公心里诧异之余,也没再继续强行要求,之前他还给黎锦说过大户人家生孩子的规矩是得给产夫换个屋,生完孩子一段时间,夫夫也得分床睡。   但其实真正讲究起来没那么严格。   黎锦当时也否决了这个提议:“不用了,我每次进屋先洗澡,不会影响他的身体。至于换屋生孩子,也不必了,他最熟悉这个屋,心里也会踏实些。”   稳公只能无奈的答应。   秦慕文这边,生二胎到底比生第一个孩子要快上许多,除了前几次阵痛隔得时间有些久外,还没到子时,肚子的阵痛就很规律了。   黎锦给他切了参片,就一直在旁边握着他的手。等一会生的时候再让他把参片含在嘴里。   起初,秦慕文还有心情跟黎锦说:“我没事。”   后来,细细密密的疼痛从那个地方传到四肢百骇,秦慕文额头和鼻尖都冒出了汗珠。   他能做到的,就是紧紧抓着黎锦的手。   这次好歹准备充分,再加上又是第二个孩子,除了参片有点用外,那些汤汤水水都还没派上用场,小崽子就从阿爹的身体里出来。   这时候,黎锦没让稳公动手,而是自己干净利落的剪断脐带,又用装备好的干净布巾护在小崽子肚脐上,这样才能避免感染。   之后给小崽子擦身、按足印的事情黎锦打算交给了在一旁目瞪口呆的稳公。   但稳公还深深的陷入震撼中,完全没回过神来。   等到他吃惊过后,小崽子已经裹上了襁褓,靠在产夫身边睡着了。   而黎锦正在熟练的给产夫下半身做处理。   这回准备充足,早早的在秦慕文身下垫了薄褥子,旁边也备了盆子。   就不用像第一次那样,直接把被褥都换掉。只需要把脏掉的褥面拆下来清洗一下就好。   黎锦把床上收拾好,给小夫郎换上干净的亵裤,盖上被子后,转头看向身边的稳公。   稳公:“……”我是谁,我是做什么的。   黎锦说:“您稍等。”   秦慕文生二崽,满打满算是一个多时辰,小婴儿呱呱坠地的时候,日子还没到三月初十。   黎锦让秦慕文吐出含住的参片,又用蜂蜜水给他润润唇。   这才送请稳公出门,小茶心中激动,他刚刚一直在门外伺候,原本打算若是有传唤,就直接准备煎药。   但这次生产显然很顺利,他才站了没多久,就听到小孩子清亮的哭声。   小茶赶紧把提前准备好的大红封拿出来,稳公习惯性的拿了后,只觉得这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黎锦说:“这是您应得的。”   稳公也是个聪明人,说:“今日之事,在下绝对不会说出去。”   黎锦但笑不语,之后就让小茶招待稳公休息,黎锦进屋陪着自家夫郎和崽子。   其实稳公说不说出去,对他都不会有什么影响,黎锦原本就是懂医术的,他们村子和镇上的人都知道。   只是此次生孩子顺利,送红包也就当给大家蹭喜气了。   不止是稳公,就连小茶也有红包。   =   黎锦再次进屋后,秦慕文精神头还算不错,他正认真的瞧着二崽的眉眼。   此前黎锦给二崽剪脐带的时候,秦慕文就问了他孩子的性别。   黎锦说:“男孩。”   这会儿秦慕文仔细地瞧,小婴儿微红的脸上并无朱砂痣。他家二崽确实是男孩子。   那之前阿锦说要给二崽取小名叫山豹的事情……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秦慕文恍然记起,自己当初问黎锦给小包子小名取什么,黎锦就直接说:“豹子。”   当然,后来还是改成了小包子。   可见,黎锦对豹子这种动物是真的情有独钟。   尽管如此,秦慕文还是觉得山豹这名字有些太……太狂野了一点。   不过阿锦喜欢,那就随他叫吧,反正小山豹现在还不懂名字的含义。   到了这会儿,二崽的小名就这么被定下来。   其实这也不算出格,之前黎锦去陈惜然家里做客,有次听到他母亲说漏嘴,叫了陈西然小名——狗子。   小名本来就是给家里人或者关系特别好的亲戚朋友叫的,外人一般都称呼孩子为大郎、二郎。   等到小孩子长大了,那就可以直接呼其字。   不同于小包子出生那会儿,家里贫困,连羊奶都喝不起,只能拌着米糊一起吃。   小山豹现在饿了就有羊奶,襁褓和衣服也都用上好的棉布缝制,比他家哥哥不知要幸福多少。   翌日,包子醒来后,罕见的发现爹爹居然还在主屋。   他在门口露出一个小脸,说:“爹爹,今日不练字吗?”   黎锦已经洗漱好,让他进屋。   小包子发现,阿爹的肚子扁下去了!   黎锦让包子小声点,给他看熟睡中的弟弟。   “这是山豹,小包子的弟弟。”   黎锦原以为小包子会很开心,哪知道他家大崽居然差点哭了。   黎锦:“包子?”   小包子委屈巴巴:“爹爹,他好丑……”   黎锦:“……”   黎锦耐心解释说,刚出生的小孩子都这样,过几个月就长得白白胖胖了。   小包子看在这是爹爹说的份上,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但看起来还是不信。   今日初十,休沐日。   与小包子吃过早饭后,黎锦清闲的在家里照顾夫郎和小山豹,当然,还有小茶在打下手。   小包子如今很乖,会自己吃饭,黎锦写信回村的时候,他就在一旁念书。   平时鲜少见到小包子如此用工。   黎锦问他原因,小包子认真地说:“读书会让人变漂亮,包子要多读书给弟弟听。”   黎锦:“这是什么歪理?”   小包子掰着手指头数:“爹爹、邹叔叔、万伯伯……都很好看啊!” 第117章   黎锦听了小包子的歪理,无奈的摇头。   虽然童言无忌,但黎锦却发现小包子漏说了一个人:“那陈伯伯呢?”   小包子思考了一下,很给面子的说:“陈伯伯也好看。”   黎锦觉得陈西然若是听到这句话,一定会被感动到。   不等黎锦感慨完,小包子补充:“不及爹爹好看。”   这可真的是他亲崽。   虽然‘读书会让人变漂亮’这句话乍一听很荒诞,但相由心生,读书会熏陶人的气质,确实会看起来不一样。   这恐怕也就是小包子口中的好看。   因为,小孩子还没什么审美,他是把自家爹爹和阿爹当成了标杆,与爹爹气质形象差别不大就是好看。   邹秀杰相貌明丽,又很喜欢小包子,每回来见了小包子都要给他买小玩意儿。   所以他在小包子心中的地位仅次于爹爹和阿爹。   小包子幼时其实也很喜欢陈西然,甚至还会问黎锦:“陈陈……来……”   只可惜陈西然最近在镇子上赚钱,上次与小包子见面还是过年时候他跟着商队前来府城采买。   要不是黎锦经常在收到陈西然的来信后,在家里提到他,单单凭着小孩子的记忆,很可能就忘掉这位很喜欢他的伯伯了。   既然提到了陈西然,黎锦写完给村长的信后,提笔也给陈西然写了封信。   他没提二崽的乳名,但言辞间尽是喜意。并且邀请陈西然忙完手头的事情,前来府城一聚。   秦慕文到底是二十岁的男生,年轻,再加上身边有个黎大夫,所以他身体恢复的很快。   生完小山豹七八天后,就能不用扶着墙走了。   之后照顾起小山豹来熟门熟路,动作老练。甚至还重新捡起自己写杂记的笔杆子。   但是后面写的这些日常杂记秦慕文不打算投稿出版,而是留着给自己看。   《杂记》再怎么像话本子,终究也是自己切身经历事情的写照,当作段子来偶尔写几篇可以,但一直登在府城小报上,也会让人感到审美疲劳。   三月底,满城杏花开的时候,赵双和他的夫君回来了。   这是秦慕文第一回 见到赵双的男人,可能因为常年游历在外,皮肤有点黑,眼睛却很亮。下巴和腮帮子上续了须,凶悍中透着稳重。   赵双没回隔壁自己家,只是找秦慕文要了一把没用过的刀子,给自家男人好好的整理一下面容。   刮掉胡子后,简直就跟变了脸一样,此人身上的‘凶气’再也不见,却依然保留着常年走南闯北的‘悍气’。   但不得不承认,赵双家男人的确面容俊秀,也难怪当年会有人自愿放下身段想要低嫁于他。   只是,如今他右臂袖管里空空荡荡,应该就是在那场祸事中受伤了。   当天傍晚,赵双与夫君就在黎锦家住下,赵双把自己这两年游历过的地方给秦慕文描述出来。   不过,秦慕文天生对方向不敏感,还是黎锦先给他画了本朝的版图,之后又用朱笔按照赵双说的,勾勒其路线。秦慕文这才看明白了。   但秦慕文记性好,赵双说的那些地名,他都能很快记住。   赵双在府城只留了三日,就再次踏上一段新的旅途。   但在这三日中,他把自己能讲述的东西都将给秦慕文听了。并且抱着小包子和小山豹不撒手。   小包子已经是个大孩子,被人抱在怀里很长时间,虽然很委屈,但也知道男子汉不能随便哭。   小山豹则完全没这个想法,他感觉自己被抱的不舒服了,直接就嚎啕大哭。   秦慕文赶紧把二崽接回怀里,说:“小孩子得这么抱,托着他。”   赵双简直好喜欢秦慕文家里的两个团子,他知道自己快走了,一点都舍不得撒手。   至于赵双的夫君,虽然右臂没了,左臂还是可以写字,只是会丑一点。   赵双把他们夫夫俩这两年来去过地方记录下来的七八个小册子都给了秦慕文。   “很多地方没时间一一给你细说了,这是每日的记录,惊险的地方他也都标出来了。   文文若是不嫌弃,可以把这些写成游记!”   两年前赵双要走的时候,他就说过若是有机会,还想看看秦慕文笔下的故事。   如今他们的下一段行程的中转站正好距离府城不远,赵双便心心念念的要来看秦慕文。   并且把自己和夫君这两年来最珍贵的东西都留给了秦慕文。   那几本小册子黎锦也都看了,他整理出赵双他们记录的时间和行走线路,给秦慕文画了一张图。   然后让他慢慢构思自己的剧情。   黎锦发现,自家小夫郎其实更喜欢故事性强一点的文章。   毕竟市面上单纯的科普游记已经出版了很多,毕竟这算是科普类的书籍,用词大都通俗易懂,所以,也不怎么看文采。   秦慕文想要把自己‘梦寐’这个笔名继续发扬光大,必须得写出具有自己风格特色的故事。   所以,一般情况下,黎锦也不会催促秦慕文。只是会在他思考了很久的时候,提醒他早点休息。   但若是时间太晚了,黎锦就直接抱回屋,强行让他休息。   这还没出月子呢,必须得注意睡眠。   =   原本该黎锦在四月初九这天下午在算学部当值,但他早在三月末就说了二崽满月礼的事情,那天得告假。而潘又丰也想去参加满月礼,不能代黎锦当值。   反正最近算学部很是清闲,教谕们也就准了他们俩旷工。   因为最近太过清闲了,有位教谕甚至也告假,说是打算去京城拜访友人。   山长当时的脸色是非常微妙的。   但看在几人告假的时间都很短,也摆摆手同意了。   等到二崽小山豹的满月宴那段时间,甲辰年开恩科与万云高中会元的消息同时从京城传来。   万云一共递了三封信回来,一是给山长,感谢他栽培之恩;二是给宗族,感谢其养育之恩。   第三,就是给黎锦的,他作为万云唯一的朋友,两人不仅能在生活、吃食上聊在一起,还可以互相修改对方的策论,说是挚友也不为过。   小山豹满月礼这天,黎锦邀请的同窗与上次参加他加冠礼的人大概一致,但也稍有增多。并且,他还宴请了邻里,好让大家一起庆祝。   至于庞老,黎锦把小包子的画像给他看了,庞老打算得空偷偷来一次。   黎锦当时听了庞老的打算后,立马想到了自己加冠那天,庞老溜达溜达就溜达到了。   还穿的颇为正式。   老爷子真的非常口不对心啊。   黎锦的邻里们大都是生意人,与书生们的共同话题不多,他们道喜后,喝了酒,吃了东西就回去。   同窗们则留的时间更久一点,大家都在讨论恩科和万解元、不对,现在是万会元的事情。   “万教谕真的要一飞冲天了。”   潘又丰穿着一身崭新的长袍,喝了几杯小酒,微醺道:“万教谕年纪比我还小呢。”   “又丰大哥,你也别太难过,咱们都是普通人。万教谕与我们之间简直就是天差地别。”这话是陆长冬说的。   潘又丰道:“所以啊,今年恩科就是我最后一次参加科举了,我打算实在不行就留在书院当讲郎。以后老了回去给族学的孩子们教书。”   吴卫听到他说这些,也深有感触。   “我也考了好几次乡试了,再这么蹉跎下去,考到耄耋之年都可能一事无成。”   邹秀杰说:“开恩科这是好事啊,今年参加考试的人肯定少,你们高中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他之前成亲,在县城里留了多半年时间,去年九月才重回书院,今年不打算参加恩科。   后来几人又喝了些酒,陈西然说:“大家别气馁啊!今儿可是修之家小山豹的满月礼,喜气一点。”   邹秀杰补充:“是啊,万教谕是咱们府城的人,高中会元了,咱倍有面子。”   吴卫道:“但咱们跟万教谕说不上话啊。”   就在这时,黎锦家有人敲门。来人很是魁梧,看样子像是镖局的人。   但此人说话却很客气:“敢问这可是黎修之老爷家?”   “是。”   “这是万会元给您送的信,请您收好,在下告辞。”   刚刚说完那句话的吴卫:“……?”   吴卫早知道黎锦跟万教谕有过接触,毕竟黎锦编撰的那几本书,后面校对者都是万教谕。   但他以为那就是个唬头。毕竟现在出书也很讲究‘名人题字’效应。   吴卫甚至以为那就是书肆掌柜给了万教谕一笔银子,专门为这几本书做宣传。   毕竟在府城,万解元的名字还是非常响亮的。   当时吴卫还在诧异,什么时候黎锦跟书肆掌柜关系这么好了。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这件事跟书肆掌柜并无关系,一切都是黎锦自己的人脉。   之前小山豹出生的时候,黎锦并没有给万云写信,因为万云四月就得参加殿试,黎锦不想让他为此事分心。   没想到兜兜转转,万云还是知道了这个消息。   “好你个黎修之,小包子有了弟弟的事情居然不告诉我。要不是正巧有友人从书院来京城,我恐怕就是最晚知道这个消息的人了。”   黎锦想了想,算学部之前的确有位教谕告了假,要去京城办事。   不过,万云能专门让镖局的人把信笺在四月初九这天送到,也是非常有心了。   信中写,“时间紧急,来不及给小山豹置办满月礼,等我回去后给他补了。”   最后一段,万云甚至写了,“修之,希望你家老三的名字换由你夫郎取。望慎重考虑此建议。”   黎锦:“……”最喜欢的动物是豹子,有错吗? 第118章   二崽满月礼过后,黎锦就开始全力以赴的准备秋闱。   而秦慕文构思的故事也有了苗头,准备提笔写出故事梗概。   这个是黎锦要求的,对一个从没写过长篇故事的人来说,最好先写出故事的时间线,之后再丰满其中剧情。   原本黎锦想再买一个丫鬟帮忙照顾二崽,毕竟小茶平日里打扫打扫院子,照顾一下小包子就行了。   秦慕文虽然自己身体恢复的好了,可二崽正是身边离不开人的时候,但黎锦也不想他太过劳累,于是他就把自己的想法跟秦慕文说了。   秦慕文居然小声的拒绝了:“阿锦,我可以养好小山豹。”   黎锦挑眉看他,秦慕文解释道:“小包子很乖,吃饭穿衣都会自己来,小茶只要睡觉前注意让包子去解手,以免他晚上尿床就好。所以家里需要被仔细照顾的只有小山豹一人,我自己可以的,不用再买丫鬟了。”   黎锦点头同意,过了会儿,把小夫郎的手拉在唇边吻了一下。   秦慕文抬眸看他,只见黎锦眼观鼻鼻观心的看手中的经论,好像刚刚根本没做出这样的动作。   过了会儿,黎锦放下书,出门锻炼和洗澡。   秦慕文眼中依然有些疑惑,但黎锦却没跟他解释。   因为黎锦想,自家小夫郎已经越来越熟练表述自己的想法,这是件好事。   解释之后他未免会害羞。   黎锦洗澡回来,带着一身冰凉的水汽,秦慕文也正好从厨房端了温热的羊奶过来,打算一会儿给小山豹喂一顿。   这样的话,小山豹晚上就能多睡一会儿,不会频繁的起夜。   之后喂孩子的事情是黎锦做的。毕竟是他亲生的崽,当初分娩的时候乖巧的没有折腾阿爹,黎锦很是满意自家二崽。   说来也奇怪,黎锦分明总是严肃认真的模样,学院之人最开始想要跟他结识的时候,都会做足心理准备再跟他交谈。   偏偏他的孩子缘好得出奇。   小包子一直都很亲近爹爹,自打满月后一被黎锦抱在怀里就笑开了花。   而小山豹也与哥哥一脉相承,黎锦给他喂羊奶的时候,他一直都很乖巧,也不琢磨着吐奶什么的。   黎锦也从来不像当朝其他男人那样,把喂孩子当作施舍或者恩赐,他是打心眼儿里喜欢自家崽。   翌日,黎锦去书院,秦慕文留在家里带两个孩子。   秦慕文从小就是被阿爹亲手带大的,与他的阿爹一样,秦慕文也很喜欢亲自抚养孩子。   小包子被教育的很好,他看到秦慕文在忙,就自己一个人乖乖的趴在床边看小山豹。   当秦慕文写完一段初稿,站起来放松的时候,小包子就跑过来围着他,并且想摸他的肚子。   秦慕文起初不知道小包子这是在做什么,但也顺着小包子的力度蹲下来,于他平视。   “怎么了?”   小包子认真的问:“阿爹,弟弟是从哪里出来的?”   他此前没想过这个问题,今日跟弟弟玩的久了,突然就想到这一点,就问了出来。   秦慕文:“……”   这样问题小包子之前也问过,不过他当初问的是‘阿爹,小包子是怎么来的’。   小包子当初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有自己的思考能力,黎锦跟秦慕文也不打算糊弄小包子。   直接如实说:“你是从阿爹肚子里出来的。”   但小包子现在这个问题明显更加刁钻,因为他已经知道了阿爹之前肚子大,是因为里面有小山豹。   可小山豹到底是怎么出来的……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   小包子见阿爹一直在沉默,于是非常善解人意,说:“阿爹也不知道弟弟是怎么出来的吗?小包子以后会多读书,知道了答案后再来给阿爹解释。”   秦慕文:“……”   秦慕文想,这件事还是得跟阿锦商量,教育小孩子也是个技术活。   他们刚说完这些,小茶就敲了敲门前来禀告:“主夫,外面又有媒婆来了。”   因着去年黎锦没去参加秋闱,登门的媒婆少了些。但今年开恩科的消息一放出来,大家心思都开始活络起来。   黎锦那可是小三元啊,去年不参加秋闱,不一定是因为没准备好,指不定人家想要厚积薄发,再拿一个解元呢!   等到黎锦真的中了举,他们这些人的门第就显地略低,不好再来攀附了。   可黎锦能不能中举都是未知的,单单看现在的门第,再加上黎锦已有夫郎和两个孩子的事情,显然还是他们家姑娘的条件更好些。   秦慕文听了小茶说的话后皱眉,本朝有规矩,家主不在的时候,主夫和主母不得把门第相当之人派来的媒婆拒之门外。   说是本朝律法,其实就是男女哥儿地位不对等的突出表现,为了避免其正妻想要独占夫君恩宠。   秦慕文看了眼小山豹,说:“小茶,你先把媒婆迎进来,就说我正在照顾小孩子,脱不开身,劳烦她多等一段时间。”   小茶立刻应了。   小山豹昨晚喂了一次,晨起前又喂了一次,一会儿醒来肯定又会饿。   秦慕文不知道那媒婆要说多久,决定还是先给小山豹喂一顿再去应付她。   秦慕文到的时候,媒婆已经拉着小茶说了半晌的话。   他到得晚,只听到一两句‘我家姑娘嫁妆可多了,到时候带七八个仆妇过来,你就不用伺候一大家子人,只伺候你家主夫就行’。   小茶心想,他本来也不算伺候一大家子人啊。   老爷和主夫从来不用他伺候,就连小包子都乖巧得自己穿衣吃饭。   至于二郎,现在还那么小,一直都是两位主人在照顾,哪有他什么事情……   于是小茶说:“你家姑娘带来七八个仆妇,我们家住不下啊!这还怎么嫁进来?”   媒婆的涂了红胭脂的脸险些绷不住。   之前就有不少媒婆来给黎锦说过亲,但都被拒绝了。   她收了主家不少银子,也尽力的跟其他媒婆取经,打算另辟蹊径。   既然黎锦和主夫都不怎么想纳妾的事情,那她就先从家里的丫鬟入手,若是这丫鬟能说动黎锦就好了。   可是,她在这儿苦口婆心的给面前名为小茶的哥儿说了大半天,说什么她家姑娘嫁妆多,若是你立了功,随手赏赐你一点东西,都够你活完下半辈子。   但小茶就是不为所动。   媒婆想,这个小茶的卖身契可能在主夫手里,于是她接下来说的那句就是说他不用伺候这么多人。   也恰恰好就被秦慕文给听到了。   媒婆在小茶这里不住的碰到软钉子,她想,看来自己还是失策了,这个十四岁的哥儿也不简单啊。   只有秦慕文知道,小茶为人单纯,他根本就没考虑太多,只是因为对他们家来说,七八个仆妇确实有点夸张,所以小茶才会这么问一句。   媒婆眼尖,看到秦慕文走出来,她立马甩着红手帕走到跟前。   “主夫啊……”   秦慕文没搭理她,而是对小茶说:“你去内院照看两位少爷,山豹若是哭了就来叫我。”   “是。”   秦慕文一向不喜欢穿那些很女气的纱衣或者裙装,他受了阿爹和黎锦的影响,一直以来穿的都是长裤。   后来家里富足了,秦慕文就跟黎锦一起穿长袍。   媒婆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秦慕文,瞧着他淡定的给小茶吩咐事情。只觉得她这辈子见到过的所有姑娘哥儿,都比不上面前这人气度的一半。   若是忽略此人眉梢的朱砂痣,说他是个文弱书生恐怕都有人信!   媒婆已经预感自己此行得不到任何收获了。成色普通的石头哪能与色泽莹润的玉相提并论?   黎锦有了这样的夫郎,怎么会瞧上其他人哟。   她心里已经在暗暗骂娘,那群同行一个个也不安好心,都没给她讲过黎锦家的夫郎虽然是哥儿身,但却比那些姑娘们不知道要出彩多少。   秦慕文本以为这位媒婆要跟之前的一样,拉着自己说不少话。分析他家现在的情况,说什么娶一位富商的嫡女有多大的好处。   没想到这媒婆在看到他之后,悄声说:“如果你觉得黎锦不好了,想改嫁。可以派人去城南从左数第三个巷子,进入后的第五户人家找我,我保证给你说个在咱们府城都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虽说本朝律法严苛,但若是高门大户真的想要强取豪夺,直接宣布此人暴毙,再给他换个身份娶进门,这都是非常简单的操作。   秦慕文:“这就不劳您费神。”   媒婆小声嘟囔:“区区一个秀才,家里穷的只有一个丫鬟,哪里配得上金屋藏娇啊。”   秦慕文对黎锦的维护胜过自己,闻言他直接冷了脸:“胡言乱语!在你眼里,彼此相配的是身份地位财富,但你不知道,要真的只论身份,是我配不上他;况且,在我心中,我一辈子都是他的人。你请回吧。”   媒婆愣愣的看向秦慕文,她最后没说什么,喝完杯中早已冷透的茶水,起身走了。   世间令人惊艳的玉石罕有,这块还有了主,撬不走。   =   黎锦这边,就算确定了自己要参加今年恩科,他依然会利用下午时间,在算学部研究更加高级的应用算经,完全没有要乡试了就只看《四书》《五经》的想法。   潘又丰对此已经见怪不怪。   吴卫倒是因为前日小山豹满月宴在黎锦家里一叙,跟潘又丰有了不少共同语言。   起初吴卫觉得潘又丰精于算计,喜欢耍小聪明,对他很是看不上。   但现在潘又丰把这个小毛病改了不少,吴卫也乐得跟他继续交流。   故此,吴卫往算学部跑的也更加勤快了些。   看到黎锦手中的书,吴卫觉得自己跟黎锦活在两个世界……   “这都四月了,你还在看杂书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包子:求知欲旺盛。】 第119章   黎锦解释:“为了把之前学过的算法融会贯通。”   吴卫“哦”了一声,转身走的时候想到,秋闱里面,算术题最多三道,而且应该会照顾大部分人的情况,不会出的多么深奥。   再加上黎锦潜心钻研算经这么久,就算没有融会贯通,去考个秋闱也肯定没多大问题。   但这会儿黎锦已经继续在看书了,吴卫也不好再去打扰他,只能跟潘又丰探讨策论问题。   “又丰,你这第三段也得尤其好,辞藻华丽,把陛下挂念百姓的事情写的较为隐晦,却又能看出你在夸赞这件事。”   这就是不着痕迹的拍马屁。   潘又丰闻言眉目间挂上了喜气,捋了捋胡子,说:“哪里哪里,秋平贤弟这段也写的很好,同样不着痕迹的夸赞了陛下和阁老们。”   等到黎锦掐着时间回家的时候,两人还在一起讨论这几天做完的策论。   吴卫小声问:“又丰之前为何不跟修之一起研讨策论?我见你这策论写的是真的不错啊。”   潘又丰沉默了一下,说:“前日万教谕给修之送信,祝贺小山豹满月的事情,你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   潘又丰说:“这件事你可不要传出去啊,与修之互相修改策论的人,正是万教谕。”   吴卫猛地站起身,脑袋撞到了墙上,‘咚’的一声。   潘又丰担心这里的响动被教谕们发现,他忙拉着吴卫坐下,说:“你别激动啊……”   过了会儿,潘又丰才听到吴卫小声呢喃。   “我就说修之怎么开始看杂书了,算经也就罢了,居然还是秋闱中鲜少会考的更加深奥的算经。原来他已经不需要再练习《四书》《五经》中的策论了。”   潘又丰看着吴卫失神的样子,一时间居然产生了负罪感。   早知道他不该这么刺激同窗的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黎锦能被万教谕看中,这难道不是从侧面证明他很有本事的么?   也只有吴卫跟黎锦接触不多,才想当然的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秀才。   等到吴卫缓过神来,潘又丰问:“我见你现在也看不进去策论了,不如我们去吃顿饭,晚上再去青楼喝两杯。明日起,继续写策论。”   吴卫答应了。   沿途中,潘又丰问:“我见你跟修之也不熟悉,他怎么会请你参加二郎的满月宴?”   潘又丰问出来这话倒是没什么其他意思,就是他跟黎锦接触这么久了,发现黎锦挑朋友真的很看品性,一般人很难跟他深交。   这倒不是说吴卫品性不好,只是吴卫跟他一样,年纪大了,来自生活中各方面的压力也大,心里事情就堆积得多,难免会想很多弯弯绕绕。   而黎锦身边关系好的同窗,大都为人率真,跟他们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   而前日黎锦邀请参加满月宴的同窗也就那么几个,吴卫居然是其中之一,潘又丰对此很是惊讶。   吴卫这才把自己与黎锦是同乡,以前黎锦家穷,考县试的时候还得去医馆坐诊赚钱的事情说了出来。   “这件事也不要外传,虽然外界都知道黎锦农家子出身,但具体情况我们还是得保密。”   潘又丰点点头,突然有些羡慕吴卫的好运。   “令尊有医术在身,每月都有月银,你的压力就小很多。哪像我,一大家子人都等着我养,要不是算学部一月给我三两银子,两石禄米,再加上家里还有些田产,每月也有些租子,要不然真的撑不下去。”   两人边说着,就到了青楼门口,看着一个个艳丽的姑娘,也就把那点惆怅抛远了。   =   黎锦回家后,秦慕文还有点被今日媒婆的事情刺激到。   他神情恹恹地躺在床上,小山豹好像能感知到阿爹情绪不好,醒来后也没哭,转着滴溜溜的大眼睛,寻找爹爹的身影。   山豹的眼睛和面部轮廓都像极了黎锦。   只是因为年纪小,脸小,所以显得眼睛很大,完全没有了黎锦身上的那股严肃劲儿,反而软糯的让人想一直抱在怀里。   这大概也是秦慕文想要自己养大孩子的原因之一,他家崽这么好看,真的舍不得让别人养。   黎锦进屋前,小茶就说:“老爷,主夫下午身子倦了,现在还在休息。”   “小山豹还没哭?”   小茶赶紧瞪大眼睛,他算了算时间,好像已经过了不少,说:“还、还没哭,但是也没喂奶呢!”   不过,喂养小孩子的时间段也不精准,若是上一顿喂得饱了,那中间间隔的时间也会长点。   黎锦进屋后,小山豹立刻就把视线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投放,但他才一个月,还不能低头,挪动身子,看到的只有拔步床那高高的顶。   “哇——”小山豹终于开始嚎叫。黎锦三步并作两步上去,把他抱在怀里,然后迅速的出门。   在黎锦关门的时候,看到秦慕文只是翻了翻身,没被吵醒。   小山豹闻到熟悉的气味,对黎锦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嚎叫声直接止住。   小茶也赶紧热了两碗羊奶,给小包子的那碗里面撒了碾碎的核桃和花生,放了一点点糖。而给小山豹喝的就是单纯的羊奶。   小包子见爹爹抱着弟弟来了自己屋,开心的坐在黎锦身边,往常需要喝小半会儿的奶,在黎锦给小山豹喂了堪堪一半,小包子就乖巧的喝完,看着他家弟弟。   “爹爹,弟弟现在好看多了。”而且跟爹爹很像。   黎锦开玩笑道:“这是小包子给他背书的成果。”   小包子等黎锦喂完,把迷迷瞪瞪的小山豹放在床上,自己才黏糊的钻进爹爹怀里。   他爹因为刚刚抱了弟弟,身上沾了奶味,小包子脱了鞋踩在爹爹腿上,说:“小包子以后不要那么勤快的给弟弟背书了。”   黎锦挑眉,笑问:“为什么?”   小包子认真中透着委屈,“弟弟跟爹爹长得像,爹爹会更喜欢弟弟了。”   黎锦与小包子对视,把他的难过尽收眼底。   “小包子跟阿爹也长得像,爹爹这么喜欢你阿爹,自然也会很喜欢小包子。”   小包子觉得爹爹说的很有道理,但还是会委屈,他说:“爹爹最近都没抱着小包子举高高了。”   黎锦弯下腰,让小包子爬上自己肩膀,“咱们去垂花门摘花。”   如今虽然说小包子是五岁,但真正算起来他还没过四岁生日。身高更是不足黎锦腿长。   黎锦还能扛得动他玩。   黎锦扛小包子出门,正好看到窗外站着的秦慕文,他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秦慕文还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搁在哪里。   成亲六七年了,黎锦从没说过一句‘喜欢你’,秦慕文以为自己听不到了,没想到居然在这种时候听到黎锦说‘我这么的喜欢你阿爹’。   虽然之前黎锦不说,秦慕文也能感受到夫君在乎他,所以他也不甚在意。   可当这句话真的传到耳中,秦慕文只觉得心都要不是自己的,里面全然都是自己喜欢的男人。   当天晚上,秦慕文也格外的主动。   之前他一直觉得骑着又累又深,腰部还经常使不上劲儿。今晚他真的很努力的做,眼泪被自己磨出来,还想要继续。   之后,黎锦吻过他的眼尾,看着那一抹绯红,没忍住多亲了两下。   “听到了?”   秦慕文点点头:“嗯,我心悦你,夫君。”   =   之后的日子依然是紧锣密鼓地准备秋闱,不过值得一提地是,自从那天少年格外的主动后,之后他主动的次数越来越多,因为他发现,他的夫君好像还挺喜欢这个姿势。   眨眼间就到了七月中旬,黎锦看完了三本应用算经,记录了不少造船、造火炮用到的公式。   之后,他跟着一起互保的秀才去省直隶驻地的贡院报名乡试。   如今天气好,可以走水路,若是顺风的话,两天多就能到另一个府城。   黎锦再次背起箱笼,里面装了手抄本的《四书》《五经》、笔墨纸砚和一些换洗衣物。   报名期间,他们还在当地书肆泡了一天,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自己没看到的书籍。   不过都到了这个时候,琢磨考官的出题方式,还不如自己多写一些策论。   毕竟乡试由陛下钦命的主考官主持,现在还没把主考官的消息放出来。   大多流言也都是坊间传闻,不可信。   真正让考生只要主考官的时间,是在八月初六,考官们入闱,举行入帘上马宴。   考官分为内帘和外帘,内帘考官是学问出彩的出题者,之后也得批阅试卷;外帘考官大都是巡考。   此次入帘上马宴,规定所有的考官都得赴宴。   宴会过后,内帘考官们进入贡院后堂的住所,监视官封门,内外帘考官不相往来。   内帘考官在内院吃喝拉撒一般都在一个屋子,每日会有人为其倒夜香,甚少有机会洗澡,直至改卷结束,才能出来。   这也是为了科举考试能更加公平。   黎锦报完名,发现没什么消息值得关注,就打算回去继续温书。   这时候,他也开始重温已经学了十几遍的《四书》《五经》。   坐船回府城的时候,潘又丰看到黎锦居然在看这些科举用书了,整个人精神紧绷。   虽说他之前也提醒黎锦要多看这些书,但当时黎锦说他已经做完功课,依然在看算经……   不得不说,当时潘又丰是松了一口气的。   毕竟黎锦已经确定要参加恩科,算是他们的‘劲敌’。   所以,看着黎锦懈怠的看杂书,他自己也会不那么紧张。   可到了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功课过的差不多,打算修养一段时间去参加秋闱。黎锦居然开始温书了。   潘又丰觉得自己的小心脏又紧绷起来,也学着黎锦的样子,坐在船头看书了。 第120章   三日的漂泊,黎锦一行人终于再次回到宁兴渡口。   此次报名,他们已经了解到今年的恩科开考日期定于八月初八,一共连考三场,每场三日。第一日早上考生搜身后进入号房,第三日傍晚可以回家。   这也就是说,三场的开考日期为八月初八、八月十一和八月十四。   每两场考试之间,学生可以回家休息一晚,但在第二日卯时之前,得再次去贡院门口排队,准备下一场考试。   睡过迟到了,那就等于放弃考试。   即将下船那会儿,潘又丰与大家商量下月初一一起出发,提前去贡院周围找房子,再熟悉一下贡院外的环境。   初来一个陌生府城,多在周围走几圈,对消除内心惶恐不安还是有点效果的。   虽然在场只有黎锦是第一次参加秋闱,但此次贡院之行,他一直表现得沉稳淡定,大家也会多询问他的意见。   潘又丰说完这句话后,下意识地看向黎锦。   他的举动大家都看在眼里,却也不会觉得突兀。一行五人在自己还没察觉到的情况下,已经渐渐的以黎锦为首。   黎锦跪坐在原地,并没有因此而紧张,反而从容地对潘又丰颔首。   潘又丰再次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大了点,道:“那就定下日子,八月初一巳时之前,宁兴渡口见,不得晚到。”   “善。”   最近天气晴朗,多的是各地学子前来宁兴书院递拜帖,想要求学。   渡口的船只一艘接着一艘,看起来热闹又繁华。   黎锦他们的船到的晚,漂在后面摇摇晃晃,得等前面船内的人下了后,再靠岸。   这么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黎锦下船的时候甚至还看到一阔气的艘船从北方驶来。   潘又丰也瞧见了,他说:“哟,看这漂亮的成度,怕不会是官家的船吧。”   这还真被他说中了,船头确实有官家标志。而让人意想不到得时,万云正好从撩开帘子,从船舱出来。   半年多不见,万教谕风采一如往昔。   他也看到了黎锦,对他拱了拱手,黎锦也拱手回应。   与黎锦同行的人也都赶紧对万教谕拱手,不过他们情商不低,下船后没有跟着黎锦一起等万教谕,而是真诚的道别后,自己先行回家了。   能跟着黎锦在万榜眼面前刷一点存在感已经够了,这时候再不知天高地厚的凑热闹,那就是缺心眼了。   黎锦站在距离渡口不远处的柿子树下,箱笼搁在脚边,一只手背负身后,另一只手自然的垂落在身侧。   扬光透过树叶斑驳的洒在他身上,虽然天气炎热,但看着他就让人不自觉地感受到凉爽。   万云走来的时候,拍拍黎锦的肩膀,他身后的人帮黎锦背起箱笼,复又退后几步,完全不打扰主人说话。   黎锦挑眉看他,这人现在有气派了啊,身边的小斯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万云压根就没想介绍这个小厮,他一见面就问:“我刚刚好像看到了几个熟人,你们是一起去报名恩科了么?”   黎锦点头回应,然后又道:“恭喜教谕,高中榜眼。”   万云说:“京城消息传得挺灵通的嘛,府城的人都知道了?”   原来是之前万云参加殿试的时候,声望很高,毕竟他已经连中五元,若是能成为殿试的第一名,那可就是在连中小三元的基础上连中大三元,有个更加儒雅的称呼叫作‘三元及第’。   可最后陛下居然钦点了另外一位之前表现平平的考生当状元。   府城小报的小道消息传闻甚至写了——   ‘新科状元名叫顾春霖,因其名字喜庆吉利,故被钦点为状元。’   看到这消息的时候黎锦都有些惊讶,虽然小道消息不可全信,但用一个之前没当过榜首的人把连中五元的万云压下去,这小道消息恐怕也不是空穴来风。   黎锦说:“府城小报刊登了这消息,书院的人都知道了。”   万云笑问:“修之,你怎么看?”   黎锦挑了挑眉,说:“你位居榜眼,算是可惜了。但那人能称为状元,自然也有真才实学。”   这话的意思就是万云和顾春霖都有成为状元的潜力,最后谁能取得第一位,自然看皇帝陛下的心思。   但最后结果是万云位居第二,再也成就不了三元及第的美称,着实可惜。   万云爽朗的笑了起来:“还是修之厉害,一下就被你说准了。”   随后黎锦又问了万云什么时候再去京城,万云说他告假有两个月,打算祭祖后就留在书院教书,能传授多少知识就传授多少。   与这个时代的读书人交流越久,黎锦就愈发钦佩他们身上的风骨。   他真心实意的夸赞了万云几句,万云道:“这算什么?你不也编撰了蒙学算经等书籍么?”   所以说,他们俩能深交,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单单是策论就能看出两人都只喜欢用数据和事实说话,而不是拍马屁。   之后万云自然得先回自己家,就在一个岔路口与黎锦告别。   黎锦从万云身后的小厮手中接过自己的箱笼,他才发现这小厮非常孔武有力,指腹处有不少的茧子,怕是个练家子。   不过,既然万云没说,黎锦也没多问,直接道别走了。   等到黎锦走远,那小厮才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万云身边,完全不分尊卑,跟他并排走着。   =   黎锦回家后,小包子正端着小板凳坐在小山豹身边,给他背书。   他看到黎锦后,直接扑过去抱住黎锦的腿:“爹爹。”   黎锦笑道:“爹爹回来了,小包子有没有想爹爹。”   小包子软软的说:“好想爹爹。”   小茶接过他的箱笼,秦慕文也端着一碗绿豆汤出来。   “夫君,就差不多算着你这两日快回来了,喝点汤,解暑。”   黎锦喝完汤,好笑的看着自己的‘腿部挂件’小包几,说:“爹爹这几日在船上都没好好洗澡,小包子先放开爹爹去洗澡。”   小包子这会儿已经忘记自己小时候嫌弃爹爹练字太久、身上墨水的味道太过刺鼻,他现在只是很想爹爹,完全不舍得撒手。   黎锦没法,只能先把他抱在怀里,不过,他也做好自己被嫌弃的准备了。   却没想到小包子眉头都没皱,直接开心的给爹爹香一下,然后就挣扎的要下去。   “小包子去给弟弟念书了,不然弟弟一会儿该哭了。”   黎锦去洗澡的时候,秦慕文也跟了进来,他脸色微红,说:“你刚刚说前几日都没好好洗澡,我给你搓背。”   黎锦挑了挑眉,道:“多谢夫郎。”   秦慕文看着他眼中的笑意,更加羞涩,拿着布巾,一下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最后也只是鼓起勇气,不轻不重的力道落在那被水珠冲洗过的背部。   小包子在院中疑惑:“爹爹洗澡也要阿爹帮忙吗?小包子都可以一个人洗澡了。”   小茶:“……”   小山豹眨阿眨那双与小包子、更与黎锦一模一样的双眸,里面被天真填满,不明白大哥哥在说什么。   =   黎锦在家里才住了不到十日,八月初,一行人就得去贡院赶考。   秦慕文与小茶紧赶慢赶,缝制了布料较为厚实的单衣。虽说如今正值八月,是一年中最热的一个阶段。   但听闻贡院号房周围杂草很多,再加上地基打的低,昼夜温差大,稍不注意就容易引起风寒。   毕竟这些考棚三年才被用一次,平时鲜少有人打扫。   黎锦之前还听说过有考生被蛇咬死,等到一场考完,尸体都臭了。   为此,黎锦在自己打算带进去的东西中添加了雄黄。   毕竟号房就那么大,还有两块木板阻隔人的行动,关上门后,一个七尺的男儿指不定真的拿那种动物束手无策。   入帘上马宴后,黎锦和其他人才知道此次主考官的名讳。   不是去年正科监考本省的考官,而是隔壁省的,看来这也是为了提防有人买通考官,在时间这么紧急的情况下,陛下都让考官调换了监考省份。   要知道古代交通不便利,从一个省到另一个省,快了可以十几天走到,慢了的话得一个月。   四月那会儿才决定开恩科,这才八月初,考官们就迅速的变更了。   此次到底是恩科,参加的人数只有往年正科人数的八成,也就是两千五百人左右。   幸好黎锦一行人到的早,找了一家位置不错的客栈。   后面几日到的考生已经完全找不到有空房的客栈,要么与之前相熟的秀才挤一个屋,要么就自己去城内找人家借住。   有位老者实在来得太晚,最后只能在外城和衣找个偏僻的角落休息。   结果第二日醒来,发现身上值钱的行当都被偷了。连回去的盘缠都没了。   他哭诉着去府衙说这件事,但谁也不能保证短时间就抓住那小贼。   黎锦当时就在旁边的小摊上吃鸡汤面,觉得这老人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   最后他仔细的思考了一下,好象是当初县试的时候,大家同在一个考场。   当时还听他感慨过,‘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考上秀才’。   过了会儿,黎锦听到有人问他籍贯,老人他说自己是宁兴府人。   黎锦已经大概确定,这人十有八九就跟他一个考场了。不过他记得这人当时落榜了,应该是后来老人家持之以恒坚持下来,又考中了。   黎锦掂量着兜里的碎银,打算趁人少的时候给他。这时候能帮上一点是一点。   老人考了一辈子科举,总算到了秋闱的节骨眼儿,要是因为没钱买笔墨而名落孙山,这就未免太过凄惨。   周围宁兴府的考生居然还不少,有人甚至说:“我在内城找了一家和善的住户,你若是不嫌弃,就跟我合住,钱我也不收你的。咱们到底是一个府城来的,互相帮衬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老人家出场见66章后面几段,落榜了的】 第121章   宁兴府的学生们自发把这位老者送到内城,避免老人再次被窃贼盯上。并给私下里他留了些银子,或者能用到的笔墨。   不过既然在内城,那也会相对安全许多。   眨眼间就到了八月初八这天,黎锦、潘又丰、吴卫一大早就起来,拎着昨晚已经收拾好的书篮,前往贡院门口。   黎锦上辈子听说过江南贡院门前就是一条缓缓流淌的秦淮河,对面则都是青楼。   虽然那是在南方,他们北地这里的水路并不是很多,但勾栏院却也十分类似。   黎锦前几日去踩点的时候,就能闻到贡院不远处小楼内飘散来的胭脂香气。   同行的秀才们有些蠢蠢欲动,但一想到马上就要参加秋闱,还是按耐住了自己的心思。   但依然有人把持不住,先去勾栏院快活了几天,等到初八这天早晨,才草草的收拾衣服和书篮,前去考试。   夏日天亮的早,黎锦刚到贡院门口的时候,天色还很暗,他才等候了没多久,远方就渐渐泛出鱼肚白。   不一会儿,天色就大亮了起来。   周围小楼里,有姑娘打开窗户,眺望下面的秀才们。   年纪太大的不看,太矮的不看,专挑那些身形高大、头发浓密的秀才看。   “姐妹们快看,那位是不是钱秀才?”   “哟,可真是呢,钱秀才在我这儿住了三日,我哪会不认识他。”   不过,她们说话的声音也传不过来,一是离得远,二就是她们也不敢高声喧哗,毕竟这可是贡院门口。   秋闱搜身搜的更加一丝不苟,不仅脱光了衣服,还得让秀才们光着从一门走到二门,这就避免有人把夹带藏在肛肠内。   毕竟秋闱给每个考上都分有一个号房,关上门就算你想光着膀子答卷都没人管。   只是偶尔会有考官巡查,若是从洞眼里看到考生光着膀子,怕是会掉印象分。   一门到二门之间也就十来米,那些走路忸怩,或者大步走路从后面掉下来东西的,全都被拉出去处理了。   而其他检查合格的秀才,还得摘下发冠或者方巾,检查头发内是否有夹带。最后还一一检查了耳朵,嘴巴,鼻孔,这才放行。   黎锦所在贡院号房的排布是按照天地玄黄排下来的,黎锦运气好,分到了地字头。   此前他、潘又丰和吴卫买了贡院的地图分布,已经知道整个贡院呈四方形,中轴线就是考官们住的地方,而从中轴线往两旁分布,就是按照天地玄黄等顺序排下去下去,四个边角都是茅房。   地字头距离考官的住所很近,黎锦又在地字头中部,那就距离茅房很远很远。   黎锦松了口气,说实话,要是把去年陆长冬的那种情况放在他身上,他指不定到最后也答不出来题。   黎锦领了自己的号牌,跟在检查通过后的秀才们身后站定。   等到所有人都检查完毕,这才可以一一进入号房。   号房内除了两块木板,就是一个炭盆和一根蜡烛。   纵然黎锦早有心理准备,但进去的一刹那还是觉得十分挤。   他不胖,身材也不算壮,只是有点高,腿长,进入号房后,关上门,只感觉束手束脚。   黎锦放下书篮,跨过一块木板,站在号房里侧。等到试题和答卷发下来后,他直接把原有的的炭火和蜡烛也都放在靠门的地方。   反正现在门都锁了,一时半会儿他也不会去茅厕,还不如给自己多腾出一点地方。   秋闱期间,炭火是用来做饭的,而等到明年春闱,那就一半做饭一半烤火了。   黎锦摸了摸墙壁,发现这都是木制的,他顺便祈祷一下希望考生不要半夜生火,不然一个没注意烧到了墙,很可能引起火灾。   黎锦把雄黄仔细的在自己号房洒一圈,又把一块木板拆下来架在墙上凹下去的地方,权当桌子。另一快木板就用来坐,但这样其实腿很难伸展开,不过这时候也只能忍。   黎锦他拿出笔墨,一边磨墨、一边开始琢磨考题。   秋闱连考九天,对考生的意志力也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现在还早,天气也不热,黎锦把夫郎缝的那件较为厚实的单衣脱下,叠好放在书篮里。   此次秋闱说过考生不得穿棉衣,最多穿两件单衣。   秦慕文就给黎锦准备了一件薄的,白日穿,另一件比较厚,晚上可以盖在身上。   黎锦已经计划好,每天早晨都是脑袋最清醒的时候,他得沉着这个时间段写好文章。   等到中午那会儿日渐炎热,木板房子又不吸热,指不定会让人昏昏欲睡。就连黎锦都不敢保证自己那时候的思维状态。   秋闱的第一场很是重要,很多考官只凭着学生第一场的文章来决定录取与否,把后面两场当成走过场的陪衬。[注]   但这也不绝对,有的考官很看重学生辞藻的华丽程度,这也是个人习惯问题。   不过再怎么说,第一场考试都尤为重要。   黎锦先拿起考题开始看,第一场要做的题目有七道,其中四书题三道,五经题四道。[注]   这三道四书题是全部考生都一样的,而四道五经题是让考生从二十道题目里选择四道作答。[注]   黎锦先把题目都扫一遍,挑出一些既能展现自己才学,又不会触及高位者利益的题目。   当时他还在跟万云互相修改策论的时候,两人就讨论过一些比较敏感的话题。   比如当心皇帝熬死了兄长,五十多岁才登基,而不是把皇位让给年轻的皇子们,这个做法的利弊。   这种事情当然不能写在答卷上,当时黎锦和万云练习过类似的题目后,都会立即烧掉,以免被人拿到了把柄。   所以,黎锦挑了挑,选择了几篇时政相关的题目,虽然出题角度较为新颖,但黎锦也都把这些东西烂熟于心,一看到题目就知道该列出什么点。   反而是三道四书题,有一道出的极为奇怪。   题目只有一个字,‘二’。   这简直比之前院试的截搭题还要更加碎片,他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一个词都不算,只是一个字‘二’。   黎锦想了想,《论语》中出现二的地方有很多,比如‘周监于二代’、‘赐也闻一以知二’、‘于斯二者何先’……   但这道题只有一个简单的‘二’,恐怕不是出自一句话中,而是特殊被列出来的‘二’。   黎锦开始在心中默背四书文,把出现‘二’的句子都写下来。   毕竟这才是他第一日考试,若是现在把这道题跳过了,后面答完了所有题目,这道题估计也只能放弃了。   黎锦还记得自己上辈子年幼的时候,老师们教做题都是说‘遇到了不会的先空着,写完了后面的再说’,但每每到了最后,那道难题就被空着了。   当初是为了考试中可以拿到更多的分数,那么做姑且算是权宜之计。   但现在,一共只有七道题,在其他六道题已经有思路的情况下,黎锦还是想先把这道题理出思路,要不然真到了后面两日,他很可能就想不出这道题该怎么解答了。   这么一列举,时间就过得飞快,黎锦第一张素纸几乎要列满了,才列到他想要的结果——   《论语·颜渊篇第十二》中写,哀公问于有若……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这次黎锦不再犹豫,确认此次考题中的‘二’就是出自这一句,因为整篇四书中,只有这里的‘二’是独立断句的。   找到了题目的出处,之后的解答就很顺风顺水。   等到中午那会儿,天气热了起来,黎锦已经写好了两篇八股初稿,他把自己写好的放在一边,其余的草稿堆在一起。   这时候,黎锦也有些饿了,他拿出自己准备的小号铁锅,找门外的侍卫要了一锅水,把炭火分出来三分之二,然后把剩下的升起火,把带来的干面饼放进去。   毕竟得在这里呆三天,朝廷也准许考生带锅自己煮饭。   虽然可以自己煮,但只有一盆炭火,用完不补,煮粥什么太浪费时间,又消耗炭火。   考试前也不知道这炭火分量多少、能烧多久,黎锦决定还是保险一点,带一些容易煮的东西。   这干面饼其实就是把面疙瘩压成片,然后再切成条,晾干后做成的。   秋闱前很多店面都在卖,黎锦也就随大流的买了些。   但是他也带了些土豆和大白菜,土豆可以在他煮汤的时候就放在炭盆里烤,烤熟了就用来当晚饭。   大白菜就直接下在汤里,等锅的热度凉下去,直接端着锅吃。   没办法,秋闱要求每人只能携带一个盛饭的炊具,带了锅就不能带碗。   黎锦掐着时间算了算,烧水和煮面一共用了大概二十分钟,盆里的炭火已经发灰,显然是被用的差不多了。   他想,幸好自己提前分了多一半出来,也幸好自己没有带米来,要不然最后一天只能吃冷水。   吃冷饭倒是没什么问题,但冷水的话,还是很容易引起身体不适。后面还有两场、六天,身体一定得撑住。   吃完饭,日头太大,门板上缝隙也多,头顶的茅草篷更是吸热,黎锦满头都是汗。有些昏昏欲睡。   他这段时间没去写策论,而是誊抄了早上写好的两份答案。   幸好气候炎热并不影响握笔,再加上黎锦之前跟庞老练习的时候,寒冬酷暑他都撑下去了。   当时黎锦就在想,若是再把他放到当时县试、院试的情况下,可就不会出现手僵硬不敢轻易落笔的情况了。   黎锦如今的书法已经无限趋近于馆阁体,在这个时代,暂时并没有馆阁体出现,当初庞老见了黎锦的楷书,都忍不住称赞两句——   “漂亮,整齐,又不失风骨。”   规矩、有风骨却不凸显锐气,这大概是上位者最喜欢的了。 第122章   黎锦誊抄完后,觉得自己在这闷热的环境下实在思考不出来什么有用的点子,于是把桌面上的东西收起来。   然后把两块木板并在地上,权当一张床,可以用来休息。   他把毛笔和墨水放回书篮里,又把誊抄好的答卷放在自己身侧。   黎锦除去外袍和鞋袜,然后侧身躺在并好的木板上。想了想,又把答卷放在距离自己最远的角落里,避免他睡着后压着答卷。   这号房的长和宽都不足以让他伸直腿躺着,只能斜躺在号房四方形的对角线上。   可就算这样,以黎锦的身高,依然不能躺平,只能弓背屈腿。   黎锦此前从潘又丰口中了解过,号房宽度四尺(一米三三)左右,幸好门和内墙之间的距离较长,但也不过四尺半(一米五一)。   而他们省贡院的木板都是统一大小,约四尺长二尺宽,两块拼起来正好四尺长宽。   号房深度却是四尺半,这也就是说,黎锦真的侧躺下后,脚还是漏在外面的。   他又起身穿了鞋子。毕竟这地面上都是土,他带的换洗衣服有限,不打算这么快就换一套。   清晨他刚进来的时候,没空管这些具体数据,只想着快点解题。   毕竟住在这么小的地方,还不能舒展身体,人的精力必定一日不日一日。   想要取得满意的成绩,就得抓住前两天精神头好的时机。   不过,现在正是第一天的午时,气温太高,光是安静的坐在这儿,汗水都一滴滴的汇聚。   有的直接从下巴上低落,砸在桌面的素纸上。   黎锦无心答题,就打算躺下休息一会儿,可从没有午睡习惯的他现在也很难入眠。   所以他睁着双眸,无聊的目测这号房的大小,才发现潘又丰之前说的尺寸还不能算墙板的厚度。除去几寸的木板厚度,这号房就更小了。   可这么看着看着,他居然就睡着了,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依然大亮。   黎锦估摸着自己只睡了不到一刻钟,毕竟这是在考试期间,内心紧绷,睡得更浅,很难一觉睡过时辰。   但也就这么短短的一会儿,黎锦觉得自己精神状态好多了。   短暂的休息的确可以换来大脑更快的运作。   他赶紧起身,把木板拆开,开始书写第三道四书文的草稿。   在这时候,黎锦甚至还能听到周围有人抱怨‘真热啊’‘写不下去了’,才说了没两句,外面立刻传来巡考严肃的声音:“肃静!”   紧接着,刚刚传出声音的考生号房门被打开,具体怎么处置,黎锦就不清楚了。   傍晚时候,黎锦把第三篇四书文的草稿打了出来,又趁着天还没黑,把自己选中第一篇五经文的辩论逻辑图列出来。   毕竟八股文讲究起承转合,其中支撑考生观点的辩论很重要,而能够自圆其说就更加重要了。   所以,黎锦写这些题的时候不会直接提笔就是论述,而是先列出支撑和反驳自己观点的条例,再开始写文章。   在黎锦列举条例的时候,天色一点点的擦黑,黎锦仗着自己还能看得见,没急着点蜡烛。   毕竟别看他现在进度不错,一天的时间就写完两篇四书文,而且给最后一篇四书文打了草稿,还写了一片五经文的逻辑图。   这样他就只剩下誊抄四书文,和撰写四篇五经文了。   但要知道人的精力真的会一日不如一日,黎锦不保证明日白天可以写完三篇五经文,这样他就不敢浪费蜡烛。   潘又丰说过,这蜡烛最多照亮两个时辰。他之前有次考试运气不好,配发的是更加劣质的蜡烛,照了一个时辰都没到,就烧完了。   潘又丰说那场考试他都没答完题目,回去时候心如死灰。   黎锦把答卷和素纸都收起来后,天色已经大暗,整个号房被黑暗笼罩着。   他把木板再次并在一起,又找侍卫要了小半锅的水。   中午的炭火还没有完全烧成灰色,黎锦打算物尽其用,烧点水喝。   但侍卫大哥完全忽视了他的‘小半锅’,而是给了他整整一锅水。   黎锦只能添了些炭火,烧开后,就着土豆吃了。   睡觉前,黎锦在侍卫的紧跟下,解决了五谷轮回之事。他从茅厕往回走的时候,都觉得自己身上带着那股味,挥之不去。   黎锦想,幸好自己在这之前吃了饭,要不然又得做一番心理建设,才吃得下土豆了。   而侍卫大哥刚刚就在旁边等他,一脸的不为所动,好像自己闻不到那些气味。   黎锦回去后,把剩下的多半锅的水晾凉,放在门口的角落里,如果晚上没有虫子‘失足’落进去的话,那这些水明早还可以喝。   他的炭火真的不多了。   夜晚的温度逐渐降低,黎锦脱下两件外袍,一件先裹在身上,另一件再盖上去。   睡觉的时候,盖着衣服比穿着要保暖许多。   不过,其他人显然很享受这凉爽的夜晚。有的考生不止脱了外袍,还把中衣也解开,敞开肚皮就直接睡了。   身体强壮的人这么睡一晚当然没事,第二日除了早起那会儿嗓子有些堵之外,还能精神奕奕的答题。   黎锦一晚上睡得很不安稳,醒来了两次,都是担心自己一觉睡到午时,直接错过清晨答卷的良好时机。   幸好,天刚刚泛光的时候他就醒来了。   黎锦直起身,伸了伸懒腰,活动活动胳膊,又把一晚上屈着的腿伸直。   他舒展了一会儿,还检查了一下锅里是否有其他小动物。   黎锦捞出几只年纪尚小的蜘蛛后,也不嫌弃,直接就着碎馒头,喝完了剩下的水。   他的炭火只剩下一半多的用量,而中午、晚上、明日早上和中午都得吃东西,必须节省着用。   填饱了肚子后,黎锦又去了趟茅厕。   回到号房后就开始了自己今日的答卷历程。   五经文的出题套路虽然不像四书文那样碎,但却很考验一个人的思维深度。   就像万云说的:“这题你随便夸赞陛下两句就能写出来,但你想真的写出有用的东西,还得用心思考。”   如果说之前四书题目的‘二’考验的是学生对经文的掌握程度,那么五经文就是学生对是否适合做官了。   毕竟真的中举后,就算是官府‘预备役’,皇帝虽然喜欢被奉承,但也不稀罕别人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阿谀奉承。   所以说,这些预备役官员们,还是得写出出色的实用性五经文,才有机会脱颖而出。   黎锦选择的这四篇五经文都是不同的方向,算学、农学、水利和造船。   其中算学与其他三者都息息相关,水利和造船关系紧密,农学也跟水利有所关系。   黎锦也是为了写完前三篇后,最后一篇融汇前三篇的观点,来一个具体的大升华。   这一点不是其他人传授,而是黎锦自己琢磨出来的。   他觉得主考官把五经文出二十道题的想法,肯定是让学生确认自己以后的方向,来选择相应关联的题目。   而不是让考生因为擅长某一方面,就挑四道类似的,开始逐一辩论。   当然,若是对自己的诡辩能力足够自信,完全可以这么做。   万云说他年少时考乡试,获取解元称号的五经文就是选了四个类似的题目。   第一题先说了这一点好,第二题就立刻给打回原形,改说这一点不好,第三题又提出一个解决第一题不好之处的法子,第四题分析一三结合后的好处。   万云现在对当年自己的评价就是:“不知天高地厚,要不是考官高抬贵手,我可能都中不了乡试。”   这么做来确实太冒险了。   黎锦选择了较为中庸的破题方法,却又因为自己知识面广,能写出别人注意不到的地方。   与万云当年的诡辩,有异曲同工之妙。   因为黎锦想要让四道题的答案间有所关联,这一思考就是良久。   黎锦堪堪写完两篇五经文,天就黑了,这还是在他午时没有休息的情况下。   黎锦这时候也不再心疼蜡烛,直接点亮,趁着大脑中还有清晰的思路,利用剩下两个时辰写完剩下的两篇五经文初稿。   这样,明日他就只需要润色初稿,然后再做誊写就是了。   黎锦写完最后一个字,面前的蜡烛也只剩下一圈蜡油融化后堆积的底座。   他把答卷收拾好,又吹灭了蜡烛,去了趟茅厕回来,那些蜡油已经凝固,黎锦把其从桌子上掰下来,放在一旁。   黎锦想,他刚刚在去茅厕的路上,看到不少人号房里都亮着烛火,这些人肯定是先熬到自己彻底看不见,才点亮蜡烛的。   也是非常拼命了。   随后黎锦开始睡觉。   不过,他周围号房的‘邻居’有位呼噜声很响,黎锦以为自己要失眠一阵,结果可能因为太累,居然躺在木板上没多久就睡着了。   第一场第三日,黎锦依然醒来的很早,他做完所有的润色,巳时已经过去,接近午时了。   这时候只剩下誊抄的工作,黎锦一直紧绷的神经也慢慢缓下来。   但毕竟参加秋闱的有两千多人,不是每个人都能早睡早起,意外总是来得那么快。   “啊——我怎么睡到了现在!我还有两道题!”   “肃静!”   “我昨天不该熬那么晚……”   “肃静!”   现在接近午时,距离晚上出号房只有三个时辰左右,写两道题的话,时间确实太过紧迫。   黎锦现在也没闲工夫同情别人,他开始认真誊抄自己的一篇四书文和四篇五经文。   当晚,出了贡院后,黎锦回到客栈吃了饭洗了澡就蒙头大睡。   ——他可终于能伸直胳膊腿儿睡觉了。 第123章   第二场考试,黎锦明显更加有经验了一些,再加上考题是应用公文,正是黎锦擅长的方向。   他在第一日就写完了一半的草稿,不过,代价就是把蜡烛用了三分之一。   翌日,黎锦写完剩下的草稿,第三日只剩下润色和誊抄。   第三天午时,黎锦就填满了答卷。   但因为长时间的在一个封闭小屋子里书写,手脚也伸不直,他觉得精神极度疲倦。   检查无误后,黎锦把答卷放在门框上面,一会儿自有人收取。然后他索性把木板并起来,躺上去准备睡一觉。   可能是因为写完了答卷,心里压力降低,黎锦这一睡就睡到了放考生的时间。   侍卫开了他号房的门,见这位考生居然还在睡觉,眼神中流露出惋惜,但却什么都没说。   他们毕竟也只是侍卫而已,不能跟考生有过多交流。   黎锦被他叫醒后,恍然察觉自己居然没听到下考的鸣锣声,起身对侍卫道谢,随即收拾好自己,拎着书篮出门。   “修之,今日怎么出来的这么晚?”   黎锦睡足了后精神头很好,说:“睡过了,没听到声音。”   潘又丰惊讶道:“那你可答完了所有考题?”   黎锦颔首,“写完了答卷,我才开始休息。”   写到最后一秒才落笔的潘又丰:“……”   毕竟第三场是时策,后面还有算学题和诗赋,又是比拼毅力和耐力的一场,所以他才选择在第二场中间时间补眠。   第三场题量不大,但考的很杂,黎锦把自己能想到的东西都写上去,居然写到了鸣锣前半个时辰。   最后他停下笔的时候,手指还维持着那笔的动作,一时间没松开来。   他用另一只手把笔拿下来,然后再活动自己的指尖。   黎锦苦笑,幸好庞老对他要求严格,不管寒冬酷暑,都得让他在水池边练字,要不然他可做不到像现在这样,手指都僵硬了,笔尖勾勒出来的字迹依然工整。   最后一场出去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意气风发。   倒不是考的很好,只是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让人心情不由得放松下来。   当晚,潘又丰和其他人商量着去了勾栏院,黎锦则婉拒他们的邀请,自己留在客栈休息。   “修之怎么不来?难道是没考好,伤神了?”有人问潘又丰。   潘又丰皱眉,“别乱猜,修之那是洁身自好。之前在书院的时候,他就从不去青楼。”   “我说错话了,不过修之这样的定力真让人佩服。我就做不到,在宁兴没机会去青楼,好不容易来贡院一趟,也不知道此次能考出什么成绩,总不能让我白走一遭。”   吴卫笑道:“我也这么想,考不中也不能白走一遭。”   潘又丰:“……?”感情十几年寒窗只为了来贡院这边嫖么?   =   黎锦之前给秦慕文培养写日记的习惯,他自己也会在练完字后,总结今日做了什么。不过大部分情况他都是写‘同昨日,无大事’。   不过,最近参加了秋闱,黎锦心中还是有很多感触。   他到底是穿越过来的人,知道后世人会根据前人的只言片语还原那早已泯灭在历史车轮里的朝代,所以也尽力的想留下一点什么东西。   比如书院的日常,或者当朝物价,廪生的工资,甚至还有衣着打扮。   现在,黎锦又可以多留下一些关于秋闱的笔墨。   如果真到了几百年后,人类步入现代社会,这些就是他们有考究的材料。   黎锦记载的很细,号房、素纸的大小,炭盆能烧多久,蜡烛有照亮多久,他都写在里面。   不管这些东西会不会流传下去,黎锦都打算先尽自己绵薄之力做点准备。   当然,黎锦的记录里还有小夫郎、小包子和小山豹,笔墨也很多。   就算不会被后人发现,他老了后也能自己看着怀缅。   黎锦察觉到自己的想法,无奈摇了摇头,感觉自己愈发像个老头子了。   他上辈子到底是活了二十九岁的人,就算这辈子重生在一个十八岁的躯壳里,心态也年轻不下去了。   不过,黎锦觉得,自己能穿越过来,恐怕也不仅仅是巧合。   每当他脑海中闪过原主七八岁之前的画面,他都觉得哪些事情好像发生在昨天,好像切身经历过一样。   而在黎锦上辈子,他与亲人关系一直淡淡,与同学关系也很淡薄。到现在,他除了想起那个主动追过自己的系花和同事,其他人都没很深的印象了。   黎锦甚至觉得,自己的上辈子就像一场梦。梦醒后,无牵无挂,孑然一身。   只有现在这个世界,他的夫郎、孩子们、友人们,才是他最大的牵绊,才是真实的。   原本黎锦打算找了慧大师聊一聊这个情况。   但了慧行踪飘渺,庞老又说他就像个假和尚,算东西也时灵时不灵,大部分情况还是让人顺其自然。   黎锦想,如果他就是原主的话,那这身体就是他自己的!   这个认知让黎锦有了更大的责任感,他得拼尽全力,让小夫郎活得开心,让小包子可以无忧无虑,挑个喜欢的人嫁了。   至于小山豹,还是让他自己奋斗吧。   毕竟小山豹长大了得娶别人家的哥儿或姑娘,在这个时代背景下,男人得有真本事才行。   黎锦写完日记,把脏衣服收起来让小二带下去,洗了澡后又开始看造船工程。   一行人在贡院这里停留了三日,才准备回家。   毕竟最近是秋闱时间,大部分秀才都选择走水路,去宁兴府的船每隔七日才有一趟,就算众人归心似箭,也只能耐心等候。   回去后,黎锦找了万云秉烛夜谈,虽然他对自己的未来有所设想,但到底不清楚朝廷之事。   所以才打算跟万云商量一下自己以后的发展。   毕竟万云现在已经是榜眼,能留在府城的时间有限,就算现在说这些打算有些早,但也没办法了。   万云听了黎锦说自己如果中举后不想为官的打算,整个人都很惊讶,“修之,你可是在说玩笑话?”   黎锦摇头:“不是玩笑话,我确实不适合官场的勾心斗角。”   万云说:“你这个想法也不能说不对,如今陛下已经年迈,底下五六个皇子都在觊觎帝位,这个时候不当官,确实是明智之举。”   顿了顿,他又道,“你就甘愿放弃这大好前程?”   要知道,若是跟对了主子,以后可就飞黄腾达。   黎锦道:“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安稳。有房住,有地耕,有笔给我写字就行。”   “修之,你今年才二十有一啊。年轻人不该有拼劲吗?”   黎锦无奈的挑眉,说:“教谕,你都说了年轻人该有拼劲,你怎么还回来府城?告假两个月,上面的人很可能已经忘掉你是谁了。   再说,陛下六十出头,底下的皇子尚在而立和不惑之年,这时候哪有那么容易选对人。”   而跟错了人,那就等于把自己后半生搭上去了。   他接着说:“在下不才,是个坚定的保皇派,但却无甚才能,甘愿去书院教学、去书肆撰算经、去船坞画图纸……”   万云笑着接道:“就是不在朝为官。”   说到这里,两人一起笑了起来,他们来想到一块去了。   如今朝廷局势不稳,万云自己也不过是刚刚考上来的进士,很容易被人当成炮灰使。   他在朝廷上又无甚背景,与其跟人勾心斗角,还不如在自己熟悉的职位上,精益求精的实干下去。   万云忍不住干了一杯酒,摇头感慨:“怪不得我在算学部见你的第一面,就觉得这人十分顺眼。但我建议你还是继续考下去,会试、殿试之后,你面前可供选择的路就更多了。”   志趣相投的人,总会惺惺相惜。   黎锦颔首,表示科举之路自己还是会坚持的。   眼看着天快亮了,他又问万云两月后回京作什么,万云说:“我国西北部不是收成少么?最近我已经递交了折子,主动请缨去传播黎修之编撰的《农桑算经》。”   黎锦张了张口,居然没说出什么话来。   万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原本这件事我不打算这么早说,等你去了京城,也算给你一个惊喜。”   之前知府大人说要把《农桑算经》和《蒙学算经》派人送到京城,没想到真的过了重重把关后,入了陛下的眼。   如今京城的各大官方书肆已经开始印刷这本书,至于能不能给黎锦润笔费,这谁都不知道。   不过,就算没有润笔费,黎锦这也算真正入了皇帝的眼。   万云说:“修之,苟富贵、勿相忘啊!”   黎锦:“之后的书籍,还请教谕为我校对。”   “这是自然!”   =   第二日清早,黎锦才回了自己家,秦慕文身边躺着小山豹,两人睡得正香。   黎锦洗了澡,褪去外袍,躺在他们身侧,打算小睡一会儿。   他刚躺下,秦慕文身体就靠近,自觉找到他颈窝的地方,蹭了蹭,继续睡。   黎锦也习惯性的揽着他的腰,阖上眼眸。   原本黎锦没想多睡,但醒来后发现日头已经升的很高,身边没人,小山豹也不在。他穿了衣服出去,才看到小包子在围着小山豹,不知道在看什么。   “爹爹,快看,弟弟长牙了。”   小山豹如今六个月大,张大嘴笑得时候,能看到光滑的牙床上冒出一个白色的小尖尖。   黎锦笑道:“果然长牙了。”   他又问,“过几日重阳节,小包子可有想去的地方?”   府城附近有不止一座山,不远处更有一座寺庙,坐一个时辰船到寺庙前的渡口,然后再顺着寺庙的石阶爬上去,那里的风景与书院后山完全不一样。   因为寺庙临水,所以爬得高了,能看到这绿油油的江水弯弯绕绕的从山脚下流过,很是漂亮。   小包子乖巧,说:“去年去了爹爹的书院,今年爹爹打算去远点的地方吗?但是弟弟得被抱着才能到,我担心爹爹累。”   黎锦捏了捏小包子的脸:“爹爹不累,不仅抱着小山豹,还能扛着小包子。” 第124章   就在黎锦准备带着一家人重阳登高的时候,贡院里年纪尚轻的考官已经弥封所有考生的答卷,一一誊录后校对准确。   接下来才轮到资历老的考官们阅卷。   从秋闱开始,就有专人誊抄考生的答卷,避免主考官认出某些学生的字迹,而故意提拔这些人。   当然,确定了可以录取的答卷后,则会拆封考生亲笔书写的卷子,根据其字体和名气来角逐出解元、亚元(第二名)、经魁(三、四、五名)和亚魁(第六名)。   所以,前面让考官们誊抄答卷不过是为了保证考试公平。   而后面的拆封答卷,则是为了让那些字写得好、文章也写得好的人脱颖而出。   前朝皇帝规定乡试放榜必须在考完后半月内,但随着社会的稳定和人口数量增加,前来参加乡试的秀才人数也成倍增加。   所以本朝宽限了时间,规定乡试放榜必须在九月十五之内。   一般情况下,大省九月十五放榜,中省九月初十,而小省则九月初五。   黎锦所在的中原地带土地肥沃,适宜耕种,人口数量也很多,算是大省。   但今年是恩科,参加科举的人数减少,黎锦估计此次放榜时间大概在九月初十。   也就是他计划带着一家人重阳登高的第二日。   黎锦想到这里,翻书的动作一顿,内心不禁有些紧张。但他很快就把这种情绪压下去,等到重阳那天,黎锦面上完全看不出来紧张的情绪。   秦慕文虽然知道一些科举方面的常识,但他自己毕竟没考过,也没有人会像黎锦一样,把科举制度和时间事无巨细的记在本子上。   而黎锦自己都没经历过秋闱放榜,他的日记里暂时也没有放榜这一事。   所以秦慕文对此也不甚了解,只知道时间大概是一月。   登高那天,黎锦一家人起了个大早,出门时内城的街道上人很多,黎锦把小包子托在肩膀上,双手握着他的腿,给小包子说:“街上人多,扶好了。”   “嗯!包几知道。”   秦慕文听着父子俩的对话,唇角抿出一对小酒窝。   自己则抱紧怀里的小山豹,跟上面前那个男人的步伐。   身前两步远的男人身姿很高,肩膀宽厚,靛蓝色的腰带绑着劲瘦的腰,更显得他双腿修长。   秦慕文虽然跟黎锦基本上一直都在一起,按理说不会这么轻易就察觉到黎锦身上的变化。   但黎锦真的像换了个人一样,从刚成亲那会儿跟秦慕文一样的少年身形,到现在彻底的男人模样……   秦慕文低头看自己抱着小山豹的手,有些恍神的想,他到底是哥儿,一辈子都维持这少年身段。   他想,自己也会努力的追赶夫君的步伐,要成为各方面都配得上他的人。   黎锦察觉到身后人没跟上来,停住脚步,笑问:“可是累了?”   秦慕文走到他身边:“没有,只是在想夫君是不是又长高了点。”   黎锦挑眉:“那我们晚上回来量量。”   “好。”   小山豹躺在阿爹的怀里,黑漆漆的大眼睛滴溜溜的与坐在爹爹肩膀上的哥哥对视。   小包子也察觉到弟弟的视线,给他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   没想到小山豹突然哭了。   他也想坐得高高,但六个月的孩子哪会表达,他一哭小茶就给他嘴里喂了一口奶。   这会儿小山豹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   不过,砸吧砸吧嘴后,小山豹发现,羊奶还是挺好喝的,那就继续喝吧。   到了郊外渡口,一家人坐船到寺庙那边,拾级而上。   这回换成秦慕文牵着小包子走,而黎锦抱着熟睡的小山豹。   寺庙后山开满了茱萸花,黎锦作为家里的‘长辈’,给秦慕文、两个孩子还有小茶都折了茱萸。   小茶背着装干粮的小包袱,双手接过茱萸。   “多谢老爷,多谢主夫。”   而给秦慕文和小包子的茱萸,黎锦都是亲手插进他们衣领的。   小包子的切实年纪已经四岁零三个月,留着及肩的头发,今儿出来的时候秦慕文给他在脑袋顶挽了一个小啾啾。   若是再插上木簪,换身道袍,活脱脱一个可爱的小道士。   黎锦兴致上来,又折了一枝别在那个小啾啾里,艳红的茱萸果和包子眉间的朱砂痣相得益彰。   秦慕文也笑道:“这样很好看。”   午时休息期间,黎锦去寺庙捐了份香火钱,又借了笔墨和纸,把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状态勾勒出来。   黎锦突发奇想,若是把这些东西添在自己的‘日记’中,那就更好了。   有些事情的意境单单靠语言描绘不出来,黎锦就觉得,现在什么词语都描绘不出他家小包子的漂亮。   当然,这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父亲眼里出西施’。   =   当天傍晚,黎锦一家人在船上,刚眺望到宁兴渡口,就看到岸边站着几个熟人。   吴卫、赵双的父亲,还有一些平时打交道的邻里。   吴卫在岸边远远的给他招手:“修之,放榜了!秋闱放榜了!桂榜上,你是解元!”   吴卫的声音很大,但却因为渡口边上人太多,吵闹异常,黎锦没听完全。   只隐隐约约听了‘桂榜’……   秋闱放榜时候,满城桂花开,所以其别名也叫桂榜。   吴卫既然说了桂榜,那就是指秋闱放榜了?重阳节放榜?黎锦还以为至少得九月初十。   黎锦手心冒出了点细汗,他能看到吴卫一直在岸边喊,那口型和动作都很激动,但黎锦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为了这场秋闱,黎锦到底准备太久了,他突然有点不太敢知道自己名次。   黎锦无声的深呼吸一下,打算装作毫不在意、云淡风轻的模样。   结果下一秒他的手就被秦慕文握住了,秦慕文手心有些潮湿,都是紧张的汗水。   黎锦说:“别紧……”   秦慕文眼眸里全然都是喜意:“阿锦,你是解元!甲辰年恩科解元!”   黎锦沉默着,仔细的分辨吴卫一直叫喊的内容。   过了会儿,小包子也一本正经的说:“爹爹是第一名!”   黎锦有些无奈,自己的听功怎么沦落到跟小包子一个等级了?   他下船后,吴卫语气十分佩服的说:“修之,你也太淡定了,你夫郎和孩子激动的眼睛都亮了。只有你依然从容。”   黎锦但笑不语,他开始没听清,做足了自己没考好的心理准备。等到从夫郎口中听到结果的时候,他面色已经很淡定了。   那会儿总不能再突然激动起来吧?那不是等于直接暴露自己没听清的事实么。   几人叫了辆马车,一起朝城内赶。   黎锦对好心的邻里到过谢后,又为他们付了马车的钱,邀请大家明日一起在家里吃饭。   “修之,其实辰时(早上七到九点)就放榜了,但你家邻居说你们一家人出门的早,他们也不知道你们要去哪儿,我和几个同窗去书院后山找了人,没找到,就猜到你们去寺庙那边登高了。”   黎锦沉默了,那岂不是等于他整整错过放榜一天了?   他叹了口气,说:“多谢秋平劳神,是我预估错了,原本以为初十放榜,哪知会提前一天。”   吴卫说:“这也不怪你,恩科的放榜时间本就说不准,只不过和又丰更加心慌,没有心情去登高。”   说到这里,吴卫感慨,“又丰原本也想在这里等你,但他运气不好,桂榜排名一百三十六,差一点就是举人了……”   黎锦道:“可惜,又丰现在没事了吧?”   “指不定在那儿哭呢。”吴卫苦笑,“我这次排名一百四十五,也差那么一点点。”   黎锦只能说:“秋平莫要难过,下次还有机会。”   吴卫说:“多谢修之关心,我年纪越大,考试的状态的越不好,恩科的名词也是我考了这几年中最好的了。我大概会跟又丰一起留在书院教书了。”   黎锦道:“秋平有安排就好。”   马车先行停在了正街的桂榜前,放榜后会有衙役在这里看守三天,之后撤榜存档。   秦慕文瞧着第一行第一个的名字,十分欢喜。   就连小包子也说:“爹爹的名字!爹爹!”   小孩子指骨太软,黎锦暂时没让小包子提笔写字,但却也教他认了不少字,自己、爹爹和阿爹的名字他都认得的。   黎锦摸摸他的脑袋,自己跟吴卫下车,据说送捷报的官差午时就到了,结果因为黎锦家没人,吴卫就安排这位大人在客栈先行休息。   正好客栈就在附近,黎锦先邀请了官差,随后再一起回去。   乡试送捷报的规矩是邀请官差在家里多住几日,好吃好喝的款待了,随后请官差去给自己想要报喜的人跑腿,宣告这个喜讯。   黎锦自然得把这喜讯传到鸿雁村去,此外,他还打算回乡在母亲坟头诉说这件事。   那个劳累了一辈子,最后因为太累逝世的女人,她应该很开心自己儿子能高中吧。   黎锦给官差道了歉,官差面上笑呵呵的,“黎老爷可别折煞我了,是我来得早了,没想到黎老爷重阳登高,是我的不是。”   吴卫跟在一旁,瞪大了眼睛。   虽然他之前请官差去客栈休息片刻的时候,观察也十分客气。但哪有现在态度这么好。   吴卫想,若高中解元的是他,那这待遇就是他才能享有的。   只可惜这都是别人的人生,吴卫虽然羡慕,却也嫉妒不起来。他能一路考中秀才,还有机会留在宁兴书院教书,对他而言,这也足够了。   黎锦邀请官差进门后,又问了鹿鸣宴的时间,这是由巡抚主持,为了庆贺大家考中举人的饮酒宴会。   原本其举办时间都在放榜次日,但自从批阅答卷的时间太久,很多学生等不到放榜就得回乡去,所以就改了时间,为了给举人们有时间赶路。   那官差笑道:“今次的鹿鸣宴在七日后,黎老爷这边时间充足。” 第125章   鹿鸣宴是巡抚大人庆贺考生们中举准备的宴会,黎锦作为乡试解元,定然是要参加的。   而且他还得早到,去拜见此次秋闱的主考官和副考官。   按照规矩,黎锦是他们钦点的解元,也就算他们半个门生,自然得礼数周到的答谢。   黎锦前去贡院所在府城的时候,送捷报的官差也送宁兴府动身,赶往鸿雁村。   黎锦先拜见了主考官,不过主考官大约不想收徒,只让黎锦把礼搁下就走了。   这也正合了黎锦的心意,虽说主考官是保皇派,但他的老师却是坚定的站在太子那边,主考官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做抉择,为了不连累其他门生,索性就闭门不出。   当天下午,其他两个副考官见了黎锦,不过他们暂时没有收门生的权利,再加上他们也颇为欣赏黎锦写的文章和时策,对他态度倒是颇为和善。   之后,隔天就是鹿鸣宴,黎锦才在此宴会上见到主考官。   他名叫向柏轩,年过不惑,下巴上蓄着胡须,气质儒雅,十分有文人风范。   席间的新科举人们看着他,一个个倒是很想上前拜见,但都被他身后的官差拦住了。   “大人身体不适,暂时不接敬酒。”   话是这么说,但黎锦一行人还是上前说了些感谢的话,自己喝完酒,这才退下。   巡抚对向大人说:“那个黎锦倒是字如其人,很是规矩。”   向柏轩小声与巡抚交谈:“嗯,有眼色,懂进退,前途不可限量。”   “你对他评价这么高,还不把他收在门下?”   “你难道就没发现他压根不想拜师么?”   巡抚:“……”   众新科举人们敬完酒,大家就是开始吟诗作赋。黎锦作为解元,第一个上前作诗。   他一改自己朴素的风格,在喜庆的日子里,诗也做的花团锦簇,堆砌了不少辞藻。   好在黎锦如今读的书多,涉猎广,这首诗也赢了满堂彩。   之后,又有人说解元字写得好,黎锦便主动请缨来记录宴会上的诗词。   他起身,走到所有考官对面的长案处,提笔书写。   在场的都是读书人,每人都至少捏笔十几年了,但看到黎锦的动作,还是忍不住叫声‘好’!   这倒不是说黎锦的起手式有多么独到,只是配着他的相貌和身姿,就显得十分赏心悦目。   但也不能一直让黎锦来记录。他写了一会儿,亚元就主动过来替换了他。   席间,黎锦还是被灌了不少酒,幸好他提前喝了解酒汤,还吃了些馒头垫肚子,要不然这会儿恐怕直接就得被放倒。   不过,就算这样,宴会结束后,黎锦眼前的人影都是重的。   他摸索到了自己房间,灵台还有一线清明,锁上门后才倒头就睡。   虽说房间里没什么值钱东西,但他也担心有姑娘或者哥儿自荐枕席,等到醒来后两人在一张床上,那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这倒不是黎锦自恋,主要是之前真的有过先例。   万云知道黎锦与他家夫郎感情好,专程提醒过他晚上睡觉前要锁好房门,最好用桌子挡着门。   黎锦喝酒喝的手脚没劲儿,能锁门还是依靠最后仅存的神智。   托了锁门的福,黎锦第二日醒来一切安稳。倒是他隔壁两位举人怀里多了美娇娘。   看着他们红光满面的样子,黎锦只是微微颔首打了招呼。   按理说,这种‘趁人醉酒’的做法当然是被禁止的,但也架不住大家偷偷摸摸的勾搭。最后你情我愿之下,没人告发,那就不算大事。   但若是有人跟黎锦一样,并不想要娶妻纳妾,这就会闹得很是尴尬。   鹿鸣宴之后,黎锦回到宁兴府。   秦慕文已经收拾好了行囊,带着两个孩子和小茶一起回村。   中了举到底不一样,再加上他还是解元,回村祭祖是必须的。   要不然等到明年去京城参加会试,以后路上一个来回就要消耗至少一个月,想再回来就很难了。   此次回村,走的还是水路。期间小包子把他对水的好奇与害怕表现得淋漓尽致。   ——他喜欢站在船头不远不近的地方,认真的瞧着这船是怎么划开波浪,缓缓前行的。   但小包子心里怕,就一直拉着爹爹手,小爪子用了十分力气。   小茶不明白其中缘故,在一旁夸小包子勇敢。   小包子脸色微红,只有抓着爹爹的手暴露了他心虚的事实。   天公作美,只用了整整一个白日的时间,船只就漂到了镇子口。   可一家人上岸的时候天色已晚,走夜路回村太危险。黎锦一家人选择住在客栈里,但因为镇子上的客栈房间小、床也小,黎锦和秦慕文再带着俩孩子挤不下一张床。   黎锦就订了三间房,自己照顾小山豹,秦慕文抱着小包子睡,而小茶一个人睡。   翌日清晨,黎锦雇了辆牛车,一家人踏上回村的道路。   回去后,李大牛、李柱子的媳妇都自发来帮秦慕文和小茶收拾家里,很快就把积灰都擦干净。   午时过后,前来登门拜访的人就变多了,小安也带着孩子过来。   虽说小包子就出生在鸿雁村,但他还不到一岁就跟着两位爹爹去了府城,他对这里的人基本上都没印象了。   就连见到小安叔叔,小包子眼眸中也全然都是陌生。   小安则柔和的笑笑,给了小包子一小袋饴糖:“包子都长这么大了。”   小包子双手接过:“嗯,包子(虚)五岁了,谢谢叔叔。”   看着小包子接了他的小礼物,小安松了一口气,虽说小包子幼时被他照看过,但现在这孩子出落的太漂亮。   刚刚在人群外看着这孩子,小安就觉得他跟发光的宝石一样,让人移不开眼。   他还真怕小包子看不上自己送的东西。   小安的另一只手牵着自家儿子,小孩子已经整三岁,虚四岁,正是最顽皮的年纪。   小安之前还担心自家儿子会太皮,欺负了小包子。故此,在见秦慕文一家人之前,他专程叮嘱过一次,但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很多都把大人的话当耳旁风。   结果,真到了见小包子哥哥的时候,小安家儿子就乖巧的站在原地。小包子主动跟他打招呼,往常的皮猴子居然红了脸,半天没说出话来。   “你别害羞,吃糖。”   小安还是第一回 从自家已经被晒成黑皮的儿子脸上看出红晕,有种自家孩子被掉包了的错觉。   村长则一直在书房跟黎锦说话,讲述的正是前几日的情况。   五日前,送捷报的官差已经来过一趟村里,是村长和李柱子一起迎接的。   原本他们以为官差说两句话就走,没想到官爷道:“敢问解元老爷母亲的墓地在哪儿?”   随后村长跟李柱子一起带路,看着官差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就好像这在正常的送捷报一样。   当时村里的闲着的人都跟在后面,风风火火的看着这么一幕。   李柱子想到那个女人刚死时,一直浑浑噩噩不成器的黎锦居然肯借钱给她买了棺材,刨了深深的坑,把她埋下。   当时李柱子就觉得黎锦也不是那么无药可救。   想到这里,李柱子不禁红了眼眶,他哭道:“芸姨,你家儿子终于有出息了,有出息……”   在场的很多人回忆起这个女人的生平,都跟李柱子的想法一样。她儿子可算是出头了,希望她在底下也能看到吧。   老黎家出了一家子浑人,幼时的黎锦其实很懂事,但自从七八岁那年跌进井里后,就失了灵气。   好在包子出生那会儿,黎锦终于浪子回头了。   官差只负责送捷报,并不祭拜,随后就骑马离去。   黎锦听完后,说:“多谢村长。”   “谢什么,你现在都是举人老爷了,咱们为你做这些事是应该的。”   黎锦笑了笑没说话,村长能这么做是为人厚道,要不然凭借自己无亲族的情况,哪有这么顺风顺水。   总的来说,他们村风气很好,这也都是村长的功劳。   村长看着黎锦的态度一如往昔,并没有因为考中解元就高高在上,他不禁话也多起来:“咱们镇子就没出过几个举人老爷,我原本以为你考中秀才就顶天了,到时候回镇子上教书,咱们村的后生都去你那儿拜师。没想到,这才五年多的功夫,你就是举人老爷了……”   他顿了顿,问道,“我听之前那位官爷说,举人之后是贡士,再之后就是进士了,你明年可是要进京了?”   黎锦颔首:“是,总的来说,也就是今年年底的事情。”   “那你的夫郎孩子,可要跟你一起进京?”   黎锦微微一思考就知道村长想说什么,他道:“我在京城人生地不熟,他们暂时不会跟去。此次我找您,还有一件事,给小山豹登记籍贯。”   小山豹都六个月了,总算得取个大名了。   而此时,对这些一无所知的小山豹正幽幽的转醒。   就算刚刚小山豹在休息,秦慕文也不放心把孩子一个人留在屋里,毕竟这房子临山、又长久不住人,就算在村里,也有动物偶尔会来筑巢。   大人自然不怕,但小孩子若是一个没注意,被什么东西咬一口,那就得不偿失。   所以,秦慕文就算跟小安说话,也一直照看着小山豹。   小山豹醒了,睁大那酷似他爹的双眸,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阿爹。   随后他扭头寻找哥哥的身影,往常在府城的家里醒来后,哥哥总是第一时间过来对他笑。小山豹已经习惯哥哥的陪伴了。   可这一扭头,小山豹被震惊了——哪里来的黑皮人要跟他抢哥哥!   随即‘哇’的哭声震天响,黎锦都跟村长暂停了说话,先去看自家崽出啥事了。   小包子也赶紧去亲亲自家弟弟:“弟弟不哭,哥哥在这儿。”   小山豹抽抽嗒嗒的,用两只小胳膊搂住哥哥的脖子,在小黑皮来看他的时候,还自己为十分凶狠的瞪了一眼。   秦慕文把这一幕尽收眼底,他想,幼崽期的小山豹就跟小奶猫没区别啊,怎么凶狠地起来。   果然,小黑皮说:“哇,他哭起来也好漂亮。”   作者有话要说:  小山豹:???????(幸好听不懂) 第126章   六个月大的小山豹搂着哥哥亲亲后,果然不再哭泣。   行囊里还带着一罐羊奶,正好让小茶热了给小山豹喂,小山豹眼眶还有点红,喝羊奶的时候显地可怜兮兮。   小包子在新的伙伴和弟弟之间,当然选择自家亲弟弟。   他好像明白小山豹哭泣的原因了,还不是因为刚睡醒时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跟别人一起玩么。   想到这里,小包子十分善解人意的脱掉鞋子,坐在小山豹里侧,看着他喝奶。   秦慕文安抚小安道:“小孩子就是这样,饿了就哭,吃饱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他虽然为人纯善,但也不能实话说自家小山豹霸道的要占据哥哥所有的关注。   小安抚了抚胸膛,说:“小山豹刚刚的哭声真的差点吓到我,原来他平常饿了就这样啊。”   秦慕文笑了笑没说话。   往常的小山豹其实可懂事了,若是他醒来的时候大人们还在休息,这小家伙就会安静一段时间,等身边的大人们有所动静,才会嚎叫着要奶吃。   小安看着他的笑容,微微发愣。   这回再见秦慕文,他终于发现自己打心眼儿里的卑微不是来源于阿文的夫君高中解元,甚至跟阿文的孩子多么出色也没关系。   纯粹是因为阿文周身的气质淡雅,就像盛开于池中的菡萏。只能远远的在一旁欣赏,不可凑近了亵玩。   小安觉得,秦慕文现在已经完全不似普通依附男人的哥儿,就算在黎锦身边,秦慕文都不曾失了风采。   所以,秦慕文不是男人的附加品——如果遮了他眉梢的朱砂痣,说他是一位书生都不会有人怀疑。   秦慕文自然不知道小安的心思,他低声跟小安说了些自己在府城听闻的趣事,完全没有许久未见的疏远。   当初,小安是整个村子里唯一真心待他好的伙伴,他一辈子都会记得。   可两人都来回说了不少事情,早该睡着了的小山豹依然瞪大眼睛,瞅着床尾处一直安静坐着的小黑皮。   小包子问:“阿爹,弟弟怎么还不睡觉?”   而小黑皮也一边给小包子做鬼脸一边看着他。   秦慕文沉默了一下,说实话,他也没想到小山豹居然坚持这么久还不睡。   他说:“可能是因为昨晚睡得多了。小包子困吗,你靠着弟弟睡,过会儿你们都能睡着了。”   小包子到底年纪小,昨儿坐船都没怎么休息好,这会儿着实也有些困。   他依言躺在弟弟身侧,而小安也说自家还有事情做,带着小黑皮回家了。   小黑皮完全不似往常的蹦蹦跳跳,规矩的阿爹走到门口,临出门前还对两个小弟弟依依不舍。   可是小包子已经侧着脸对着他弟弟,只有六个月的小山豹与小黑皮对视一眼。   如果黎锦在这里,恐怕会说出一个上辈子十分流行的词语——死亡凝视。   小黑皮笑着露出一口白牙,说:“我明日给你们摘果子吃!”   小安关上门,让小包子和小山豹好好休息,自己则对儿子说:“二郎还小,不能吃果子。”   小黑皮说:“那等他长大了吃。”   小安没再说话,没说着俩孩子过几天就要走了,更没说果子等不到小山豹长大就会坏掉。   孩子们的友谊总是这么单纯可爱。   他们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把自己认为最好的东西分享出去。   而两个小孩子一起睡,确实都能睡得快一点,他们俩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与此同时,黎锦则把自己给小山豹取得大名写了出来——黎泽源。   原本他给小山豹取的名字是‘无尤’,寓意为‘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夫唯不争,故无尤’。   与他哥哥小包子黎若的名字出于同源,都是《道德经》,希望小山豹以后做一个能包容别人的人。   但后来黎锦思考了一整宿,他觉得小山豹以后如何发展是他自己的事情。   若是小山豹喜欢拼、喜欢直谏,那自己给他取这个名字,岂不成了别人与小山豹对峙时反驳他的杀手锏?   所以,黎锦还是给他改了名字,‘泽源’寓意用水泽被万物,里面只是极其隐晦的表达了自己的对小山豹的期待。   最大的还是想让兄弟俩的名字遥相呼应,上善若水,水即泽源。   =   又一日,黎锦带着一家人上坟。   这是在他第一次认为自己就是原主的情况下,前来祭拜母亲。   黎锦没有一丝忸怩的跪下,身旁秦慕文抱着小山豹,也跟着他跪下,小包子也乖巧得跟着大人一起跪。   黎锦把自己想说的话都写在信纸上,先念了一遍,才一点点的投入火盆烧给母亲。   “娘,我把喜报烧给您了,第一行第一个名字就是我,虽然您不识字,但我的名字您还是认识的。至于那封信,我刚刚念给您听了,若是您之后还想看,就托梦给我,我再给您念。”   虽说黎锦不信鬼神,但此刻他却控制不住的说出这些话。   从八岁到十八岁,十年的浑浑噩噩,他实在辜负了太多人对他的期待。   回家途中,小包子看着一向沉稳的爹爹面上表情很是悲伤,他用小手抓着爹爹的袖子。   “小包子给爹爹吹一吹,烦恼就吹走啦。”   黎锦把小包子抱在怀里,小家伙果然鼓起腮帮子给他吹气。   “包子乖。”   =   回乡的重要事情忙完,黎锦准备再次跟一家人踏上回府城的路。   村长犹豫再三,还是对黎锦说道:“你们一家人在府城终究人生地不熟,明年你又要去京城参加会试,之后极有可能继续参加殿试。与其把夫郎和孩子留在府城,不若就让他们住在村里,都是熟人,有我看着,也好有个照应。”   村长的语气很是诚恳,黎锦也知道村长这是在为他着想,这么做也确实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但他作为一个男人,还是固执的希望家人不要分开这么久。   黎锦道:“多谢村长,您的话我之前也慎重考虑过,但小山豹还小,正是刚开始长牙、认人的时候,我希望他在刚会叫人的时候就在我身边……”   村长惊讶道:“你难道打算带着他们一路奔波去京城?”   这也不怪村长惊讶,从宁兴府去京城,少说也有二十多天。这还是得先走几段水路,之后没水了走陆地的情况。   若是像今年冬季,万云出发那会儿,水里有浮冰,就只能走陆路,这样得花费整整一月。   黎锦面上表情并无任何变化,虽然他心底还没下决定,但这并不妨碍他假装自己已经有了决断。   村长终于不再继续劝,只是说:“若是你今年寒冬真的起身去京城了,也可以派人送信回来,我让李柱子去府城接你的家眷。”   黎锦真诚的道谢。   他算了算,明年二月初八参加春闱,那么他最晚大年初二就得动身。   而若是运气好一路高中,四月末宣布殿试排名,后来就是各种宴会,同时等待上面给他们分配职务。那么就得等到七月底才有机会回宁兴府。   若是真等到那个时候,他就得跟夫郎和孩子们七个多月不见面。   恐怕小山豹会走路的时候,都不知道爹爹到底长什么样子。   黎锦想,他绝对不会让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   又是一天半的水路,到府城渡口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暗,车夫们都不接内城的活儿。   黎锦一家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宵禁前回到了家里。   翌日,黎锦再次登门拜访了万云。   “教谕,我想近日动身,带一家人去京城。”   最近天气好,带着年幼的小山豹奔波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他大部分时间都是睡在两位爹爹的怀抱里。   只可惜会苦了小包子,毕竟舟车劳顿,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扛得住。   万云手中的茶盏差点没拿住:“修之,你可是在说玩笑话?”   “教谕,我是深思熟虑后做的决定,当然,我现在跟您商量这件事的可行程度。”   毕竟国家版图大,从宁兴府到京城得穿过两个省,期间难免经过民风不开化的地方,遇到窃贼也就算了,若是遇到打劫的人,那就真的不好说。   万云给黎锦说了自己年初那会儿前往京城的路线,又说:“那会儿正是冬季,雪大,我们沿途都绕着山道行走,结果还是在半路上遇到一伙儿打劫的,那些人也是饿得很了,看着我手里公车的帖子,都一口咬定了要先抢钱和吃的。”   黎锦眉头逐渐拧成一个川,他说:“多谢教谕,我还是欠考虑了。”   如果实在不行,还是得把一家人送回村里。   毕竟他不在家,秦慕文一个人在府城,难免会碰到那些不长眼去上门的人。   再说,男主人不在家的情况下,家里不便有外男,偌大的院子里连个看家护院的都没有,黎锦着实放心不下。   万云也知道黎锦家里的情况,说:“我再给你想想办法。”   黎锦虽然不觉得教谕能有什么好办法,但还是道谢:“多谢教谕。”   黎锦走后,大堂的屏风后才出来一个人,若是黎锦在场,肯定能认出来这就是第一日为他背箱笼的小厮。   但这人此时一点也不客气,直接坐在万云旁边,拿着万云喝过的茶杯一饮而尽。   “你确定想帮他?”   万云反倒是笑了:“大人,我如果要求了,你就会帮修之吗?”   那个男人喉结动了动,说:“得看你的诚意。”   万云给自己重新倒了杯茶,悠闲的抿了一口。   “修之是我的挚友,若是能帮到他,我自然诚意十足。”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的诚意就是,《农桑算经》和《蒙学算经》都是黎锦所著,而黎锦,字修之,就是刚刚走的那位。”   作者有话要说:   【公车:指的是举人们进京赶考,路途遥远,为了避免半路遇到劫匪,可以去当地布政使申请火牌,凭火牌可以去驿站领取马车,上面有小旗子,写了‘礼部会试’,号称公车,沿途官员不能做阻拦,劫匪也不赶轻易碰。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历史事件,康有为梁启超的‘公车上书’。】 第127章   那个男人明显震惊了一下,“他就是黎锦?”   起初,他看到那两本算经的时候,还以为编撰者至少也过了不惑之年,有多年教书经验。   所以才一直没把登门来的修之与黎锦这个名字联系起来。   万云道:“我骗大人作什么,他就是黎锦,帮与不帮是大人的事情。”   万云回来的这段时间里,男人虽然留在府城,但也不是一直都在万云身边。   更何况,万云也不想他每次都偷听自己跟黎锦说话。   故此,这人到现在还不知道原来‘修之’只是黎锦的字。   听万云说了这句,男人心中已经有了决断,抬眸看了看反将他一军的万云,说:“确实很有诚意,但不是我想要的。”   说完,他还不等万云说话,又拿起万云刚刚新拿出来的杯子,就着他喝过的地方把茶水喝完,道,“这才是我想要的。”   万云气地甩袖子走了。   原来这男人名叫莫绪林,出身将门世家,家里排行老四。   当初万云回宁兴府能坐官船,也是托了他的福。   有件事黎锦不知道,万云也仅仅知道一点,那就是《蒙学算经》和《农桑算经》不仅仅普及到各个村落,莫绪林的军队里也一直在做普及。   毕竟一年到头打仗的时间最多不过一半,其他时候将士们就在半山腰屯田耕种。   士兵们有些人本来就是庄家汉,有农桑经验,但他们却不懂西北的山坡上怎么种植粮食。   毕竟各地的农作物都不太一样,有些农作物喜水、有的喜阴、还有的喜阳。   为了提高产量,让兄弟们都能吃饱饭,他们也请教了当地人,可他们与当地人不仅语言不通,甚至有些人还专门欺骗他们。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也不是空穴来风。   就在今年(甲辰年)初春,陛下那里收到宁兴府知府呈递上来的两本算经。   于是,尚在京城养老的大将军就知道了这件事,正好那会儿莫绪林写信回去询问父亲西北高原农作物的种植情况。老将军写了些自己的经验,同时让人带过去的还有这两套书。   老将军不知道,莫绪林看到‘校对者万云’后,双手颤抖,翻了好几次,连书页都没翻开。   之后,凭借这本农桑算经,他们果然找到了适合春季、秋季播种的作物,成熟时间还很短,产量又高。士兵们一个个也都可以敞开肚皮吃。   将士们能吃的饱了,练兵也自然有了更大劲头。   但见效更快的显然是另外一本《蒙学算经》,士兵们大都不识字,有的人连自己名字都只会认不会写。   蒙学算经本来就是给小孩子启蒙用,深入浅出,讲了不少实际例子。   莫绪林派军师给士兵们讲蒙学算经,告诉他们怎么数数简单,怎么计算十以内的乘法。   更重要的一点,还给骑兵分析怎么可以射的更准,从哪个角度下去,敌人可以一击毙命。   虽然《蒙学算经》没有后半部分,但其中却讲了弧度和简单抛物线的问题,军师从中得到启发,分析出一套专给骑兵的理论知识。   无论在什么地方,理论与实际相结合,收效都无比显著。   四月初,莫绪林的军队大获全胜,胡人鸣金收兵,与我朝签下‘和平条约’。   莫绪林把指挥权交给副将后,自己终于按耐不住,抱着那几本封面和书脊都快要被指腹磨破了的书籍,快马加鞭,连夜回了京城。   莫绪林回去那天,正好看到万榜眼骑着高头大马,在满城姑娘和百姓们崇敬的目光中,缓缓游街,风光霁月。   起初,莫绪林跟着万云回中原,借口就是要找《农桑算经》和《蒙学算经》的编撰者。   其实这只是个幌子,毕竟这两本书在军队里发挥大作用的事情暂且不能暴露出去,要不然黎锦和万云恐怕都有危险。   莫绪林表面上在忙正事,反而偷偷调查万云这些年来为什么不娶妻。   他虽然脸皮厚,但也从没想过万云是为了他而这怎么做。   毕竟他们俩都是男人,兄弟情升华之后,却又注定不能在一起,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磨人的了。   =   翌日,莫绪林亲自登门拜访了黎锦。   黎锦认出他的相貌,莫绪林解释道:“这件事可能对你和万云有影响,我乔装打扮是为了安全起见。”   黎锦颔首表示理解。   莫绪林虽然出身高,自己也有军功在身,却一点都不盛气凌人。道谢时候语气也十分诚恳。   而黎锦更是不卑不亢,就算莫绪林说了这些书的大作用,黎锦也仅仅是单纯的惊讶了几秒,很快就恢复之前的云淡风轻。完全没有沾沾自喜。   这让莫绪林愈发高看他,就算没有万云这层关系在,莫绪林也直接把他当成自己的平辈来交流。   最后,甚至还给黎锦留了信物。   “银钱这些谢礼,在下之后会派人送来。这块玉是将军府信物,若黎先生还想编撰其他的蒙学书籍,出版事宜可以直接找将军府的人,他们也会送一份到西北。有些东西,恐怕可以派上大用场。”   莫绪林走后,黎锦总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但仔细思考去,又觉得莫绪林的话没一点毛病。   直到晚上睡觉前,黎锦才捕捉到莫绪林话里的一个词‘西北’,   之前万云也说了自己递了帖子要去西北传播农桑和蒙学算经,这俩人的目的地,会不会是同一个地方?   不过,黎锦显然没这么多好奇心。   想通了这个点后,他也渐渐的睡着了。   庞老爷子得知黎锦要拖家带口去京城,并没有表示惊讶,而是直接给了他一处地契。   “这宅子是别人送我的,一直有人在打扫,你们去了就能直接住下。反正你只住短短不到一年,京城没人愿意租这么短的时间,这房子就暂时借给你住。”   眼看着黎锦就要道谢了,庞老哼哼道,“这院子里也有处水潭,记得好好练字。”   黎锦失笑,“多谢师父指点,徒儿必定谨尊师命。”   庞老爷子十分满意了,道:“会试和殿试你尽力去考,不必有太大压力,心态放好,才能正常发挥。”   至于其他人,黎锦没有再当面道别,而是留下了书信,便跟着万云和莫绪林同时从宁兴府出发的。   只不过他们的船一个往西一个往北,过了宁兴府没多久,就分别了。   万云看那载着黎锦一家人的船只越走越远,站在船头,神情很是悲伤。   黎锦心中也同样泛起离别的悲痛,小包子黏糊糊的抱着他的腿,跟着爹爹一起沉默。   小包子不知道,他爹爹沉默的另一个原因是万云果然跟莫绪林是一路的。   过了会儿,黎锦盘腿坐在船头,把小包子搂进怀里,他神情依然蔫儿哒哒。   “万伯伯什么时候再回来看小包子?”   黎锦揉揉他的发顶,说:“大概会过很久,明年爹爹教你写字,你可以给万伯伯写信。”   小包子闷闷地说:“嗯,小包子要快点学会写字。”   =   又过了五日,一家人还在船上漂泊,小山豹尚且还有羊奶拌着米糊吃,虽然这也是最后一顿了。   而小包子只能跟着大人一起啃窝窝头。   啃了两顿他还能坚持,后来,小包子就忍不住跟两位爹爹撒娇:“爹爹,阿爹,窝窝头不想让小包子吃了。”   因着古人表达喜好会委婉一点,秦慕文自小就教小包子说话得客气。   结果这孩子活学活用,说了上面那句话。   黎锦听到后只有心疼,他问船家什么时候可以靠岸,买点新鲜的水果蔬菜都成。   船家说:“不行的嘞,咱们这都是江面,岸边都是石头,不能过去嘞。我让婆娘给你们捞些鱼,煮了也能吃嘞。”   黎锦道:“麻烦了。”   船家见可人如此好说话,松了口气,让媳妇儿多捞了几条大鱼,还有一些虾子。   黎锦给鱼刮鳞片,去内脏,把鱼肉纹理分明的切出来。   江里的鱼刺少,祛了脊梁骨的大刺后,其他地方的小刺就很少。   秦慕文把鱼肉清蒸了一下,又在上面浇了酱油调味。幸好他家的调味品没用完,秦慕文就收到一个篮子里带了上来,这会儿总算派上用场了。   至于虾子,黎锦把肉剥出来后,自己把虾肉剁碎,里面加入少量面粉,用油、香油、酱油等搅拌均匀,一个个捏成小圆球,最后擀成牛舌状,给锅底刷了一层油,放在锅里煎成两面金黄。   小包子对这顿饭果然很满意,连吃了两块虾饼。   秦慕文原本想把剩下的留给小包子明天吃,黎锦看着他的动作,笑问:“你不尝尝吗?”   秦慕文动作顿了顿,黎锦便给自家小夫郎也投喂了一块。   “再过两日就可以靠岸了,去驿站前可以先好好的吃一顿,现在不用节省。”   秦慕文嘴里嚼着黎锦做的虾饼,杏眸瞪得滚圆,这可比他做的清蒸鱼还好吃。   黎锦忍不住笑道:“小包子吃东西时候的眼神跟你现在一模一样。”   但与小包子那种人见就夸的可爱不一样,小夫郎只有在他面前会释放可爱的一面。这个认知让黎锦内心无比愉悦。   乘了整整七日船,靠岸的时候,小包子都不用黎锦抱,拉着他的手就往下跳。   黎锦付了剩下的钱,在这里雇佣了一辆马车后,先去内城在路引上盖了章,才去驿站登记。   进京赶考的举人们可以申请坐公车,但却不能带家眷。   黎锦这次是托了莫绪林的福,按照莫绪林的说法,明日他二哥护送家里的小孩子们回京会经过这里。   此前这些八九岁的孩子们都被扔去军营训练了半年。眼看着马上就要过年了,他们的娘亲也想孩子了。   而黎锦一家人只要从驿站租了马车,就能沾将军府的光,一路顺遂的跟去京城。 第128章   黎锦先找了间客栈,要了一个挺宽敞的套间给家人住,隔壁带的小房间留给小茶。   他先让夫郎和孩子们都歇歇,再传唤小二上菜。   他家规矩不多,这会儿又出门在外,秦慕文便让小茶跟着大家一起吃饭。   这边靠水,小二推荐的菜品都是鱼虾。但前两天在穿上吃的都是鱼虾,这会儿尤其想吃清淡的时蔬。   不过他们人多,还是点了三个肉菜,其中还有粉蒸肉,用蒸的白软的荷叶饼夹起来,很能提起人的食欲。   大人们也不用省着先给小包子吃,小茶最后是吃到独自滚圆才回自己屋的。   吃完后,黎锦让他们在客栈休息,自己去驿站租马车。   这马车当然是得他自己掏钱,不能使用举人的‘特权’,但驿站的差役见黎锦有举人火牌,还是给他挑了一辆漂亮又舒适的马车,车夫也是个稳重的中年人。   黎锦对此很是满意,道谢后付了定金,又跟车夫约好了时间,才往回走。   黎锦回客栈的时候,小茶已经回了自己房间,小包子打散了发髻,在床上睡得正香。   秦慕文则靠在床边翻看黎锦的日记,他一条腿伸直护着俩孩子,让他们不会掉下来,另一条腿闲适的弯曲着。   套间分内外,外间有浴桶、屏风、饭桌、贵妃榻等,内间则有一张大床和梳妆台,还有案几和博古架。   内间的房门一响,秦慕文就抬起头,见是黎锦,他唇角立刻抿出两个小酒窝。   “阿锦,租车可还顺利?”   黎锦点头,把回来途中顺手买的糕点、饴糖和蜜糖放在桌上。   他把要起身的夫郎按回被窝,“你睡吧,屋里有我。”   “可是没有床了……”   “外面还有贵妃榻,不行我就让小二加张床,你先睡。”   听莫四郎的意思,明日他们一家人大概会遇到莫将军家的小孩子们。   武将家族的孩子们大都喜欢舞刀弄剑,短短时间,黎锦也买不到什么好的刀剑送人。   不过,初次见面就送贵重的东西,未免显地过于热忱。   真要答谢将军府此次援手,还是得在自己一家人定居后,再亲自寄拜帖登门道谢。   黎锦这么想后,就给小包子准备了些糖果零食。   如果将军府的小孩子们与小包子有所接触,就让小包子把糖果分出去,但若是大家都安分的呆在马车里,那就得看着小包子,不能让他一个人吃多了。   不然七八岁那会儿换牙有他好受。   接连七日的船上漂泊,还得给小山豹喂奶洗尿布,秦慕文也疲倦极了。   黎锦说完后,他靠着两个软软带着奶香味的孩子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黎锦把散落在被子上的日记收起来,出门叫小二送些热水上来。   刚刚夫郎和孩子们都洗过了,他也得洗过后再睡觉。   热水送到外间的屏风后,黎锦把内间门紧闭,倒也听不到多大声音。   他洗完后进屋,秦慕文依然沉浸在睡梦中。   就算是套间,客栈的床到底也没家里大,按理说该分房睡。   但这到底是外地,黎锦不放心,一家人还是住在一起比较好。就连小茶都住在隔壁。   小包子、小山豹和秦慕文就把一张床占了多一半,黎锦若是侧着身子,自然也可以睡,但那样每个人翻身都困难。   黎锦索性把贵妃榻抬进来,上面还有床被子,他蜷着身子也能躺上去。   翌日寅时(早上四点多)还没过完,秦慕文就醒来了。昨日大家都睡得早,这会儿他也睡够了。   窗外天色依然灰蒙蒙的,但睁开眼睛久了,也能看到屋内的大概轮廓。   秦慕文很快就发现黎锦蜷在贵妃榻上。   正好黎锦平常也这个点起来,他那边一动,秦慕文就知道了。   身边小孩子睡得正安稳,秦慕文直接下床,踩上鞋子就到了黎锦身边。   黎锦道:“醒了?”   秦慕文掀开他的被子,面色紧绷:“夫君昨天应该叫醒我。”   顿了顿,他又说,“你去床上睡,孩子们辰时才起,还能多睡一个时辰。”   黎锦侧身,让小夫郎躺上贵妃榻,紧紧把他抱在怀里。   旁边就是小包子,秦慕文有些害羞,毕竟小包子都五岁了。   在小包子三岁后,他和黎锦就没在包子面前面前搂搂抱抱了。   “夫君——”   “别怕,他们还没醒。陪我再睡会儿。”   黎锦揽着他的腰,自己躺平后,让小夫郎趴在自己身上。   两人双腿都长,交缠着落在地上。   秦慕文趴在黎锦怀里,听着他胸膛上有力的心跳,鼻尖都是他的气息。   黑暗中,他的耳朵尖尖悄悄发热。   两人就这么抱了半个时辰,每当床上的两个崽有一点动静,秦慕文都要把脑袋缩回被子里,好像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了。   这样的时间过起来实在太心惊肉跳,夫夫最后决定还是先行爬起来,收拾行李后叫小包子起床洗漱。   黎锦昨日回客栈的时候,还找了城里卖羊奶的人家订了奶,一会儿早上路过的时候去拿了,带在路上给小山豹吃。   他们到驿站的时候,车夫已经把马车准备好了,询问他们可要即刻出发。   黎锦说:“麻烦等下人。”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为首的是为穿着黑衣的千户。   他早得了二爷命令,知道今日有人想要跟将军府的马车一起回京,故此提前赶过来,把黎锦一家人的马车编入自己家族马车内。   若是黎锦一家人迟到了,自然过期不候。   千户见黎锦家人明显在这里等了一会儿,知道这人守时,打招呼时也颇为和善。   黎锦递上自己的拜帖,信上写了些道谢的话,还有自己在京城的住址。   这是寄拜帖的基本礼数。   千户眼光毒辣,他见黎锦虽然是书生,但那身体看上去一点也不单薄,单手把一个三十几斤的孩子抱上马车看起来都完全不费力。   故此,他对黎锦印象不错,拿了他的拜帖,归队后就递给了莫家二爷。   莫家共有六个郎君,老大身为一方总督,管理军事,常年不在京城。   膝下只有一个儿子,今年不过九岁,名叫莫子旋,跟母亲留住京城。   老二早年打仗时侯伤了一只眼睛,肺腑也有所损伤,不得动气劳累,那场战役过后就一直在京修养。   接送将军府小一辈儿郎们事情就落在他头上。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莫二郎虽然身体残苛,可人家骑马射箭的功夫依然顶好,只是再也经受不了战场上剧烈又残酷的厮杀了。   莫二爷原本拿黎锦的拜帖不当事,毕竟给将军府寄拜帖的人那么多,一个个都看过来还不得累趴下。   但看着黎锦的字体,他摸了摸下巴,问身边的管家:“这字是不是有点眼熟?”   管家是将军府老人了,他说:“这字跟老将军的字……如出同源。”   莫二爷愣了愣,老将军这是在说他爹?   他仔细的瞧了瞧,很想找出可以反驳官家话的地方,但他也越看越像了。   官家又说:“二爷,这上面的住址落款,好像……也很眼熟。”   明眼人,点到为止,不多说。   莫二爷又看了看,随即他‘啪’的一声把信拍在了桌面上。   又让管家掏出四弟的信,看了三遍,里面介绍黎锦的话依然只有那么一句——   “二哥,望此行在十月二十一这日经过林山府驿站,护送新科举人黎锦一程。”   新科举人黎锦,只有这六个字?!   期间,莫二爷胯下骑着一匹英俊的黑马,来来回回饶了队伍三圈。假装自己在巡视。   此次将军府适龄的孩子有五个,回程时坐在队伍的第二辆马车里,一路上都很有兴致的谈论自己这次学了什么。   年纪最大的莫子旋虽然只有九岁,但已经有了他爹的风范,稳重的坐在窗边,听着只比他小几个月的弟弟们说话。他只是偶尔纠正一两句。   武将家的孩子们天生就带着军队里的特质,以武服人。   莫子旋比弟弟们都厉害,这一群崽子们才服气他。   不仅仅是服气,还很听他的话,毕竟莫子旋说话做事都很有长辈风范。   他作为将军府的长房长孙,以后要撑起将军府门楣的人,从小就被教导要稳重。所以他也很少像弟弟们那样跳脱。   过了会儿,莫子旋撩开窗帘,问:“二叔,刚刚进来的马车里是何人?”   莫二爷:“……”虽然他今年三十多了,但面对这张与他大哥少年时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二爷实在做不到撒谎。   莫子旋有自己的考量,若仅仅是普通的庇护一辆马车,哪需要二叔这么来回巡逻?   但若是说马车里的人身份尊贵,那又怎么会把那辆马车排到队伍末尾?   所以,他才会有此一问。   傍晚,队伍停下来休整的时候,莫二爷才小声把字迹和宅院的事情说了。   宅院的事情莫子旋不知道,但他对爷爷拜师庞老,他爹自小也跟庞老学过写字的事情他是非常清楚的。   虽说在学问上‘一榜双进士’称得上美谈,这也就说读书人考了很多年,父亲和儿子同年殿试考中进士。   不仅没人觉得奇怪,反而纷纷赞誉。   可三十年前,将军府的老爷子和他家大郎一起拜在庞老门下的事情这就很让人惊讶了。   但那毕竟是将军府,手握重兵,也没人敢说什么。久而久之也就没人知道这件事了。   莫二爷说:“那处宅院,就是你爹送给庞老的谢师礼。”   庞老不入朝为官,所以那宅院也没选在官员多的地方,周围反倒都是家底丰厚的读书人,走几百米就到了街道,地理位置很不错。   莫子旋的脸色也板不住,惊讶道:“二叔的意思是,来人其实是庞老的弟子,爷爷和爹爹的师弟?” 第129章   虽然莫二爷早猜到这一点,但听着这句话从侄子口中说出,额角还是猛地一跳。   莫二爷自从十年前伤了身体以来,每天傍晚都要吃药。   他家侄子见他捂胸口,招手让管家送来药丸,就着温水给他吞服后,眉眼沉静,一字不发。   看起来颇为无奈。   莫二爷见莫子旋这副表情,有种当年大哥跟他讲话时那种‘就算你很不想承认,但我说的就是事实’的感觉。   可那是他大哥,身边这个是他年仅九岁的侄子啊!   莫二爷已经不知道该说他侄子少年老成,还是说自己越活越回去了。   总之,莫二爷跟他侄子单独相处的时候,一直端不起来当叔叔的架子。   偶尔就算是他端了,那也是侄子给他面子。   不过,这也跟莫二爷的性格有关。   二十年前,京城谁人不知将军府的‘刺头二少爷’。因为他喜欢打架滋事,又梗着脑袋死不认错,都不知道被老将军打了多少军棍。   黎锦这件事,要是换个沉稳一点的人来,这会儿肯定先询问黎锦到底拜师了么,同时再派人去宁兴府调查。   但莫二爷只是骑着他的马,绕着黎锦的马车来回走了三圈,好像绕一绕就能知道事情真相了一样。   最后这件事还是轮到莫子旋来处理。   莫子旋让管家先扶着莫二爷去马车上休息,其他人选择位置安营扎寨。甚至还吩咐了把黎锦一家人的帐篷扎在自家边上。   等管家出来,莫子旋说:“泉叔,你去把黎先生叫过来,我想问他几句话。”   管家正准备走,莫子旋忽而又叫住了他,说:“若他真是庞老的徒弟,就算不跟爷爷是一辈,至少也跟我爹平辈,都算我的长辈。我还是亲自拜访吧。”   马车里一群皮猴子见大哥往马车后面走,老二大声问:“大哥,你要去干嘛?”   老三:“大哥要去摘果子还是打兔子,带我一个!”   老四:“我也要去!”   老五:“不能少了我!”   眼看着一群崽都要冲出来,莫子旋只是转身,眉眼严肃的吩咐:“有正事做,你们先在马车里等着。”   一群崽子们迈出去的腿在莫子旋的注视下,一条、两条、三条都乖乖的收了回去。第四条腿,可惜老五还没来得及伸出来。   等到莫子旋走远了,马车门帘被撩开,噔噔噔噔依次排列四颗小脑袋。   老二:“大哥去看新来马车里面的人了。”   老三:“二叔今儿也去看了好几次。”   老四:“里面到底是谁?”   老五:“我猜是大哥的未婚妻……”   众人质疑:“嗯?”   老五振振有词:“要不然他为什么不给我们看!”   众人点头:“有道理。”   老二说:“咱们悄悄去看?”   “走走走。”   老二:“一会儿大哥问起来……”   “都是老五说的未婚妻!”   老五:“……?”可怜的背锅侠。   莫二爷此行不仅接了五位小少爷,还给城外兵营运输不少武器。   所以这一行的马车还稍微有点长。其他四个小少爷从外圈绕着走,是真的不容发现。   当时正值傍晚,天色擦黑,营地亮起火把。   士兵们都在安营扎寨,黎锦询问过自己可否去帮忙,被之前接他的千户婉拒了。   “这活儿脏手,那边正在考兔肉,一会儿我派人给您送来。”   小包子在马车里拘了一天,黎锦把他抱下来透气,小包子对火把的兴趣很大,这可比家里的油灯和蜡烛大多了。   而秦慕文抱着小山豹在马车里喂羊奶。   莫子旋来的时候,正听到小包子问:“爹爹,为什么要燃这么亮的火把,现在又不用写字。”   在家里,爹爹练字的时候,阿爹就会把灯芯挑一挑,让油灯更亮些。   黎锦解释:“山间风大,火苗小了回被熄灭,所以火把要烧地旺一点,自然而然也就更亮了。还有,山间夜里有野兽出没,烧火也是为了警告它们不要靠近。”   小包子乖巧的‘哦’了一声,说:“它们比天上的星星都要亮。”   不等黎锦说话,之前那位千户又回来了,脸上的表情还有些微妙。   语气都软和了几分:“黎先生,咱们府的小公子和管家来了。”   黎锦掸掸衣角,牵着小包子,顺着千户指的方向一看,果然在马车旁边见到了一位打扮精炼的少年,他身后站着的男人眉目恭顺,但一看也是练家子,大概就是管家了。   这会儿再把小包子抱回去未免画蛇添足,黎锦直接牵着包子走过去,拱手行礼:“见过小少爷,管家。”   小包子从来都不怕生,也学着爹爹动作比划,火光映得他眼睛跟小鹿一样。   管家知道他们明显没事先准备,黎先生甚至都没时间给孩子说一句‘一会儿要乖乖的’。   可这小孩天生就乖,举止、声音和眼神都软糯的像小包子一样。   想到这里,管家脸上的笑容都真诚许多。   能教导出这样孩子的人,品性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莫子旋也回礼,道:“在下将军府莫子旋,二叔有旧疾在身,吃了药已经睡下。故此,才遣派小子前来,询问先生今日可有累到?”   黎锦对将军府的热情满腹狐疑,但他依然笑容得体,说:“将军过虑了,一路都安好。何况能跟着将军一起回京,乃是在下之幸,还得在下登门道谢才是。”   莫子旋到底年纪小,很快就说不出客套的话,只能先行表露来意。   “小子冒昧,敢问黎先生与庞老是何关系?”   顿了顿,他怕黎锦误会,解释道,“庞老与小子一家关系匪浅,见到先生的字,一下就能看出庞老的影子来,才有此一问。”   莫子旋的态度很低,一位将军府的小公子一口一个‘小子’,非但没有让黎锦飘飘然,只觉得深深的违和。   黎锦想,他老师这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告诉他啊。   但若是将军府真的想调查,查出他和庞老的关系也不过短短两月时间,黎锦决定还是如实说。   “前年四月,在下拜庞老为师,是他的关门弟子。”   莫子旋沉默了一下,旋即又给黎锦行了一个晚辈礼。   “庞老也是家父的老师,这么说来,小子该叫您一声叔叔。”   毕竟字迹骗不了人,再说,将军府肯定会对这件事做调查,黎锦不像是个会开这么大玩笑的人。   小包子全程安静的听大人说话,就算走神去瞅旁边的火把,也一言不发。只是紧紧拽着爹爹的袍子。   他黑漆漆的眼眸里映着一个个火把的光,像点点碎星,很是可爱。   莫子旋主动询问:“这位是……”   黎锦弯腰牵起小包子的手,说:“他是我的长哥儿,来,跟哥哥打声招呼。”   到了这会儿,两人的自称都成了‘我’,再也不见之前的生疏。   小包子想,他最开始都作揖打过招呼了啊。   但他是个听话的包子,垂下脑袋,微微弯腰,“哥哥好。”想了想,也囊括了莫子旋身后的管家,“伯伯好。”   管家唇角的笑意一点点增大,要不是多年来见过不少大场面定力惊人,这会儿恐怕真的要忍不住笑出声来,顺便再说一句,“好、好。”   就算这样,他此次也忍得难受。   莫子旋半蹲着,说:“哥哥叫莫子旋。”   刚刚黎锦介绍就没说小包子的名字,在这个时代,哥儿和女孩的名字都不能随便说出去。不过那是在七八岁往上的情况下。   按理说,三五岁的哥儿和女孩可以给其他男性长辈介绍其名字。   但那也是在面对长辈的时候,面前的莫子旋年纪尚小,黎锦就没上赶着说包子的名字。   两人年岁适宜,他若是直接说了小包子名字,就有点像给小孩子说亲了。   小包子很是激灵,也没有说名字,反而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把糖:“莫哥哥吃糖。”   莫子旋拿过糖,又跟黎锦说了帐篷的位置,才带着管家离开。   秦慕文一直在马车里,喂了奶就哄小山豹睡着了,免得他想起来就要找哥哥。   其实莫子旋也没其他想法,只是觉得这小孩乖巧又漂亮,才多说了一句。   要知道他跟自家弟弟们说话,都得带着命令的语气,不然他们没一个人听。   莫子旋甚至还幻想过哪个弟弟可以乖一点,但刚生出来那会儿乖巧的,到后来就成了最调皮捣蛋的,比如老五。   莫子旋也是一脸的郁闷。   “泉叔,你说四叔什么时候娶妻生子?”   知道实情的泉叔:“这个还得看四爷的意思。”   莫子旋又说:“也就四叔性格沉稳了,他的孩子一定也这么乖。”   泉叔:“希望吧。”看来自家小少爷很‘嫌弃’弟弟们。   说话间,他们的主帐已经扎好了,几个弟弟腿脚上还带着泥,围坐在火堆旁等他。   莫子旋让人拿了个盘子来,把糖放上去。   “给你们当加餐了。”   小包子的手才多大,再加上小孩子又不知道拢着手指,一下也只能抓五六个,这一把刚好是五个。   四个人吵翻天,最后还是决定把最后一颗糖留给大哥。   莫子旋正在扎马步,说:“我不吃糖。”   作为最调皮捣蛋的老五突然一脚踩在大哥的脚面上,趁大哥张口的时间,把糖塞进他嘴里。   老二老三老四都被他的操作惊呆了。   老五拍拍手:“这不就完美解决了么?”   莫子旋:“……”令人糟心的弟弟们。   黎锦这边,莫子旋刚一走,小包子就拽着黎锦的手,“爹爹,包子站了好久,累。”   言语间,对话这么多的莫哥哥有些嫌弃。不过,更多的是求表扬。   黎锦赶紧把崽子抱起来,“包子很乖。”   他另一只手撩起马车帘子,道:“文文,那边烤肉好了,我们去吃。” 第130章   黎锦和秦慕文自小给小包子吃的东西就比较清淡,就算吃肉一般也都是精心的烹煮好,鲜少直接烤来吃。   故此,第一回 吃到火烤兔子腿的小包子整个人都激动起来。   很想一口气把兔子腿啃完,但秦慕文不让他吃那么快,期间还得让他喝点蔬菜汤。   到底行路在外,蔬菜也大多都是挖来的野菜,煮好后只有淡淡咸味,完全不似阿爹煲汤那般好喝。   更不像烤肉那般酥脆多汁,提前用酒腌过,烤的时候就算只洒盐巴,也自带一股鲜味。小包子很是喜欢。   不过阿爹这么说了,小包子也只好照做,喝口汤吃口肉,很是乖巧。   其实对比起黎锦和秦慕文来,小包子更听阿爹的话。   如果爹爹这么说,小包子可能就‘演技派’的皱着一张脸,奶声奶气的说:“汤给爹爹喝。”   但看着他吃饭的人是阿爹,深知他的小套路,包子只能乖乖照做。   吃完后,那位千户适时的出现,带黎锦一家人去帐篷休息。   而老五,正蹲在帐篷外默背《芄(wan)兰》,出自《诗经·卫风》。   将军府的孩子,虽然主习武,但至少《四书》《五经》也是得会背的,字也得写的有风骨。   可老五今年才八岁,《芄兰》都是半年前阿娘催他背的了,在兵营摸爬滚打大半年,他早就把诗经泡到九霄云外,这会儿哪会记得?   “芄兰之支,童子佩、佩、佩……下来是什么啊!”   老五找耳挠腮,老二老三老四一脸的爱莫能助,他们也大半年不学这些东西了,哪里会记得。   可大哥说了,他最近性子太跳脱,要么背《诗经》里他最新学的一首诗,要么就背《圣谕广训》。   不然回去就罚抄十遍。   老五不想抄书,可这俩他一个都记不住。   不过,对比起来,《圣谕广训》那玩意儿太拗口,七八岁的老五很不喜欢,反倒是《芄兰》他还有些印象。   “芄兰之支,童子佩觿。虽则佩觿,能不我知。”小包子牵着爹爹的手,给他补充道。   这首诗他给弟弟念过,背过。   老五刚刚躲在远处见过小包子,这会儿再见到他,一眼就认出来。   他眼睛一亮,“对对对,接下来呢?”   小包子被突然冲到面前的老五吓得后退一步,半晌,说了俩字:“忘了。”   老五还想再靠前一步,莫子旋叫住了弟弟:“不得无礼。”   若是他不开口,黎锦就得把小包子抱起来回屋了。   老五说:“大哥,你刚刚可没说不能问别人,泉叔不给我说,二伯又休息了,好不容易有个人会的,你可不能拦着我。”   莫子旋一脸的黑线,没说不能询问,但也不是凑到人脸上这问法。   小包子皱皱鼻子,是真的被吓到了,嗓音里带了哭腔:“我真的忘了。”   老五当下就手忙脚乱,“你、你别哭啊。我不过去了,我往后走,你别哭。我认错。”   黎锦让小包子先行进帐篷,自己跟管家说这个误会。   虽然莫子旋身份尊贵,但他到底是个小孩子,黎锦还是更情愿跟成年人交流。   管家无比通情达理,说:“希望不要吓到小哥儿。”   当晚,将军府五个小少爷住在一个帐篷里,莫子旋起夜解手,听到老五睡梦中还在嘟囔‘你别哭,我再也不敢了’。   过了会儿,莫子旋回去睡觉,老五又说,‘你眼睛可真好看,笑一个给我看看,我就给你表演猴子捞月’。   莫子旋挑了挑眉,凭着月色能看到自家五弟上扬的唇角。   过了会儿,莫子旋原本准备睡了,突然身子一僵,黎叔叔的帐篷和自家挨着,他、他不会能听到吧?   黎锦能不能听到老五的梦话,谁都不知晓。   只是后面几天,都没再让小包子单独出来跟玩耍了。   一行人就这么奔波了十一日,总算可以眺望到京城了。   不出意外,午时前应该可以进城。   之前赶路时候,管家泉叔偶尔会跟黎锦闲聊,说了些京城街道的风貌。   以免黎锦刚到就人生地不熟的碰软钉子。   距离城门还有段距离的时候,黎锦也主动提出了脱离将军府的队伍。   毕竟他只是来进京赶考的举人,没道理直接就傍上将军府这棵大树。   管家泉叔也是个明白人,在黎锦的马车脱队后,直接吩咐其他人加快步伐,很快就跟黎锦拉开了差距。   老五数次想撩开窗帘看那辆马车的踪迹,但都被他家大哥按回去了。   到现在为止,他还不知道那小孩叫什么名字呢。   =   庞老给的宅院位置果然不错,里面还有将军府派来的仆役天天打扫。   黎锦一家人午时后进门,每个房间都被打扫的纤尘不染。   黎锦给了车夫几块碎银赏钱,车夫当下就明了的拱手:“老爷放心,小的绝对一个字都不往外说。”   “有劳了。”   将军府买下这院子子的时候很低调,庞老也没来住过,故此周围邻居并不知道屋主的真实身份。   这会儿黎锦拖家带口搬进来,他们也仅仅是按照礼节前来道贺而已。   黎锦拱手还礼,顺便解释自己的情况:“在下黎锦,字修之。这房子是亲戚的,在下来京城赶考,故此暂时借助一年。”   邻居是私塾的先生,见多了白发苍苍的新科老举人来京赶考,黎锦这么年轻的还真的是少见。   他笑道:“巧了,咱们这周围赶考的举人很多,你下个帖子,改日大家聚一聚。”   邻居见黎锦年纪不大,孩子却已经不小,一个说话做事很是乖巧,另一个虽然尚在襁褓里,但看起来也到开口叫人的年纪了。   本朝有考中秀才再娶妻生子的惯例,邻居以为黎锦少年时就考中秀才,对他夸赞了一番。   黎锦笑着解释:“非也,我是壬寅年的秀才,成家在先,科举在后。”   “那你的定力可真的让人佩服了。”   邻居回去后,深深一想,新搬来的黎修之前年才中秀才,今年就来京城准备会试,这岂不是代表他短短两年就考中了举人?!   去年正科,今年恩科,也不知道黎修之是哪一年考中的。   但无论他哪一年高中,这个速度都可以说得上是非常快了。   一家人就这么在京城定居下来,这里的物价比宁兴府要高了一半,但能买到的东西种类也更多。   牛乳、牛肉、螃蟹等在宁兴府基本上看不到的东西,京城都有。   黎锦当天下午只买了些必备的瓜果蔬菜和木柴,剩下的摆件以后再置办。   傍晚,他又写了几封拜帖寄给京城外的书院和文人圈子。   如今已经十月底,算上过年的时间,黎锦最多也只能复习准备三个月了。   其实,真考中了举人,就不必拘泥于去书院学习。   一般情况下,乡试前几会拜自己中举那年乡试的主考官为师,进京后就常去师父门下拜访。   黎锦跟很多普通举人的情况一样,没有拜主考官为师。他唯一的师父还只是教书法的。   但黎锦依然得给京城的文人圈子和书院寄拜帖。   其中也有他自己的考究。要知道,文人都是讲究风骨的,之前在府城没寄拜帖是黎锦的失误,京城藏龙卧虎,他可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就算人家看不上他一个小小的解元,但自己礼数得周到了。   虽说举人全国每三年才两千人左右,可大部分人都是要来参加会试的。   京城的文人圈子对普通举人还真的是不屑一顾。   果然,黎锦寄出去的拜帖三天内都没有任何消息,如同石沉大海。不说回音,连一点水花都没迸溅出来。   黎锦松了口气,他此时也乐得清闲。   每日温书浇花,写累了出来锻炼,偶尔还能看着小包子认真的背书,生活很是美满。   对他来说,他到京城的目的就是为了参加会试。而不是通过宴会打响名气结交朋友。   毕竟只有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很难做到知根知底。   所以,这几日来,黎锦都是在态度端正认真的温书。   常言道业精于勤,赶路已经消耗太多时间,这会儿黎锦更是督促自己一刻都不可懈怠。   而黎锦不知道,他寄给京城书院的拜帖差点都要被呈递到山长面前。   倒不是说黎锦的名气已经在京城发扬光大,原因是负责招生的两位教谕对‘黎锦’此人的真实性产生了怀疑。   “应该只是恰好同名同姓,这人又跟编撰《蒙学算经》的黎锦来自同一府城,不是真正的编纂者。”   “我觉得就是本人,举人、宁兴府、黎锦、二十二岁,这几点都符合,不会有差错。”   “但宁兴府那么远,学生们大都明年才来,黎锦又是农家子出身,怎么会有银钱来京城住几个月?”   “莫欺少年穷啊,再说,《蒙学算经》和《农桑算经》还有润笔费呢,别整天把人出身挂在嘴边。”这位教谕与黎锦出身类似,少年时吃了太多身份不高的亏,一听别人说出身寒门就没个好脸色。   另一位教谕知道他的情况,也没动怒,解释道:“我并没有因出身而贬低他,这件事还是等三日后教谕们都来了,再做决断。”   三日后,京城书院的教谕们围坐一堂。   他们继续讨论三日前的问题,有人相信这就是本人,而其他人也觉得‘黎锦’应该只是同名同姓。   有一位家底丰厚的教谕忽而站起来,说:“大家别吵了,听我说一句。我确定,我有证据证明,这人就是那两本书的著者黎解元。”   “什么证据?”   “我堂兄是将军府书肆的掌柜,之前《蒙学算经》和《农桑算经》的润笔费,将军府已经派人送到这位黎解元家里了。”   本来时刻准备反驳这人只是碰巧叫黎锦的其他教谕们:“……”无话可说。 第131章   确认了黎锦的身份后,教谕们停止争论,大家各自散开,准备忙活自己的事情。   这时候,有人低声说了句:“那咱们书院名下书肆印刷黎锦的书,还要不要给润笔费啊?”   “……?”原本是不打算给的,但将军府都给了,他们还敢吞么?   这件事讨论的结果就是,五日后黎锦不仅收到了书院的回信,里面还有三百二十两的银票。   人家把钱都给到了,黎锦自然得登门拜访表示谢意。   京城书院不缺教谕,有举人来访一般都让其去讲堂旁听,或者在此借住并寻机会与其他举人交流。   黎锦完全没有这些想法,他到访也只是礼节性的表达谢意。   接待的黎锦的教谕名叫包俊,平日管理书院招收讲郎情况。他见黎锦只是登门道谢,自己也松了口气。   如今黎锦之所以名气大,还是因为陛下亲自说要印刷并推广这两本启蒙书籍。   但在很多考中举人的读书人眼中,这些书没有一点深度,完全看不出一个人的水平。   最多就是那《蒙学算经》里面的启蒙手段很是灵活简单,一目了然。   若是黎锦一开口就想留在京城书院,包俊还真不好给黎锦安排职位。   毕竟这里的举人太多了,而编制在内的教谕名额有限,多少人削尖了脑袋都想留在京城书院,其中也有不少解元、亚元等。   黎锦的履历虽然很是光鲜,但放在一群与他水平类似的人中,也挑不出多少闪光点。   可黎锦到底是在陛下面前挂过名号的人,如果黎锦开口想留在书院,京城书院再怎么说也得给陛下面子,特招了黎锦。   包俊跟黎锦推杯换盏,交流一个多时辰,发现黎锦并不像他听说的那样‘出身农家,终日研究浅显易懂的知识,缺乏深度’。   反之,黎锦言论间有理有据,就连很偏门的周易八卦,黎锦都能接的上话,而且言之有物。   看来他念书涉猎面很广,研究的深度也足够。一省解元的名头,更是实至名归。   到了这个节骨眼儿,包俊又想起黎锦最开始说的他此次只为了道谢,并不想进书院。   若黎锦真如传闻中那样浅显,包俊也就对此置之一笑,省得他劳神劳力。   但黎锦显然有真才实学在,而且凭他如今的名气和学问,肯有可能直接三元及第……   这么一来,包俊心里又有些不舒坦了,他们可是京城书院啊。   虽然不在全国四大书院之列,但这毕竟是天子脚下。   基本上所有进京赶考的举人都想进来旁听或留下教书。   可黎锦居然一开始就表态自己只想在家专心念书,并不打算每日来书院学习。   说来也奇怪,分明是京城书院里教谕已满,不便招人。   可包俊这会儿却因为黎锦没有主动提出要进书院,心里愈发别扭。   但两人也交流的差不多,黎锦主动提出要告退,包俊也只好站起来送他。   古代的每个书院基本上都坐落在半山腰,远离内城,亲近草木和山林,想要借此洗涤学生浮躁的心绪。   黎锦从京城书院出来,先行回家,见小山豹和小包子还在熟睡中。就拉着秦慕文一起去茶馆听说书。   此前在宁兴府的时候,每逢休沐日黎锦都会陪他出门。   如今只不过是换了个更繁华点的场子,说书内容也变得五花八门。   但听的人依旧是他俩,秦慕文没戴兜帽,态度淡然的坐在黎锦身侧,完全不在乎周围人的偷偷窥视。   他虽然是在京城出生、长大的,却几乎从没出过大门。   如今身边有夫君在,居然能一起携手走过京城的大街小巷,这让秦慕文感觉无比圆满。   他的夫君,把他幼年、少年时的所有求而不得,都一一捧在他面前。   而当年小秦慕文特别向往的东西,都敌不过如今身边人一个眼神、一个笑容。   当天晚上,秦慕文梦到了自己小时候。   那会儿他还没有阿爹的腰高,伸着小爪子捏着阿爹的袍子,“阿爹,哥哥姐姐们都去逛庙会了,阿文什么时候可以去呢?”   现实中,阿爹只是遣人给小秦慕文买来了冰糖葫芦,就让他高兴了十几天。   而梦中,小小的秦慕文听到阿爹说:“阿文想去啊,一会儿就有人带你去玩了。”   梦境总是十分无厘头,画面一转,小秦慕文拽着袍角的人成了夫君。   虽然他意识到自己那会儿还不认识夫君,但梦境中的小秦慕文却无比安心,欢快的跟着夫君走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听评书、下馆子,甚至还在书肆买了各种话本子和游记。   回到小院子后,夫君不见了,陪在小秦慕文身边的人又成了阿爹。   阿爹问:“阿文,可玩的开心?”   小小的秦慕文没点头也没摇头,他神情慌乱的寻找夫君。   没有夫君在身侧,他对所有的玩乐都提不起兴致。   左右寻而不到,秦慕文猛地惊醒,睁开双眸,入目是黑漆漆的房间。   秦慕文才发现,自己梦寐以求的一切,只系于一人身上。   而这人,就在他身边安静的躺着,就算是睡梦中,一手也冷硬的箍着他的腰。   秦慕文内心登时安稳下来,正打算继续睡一觉,就发现身后男人的手有了动作。   “夫君。”   黎锦:“嗯?”   他手上动作没停,秦慕文的衣带很快被解下来,两人肌肤相贴。   “现在还早……”话是这么说,但他也放松了身体,微微张开腿。   黎锦说:“明日无事,可以好好休息。”   于是两人从寅时初始(凌晨三点)直接折腾到辰时(早上六点),早上的第一顿饭秦慕文都是在床上吃的。   小包子以为阿爹生病了,大眼睛中满满都是心疼。   秦慕文突然有种负罪感,只温声哄着小包子去跟弟弟说话。   而黎锦一直淡定的在旁边作画,看不出一丁点的不好意思。   但黎锦昨天按着秦慕文做的时候那句话一语成真,今日不仅有事,还是大事。   城东的算学大家祝善居然回了他的拜帖。   信中先是解释自己前一段时间在外地,昨日刚回京城,故此现在才给他回信。   第二点又说自己看了黎锦编撰的两本书,询问他可还想继续研究其他算经。还说了,若是黎锦有继续研究的想法,大可直接登门拜访,无需再寄拜帖。   说实在的,在黎锦寄出去的所有拜贴中,给祝善先生的拜帖是最真心实意的。   因为祝善先生正是本朝研究算经在工业制造领域应用的领头人。   黎锦已经精心研究一年多的应用算经,从动力学、造船知识,到火炮零件的构建,其中有很多都是祝善先生注解的。   黎锦心中明白,想要维稳一个朝廷,一味的宽容忍让,只会让敌人更加嚣张跋扈。   而只有自主制造出杀伤力强大的武器,才能真正的震慑外邦,让他们不敢侵略我朝土地一步。   虽说现在考虑这些还早,但总归有备无患。   黎锦也只是想尽自己一点绵薄之力,他一个人的努力或许改变不了什么,但也可以给后人留下珍贵的研究资料。   黎锦手里拿着祝善先生的回信,心中百感交集。   他当时给祝善先生写拜帖,真心实意的写满了一张纸,可先生给他回信就整整回了两张信纸。   言辞恳切地给黎锦说不管是研究深奥晦涩的应用算经,还是编纂蒙学启蒙算经,都希望他能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   如今就算陛下大力推广算经普及,但依然不如《四书》《五经》那样深入人心。   绝大部分考生依然抱着‘我背了四书五经,不用学算经,都能考生秀才’的想法。   就连有些知府也只是做样子的推广算经,其实县试、府试时一点也不会涉及到算学知识。   黎锦能遇到宁兴知府庞大人,也算是十分幸运。这样的知府大人,整个朝廷一百二十七个府城中,能有几位?   黎锦突然感觉前路很难、很难。   能专心研究深奥算经的人太少,机械、动力在很多人眼中就跟听天书一样。   初期应用算经还没见效的时候,他们的研究注定得不到大家的理解。   但祝善老师恳切的语气却又让黎锦充满动力,纵然前路坎坷、荆棘遍布,他也会披荆斩棘,满身是伤、浑身是血的走出一条真正的路。   黎锦当下就按耐不住,直接换了衣服,头上也带了玉冠,打算直接拜访祝善先生。   果然,凌晨那会儿说的‘白天无事,可以好好休息’都是假的。   秦慕文知道黎锦要出门,就差跟着他一起激动了。   要知道,秦慕文目前这话本子里的主角身份设定,就是一位机关师。   ——所有地理的天堑,所有可望不可及的地方,文中的主角都可以在计算距离和高度之后,制造出帮助攀登的机关来抵达。   甚至,凭借机关还可以身临其境的看到海市蜃楼。   当然,这一部分内容由黎锦友情(划掉)爱情提供。   所有的机关设计、数据虚拟都是黎锦根据其他地质记录来估算的。   不过,机关师这个点子是他家小夫郎想出来的。   当时黎锦听到后,有种在重温《海底两万里》的感觉。   虽然人设和想要征服的地方都不一样,但其中设想、对科技或者机关的猜测,都是前所未有的大胆展望。   谁知道未来的科技不会做到这一步呢?   黎锦想到这里,情不自禁低头吻了吻他的唇角,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小夫郎眼睛瞪大,浑身突然僵硬。   他回头一看,小包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过来,肉爪子看似捂着双眼,其实指缝分的很大,完全没有遮挡的诚意:“爹爹羞羞。”   黎锦:“……”   之前小包子以为阿爹生病,很是担心,就算被阿爹哄回去休息,也十分不放心。   十分、十分的累积到一百分后,小包子终于控制不住,打算过来陪着阿爹。   黎锦面无表情的想,小孩子走路声音也太小了…… 第132章   古代对哥儿和女子的约束尤其多,认为他们的贞洁很重要。   虽说这个思想太过男权化,但片面来说,在女子和哥儿年幼时,避免他们与外人亲近,也算一种变相的保护。   故此,黎锦在秦慕文得空给小包子灌输不能被除了爹爹和阿爹以外其他人抱、搂、亲观念的时候,不仅并没有制止,反而十分赞同。   黎锦还记得自己上辈子,经常可以看到女童或者男童被猥亵的新闻,甚至很多罪犯都是熟人。   最让人揪心的是,那些孩子最开始说屁股痛,家长都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   小包子如今真实年纪四岁半,黎锦一般也只在他走不动路的时候抱着他,甚少主动亲包子的脸颊了。   虽然他是包子的父亲,但他也是男人,得避嫌。   黎锦转念一想,虽然夫夫生活得处处防备,但好歹他家包子对这件事有了大体概念,不会被其他人占到便宜去。   秦慕文生硬的转移话题,问小包子:“弟弟醒了吗?”   “还没有,阿爹身体可还好?”   秦慕文轻咳一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不自然,说:“好多了。”   小包子话题果然被带跑偏,黎锦见他着实挂念阿爹,就把他抱到床边,为他除去鞋袜和外袍,让他跟爹爹一起躺在床上。   包子的小脸上满是激动,自打他记事起,就一直睡在自己的小房间。   平时除了赶路或者回村,鲜少有机会跟阿爹睡。   今儿又能陪着阿爹,包子很是开心。   黎锦见他依偎着阿爹,忍不住笑道:“乖乖跟阿爹一起休息,爹爹下午就回来。”   “嗯!包子遵命!”小包子狂点头。   =   黎锦则立即去了祝善先生家,到了门口,他才发现自己收到信后太过激动,都忘了买伴礼。   而他晚上回去后也把这件事记录在日记上,百年后日记被后人研究,倒成了一桩美谈。   历史上甚至把这日称为两位应用算经学大师的初次‘会晤’。   但此刻,黎锦只想把自己对船只动力学的研究与人分享。   迟早有一天,他们国家得制造出远航舰来。   祝善见到黎锦后,也吃了一惊:“完全没料到小友居然如此俊朗。”   祝善自己年过不惑,但因为常年在外风吹日晒雨淋,整个人又黑又壮。   他这副模样倒不像个读书人,反倒像整日下地劳作的庄稼汉。   但他这样却让黎锦觉得亲近不少,他笑道:“祝先生研究算经得应用,事必躬亲,也让晚生十分佩服。”   顿了顿,黎锦又解释道:“晚生收到先生的来信,直接就赶过来,仓促间忘了带礼,还望先生海涵。”   初次登门拜访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空手而来确实算失礼。   可祝善非但没有因为黎锦没带礼上门而恼怒,反而笑着迎接他进门。   “你能来我已经十分高兴,又何必在乎那些虚礼呢?”   本朝能潜心研究算经的人已是不多,黎锦又这么年轻,祝善对他报以重望。   那本蒙学算经祝善通读过一遍,内容浅显易懂,举例颇为有趣。   不仅有普及算经的作用,还能提起蒙童对算经的兴趣。   故此,祝善很是看好黎锦,不然也不会掏心掏肺的写了那么多回信给他。   黎锦没有辜负他的期待,收信后居然第一时间就赶来了。可见黎锦也是真心喜欢算经的。   祝善高兴之余,直接派人开了一壶酒。   “咱们边喝边聊,我这里没有其他规矩,只要对算学感兴趣,我都好酒好菜的招待。”   “先生性情中人,晚生佩服。”   之后的交流里,祝善又问黎锦最近在研究什么,以后可有哪些打算。   黎锦直说了自己最近在研究造船工程,从船体的构造及动力学研究都有涉猎。   祝善眼睛再次亮了起来,不怪他,古代交通闭塞,宁兴府又离京较远,祝善对黎锦的研究方向只能靠猜。   他原本以为黎锦又在研究编撰启蒙或者初级算经。   没想到,黎锦真正的研究方向居然跟他一样!   如何能让他淡定得起来?   祝善一下子站起来,派人去书房拿了执笔,笔肚蘸饱了墨水,他在纸上画出船头和船尾尖尖的样子,又写了一些大概数据。   “这样,你可能估算出这艘船有多大、多重,载人情况吗?”   黎锦最近一直在研究这个,甚至都没提笔写,直接报出来这艘船各项数据的阈值。   一来,祝善先生也没为难他,里面的各项数据都很小,适合心算。   二来,黎锦研究造船工业已久,对其中算法已经烂熟于心,甚至还自己想了不少独辟蹊径的算法。   祝善朗声大笑,能遇到一个如此有天赋的后辈,当浮一大白。   之后,祝善不管是去工部,还是去工部在京城渡口的船坞,都会询问黎锦可有空同去,黎锦对此简直求之不得,自然答应与他同行。   理论知识是一方面,切身操作又是另外一方面。   单单纸上谈兵终究是不可取的,故此,黎锦对这个机会无比珍惜。   翌日,祝善和黎锦去了工部都水清吏司的船坞,黎锦跟在他先生身后,手里捧着执笔,专心的记录数据。   偶尔也会记录祝善与工部官员讨论的结果。   那官员看到黎锦的记录情况,笑着对祝善说道:“你这小徒弟总结分析的能力倒是一等一,比我这里的司务都记录的更加清晰。”   顿了顿,他又说,“你这徒弟可有举人功名在身?若有,直接来我这里当个司务,每月也有些俸禄。”   司务,是京官里正八品官职,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来。那人能直接开口给个司务职位,想来应该是都水清吏司的大官。   祝善挑眉笑道:“你也觉得他不错?”   那官员不明白祝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跟祝善关系好,也就顺着祝善的话往下说。   “是不错,怎么,你不舍得?”   祝善道:“非也,他不是我徒弟,而是跟我一起研究造船的最佳同伴。你让他当司务做记录,可算委屈人家了。”   官员本来就凶悍的眼睛瞪得有铜铃那么大,他认识祝善少说也有十年了,从没见他身边有过任何同伴。   祝善声名鹊起那会儿,不乏有人想要跟他合作。   祝善起初也是欣然同意,结果还没过磨合期,祝善就和人家闹掰了。   理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位官员知晓一点其中秘辛,反正他站在祝善这边,这种实干派正和他的口味,。   那些整天嘴上说着假大空的话,实际上只想着捞钱的人,他很是看不惯。   所以,黎锦能得到祝善的认可,学识和品性肯定都过关。   傍晚,黎锦和祝善一起往城内走,他拱了拱手,说:“先生今日在船坞说的那番话……”   祝善没等他说完,就笑道:“我今年四十有七,自觉看人眼光很准。黎锦,你不是那等奸佞之徒,这一点我心里门清。”   有一点他没说,黎锦不仅不投机取巧,还非常热爱应用算经。   不然,他第一天登门拜访,也不会步履匆匆,双手空荡荡的赶来了。   =   又过了一月,京城越来越多人注意到祝善身边多了一位同伴的事情。   有消息灵通的,知道那人正是陛下钦点出书的黎锦。   这下坊间关于黎锦‘只会研究浅显算经’的传闻不攻自破。   祝善先生研究的东西可都十分深奥晦涩,黎锦能日复一日的跟他在一起交流,怎么会只讨论蒙学算经?   再说,有人还见过工部员外郎刘大人跟黎锦和祝善一起吃饭,把盏言欢。   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与这两位大人同时说得上话的。   京城里最不乏王公贵族,读书人圈子里的消息逐渐流传出去,让他们也对这个后生有所耳闻。   与此同时,将军府的人也从宁兴府打探消息回来了。   附带的还有一封庞老的亲笔信,信笺内容很有庞老风格,里面全都是让将军府不要欺负、也不要招惹他的关门弟子。   莫二爷:“……这个招惹的意思是什么?”   传信的人说:“回二爷,宁兴府的其他人都不知道黎先生在庞老门下拜师,听庞老的意思,暂时不要宣布他收徒的事情。”   莫子旋作为长房长孙,是要跟着旁听的。   如今的将军府里,老将军已经甩手不管事,主事的只有莫二爷和老太君,其他的叔父们都在外领兵。   莫子旋的能力也就是这么一步步锻炼出来的。   等他身体初长成,十四五那会儿,也得跟着出去率兵打仗。   再过十几二十年,将军府的门楣将由他撑起来。   莫子旋只听他二叔说:“不招惹,绝对不招惹,那黎锦才二十二,一下就成了我爹的师弟,我还能上赶着给自己找叔叔?”   莫子旋:“……”   老太君忍无可忍,在他儿子脑袋上敲了一下。   老太君是个明白事理的,她屏退了其他人,问莫子旋:“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莫子旋说:“此次回京途中,孙儿与黎叔叔有过一番接触,能看出他有能力、又有风骨,不依附权贵。若是打出庞老的名头,那黎叔叔现在所做的事情,都会被庞老弟子的名气遮蔽,不利于他在算经方面的发展。”   莫二爷拍手:“对,就是这个道理。”   老太君也十分赞赏,但她还是补充道:“阿旋,还有一点你没想到,黎锦从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一路以来,连中四元,凭他如今的京城的名气,角逐会元乃至最后的状元也不是不可能。而如若满京城都知道他是庞老的弟子,那一定以为他以后会往书法方面发展,反而影响他的科举前途。”   莫子旋认真的点头,他这是听进去了。   老太君继续说:“虽然是这个道理,但他到底是你祖父和父亲的师弟,改日让将军府书肆的掌柜约他在书肆见面,老二,你得好生招待。”   莫二爷脑袋低低的垂下去:“遵命。”不就是半个长辈么!他莫二爷不慌。   黎锦每日奔波,被日头晒黑了一点。   这日,小包子在黎锦进家门的时候,一路上都眼巴巴地瞅着爹爹。   当他爹爹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时候,小包子伸出白嫩的胳膊,与他的手背做对比,说:“爹爹黑。”   黎锦:“……”   秦慕文原本在抱着小山豹哄,文言忍不住笑道:“我就说他今日怎么一直问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原来就等着这一句。”   就在这时,秦慕文怀里的小山豹突然出声:“爹……嘿!”   黎锦:“……?”   这可是他家二崽第一回 叫人。   秦慕文也一脸的呆滞,他家二崽说了什么? 第133章   听着两个儿子的话,黎锦脑海中蓦地浮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句话来。   他晒黑也不是这一个月的成果。   此前在宋先生那里学习,早起出门的时候还能披星戴月,中午回去就得顶着太阳走一个多时辰;后来去了府城,日复一日的读书练字,他练字可是在院子里、水池边,晒到也是不可避免的。   只是最近一直在奔波,晒得时间更多了点,再加上小包子懂的东西越来越多,才有了之前的场景。   小山豹叫完第一句话后,他阿爹双目瞪大,道:“山豹会叫爹爹了。”   至于最后那个发音不准的‘嘿’字,直接被他忽视了。   二崽这时果然很给面子的说:“爹!”   虽然发音依然不标准,但跟他哥哥刚学会说话那会儿叫的‘嗲嗲’有天壤之别。   二崽会叫爹完美的抹去了黎锦刚刚收到的创伤。   小包子也完全没意识到最开始弟弟说了什么。他高兴的道:“弟弟终于会说话啦!”   小山豹会开口了,倒是让家里临近年关的喜庆气氛更浓郁了点。   秦慕文让小茶给俩孩子缝新衣服,买的都是上好的棉花,选用同色系的布料,等到大年初一再给俩孩子一起换上,分外喜庆。   而秦慕文则在给黎锦缝参加会试的衣服,只是如今还没张榜公布具体能穿几层夹袄,秦慕文暂时缝制的都是单衣和半成品夹袄。甚至还准备了一件皮衣。   去年万云参加会试那会儿,朝廷就规定不能穿夹袄,以防携带夹带,只能穿单层皮衣。   现在若是不早早的准备好布料和皮革,等到一月张榜公布后,京城里所有卖衣裳的铺子都会加价不说,还不一定可以抢得到。   眼看着马上就要接近年关,祝善依然每日雷打不动的往船坞跑。   黎锦自然同去,这会儿工部还在当值的人少,他自己上手给船只模型做一些微调,身前身后没有人跟着,很是自在。   以往,黎锦和祝善做东西的时候,身边总是会围着人,倒不是说盯着他们不让随意触碰。   那些人也都是抱着学习的心态,只是劲头太大了些。很多时候黎锦和祝善也仅仅只有个念头出来,身边就一堆人问东问西,黎锦有时候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除夕前日,黎锦和祝善先生也不再出门,而是留在家里过年。   这一点清吏司的员外郎很是清楚,直接派人在这日给他们送了‘年货’。   黎锦不知道祝善先生那边的情况,他这边就有二十两白银,皮革一张,黄花梨木一小块,禄米、鲈鱼、排骨等应有尽有。   送礼的人穿着工部官服,见到黎锦后笑嘻嘻的,黎锦认出来,这人平时问他问题也是最多的。   “这些都是员外郎大人安排的年货,我不过是跑腿。很多人想跟我抢,没抢过我。我要恭祝先生来年高中,平步青云。”   黎锦笑道:“多谢。”   那人道:“先生不觉得我烦就好。”   黎锦外表看起来生人勿近,但其实问他东西的时候,他都会耐心的解答,甚至有些概念和公式嘴巴上解释不清楚,他就直接画草图来解释。   确保提问的人有所收获为止。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黎锦在船坞的口碑直线上升。   黎锦问他可用过饭否,这人很懂进退的说:“家里妻儿还在等我,改日定来上门叨扰。”   工部都水清吏司不仅主管造船,还司掌稽核、估销河道、水利、桥梁等工程经费,河运的税收他们也能捞一笔油水。   确实让人意想不到的富足。   这人走后,秦慕文去摸那皮革,料子不薄不厚,单面光滑挡风,正好可以穿进会试。   他说:“这比我挑的那件料子好,正好可以再给夫君缝一件皮衣。”   黎锦听到他的话后,忍不住拉着他的手往主屋走:“之前那件就足够了,文文,会试也只允许考生穿一件皮衣。这张皮子留着给你和孩子们做冬日御寒的外袍。”   秦慕文还想解释,“可是这件料子更好点。”   黎锦笑着说:“科举拼的是学识和毅力,皮衣这一点点差距,改变不了什么。再说了,号房还有火盆,不会太冷。”   秦慕文看着自家被晒黑一点,但却更加从容自信的夫君,只觉得心跳得很快。   他跟夫君成亲七八年,孩子都有两个了,可他现在看着夫君,依然会觉得自己每一刻都在钦慕他。   当晚,秦慕文窝在黎锦的臂弯里,思绪飘得很远很远。   在刚生完小包子那会儿,夫君浪子回头,认真学习养家。那时他心底对夫君的喜欢其实没多少,却也觉得夫夫间这样就足够了。   阿爹也经常教导他,一辈子太久,感情很难维系这么长的时间,自己做好分内之事,过得好,心理满足,不要在乎旁人眼光。   可后来,他会为了挂念夫君,把小包子放在熟人家里,自己一个人大晚上去村口等他归来。   或许,从那会儿开始,他想要的就不仅仅是‘相敬如宾’了。   想到这里,秦慕文身体骤然有了反应,而他又和黎锦贴的很近,这一点微妙的动静,黎锦很快就察觉。   作为哥儿,就算他发育的再怎么晚,如今二十一岁,过完年就二十二了,也算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情动之时身体的反应更是十分明显。   在秦慕文躲闪之前,黎锦已经把他压在身下。   窗前的油灯噼里啪啦炸着灯花,映着门后贴着的福字,还有屋内各种摆件,温馨到让人心动。   而两人在雕刻着花鸟鱼纹的拔步床上被翻红浪,谁都没精力注意这些。   =   除夕夜,小包子、小山豹和小茶每人都收到一份压岁钱。   小包子规规矩矩的给两位爹爹作揖拜年,不用秦慕文教,他都能说出长篇的贺词来。   如今他虚六岁,其实真的算起来,包子才四岁半。   黎锦打算等他过了五岁生日,再教他拿笔。毛笔与现代的铅笔不一样,小孩子手骨软,捏笔早了容易让骨头长歪。   过了这个年小茶就十五了,到了该成亲的年纪,秦慕文也问了他的想法。   小茶也知道主夫这是为了他好,当朝情况就是这样,女子或者哥儿年纪一大,就不好说亲了。   但小茶想了好几天,还是摇了摇头,他跪在秦慕文面前,说:“主夫,小茶愿意继续伺候您和老爷,如果小茶真的要成亲,也希望夫君出身鸿雁村……”   毕竟黎锦就是鸿雁村出来的,若是他嫁给鸿雁村的汉子,对方看在黎锦的面子上,也不会欺负他。   秦慕文也看出了他的想法,说:“你有这个想法也在情理之中,但成亲这件事得两方都松口,我不能用老爷的名头仗势欺人。”   小茶赶紧应道:“小茶知道,多谢主夫。”   大年初五,黎锦带着秦慕文做的菜,拎着好酒去给祝善先生拜年。   祝善家里人早就认识黎锦,接过他手上的礼,客气的把他迎接到书房。   祝善原本正在解一串微积分,正好黎锦来了,他就不客气的抓壮丁,跟黎锦一起算。   其实如今还没引入微积分的概念,只不过祝善的问题恰好可以用微积分来计算。   这也难怪他算了这么久,才算了不到一半。   黎锦看明白了题目,就拿了纸笔,开始重新计算起来。   两人算到饥肠辘辘,黎锦祝善看着黎锦那边得出的结果,再听完黎锦的解释,佩服道:“还是修之厉害。”   黎锦摇了摇头,没说话。   他印象中,上辈子的话,微积分是晚清时候有学生留洋后,才引入带回国内的。   而现在这个时代,算术题目有些与微积分类似,甚至可以说是典型的微积分,但却因为数字和公式都是繁体汉字,所以计算起来其实很难。   但黎锦现在名望还不够,严格说来,祝善的名气也不足以在本朝推广使用阿拉伯数字来解决算术问题。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潜心研究算术,更不是每个人都乐意引入新事物来解决问题。   所以,黎锦的这个念头,也只能暂时放下。   中午的时候,祝善留了黎锦吃饭,饭桌上还有他的三个儿子。   祝善今年四十七,他的孩子们比黎锦年岁都大,老大和老二也都在工部当值,老三还在考科举。   此前黎锦来的时候,祝善先生的孩子们都还没回家。   那会儿他们以为来人又是打着算学的旗号,实则为了去工部混个有油水的职务。   经过这段时间的交往,他们也知道黎锦跟他爹一样,是位真正有学识的人。故此,他们也借着过年的旗号,打算跟黎锦见上一面。   但这辈分就不好算了,黎锦想,若是被同龄人叫‘叔叔’未免有些尴尬。   幸好他们来回称呼也都是‘先生’,完全避免了长辈分的情况。   老三今年二十三,比黎锦大一岁,已经是秀才,正在准备明年的乡试。   他早就听闻黎锦年纪轻轻已经是竞争会元的人选之一,再加上跟黎锦又是同龄人,倒是与他很是亲近。   下午,黎锦回去的时候,就看到春闱期间可以携带物品和考试规矩的榜已经张贴出来。   今年果然与去年的情况一样,只允许穿两件单层外袍,其中一件可以是皮衣。夹袄是不允许的。   他经过主街,沿路看到许多人行色匆匆的人从布庄进进出出,看样子都是为了买皮衣。   秦慕文听闻不能穿夹袄的消息后,难得生气:“二月初九考试,正是最冷的时候,还不让人穿厚点,这个规定也太过分了。”   黎锦安慰他:“别担心,今年回暖的早,我扛得住。”   小包子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中,知道科举考试的重要性,他说:“爹爹考出来抱着小包子就暖和了!”   说着他用温热的小手握住爹爹的手指,昂着小脑袋,“像不像小火炉?” 第134章   黎锦直接把小包子抱在怀里,穿过覆盖着一层白雪的垂花门,去了书房。   虽然他在京城亲友不多,但还有一户人家他得亲自寄拜帖过去。   小包子乖巧的窝在黎锦怀里,他刚睡醒,抱在怀里确实像个小火炉。   大年初五后,一般情况下,高门大户走完关系亲近一点的亲戚,也开始接待门生或者下属的拜年。   黎锦如今就要给将军府写拜帖,虽说他名义上是老将军的师弟,可地位终究太过悬殊,之前黎锦也只是送了谢礼上门,并未久留。   故此,黎锦还不知道庞老甚至专门给将军府寄了信,莫二爷也有见他一面的打算。   只是路途遥远的关系,当时庞老来信已经是黎锦抵达京城一个月后。过几天就是年关,将军府需要来往的官员很多,莫二爷分身乏术。   那会儿黎锦也天天往工部船坞跑,整日见不到人影。   这件事就被蹉跎下来。   黎锦写拜帖的时候,小包子坐在一旁看书,过了会儿小茶端来热好的羊奶,他还用口型道谢,因为出声会打扰爹爹。   黎锦写完后,小包子就跳下椅子,把自己看不懂的地方问出来。   诗文中很多引经据典、贬谪罢黜的情景,黎锦都一一用通俗的语言给他解释。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秦慕文正好准备叫父子俩吃饭,推开门便看着身姿笔挺的夫君抱着小包子往过走。   青瓦飞檐上的点点积雪仿佛也成了那人风光霁月的点缀,让人移不开眉眼。   黎锦如今依照礼节寄了拜帖,正好完美避过了将军府最忙的时段。   莫二爷怎么说也得腾出时间,招待他爹和大哥的师弟。   原本在初五之后,门生和下属都不必莫二爷亲自接待,管家就能做好一切。   黎锦既不是门生也不是下属,按理说,他作为老将军的师弟,应该是初五之前登门的那一批。   但他不喜欢哗众取宠,反而给将军府行了晚辈礼,这让老太君对他愈发欣赏。   他们将军府从不缺想要攀附的人,黎锦的做法恰到好处,既能让人感受到他的诚意,也不会让将军府难堪。   若是黎锦仗着自己是老将军的师弟,直接开口要见人,那恐怕就是另一个结果了。   老太君看过黎锦的信后,直接让人把这封信放到了老将军桌上。   她老伴儿自小就喜欢书法、练字,若不是出身将门,肩膀上有必须扛起的责任,老将军指不定也会成为庞老那样的书法大家。   黎锦为人有才学有风骨,书信内容有诚意,更是写了一手好字,老太君倒也乐意代表将军府接纳他。   莫二爷和莫子旋听着老太君的吩咐,一个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另一个差点直接从凳子上蹦起来。   老太君没看他俩,只说自己累了,让丫鬟扶着去后面歇息。   莫子旋堪堪站稳脚,就听到他二叔说:“你这下盘功夫练得不错。”   莫子旋:“……?”   之后几日,黎锦收到将军府回信,约他初十在书肆见面。   黎锦提早了一个时辰出发,一是雪天路滑他走得慢,二是他打算先去看看书肆的其他书。   好巧不巧,居然遇到一堆外省前来进京赶考的举人们在书肆买书。   他们大都风尘仆仆,身上的袍子看起来很久没换,头发也满是油光。   黎锦原本对他们没有过多关注,在旁边找游记看。   他家小夫郎写了半年多,那本充满着想象和探索的游记第一册 正在收尾。黎锦便想自己提前了解一下京城出游记的册数和每一册的字数,以后也好跟掌柜的商量出书的事情。   “那个黎锦不过是农家子,就凭着两本基础算经,在京城名气怎么就这么大?”   黎锦手里的书才翻到一半,突然听到有人提起了自己的名字。   这样的言论他刚来京城那会儿也听过不少,后来不过短短一旬时光,便销声匿迹。   但新来的举人们不知道黎锦跟祝善的事情,只听说黎锦编撰的书满京城都能找到,一个个便十分不忿。   “基础算经啊,具体算起来,咱们朝还是庄家汉多,他出的书里恰好就有农桑算经,这名气能不大么?”   “真是个小人,投机取巧。”   “可不是?”   “他这样经营名气就很过分了,我们君卓才是真正的才子,琴棋诗画无一不通,甚至还是一省解元,这黎锦能比么?”   那个被称为君卓的人咳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书肆的伙计不认识黎锦,但听到这些外乡人如此讨论他,忍不住说道:“你们的消息真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听来的,这都一个多月前的消息了,还能一直挂在嘴边。”   有人问:“怎么,难道那黎锦的假面孔被戳破了?这基础算经人人都会编,他投机取巧也不想点真正有内涵的东西。真是班门弄斧。”   伙计哑口无言,感觉这些人听不出自己话里的嘲讽。   其实那群举人们有人察觉出不对了,但敌不过同伴说话不动脑。   伙计懒得解释,只说:“想买书,一册三百五十文,不买就去对面茶馆多听其他人说,小心祸从口出。”   “此话怎讲?”   伙计不想多说,他还记得掌柜给他说的,有些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别人只要与他理念不符就是错。   “遇到这种事情,你不说话就行了,不然,解释多了就成了啰嗦。”   正好,外面有位穿着工部都水清吏司官袍的人进来,“我记得你们这里《蒙学算经》印得多,给我来两套……”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到站在书架旁的黎锦,直接对他拱了拱手,“黎先生,您也在将军府书肆,您想印什么东西,直接去咱们工部书肆啊。”   这话在将军府的地盘上说有点太得罪人,他赶紧禁了声。   黎锦扬了扬手中的游记,道:“不是印刷,我在看游记。”   “这咱们书肆也有……”   他走近了,一身崭新的官服在一群衣衫都皱成干酸菜的举人面前很有压迫感。   但他根本没注意这些举人们,说:“先生,您、您抽空去工部呗,想看什么,咱们都给您呈上,一边喝茶一边看,比站在这里舒服多了。”   黎锦笑着拒绝了。   那群举人们站在一边,一个个捧着书假装看,又想到伙计刚刚那句‘祸从口出’,不禁有些心慌。   他们私底下随便议论哪个没官身的人,其他人管不着。   但若是当着官员的面讨论,真被责问起来,说不定还得被打板子。   他们想,最早进来看游记的这位没穿官服,甚至衣袍都比较朴素,看起来不像当官的啊。   但刚来的这位明显是工部官员,他对这位衣袍朴素的少年如此恭敬……   一群人都在默默祈祷这位少年与那黎锦无甚关系,不会为黎锦打抱不平。   工部官员走后,黎锦果然没管他们,依然在看游记。   他们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再也不敢忘加议论。就在这时,黎锦估摸着时间,见那几人还没走,自己只能放下手中的书,对伙计说:“我是黎锦,今日巳时与掌柜的有约,劳烦引荐。”   他也不想场面变成现在这样,但他也不能不守时啊。   这下,那群人再次呆若木鸡。   伙计也被这样的场景的惊呆了,但黎锦手中信确实有书肆印章,他也顾及不到那群外乡人如何做想,赶紧把黎锦迎上楼去。   黎锦原本以为接见自己的人就是书肆掌柜或者其他管事,上楼后才发现来人居然是莫二爷。   莫二爷想起他爹看到黎锦的字后,那忍不住想要跟他切磋的模样,对待黎锦很是客气。   莫二爷少年时在京城里横着来,狂妄之余遵循的只有一句话‘莫欺少年穷’。   那会儿,他觉得自己会比他爹更厉害,拼命的想要证明自己。   如今他三十好几,自然也不会因为黎锦年纪小而轻看了他。   起初交流还有些尴尬,但说到算经、造船、远航,莫二爷就来了兴致,甚至还让黎锦给他画图纸。   一边看一边拍手:“这个好!”   两人说了一个多时辰,黎锦下楼的时候,那群举人已经不见了。黎锦给伙计点点头,就往家里走。   与此同时,那群举人们缩在茶楼的包间里,一个个小声讨论。   “这可怎么办,真的要祸从口出了……”   “别、别慌,我们出来的时候小二不是还说幸好他们书肆隔音好,掌柜的在二楼听不见。正好黎先生也不跟我们计较么。”   那个叫君卓的解元已经在茶馆听闻了黎锦最近的所作所为,内心只余下佩服。   他沉思了一会儿,道:“黎先生不与我们计较,那是他大人大量。我们也得表现出诚意来。我们算是到京城比较早的考生,后面来的指不定还会犯这样的错误,我们得在他们说出这等言论前拦住他们。”   君卓到底是他们一省举人的领头人,他这么一说,其他人纷纷附和:“君卓说的有道理。”   下月初九春闱,只剩下短短三十天,黎锦停掉了书房的地龙,只留下一个火盆。   他开始训练自己抗冻的能力。   虽说一般情况下他洗的都是冷水澡,但依然不能掉以轻心。   春闱不比以前的县试和院试,春闱得考整整九天,夜里没有被子,号房的门板若是透风,晚上绝对睡不好。   指不定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发烧了。   黎锦跟小夫郎说了,自己夜里留宿在书房,提前让身体进入这种状态,以免考试时候掉链子。   他还记得自己之前喝多了酒,怕熏着他,晚上想分床睡,夜里小夫郎一个人委屈的捧着蜡烛来找他,所以得提前沟通。   如今这种情况,秦慕文纵然心疼,也只能同意。   黎锦则揉揉他的脑袋,只说了一个字:“乖。” 第135章   近日来,除非黎锦忙的脱不开身,一般情况下都会跟着祝善去都水清吏司研究船只的改造。   为了让身体快速适应寒冷,他甚至只穿着薄薄的夹袄。   寒冬季节,除了上朝的官员外,没人穿的这么单薄。毕竟官员们面圣之时不能有碍观瞻。   而路上行人的衣服都是有多厚加多厚,就连祝善都裹得稍显臃肿。   一路上,祝善瞅了黎锦好几眼,虽说他知道黎锦马上就要参加会试了,京城里也有很多高门子弟会像黎锦这样发狠地‘折磨’自己。   但理解归理解,他看着黎锦那样都觉得冷,可又没法劝说黎锦。   毕竟会试才是最重要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   一阵萧瑟的寒风吹来,祝善丝毫不顾风度,双手各自抄进袖口里,仿佛要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才善罢甘休。   又过了一旬,祝善再次跟黎锦走在一起,他不禁对黎锦身体的适应能力感到十分钦佩。   毕竟最早黎锦穿的这么薄,偶尔还会打个喷嚏,面色上也能看出来他在极力的忍耐。   可如今黎锦行走间已经面色如常,好像完全感觉不到冷风一样。   祝善问他,黎锦笑道:“习惯了。”   这真的不是他体质特殊,只是因为他每日锻炼和冲冷水澡已经坚持六年了,身体底子在那儿,才能调整得如此迅速。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很快就到了会试前夜。   秦慕文认真的给他收拾书篮,一遍遍的清点物品。   就连考场上的吃食,秦慕文都问了不少邻居,做了好些花样,可最后能带进去的也不过三个葱油饼,一些白菜叶,土豆和烤干的馒头片。   其实若想带肉今去也不是不可,只是书篮大小有限,若是考生能装得下,也就随他去了。   但黎锦觉得肉不容易带,就算是家里人做好了,进入号房后也得用水烫热了才能吃。   春闱的炭盆可不仅仅做饭用,还得取暖,无数‘先辈’用血泪凝成的经验就是一个字,省。   故此,黎锦跟秦慕文交流过后,还是打算带一些简单的干粮,反正也只有九天,熬过来就是一条好汉。   二月初九一大早,黎锦起来去院子里洗漱,就看到主屋的油灯亮了起来。   秦慕文出门给他倒水,复又为他挽起头发,系上缎带。   这会儿天还没亮,寅时(三点)才过了一点,秦慕文去厨房热了饭,两人一起吃完,他打着灯笼,把黎锦送到正门口。   秦慕文唇角勾起,露出他这几天来的第一个笑容,然后飞快的主动亲吻在黎锦唇角,   “村里人都说我有福气,我现在想把福气全都给夫君,只希望夫君能万事顺遂。”   黎锦眼眸里也带着笑,揉揉他的脑袋:“小福星,我走了。”   随后,他开门,拎着书篮,打着灯笼去了京城贡院。   今年也算是恩科,参加会试的考生没有往年多,所以江南贡院并未开放。   京城贡院已经扩建至九千多号房,足以容纳所有的考生。   虽说每三年全国只有两千出头的举人,但科举沿袭了这么多年,举人之数早就过了万。   往年南方水路结冰,不便出行的时候,皇帝会允许江南的考生直接在江南贡院参加会试。   而南方文风较盛,在国家稳定的时候,甚至有过万举人在江南贡院参加会试的大场面。   黎锦记得万云说过,江南贡院已经扩建至一万八千多间号房,整条秦淮河边上除了夫子庙就是贡院。   如今陛下勤政爱民,百姓安居,读书人也日益增多,看样子以后还会继续扩建。   黎锦想,幸好他出生在平安稳定的时代。   若是战争连绵,烽烟四起,指不定他就没有科举的机会。不过,他尚有不甚精通的中医医术傍身,以后真当个赤脚医生,也能赚钱养家。   黎锦站在礼部规定的地方排队,耳边全都是周围人牙齿忍不住打颤的声音。   过了会儿,终于开始唱号,被叫到号的人则按顺序上前,搜身过后才能去参拜孔夫子像。   与江南贡院的夫子庙类似,每个贡院都会有夫子像,而考生进入号房前,都得参拜夫子。   “鸿雁村,黎锦。”   黎锦被叫到,他把灯笼递给旁边的守卫,被保他的两位教谕验过身份,就跟着指引去搜身。   黎锦把书篮放在案几上,自然人很快收走。   而他则按照规定,脱下皮衣、外袍、中衣、亵裤。   每一件衣服也都要被检查过没有夹带和小抄,才能还给他们。   与乡试检查不同的是,会试检查的官差连考生的鞋袜都收去,摸了底子厚度,又查看里面有无‘夹脚’。   夹脚便是有人故意在鞋尖的地方做的稍微薄一点,塞进去几张小抄后,厚度与鞋子其他地方恰好一致,若不仔细检查,还真的发现不了。   不过,这会儿大家都是举人出身,一个个也都知道带小抄进来的后果。   那可是直接会被革除功名!   所以,就算如今检查越来越严格,大家也都丝毫不见慌乱,毕竟心里是真的坦荡荡。   黎锦以为脱完检查了就没事,结果官差直接让他去泡澡。   泡了澡后才能擦干换衣服。   这么折腾下来,每个人都检查完,时间已经过了辰时。   黎锦坐到号房里的时候,只感觉泡完澡后身体有些地方没擦干,水迹直接氤在衣服上,让人感觉愈发冷。   但黎锦暂时也没空管这些,他得把全部时间都用在答题上。   会试的号房里多了一个瓦罐,让考生这三天都用瓦罐来装排泄物。   换个说法,也就是三天内不能出号房。   更进一步,考生三天内吃喝拉撒睡都在在这长四尺(一米三)深不到五尺(一米五左右)的号房里解决。   当然,最重要的是写出锦绣文章来。   会试第一场与乡试类似,考的都是四书文和五经文中与史论有关的部分,最耗时间,也是最考验考生学识功底的一部分。   想要给考官留下一个好印象,第一场必须答得出彩才行。   黎锦这边的第一题正是“周唐外重内轻,秦魏外轻内重,各有得论”。   这道题看似好写,只要了解周唐、秦魏的治国理念和历史,解答出来并非难事。   黎锦脑海中大概有了思路,开始看第二题。   四书文的几道题都必须作答,而五经文的题目依然是二十选四。   所以,黎锦选择先浏览完题目,他知道,每道题都答出来算合格。   但文章若要真正写的出彩,一定得一环扣一环。   就像上次乡试,黎锦能脱颖而出的很大原因就是他的五经文结合了水利、农桑、算经和造船四个点,环环相扣,才让主考官眼前一亮。   这次黎锦有个一个更大胆的想法,四书文从史论开始题问,那他就侧重自己想要引入的河运、造船,   从周唐的大运河说起,‘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此来引入自己看法。   每篇文章都层层递进,让自己的想法和结论深入考官的思维。   这么一想,黎锦的思路一下清晰许多,找准了自己的点,就开始一一的列举点子。   第一日,黎锦午时才看完所有题,他察觉自己坐的时间有点久,想要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腿部已经被冻麻了。   他搁下笔,握手成拳,轻轻锤自己的小腿。   等到小腿稍微可以活动的时候,黎锦给火盆里留了六分之一的炭火后点燃。他没急着烧水,而是把土豆放在炭火上,随即又把葱油饼放在土豆上烤。   冬日里天冷,汗的挥发不像秋季那么快,对水的需求也没有秋季那么大。   饼子烤热的时候,土豆还没熟,黎锦先吃了饼子,复而找侍卫打了水,把锅夹在火盆上,又把火盆挪到自己脚边。   这样就当他在烤火了。   有了火盆在身边,身体的温度也逐渐上升,等到炭火快烧完的时候,黎锦一边喝热水暖身子,一边答题。   他有了具体的思路,给文章起草来很快,但冬日里天黑的早,黎锦觉得自己还没写到酉时(傍晚五到七点),号房里就暗了下来。   黎锦强撑到自己眼睛酸涩,才点燃蜡烛。   他趁着自己文思泉涌,直接把三篇四书文都列了草稿,才吹灭烛火,重新烧水,热土豆吃。   黎锦把剩下的白菜、葱油饼和馒头片包起来,打算晚上睡觉的时候把这些放在自己手边。   若是有老鼠来,他也能第一时间赶走。   黎锦晚上不打算生火,冷一点没关系,可千万不能酿成火灾。   曾经就有考生半夜怕冷,生者火盆睡觉,号房本来就小,稍微翻个身就扑到火盆上。   最后硬生生烧了号房,也烧死了几十位位置离他近的举人。   所以说,科举考试某些方面其实也是看命的。   黎锦把两块木板并起来放在地上,把瓦罐堆在门边,想了想,他又把熄灭了的火盆和竹篮放在瓦罐边上。   若是自己晚上不小心踢倒了瓦罐,那可能会硬生生败坏他答题的心思。   而答卷、起草的素纸都堆积在他脑袋边上,这样最为安全。   这么安排好,黎锦脱下外袍,裹一件盖一件,就这么慢慢睡了过去。   黎锦醒来的时候还以为已经第二天,他听着周围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噜声,透过号房门板上方,看到浓重的夜色。他才意识到,这会儿恐怕子时才过。   一晚上,黎锦陆陆续续被冻醒了三四次,周围号房的呼噜声一停,他也跟着起来烧热水,点蜡烛答题。   春闱时期昼短夜长,每位考生分到三根蜡烛,也算公平。   第二日,黎锦起草了五经文,又把整整七篇文章都润色了一遍。   这样,留给第三日就只剩下誊写。   到了这会儿,黎锦的三根蜡烛已经只剩下半根。   葱油饼配着水煮白菜也已经吃完,明儿只能吃土豆和馒头片了。   原本黎锦打算葱油饼一天一个,但有瓦罐在这里,他实在做不到淡然煮菜烤饼子吃。   从考场上出来的那一刻,黎锦步伐飞快。有过一面之缘的君卓只来得及看到黎锦的背影,再想找他就看不到人了。   反倒是他身边很快聚集了不少人。   这些人脸上都带着喜气:“恩科不难,我都答上来了。”   “我也是,正好全都背过了。”   君卓笑着给他们道喜,一行人结伴朝客栈走去。   与此同时,内帘的考官们也开始誊抄考生们的第一场答卷。   此次参加春闱的人共有四千多。   按照比例,大概可以录取两百人左右为贡士。   而会试结果会在考完后二十日内公布,故此,所有的考官肩膀上任务也都很重。   黎锦回家洗完澡,抱着小包子……他阿爹睡觉的时候,在京城贡院内帘里,一位年轻的考官突然惊呼一声。   “这、这字也写得太好看了,我平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字!” 第136章   这张答卷自然是黎锦的。   ‘馆阁体’书法的三大主要特点就是‘乌、方、光’。   乌字直接翻译过来就是黑,常言道‘墨淡伤神’,墨迹黑了就显地其精气神充裕。   可黎锦穿越而来时没系统的学过馆阁体,他现在的书法是自己长年累月练出来的,故此,跟‘馆阁体’十分类似,但也稍有不同。   庞老写字讲究‘墨分五色’,教导黎锦的第一点就是书法墨迹的浓淡干湿都得随着字体的改变而有所调整。   故此,黎锦写起‘馆阁体’来,并不一味的求‘乌’。   因为若是字迹的每一笔都很黑,那就会显地枯燥乏味,没有层次感。   也正是因为黎锦练得多,所以对层次把握也很到位。翻开他的答卷,打眼一看,就会被深深的震撼住。   而这位负责誊抄的翰林院考官说完之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他只是负责誊抄,没有评卷权利。   与他相反,在所有答卷排名大致评定下来之前,评卷的主考官们也是不能随便翻考生答卷的。   内帘的考官们也就这么多,翰林院的小考官们誊抄,主考官们则坐在上位喝茶监督他们。   他这么一说话,主考官视线当即就落在他身上。   “肃静,不得喧哗。”   “下官知错。”   对于考官们,只要不作弊,侍卫们管的很宽松。若是考生在号房喧哗,他们肯定直接把人拉出来,先关进牢房再说。   而对于考官,侍卫们只是让几个负责誊抄的考官换了位子,这样他们负责誊抄的答卷就不一样,避免了作弊。   反正他们誊抄完后,另有考官会一一核对其誊抄结果与考生答卷是否对应,当真严谨无私。   对于所有内帘考官来说,考试的九天和之后评卷的二十天里,他们都不能踏出内帘一步。   每位考官每日除了誊抄和评卷,吃喝拉撒都在自己的屋子里。   除了主考官们外,其他人甚至连洗热水澡都得找侍卫通融,并不比考生好很多。   这也是为了避免考官与外界接触,收到消息而在评卷中做手脚。   对于侍卫们,别看他们地位低,但皇帝下了命令,若是能抓到一个作弊的考官,侍卫就可以官升三级。而若是他们帮着考官作弊,四十大板和流放就等着他们。   重赏、重罚的规矩交织下,为本朝的科举考试严守着最后的公平线。   毕竟出身的差距已经很大了,无数寒门子弟考科举就是为了出人头地,若是连科举都没有一丝公平可言,这个朝廷还怎么让人信服。   誊抄的考官们换了位子,被点名起来的人纵然有万般不乐意,也只能照做。   要知道他们负责誊抄的人脚边是没有火盆的,毕竟身边都是答卷,若是被烧了,这责任谁都担待不起。   所以,他们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凳子坐暖和,这会儿就要挪窝,能情愿就出怪事了。   周光珍就是被‘连累’点起来换作的一位翰林。   他作为考官,倒是可以穿夹袄,但为了誊抄方便,也不能穿的太厚。   脚边还没有火盆,冷是必然的,他极不情愿的坐在刚刚出声那位翰林的座位上,重新拿了一份空白答卷纸,毛笔蘸饱了墨水,开始负责誊抄。   当周光珍翻开黎锦的答卷,看着一个个大小相当,形状方正,笔触流畅圆润的字体,也是被惊讶到。   要不是‘挪窝’过程中有点冷,他指不定也要高呼‘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字’!   周光珍忍不住去细看每一个字,他觉得每一个字都整齐流畅,笔笔到位,十分规矩,看上去赏心悦目。   他想,“好看是好看,但看不出风骨了啊。”   毛笔字要看出风骨,最明显的就是笔锋处。比如‘勾’‘点’‘撇’,在写的时候通过收笔来展现写字之人的狂气。   但黎锦的字在这些方面都很规矩,会让人忍不住赞叹太过整齐秀丽。   故此,周光珍才会有上面那句感慨。   但当他开始动笔誊抄的时候,就发现字迹不是没有风骨,每一竖、每一横都端正无比,字迹浓淡干湿也都适宜得当。   周光珍忍不住敲自己脑袋,心里自嘲道:“这哪是没有风骨,整篇文章就是答卷之人的骨气啊!”   这也是他打眼一看,就被震撼到的原因。   馆阁体超于楷书,但却脱不掉楷书的影子,楷书本来就讲究端正整齐。   他们身为翰林,不知看过多少整齐的答卷和书法,刚刚能忍不住赞叹,当然不仅仅因为通篇字迹整齐,更是因为挑不出一点不对。   ——原来,答卷之人对书法的运用早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周光珍想要慢慢的誊抄,仔细去品味这篇书法作品……不对,这张答卷,但每位翰林的工作量都是一定的,他还是得在规定的时间里抄完所有答卷。   所以,他只能快速的誊抄。   周光珍内心不禁有些遗憾,生平能见到这么好的字,却没时间细细品味。   真是人生一大憾事。   但当他继续誊抄的时候,周光珍就发现,这篇文章不仅字好,就连内容都是逐一递进,环环相扣。   答卷之人讨论的点子新颖又不超脱实际,仔细去想,其实现的可能性很高很高。   周光珍不禁崇拜起来,如果不是还怕掉了乌纱帽,他真的想拆开封条,看看这份答卷到底是出自何人之手。   这样的才情正是平生罕见。   只可惜周光珍怂,他不敢这么做。   他只能默默地抄完后,依依不舍的把这份答卷放在誊抄完的那一摞上面,然后再被侍卫拿走。   周光珍能成为翰林,又是此次会试的考官之一,自己本身学识就十分出色,一手柳体更是十分出色。   他是六年前出身二甲的进士,更是所有进士中年纪最小的,就连同年的状元郎,他都没这么钦佩过。   如今,却十分佩服这位素未蒙面的举人来。   周光珍想,若是礼部主考官和他想法一样,那这人就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成为会元,他也就能知道这位到底是谁了。   想到这里,周光珍不禁十分感激之前出声的那位,他现在挪窝可是挪的心甘情愿,不然,怎么有机会为这样的答卷誊抄呢。   而之前出声的那位翰林,抬起头瞥见周光珍眼里的兴奋和赞赏,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怎么就不能淡定一点呢!   考官们加班加点忙了半宿,而黎锦又在寅时刚出头就起床,准备去参加第二场考试。   有了第一回 的经验,黎锦再次看到泡澡检查身体,心里的接受程度也高了点。   第二场主要考策问,不同于第一场的写文章,策问翻译过来就是简答题。   第二场分为五道策问,每一道由若干小问组成,大致可以分为训诂、水利、兵制、国之策略问题等等。   训诂翻译成大白话就是名词解释,主旨在于解释词义、音韵、语法、修辞等等,考验的还是学生的基本功。   训诂题在整个会试中占的比重不大,因为一般人都可以写的很准确。   但若是这一场掉链子,那却是会影响整个会试的排名评定。   而水利、兵制等都与往年考的问题大不相同,从去年万云参加会试那会儿开始,考题就不单单是‘水利制度需要用什么方法改进’,而是加了算学问题进去。   比如万云就跟黎锦说过,他会试那会儿直接就考了‘治水需要多少石头和泥土,才能防洪’。   这就得学生十分了解每年的降雨量、河床高度等才能作答。   黎锦写完训诂题,看到水利算经题,他早有准备,开始打草稿计算。   过了会儿,隔壁的仁兄似乎也做到这一题,黎锦甚至听到他叫喊:“完了。”   最近的题目也确实越来越刁钻了,但也更加落在实地,让那些只会溜须拍马的人不再有投机取巧的机会。   第三场考试是时策,答卷最后还有作赋和作诗,黎锦在诗词方面钻研不多,写完时策草稿后,先把诗作写好,再做誊写。   整整九天的春闱就以黎锦写完诗作作为结尾。   他走到家门口,小包子像小炮弹一样撞进他怀里,黎锦把书篮递给小茶,然后把小包子抱起来。   包子用手抓黎锦的耳朵,只摸到一手冰凉。   他直接整个人抱着爹爹的脖子,小脑袋瓜也蹭着爹爹,“包子给爹爹取暖。”   前两次黎锦回来都很累,又要为第二日的考试做准备,秦慕文没让包子缠着爹爹。   小包子都感觉自己这个小火炉不称职了。   黎锦抱着他回屋,秦慕文端着姜汤进来,“驱驱寒气。”   黎锦被两人的‘糖衣炮弹’砸中,挨个揉了揉脑袋。   其实秦慕文原本想要雇人给黎锦送披风,这样黎锦考完出来就能直接穿上。   但此次四千多考生,考场外无数人家都在等着给自家少爷送披风,经常找不到人。   有找人的时间,黎锦都能走回来了。   秦慕文转念一想,也是这个道理。   故此,他就留在家里给黎锦煮姜汤喝。   会试结束,三月中旬便会放榜,而今年的新科贡元(考中会试的举人)基本上全都可以参加殿试。   殿试之后,那才可以称得上进士。   在黎锦这个朝代,只要参加了殿试,除非贡元犯下极大的错误,比如报名顶替等,一般情况陛下都会赐予其进士称号。   只是进士分为三甲,一甲三人,称为进士及第;二甲三十到四十人左右,是叫进士出身;其余全是三甲,称作同进士出身。   真考完了会试,黎锦心里反倒轻松不少,他感觉自己对名次都有些看淡。   像现在这样,每日去工部研究,给人答疑解惑,每日也都会有新的收获。   翌日,工部的同僚们见到黎锦出现,一个个都很是惊讶。   “先生,您怎么不多休息几天?”   “瞧这没眼色的,还不端凳子来。”   “我倒茶去。”   清水都吏司的员外郎大人原本正跟祝善商量什么,看到这一幕,他们也只是笑着,并不阻止。   员外郎知道他们工部的官员在外面都有多高傲,黎锦也是真的有本事,在学问上还不藏私,才能被其他人这么尊敬。   祝善瞧着好友,笑道:“你这员外郎都没这待遇。”   员外郎感慨:“再过几年,我指不定都得叫他一声大人啊。”   除了万云,黎锦没跟其他人说过自己不打算入仕,毕竟这话传出去陛下得如何做想?   黎锦虽然不在乎名誉,但他也不能把自己的前途往死里作。   他是想做实事的,只是官场的来回应付不适合他。   黎锦在都水清吏司过得滋润,而翰林周光珍则在期待自己还能誊抄到黎锦的答卷。   只可惜事与愿违,分到他手里答卷再也没有人像黎锦写字那么出色了。   此时,答卷已经誊抄完一部分,评卷的考官们也开始为每份答卷作点评。 第137章   一般情况下,会试的评卷时间和乡试一样,都是十天到二十天之间。   黎锦参加的这场会试考生只有四千人,按理说评卷时间应该为十五天左右。   但这次算是恩科,礼部评卷后得把考中的答卷呈给皇帝过目,所以时间稍微能久一点。   黎锦现在心态平和,再也不像之前出成绩时候那么紧张。   二月底,临近放榜了,祝善见他依然日复一日的前往船坞,忍不住问他都不担心能不能中的问题么。   黎锦答道:“大概是因为考试的次数多了,所以才比以前都淡定一些。”   祝善:“……”考的次数多?   他没记错的话,黎锦每一场都是直接中第一,也就是说,他每一场只考了一次,这叫次数多?   祝善想起自己当年一直中不了举,才潜心钻研算经,倒是有了另一番收获。   他决定不跟‘考霸’谈论科举的事情,于是生硬的转了话题:“等过几日,工部、礼部、兵部有蹴鞠比赛,京城书院也参加,你体力不错,要不要参加去玩一下?”   黎锦想,他不在工部当值,也没在京城书院念书,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不过,倒是可以带着夫郎和孩子们去春游。他们家去年十一月来京城,天气寒冷,且不说包子和小山豹,就连秦慕文都没出过几趟门。   如今天气回暖,给俩孩子裹得严严实实的话,确实可以带出来玩耍。   三月初二,一大早,黎锦和秦慕文就给俩孩子开始穿衣服。   小山豹好像知道爹爹要带他出去玩,乖乖的伸着胳膊套上厚实的棉衣,“爹!”   而一向听话的小包子这边却出了点问题。   因着包子今年就算六岁了,给他换衣服这件事由秦慕文来,黎锦在院子里等候。   过了会儿,黎锦居然听到秦慕文说:“包子,听话。”   黎锦有些诧异,他家包子向来乖巧懂事,秦慕文也从来不以长辈的姿态压着孩子,怎么今儿居然如此严肃?   不过,夫郎管教孩子的时候,自己千万不能去唱反调,还是安心的等着。   过了会儿,秦慕文带着小包子推门出来。   黎锦当下眼前一亮,因为包子没穿秦慕文事先给他准备好的厚实棉袄,而是穿了稍微薄一点的夹袄,外面披了一件靛青色带着兔毛滚边的披风,头上扎着一个小啾啾,缎带上垂着莹润的珠子。   配着包子纤长的睫毛和白嫩的脸颊,活脱脱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小包子真实年纪四岁零八个月,个头窜过了三尺(一米多),虽然小手肉嘟嘟的,但骨架小。   这么穿非但不显臃肿,反而凸显了几分贵气。   秦慕文牵着小包子的手,唇角带着无奈的笑意。   京城比较大,郊外走过去得一个多时辰,黎锦就提前雇了辆马车,准备了两个能抱在怀里的暖炉,带着一家人出发。   小包子起来的早,沿途问了两遍:“阿爹,咱们还要多久才能到?”   秦慕文都说还得半个多时辰。   随后,小包子就忍不住倦意,靠在秦慕文怀里休息过去。   秦慕文把披风给他盖在身上,然后小声对黎锦说早上的事情。   原来他想给小包子穿暖和点,就算如今气温回暖,但郊外风大,他担心小孩子吹风受凉,所以准备了厚实的棉袄。   说到这里,秦慕文无奈的瞅了一眼睡着的小包子,道:“他现在知道爱美了,我给他穿衣服的时候,他一直说‘阿爹,这样穿包子太胖了’,最后我只能给他穿了夹袄。”   黎锦想了想,前几日祝善来他家吃饭,黎锦自从考完会试就穿起了单衣,而祝善依然棉袄加身。   这是被小包子看到了棉袄和单衣的区别,所以他才说什么都不肯穿棉衣了。   黎锦坐直了,另一只手揽着秦慕文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说:“包子也长大了。”   以前把他裹得圆嘟嘟出门,他都笑得十分灿烂。   现在只穿了厚实一点的棉袄,他都嫌胖。   秦慕文靠着黎锦的肩膀,只觉得十分心安,那点小包子长大了的惆怅瞬间烟消云散。   马车停靠在山脚下,黎锦给了车夫银钱,抱起小山豹,秦慕文则牵着小包子,一家人拾级而上。   第一段上山路还算平坦,路两边有商贩卖鞠和风筝,黎锦给小包子买了一只风筝。   小山豹看着哥哥手里的风筝,黑眸当下变得水汪汪的,仿佛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黎锦赶紧给他挑了一只毛线编的鞠,小山豹当下就把眼泪憋回去,笑着叫:“爹!”   黎锦:“……”二崽这变脸的速度。   小包子倒是没有因为弟弟有了鞠而吃味,他上次看黎锦蹴鞠的时候年纪还小,脑海里只有浅浅的记忆。   所以,这会儿他显然更喜欢自己手里的风筝,他说:“包子放风筝给弟弟看。”   走过石阶,入目就是一块平坦的空地,中间蜿蜒流淌过一条小溪。   来得早的人家自觉地坐在空地边缘,把中间地位置留给放风筝的孩子们。   而蹴鞠的场地则在小溪对面,那边坐着的基本上都是官家妻眷。   黎锦个子高,身姿挺拔,眉目英俊,秦慕文脸上的轮廓较为柔和,眉梢一点朱砂痣尤为漂亮。   他们身边的小包子更是可爱的让人移不开眼。   这一家人刚过来,就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有人甚至主动打招呼,要给他们家挪一块地方。   但小溪对面祝善先生家里的人也看到了他们,派小厮邀请他们过去。   黎锦只能对刚刚邀请他的人歉意的说声抱歉,然后去了祝善那边。   小溪上有座木桥,底下垫了石头,微微有些摇晃。   小茶婉拒了小厮的帮忙,自己壮着胆子,三两下跳了过去。   黎锦则挨个把山豹、小包子、夫郎背过去。   小包子规矩的给祝善先生家人行礼,小山豹则没这个顾虑,黑溜溜的大眼睛还看着那块木桥,看样子还想再上去。   秦慕文打开包袱,铺了垫子在地上后坐下。   他耳朵尖尖有点红,刚刚黎锦蹲下背他的动作很多人都看到了,其中更是有不少姑娘的目光。虽说都老夫老妻了,但他依然心跳的很快。   小包子拿着风筝坐在秦慕文身边,看着在爹爹臂弯里的弟弟,凑近了对他笑。   “叫哥哥,哥哥一会儿放风筝给你看。”   小山豹:“哥。”   小包子:“不对,是哥哥。”   “哥。”   小包子:“……”   他闲来无事打量弟弟怀里的鞠,总觉得十分十分熟悉。   过了会儿,蹴鞠比赛开始了,包子小鹿一般的眼睛瞪大,嘴巴忍不住也张大,发出‘啊’的声音。   他回头抓着爹爹的手,小嘴巴失声了一会儿,叫道:“爹爹,蹴鞠!”   他显然想起了当年被阿爹抱在怀里,看爹爹在场下蹴鞠的情景了。   黎锦被他的小模样逗乐了,说:“想看爹爹蹴鞠?”   包子小手抓紧了爹爹:“可以吗?”   黎锦把小山豹交给秦慕文,说:“爹爹过去问一下。”   蹴鞠比赛除了有规定的队伍外,还有些人会突然来了兴致,直接表演各种花样的蹴鞠。   黎锦刚一下场,都水清吏司的人就看到他:“先生,我们在这里!”   黎锦走过去,那边人已经开始热情的邀请他:“先生要来蹴鞠吗?”   “今年不是按照各部划分,而是选了去年十个获胜队伍的队长,抓阄分人。先生就来吧。”   黎锦对这个新规矩倒是十分惊喜,他之前不想加入某个部或者队伍,就是不想‘站队’太过明显。   虽然在很多人眼里,他已经算是工部的人了。   黎锦点点头答应了。   他去报了名,等那边队长开始抓阄。   每队五人,每场两队,一共十人。这么多人,看样子得比赛个十几场。   小包子则改拉着秦慕文的手,“阿爹,爹爹蹴鞠!”   秦慕文也很期待,能看到一向稳重的男人充满斗志的去比赛,没人会比他更激动。   黎锦比赛的是第二场,队伍分为红队和黄队。   他这次依然在红队,被分到了红色的头发绑带、外袍和靴子。   按照朝廷规矩,没有官身的人不能穿靴子,当然,表演情况例外。   蹴鞠算是表演项目的一部分,黎锦也就不客气的穿上了白底黑面的靴子。   黎锦说自己擅长守和投鞠,队长虽然不认识他,却在刚刚他背着一家人过河的时候看到了。   “你下盘功夫稳,咱们队伍的最后一道关就由你来守。”   “好。”   按照分工来排站位,黎锦又是他们队伍压轴出场的那位,这是他第二次穿红衣,配着俊朗的眉目,宽阔的后背和修长有力的双腿,看得人移不开眼。   旁边有姑娘们在叫喊:“红队!啊!”   那边坐在高处聊天的将军府家眷也听到这惊呼声,他们向下看去,视线显然落在了黎锦身上。   莫子旋的母亲笑道:“好一个俊俏的少年郎。”   老太君年纪大了,就没出来,此次出行的都是各房的女眷和孩子。   老五说:“我认识他!黎叔叔!”   他这话一出,女眷们也都知道,原来就是老将军的小师弟啊。   老太君都对他赞不绝口呢。   “可真是一表人才。”   “文武双全。”   她们说完,才发现老五不见了。   “子峰呢?”   “快去找人!”   莫子旋原本就在照顾一众弟弟们,闻言前去请安:“子峰去下面,找小伙伴玩了,孩儿这就带他回来。”   “也不用,派人看着别走丢就是了,让他玩吧。”   莫子旋却抿了抿唇,说:“孩儿去看着他。”   一群女眷:“……”她们家老大什么时候对弟弟们这么看重了? 第138章   第二场蹴鞠比试,两队的得分是一比一平。   虽然没分出胜负,但两队都踢得十分出彩。尤其是最后三秒,黎锦抢到鞠,稳准狠的踢进黄队的网中,为自己红队掰回一分,让整场比赛达到了高潮。   “这是哪家的后生,在何处当值,以前怎么没见过?”   坐在一边围观的各家夫人今日问出最多的就是这句话,京城里门户相当的青年才俊他们大都认识。   对于生面孔,自然很是好奇。   “您可还记得去年十月,陛下钦点要全国印刷的《蒙学算经》和《农桑算经》?他就是这两本书的著者,叫黎锦。”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听说他已经婚配?”   “可不是?连孩子都有了。”   “这倒是可惜了,听说他年岁不大,家里人怎如此没有眼力见,这么早娶妻?”   也不怪有些夫人们如此做想,进士榜一出,‘榜下捉婿’的风俗在本朝很是流行。   毕竟进士大都是去来自全国各地的考生,京城人的比例很少。被‘捉’到的婿大都未曾婚配,他们也乐意认一个京城岳父,能省自己十几年的奋斗时间。   虽然想是这么想,但这位消息不灵通的夫人此话一出,她身边的各位夫人都坐的离她远了一点。   陛下亲口夸赞过的人,这人居然敢直接如此埋汰,可真的是口无遮拦。   “哟,什么时候进京的外乡人不能娶妻都成规矩了?”开口说话的是那位都水清吏司员外郎的夫人,他家夫君对黎锦赞不绝口。   私底下甚至说出了,“此子前途不可限量。”   她从没见过夫君对哪个没有官身的人做出如此评价,就连夫君的好友祝善,他都直言‘其道在算学’。   当时,她主动问夫君怎么个前途不可限量。   员外郎说:“若为官,则位极人臣。若不为官,则……”   夫人说:“则什么?”   “则流芳千古。”   这位夫人一向相信她男人的眼力,所以才有了为黎锦打抱不平的这句话。   但大家也只是嘴上说说,其他人打个哈哈这件事就揭过去了,翻不起多大水花。   有些消息灵通的夫人,见一向温和的员外郎夫人居然如此强硬,也都对黎锦增添了几分关注。   她们想,听说黎锦上月参加了会试,先看看他的会试排名再说。   而在此前一天,礼部。   誊抄的工作早已结束,评卷的考官们开始重复看卷、画‘O’或者‘×’来表明自己对这份答卷的评定。   ‘O’代表优,而‘×’则代表次。‘O’中画了一个‘×’代表中等。   每份答卷至少由三到五人作评,若全是‘×’,那肯定不予录取。   这会儿评卷考官看到的答卷自然都是被翰林们统一字体誊抄过的。   全都整整齐齐,看不出来丝毫差距,只能从内容方面做决断。   舒铭晨是礼部侍郎,作为本次会试的副考官,他权利极大。   但他一刻也不肯休息,飞快的检查考官们评好的答卷。   不管评卷等级如何,他都会过目一遍,以免考官们串通好,埋没了一封上好的答卷。   但评卷考官们显然没这个胆子,舒铭晨检查了这么多天,发现他们严格遵守主考官说过的评卷细则,一点也没有徇私。   碰到三个‘O’的答卷,舒铭晨都会仔细的多看一会儿,然后自己写上评价,放在自己左手边。   稍后会呈给主考官。   几天下来,舒铭晨左手边的答卷不过才六份。   他眉头紧皱,心想,恩科的考生不仅数量没有正科多,就连答卷质量都不高。   如果他们的水平只有这个程度,那此次会试能中的人数,怕是会跌到低谷。   毕竟,能中会试的,在二十天后的殿试上,陛下也不会把他们刷下来,全都赐予进士称号。这就代表着陛下对礼部的信任。   舒铭晨觉得自己可不能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宁愿录取的少,也不能降低标准。   就在这时,舒铭晨又拿到手一份答卷,这份答卷抬头有五个圈圈和落款,这就代表被五个人评过。   但让他惊讶的是,第一个圈圈里原本有个‘×’,后来直接划掉,在下面重新画了一个圈圈。   这就代表着第一个评卷人原本觉得这份答卷只算中等,但看到后面,忍不住就给其评定了优。   要知道,大多数情况下,评卷人为了面子,是不会修改自己评卷结果的。   毕竟改了结果后,这份答卷必定要让其他至少三位同僚再次评定,若是引发争议,他们的效率就会降低很多。   很显然,这份答卷根本没引发争议,五位评卷人,五个圈,全都很看好这份答卷。   因为是恩科,所以这次会试的题目不难,这份答卷上第一题写的中规中矩,虽然涉及到实业,但辞藻并没有华丽到让人眼前一亮。   不过,此份答卷语句朴素,言辞恳切,倒是洗刷舒铭晨刚刚看到那么多‘×’答卷的坏心情。   他看向了这份答卷的第二篇四书文,就忍不住想要拍手叫好了!   大学士出题的时候,就是层层递进,主考官讲评卷细则的时候说了,若是考生注意到递进和环环相扣的点,那就是优。   舒铭晨想,这位考生着实不错。   他继续往下看,四书文的第三题难度大了不少,但这篇文章没让他失望,其内容依然与前两篇紧紧咬合。   这样的笔力,他左手边那六份全优的答卷中,也只有一篇做到了。   舒铭晨原本以为那篇就是会元预备了,没想到,现在倒是有人来一争高下了。   他舒心不少,写了几段夸赞的评语,继续看向了五经文。   从这之后,舒铭晨手上的笔就没动过,他完全没想到居然有人可以博学、鬼才到这种地步!   看完后,舒铭晨心情澎湃,他忍不住在卷头一连画了三个圈圈,双手捧着这份答卷,打算立即呈给主考官过目。   坐在他旁边的考官瞥到这一幕,默默的嫉妒起来,他只是一个弱小的评卷考官,只有画一个圈圈的权利……真的羡慕舒铭晨侍郎了。   这倒不是副考官有多画圈圈的权利,按理说每个人也只能画一个圈,但若是极为出彩的答卷,副考官则可以立即呈给主考官。   再加上此次是恩科,这份答卷经过内阁学士们过目后,还有呈递给陛下的机会呢。   =   黎锦不知道他的答卷上,不对,他答卷誊抄版本上有了八个圈。   而最后评定谁是会元,就是主考官看了圈圈的数量后,再仔细评定。   因为那些写得好的答卷,自然会被评卷人来回传阅,能让大家都挑不出差错,也确实不容易。   蹴鞠结束,队伍里的其他人对黎锦的表现也都赞不绝口。   “差点以为咱们要输了啊,幸亏有修之在。”   “都怪我刚刚那个失误,被黄队抢到了鞠。”   “这就别提了,咱们配合还是不错的,最后修之踢的那一脚,确实让人佩服。”   黎锦谦虚的笑着,“最后运气好,紧张中超常发挥。”   随后,他婉拒了大家去喝酒的邀请,说自己带了夫郎和孩子来,得照顾他们。   “修之成家了?”   “你看起来才十八九岁。”   “孩子多大?是男是女,我家也有两个小孩。”   黎锦:“……”他知道大家也只是客气的说说,道别后就各自散开。   他回去的时候,小包子身边围了两个熟悉的面孔。   祝善家里人不知道那俩孩子的身份,只当是周围哪户人家的皮孩子,见秦慕文给他们分糕点,也就没多问。   莫子旋余光看到黎锦,赶紧站起来,抱拳颔首:“黎叔叔。”   黎锦也回以颔首,笑道:“许久未见,你们都长高了。”   之前在书肆见过了莫二爷,黎锦也知道将军府的态度,那就是认他这个师弟,但也为了不影响他的仕途,所以才不公布关系。   如今是私底下,他再扯开两家的距离,就有些作了。   故此,黎锦对将军府家里小孩子的态度才会熟稔一点。   老五这会儿也看到了黎锦,他唇角还带着糕点渣,手里拿着小包子的风筝,站起来给黎锦请安后,说:“叔叔,我能带他放风筝去吗?”   黎锦沉默了一下,他们到底都是小孩子,遇到人贩子就没辙了。   小包子看出了爹爹的犹豫,说:“风筝给你玩,我不去了。”   老五:“……我、我没有要抢你的风筝,我跑得快,能把风筝放很高给你看。”   最后还是黎锦带着一窝小孩找了个人少点的地方,看着他们玩,磕绊了也好有个照应。   过了会儿,秦慕文抱着小山豹也来了。   秦慕文说:“小山豹哭着找哥哥。”   果然,小山豹伸着小胳膊,叫道:“哥!哥!”   小包子眼睛一亮,赶紧去看弟弟,他踮起脚尖看阿爹怀里的小山豹。   很是惊喜的对阿爹说,“阿爹,弟弟会叫哥哥了。”   终于不是单音‘哥’。   小山豹:“……”   秦慕文:“……”   这么一小会儿,没有小包子的‘阻挠’,莫子旋和老五也把风筝放上了天。   半山腰风大,风筝开始还摇摇晃晃,后来就平稳的上升。   “快看,我们把风筝放上天啦!”老五欢呼呐喊,莫子旋在一边收线松线,看那眼神就是在假装不认识自家弟弟。   小包子的注意力被他吸引过去,指着风筝,对弟弟说:“看,风筝。”   小山豹则抓着小包子的手,“哥。”   风筝飞得很高,若是人能有那个高度,视线恐怕能穿过重重把守的端午门,直抵金銮殿、御书房。   在那里,年迈的皇帝看着呈现在自己桌案上一手漂亮的馆阁体,眼眸中略带欣赏。   而当他仔细看了其中内容后,那欣赏也在一步步扩大。 第139章   “主夫,外面的官老爷说了,后日会试放榜。”   这次的放榜时间提前通知了,贴榜的地点就在京城贡院。   小茶打探完消息一路小跑回来,整个人脸颊发烫,还没到真正放榜呢,他都看起来很是紧张。   秦慕文被他的情绪感染到,原本正按照黎锦写的草书来临摹练字,这会儿也坐不住,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儿。   要不是小山豹正好哭了,秦慕文得先去哄孩子,要不然他恐怕会紧张的茶饭不思。   最近黎锦在都水清吏司改造远航船模型,他之前只是说了一个大概的设想,没想到工部的老师傅还真的做出来了个小模型。   ‘小’字也只是相对而言,这个模型长十九尺又二分(六点四米),宽三尺又二分(一点零八米),船只两头尖,肚子(船体)极大,与当代现有的船只但从外形上就看出了巨大差别。   船体大,运载的货物就更多,毕竟远航一趟也不容易。   最让黎锦惊喜的是,这个小模型把他随口描述的螺旋桨、防水隔舱都做了出来!   有了防水隔舱,船只远航时也更加安全。   虽然这些与船帆、桅杆、船舵的位置设置还得仔细考虑,但整个模型已经有了‘远航船’的风范。   也正是因为如此,黎锦才有了更大的动力,要努力给自己国家造出远航船来!   他穿越来之前从未深入了解过这方面的知识,就算知道也是曾经留学的时候,去英国参观过‘大不列颠号’。   那艘当时世界上最大的蒸汽船,给黎锦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黎锦原本并不觉得自己能很快做出点什么成果,但工部老师傅的手艺真是太让他意外了。   所以,他近日才一直泡在工部,努力的做出一点东西来。   黎锦之前在工部书肆不对外人开放的藏书中,看到过其中有对西方诸国只言片语的介绍。   他也试探过工部其他人的口风,毫无例外,都自居‘天朝上国’,觉得外面的人都是蛮夷。   黎锦当时就沉默了,他想,在大环境如此的情况下,就算皇帝亲口说‘吾辈得发展工业,才不至于被其他国家赶超’这种话来,恐怕大家都抱着怀疑的心态。   所以,黎锦从未想过仅凭口头只言片语,就能改变大家的态度。   可黎锦对这个朝代真正产生了归属感。他只想尽自己绵薄之力,做出一点东西来。   或许现在作用不大,可百年之后,指不定就能派上大用场。   就如同黎锦每日坚持写的各项记录,小到鸿雁村和京城的鸡蛋几文钱,大到工部分工安排,若是被后人发现,那就有很大的考据意义。   员外郎见黎锦与底下一群手艺老师傅打成一片,撸起袖子拿着木材跟师傅们商量事情,神情专注,一门心思扑在造远航船上。   他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黎锦他恐怕压根就没想过要位极人臣吧!”   要不然,凭黎锦现在在都水清吏司的地位,哪需要事必躬亲?   黎锦只要给其他人随便传授点造船工程的知识,就能渐渐的传到侍郎、尚书大人耳朵里,以后仕途必然一帆风顺、平步青云。   可黎锦没这么做,别人问他问题,他会悉心解答。   但很明显,他每日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跟造船师傅们商量中度过的。   他甚至自己搬木材搭建想要构造的船体。不嫌累、不嫌脏,一遍遍的调整螺旋桨的位置。   员外郎看得入了神,直到他肩膀被拍了一下,他正准备说‘祝善你多大年纪了还玩这等把戏’,才想起来今日祝善去藏书阁查东西,不来船坞。   那整个船坞他官职最大,谁敢这么拍他?   员外郎一回头,直接看到尚书大人的脸,他吓了一跳,当下就要作揖行礼。   尚书扶起他,说:“黎锦呢?”   员外郎:“……黎、黎锦?”   看着尚书大人的眼神,员外郎赶紧压低了声音,说,“回大人,他在下面,一堆老师傅中间,最年轻的就是他。”   员外郎说完后,才发现尚书大人又把自己的话传达了一遍,态度更加恭敬。   他不是傻子,这会儿也发现整个船坞上层基本上都空了,取而代之的是站在暗处的守卫。那么尚书大人身边的人,肯定官职大到他想都不敢想。   员外郎全程垂眸看着地面,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等到尚书大人和那人走了后,眼前仿佛还一遍遍重现着那人白底黑面的靴子和靛蓝色的衣袍。   陛下五十多岁才当上皇帝,少年时也没被当作储君来培养,出宫这件事做得十分顺溜。   他也不是专程来看黎锦的,只是听说了慧大师最近回寺庙了,才想去拜访一下。   回宫途中看到船坞,陛下随口问了一句:“会试上黎锦写的那篇文章,讲的可是算经、水利、工程的应用和发展?”   他身边的大太监揣摩圣意可是一等一的好,当下就派侍卫问了黎锦现在可在船坞中,工部尚书何在。   另一位太监见陛下把黎名字都记得如此清楚,直接笑道:“正是如此,听说他不仅文章写得好,为人也十分大度,讲问题的时候可是从不藏私。”   皇帝原本就想下去看看,正好工部尚书今儿就在旁边,也就跟着他一起过去了。   皇帝今日出宫本来就算微服私访,没穿龙袍,倒省了其他人三跪九叩。再加上工部尚书出面,都水清吏司的下属也不敢妄言顶头上司。   故此,黎锦甚至都不知道皇帝居然来了一趟,就连员外郎也没敢把来人往那么高的地位想。   傍晚,黎锦回家后,小包子哒哒哒的跑来,打算告诉爹爹后日放榜的事情。   结果凑近了嗅到爹爹身上木材的味道,他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还是十分给他爹面子的牵住了他爹的手。   再也不像小时候那样,来一句奶声奶气的‘爹爹臭’。   黎锦被小崽子暖到,哄他道:“取找弟弟玩,爹洗完澡来听你细说。”   小包子却依然站在原地:“包子不嫌爹爹。阿爹说了,爹爹在外忙着养家很辛苦,爹爹现在一定很累,坐这儿歇一会儿,不要急着洗澡,好不好?”   黎锦笑问:“阿爹教你的?”   小包子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补充道:“包子以前太不体谅爹爹了。”   黎锦把他抱在自己旁边的椅子上,说:“包子一直都很乖,你刚想跟爹爹说什么?”   黎锦把话题转移走,小包子果然开始跟他解释放榜时间,小家伙把阿爹紧张的模样描绘的很是传神。   他还拉着黎锦的手,说:“爹爹别担心,您说过厚积薄发,结果肯定不差的。”   黎锦笑了笑没说话,现在越来越能看出来小包子的语言天份遗传了他阿爹,这样叙事的能力,在同龄人中可算是颇为罕见。   第三日,丑时(凌晨一点到三点)还没完全过去,秦慕文的呼吸声就轻了下来,他依然保持着窝在黎锦怀里的姿势,大脑一片清醒,心跳也逐渐加速。   黎锦揽住他的腰让他趴在自己身上,“醒了?”   秦慕文很是紧张:“咱们去贡院蹲放榜吧。”   黎锦挑了挑眉,问:“当真?”   秦慕文懵了一下,他只是随口说说,夫君这意思,是真的要带他出去了?   春闱的放榜时间在辰时,卯时(五点)不到,宵禁就解了,他们便可以出城,去贡院外等候贴榜。   若是家正好在外城,那都不用等晨钟暮鼓,丑时还没过就能去贡院外候着了。   虽然提早这么多也并没什么实际作用,但好歹能缓解一下考生和家人焦急的心情。   当然,若是家里有点关系的,可以提前收买贡院内的送捷报的人,看看自家孩子能不能榜上有名。   但这么做太铤而走险,若是上面有人细究,指不定得受罚。   所以,黎锦选择自己耐心地等候,不过是半天的时间,他等得起。   卯时刚过,小茶起来洗漱,就被主夫叮咛了一大段话。   他看着主夫裹着棉衣和棉鞋,一副要出门的打扮,心里震惊之余又十分羡慕。   老爷就站在垂花门下打着灯笼等主夫呢,两人肯定是要一起去看放榜了。   小茶还记得主夫念叨放榜念叨了好几日,老爷是真的宠主夫,这就直接陪他出门了。   三月初五,天气已经回暖不少,但清晨还是很冷,所以黎锦就让秦慕文穿上了棉袄,自己一路上则给他捂手。   现在太早了,沿途根本没有马车,只有挨家挨户收夜香的人。   两人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到了贡院门口。   这会儿天已经泛了亮光,贡院南墙外满满当当全是人,黎锦和秦慕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   来之前他们就猜到这种场面了,毕竟会试有四千多人考,绝大部分人还抱着一线希望,想开看看排名的。   所以,在场等候的人是真的多。   黎锦找了处墙角,让秦慕文站进去,自己给他挡住风。   微暗的晨曦下男人眼眸漆黑,鼻梁高挺,用宽厚的肩膀遮住一切喧嚣。   就这么站了一个多时辰,贡院的大门总算被打开,走出来十几位孔武有力的汉子。   人群自发的给他们让开一条道,等他们走到了院墙边上,十几位汉子自发的分成两组,围在院墙周围,留下最后一个人贴榜。   往年发生过贴了榜后,有人看到自己名字很是激动,直接撕了榜要带回去的。   自那以后,贡院贴榜时旁边都得有至少十个人守着,要不然就是先贴一层假的,等众人热情消退,再把真正的榜贴出来。   这次显然是不贴假榜,只让人守着。   黎锦和秦慕文贴的近了,他都能听到小夫郎紧张的心跳声。   这么一小会儿功夫,榜已经贴好了,黎锦眺望过去,视线被前面人的发髻挡助。   秦慕文小声问他:“看到了吗?中了吗?”   黎锦说:“前面人太多,看不到。既然我们都来了,索性放肆一回,我抱你起来,你去看。”   他们身后就是墙,也不会遮挡别人。   秦慕文点点头。他遇事爽快,鲜少忸怩,黎锦喜欢极了他这一点。   人群中,黎锦双手抱着他的腿,秦慕文可以清楚的看到黎锦的名字在……第一位。不用他提醒,黎锦就把他放下来。   第一名!那可是会元!   秦慕文震惊了片刻,道:“阿锦,你、你是……”   黎锦已经从他的表现中读出结果,他把小夫郎揽在怀里,说:“悄悄地,我们先出去。”   不然这会儿直接喊出‘你是会元’,指不定就被人里里外外围好几圈,想走都走不了。   周围人太多,黎锦护着他走了十几米才出了人堆。   秦慕文眼睛亮晶晶的,把所有话叫出来:“会元!阿锦,你是会元!”   作者有话要说:   【狭义来说‘师傅’是对有专门有手艺的工匠的尊称,‘师父’则亦师亦父。】   【船模型比例借鉴了大不列颠号,长60米,宽10米。】 第140章 完结   黎锦纵然有了心理准备,在听到小夫郎的话后,他心底还是泛起无边的惊喜。   曾几何时,他从未想过自己可以在科举方面出人头地。   穿越过来的第一年,黎锦还想着若是他考不中秀才,就在镇子上找家医馆坐诊,月银三两,家里省着点花也够用。过着平淡的小日子也未尝不可。   可短短五年的时间,他居然已经考到了会试。   接下来,黎锦面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十日后的殿试。   今年是恩科,考生少。所以会试放榜后,所有考中的贡士都要在三月十五这天齐聚承天门,被金吾卫搜查过后,在礼部侍郎的引导下入宫。   若放在往年,还有人在江南贡院参加会试,等他们赶到京城参加殿试,都到了四月中旬。   那殿试的时间自然也会推后。   按理说,哪一年的贡士,就得在哪一年参加殿。除非一些不可抗力因素,比如身体突然染疾、丁忧(父母丧事)等情况,新科贡士不得不回家休养或守孝,这才被允许参加三年后的殿试。   正常情况下,每位新科贡士都得参加紧邻着的殿试。不得放弃或推迟参加。   秦慕文对科举考试的规矩了解的不多,书肆里的书也没有专门分析科举的。   黎锦见小夫郎对此十分感兴趣,在回家途中,他把小夫郎背在背上,详细的给他讲之后殿试的要求。   “殿试只考一天?”   黎锦颔首,“准确来说,是两到三个时辰,提前交卷也可以。最后强制收卷的时间是日落之时。”   秦慕文想了想,道:“这样也好,夫君就不用受冷了。”   黎锦听着他孩子气的语调,忍不住笑道:“穿着你缝的衣服,怎么会冷?”   秦慕文耳朵尖尖微微泛红,其实他小时候挺不喜欢学针线活的。   如果要列出小秦慕文心中两个最不喜欢的事情,第一练字背书,第二就是做针线。   秦慕文想,当初阿爹为了让他做好这两点,也是用了不少法子。   可谁又料到,才不过十几年的时间,他每日最喜欢做的就是临摹夫君的字,给他和孩子们做衣服。   两人回到家不久,报喜的官差就来了。   黎锦留他在家里住了两天,好吃好喝的招待,随后才开口请他给庞老、宁兴书院山长和鸿雁村带信回去。   送捷报的官差满脸笑意的答应了。黎锦老爷是会元,能给会元老爷送喜报,他哪里会不乐意?   再说了,黎锦出手大方,递过来的钱袋里装的可都是银子!   至于来回路上的开销,这个自然由礼部承担。驿站也会对他们这种报喜的官差多加照顾。   “多谢黎老爷,祝您在殿试上金榜题名!”   这几日,黎锦没再去船坞,而是在家里温习功课。   殿试的题目只有一道策论,回答的时候自然得旁征博引,才能凸显出考生的学识水准。   纵然淡定如黎锦,也想着趁这个时间,把以前整理出来的笔记再过一遍。   正好小山豹的生日在三月初九,小孩子的生辰宴不宜大办,再加上五日后就是殿试,也不适合这会儿邀请工部熟识的众人相聚。   黎锦原本打算一家人做些好吃的,再让小山豹抓个周,就算热热闹闹的庆祝小山豹周岁了。   没想到将军府书肆消息灵通,还派人送来了满月礼。   再者,兴许是几位夫人说这件事的时候没注意,被老五莫子峰听到了,这天他居然从演武场悄悄逃出来,跟着送礼的人到了黎锦家门口。   黎锦见到这位小公子,有惊、但更多的是喜。   送礼的人见小公子居然跟着他们来了,两个人都颇为惊吓,其中一个回去给几位夫人说这件事,另一个就留在这里守着小公子。   今日毕竟是小山豹的生辰,秦慕文刻意把小包子打扮的漂漂亮亮,老五见了人就走不动。   黎锦甚至还听到老五讨好的说:“我翻墙可厉害了,还会倒挂金钩!”   小包子本着待客之礼站在他旁边,微微严肃的神情配着眉心嫣红的朱砂痣,很是可爱。   他甚少出门,除了爹爹,没人离他这么近过,所以有点不适应。   之前来京城路上,老五直接凑到他跟前,差点把他吓哭了。   所以,小包子这会儿其实挺不自在的,要不是阿爹教导过他一些基本的待客之礼,他肯定要躲在阿爹身后了。   可他又对老五的话题很感兴趣,忍了忍,没忍住,他问道:“那么高的墙,你真的不会摔到自己吗?”   老五哽了一下,说:“我大哥不会摔,我……我多练两年也就不会摔了!”   小包子很现实的再次冷漠道:“哦。”都没他爹爹厉害。   老五:“……”感觉刚刚说错话了,应该吹爆自己的。   接下来就是小山豹的抓周时间,他爬在床上,在众人的注视下,第一个抓到的就是黎锦准备的狼毫。   小包子十分紧张,他给弟弟准备的礼物是鞠,也不知道小山豹会不会抓。   小山豹在哥哥期待的目光中,先是瞅了他阿爹一眼,然后顺手抓了距离阿爹最近的一本《三字经》。   小包子更紧张了。   这会儿,老五突然开口,“小小年纪就抓毛笔和书,真的……”看到就让人头疼。   老五的声音比较陌生,小山豹循声望去,倏的放下所有东西,飞快地爬到哥哥身边。   然后往小包子怀里一扑:“哥!”   小包子想,他家弟弟没抓他准备的礼物,反而抓了他……好吧,这也算一种安慰了。   老五:“……”   小山豹转头瞅他:“坏!”   最后老五是被莫子旋带回去的。莫子旋大概是刚从学堂出来,穿了一身儒雅的白色长袍,虽然才十岁,但看起来颇为稳重。   他今日的打扮与前几次小包子见过的劲装完全不一样,身上的精悍气息都被藏起来。   惹得小包子都多看了几眼。   小包子对气质与爹爹类似的人,抵抗力还不是很高。   尽管如此,他还是最崇拜爹爹和阿爹了。   五日后,便是殿试的日子。   寅时黎锦便起床,秦慕文为他束发穿衣。两人稍微吃了点东西垫肚子,黎锦就得出发前往皇宫。   当然,他没敢喝水,虽说殿试并没规定不许如厕,但皇帝就在旁边看着呢,这要是憋不住,就显得很有辱斯文。   卯时,以黎锦为首的一百九十七名贡士在礼部侍郎的带领下,穿过千步廊,齐聚承天门[注]。   贡士们排队的顺序是按照会试名次进行的,黎锦身为会元,自然是第一位。   在承天门,他们将等待金吾卫的搜身检查。   殿试搜身并不像之前那么严格,毕竟也没人敢当着皇帝的面做小抄。   要真的有人如此胆大,那恐怕等候他的就是被流放的命运。   搜身结束后,贡士们跟在礼部侍郎身后,道路两边则是两百多名侍卫,在他们注目下,朝端门走去。   黎锦最不缺的就是面对大场面时处变不惊的态度,他穿越来之前,做过不少演讲,也汇报过不少工作。   两百多侍卫的‘夹道欢迎’,他依然面不改色,脊梁杆都没弯一下。   出生高门的贡士自小就受过相关锻炼,他们家人也知道殿试的流程,专门派先生给他们训练过。   这会儿看起来也是风度翩翩,没有一丝畏缩。   但剩下出身一般的贡士则第一回 见到这种大场面,紧张的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摆,弯腰驼背缩着脑袋还算小意思,甚至还有人左脚踩右脚,差点把自己绊倒了。   最前方的礼部侍郎一直注意着身后黎锦的仪态,他知道黎锦在陛下那里挂上号了,不出意外,状元肯定落在黎锦身上。   所以,礼部侍郎才关注着,若是黎锦哪里表现得慌乱了,他还能提点一下,结个善缘。   但黎锦气度从容地根本不像一个出身偏远乡村得农家子,要真的比起来,他凭借身高和相貌的优势,比身后那几位高门出身的公子看起来还要贵气。   思考的功夫,一群人已经穿过了端门,走到午门前。   午门分为正门、左掖门和右掖门。掖门只有在殿试或者大典情况才会开启。   而正门则分为三个门洞,最中间的门洞为皇帝专用,大臣们上朝走的都是正中门旁边两个门洞。   贡士们还算不得官,所以得走正门两边的左掖门和右掖门。   正门最中间的门洞,除了皇帝进出外,皇后在大婚当天也可以走这个门。   而剩下的机会,就是殿试结束后,状元、榜眼、探花三人可以从此门离开。   其他时间若是有人敢走正门中间,很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午门前,贡士们按照排名的单双,单数走左边,双数走右边。   穿过后,映入眼帘的就是奉天门了。   此刻,奉天门大门紧闭,黎锦一行人穿着单衣站在门外,这会儿没人喊冷,一个个都很是激动。   就算冻到牙齿忍不住打颤,心里也是无比的激动。   ——马上就能面圣了!要知道就算入朝为官,四品以下也没有上朝的权利,见到皇帝真的很难。   辰时刚过,鼓乐声中,奉天门开,众贡士穿过奉天门,站在皇极殿前的广场上。   丹陛(皇宫的台阶)上站着读卷官和授卷官,考生对着他们齐齐作揖。   又过一刻,太监宣所有人进入内殿。黎锦等人行五拜三叩礼。   随后,首辅大人宣读圣旨,其中包含了策问的题目。虽然殿内空间很大,但首辅大人声音也不小,保证贡士就算站在最后,也能听到他宣读的内容。   题目只念一遍,记不住也没关系。   等到他们依次落座后,执事官便开始发放策题、答卷纸,这会儿就可以细看了。   殿试的座位也是按照名次排的,黎锦在第一排右手起第一个,旁边就坐了一堆官员。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开始看题目。   题目:问帝王之政和帝王之心   之前也说过,殿试不会淘汰贡士,但这并不代表题目简单。相反,阁老们会出一些题,呈给陛下后,让他选出一道作为殿试考题。   但皇帝若是有了兴致,也会自己出题。   这道题,就是陛下自己出的。他没有因为黎锦志在算经和工业,就偏向这一方面。   反而覆盖面极广,是真的为了选拔臣子所出的题目。   皇帝也看出来,黎锦会试的答卷之所以让人眼前一亮,是在他另辟蹊径的基础上,文章逻辑环环相扣,让人辩无可辩。   他期待黎锦给他新的惊喜。   但若黎锦与会试一样,依然要把题目往算经方面扯,他也不会让黎锦出了一甲前三名。   毕竟那天在船坞,黎锦踏实肯干的劲头皇帝看到了。   他很欣赏这样的人才,但这样的人却不适合协助他管整个朝廷。   想要当状元,那就得在中庸里带着不为任何人徇私的正直,简单来说,就是在刚正不阿的基础上,还得有容人之量。   去年,万云之所以不是状元,就是因为他态度带着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自负,眼中只有自己看得上的人,其他人他一概不理。   这样的人有能力,却不适合当大官。   黎锦看到考题后,闭了闭眼,他事先就猜到了殿试题目不会让他有捷径可选。只能谨慎认真的写治国八股文。   这么一小会儿,黎锦便开始回忆起前几日温习过的书。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黎锦整理好思路,他开始落笔起草——   “臣对:臣闻帝王之临驭宇内也,必有经理之实政,而后可以约束人群,错综万机……臣闻:人君一天也,天有覆育之恩……不胜战栗陨越之至。臣谨对。”[注]   一篇草稿一气呵成,黎锦检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甚至都不用改其中措辞。   皇帝在抬上批阅了一会儿奏折,见黎锦突然停下了奋笔疾书的动作,他走下场,想要看看黎锦到底写得是哪方面内容。   这一看,皇帝足足在他身后站了几分钟。   殿试的策论中,黎锦文章一改之前‘用数据和事实说话’的风格,却也借用前面几位皇帝的治国理念,贴合当代国情,写出了一篇完美的治国之论。   几位阁老看着陛下的表情,一个个心里也有了数。   黎锦誊写完后又检查了一遍,不过午时刚过一点,他就交了答卷,准备出门。   这样一气呵成的文章,黎锦写完后感觉自己还沉浸在构思的世界里,他得回家缓缓。   殿试后三日便是传胪大典,得宣布排名,故此,评卷时间太短。   所以便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直接挑会试前十名的答卷出来,选出一甲的状元、榜眼和探花。   黎锦如今已经是会元,不出意外,一甲三人中,少不了他。   黎锦回家后,把自己的答卷又默写了一遍,才洗澡躺床上。   他这一睡,直接错过了晚饭,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醒来后,黎锦直接坐起,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去案几上拿起自己睡前默写的策论开始看。   秦慕文给他披上衣服,又掌了灯。坐在一边,十分安静的等黎锦看完。   他想,自己光是听了听殿试的流程,就觉得心潮澎湃。夫君这可是去考了殿试,现在精神紧绷一点也是正常。   如若夫君态度一如往常,那才会让他觉得奇怪。   三日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很快就到了传胪大典这天,黎锦与所有的贡士都穿了礼部事先备好的衣服,腰系素银带,脚踩白底黑面的管靴。   头发则盘起来,站在皇极殿的台阶下,等候鸿胪寺官宣读制诰。   唱榜结束后就有人捧来乌纱帽,状元的会和其他进士有所区别。   “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注]   黎锦站在第一排,周身气质清贵中带着严肃,他听着读卷官朗声唱读第一名。   “第一甲第一名,鸿雁村,黎锦。”   黎锦双眸微微瞪大,喉结耸动一下,他居然真的连中六元,三元及第了!   前三名唱榜都会唱三遍,人的嗓门有限,进士们也都在殿外,外面则站了很多鸿胪寺官员,他们每隔一段距离,开始重复上一人所唱的内容。   朝阳映照的红墙琉璃瓦下,一声比一声洪亮,又中气十足的唱榜传遍整个皇宫,一遍遍在紫禁城内回响。   “第一甲第一名,鸿雁村,黎锦——”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   【让黎锦在大家心目中的印象停留在他年轻时最辉煌的时刻吧~】   【谢谢太太们的支持,爱您们。鞠躬。】   【作者微博:【据说这是个正经的姑娘】,我去做一个微博转发抽奖,一等奖是armani的红管405,再抽十个人每人送1000晋江币(条件是订阅率80%以上)。随后把之前发过的和谐号(7000字),之后新的和谐号(3500字),都会一一补上,再次谢谢大大们的支持。】   【之前的欠更写成番外,为15章,大概会分为1《杂记》内容节选,2后世对黎锦的评价,3小包子和护哥狂魔小山豹的成长日常,4副cp的简短小故事,5秦慕文与家里人再次见面,6前面的写完大概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