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然呆穿书成恶毒男配后》作者:贝彼   文案:   苏涸一朝穿书,成了豪门假少爷,还是狗血商战文里坏事做尽的炮灰恶毒男配版!   书中假少爷被赶出豪门后,黑化投奔了反派Boss,成了男主夺权路上的绊脚石,最后被利用完悲惨下线。   苏涸:啊?窃取商业机密的恶毒男配?我啊(O.O)   为了苟命,苏涸被安插到男主盛矜与身边后,白天努力表现争取做一个好下属,晚上重操旧业当一个兢兢业业产粮的作者太太。   *   明星赛车手盛矜与酷哥一个,脾性暴躁敏感多疑,意外受伤后被叫回家继承家业,身边却被塞过来个小跟班。   小跟班看着像个柔柔弱弱的小包子,但自从盛矜与觉醒得知自己的世界是个小说以后,就知道苏涸根本就是个扮猪吃虎的蛇蝎心肠。   盛矜与:很好,抓到破绽就弄死   可无论他是威逼还是利诱,苏涸始终都没有露出马脚,还是那副温温和和的模样乖乖待在他身边,甚至……   对他有些殷勤。   某天他却发现了苏涸“不小心”留给他的亲笔告白信,过往的一切都有了答案,盛矜与冷着脸等他解释。   小跟班脸颊微红眼神躲闪,结结巴巴道:“不是写给你的。”   听见这个理由,盛矜与脸更黑了:“你还想写给谁?”   苏涸瞪着大眼真诚道:“其实,我是个作家。”   盛矜与气笑了,暗恋他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倒也不用找这么不靠谱的借口掩饰。   *   盛大少思来想去,也不是不能给苏涸一个机会。   情人节临近,盛矜与收到苏涸的秘密邀约时,答应地很矜持,其实悄悄准备了戒指。   见面却在某个电影发布会现场,苏涸作为原著作者出席,将那张带着亲笔签名的告白信周边塞到他手里,开心地说:“谢谢你来。”   盛矜与看着手里熟悉的告白信,脸色黑得像要吃人。   直到剧情发展到高潮,苏涸为避祸保命连夜出逃,却被追来的盛矜与直接扛回了家扔在床上,大灰狼步步紧逼,小绵羊连连后退。   盛矜与恶狠狠:“再敢跑我就……”   苏涸惊恐:“打断我的腿QAQ”   “我就亲死你。”   【呆萌迟钝但很会顺毛的作家受×超绝嘴硬但自我攻略的赛车手攻】   食用指南:   1.原主有前任,但未发生关系   2.慢热日常向,大家看文快乐!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甜文 穿书 炮灰   主角:苏涸 盛矜与   一句话简介:(O.O)小绵羊钓大灰狼   立意:做一个善良的人 第1章   哗啦一声,冰凉的红酒泼了苏涸一身,包厢中顿时一静,沙发上的一众看客脸色精彩纷呈。   有人颇为好奇,郑三在光洲的上层圈里靠色胆出名,觊觎嘉莱地产苏家这位模样一等的长子已久,但这人有贼心没贼胆,一直碍于苏家势大不敢出手。   今天又是怎么敢拿酒泼人的?   “怎么样?”   郑三醉意浓重,语气中满是轻蔑与得意,他放下酒杯,大着舌头问:“现在想好了吗?”   苏涸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应该是某个会所的包间,抬手抹掉脸上的潮湿,冰凉的酒液顺着脖颈滑进衣领,又叫空调的冷风一激,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他舔了舔嘴唇,真情实感苦得一撇嘴:“有点苦,年份不好。”   郑三一拍桌子,带着点口音骂道:“谁问你酒怎么样了!少在这里装傻摆谱,穿这么骚,天生就是给人干的料!我现在还愿意拿钱同你睡,你待会要跪着谢我。”   苏涸被惊得一哆嗦,他揪了揪身上湿哒哒的缎面白衬衫,陷入了困惑……   明明刚睡下不久,第二天还要起来上班,怎么一睁眼就到这来了?   难道是在做梦?   他看向镜面中的反光,白晃晃的脸蛋在昏暗暧昧的灯光底下亮得晃眼。   还是他的脸没错,但又有细微的差别。   这张脸实在漂亮得太直白了,眉目深浓唇珠圆润,五官柔而俏,就因为这张脸,周围的人都觉得他被惦记得不亏。   “房间我都准备好了,是你自己去还是我找人帮你?”   郑三上下扫了扫苏涸那把细腰,见他不说话,给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   几个黑衣手下动作利索地上前来拉人,苏涸条件反射往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盯着他们。   眼见着郑三是真要动手,有人赶忙拉了他一把,劝道:“好了老三,他到底也是嘉莱的大儿子,将来要掌权的,得罪了嘉莱的苏董……”   “苏董?”郑三嗤笑一声,接下来的话却如平地惊雷。   “苏董正忙着给亲生儿子接风洗尘,哪顾得上这个冒牌货,你们还不知道吧?他现在就是一弃子!”   郑三笑得一脸得意,众人顿时开始议论纷纷。   苏涸居然并非苏家亲生,那一个弃子是生是死往后都不关苏家的事,看来这位苏小少爷今日怕是难逃了!   处在暴风中心的人却开始走神,这左一个苏家,又一个光洲,这耳熟的台词,这狗血的剧情……   苏涸恍然大悟,这不就是他睡前正在看的那本狗血商战小说吗?!   记忆慢慢回笼。   原来他睡梦中心脏传来剧痛其实是猝死前兆,而他在嗝屁之后穿进了这本书里!   商战文往往情节类似无出其右,这本书中却有个与苏涸同名同姓的炮灰恶毒男配——   自小娇生惯养长大的豪门少爷,性格跋扈不讨喜,被小白脸男友揭穿假少爷身份后,男配就被赶出豪门,瞬间从众人追捧到受尽奚落。   极大的落差导致男配彻底黑化,投奔了书中有权有势的反派boss,被派去卧底到男主身边,兢兢业业给男主使绊子,成为男主夺权路上的绊脚石,被男主发现后,吊起来打断手脚一把大火死得悄声无息。   眼前这段剧情,正是改变原主人生的转折点。   他出于信任将身份告诉男友,却被这个渣男捅到了和原主有旧仇的郑三手里,郑三便再也无所顾忌,不仅强.暴了原主还砸断了他一只手。   苏涸平静地闭了闭眼睛,要死……   按照一般套路,他应该就此觉醒,拳打渣男脚踢无良豪门,又争又抢过上爽文人生。   但苏涸一个整日宅在出租屋写稿的孤家寡人,上没有老下没有小,日子淡得像白开水。   人生宗旨就是活着挺好,死了也行。   就原主这一眼望到头的人生,还有挣扎的必要吗?   看苏涸对他的挑衅没有半点反应,郑三很不满意,油腻的眼神上下刮着苏涸,越是这样,就越想要看他崩溃的样子。   郑三笑道:“你他娘的从前就没少跟我摆谱吊脸子,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叫声爸爸听听,我好好疼你啊!”   话音刚落,一旁沙发上坐着的男人便附和道:“叫吧,让郑总高兴高兴。”   苏涸看过去。   说话的男人西装革履带着银边眼睛,看上去温润有理,可嘴角一抹嘲讽般的笑暴露了他助纣为虐的本意。   这位大概就是原主的小白脸男友,林竞。   二人一唱一和助纣为虐,苏涸成了众矢之的。   他眨了眨眼,木木地说:“我亲爸十几年前就死了,破产跳楼没的,郑总最近股票一直跌,口头上占小便宜会吃大亏的。”   “操,你他妈咒我呢?”   郑三顿时火了,他随手摸起了桌上的酒瓶,哐一声砸在桌上,巨大的声响让众人一惊。   苏涸跟着眉头一跳,原主被酒瓶砸断的右手该不会……   就是用的这个酒瓶吧!   嘶,以后死不死先不说,这听起来怪疼得,还是有必要挣扎一下的!   他余光瞥见林竞,瞬间想起什么,赶忙开口道:“郑总不是一直在查,你们公司的招标信息是谁泄露的吗?为什么不怀疑一下你的新合作对象?”   这话一出,林竞的脸色明显变了。   他最清楚苏涸嘴里的合作对象指的就是他,眨眼间,林竞身上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气场彻底消失,盯着苏涸的眼神称得上阴狠。   郑三还没反应过来,扯着嗓子问:“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们在书里就是这样破产的啊!   苏涸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林竞先一步出声截了话头:“阿涸!你又想编什么瞎话骗人?”   他转身看过去,林竞已经起身,死皱着眉头大步绕过矮桌就要朝他过来,人高马大比苏涸壮了一圈,气势活像是来吃人的。   苏涸哪会乖乖等着被捂嘴,抱头就往房间各个角落乱窜,一路躲一路喊。   “我不会骗人!你现在就可以打电话给公司,看看是不是有一家叫林科的投资公司,在收购你们散落的股份,这家公司背后的法人就是林竞!”   这场闹剧越来越邪门。   郑三的酒彻底醒了,他将信将疑打电话给助理求证。   林竞已经顾不上苏涸,就要去拦郑三。   包厢里的其他人哪还有看戏玩乐的心思,都纷纷找借口离开,害怕惹上一身骚。   苏涸捂着耳朵缩在角落,小心脏砰砰直跳,像只缩成一团努力保护自己的仓鼠。   他看着郑三不知又听到什么惊天消息,脸色突变破口大骂起来,摔了手机和林竞当面对峙。   林竞初时还不肯承认,维持着一本正经的姿态斡旋着撇开关系,但争吵逐渐演变成推搡,两边带来的人顷刻间加入混战。   局势瞬间扭转!   一场针对苏涸的阴谋,变成了狗咬狗的斗争。   叫骂声与桌椅板凳碰撞的声音乱作一团!   苏涸屏住呼吸,躲着飞溅的酒水和玻璃渣,降低存在感慢慢向门口挪动。   蓦地,一副碎裂的眼镜飞到面前。   他一偏头,混战中的林竞鼻青脸肿地瞪了他一眼,看样子气得不行,苏涸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迅速打开大门溜了出去。   闭合的大门将愈演愈烈的争吵声甩在身后。   他快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从不见天日的会所中重回阳光下,苏涸站在会所大门口,激烈的心跳还未停止。   他缓缓松了口气。   活下来了……   可是,过不了多久还是要死的啊!   苏涸这时才有时间思考自己的未来,既然投奔反派才是导致原主死路一条的原有,那他不这么做不就好了。   不去盛家,不投奔反派boss,也不去男主身边做卧底,一切就大功告成了!   然而下一秒,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苏涸拿出来一看来电显示——   陈秘书(盛氏)   备注中的“盛氏”正是原主投靠的大反派,传说中的盛氏集团董事长身边的秘书。   苏涸心头咯噔一声,慢吞吞按下接听键。   “苏先生,您这几天有时间吗?关于我们之前谈好的事情,盛董想跟您当面聊聊。”   苏涸愣了愣,听这话的意思,原主似乎并不是在这次“酒吧事件”之后才与反派勾结上的,反而是早有预谋!?   ~   南半球狮城正在举行的世界挑战赛现场。   嘟——嘟——   两声提示音过后,五盏红灯熄灭,场上的赛车同时踩下油门发车,引擎的声浪顿时响彻天际。   “MG车队在之前的排位赛里抢到了杆位,这次的发车位置相当有优势啊,一号车手稳住了第一,看能不能把优势保持……哎呀!我话音还没落,MG一号就被超了!”   现场回荡着解说员略显激动的声音,看台VIP室懒懒坐着的人挺起了腰背,眉头皱起。   解说员话锋一转,语气隐有遗憾。   “太可惜了,原谅我不得不提,如果不是MG车队的王牌车手受伤临时退赛,MG这次毋庸置疑可以角逐前三甲!毕竟狮城站的记录还在他手里!”   此话一出,现场的观众席顿时有些骚动,解说员顺势看向滚动播放往届比赛精彩画面的大屏,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据说这位天才选手或将因伤选择退役,如果下个赛季依然见不到他的身影,那真是我们的遗憾!”   画面中,正在驾驶法拉利的车手整张脸被头盔遮住,手上一动,急速行驶的赛车转瞬间找到了最佳进弯角度,完美超过前车。   大概是连导播也怜爱被遮住的那张脸,下一秒就切了一个领奖台的片段。   男人摘下头盔,露出一张立体精致的面孔。   无数闪光灯瞬间涌上来。   他撩了一把被压变形的头发,碎发下的轮廓深邃眼神锐利,完美的长相、优越的成绩以及神秘的家世,让他成为媒体推崇的传说级车手。   片段最后,一排花字张扬地打出了他的名字   ——盛矜与。   缅怀完了明星车手,解说员继续专注比赛:“MG一号似乎想尝试压线入弯,但可惜角度选得不太好,被SAT的二号封住了进弯线……”   VIP室里。   MG车队经理朝身边的人气吼吼道:“嘶,这小子给我逞什么能!都想学你玩险得,对自己的能力没点数,你现在就是单手上去开都开不出这个水平!”   “少撺掇我,我现在是伤员。”座位上的盛矜与晃了晃自己的胳膊。   他兜帽下遮盖住半张脸,额头上扎着绷带,小臂腕骨附近还带着固定支具,看上去属实有些凄惨,但懒散从容的语气又将一身伤病的感觉冲淡了。   天边最后一点夕阳隐没。   盛矜与看了看手表时间,起身就要走,经理赶忙叫住他问道:“真就确定回国了?还回来吗?”   经理总有种预感,他这次回国养伤只是个借口,回去了怕是就真的不会回来了。   “再说。”   盛矜与摆了摆手,离开了VIP室。   创伤后的肌肉组织一阵阵抽痛,细细密密不见消停,烦得他眉头总拢着一团阴云,刚一出门,催命的电话铃声就响个不停。   盛矜与冷笑一声,意料之中地接了起来。   “我爸有事?”他直截了当问道。   对面的陈秘书没想到这大少爷开口就这么直白,准备好的寒暄词也没机会出口,转而道:“少爷,盛董挂念你的身体,让我来问问航班时间,光洲多雨,路不好走,我们好安排人去接。”   说的比唱的好听。   这话在盛矜与嘴边打了两个转,大发慈悲没有说出口。   他跟他爹的恩怨自打他出生起就开始,一直到盛矜与今年22岁,依然纠缠不休愈演愈烈。   “不必,直接说重点吧。”他一点也不想听这些恭维斡旋,态度明晃晃摆在这里。   陈秘书只好开诚布公:“您回来以后要接手盛世部分产业,必定繁忙,也不利于伤口恢复,盛董给您安排了一位助理,能替您分担一点。”   说得好听是助理,其实不过是个全天候监控探头罢了,他爹给他安排的是个货色,盛矜与心知肚明。   就像古代朝堂老皇帝给太子身边塞眼线一个道理。   没有感情,全是算计。   盛矜与懂装不懂,停在电梯前,反问道:“我不是已经有方特助了么,他完全可以。”   像是料到他会这么说,陈秘书笑了笑,继续周旋:“方特助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多一个人,正好能协调少爷的工作和生活。”   听听,多么冠冕堂皇。   电梯门反射出盛矜与兜帽下的一张俊脸,他挑了挑眉,冷哼一声:“行啊,那来给我暖床正合适。” 第2章   七月的光洲正是又热又潮的时候,刚刚过去一阵雨,道旁的棕榈树被风打得摇头晃脑,阳光重新越过云层,透过玻璃照在苏涸身上。   昨晚他回到苏宅时还带着一身红酒渍,头发沾湿粘在一起,看上去有些狼狈。   苏宅的佣人都只远远看着,没有要上前关照的意思。   苏涸循着一点原主的记忆,回到房间后发现,房间里属于原主的物品大多丢已经像垃圾一样被堆在门口。   他把自己洗干净之后,从那个“垃圾堆”里找出枕头,躺在光秃秃的床垫上睡了一宿,眼下拖出来个行李箱开始收拾行李,只塞了几件衣服和原主必要的证件。   门口传来嘈嘈切切的交谈声。   他往门外走廊看了一眼,几个佣人正悄悄围在那盯着他。   像是不敢相信看到乱成这样的房间以后,苏涸会如此平静而不是大发雷霆,说不定是在憋什么大招。   苏涸顿了顿,抬脚勾住门板,哐一下带上了门。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他蹲在地上,思索未来,便觉得前路迷茫。   昨日的那通电话,盛氏的陈秘书跟他约了见面。   按照剧情,原主为了名利投奔大反派以后,就被安插到主角盛矜与身边做助理,成了盛董事长放在儿子身边的一条眼线。   原主浑身上下恨不得长满八百个心眼子,费尽心机坏事做尽,当然也是下场凄惨!   因为男主也不是个善茬,在发现身边的叛徒之后处理得毫不犹豫,手段相当凌厉。   苏涸摸了摸自己尚且存在的手脚,愁眉苦脸叹了口气,他岂不是要被虐的渣都不剩?   好吧,原主的结局确实是连渣都不剩。   思来想去,苏涸决定去赴约,当面辞职。   大名鼎鼎的光洲盛家现任董事,什么人找不到,定不会非他不可!   苏涸拖着行李箱出门时,路过门口的垃圾篓,余光瞥见里面装着个歪倒的透明塑料鱼缸,水早已经漏掉了一半,两条半死不活的金鱼还在努力挣扎,跟他有些像。   明知时日无多,还不甘就此死去。   苏涸索性把鱼缸拿出来,重新接满水,搁在行李箱上一起带走,走进客厅,玄关便响起开门声。   一齐归家的一家四口正笑着闲聊,看见站在客厅拖着行李箱的他就是一愣,笑颜不见。   苏父板起脸来:“又要出差?别急着走,有事同你讲。”   原主在苏家本就不怎么招人待见,自小跟着外婆长大,与苏家夫妇亲缘浅薄,外婆去世后被接回家,家里又添了个小弟弟。   原主的聪明才智都用到了歪门邪道上试图引起注意,结果就是与苏父苏母的关系越走越远。   夫妇身边站着的那个大概就是找回来的亲儿子,长得跟苏母倒是很像。   女人拍了拍儿子的手以作安抚,打发他先上楼去,夫妇俩严肃地往苏涸面前一站,俨然一副要三堂会审的架势。   他们了解这个大儿子聪明狡猾,看到被丢出卧室的东西肯定就知晓他们的态度,以苏涸的性格绝不会善罢甘休。   绝对是要大闹天宫,像个赖皮糖一样粘上他们的!   苏母早有预料,当即先发制人道:“阿涸,不要怪我们心狠,替别人养了这么多年儿子,我们也没亏待你。”   “你不想走也没法,事情总要有个解决办法。”苏父接替道。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似乎料定他会纠缠,苏涸都没找到插嘴的机会。   唯有年岁还小的弟弟,像是知道那个伴他长大的哥哥要被赶走了,抱住苏母的腰哭闹个不停,试图靠眼泪让父母留下苏涸。   这下可就让夫妇俩误会了,还以为苏涸是仗着小儿子跟他有些感情,教唆弟弟为他说情,再掉几滴眼泪打打感情牌,就天真得以为能要挟他们心软,当即有种果然如此的怒意。   “苏涸,不要这样不识抬举,闹得大家都难看。”苏父摆的是大家长的姿态,习惯性端起架子开始教育。   “我们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你是怕离了苏家没人给你钱吗?好,这钱我给你……”   苏父的手都已经放进口袋里,正准备拿出他早就备好打发苏涸用的卡,却见苏涸摆了摆手,温和笑道:“你们误会了,我不要钱的,行李也收拾好了。”   他看了一眼手机,约好的出租车已经到门口了,他抬头说道:“我是想跟你们说一下声,我要走了。”   “什么!?”   苏父苏母面面相觑,这个难缠的大儿子不仅不要钱,还痛快答应现在就走,一点不纠缠?   夫妇俩反倒双双一愣,对视一眼,不确定这又是苏涸的什么缓兵之计。   “您说得对,是我要感谢多年来的照料。哦对了,我没带走什么东西的,就是一些证件和换洗衣服,要我打开检查一下吗?”   苏涸笑了笑,眼睛弯起,眼里没有一点留恋。   他快速把行李箱推过来,就要蹲下去解锁。   苏父哽着一口气被噎住,那句“感谢”怎么听怎么都像是阴阳怪气,倒是苏母尴尬地摆摆手,连说了两个不用。   临走,苏涸郑重地朝两人鞠了一躬,虽然他不在这个残缺的家庭长大,但这个家到底把这具身体养育成人了。   苏母看着苏涸离开的背影,脸上就有些挂不住,愁容满面地看了看丈夫:“……这,是不是我们太咄咄逼人了呀?”   苏父冷哼一声,背着手笃定道:“这就是唱苦肉计,他肯定还有后招,防着点。”   紧赶慢赶好不容易赶上车的苏涸松了口气,苏家所在别墅区实在太大,陌生车辆不让进,他只能跑着出了园区。   两小时后,站在盛家庄园的某间书房里苏涸深刻认识到,这位大反派还真就非他不可。   一听苏涸表达出决绝继续合作的意思,梨木办公桌后面的中年男人抬起头,似笑非笑道:“苏先生是觉得,报酬不合心意?”   看着男人嘴角那一抹瘆人的笑容,苏涸立刻脑补出了因说错一句话而被反派干掉的炮灰路人们,瞬间觉得自己可能离死不远了。   他释然一笑,挺好,早死早超生。   反正这时候怎么说都是错的!   盛董事长看着苏涸笑得气定神闲志在必得,他看了看一边站着的陈秘书,两人对了个眼神,陈秘书也觉得眼前这位真是不简单,在盛董事长面前还能这样自信抬价,的确有潜力。   陈秘书当即笑道:“苏先生果真是聪明人,疑人不用,我们找到你就是相信你的能力,只要事情办得好,报酬不是问题。”   苏涸一愣:O.O?   相信谁?我吗?   “但如果苏先生还是要坚持中途反悔的话,这件事就不好谈了。”陈秘书温和一笑。   是个人都能听出这话里的威胁意味,盛氏作为整本书最大的势力集团,虽是外迁进来的,但在光洲已经可以说是只手遮天的存在。   光洲两面临海,港口林立,与寸土寸金的金砂岛隔海相望,三十年前举家从岛上迁至光洲,在此地生根,更是将两地商贸串起来。   原本苏家旗下的嘉莱科技在光洲已经称得上龙头企业,但与立业百年的盛氏家族却无法用一个度量去比较。   要碾死他这样一只小蚂蚁,真是容易得很。   如果他拒绝,恐怕当场就出不去这个门了吧,苏涸干脆什么也没说地点了点头。   没关系。   这里行不通,等见到男主之后,他想办法让男主拒绝接受自己不就行了!   苏涸给自己加油打气一会,跟着出了书房门,陈秘书断断续续叮嘱事情,他仿佛上课听讲一般认真往脑子里记。   “小少爷昨天刚回国,前段时间赛车出事故伤到了手臂,可能脾气比较急躁,如果你能顺利在他身边留下,才是成功的第一步。”   陈秘书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说道。   苏涸对主角的印象并不深,他的注意力都在看这个同名配角的剧情了,很多情节都是跳着看的。   对主角仅有的印象,是这位少爷原本是个红极一时的赛车手,却被反派爹叫回家继承家业而断送了赛车生涯。   他的脾气实在不怎么好,而且……   这个人在未来还有可能会把他吊起来打断他的手脚!   “那我们现在是去……”苏涸小声问道。   陈秘书笑了笑:“去见小少爷。”   苏涸没忍住又摸了摸自己的手。   这不是见小少爷,这是去见活阎王!   十分钟后,车辆停在一处园区门口。   苏涸下了车,眼前是一片辽阔的跑马场,橙色光晕映在他眼底,能无遮无拦地看到夕阳沉进地平线的过程。   他跟着陈秘书绕进马舍,扑面而来一股空气清新剂混着一点牲畜的腥味,醺得他皱了皱眉,一眼看过去,大部分马匹都是黑白纯色,体形健美毛发靓丽,正排着队被饲养员投喂。   而其中一个隔间里,正中站着个身高腿长的男人,似乎是在……修马蹄?   那应该就是文中的主角,盛董事长唯一的儿子盛矜与。   苏涸这么笃定,是因为盛矜与的外貌气质实在太过出挑,被原文作者浓墨重彩得渲染过,想认错都难。   大概是刚跑完马,这人下半身还穿着马术服,一双笔直的长腿收束进长靴内,上半身只穿了件黑色紧身衣,被饱满的肌肉线条撑出数道褶皱。   他的动作很慢,因为右手小臂上固定着支具,大概是使不上力,两手的配合不太顺畅。   需要包成这个状态的伤处,最低也是个骨裂的程度,居然还堂而皇之进行这种活动?   果然够狠!   苏涸没说话,看着陈秘书在盛矜与旁边恭恭敬敬一站:“少爷,这位就是盛董为您挑选的助理,苏先生。”   “盛先生你好,我叫苏涸。”苏涸跟着礼貌道。   可他的话说完,那人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抬起眼皮瞭了他一眼,也不知道到底看清了没有。   他下蹲的动作扯着衣领向下一滑,领口处蓦地露出一小部分黑色纹身,看不到全貌,但盛矜与五官轮廓本就锋利,头发也短得很利索,纹身使他的气质更加不像个好人了。   盛矜与的伤手按在马腿上,用完好的左手握着刮刀,仔细清理野蛮生长的角质层,间或跟身后的修蹄师用法语交流两句。   几乎完全把他们两个大活人晾在一边。   果然和书中写的一样脾气差劲呢……   苏涸腹诽片刻,收回了目光。   陈秘书大概早就料到会是这样,他往旁边退了一步,看了看苏涸,似乎在说,接下来是你的主场了。   苏涸眨眨眼,双手不自觉扭到一起,寻找能见缝插针说句话的机会。   盛矜与和修蹄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但大部分时间是修蹄师在说,盛矜与只偶尔应两句,好像那张嘴是花重金租来的,多说一句都要斟酌权衡。   苏涸便盯着那双覆着青筋的手,看他敲敲打打修马蹄。   盛矜与大概有强迫症,每一刀下去都要打量好角度,手法倒是很干净,拍成解压视频放到网上兴许会大火。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苏涸都要看困了,眼前的光却就被高大的阴影挡住。   他抬起头,就见盛矜与站在他面前两步远,正冷冷盯着他。 第3章   “让开。”   盛矜与也不对他的话多做解释,只等着人照做。   苏涸准备好的说辞都被打散,他下意识往周围看去,发现自己站在了马屁股旁边,一把黑亮的马尾正在烦躁地左右扫动拍打。   这种举动通常代表了马匹此时心情焦虑或紧张,很有可能做出攻击动作。   他立刻闪到一边,站的位置距离盛矜与远了些。   苏涸偷偷观察着那个在未来可能决定他生死的人,屏息等着他下一步动作,但盛矜与再也没有看过来。   时间久了,苏涸的警惕放松了些,小幅度探着脖子看他在干什么。   马蹄形状规整一看就是经常养护修剪,但病变导致的烂蹄却非常严重,创面几乎覆盖了半个蹄面,腐化流出的脓水带着腥臭,招来不少蝇虫。   盛矜与停下来仔细检查时,一旁的修蹄师跟他解释,马场的马匹全部定期修剪排查,按理说不会出现这种反复病变的情况。   苏涸蹲下来仔细观察了一下马蹄的腐烂情况,热心肠地指着马蹄说道。   “定期检查都查不出病因的话,可能是蹄甲里卡了东西,卡的比较深看不到,我小时候养过一只小马驹就是这样的,因为驯马师的疏忽,最后瘸了一条腿。”   盛矜与手上一顿。   他终于侧过头看了苏涸一眼,第一次将他整个人看清楚。   一身米黄色的休闲服,略长的头发柔软温顺得别在耳后,那张脸是很清淡的漂亮,瞳色却和眉毛的颜色相近,是极深的棕色,像是白蔷薇上破了一点墨汁。   这人就是顶着这样一张人畜无害的脸,步步为营处处算计,暗地里使绊子,最后在关键时刻出卖他的?   盛矜与冷笑一声。   几天前他经历车祸后昏迷,睡梦中仿佛做了长长的一个梦,醒来时大脑里多了些模糊的概念,他似乎是一本商战小说里的男主角。   而眼前这个由他父亲派来的眼线,会在未来既定的剧情里背叛他!   并利用职务之便让他付出巨大的代价!   他仔细把苏涸打量一遍,冷哼一声。   对此一无所知的苏涸见盛矜与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冷,似乎对他的话不太赞同。   于是苏涸严谨地补了句:“只是……建议。”   可惜盛矜与并没有领他的情,反而微不可查地挑了挑嘴角,随后回头朝修蹄师说了什么。   后者脸色骤变,惊惶地看了苏涸一眼,又转回去对着盛矜与着急忙慌地摆手解释,急得嘴皮子直打架。   苏涸大学时辅修过法语小语种,断断续续听懂了一些,这是盛矜与说他在质疑修蹄师的日常工作没有做到位,修蹄师唯恐惹怒老板,正努力解释呢。   !!!   好大一口锅扣下来!   苏涸用有些生疏的法语朝修蹄师解释他没有这个意思,修蹄师惊魂未定,将信将疑地看着苏涸。   盛矜与终于舍得跟他开了金口,语调轻慢:“听懂了?”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误会了。”苏涸叹了口气,认真点点头道。   他并不想害得别人丢饭碗,便好声好气地朝盛矜与说道:“我们不是在解决问题吗?如果你的目的是为了修好马蹄,就试一下,修好了我也不会找你要钱啊。”   他的表情一脸认真,溜圆的眼睛睫毛一下下扑闪,眼神清泉似的看着特别真诚,鼻尖还顶着一颗血红的痣,在白嫩的皮肤上特别招摇,跟花瓣里的一点花蕊似的。   看得人蠢蠢欲动,想用指尖轻轻捻上去,看是不是绽放出血色的花。   盯着这个小红痣看了半晌,盛矜与突然回神,他没有说话,原本冷着的一张脸却好像更冷了。   一旁的陈秘书却觉得有些惊奇,搁在以往,盛矜与的嘴从不饶人,他自己都当过无数次受害者,居然能有人让盛矜与无话可说。   这位苏先生果然有点东西!   但就算再迟钝,苏涸也隐隐察觉到,盛矜与似乎对他有点意见,可他们才刚见面。   难道原主从前得罪过他吗?   不过还真叫苏涸说准了,盛矜与从蹄甲内部发现了一根钉子头,看这钉子的形状大小,怕是在马匹还是个小马驹时就嵌进去了,异物让蹄甲不断摩擦腐坏,反反复复成了沉疴。   看着异物被取出,苏涸由衷为马匹感到高兴,它可以好好活着了。   一偏头,却不经意对上了盛矜与审视的目光。   苏涸扬起脸笑了笑,眉眼弯弯,好像在说,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这张笑脸在盛矜与眼里就变了味道,他实在懒得理一个用假笑包裹蛇蝎心肠的人,随手丢了修蹄刀,把接下来的任务交给修蹄师,随后绕到马匹前方,抬手环住马脖子,单臂将马头抱进怀里。   蹄钉嵌得深,与血肉长在一起,要取出势必剜心的痛。   修蹄师上手之后快刀斩乱麻向外一拔,蹄钉离体后,马匹果然吃痛受惊,猛地挣扎起来。   但被早有准备的盛矜与牢牢桎梏住。   马匹在他怀里不断嘶叫,他反手来回抚摸着马鬓,动作看上去像是在安抚,但那张脸上冷漠不带一丝表情,让这安抚的动作变得很怪异。   苏涸发现盛矜是个很矛盾的人,他会亲自上手修补马蹄,会安抚受惊的马匹,但他漠然的神情却好像一点也不在乎这些活物。   还会栽赃嫁祸往别人身上泼脏水……   好过分!   做完这一切之后,盛矜与摘掉手套,看了陈秘书一眼。   “回去给你主子复命,就说人我要了。”语气不冷不热还带点嘲讽,把陈秘书说的像个深宫大内总管似的。   什么?怎么就要了!   苏涸左看看右看看,张了张嘴又闭上,如此反复欲言又止了半天。   陈秘书会意点点头,也不管盛矜与这话是真是假,总之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让盛矜与接受他是苏涸的任务。   于是陈秘书朝一步之外的苏涸递了个眼神,便转身离开。   苏涸眉头微微蹙起来,苦哈哈地看着陈秘书离开的背影,对这一锤定音的买卖敢怒不敢言。   他们之间的眼神交流全都被第三人看在眼里,盛矜与的视线在苏涸与陈秘书之间扫了个来回,轻哧一声,这是多么光明正大,算计他都不用偷偷摸摸了。   他推开拱过来的马头,垂眸看着苏涸,冷声开口:“苏助理。”   起初苏涸没反应过来喊的是自己,见盛矜与一直盯着他看,他才想起自己已经是面前这位的助理了,于是看过去。   “我父亲看重你,想必你很能干。”   盛矜与惜字如金,孑然站在苏涸面前,几乎把夕阳的光全部挡住,反衬得苏涸像被堵在墙角的猎物。   靠得近了,苏涸闻到他身上一点药味的淡淡苦涩,逼得人后退两步,心下开始打鼓。   他一个文科生,对经商管理根本一窍不通,要是真让他看什么财报企划,那不就露馅了吗?   就听盛矜与继续道:“只可惜我在公司不缺助手,倒是家里缺一个,你能胜任吗?”   盛矜与早就找人查过苏涸的身份背景,顶尖学府S大毕业的商学硕士,为人更是看重名利且极要面子。   剥夺他接触工作的机会,而让他在一个大男人家里转来转去,恐怕要比杀了他还难受。   盛矜与嘴角微微翘起来,似笑非笑的样子带着一些压迫感。   苏涸却眼睛一亮,后勤工作可比那些简单多了,而且只要他不做对盛矜与不利的事情,应该就不会走到悲惨下线的地步。   他乐呵呵地点了点头:“当然可以,我没问题!”   盛矜与却是一愣。   他没料到苏涸居然答应得毫不犹豫,眉头不动声色皱起来。   苏涸怕他会觉得自己做不好,一气之下现在就砍了他的手脚,于是立刻补充道:“我很会照顾人的,洗衣做饭我都会,针灸按摩也会一点,也照顾过病人,你不用担心。”   这让盛矜与莫名想起,昨天他用来搪塞陈秘书的那句话,原本说让苏涸来暖床不过就是句气话,但眼前这个人似乎真的对参与到他的私生活中很感兴趣。   这与他了解到的剧情不太一样,盛矜与眯了眯眼睛。   行啊,对手居然也与时俱进改变了策略,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好。”   他随手拨了助理的电话,什么废话也没多说,直接道:“方程,来马场接个人……什么人?”   苏涸老实巴交地站着,就见盛矜与看了自己一眼,眼神里似乎有点恶劣的笑意,冷冷道:“来给我暖床的人。”   挂了电话,盛矜与扔下一句“等着吧”,便牵上他的马,头也不回地从苏涸身边走过,与修蹄师一同往里间去了。   被扔在原地的苏涸瞥着男人的背影,顿了两秒,捏着拳头愤愤地抬手在空气中比划一下,仿佛这样就能把盛矜与的脑袋捶飞。   随后自顾自小声念叨:“你想多了,我不给人暖床的。”   他也不敢走远,怕来的人找不到自己,便找了处椅子坐下,还没等到人,先等来了一通电话。   来电显示只有一个“竞”字,八成是林竞昨天吃了亏气不过,打来电话理论了,苏涸本不想接,但他应该跟这个人做个了断。   电话接通后,林竞初时的质问还算克制,但却越说越生气,原主的这位男友一直以来以温润儒雅的形象示人,眼下却是装不住了,声音大到苏涸把手机举得老远,还能听到对方的质问和威胁。   他枯燥地等着对方输出结束,手指扣扣这里看看那里。   直到电话那头终于安静下来,这才见缝插针道:“林先生,我们分手吧,你以后不要再打来了。”   说完也不等对方回话,直接挂断拉黑一条龙,手指飞快在屏幕上翻飞一阵。   输出一阵就得到了这一句回复,林竞果然气炸了,开始在苏涸的微信里继续语音轰炸。   苏涸却连语音条都没有点开,直接把林竞在各个平台的账号全部举报拉黑,动作快得不行。   半晌,手机终于清静了,苏涸缓缓松了口气。   断开跟薄情豪门爹妈与渣前任的联系,他的生活应该可以重新开始了……吧? 第4章   夜雨中行进的雅灰色卡宴溅起一片水花,车厢内弥漫着一点烟草香,尾韵带着薄荷的清凉,混着些淡淡的酒味。   好闻是好闻,只是香得他有点晕车,苏涸很想申请打开一点车窗缝,但又怕雨丝会飘进来打湿内饰,只好往车窗边靠了靠。   后座本就宽大,他跟盛矜与之间几乎能隔出一个人的距离来。   苏涸抬头瞥向后视镜,盛矜与正支着下巴闭目养神,这人换了身有些隆重的酒红色礼服,胸口的宝石胸针映照窗外灯光,在他下巴上投射一点光亮。   这张脸确实很完美,刘海向后撩起打理精致,露出光洁的额头,但盛矜与眉头皱着,整个人散发着无法忽视的戾气和倦意。   苏涸猜想对方大概是刚结束一场家族宴会,看上去喝了不少酒。   他侧过脸,眼神在盛矜与身上又扫了两圈,大剌剌地问:“你是不是不舒服?”   苏涸的声音并不大,声线又薄,差点就被动感的音乐遮盖全了。   盛矜与初时没有动,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听见,半晌才睁开眼睛,眼白上多了些红血丝。   他看也不看苏涸,话说得漫不经心:“这么快就开始‘尽忠职守’了,我该夸你敬业。”   苏涸仿佛没听出这话里的嘲讽,对盛矜与弯了弯唇:“那倒也不用。”   盛矜与冷笑一声,抬手捏了捏眉心。   他现在头疼得要命。   盛家人丁兴旺,盛老爷子的几个兄弟都还在世,每次聚会都是大阵仗,盛矜与叔公叔伯哥哥弟弟一箩筐,每个人都有一张厉害的嘴。   方才他好不容易才从祖家那群牛鬼蛇神里脱身,奉承的、揶揄的、冷嘲热讽的话听得耳朵起茧,实在懒得再与苏涸拐弯抹角得周旋。   “盛宗澜都跟你说了什么?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定期汇报,还是找机会盗取我手里的文件?”   盛矜与闭着眼睛问道。   苏涸反应了两秒,才知道他说的人就是盛董事长,能直呼亲爹的名字,想必他们那之间的关系不怎么样。   他尴尬地搓了搓手,因为盛矜与猜得很准,这些都是盛董事长交给他的任务,果然知父莫若子。   苏涸不会编瞎话骗人,只好捡着好听的说:“盛董还叫我照顾好你的身体,他希望你尽快好起来。”   “是么……他叫你关心我的身体?”盛矜与撩起眼皮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明显是不信。   “敷衍我的时候记得提前做功课,也不至于编得这么假。”   沾了酒精的盛矜与比白天的时候更有攻击性了,隔着空气都能把刺直接扎到苏涸身上。   苏涸算是看明白了,盛矜与不是厌恶他,而是根本就是知道他自己是他爹派来的卧底了,所以将对盛董事长的那份憎恶一同牵连到了他身上。   苏涸瞬间觉得天都要塌了,盛矜与是怎么知道的!?   书里不是说他不知道吗?   盛矜与既然都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了,这还叫卧底眼线吗!   这根本就是狼人杀!难度等级直接呈指数级飙升啊!   苏涸惨兮兮地撇着嘴,心里正在进行焦灼的思考,盛矜与的视线在他皱紧的小脸上来回游走一圈,眼神微冷,看来这是心虚了。   车内只剩金属乐的聒噪,没人再讲话,这让后座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蓦地一丝凉意落在一侧脸颊上,苏涸回头一瞧,才发现盛矜与那侧的车窗已经被他自己打开了。   车辆驶过跨江大桥进入市区,速度慢下来,火红的停车灯有些炫目,嘈杂纷乱的声音争先恐后涌进来,好在雨势已小,只有细密如针的雨丝随风飘进车窗。   这人倒像是不怕内饰被糟蹋,也不在乎身上昂贵的礼服被水渍浸湿,任由夜风混着雨滴拍在他身上。   车内属于盛矜与的味道随风飘散不少,苏涸晕车的症状总算减轻了些。   他余光瞥见盛矜与搁在膝盖上的右手好像在发抖,左手用力按在上面,手背青筋都在用力,似乎想阻止这一生理现象的发生,但可惜无济于事。   白天过度使用这只伤手,现在出现痉挛性疼痛已经是身体在发出警告信号,但看今天盛矜与的状态,明显是抗拒让别人发现受伤会影响他的正常行动。   苏涸盯了对方半天,轻轻叹了口气。   他刚张了张嘴,也不知道盛矜与如何精准捕捉到他要说话的前兆,霸道地下了封口令:“闭嘴。”   “哦,好的。”苏涸道。   很快,卡宴到达了目的地,景山,小榭园。   这片别墅区附带独立开发的人工湖,气温要比市中心低一些,偌大的别墅死气沉沉,只有零星几盏灯亮着。   下了车,盛矜与身高腿长步幅很大,苏涸觉得自己再走慢一步,怕是就要被他关在门外睡花园了,他紧随其后跟着盛矜与进门。   智能家居系统陆续点亮了客厅灯光,带着机械感的声音凭空出现,吓了苏涸一跳。   “少爷你回来啦!现在是晚上10点38分,距离最佳休息时间还有22分钟,需要为你准备宵夜吗少爷?浴室的洗澡水已备好,洗个澡再睡吧亲……”   一颗外形酷似白水煮蛋的智能AI滑行过地毯,跟在盛矜与后面不胜其烦的念叨。   果不其然,盛矜与径直从它面前走过,烦躁的情绪全部体现在声音里:“滚。”   然后头也不回地上楼回了二楼卧室。   AI滑跪得相当顺滑,当即停在楼梯口,讨好地说道:“好的呢。”   全程被无视的苏涸站在门口没动,他环视着诺大的房子,发现这里似乎没有佣人和管家,不像苏宅里热热闹闹佣人比主人都多。   苏涸有些茫然,只好把好奇的目光望向那颗“水煮蛋”。   “水煮蛋”检测到苏涸的存在,连忙迎上来,显示屏上切换出一张可爱的果冻笑脸:“你好,你是少爷的客人嘛?”   矮胖矮胖的AI长得很招人喜欢,苏涸的坏心情暂时烟消云散,热情地打了个招呼:“你好,我叫苏涸,嗯……我应该是他的,生活助理?”   “水煮蛋”礼尚往来,也开始自我介绍:“你好苏涸,我是家居智能AI,我的始祖程序代号‘赫尔墨斯’,但由于少爷没有给我设置名字,所以你可以叫我的编码,S037。”   小机器人的高度只到苏涸的腰部,白白胖胖很是可爱。   苏涸蹲下来跟他齐平,抬手摸了摸S037的金属脑袋,笑眯眯地问:“你知道我接下来需要做些什么嘛?”   “当然是休息啦!”S037无比确定的说道。   它凑上来,表情变成了八卦脸:“矜仔就是这个臭脾气的哦,你不用管他,他回了房间不打扰他就行啦,不然会像我一样挨骂的!”   “矜……仔?”苏涸有点惊讶,毕竟盛矜与那一副要吃人的样子,不像会承认这种称呼的人。   S037眨眨眼睛:“偷偷告诉你,这是少爷的姐姐在我的程序设定中给他设置的昵称,不要让他知道哦,不然我会被返厂的!”   S037每句话后面都跟着一句胆战心惊的推测,就像苏涸自己也时刻担心会被盛矜与打断手脚一样,现如今这个担忧更大了,看来盛矜与真如书中所写是个“暴君”没错!   苏涸恹恹地想,他点点头表示自己会保守这个秘密。   S037热心肠得很,晃动着矮胖的身子带他熟悉了一下别墅的布局之后,苏涸向S037要了一个本子和一支笔,期间认真在本子上做着记录。   原主的这副身体脆弱多病,他的眼睛似乎有某种先天性的疾病,对电子产品的辐射异常敏感,多看一会眼睛就受不了了。   苏涸只能采取最原始的记录方式,他把整栋别墅大大小小的开关位置,一些智能家具的使用方法统统记录下来。   一圈转下来,苏涸终于确定了,这里的确一个佣人也没有,仿佛身处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简直没有一点活气。   苏涸来到客厅正厅,路过一面展示墙,由大大小小的奖杯和徽章拼凑起来的,似乎都是盛矜与在赛车领域获得的成就。   而在墙壁对面,只怕是别墅中为数不多的货物,那个极其惹眼的,足有一人高的内嵌式鱼缸,里面的鱼类品种单一,但模样剽悍。   苏涸认得,那是食人鲳。   什么人会把食人鲳放在家里,当做观赏鱼供养?   莹蓝色的水光映在苏涸脸上,他突然想起曾经的听闻,据说有人饲养食人鲳是因为,喜欢看它们猎食时残酷暴力的画面。   苏涸接下来要跟随的人,八成就是这样一个人狠心冷的主儿。   要想活命,这个叛徒必是不能做的,与他打好关系还算有一线生机!   次日一早,被雨水洗刷后的天空一片澄净,阳光烈烈。   苏涸坐在床边醒神时,目睹了一只麻雀撞上玻璃窗的瞬间,“咚”的一声。   他赶忙跑过去查看,却发现晕乎乎的小麻雀已经自己飞走了。   走进客厅时,苏涸愣了一下。   原本寂静空旷的客厅此刻人来人往,管家凌姐站在前庭指挥,清洁人员再给巨型鱼缸清理换水,佣人、厨师各司其职,门庭前有花艺师在打理花园和景观池。   所有人如同凭空从土里长出来一般,安静地各自工作。   S037从他身后冒出来,音量很低:“苏涸你来啦!矜仔还没醒,早饭一会就好,你先坐一下哦。”   苏涸时刻牢记自己不是来做客的,可不敢坐在这等着吃饭,他迅速拿上自己的小本本,把厨师佣人挨个问了个遍,连花园的花匠也不放过。   S037都开始好奇了,本想问问苏涸从昨晚开始一直在记些什么,可惜还没问出口,突然来了客人。   几个穿着白大褂,提着医药箱的人走进来,为首者一身黑色西装精明干练,这人在苏涸面前站定,简明扼要道:“苏先生,又见面了,我是盛少的助理方程。”   他侧了侧身,让出身后的人:“这位是顾铭医生,来给少爷做定期体检和康复治疗。”   苏涸挨个问好之后,也简短做了个自我介绍。   顾铭好奇地打量着苏涸,觉得他有些眼熟,而眼前这张脸也足够有让人过目不忘的资本。   S037凑上来告状一般道:“少爷昨晚喝了酒,现在大概还没醒呢,顾医生你快去把他薅起来臭骂一顿!”   “少来。”   顾铭斩钉截铁拒绝:“盛矜与的起床气谁遭得住,况且我不是叮嘱了,他的手要是还想好就别碰酒,还想不想要了。”   他把皮球踢给了方特助:“方特助,你去,这活你最熟。”   方特助一愣,接着推了推银边眼镜,冷淡的脸上难得表现出一丝抗拒。   他低头望向S037:“去给少爷放一首舒缓的音乐,等他慢慢醒吧。”   “啊?我能不能不去啊呜呜呜……”   S037的电子屏上浮现一张哭哭脸,委屈着对手指:“上次打扰到少爷睡午觉,他把我的散热小风扇拆掉了,我现在多工作一会就好热啊!”   一群人齐刷刷陷入沉默,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又莫名默契地看向苏涸,仿佛他就是那个能够打破僵局解开难题的救世主。   苏涸一下成了众望所归,或者说是出头炮灰。 第5章   苏涸停在盛矜与卧室门前,犹豫了一下。   看刚才客厅里几人推脱的样子,很明显叫醒盛矜与是一件风险巨大的事情。   他站在门口磨蹭一会,退无可退,只好一鼓作气,谨慎地敲了敲门:“盛先生,你醒了吗?”   一片寂静,果然没人应门。   苏涸又提高声音叫了一遍,门里却蓦地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再次回归寂静。   苏涸吓了一跳,猛然想起盛矜与还是个刚出了车祸的伤员,该不会是什么病症发作晕倒了吧!   他想也没想迅速推开门冲了进去:“盛……!”   话刚说了一半,就听哐当一声……   苏涸迎面撞在了半空中开启的柜门上。   盛矜与只听见了一声巨响,他关柜门的手在空中滞住,低头时就看见了一团人蹲在地上。   说来也巧,他刚从一旁的浴室出来,正好打开了玄关柜门拿东西,柜子与房间门距离太近,根本来不及刹车,这才造成了这样的惨剧。   盛矜与脸上还挂着潮湿的水珠子,他完全没料到会有这一出,看着蹲在地上死死捂着鼻子的苏涸,顿时“啧”了一声:“你着什么急?”   苏涸鼻子酸酸地,半晌没能发出声音。   他忍过那阵难捱的酸痛,好半天才开口,声音闷闷的,还带着浓重的鼻音:“顾医生来了,我叫门没人应,怕你生病发烧昏过去了嘛。”   盛矜与明显一顿。   随后才说道:“怕我死了你不好交差?”   他的嘴已经开始无差别扫射任何人,其中甚至也包括他自己。   可他虽然嘴上夹枪带棒不怀好意,但却扔了手上的东西,弯腰下去扯苏涸死死捂着鼻子的手,语气不善:“行了,让我看看,撞坏了让顾铭一起给你治。”   苏涸的手被他拉开,下巴挑起来。   盛矜与仔细瞧了两眼,没有出血,花白一片的小脸蛋上眉头蹙着,鼻尖红红简直像极了圣诞老人的小麋鹿。   不过,那沾在他指尖上凉凉的,透明的液体是……   眼泪!?   盛矜与动作一顿,手指捻了捻,只觉得那水渍仿佛都在烫手,语气不太自然地说道:“你!……哭什么?”   “我没有,这只是不受控制的生理反应。”苏涸声音里的鼻音更重了。   盛矜与烦躁地“啧”一声,回头去拿纸巾盒里的抽纸,却是有些手忙脚乱,下意识用得还是那只伤手。   发力之后带来的钻心疼痛直达神经,疼痛令他低声抽了口冷气,旋即骂了句脏话。   直到缓过来,盛矜与才改用左手拽出纸巾,塞到苏涸手里。   还不忘嫌弃地念叨一句:“娇气。”   苏涸接过纸巾擦掉眼泪,吸了吸鼻子,突然说道:“你不会死的,就算发烧也不会死人,顶多昏一会,及时送去医院就没事了。”   盛矜与的表情明显有些诧异,在反应过来苏涸的话是回答他之前那句“不好交差”时,脸色顿时冷了。   气氛一时间像是凝固的石灰,房间也静得落针可闻。   “你最好在我死之前藏好你的尾巴,不然我会让你知道后果。”   说完,盛矜与头也不回的摔门走了。   苏涸懵懵地站在原地,他不过是告诉大少爷让他不用担心发烧会死人,怎么就突然生气了?   客厅里。   原本繁忙的佣人早已结束工作提前离开,此刻诺大的空间恢复安静。   见盛矜与下来了,方特助迎上去与他低声交谈。   顾铭则一边准备医疗用具,一边跟苏涸简单交代了关于盛矜与的伤情。   他半开玩笑地说:“车祸撞击导致的骨折骨裂,只是他身上最轻的伤,脑损伤还会影响情绪控制,他同时还伴有脑震荡后遗症和局部机体反射失常,简而言之,就是脑子撞坏了。”   苏涸似懂非懂,但认真点点头。   S037凑到苏涸身边,摄像头监测到他情绪异常,担忧地小声问:“苏涸,你的眼睛怎么红啦?少爷是不是骂你啦!”   “没有,就是发生了一点小意外,我没事。”苏涸小声跟S037解释道,说完他就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S037追在他屁股后面安慰道:“他说的话你都不要放在心上哦,别因为这个不开心。”   苏涸却笑笑:“我知道的,顾医生不是说了吗,他只是脑子撞坏了而已。”   那边“脑子撞坏了”的盛大少爷闭目躺在仪器下,顾铭如往常进行操作,但令他没想到的是,他带来的助理居然没怎么派上用场。   那个苏家的漂亮小少爷看着四体不勤,像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做起事来却是细心到令人瞠目。   苏涸先是给顾铭汇报了盛矜与昨晚参加宴会喝了什么,又接着拿了药接了温水,给顾铭摆好座椅。   不仅如此,他还会把物品放在盛矜与左手更方便拿取的位置,把需要双手配合才能打开的东西提前打开。   甚至比顾铭这个了解病情的医生更加周道,像是很了解左利手的习惯一般。   细心到这种程度实在令人震撼,简直像是在刻意讨好。   其实苏涸没有想那么多,他能做到这一步,纯粹是因为他自己就惯用左手,所以更加了解使用左手的习惯。   顾铭方才还在纳闷,为什么今天的盛矜与比往日里都要安静配合,现在总算发现了端倪。   这个新来的小助理面上不声不语,却因为他的周道与面面俱到,让盛矜与省了很多事情,甚至几乎让他们忽略了盛矜与还是个右手半残疾伤员的事实。   盛矜与的脑震荡后遗症会催生出头痛和烦躁,此刻他正仰靠在靠枕上微皱着眉,满脑袋上都是顾铭刚扎上去的针灸针。   苏涸见他们结束了,就像模像样拿着早就备好的本子走过来,向顾铭详细询问治疗计划和治疗安排,倒真像是个专业的生活助理。   顾铭一边收拾用具,一边与他低声交谈,话说的多了难免口渴。   苏涸发现他在找水,便适时把茶水递上去:“顾医生,是凌姐泡的。”   “哦,还有我的份?”顾铭笑了笑,接过来。   他余光撇见苏涸手边的本子,看他内容记得颇为认真,意味不明地打趣了句:“苏助理真是上心,看来盛叔叔没选错人,你很称职。”   苏助理本人不敢笑了,他瞥了瞥一边的盛矜与,觉得顾医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盛矜与没说话也没有动,只是不屑地冷哼了声。   他知道苏涸的真面目,所以这人越是在表面上伪装着讨好他,他就越是觉得荒谬,想撕开这层风平浪静的伪装跟苏涸真刀真枪地干,而不是这样虚与委蛇。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下午,做完了治疗之后,盛矜与丢下苏涸马不停蹄又出了门。   夜晚的光洲带了一丝旧时老商埠的韵味,这个时间的城东海津区平城会馆权贵云集。   巨型烟花不时升上天空,伴随着乐声炸响在天边,门口的豪车前灯连着尾气鱼贯而入,尽是来赴盛家的宴。   每每盛家设宴,就要惊动半个城的人,商贸协会的理事,海关口的白领……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大人物。   盛董事长做主为盛矜与接风,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是告知众人盛家未来的接班人回国,这对整个光洲来说是一个信号,二是敲打盛矜与,要他收心,好好回来接管公司。   作为此次宴会的主人公,盛矜与不得不到场周旋。   他身边一左一右跟着顾铭和晏一琛,都是在门口碰上的,一个家里干医疗器械的做了医生,一个前任赌王的幺子开了娱乐厅,都算是变相的专业对口。   唯独盛矜与抛下家业跑出去玩赛车,现在终于被抓回来干活了。   顾铭看着他一杯接一杯的喝,心底极不赞成,却也无法,他叮嘱的好好休息切忌劳累根本就是屁话。   盛矜与的应酬一场接一场,受伤的关节打了封闭针,用药品吊着一口气粉饰太平。   盛董事长亲和有礼,这是众人共识,这位年轻的父亲还专门找人来辅助受伤不便的儿子,其心可鉴,但却不见他给盛矜与少安排一场应酬,少叫他端着酒杯周旋一次。   宴会厅杯酒相碰很是热闹。   盛矜与在人堆里待得心烦,正逢晏一琛要拉他去吸烟区解烟瘾,他跟顾铭打了个招呼,跟在晏一琛身后出了门。   “盛叔到底找了个什么人看着你,查到他底细了没?”晏一琛问道。   “嘉莱地产苏成国的儿子,苏涸。”   “居然是他,那个‘带刺的玫瑰’?”   盛矜与回头看向晏一琛,眉头都皱起来了:“什么‘带刺的玫瑰’?”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诨名?   晏一琛摊手道:“你刚回国不知道,前两天那个色鬼郑三想把那位搞到床上去,据说是因为这人不是苏成国的亲儿子,现在苏家不想养他了。”   “所以?”盛矜与提醒他说重点。   “所以郑三没得逞,这位苏小少爷可是搞了好一出大闹天宫,让郑三被打得现在还在住院,他自己倒是全身而退了。”   晏一琛的表情很是佩服,他掏出手机,随便点开了一则朋友圈亮给盛矜与看,配图是被淋了一身红酒的苏涸。   “你看,这件事在朋友圈里都传开了,也不知道是谁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号,还蛮贴切。”   盛矜与垂眸盯着那张图,照片拍得模模糊糊,但正是因为如此,那影影绰绰的一张脸美得更加离谱。   他若有所思地沉默着,竟觉得就该是这样。   传闻里的苏涸和他在书了解的一点不差,苏涸就该是这样一个能把人耍得团团转的蛇蝎美人。 第6章   拐过走廊,前面就是吸烟区了,盛矜与的脚步却突然停住,紧随其后的晏一琛差点踩到他的鞋,楞楞地问:“怎么不进……”   “嘘。”盛矜与朝他竖起食指。   一墙之隔里,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在大谈生意经,东拉西扯间,免不了要聊一聊今晚的主角,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上演了一场对盛矜与名声的讨伐——   说他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说他不要命玩赛车活该把胳膊撞断,说盛家往后交到他手里要没落的。   说到尽兴处,彼此相互附和,借贬低高位者以抬高自己的身价,整个吸烟区充斥着讥笑与嘲讽。   他们来得好巧不巧,该听不该听的都听见了,晏一琛只觉无语,他刚想出声,却被盛矜与一把拉住,抬手示意里面的人要出来了。   吸烟区的门被推开,刚刚八卦完的两个人抬头就是一愣,说完坏话就撞上本人,着实给这两人吓出了一身冷汗。   不过他们反应极快,立马换上一副热络的笑脸,仿佛喝了油的耗子,油嘴滑舌夸赞起盛矜与德才兼备,贴心地恨不得要跟着大少爷进去帮他把烟点上。   “盛氏有了盛公子往后真是不用愁了,不过您可得注意休息,毕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   盛矜与依旧冷着脸,语气不咸不淡:“赵叔看起来倒是气色不错,怕不是这道门有什么魔力?”   被叫作赵叔的人一愣,陪着笑摆手:“这,哪有的事,我这都一张老脸了,可能……”   他话还没说完,盛矜与眼神里的嫌恶不加掩饰,毫不留情补上后一句:“不然怎么在里面一个样,出来又是一个样。”   对面两人霎时脸都白了,急得嘴皮子打结,磕磕巴巴地解释。   盛矜与不再理会他们,转身就进了门,晏一琛憋着笑跟上,临了回头瞧了瞧那两人夹着屁股跑走的模样,只觉荒唐的好笑。   这时盛矜与突然看向他,开口道:“你不是好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晏一琛知道他指的是那个新助理,遂挑挑眉,示意他继续。   盛矜与瞥了眼那两人消失的方向,淡淡地说:“他跟这些人其实没什么不同。”   这些人,在盛矜与身边一茬接一茬像是雨后春笋,无论背后对他是何种看法,又抱有什么目的,到了他面前,无外乎装出了一副亲切热络,虚与委蛇的谄媚模样。   苏涸也不是那个例外,明明费尽心机想要搞死他,却偏偏要表现出一副温顺无害的样子。   讨好,攀附,真假难辨。   ·   苏涸一个人在别墅的房间里待了一天,他已经将行李收拾好,但其实也没带来什么东西,房间里跟他刚来时区别不大。   唯有那一方书桌被摆得满满的,放了一盏护眼小台灯,几支笔和一些笔记本,角落处的小型鱼缸里是从苏家带出来的那两条金鱼。   如果他以后要在这里长住,那这张桌子的使用频率只怕会比床要更高些。   苏涸决定重操旧业干回老本行,说不定还能赚一笔外快,临死之前出去环球旅行一下也是极好的嘛。   一下午时间伏案写字,他再抬头时窗外天色已经暗下来。   苏涸把纸上的五千字手稿整理好,用手机拍下来再进行识别文字,整理到文档里,如果不是原主脆弱的眼睛,他也不需要辗转这么麻烦。   再进行笔稿核对时,他却发现真是巧得很,自己笔下的主角也是个很厉害的赛车手来着。   思及此,苏涸莫名便想到了盛矜与。   这人下午一声不响地出了门,当他不存在一样,不过也好,只要盛矜与不给他机会,他也没有出卖他途径,苏涸就这样躺平得很安心。   核对完,他把稿子随手发在了网站上,刚退出网站,就收到快递消息告知他寄送的物品已经签收了。   昨天原主参加的活动项目主办方打来电话,向他要地址邮寄送奖品,苏涸只好把小榭园的地址给了出去。   毕竟也是原主的东西,他鸠占鹊巢已经是不好意思,总不能不要直接丢掉。   苏涸找去客厅问了S037,它的检索程序转了一会,答道:“苏涸你不用担心,你的东西大概是被当成储备物品,和其他快递一起放进仓库啦。”   “那我可以去找一下吗?”苏涸道。   “当然可以,我带你去。”   S037带路往别墅后院的地下仓库走去,整个空间非常大,几乎全是快递箱,活像个物流中心。   原本S037还想留下来陪苏涸一起找,但是佣人带着厨师刚巧上门,需要它去帮忙确认今晚的菜单。   等S037走后,偌大的空间就剩他一个,脚步声清晰地回荡在巨大的空间里。   苏涸对照着S037给他的入库记录,一排一排地找过去,感应灯随着他的移动亮起,要在整个仓库中找一个小物件,属实不是件容易事。   走着走着,苏涸猛地停下来,暂停了所有动作侧耳去听。   他隐约听见了窸窸窣窣的敲打声,一下一下没有规律,让本就寂静的仓库刹那间弥漫上一丝诡异的氛围。   S037不是说仓库里没人吗?该不会是……   苏涸缩了缩脖子,他本不想把注意力集中在这怪声上,却偏偏越回避越清晰,无数看过的悬疑惊悚情节弥漫上心头,不搞清楚是什么他今天怕是睡不着觉了。   于是苏涸举着手里的文件夹,朝着声音的来源慢慢挪动。   拐过一排货架,眼前出现一个单独的隔间,声音的制造者抬起头来,冷冷地瞥向突然出现的闯入者。   苏涸被这样的眼神一盯,居然松了口气,缓缓把文件夹放下来。   还好是个人,虽然见到他可能也不必见到那些奇怪的东西好多少。   苏涸往前走了两步,语带关心:“盛先生,需要帮忙吗?”   仓库昏暗的灯光拢在盛矜与脸上,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留下一道清晰的明暗分界线。   他随意坐在一个纸箱子上,手里正抱着一个机械物件,似乎是在尝试修复,但由于右手受伤使不上力气,一个人闷不吭声跟这东西较劲。   盛矜与只是瞥了他一眼,根本没搭理,又低头继续做自己的事。   “好吧。”苏涸小声回答了自己,没做停留,干脆转身继续去找东西。   一个人突然变成两个人。   苏涸听着断断续续的敲打声,心里莫名感到了安定。   他很快找到了想要的东西,借仓库的剪子拆开快递箱,发现里面放着一座水晶奖杯和获奖证书。   苏涸蹲在地上,把奖杯举高对着灯光,光线穿过晶体投射在地面上,呈现出星星的形状,他转动奖杯,星星随之动起来,像是洒了一地流动的星河。   他笑了笑,抱着东西往回走,敲打声不厌其烦地响着,苏涸已经走出了很远。   想了想,还是退了回来。   苏涸站到盛矜与边上,没有再问他需不需要帮忙,只是说:“可以往旁边靠一靠吗,我也想坐下。”   盛矜与头也不抬:“这么大地方,你非要坐这?”   “那蹲着也行。”苏涸把手上的东西放到一边,就自顾自在盛矜与身侧蹲下来,手扒在膝盖上,探头探脑像是很好奇的样子。   盛矜与手上的是个类似汽车发动机的物件,不过看大小估摸是模型车的发动机,只有半截小臂那么大。   他盯着看的入迷,没有发现盛矜与此刻也在看他,盛矜与眼睛微眯,瞥着这个十分自来熟的人,眼神里裹着冷光,但却只看得见苏涸的发顶。   他的眼神攻击半点也没有影响到作用对象。   苏涸只是乖乖看着,也没有下一步动作,盛矜与懒得不再给他眼神,继续手上的动作。   这次事故让他的右下臂骨折加肌肉挫伤,碎掉的前挡风玻璃扎穿手心伤到了筋骨,导致盛矜与现在不仅胳膊使不上劲,手指的精准度也受到影响。   尽管他在极力避免手指动作带来的误差,依旧十次有九次都要对偏位置。   盛矜与额头已经沁了层薄汗,心底窜起一股无名的火。   因为苏涸正很专注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好像特别感兴趣。   半晌,盛矜与面无表情地抬头:“你很闲?”   苏涸实诚地点了点头:“嗯,我都没有事情做。”   盛矜与一下气笑了。   他嘴角很轻的翘一下,弧度几乎叫人察觉不到,但却明确地带着冷意:“盛宗澜这钱确实让你拿得太容易了,去收藏室把所有模型擦干净,擦不完不准吃饭。”   他说的毫不客气,任谁都能听出这是在有意为难。   盛矜与现在只想把人打发走,多一秒都不想再看见那双眼睛。   “好的。”   苏涸没有一句怨言,立刻照做起身,绕过他身后去推开了收藏室的门。   盛矜与在此时将余光扫过来。   他的收藏室里究竟有多少东西他很清楚,也明确地知道他刚刚下达的任务有多么强人所难,因为负责打扫这里的佣人曾在背后悄悄骂他有钱烧的,很不幸被他听到了。   他只是想看看,苏涸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才会彻底忍不住撕破脸。   苏涸眼神扫过诺大的空间,被眼前整整四面墙的摆件惊得眼睛都看直了。   不由发出一声惊叹,语气带了点艳羡:“好多赛车模型,很漂亮,我听说很多比赛也会奖励模型,会根据车手驾驶的赛车进行定制,里面有盛先生开过的车型吗?”   他左瞧瞧又看看,对于赛车,下笔之前只能隔着屏幕触摸这些能震荡出声浪和激情的物件,苏涸一直希望有一天可以去现场看一场比赛。   然而“嘭!”一声。   他没能等到模型主人的回话,就听到了一声并不温柔的关门声。 第7章   不过是一个很小的维修工程,盛矜与却整整花了两个多小时才做完。   等他把发动机安装回模型上,打算起身离开时,脚下不慎踢倒了什么东西。   盛矜与皱起眉,低头一看。   脚下冷色的灯光穿过水晶体,在地面上洒下五光十色的星星,光点投射在他的鞋面上,留下斑斓的色彩。   他这才想起来,刚刚这里来过一个大活人,但被他嫌吵打发走了。   在原地站了两秒,盛矜与抬了抬脚,最终还是弯腰捡起来,不难猜出这是某个奖项的奖杯,上面最显眼的几个字,是苏涸的名字。   如果不是无意间踢到这东西,也许盛矜与就真的直接走了。   他攥了攥隐隐作痛的右手,沉默着转身推开了收藏室的门。   明亮的灯光打亮房间角落,一个人影缩在地上,正拿着方巾和护理剂认真擦拭手上的模型。   苏涸低着头,灯光下洁白的皮肤就像是摆在这里的收藏品,微长的刘海垂下来有些遮挡视线,他抬手捋起鬓发,晃了晃酸疼的脖颈,又垂头继续干活。   擦完一架,他就摆在手心乐呵呵地欣赏一会,好像很喜欢的样子,随后攀着步梯往展示柜顶层送。   不知道来回重复了多少次上上下下的动作,苏涸脚下踩空,整个人带着梯子猛地晃动一下。   他心底一空,惨了!   怕是要摔个头破血流了!   眨眼间,一股力量猛地把不稳的步梯踹到了柜子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简单粗暴稳住了梯子,避免苏涸以头抢地的惨剧。   苏涸扶稳柜子一抬头,盛矜与已经收回腿上的动作。   他头也不回走了出去,只留下一句话:“回去吃饭。”   他的背影走得决绝,挺拔而冷酷,苏涸突然想起曾经喂过一只盲了一只眼的流浪猫。   那只猫身上脏兮兮的,但毛色十分漂亮,凶得不行,时常朝他呲牙伸爪子。   被凶过几次之后,苏涸就不再靠近它,只把猫粮远远放在一边,撂下就走,也不再尝试去抚摸它。   中间有段日子没来,他发现那只猫居然会在他经常放粮的地方等他,看到他来了就跑远,然后蹲在一边偷偷朝他摇尾巴。   又可气,又可怜。   盛矜与跟那只猫有一点像,但苏涸并不期待盛矜与也对自己摇尾巴,他只想安安稳稳的活着,能混一天是一天。   这次盛矜与帮了他,他觉得应该跟盛矜与说声谢谢,但又有一点不想,就像被那只猫凶过之后,他就不想再靠近一样。   思来想去,苏涸干脆写了张感谢的便利贴,直接拍在了盛矜与卧室的门上。   当然,隔天他就在客厅的垃圾桶与那张便利贴再见面了。   但这至少代表盛矜与看到了,于是苏涸放下心,转头不再挂念这件事。   在小榭园待久了,苏涸慢慢上手了这个临时“生活助理”的工作。   他开始跟着营养师学习,上手安排盛矜与的饮食,配合顾铭的医嘱给他配餐,每天提醒盛矜与喝药做复健也在他的工作范围内,还是在盛矜与并不配合的情况下。   盛矜与把他带回家不是养了个祖宗来供着,好吃好喝什么也不用干,他的初衷不只是为了将这个“危险分子”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隔离苏涸接触他公事私事的可能性。   还有一个原因,是带了些恶劣的心思的。   他让方特助用完全对待一个生活助理的态度对待和要求苏涸,那么苏涸要做的就是管理他的衣食住行,吃什么穿什么这种柴米油盐的闲事。   他要求苏涸做,却又不肯配合,不给他机会做好,这样才最磨人。   盛矜与的目的很简单,一个商科高材生,一定受不了这样的折辱与埋没。   到时候,必定是苏涸先跟他暴露自己,那么在这种没有硝烟的战场上,先暴露的就必输无疑。   苏涸对此浑不觉,依旧兢兢业业,乐此不疲地去敲盛矜与的门。   提醒他喝药做复健,然后意料之中被无视,盛矜与似乎有意冷落,对他施行不理不做不听的“三不管政策”。   苏涸发现了,开始怀疑盛矜与那天心情不好,或是这药实在难喝,愣是没有反思一下是不是自己的问题。   常常是盛矜与带着一身汗从健身室走出来时,就会撞上一手拿毛巾,一手拿着汤剂的苏涸,瞪着水灵灵的无辜大眼死死堵着门。   被盛矜与无视后,他就像个安静的尾巴一样走到哪都跟着,被训了也不走。   一直跟到盛大少爷心烦意乱,回头吼他一句:“你没完了?”   苏涸摇摇头:“有完的,你喝完我就不跟了。”   “我是不是还是脾气太好了?”盛矜与冷冷瞪着他。   通常他冷着脸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下属已经忙不迭的认错道歉,并疯狂保证下次不会再犯了。   可苏涸显然不是一般情况。   他低头喃喃:“也没有很好……”   其实是非常差劲。   趁盛矜与再次发火之前,苏涸赶忙继续道:“你不跟我说话,我也猜不到你为什么不喜欢喝,你要告诉我啊,我们可以一起想解决的办法。”   这种时候,盛矜与看着苏涸那张认真而乖顺的脸,一肚子火就莫名泄了气,转而闷在心口。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发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往后就更是不给苏涸好脸。   苏涸猜来猜去,猜了半天,觉得大少爷的心思真是难猜得很。   他隔天送药时,和药一起送过去的还有一小碟风干腊肠。   盛矜与看他的眼神已经从烦躁转向疑惑,疑惑居然真有脸皮如此之厚的人,能任由风吹雨打我自巍然不动,日复一日上来舔他的冷脸。   就见苏涸十分真诚的递出腊肠,认认真真开始推销:“我尝了一点这个药,确实有点苦,不过我有个秘方,喝苦药不能吃糖的,甜的压不住味道,要用这种很咸很咸的东西,吃一点点舌头就麻了,就不会苦了!”   看他像献宝一样递过来,盛矜与拧着眉看了苏涸半天,两个人对峙一样。   半晌,他抬手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啪一下放回托盘上,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这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以苏涸险胜而告终,自那以后,盛矜与都不用他催着喝药了。   半个多月来,苏涸与盛矜与之间的关系呈现出一种很奇怪的状态——   他尽职尽责做着工作,但盛矜与往往不给他机会过多插手,他们之间仿佛干冰进水,沸腾出无数气泡和连绵的烟雾,但又擦不出一点火花和热度。   既不像针锋相对,又不能和谐共处。   苏涸也逐渐摸清了盛大少爷冷漠冻人,且神出鬼没的脾气。   他不去触霉头,只是每天都会周全地准备两套出门的衣服,熨烫好挂在临时衣杆上以备不时之需。   初时,盛矜与还不会理睬他的准备,苏涸也不多问,依旧每天都会做这样多此一举的事。   比如,每次饭后,苏涸瞅准盛矜与用餐结束,就会准时抱着药箱凑上来。   如果对方脸色好看些,苏涸就多说两句,告诉他哪种药是治什么的,要吃多少。   如果盛矜与臭着一张脸明显心烦时,苏涸也不多嘴,把要吃的药全部放在一起递给他,然后麻溜撤退。   这天,急躁的步伐从楼梯口响起时,苏涸正在飘窗边浇花。   盛矜与明显是有急事要出门,正在讲电话,或许是迫于无奈才随手换上了苏涸准备的衣服。   他身上的宝蓝色衬衫衬得盛矜与仿佛在发光,胸口的宝石胸针却不如那张脸光彩夺目。   苏涸满意地笑了笑,觉得今天的衣服熨得格外板正。   他弯腰继续浇花。   等盛矜与出了门,S037晃晃悠悠飘过来:“苏涸,你都好几天不说话了,不闷吗?”   苏涸像是终于遇到了理解他的人,放下水壶挪到S037身边,难为情地说:“闷啊,037,你跟我说说话吧,我好怕我再不说话会变成哑巴呀。”   “好啊!”S037兴奋地跃跃欲试,但又瞬间哑了火。   它为苏涸感到愤愤不平,气呼呼地说:“你是不是很难过呀?矜仔的冷暴力没几个人能受得了的,他这些天好凶,对你好过分!”   苏涸却笑着说:“这本来就是他的家嘛,他喜欢安静我们就少说话,而且这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至少他不在的时候还有你陪我。”   “你能这么想也好啦!那我们来聊聊别的吧,我最近正在推演云算法,或者,你想聊聊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推理吗?”S037热情地问。   苏涸低头想了想,问出了他心底好奇已久的疑问:“在这之前,我能先问一下,他的伤是怎么造成的吗?”   其实苏涸对盛矜与本没有这么大好奇心,但巧就巧在,他手里的故事涉及赛车领域,上网查资料的时候不可避免会看到盛矜与的消息。   现在网上的消息铺天盖地,都是对盛矜与受伤暂时隐退事件的猜测,五花八门猜得越来越离谱。   已经发展到有人说他是磕了药,毒瘾犯了,神志不清才出了车祸,还说的像模像样就差把他送进戒.毒所了。   S037倒是并不避讳,直接道:“其实事情根本没有传闻里那么夸张,他只是在赛道练习时,撞上了一辆路边停着的空车。”   见苏涸有些不解,S037贴心解释道:“私人赛道的规则是练习时赛道必须是封闭状态,绝对不允许有练习车辆以外的车停靠,少爷当时车速很高,天又黑,如果不是反应快,恐怕人都要撞碎了!”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故意害他吗?”苏涸反问。   S037撇撇不存在的嘴:“这个还没有调查清楚哦,不过少爷从小到大遇到这样的事是真不少呢。”   那天盛矜与直到很晚才回来。   夜色将近凌晨,客厅里寂静无声,他一个人独自坐在黑暗里,手撑着额角一动不动,宛如一座沉寂在黑夜中的雕塑。   苏涸开门的灯光漏到他脸上,“雕塑”这才蓦地动了。   盛矜与被光线刺到,拧着眉抬头瞪过来。   苏涸看清了他眼中的防备与警惕,以及眼底遍布的红血丝,突然觉得这个人好像很累的样子。   他于是轻手轻脚绕进厨房,端了碗一直在温着的胶花羹,默默放到茶几上,再轻手轻脚回到房间。   等他半夜起夜去卫生间路过客厅时,就收获了一个空碗,苏涸再悄悄把碗放回厨房。   不需要沟通,好像也配合得挺默契。   整日被盛矜与冷着,苏涸也并不会生气,他已经开始习惯这种堪称惬意的生活了。 第8章   苏涸桌面上的那盏小台灯每晚都在工作,房间里总是充斥着笔尖在纸上摩擦的声音,桌面上的手稿也越垒越高。   房间这边位置偏,鲜少有人会来,旁边还附带了一个小阳台,他偶尔会把鱼缸抱到阳台上给小金鱼晒太阳,在一些不算闷热的晚上,就拿着本子坐在阳台写稿子。   他还以为不会有人发现,但其实,盛矜与卧室外的露台就在他头顶斜上方。   极其偶尔的时候,盛矜与站在露台向下望,会看见苏涸正在修理盆栽,或是清理鱼缸给鱼换水喂食。   就像现在。   盛矜与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黑色的烫金烟身夹在指间,打火机盖子开了又关啪嗒作响,终是没有点燃。   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苏涸坐在阳台上,正在动手给鱼缸里的金鱼修剪水草,只露出头顶的发旋和一小截白净的下巴。   他自问还真没见过皮肤这么细嫩的男人,在灯光底下好像自己在发光。   像一种生在池子里的白睡莲,雨滴打在花瓣上,跟掉在他脸上的样子没什么区别。   蓝牙耳机里传出晏一琛的声音:“这都半个多月了,你还没把人搞走?”   “我怎么知道他这么难缠,”盛矜与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懊恼,“盛宗澜从前不是没往我身边塞过人,可从没见过这样的。”   从没见过这样任人揉圆搓扁,还能保持不错的心情……   他自小身边就被塞过不少人,盛宗澜挑人自有一套标准,那些人大多都是门阀出身颇有傲气,也不发有人雄心壮志要和他搞好关系。   但几乎没人受得了盛矜与的冷遇,待不了多久就引咎辞职。   他因此得到片刻清闲,然后循环往复。   总有人会以各种理由被送到盛矜与身边。   到了苏涸这里,情况却不一样了。   无论他如何对待这个人,苏涸都好像不会受他影响,依旧自得其乐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每天搞一些不痛不痒的小事来烦他。   他有意无意挑刺针对,限制苏涸在这栋房子里的活动自由,苏涸就乖乖待在那块被允许的范围。   他说话噎人,时常说些难听的,苏涸却好像都不会往心里去,依旧对他笑脸相迎。   “他是不是在憋什么大招,总这么下去也不妥,既然赶不走,要不……你想办法试探一下?”晏一琛说道。   盛矜与倒是正有此意,但没有明说:“再说吧,挂了。”   他挂断电话,盯着楼下的人,指尖敲在大理石栏杆上,频率逐渐有些烦躁,半晌才喃喃一句。   “就这两条鱼,真是宝贝死了。”   ·   光洲的大动荡总是频繁上演,前两天上头调来个新市委,引来一场大地震,受牵连者众多,飞的飞落的落。   盛氏乘了政策的快车,反而像点了火的炮仗,窜得更高了。   盛矜与前后要熟悉的事务太多,从盛氏总部一连待了好几天,有太多关系需要疏通,有太多人需要走动。   递到他手里的拜帖一封接一封,他根本没空理会家里放着的那个‘烫手山芋’。   盛宗澜在董事会上决定,要把盛时旗下的一个金融分支智森资本交给盛矜与。   这个消息一出,盛家几十双眼睛饿狼一样盯着他,生怕找不出他的错误,没法在往后的家族大会上参他一本。   盛矜与连续两天没回景山,夜晚就宿在公司附近的洲际酒店。   一连熬穿了两个大夜,盛矜与原本就有后遗症的脑震荡可算找到理由再折磨他一把。   脑子里像按了个绞肉机,疼得恨不得拿头撞墙。   方特助本想派人回去取些药来,却发现居然已经有人送到了。   小榭园的人鲜少有这么上心的,他细问之下才知道,是苏涸叫S037联系了司机送来的,而且还附带了一份虫草猪肚鸡汤,大概还是苏涸本人做的。   方特助这么笃定,是因为小榭园的厨子打包可不会用保温桶。   都是用滚热的水煨着白瓷盅,热水十分钟一换,到了地方直接摆上桌时还蒸腾着热气。   方特助一看那个保温桶,就猜到是谁做的了。   不过及时雨能解旱地渴,方特助没挑没捡,麻利地给他老板送去,没多嘴说是谁送的。   盛矜与大概是累极了,热汤下肚也不知道唱尝出味道没有,合衣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醒来时天光变暗。   方特助带来一个消息,说苏涸被盛宗澜叫回了老宅一趟,盛矜与揉了揉突突跳的太阳穴,冷笑一声:“正好,回去看看。”   他到家时,苏涸也刚进别墅的门没多久。   前脚刚应付完大老板,后脚就把小祖宗迎进了门。   苏涸觉得自己的人生简直如履薄冰,他看着盛矜与颇有气势的步伐,心下莫名紧张起来。   不确定盛矜与知不知道他被叫去老宅的事,如果不知道,那他主动坦白是不是可以从宽处理?   盛矜与进门解了西装扣子,懒懒散散地扯掉了外套,余光就见着苏涸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尾巴似的辍着,似是有话要说。   他便停下脚步转过身。   苏涸跑神想别的去了,这一下差点扎进盛矜与怀里,还好他反应快堪堪刹住才避免意外。   “你紧张什么?”盛矜与一双目光好似盯紧猎物的鹰,毫不遮掩地审度着他。   苏涸犹豫了两秒,和盘托出:“我刚才见过盛董事长了,他问了我很多关于你的事。”   盛矜与背光站着,垂眼望向他,夕阳在他斜侧方倾泻而下,太过晃眼,苏涸只能移开视线,仔细瞧着自己的脚尖。   他脚上一双荷叶绿的小拖鞋,鞋面上是一只充气青蛙,随着走路一蹦一蹦。   这是他出门给金鱼买鱼食顺便买的,此刻瞧着却比对面那双锃亮的黑皮鞋更像这个家的原住民。   “我还以为你不会告诉我,”盛矜与依旧语调平平,却有一丝山雨欲来的预兆,“怎么说的?”   苏涸说道:“我说我不知道,不过我本来也不知道,你不让我进你的房间,也不叫我跟你出门,可是你自己却想不起来带药,顾医生说现阶段康复治疗很重要……”   他说着说着就跑题了,但这些确实是实话。   他这个眼线做得一问三不知,盛董事长问完沉默了好一会,就在苏涸都快觉得自己要被做掉的时候。   陈秘书却看着他道:“盛董早猜到会是这样了,少爷是个谨慎的人,你能在他身边留这么久已经是难得,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先取得他的信任。”   “这可不是件容易事,苏先生,就看你的了。”陈秘书拍了拍他的肩。   苏涸稀里糊涂得到了肯定,肩上又压了一道重担。   他断断续续说完,抬起头,发现盛矜与也垂眸盯着他,眼神微冷。   似乎是在判断该不该相信他说的话。   半晌,盛矜与面无表情伸出手,突然开口:“拿出来。”   “什么?”   “手机。”   苏涸下意识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放到他手里,盛矜与却没有动,看着他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哪……等等!   他猛地想起,现在好像来到了书中剧情的第一个节点,原主跟在盛矜与身边后第一次回去复命时,大反派给了原主一部做了手脚的新手机。   手机带有监听定位功能,正是因为放在原主身上,才没有让盛矜与起疑心。   可是盛矜与是怎么知道手机的存在的?!   苏涸磨磨蹭蹭地从口袋里掏来,其实他根本没打算用,但是还没来得及放下,就被发现了。   他忐忑地递了过去。   下一秒,巨大的撞击声从他耳边炸开。   手机飞到墙面上,顿时四分五裂,壳面上的玻璃碎了一地,把做了雕花工艺的墙面都砸出一个大坑。   苏涸吓了一跳,浑身跟着剧烈地抖了一下,他是个很不经吓的人,鞋头的小青蛙都跟着晃,眼皮带着睫毛眨个不停。   盛矜与俯身从那一地是碎片中捡出两样东西,摆在苏涸面前:“认识吗?”   苏涸看了看那两个黑黑的东西,直觉告诉他那应该就是监听定位的装置。   但他还是摇摇头。   盛矜与冷笑:“盛宗澜没告诉你,这些东西是怎么用的吗?”   “微型定位器和N8芯片窃听器,你的心跳它都听得清清楚楚。”   盛矜与随手把已经停止工作的零件丢进垃圾桶,拂了拂手上的灰,又看向他:“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跟我演戏呢,苏助理?”   苏涸:QAQ!!   这可怎么回答?   他也不是完全不知道,但知道的也不比盛矜与早多少!   那这到底算知道还是不知道?   盛矜与质问的表情冷峻又凶悍,自上而下看着他,压迫感实在有点强。   苏涸预感他下一秒就要把自己大卸八块了,一瞬间急中生智,喊道:“我们可以合作!”   “什么?”盛矜与明显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我也不是一定要冒着被你杀掉的风险替你父亲卖命,我不告诉他不就好了。”说完,苏涸就有些底气不足。   “但如果帮了你,保不齐我会先被他杀掉,所以,你要保护我,行不行?”苏涸愁容满面地蹙起眉头看向盛矜与。   眼前那双浅棕色眼睛可怜巴巴,看上去像是真的在向他求救一般诚恳,盛矜与不自在地别开眼睛。   这又是在搞什么,缓兵之计吗?   先诱骗他放松警惕,再钻空子利用他的信任捅他一刀?   盛矜与思索片刻,眉头一挑:“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苏涸愣了愣,他确实没有什么筹码能证明自己的话,只得说道:“反正你防我防得那么紧,我本来也没有机会打你的小报告。”   盛矜与听着这像是控诉的语气,蓦地笑了笑:“你知道就好。”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上了楼,也没留一句准话。   在角落里围观了整场对峙的S037赶忙凑上来:“你没事吧苏涸?吓到了吧?”   苏涸挠了挠耳朵:“是有点。”   它召唤了扫地机器人前去打扫战场,自己安慰起苏涸:“你别怕,其实在你之前,盛董事长就派过很多人来的,虽然待了没多久就走了,但那之后少爷在房子里陆陆续续拆出了26处监视和窃听设备,所以……”   苏涸着实被这个数字惊到了,问道:“那后来拆掉了吗?”   “全都拆掉了!还包括你房间里的那个,都是少爷亲自带人拆的。”S037答道。   连他的房间也有……   !!!   你们豪门真是太变态了! 第9章   光洲接连下了几天暴雨,天气预报第九号风团会在东南部登陆,就有工人上门小榭园安装抗台风的围挡。   谁成想风团在半途被打散,也许是当地受香火百年的神龛起了作用,在抵达光洲之前就将风力降到了最低。   市里的抗灾戒严撤销,别墅便安排了人再次上门拆除落地窗外的围挡。   天气又蒸又闷,苏涸看着外面一身热汗的工人,提着水壶挨个去送水。   这会儿方特助一个电话打到家里,苏涸接了任务,换好衣服乖乖乘着车去南澳商厦接人。   一路上小雨淅沥。   南澳商厦是光洲海岸线一侧第二高的地标性建筑,毗邻光洲塔,苏涸透过爬满雨幕的车窗,盯着那个塔尖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临到门口,远远就看见盛矜与被几把黑伞簇拥着走出旋转门,身影被车窗上的水幕分割成无数块,却丝毫不影响那人通身的气派,真是身长腿长全身都靓。   苏涸默默挪了挪屁股,让出路内侧的座位,留给盛矜与一个捂热的座椅。   司机给盛矜与开了后车门,水汽就雾蒙蒙地飘进来,据说目的地必经路上有事故,司机告知绕行大概会晚到一些。   盛矜与无话,只是点了点头,也没有要理会苏涸的意思。   卡宴迎着雨丝汇入漫长车流,在拥堵的路段上走走停停,盛矜与虽然总是沉默的,但他在车上的时间总比平时更加沉寂,连带着让整个车厢的空气都变得稀薄。   下车时天气已经放晴,看见平城会馆那四个大字时,苏涸才意识到,盛矜与出门办事居然把他带上了!   这是在试探他,还是干脆带他来杀人灭口了?   苏涸什么也没问,闷头跟着盛矜与往前走,大厅的热闹氛围几乎能掀人一跟头,物料大屏上循环着一张中年女性和美富态的脸。   今天是陈家家主太太一年一度的生日会,往常年年都办得隆重,今年也不例外,各路媒体蜂拥报道,不为这段令人羡艳的真情,也为今晚那场作为重头戏的慈善拍卖。   光洲的势力错综复杂,盛家主营地产、金融与港口,昌南陈家则在光洲的珠宝业一家独大,与晏一琛他母家的□□业并称光洲“金三角”。   郑三也正是因为跟陈家一个表了十八代的侄子搭上关系,才迅速发家扶摇直上。   这场拍卖会也算是集齐了“金三角”,晏家的场地,陈家攒的局,盛家来赴宴。   虽说这三家面上是同气连枝关系深厚,但私下的隔阂龃龉却都被盖在棉被下,轻易不叫人发现。   苏涸突然想起,盛宗澜身边的陈秘书也姓陈,不知道是不是跟这个陈家沾亲带故。   拍卖会热场阶段,盛矜与离开包间,站在侧厅门口听手机对面方特助的汇报。   “……那天停在赛道上的那辆奔驰G系的车主是陈家的小儿子陈昭远,赛道经理的说辞是当时员工操作失误导致进场安排错乱,但陈昭远和盛志林在前一天就见过面。”   方特助指的是让盛矜与在赛前出事故的那辆车。   那天盛矜与在为比赛做准备,去了民用赛道练习,没想到已经清空的赛道上居然会凭空出现一辆车,这才导致他闪避不及撞上去。   盛志林正是盛矜与三叔公的孙子。   他们算得上是旁系亲兄弟,是除了盛矜与这一支嫡系外关系最近的一支。   盛家的脉络错综复杂,盛矜与不是家中第一个儿子,他上面有个亲姐姐,盛志林上头也有个亲大哥,在年龄上打了头阵,底下弟弟妹妹一大堆,媒体指代盛矜与的时候通常都叫他个“盛三少”的名号,而盛志林一般都称盛公子。   虽子孙众多,但掌权的位子只有一个。   在继承人之位几乎是板上钉钉时,剩下的或选择不争不抢顺势站队,或野心勃勃试图取而代之,盛家三叔公这一脉就是后者。   “盛志林没这个智商,多半是被他爹当了枪使,往那边查吧。”盛矜与简单吩咐后就挂断电话。   晏一琛姗姗来迟。   把这段对话听了个尾巴,他忍不住吐槽:“盛爷爷这才刚中风住院,你叔公那一脉这就迫不及待要除掉你了,是有多怕你上位。   “盛志林到了吗?”盛矜与转身往正厅走。   晏一琛抄着裤兜抬步跟上,懒洋洋地说:“早到了,我在楼上值班室都能听见他吵吵嚷嚷,喇叭似的,你说这人也是有趣得很,小时候把你当假想敌,屡战屡败越挫越勇,难道没看出来同你根本不是一个赛道的?”   “他是个憋不住事的,今天一定会自己找上来,你如果忙就先回去。”   盛矜与善解人意的安排倒是贴心,只是这贴心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带了点诡异。   可既然有好戏看,晏一琛哪会这么早走,他拍了拍盛矜与的肩,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包间。   刚一进门,晏一琛就瞥见主宾卡座里已经坐了一个人,正想开口询问是谁,仔细一瞧。   这得算得上是熟人了。   “你怎么把他带出来了?”晏一琛悄声问了盛矜与一句,显然对苏涸的出现有些意外。   “不是你说的,让我试探一下,他说要和我合作呢。”盛矜与想当然道。   晏一琛乐了,抬手哥俩好地揽住他的脖子:“行啊,盛三少好魅力,这就把人收服了?”   “……”   盛矜与懒得搭理他。   晏一琛继续道:“不过这人也是有意思,你们就走着瞧嘛,真要是碍事了,人甩给我,我替你解决。”   盛矜与以手肘隔开两人的距离,不轻不重骂道:“滚吧。”   他当然没有蠢到直接相信苏涸的话,要看这只小虫会不会反咬你一口,也要给他发挥的空间才是。   苏涸本来正在听着舞台上的音乐剥坚果,听到脚步声就起身看向来人,那个没见过的生面孔笑着朝他伸出手:“晏一琛,幸会。”   “晏先生,你好。”苏涸乖巧地问好。   这是晏一琛见他的第一面,面前的人温顺有礼,嗓音清润,整个人气质干净得很,实在让人怀疑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和“带刺的玫瑰”扯上关系,这种名不副实的感觉实在诡异。   他把苏涸上下打量了一会儿,随后微笑着点点头,就近拉了张椅子要坐下。   苏涸却突然出声:“晏先生,您到这边坐吧。”   苏涸替他摆正座椅,眼巴巴地等他过去。   晏一琛顿住,看了看盛矜与,又看向苏涸,不解道:“有什么不一样?”   他低头看向两个座位,却发现还真是不一样,盛矜与那张椅子靠在方桌右边,左手边的桌沿上摆着一盏没有杯盖的茶水,和一小碟已经剥好的松子仁,就连果盘里的水果也都提前处理好了。   而另一边,只有服务生提前摆好的茶水……   这区别对待是不是有点太明显了!?   晏一琛惊讶地挑挑眉,又回头看盛矜与,似乎是在问,他怎么对你这么好?   盛矜与的惊讶也不比他少,哪里知道这人又是搞得哪一出。   晏一琛只好摆摆手,认命地换了位置。   盛矜与却盯着那桌上的东西看了一会,眼中神色有些复杂,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走过去坐下。   上半场的拍卖已经开始,虽说这是个面向福利机构的慈善拍卖,但拍品的质量却一点也不差。   从上了年岁的瓷器到名家名画,再到出自极品制琴师之手的手工小提琴,这一夜流向主办方的资金数额庞大到无法预估。   苏涸坐在盛矜与身边,这样的场合对他这种普通人来说属实是没见过,他看哪里都好奇。   没过一会儿,口袋里的手机震响了,突兀的铃声吸引了另外两人的视线,他迅速掏出手机把闹钟按掉。   看着盛矜与提醒了一句:“盛先生,你该吃药了。”   说完,苏涸就去把小药箱从包里取出来,放在腿上一颗一颗数出他今天要吃的药,盛矜与就这么偏头看着他认认真真分药的动作,脸上浮现出一种不解的疑惑。   他不耐烦地偏过头,掩饰一般喝了一口杯中的茶,一口下肚,眉头却陡然皱起,整个人脸色都变了。   “这什么东西?”盛矜与皱紧了眉看向苏涸。   那确实也不是茶,不过颜色像而已。   苏涸解释道:“是我从厨房熬的黄连温胆汤,037说你睡眠不好,畏光也怕声音,我就托佣人去城西的中医馆要了个方子,跟这些西药不冲突,等你康复停药之后就可以换别的安神药方了。”   他的语气实在是理所当然,好像托人买药方,再费尽心思熬药是一件多么稀松平常的事。   盛矜与的表情却突然变得很古怪。   这还是苏涸头一次见到,他脸上有除了怒气与冷漠之外的其他表情,瞪着他的眼神不像是在发火,倒像是有些迷茫。   一旁的晏一琛却是旁观者清,他与盛矜与有同样的疑惑。   盛董事长绝不是个会下令给儿子如此关怀的慈父,可苏涸居然真真切切是在关心盛矜与。   又是抱着什么目的?   晏一琛“啧啧”两声,笑着看向苏涸,意味不明道:“不仅有剥好的水果,还有专门的养生茶喝,我是不是也该花钱请一位苏公子这样的助理,待遇真是不错哦。”   苏涸只当他是在抱怨自己没有喝到,便大方地掏出保温杯也给这位少爷倒了一杯,贴心地递过去。   晏一琛乐得他这样有眼力,象征性地抿了一口,直接很没出息地又吐了回去。   苦,比命还苦。   “我现在是懂什么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他赶忙用茶水涮了涮嘴,好悬被那股苦味逼得要干呕,完全忘了刚才在怀疑苏涸什么。   盛矜与喝了那一大口,苦得舌尖都麻了,他手刚要去摸茶壶,却被苏涸抢先一步抱走了:“这个不行,你还在吃药呢,不能喝茶的。”   盛矜与憋得脸都要绿了,忍不住道:“你是在报复我冷落你吗?还是用这么幼稚的方式!”   苏涸被他突然提高的音量惊得一哆嗦,转而觉得他向医生复述的病情表现还是太含蓄了,于是小声说:“医生说急躁易怒、睡眠紊乱都是胆胃不足,多喝两天你就不会这样了。”   “我急躁易怒?”盛矜与觉得他简直莫名其妙。   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但苏涸觉得他要是点头了,这位少爷只怕会更暴躁,便干脆起身去找水壶:“我给你倒杯温水,下次不熬这么浓了。”   “还有下次?”盛矜与显然还没有消气,没好气地说,“以后少做这种多此一举的事。”   “我知道了。”   苏涸应了一声,却根本没往心里记,虽然答应了,但下次还敢,顾医生说的对,盛矜与脑子真的被撞坏了,讳疾忌医只会让他的脾气越来越差,不能任由病人胡闹。   万一盛矜与生气起来控制不住自己,直接把他大卸八块了可怎么办!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吵个不停,晏一琛旁观了半天愣是一句话没插进去,倒是觉得稀奇。   自从那件事之后,盛矜与一直死气沉沉,鲜少有这样鲜活的时候了。 第10章   上半场拍卖结束,苏涸起身去了趟卫生间。   结果路痴属性发挥作用,他直接在这琉璃灯盏的“丛林”中迷路了。   好在这会儿拍卖暂停,展台摇身一变成了舞台,苏涸靠着舞台的音乐声找回来了拍卖区。   路过舞台,目光在台上停留片刻,主持人不疾不徐进行着节目介绍,苏涸有些不解,明明是以帮助受捐者为目的的慈善活动,为什么要让受捐者穿上表演服上台跳舞给观众看?   他觉得有点奇怪,可又说不出哪里怪。   不过苏涸没有久作停留,顺着墙上的标识往回摸索,路过一处包间时,却看见一个十来岁的女孩站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   女孩身上穿的像是演出服,小手攥着裙角,很紧张的样子。   苏涸停下来,怕是跑丢了与家长失联的孩子,遂走上前蹲下来。   轻声问:“妹妹,是找不到路了吗?”   女孩子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紧张与惊惶不减,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大概是怕生,苏涸正想放缓声音再问,一旁包间门口的负手而立的保镖却出声赶他,喊他不要多管闲事。   苏涸站着没动,蓦地听见一阵粗粝的叫喊从包间里面传出,想不听见都难。   “不用废话,你就说带来了没有,不愿意也得叫她给我过来!”   苏涸向敞开的门缝里看过去,说话的那人肥头大耳却衣着不凡,身边站着几个西装革履的工作人员,各个俯首哈腰听着他颐指气使。   “老子花了钱的,难不成就白花了,更何况现在哪还有什么穷人,这些穷人最擅长无病呻吟,但凡努力一点都不至于穷成这样!”   “天天盼着吃白食等着老子捐钱还什么都不想做,你说是不是不要脸得很?”   为首的经理面露难色,但也只能跟着附和:“是是是,盛公子说得对,人已经带来了……”   他还没听完,心里却已经猜出个七七八八。   转身往台上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墙角的女孩,台上大多都是十六七的女孩子,最大的估摸着也不过大学。   而面前这个,似乎比台上的还小一些。   他终于发觉这场表演到底是哪里不对,舞台上青春洋溢的花季少女,仿佛从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盘盘供人挑选的菜品。   拍卖会不过是这场自助餐的餐券,而在场所有何不食肉糜的权贵都是可以点菜的座上宾。   那每一个来参加的人,是否都知道这个潜规则?   又是否都怀着同样的目的?   难道……盛矜与也是吗?   保镖见他不走,直接走过来赶人,苏涸作势退却着要离开,先稳住保镖才好不打草惊蛇。   女孩见他要走,急切地去拉他的衣角,但被保镖厉声训斥,女孩啜泣着缩回了手。   那双怯生生的眼睛,实在看得人难受。   苏涸绷着身体走进拐角的走廊,暂时消失在保镖视野中,门口重归寂静。   恰逢有服务生路过,他急中生智,抬手叫住人,报出那个房间号,告诉他里面的贵客要了酒,叫他带人去看看。   服务生不疑有他,毕竟这一层的包间都是贵客,不能怠慢。   他火速从领麦里喊了几个人,围到包间门口,果不其然被保镖盘问起来。   苏涸趁着保镖的注意力被转移,探出头朝女孩招了招手,女孩很聪明,猫着腰贴边小跑着朝他过来。   很幸运,走廊里行人交织,他们没有被发现。   但显然这一计也拖不了太久,来不及多想,苏涸抓着女孩子的手腕朝走廊深处小跑起来。   很快,身后响起一阵骚乱,追逐的脚步声追过来。   苏涸心里一紧,他们一连跑过几个转角,女孩子的体力显然不如他好,已经开始气喘吁吁。   他蹲下.身温柔道:“哥哥抱你好不好?”   “哥哥,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女孩红着眼睛说。   苏涸心头一酸,尽量笑得温柔:“不会。”   说完,他一把将女孩抱起继续往前,在弯弯曲曲的走廊间与追兵周旋。   苏涸脑子很乱,他不敢求助过路的服务生,怕主办方与这些人是沆瀣一气,但还能求助谁呢?   只能先离开这里然后报警了……   就在苏涸做下这个决定时,前方的门突然打开,有人正说着话从屋里走出,与走廊里小跑着的苏涸四目相对。   苏涸猛地停下。   对上了盛矜与冷淡的视线。   晏一琛不在,只有他自己,以及方特助和他身后的几个安保。   盛矜与看着跑得满头细汗的苏涸,又看了看他怀里的无声啜泣的小女仔,眉头微微皱起:“就这么短时间,你给我惹什么祸了?”   不知为什么,苏涸绷紧的神经有一瞬间得救的放松。   身后追兵的脚步已经迫近。   他小跑两步走到盛矜与身边,喘着粗气说:“帮帮她,这里的人在做不好的交易。”   他眉间带了点祈求,但盛矜与没有说话,苏涸以为他不想管,便改口道:“或者……你就当没看见我们,行不行?”   他的确没有能让盛矜与承担惹上麻烦的风险也要帮他的理由,所以他恳请盛矜与只帮他一个小忙,装作没看见他就好。   盛矜与仔细盯着苏涸看,眸中神色很深,他把苏涸的焦急看在眼里,这种关切和惊慌像是发自真心的。   追来的保镖喊声已至,苏涸正要走,却被盛矜与一把抓住胳膊。   方才在包间大放厥词的男人从保镖的拥簇中走出来,原本还满脸凶色的人,在看清盛矜与之后就蓦地变了,硬生生压下怒气,笑得不怀好意:“呦,原来是大堂哥的人,这不就大水冲了龙王庙。”   男人顿了顿,试探道:“早知道大堂哥也喜欢,我就直接给你送过去了嘛。”   苏涸身子一僵,盛矜与跟这个人不仅认识,而且还沾亲带故!   他不动声色离盛矜与远了一点,放松的身体再次紧绷起来。   盛矜与敏锐地察觉到这点变化,偏头看了他一眼,再抬头时,神色多了一点烦躁。   “现在知道也不晚。”盛矜与朝盛志林道。   他随后给了方特助一个眼神,后者点点头,指挥保镖要将小孩带走。   苏涸没有动,他忽然就不敢放手了。   但方特助和颜悦色朝他笑笑:“苏先生,可以放心交给我。”   掂量几下,苏涸默默把女孩放在地上,看向盛矜与的眼神里却又多了几分警惕。   一出闹剧终了,盛志林没走,反而上来和盛矜与称兄道弟起来。   盛矜与原本来这一趟就是为了要跟他这个堂弟盛志林聊上几句,结果却让苏涸歪打正着,这个机会必是不会错过的。   盛矜与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与他一起进了包间。   苏涸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双兄弟的身影消失在门缝间,好像彼此很熟悉的样子。   他心里开始打鼓,难道他真的赌错了?   盛矜与真是那样的人!?   如果他真是与盛志林别无二致的纨绔,苏涸自问已经没有在他身边耗下去的必要了,反正前有狼后有虎,进退都是死,他不如趁早跑路算了!   可眼下他进退两难,原主已经失势,找不到任何帮扶,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报警,告诉警方这里有人蓄意强.□□童,做人体交易。   要拨号码时,苏涸却犹豫了,他还不能确定盛矜与到底是不是同谋。   屋子里的谈话持续了近一刻钟,苏涸就在门口站了一刻钟,手机停留在拨号页面,简单的三个数字却迟迟没有拨出去。   直到盛志林出门,眼神暧昧地瞥了他一眼,才大摇大摆地离开。   盛矜与紧随其后,低头问他:“你怎么还站在这?”   苏涸心虚,把手机往身后藏了藏:“我,没事。”   盛矜与眼神非常好使,一眼就看见他手机上的拨号页面,当即觉得头又痛了,弯腰一把抢了过去:“不许打。”   苏涸压低声音据理力争:“为什么?我惹的事,不用麻烦你处理。”   “你以为打这个号码就有用吗?什么都没了解,你瞎逞什么英雄。”盛矜与声音压低了些,钳住他手腕的力气大得惊人。   苏涸也急了:“那还有谁能帮她们?还是说,你真的跟他们同流合污吗?你把那个女孩带到哪里去了?”   他这一急起来,都好大吼大叫了,盛矜与被他气得结舌:“你……”   能让他欲言又止的次数并不多,但当他看到苏涸那双澄澈的眼睛里映出自己的样子,眼神里出现了质疑与揣测,他莫名感到气结。   比这段时间看见苏涸在他眼前晃悠着烦人还要怒火中烧。   这人居然觉得他跟盛志林是一样的人?   盛怒的情绪来得异常突然,它像一触即燃的打火石碰出了盛矜与满心的戾气,轻而易举干扰着他的理智。   “没错,我就是这样的人,你现在才发现吗?”   盛矜与的笑意有些冷,眼神看起来像是要吃了苏涸一般。   他抓住苏涸的手腕一把将人拉起来,不容拒绝地扯着他大步离开,苏涸发现那根本不是回包厢的方向,磕磕绊绊地说:“去哪啊?”   “被你发现了秘密,当然要杀人灭口啊。”盛矜与脚步不停,没好气地说。   一听这个,苏涸毛都要炸了,果然啊!   盛矜与要把他大卸八块了!   他被盛矜与拽进了电梯,不断下行的数字键一下下变动,苏涸的小心脏扑通扑通,脑子飞速旋转,一会该怎么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逃脱魔抓。   电梯下到会馆负二层便停下,大门徐徐打开,他想都没想埋头就要往外冲,却突然被一只大手钳住脖颈。   盛矜与贴在他耳边轻笑了声:“跑什么,刚才不是还义正严辞,你觉得在这里跑得掉吗?”   苏涸仿佛被攥住了命运的后脖颈,耳畔的声音带着满满地威胁,他紧张地双拳都攥紧了,死命挣扎了起来,混乱中似乎在抓着他的那只手上挠了几道小口子。   盛矜与“嘶”一声抽气,拎着苏涸就往外走,他手劲实在大得很,苏涸怎么也挣不开,抿着唇气得不想说话。   负二层人流复杂灯光昏暗,躁动的音乐声震耳欲聋,这种环境里让人跑丢了,隔天他怕是就能在哪给苏涸收尸了。   盛矜与拎着不老实的人穿过埋头蹦迪作乐寻欢的人群,推开一扇包间门,还像模像样地回身落了锁,怕他跑了一样。   苏涸气势汹汹盯着他,悲哀地想,吾命休矣!   盛矜与没管他,直接推开了里间的门。   一阵女声的咒骂突然传出来,简直要盖过外厅的音乐,由于她口音重语速又快,苏涸只听清了一句“你係痴线咩!”,被她骂的男人点头哈腰是是是。   苏涸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人有点眼熟,跟在盛志林的包厢被质问的值班经理居然是同一个人!   女人大意是说盛志林不要脸她管不到,但她带来的孩子必须一个不落原原本本带回去。   她气势实在太强,看值班经理在她面前怂成一团汗流浃背,夹在中间人狗不是的模样,显然女人的地位显然也能与盛志林搏一搏。   最后值班经理挨了顿劈头盖脸的骂,脸都白了。   他灰溜溜地走出来,撞见站在门口的盛矜与,摸了把脸上的汗:“三,三少,我就先出去了。”   盛矜与点头,算是准了。   经理路过苏涸时低着头,愣是没敢抬头看他,迅速把反锁的房门打开一溜烟跑了。   那道门就这么关着,没再上锁。   苏涸偏头看向盛矜与,对方靠在门框上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哪里像是要杀人灭口的样子呢?   苏涸慢慢反应了过来,盛矜与其实……   是在耍他玩呢吧? 第11章   “呦,漂亮的小朋友,你是这家伙的什么人啊?”女人换上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从房间里走出来,看着苏涸问道。   女人看着有些眼熟,苏涸想起在门口大厅里,有此次活动参与者的照片和介绍。   她就是这次慈善活动受捐机构,红樱会的负责人,杨曼枫。   那是个富态丰腴的女人,约莫四十来岁,波浪卷配上红唇彩很显韵味,但因为这身装扮,杨曼枫被光洲媒体连骂了好几年,称她这副样子,一点不像个会醉心慈善的好女人。   苏涸公事公办的语气道:“您好杨小姐,我是盛先生的助理,姓苏。”   女人意外地挑了挑眉,笑着问:“认识我?”   “路过大厅,看到过您的介绍。”苏涸如实答道。   苏涸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是因为在整本书的后半部分剧情中提到过,两年后红樱会福利院旧址遭人恶意纵火。   杨曼枫从火场里薅出了近十个被困的小萝卜头,卷发被烧焦,一身紫色长裙破洞裸露出烧伤的皮肤。   她在灾后叼着烟望向记者镜头的那一眼,被媒体安了个很邪性的称号,名叫“红莲观音”。   杨曼枫点点头,觉得这个年轻人倒是蛮细心,看过一眼的名字也对得上脸。   她刚骂完人,火气还没消,叼了根烟到处找火,盛矜与的火机适时递上去。   两个人坐下开始说话,很熟络的样子,苏涸竖着耳朵旁听了一会,渐渐搞懂来龙去脉。   盛矜与每年都会代表盛家出席这场盛会,但他从不参与拍卖,都是直接把手上项目的分红直接转到杨曼枫的账户。   用杨曼枫的话来说就是——   “这帮饿死鬼每次都要吃掉善款的五成还多,真不怕硌牙死掉喽!”   以慈善为名的善举,也不过是权贵变相敛财的工具。   苏涸坐在一边的沙发上,听着他们的对话也停止不了焦虑,他迫切地想问清那个女孩的下落。   这时,恰好对话的两个人突然噤了声。   苏涸觉察到诡异的安静,抬起头,发现对面两双眼睛齐齐看过来,他愣了愣。   杨曼枫见他这副呆愣愣的样子,越看越喜欢,掩唇笑了笑,站起身很正式地朝他说道:“苏先生,感谢你出手相助,如果不是你把莎莎带到阿与面前,我恐怕赶不及。”   这番感谢她是发自内心的,拍卖场经理不敢得罪盛志林,把事情瞒着没有说,如果不是被苏涸撞破,杨曼枫不敢想后果会如何。   苏涸不自觉也跟着站起来,脸上的关切很真实:“她还好吗?”   “我已经叫助理把莎莎带回去了,苏先生放心,她没事。”杨曼枫道。   苏涸这才点了点头。   那么,就是他错怪盛矜与了……   难怪盛矜与会这么生气,但他为什么不直接实话实说呢?   他忍不住抬头瞧了盛矜与一眼,对方轻飘飘的眼神看着他,冷哼一声,随即转头用光洲话对杨曼枫说了句什么。   声音不大不小,杨曼枫一听就笑了,问他这是受了谁的气。   苏涸几乎从没听过盛矜与说光洲本地的乡音,与他平时说话时气质不太一样,要更沉静温和一点。   他乍一听还没反应过来,仔仔细细一回味,才发现盛矜与说的是:“吃人的鬼贪心不足,报官的人有眼无珠。”   这一语双关含蓄却豪不客气,上半句骂了拍卖会主办方,下半句点了苏涸这个“有眼无珠”的报官人。   盛大少爷这是还没消气骂他呢!   苏涸尴尬地抿了抿唇,到底是他误会了,他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同样也不喜欢被人记恨。   于是大大方方站起来同盛矜与道歉:“对不起,盛先生,我不该误会你的。”   盛矜与却是一顿,没想到苏涸的道歉会如此干脆利落,反而显得他有些斤斤计较。   “行啦,小朋友都跟你道歉了,你还有哪里不满意。”杨曼枫叼着烟抿唇笑了笑,做了冲突中心的那个和事佬。   盛矜与指尖敲在桌面上,手背骨节处还有明晃晃的几道血口子,苏涸看见了,知道那是自己的指甲抓出来的。   他不好意思地说:“车里有急救箱,我去拿过来,这里离地下车库应该不远的。”   盛矜与不看他,显然是还没消气懒得理。   杨曼枫按下桌上的呼叫器,朝里面道:“来个人,送我们这儿的小朋友去地下停车场。”   苏涸从震天响的动感音乐里脱身,被震得耳朵直嗡嗡,跟着杨曼枫叫来的保镖七拐八拐,乘着电梯来到停车场。   保镖表示不能出活动范围,在楼里等他。   苏涸拿着车钥匙出去,还没走出通道,听见不远处传来模糊的对话声:“这些富家子弟也是抠门噢,我连着跟拍了三年红樱会拍卖,还真有人连着三年没拍过一件东西哎。”   “你说的不会是盛家刚回来那个吧,好有钱的家世,做慈善也不知道做做样子,纯是来花天酒地的吧,还真是纨绔不假。”   “咱们也就私下说说,真给他放到网上,在新闻社也别干了……”   一行胸前挂着工作牌地人,提着“长枪短炮”的镜头走过,距离实在太远,苏涸没看清他们是哪家的记者,人群便已经消失在过道口。   就在刚刚,苏涸自己也是对盛矜与有这样偏见的一员,但是误会解开之后,他发现盛矜与似乎也没那么不近人情。   这位大少爷做的事,其实比他表现出的冷漠要有温度得多。   也许他是个嘴巴硬,心却软的人。   苏涸拿着车钥匙从后备箱把急救箱取出来,正要沿着原路返回。   停车场的灯光本就昏暗,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不远处蓦地响起,苏涸顿住脚步,心头莫名起了一阵心慌。   果然,脚步由远及近,几个拎着棍子的黑衣人从过道出现,齐刷刷堵住了他的去路。   为首那个正在打电话,挂断之后朝旁边的打手说:“盛小公子善解人意,只要他一条胳膊,既然三少爷不在乎他死活,你们也用不着手下留情。”   这是盛志林咽不下被打扰了好事的气,找了人来报复他了!   苏涸暗叹,他今天是不是出门的那只脚没迈对,怎么就平白这么倒霉!   他后退两步,抱着急救箱朝电梯口撒腿就跑,几个打手撩脚狂追!   苏涸本就不是个擅长运动的人,这副身体也是弱得要命,没跑出两步就气喘吁吁,但他依旧不敢停。   转瞬间,电梯门近在眼前,后背却传来剧痛!   为首那个打手飞起一脚踹上苏涸后心,他一下往前跌去,重重摔在地上,差点一头撞上电梯门。   苏涸没什么挨打的经验,只靠本能蜷缩起身子,小臂后背都了几拳,疼痛几乎是炸开的,打手抓住他的肩试图将他翻过来,拳头朝着苏涸的面门飞来!   眼前白光一闪——   苏涸以为自己要就此凉凉了。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降临,浑浑噩噩间,苏涸听见电梯门开的声音。   有人越过他,拦住了往他身上撞去的拳头。   反拧住那人的胳膊,一脚把人踹开。   苏涸咬牙爬起来,看清了那个突然出现的身影,盛矜与的身手极好,发力又快又狠。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借势发泄,砸在打手身上的拳头都带出了破空的风声,如果不是这身衣服限制了他的行动,这些人怕是全得进手术室。   他在地上坐了一会,忍过那阵疼痛后,艰难地站起来。   方才还嚣张的一众打手躺了一地,正被盛矜与的人挨个捆在一起。   盛矜与甩了甩左手手腕,回头看向苏涸,他身上米色的衣服已经变得灰扑扑,到处都是脚印,脸颊擦破点皮,手臂上也出现了一片青紫。   怀里却抱着的急救箱倒是安然无恙,怎么看都有点可怜兮兮。   盛矜与不耐地皱起眉,道:“下来拿个东西也能搞成这样,我是不是该给你配个私人保镖?”   “不用的,谢谢,我没事。”苏涸答道。   他余光瞥见盛矜与垂落的那只手,原本只是被他挠破了一点皮,现在不知道是在刚才打斗的过程中撞到了什么,整个指关节沾着血迹。   “你的手……”   “回车里去。”   两个人的话同时开始,撞到一处,苏涸先停下来。   “哦。”苏涸收回目光,听话地一瘸一拐走回去,坐进了卡宴后排。   等了十分钟,盛矜与才回来,苏涸已经擦干净脏兮兮的脸,给脸颊的伤口贴了道创可贴。   一整晚的兵荒马乱总算落幕,车子从地下停车场驶出,进入不限速区域后,车速开始加快。   路段颠簸,苏涸从后视镜中瞥见盛矜与,发现对方带着支具的右手正抖个不停,甚至已经可以用抽搐来形容。   但却被他强行用另一只手镇压着,企图抵抗这种生理性震颤。   盛矜与的两只手一只在流血,一只在发抖,说不清到底哪一只更惨一些。   觉察到他的视线,盛矜与语气不善地看过来:“看什么?”   八成是在刚才的打斗中受到了二次创伤,苏涸半起身,凑到驾驶位朝司机道:“请开稳一点,盛先生受伤了。”   司机一听紧忙应声,也不敢怠慢,立刻调整了速度。   盛矜与攥着手腕,眯起眼睛盯着他,眼神中没有半点欣慰和感激,反倒略带讽刺意味地说:“苏助理现在威风了,越过我去命令我的司机。”   苏涸知道他大概还没消气,并未把这冷嘲热讽当回事,起身去翻他带来的医药箱:“药箱里有止疼药和喷剂,我先帮你处理一下吧。”   苏涸刚刚越过后座中轴线,手还没碰到人,盛矜与先一步缩回了手:“不劳费心,拿过来给我。”   他探过去的手顿住,又默默收回来,这副警惕的样子,让苏涸又想起先前那只高傲的流浪猫,伸爪子超他呲牙的模样。   他歪了歪头,有理有据地说道:“刚才是你救了我啊,你不知道你来的多及时,谢谢你!不然他们就要砍掉我的手了,现在我帮你不是应该的吗?”   苏涸说完,眼巴巴地望着盛矜与。   后者不耐烦地偏过头,却被苏涸水灵灵的大眼睛填满了视线,苏涸身体略微前倾着,微长的碎发半遮住他的眼眸,特别诚恳的样子。   盛矜与不自在地清了清嗓,看了他半晌,又移开目光:“你想多了,我又不是去救你的。”   “可你还是救了我,要说谢谢的。”苏涸笑了笑。   他们离得并不算很近,但盛矜与却好像闻到了一点香蕉的奶香,这香味开始扰乱他的大脑,又或许是脑震荡后遗症发作,让他心烦意乱地闭上了眼睛。   苏涸再次探手摸向盛矜与时,依然被对方抓包了,但盛矜与或许是懒得推开他,闭着眼没有动。   他把盛矜与的衣袖推上去,借着光看见了小臂上的红肿,便先取出消毒棉球给盛矜与的手背关节消毒,贴上医用创口贴,再去处理盛矜与发颤的右手。   喷上止痛喷剂,用手扇了扇风,随后苏涸撸起袖子,把药油倒在手心里搓热,温热的手掌落在结实的小臂上,一点点打圈按起来。   苏涸手上没太用力,怕按疼他,手指也灵活柔软,手法倒是很舒服。   盛矜与轻轻皱着的眉逐渐舒展,皮肤摩擦间产生的微弱温度好像确实能缓解右手的抽痛。   “疼不疼?”苏涸抬头问他。   盛矜与眼皮也没抬:“猫一样得劲,怎么会疼?”   “那我要用点力了?”   盛矜与没反驳,苏涸就悬空拉着他的小臂,使上力气开始慢慢捋虬结的肌肉,小时候他磕磕撞撞的扭伤,外婆也是这么给他搓药酒的。   结果车子正好经过减速带,放慢了速度,恰好苏涸一使劲,好悬把盛矜与从座位上拽下来。   他猝不及防扶着前面的座椅稳住,瞪向苏涸,就见对方低着头憋笑,眼睛都弯起来,盛矜与啧一声,没好气地问:“你故意的?”   苏涸赶紧摇摇头:“那不敢,你还是伤患呢。”   十分里面大概只有一分是故意,谁让盛矜与耍他说要把他杀掉呢!   盛矜与刚想说些什么,余光却落在他衣袖下那截白皙的手臂上,上面的淤青不比他的少,他顿了顿,开口道:“你不也是,知道打的是什么人吗?”   “大概知道。”苏涸道。   “可真会给我惹事。”盛矜与不轻不重地一句。   苏涸抿了抿唇,不说话了,这时盛矜与接起一个电话,那头是方特助,似乎在汇报对那帮打手的处理情况。   就算隔着一段距离,苏涸也能听见背景音里传来森森惨叫,他悄悄瞥了瞥盛矜与如常的脸色,暗叹这人真是把人大卸八块不手软啊!   苏涸又为自己担心起来。   夜晚明月高悬。   车子拐进小榭园,管家凌姐迎出来帮盛矜与脱衣,灰扑扑的苏涸快速去洗了个澡,等他收拾干净自己出来,客厅里已经再次恢复寂静。   S037告诉他盛矜与已经上楼休息了,并且吩咐了不许任何人打扰,顾医生明天才会上门。   现在整栋别墅里的大活人不多,这个“任何人”的指向性简直不要太明确。   苏涸看着楼上的方向重重叹了口气,看来他明早又要严阵以待了,因为盛矜与的伤情一定会恶化。 第12章   次日清早,鸟都还没起床,苏涸却破天荒在客厅见到了晨跑回来的盛矜与。   他脸色很差,正蹲在落地柜前闷不吭声翻药箱,右手的状态不太对。   苏涸走近了,能看见他额发间细密的汗珠,大概是昨天二次受伤的手臂又恶化了,在找止疼药,但他拿出去的是治疗头痛的药,不太对症。   “不能乱吃的,还是我来吧,你哪里不舒服吗?我帮你找药。”苏涸走过去拦住。   “看见你我就不舒服。”盛矜与拧着眉,凉凉地瞥了他一眼。   还有心情怼人,那看来情况还不算太差。   “那你可以不看我的。”   “这是我家,我想看哪看哪。”   “我没不让你看,是你自己不想看的。”   “……”   盛矜与嚯地一下站起来,头似乎也开始痛了,站在苏涸面前仿佛一堵在散发冷气的冰墙。   “不看就不看,你别生气。”苏涸好脾气地说哄着,毕竟盛矜与算他的救命恩人。   他转身去打电话:“那我把顾医生叫来。”   顾铭进门的时候,看了一眼盛矜与的情况就开始暴跳如雷。   手部骨折受到二次创伤后再次引发炎症,炎症诱发低烧,发烧导致他的脑震荡并发症更加严重,一环套一环,简直没一处好地方。   “我不是让你不要用这只手,这又是怎么回事?你是去打架了吗?有什么架必须你自己打吗?”   顾铭很严肃地瞪着他。   盛矜与闭着眼睛不说话,手指死死压着太阳穴,眉头蹙起一处小山峰,耸得更高了。   苏涸理亏,替他解释两句,顾铭不置可否,眼锋扫了盛矜与一眼又一眼。   “如果不想以后变成说话流口水的傻子,这几天就好好待着哪都别去,我会跟盛叔说的,你现在最需要的是闭门静养。”顾铭严肃道。   盛矜与却不吃他这一套:“这话你之前就说过了,没什么威慑力。”   “那次算我夸大其词,这次你必须信我,还想不想摸方向盘了!”顾医生再接再厉。   盛矜与突然说道:“以后也不会再碰了。”   他的表情是少见的正经,顾铭一下噎住,他知道盛矜与说的是真的,盛董事长不会让他继续“不务正业”下去。   两个人齐齐沉默,客厅的氛围一时沉寂。   苏涸看了看盛矜与,猜得出他现在心情很不好。   顾铭叹了口气,耐下性子劝慰:“我知道你不喜欢家里留人,但现在的情况就是必须有一个随时待命的医护辅助你的治疗,我把我手下最信任的人派给你,保证他不会被任何人贿赂收买,这样行吗?”   由于这次意外变故,他不得不重新给盛矜与的身体情况做评估,制定新的治疗计划,需要用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护理以免留下病根。   顾铭完全理解盛矜与的谨慎和抗拒,自从盛矜与亲自带着人拆掉家里大大小小的监控后,他就清走了别墅里一半的人,还下了个除非经他允许,否则任何人不得久留的禁令。   盛矜与似乎在斟酌,但苏涸能看出他并不想答应。   “或者我干脆给你安排一间特护病房,你住到我那里来,我亲自看着你?”顾铭退而求其次,提出另一种可能。   盛矜与依然沉默着,似乎在消极抵抗这个问题。   顾铭知道他疑心重是为什么,他能理解,偏偏就是因为能理解,所以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他暴躁的抓了抓头发,随口骂了句脏话:“这都造的什么孽!”   谈不拢的问题显然令人焦头烂额,苏涸从顾铭琐碎的话中拼凑出碎片信息,盛矜与是个疑心很重的人,一定发生过什么事,让他不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他站了出来,问道:“顾医生,我可以吗?”   顾铭像是差点忘了这里还站着个大活人,思量片刻,他需要的人不用有太专业的医学知识,只要细心可靠,而盛矜与刚好也不接受外人。   思来想去,苏涸确实是最佳人选,他点头:“苏助理,我觉得你可以。”   就这样,盛矜与开始了长达一周足不出户的养伤生活,跟苏涸一起。   苏涸记他的恩,做起这些事情来要比以往更加有耐心。   他每天不厌其烦去别墅的各个角落找人,定好闹钟帮盛矜与换药、按摩,顾铭还给送了些中药过来,要苏涸每天用陶锅小火慢煨。   每次他在厨房熬药,怕味道跑出去熏人,就关着门,厨房里烟雾缭绕恍如仙境。   他带着口罩隔绝气味,时不时拎着汤勺跑出来透气。   次数多了,他身上的衣服几乎要一次一换。   某次他像往常正在熬药,搬了把椅子,坐在汤锅前随时等着搅拌,热气蒸得苏涸的小脸红扑扑,快赶上汗蒸的效果了。   厨房门却陡然被推开,苏涸一回头,弥漫的雾气让他根本看不清里是谁进来了。   盛矜与木着脸抬手打散他面前的热气,啪一下拍开了空气外循环系统开关。   苏涸在逐渐消散的白雾中看见,盛矜与的眼神似乎在说——你TM是白痴吗?   随后那人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好像只是专门来做这件事的。   热气被大量吸走,苏涸终于获得一丝清凉,他舒服地呼出一口气,总算拯救每天换一套衣服的惨剧。   但这都不是最让苏涸头疼的事情,盛矜与的右手重新上了夹板,他现在几乎成了一个半丧失行为能力的人,吃饭穿衣都是问题。   苏涸想上手喂,盛矜与连碗都不让他摸,像是怕被他趁机下毒一样。   筷子用不顺手,盛矜与就用餐叉或者汤勺,一次弄不起来,他就耐着性子重复无数次,绝不让别人干预他的动作。   他不嫌麻烦,苏涸自然也不嫌,就站在一边看着他吃,适时给盛矜与碗里添一些汤羹,一顿饭通常要吃半个小时往上。   吃饭还勉强能自己做,但穿衣洗澡这种事,显然对“残”了一只胳膊的盛矜与来说,有点过于高难度了。   洗过澡,盛矜与穿着一身真丝浴袍出来,穿衣容易系带难,苏涸免不了要跟赤身裸体的盛大少爷碰个面。   这方面盛矜与倒也坦荡,浴袍大敞着挂在身上,里面好歹还穿了条平角内裤,他摊着手站在落地镜前的地毯上,等苏涸给他把腰带系上。   这副身体上留下了很多暴力锻炼的痕迹,肌肉结实而喷张,蜿蜒没入内裤边的青筋似乎随着脉搏律动还在轻微发颤,是一具充满野性美和诱惑力的年轻身体。   苏涸闷头系带子,时不时那平滑的腹肌上看一眼,实在是羡慕得很,他就没有这么健康壮实的身体。   盛矜与突然开口:“你是为了让我相信你说的合作,这段时间才这么殷勤的?”   那当然是为了让你相信我是个好人,不要把我大卸八块,才这样的。   苏涸暗自腹诽道,但还是点了点头:“我没有殷勤,这只是我拿出的合作诚意。”   盛矜与对他的“诚意”不做评价,静静看着他的动作。   他对方身上还带着些未干的清爽水汽,苏涸闻到了,手上加快速度,很快给腰带系了一个蝴蝶结。   然后礼貌地后退。   一周时间很快过去,盛矜与的恢复情况比之前快了不少。   顾医生好不容易松口放人之后,方特助立马被叫上了门,他们在书房谈话时,苏涸刚送走上门的厨师,随后便开始做今天的记录。   盛矜与下楼时,就看见苏涸半跪在小矮桌前,趴在那里拿着笔写写画画。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撞见苏涸鬼鬼祟祟的写东西,有时苏涸甚至会偷瞄他两眼确认他没看过去,再埋头偷着写。   盛矜与一直懒得管,但这回直接让他逮了个正着,这人八成是在偷偷记录他的行程安排,什么合作说得倒是好听,大概率就是诱敌掉以轻心的计策罢了。   他越想越生气,又觉得苏涸真是蠢得可以,没有人会用纸笔这种原始的无法加密的方法去做这种事情。   他朝苏涸走来,直截了当地问:“写的什么?”   苏涸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把本子上的内容捂住,支支吾吾:“没什么。”   果然,他的反应加深了盛矜与心中的疑虑。   盛矜与加重了语气:“拿过来。”   苏涸一想到本子上写了什么,就东躲西藏得不太愿意。   他躲藏的动作却一下捅了马蜂窝,盛矜与眼睛眯了眯:“这就是你说的诚意?”   盛矜与踱步走到苏涸面前,声音越是平静就越显得骇人:“我不忌讳你当着我的面耍小聪明,但你最好不要背着我做手脚,否则你就算是盛宗澜的人,我也绝不留情。”   那可是,你最会把人大卸八块了!   苏涸无声吐槽一句,被盛矜与充满戾气瞪视着,他紧张地眨了眨眼睛,睫毛忽闪忽闪地。   说不害怕是假的,但更多的是无奈:“你不用威胁我,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不想给你看只是因为里面有我的隐私。”   苏涸慢慢把手挪开,把本子推向盛矜与,看上去颇为无辜:“你看完之后,可不可以还给我?”   盛矜与叫他那双莹着碎光的大眼睛一盯,手上去夺本子的手顿了顿。   恍然觉得自己像个十恶不赦的大灰狼,在逼小红帽交出手里的蘑菇篮子。   何其可恶,何其残忍。   “我可以不拿走,你自己翻给我看。”盛矜与这样说道,好像这样他就足够善解人意。   苏涸只能把本子从头开始翻,记录从第一张空白页起始,到现在已经有十几页了。   其上内容多半围绕着盛矜与展开,写他口淡不爱吃重油重盐,尤其不爱一些刺激的香辛料,写他对水果很挑剔,什么东西坚决不吃,什么东西剥好皮他才吃。   不仅有盛矜与的口味偏好,还有他每天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出门……   “盛矜与不吃熟的葱花,生的蒜瓣,姜有味道也不行,不吃香菜、芹菜……(此处省略200字),好挑食。”   旁边标红描粗一行字“尤其不能吃花生,会过敏!”   再往下。   “8月2日,盛矜与起床运动两小时,洗了冷水澡,也不怕感冒。”   “8月3日,他果然感冒了,在打喷嚏。”   ……   “8月11日,盛矜与早晨出门跑步,他的伤还没好,所以回来就头疼了,真不听话。”   …… 第13章   其中一条写到了前几日的平城会馆一行,盛矜与目光顿了顿,到这里笔记就要翻页了。   他以为苏涸会记一些东西,比如……   他去见了杨曼枫。   结果纸张翻开,明晃晃几个大字蹦出来——“他嫌我煮的黄连汤太苦,以后不给他熬了。(生气小人.jpg)”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简直说不清这到底是一本日记、病情记录还是吐槽大会。   有用的东西是一点没有的。   盛矜与微不可查地怔了一会,看向苏涸:“你就打算拿这种东西去给盛宗澜看?”   苏涸紧张地搓手,也不看他,心虚道:“我也是第一次做这个,再说,我也只知道这个。”   “那真是不好意思,没能给你提供有用信息。”盛矜与翘了翘嘴角,冷笑道。   他又翻开一页,笔记中开始出现一些与他不相关的,不再像最初那样循规蹈矩地记录,苏涸开始像上课开小差的学生,在笔记本上乱涂乱画起来。   不过,他的简笔画倒是比他的字强多了。   苏涸一看他翻到了这里,连忙去捂住本子:“好了好了,后面就不是了!”   但他的速度不够快,盛矜与还是看到了。   那不过是一副很幼稚的简笔连环画,记录了两条金鱼的成长过程,小金鱼从大鱼缸换到小水缸,从活蹦乱跳到蔫头耷脑,每一幅都有对应的配文,看来他们被主人养的并不算好。   盛矜与认出来了,这是苏涸每晚都要去摆弄好久的那两条宝贝金鱼,他忽而眉头一挑,眼神里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这笑声让苏涸简直无地自容,他小声催促:“我没有写你的秘密,可以收起来了吗?”   盛矜与看着苏涸没说话,他突然开始重新审视这个人,见面后的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样也和他所知道的“苏涸”对不上。   究竟是演技太好藏得太深,还是他的预知到的信息是假的?   “你祈祷把这些交给盛宗澜的时候,他不会觉得你在耍他。”盛矜与把本子还给他。   那苏涸但也没有蠢到直接把这东西交上去,编点什么有的没的他还是会的。   “那我们的合作可以成立吗?”苏涸急于与盛矜与统一战线,这样他存活的几率将会大大提高。   盛矜与没点头也没摇头,只说:“去换身衣服,待会跟我出门。”   根据苏涸这段时间对他的了解,不直接拒绝就是有戏,苏涸美滋滋地把小本子收好回房间换衣服去了。   这几日,光洲的雨水过去,转眼一连几个大晴天,彻底让光洲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交接手续都办完,盛矜与终于正式接手了盛氏旗下的智森资本。   智森是盛家旗下一个比较新的分支,主营基金私募,人员都比较年轻,更有从国外重金淘来的几位操盘手,不太好管。   原本智森上上下下都以为高层调来了个屁事不管的太子爷,又听说这位盛三少在国外玩的花,又是赛车又是赌球,什么都沾一点,就是不沾正经事。   猜想这次空降不过是给少爷的一个镀金踏板,从前什么样,往后还什么样。   可人来了没两天,上到董事会,下到保洁前台,全都意识到,这次的领导想改革,想大刀阔斧,想辞旧迎新。   盛矜与雷厉风行组好了自己的班底,经手的第一个项目由他亲自带队面谈,这也是苏涸第一次跟他出门工作。   作为生活助理的本职,准备着装,安排路线,确定会面时的食水饮品等等,都是他的工作内容。   虽不熟练,但苏涸耐心细致,倒也没有出错。   却不想这次遇到的合作方不太给力,态度不端正,小错误频出。   在对方代表念错了三次文书数字,把重要数据张冠李戴,还是靠我方二助提醒才发现改正。   盛矜与的耐心终于告罄,呲啦一声椅子后撤,他转身离席。   茶室静了刹那,骤然乱起来。   二助宋欣做了多年总助,被盛矜与钦定带在身边,处理这种场面还是小意思,毕竟是对面不占理,她先说谅解后立威,很快稳住局面。   处理完屋里的,出门去找盛矜与的时候,才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盛矜与立在窗边,只从背影看,都仿佛是个分分钟一点就炸的煤气罐。   宋二助内心咆哮,无数只尖叫鸡同时呐喊“怎么办啊!!!”   最后,她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的方特助。   方程自知逃不过,捏了捏眉心,肉眼可见地叹口气,宋欣却突然想起什么。   她朝方程小声问:“方特助,刚跟盛总一起来的那个帅哥去哪了?他们看起来好像很熟,能不能让他来帮帮忙?”   方特助这才想起苏涸,苏涸不被准许参与商谈内容,所以商谈开始时他就不在了,他无奈地告诉焦头烂额的宋欣,即使把苏涸叫来也无济于事。   毕竟,他们的关系还不如汤姆与杰瑞和睦。   盛矜与站在石窗边盯着院子里的景观池,慢慢地进行深呼吸。   顾铭说的没错,自打手术以后,脑部的创伤确实影响了他的情绪,他比从前更加易怒了。   静了一会,盛矜与抬手往口袋里探。   他向来是没有烟瘾的,自然口袋里也不会揣火机和香烟,这一探,却摸出一个意料之外的小东西。   圆圆的几片,长的像儿童贴纸,封面绘制着近期最热门的卡通形象,闻起来还有股刺鼻的味道。   好像是苏涸临别时塞给他的,他压根没接,那这东西是怎么跑进他口袋的?   盛矜与仔细端详几下,没看出是个什么。   想到苏涸,他转身就去找人,半点也不犹豫,本想直接电话联系来的有效率,拿出手机,手上动作却一顿。   他没有苏涸的号码。   这么久了,他与苏涸没有交换任何联系方式。   因为,没有必要。   在别墅里,有专门的呼叫器,如果出门了,S037这个家居AI可以代替他们沟通。   交换私人号码,就显得很没有必要,又不是什么可以随时煲电话粥的关系。   可思及此,一点无名的焦躁从心头涌起,一股一股拱得更高了,盛矜与步子凌乱地穿过偏厅的竹廊,没什么目的地往前走。   刚一转弯,就瞧见那个明晃晃的身影,身边却站了个头顶毛发稀疏的男人,彼此有说有笑的样子。   说话就说话,靠这么近做什么?   他没有直接过去,而是驻足沉默着。   光洲靠海,水产养殖业很是发达,各种观赏鱼类花样百出,苏涸已经在茶舍大堂中央的观赏鱼缸前站了好久了。   盛矜与是这儿的贵宾,作为同行人员,苏涸沾了光,得到大堂经理的重点关注。   见他驻足许久,又看的入神,经理客客气气凑上来聊了几句。   这位经理蛮懂鱼类的养护,苏涸趁机打听起金鱼的饲养方法,经理耐心一一解答,颇有种杀鸡用了牛刀的架势,从喂食到换水,事无巨细跟苏涸讲上一讲。   “苏先生对养鱼有兴趣?店里也有观赏鱼可以挑。”经理笑吟吟地问。   苏涸这才不太好意思地说:“是我的小金鱼,好像要被我养死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不无委屈,从换水、喂食、再到鱼缸清洗,他哪一个步骤都不落。   可为什么那两条小家伙还是半死不活?   经理猜测可能是换水勤,鱼缸又小,水里的氧气不足以支撑金鱼的呼吸。   旁观了全程,盛矜与哼笑一声,脑海里莫名浮现出那幅连环画。   原来最后一幅,金鱼干巴成那个鬼样子,是苏涸的养殖大业遇到了瓶颈。   难怪旁边的配文画着哭哭脸,看上去半死不活的招人烦。   就像现在,眼前这个闷闷不乐的人,嘴角向下撇着的模样,一样惹人心烦。   如果让那两条鱼重新活蹦乱跳,下一幅连环画的内容会是什么?   是不是那时他就能不露出这么招人烦的表情来?   最先发现盛矜与的人是那位大堂经理,经理热情的走过来招呼盛矜与,那叫一个眉开眼笑舌灿莲花,但他发现这位大少爷好像心情很不怎么样,盯向他的眼神带着丝丝凉意。   经理带着忐忑的心,识趣地找了个由头赶忙离开了。   苏涸转头看见他,听见盛矜与不咸不淡的问他:“小榭园的养殖顾问不够格让你请教,要跑出来问别人?”   “他们每次来都很忙,我怕打扰他们工作。”苏涸道。   苏涸以为他的事情谈完了,问盛矜与晚饭想吃什么,好提前叫厨房准备。   盛矜与却好像被这个简单的问题问住了,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   小榭园的厨子通常都会在一周前出好菜单,所需要的食材也都会提前进行运输和保存,盛矜与对吃食要求不高,反倒适应了这种模式。   他其实自己都很少问自己,究竟喜欢吃什么?   “厨师会避开忌口的食材,吃什么差别不大。”盛矜与给出了一个能说服自己的回答。   “不一样的,”苏涸认真反驳道。   “同样是能入口的东西,但你更喜欢竹荪,每次竹荪炒肉你会吃很多,但做松茸肉片时,你会把肉片挑走,把松茸剩下。”   盛矜与一愣。   “能吃不代表喜欢吃,其实你真的好挑食,那干嘛不做自己喜欢吃的,这样你可以吃得开心,也不浪费。”苏涸认真地分析道。   盛矜与没想到会他会接受这样直白的“批评”,从没有人批评过他挑食,大概也是没人真的关心他吃了什么。   他的成长环境里,每天厨余的剩菜向来都有合理的处理方式,没人教他什么是节俭,反而浪费是一种常态,更让盛矜与匪夷所思的是,苏涸居然连他那道菜多夹了几筷子都记得清清楚楚!?   就好像,真的被人惦记着一样。   这一定不是盛宗澜安排的,只可能是苏涸自己的行为,可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种骗取信任的方式? 第14章   盛矜与非常不习惯这种感觉,不仅不习惯,甚至有些反感,或者说是无所适从。   他急于岔开跟这个有关的话题,于是他又开了一个并不是很好的头。   他掏出口袋里的贴纸,面无表情地问:“你塞给我的那个东西,是做什么的?”   苏涸自然地拿过“贴纸”小心撕开,撩起盛矜与的西装下摆,贴在了里衬上,解释道:“这个是驱蚊贴,我早上看到你身上咬了好几个蚊子包,你感觉不到痒吗?”   光洲蚊虫多,他自己也深受其害,身上的大红疙瘩一片一片,管家凌姐看见之后给他拿了这个。   “其实凌姐早就准备了很多,只是他怕你不喜欢用,一直没给你拿出来……”苏涸解释道。   盛矜与盯着他的动作看了很久,黑发垂落遮住眼睛,看不清里面的情绪,可他心头某处位置却软了下来。   “一个贴纸的有效时间是两小时,你要记得更换……不然就失效了……算了,还是我提醒你吧。”苏涸絮絮叨叨叮嘱道。   苏涸真的很喜欢絮絮叨叨,盛矜与一早就有了这个认知,当时听来觉得烦,现在还是烦。   他背过身关上耳朵,朝方才的茶室方向走去,苏涸跟在他屁股后面,怕他烦还特意小声了一些。   盛矜与头也不回地说:“可以闭嘴了吗?”   “可是我还没说完啊……”苏涸懵懵地说。   “你很烦。”   “哦,那好吧。”   宋欣和方程还等在茶室门口,她惊讶的发现,方才还大光其火的老板,此刻居然火熄烟消,实在神奇。   她壮着胆子传达了一下合作方的致歉和挽留,恳请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盛矜与无言默认,推门进入茶室。   宋欣看了看乖乖等在门口的苏涸,拱了拱方程的肩,小声蛐蛐:“方特助你的情报准不准啊?你不是说他俩水火不容吗,我看这不挺管用的嘛!”   方特助抬手推了推眼镜,精致的镜片寒光一闪,这显然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更奇怪的是,商谈结束后,盛矜与吩咐他去订做一个新鱼缸,外加全套生态系统,送到小榭园,且越快越好。   他跟了盛矜与这么多年,这位沉默寡言性格乖戾的老板向来不在家里养活物。   那缸食人鲳已是意外,老板什么时候爱上养鱼了?   ~   八月的第一个周末,偌大的偏厅被杂乱的零件堆满,四周地面、家具全都覆盖着一层遮灰用的无纺布,   苏涸站的位置有点碍事,他闪了闪身,给过路的安装师傅让出一条路。   要不是那半人高的景观鱼缸安装起来有些麻烦,这个时间的别墅里,很少会有这样热闹的时候。   苏涸低头问S037:“家里要养新的鱼了吗?”   S037的屏幕上出现一个思考状的漩涡,随即答道:“我不知道哎,矜仔没有提过,家里的物流系统也没有关于景观鱼的订购提醒。”   待到鱼缸全部组接完成,氛围灯打亮后,清澈的玻璃钢中水草环绕,水循环系统被做成了海底仿生珊瑚的形状,鱼缸底部铺满圆润饱满的白珠子。   是不用对比就能感觉到的华美与奢侈,与旁边厅里只有水草的落地鱼缸简直高下立现,那群食人鲳的待遇实在不怎么样。   苏涸凑近看了看,认出那应该是某种天然珍珠,不由暗叹真是奢侈。   这样的配置用来饲养的一定是极其名贵的鱼类吧!   原来盛矜与是喜欢养鱼的吗?   他又想起自己房间小鱼缸里那两只不太活跃的小鱼来,苏涸不由眼含亮光羡慕不已,虽然现在没有条件给它们这样好的生存环境,但他能做的还有很多。   然而直到安装师傅撤走,佣人将客厅恢复原状后离开,也不见有人来添置活鱼,填补这一缸空白。   奇怪,买了鱼缸不养鱼吗?   盛矜与进门的时候浑身裹着一股热气,被空调冷风一吹,好像整个人在蒸发一样冒着白烟,苏涸看见了,啧一声凶巴巴地说:“站在外面,先不要进来!”   跟他说过几次,运动完之后不要立刻进来吹冷气,大少爷全当耳边风给吹走了!   盛矜与被他吼得一愣,站在门口连门都忘了关:“又抽什么风?”   就见苏涸跑去拿了条毛巾回来,啪一下盖在了他脑袋上,盛矜与登时皱起眉头,瞪着他。   “你怎么就不听话呢,那样会感冒的啊。”苏涸念叨了句,又递了杯温水上来:“不是渴了吗,快喝水。”   盛矜与盯了他一会,切一声,懒得跟他计较,仰头灌了两口温水,水痕顺着他的下巴滑落,一路溜过凸起滚动的喉结,隐没进衣领里。   水还没咽干净,余光就瞥见那个造型十分浮夸的景观鱼缸。   一口水呛进嗓子里,盛矜与忍不住闷咳几声。   苏涸连忙伸手给他拍背:“怎么了?”   他顺着盛矜与的目光也看了看鱼缸,解释道:“安装师傅刚刚装好的,已经叫养殖顾问验收过了,是哪里有问题吗?”   怎么了?   盛矜与推开他的手,放下水杯推门出去,立马拨了方特助的电话:“那个鱼缸是怎么回事?”   方特助先是一懵,随后开始思考无数种可能性。   不喜欢?不满意?   还是哪里出了纰漏?   “是哪里出问题了吗?”方特助谨慎地问。   经这一问,盛矜与反而沉默了,他该质问什么呢?   不过只是养两条金鱼,犯不着搞这么大阵仗吧?   又或者,搞得这么隆重,好像他真的很在乎那两条破鱼一样……   方特助已经修炼出在领导沉默时推敲领导心思的魔攻,他看了看安装团队传回来的效果图,猜测着说道:“咱们没有给预算限制,大概定制商家害怕做的不好您不满意,所以就……用力过猛了一点。”   顿了顿,方特助试探着问:“要不然,叫他们拆掉重做?”   “不用。”   盛矜立刻否定了这个提议,好像这样就能显得没那么刻意。   珍珠鱼缸每天都在客厅正中央发着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养珍珠玩。   苏涸时常趁没人的时候,凑近了看看,看水循环系统如何工作,看缸中的陈设怎样摆。   随后开始谋划,是不是也该给他的小金鱼买一套打氧设备?   奇怪的是,盛矜与开始偶尔打听他养的鱼,语气是不怎么好的,毕竟他惯常如此。   苏涸还以为是盛矜与不喜欢他在自己的地盘养东西,还提心吊胆了一阵子,后来发现他好像并不是排斥。   这天晚饭的餐桌上,摆得离盛矜与最近的是一道竹荪炖蛋,苏涸像往常一样调整好碗筷位置就想离开,却被他叫住了。   没有任何婉转铺垫,盛矜与直接直白地问:“你不觉得你的鱼缸有点小吗?”   “什么?”苏涸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盛矜与不是个会跟他随意唠家常的人。   “你有想过你的鱼半死不活,是因为你的原因吗?”盛矜与搅动着碗里的蛋羹,毫不在意地说。   苏涸愣了愣,被说得有点难为情,低下头开始反思:“好像确实是这样的,它们最近总是不爱动。”   他转身出了餐厅,自顾自地小声念叨着:“看来我得想些别的办法了。”   盛矜与抿唇望着苏涸一点不作停留的背影,竟一时有些语塞,牙都咬紧了。   S037划着滚轮幽幽出现,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少爷,其实送人礼物可以直说的,你这样只会把人吓跑哦!”   它迅速接收到一记眼刀。   就连037一个没有感情的AI,都靠算法分析得出了结论,盛矜与这几天的迷惑行为就是在别别扭扭的送礼物。   也不知道是他暗示的方式实在离谱,还是苏涸反应太迟钝,愣是没有接受到他的信号。   本就抹不开面子的大少爷更是窘迫,被S037戳穿了心思,盛矜与冷冷瞥着它的视线颇有点恼羞成怒的意味。   他直接动手关掉了S037的语言系统。   被迫变哑巴的037不论怎么撒娇打滚卖萌求饶,都暂时失去了它昂贵的声带。   珍珠鱼缸空放到第五天,盛矜与的耐心终于告罄,他拨通方特助的电话,简洁两个字:“拆掉。”   露台的风吹起他的刘海,满天星幕被黑夜衬托的亮闪闪,今晚的云格外显眼,被城市灯火映照出淡淡的紫红色,又是一个格外闷热的夜晚。   他与那些寻常有烟瘾的人还不太一样,只有心中郁结烦躁时,才会点燃一支香烟却并不吸入,看着它升腾起烟雾,一点点被火光蚕食而燃烧殆尽。   鱼缸这一装一拆,像是突然把盛矜与敲醒了。   他开始反思当初那个做决定的瞬间,是什么病毒主导了他的大脑,真像是失心疯了!   简直有病。   盛矜与弹动指尖将烟灰抖落进烟灰缸里,看也没看楼下的身影,转身回了卧室。   楼下的苏涸正在阳台上写字,原主的体质天生招蚊,往往要往身上喷大量的驱蚊水,穿上长衣长裤才能保证他不受其害。   清凉的味道往往伴随着他的写作过程,但今天他回屋的时候,却觉得好像隐隐闻到股烟草味,淡淡的一点,似有若无。   不知是从哪里飘来的,说是他的幻觉,好像也解释得过去。   苏涸进了屋,换下了睡衣,又等了一会,直到客厅夜深人静没了动静,他端着他的小鱼缸狗狗祟祟出来换水了。   他今天出门购买了一套打氧设备和新鱼食,正好可以换上。   这条路他已经很熟悉了,地灯随着他的脚步一点点亮起,苏涸觉得自己就算是抹黑也能够顺利找到卫生间的位置。   可刚一拐弯,地灯惨白的灯光打亮一双拖鞋,一个高壮的人影突兀的出现在他前进的路上!   有人!还是活的!   苏涸真的很不经吓,他一瞬间绷紧了身体,脑子空了一下,抱这鱼缸边缘手就开始不听使唤。   啪一下刺耳的碎裂声!   苏涸被溅起的水花浇了一身。 第15章   这声音同样把盛矜与吓了一跳,他不过是半夜起来找水喝,怎么就碰上这么刺激的事情。   “037,开灯。”盛矜与快速吩咐。   “好的少爷。”S037立刻响应,客厅的灯一盏盏亮起,逐渐调整到人眼可以适应的亮度。   盛矜与看着埋头蹲在地上捡鱼的苏涸,皱了皱眉:“半夜摸黑瞎跑什么,我吓着你了?”   虽然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但苏涸没空回答这个问题,他慌不择路把地上因渴水乱蹦的金鱼捧进手心,四处打量可以暂时呈放的容器,急得团团转。   “苏涸,新鱼缸是开口的哦,你暂时放进去少爷不会说什么的!”S037凑到苏涸身边,小声撺掇起苏涸来。   苏涸看了看盛矜与,后者却不搭腔,转而去问S037:“谁准你私自更改设置?”   S037确实在盛矜与把它变哑巴后,又悄悄把语系统打开了,故而心虚得不说话了。   苏涸看着小鱼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实在走投无路,哗一下把金鱼丢进了那个奢华的珍珠鱼缸里。   然后带着祈盼的眼神望向盛矜与:“我可以借用一下吗?只用一晚,明天我就去买新鱼缸。”   金鱼入水后,立刻恢复元气活蹦乱跳起来,在硕大的鱼缸里四处乱窜,探索着新鲜的环境。   盛矜与抱臂看着他,表情看不出喜怒:“既然已经先斩后奏,就别再说这些有的没的。”   苏涸就当他同意了,先一步笑开了:“谢谢你!”   他弯腰准备收拾地上的玻璃窗残渣,盛矜与一把攥住他的手:“有扫地机器人,你逞什么能。”   S037赶快召唤了几个扫地机器人过来清理现场。   隔天上门的方特助却犯了难,他领命来带人拆鱼缸,却发现了里面那不仔细看根本瞧不见的两只小东西,两相权衡揣测之下,方特助决定暂时先不拆了。   于是,豪华珍珠鱼缸得以暂且幸免于难,两只金鱼住进了大house!   苏涸的承诺说出口了,就一直惦记着出门买鱼缸的事。   隔天盛矜与正要出门时,他在出门前叫住对方,委婉地问他今天能不能请假出去买鱼缸。   盛矜与看着他的表情着实有点奇怪,不像是不耐烦,但又有些不情愿,似乎对他出门买鱼缸这件事有很大意见。   但随后大少爷便摆了摆手留下一句。   “随你。”   趁他要反悔之前,苏涸赶快出了门,可还没走出小榭园,却接到了一通意料之外的电话……   林竞换了个号码发来信息,说要和他见面。   原主与林竞在大学相识,林竞想靠原主的家世跻身名流圈,原主流连花丛天天在外招蜂引蝶,两个人的心眼子加起来有八百个,到如今在一起也将近四年了。   按理说林竞对他是没有几分真感情的,大概是被分手之后的不甘心。   苏涸与他实在没什么可说,就没有回复。   他打车去了附近的花鸟市场,目的地在一处城中村小区附近,苏涸跟着导航正往鱼水片区走,身后突然有人叫他的名字。   他顿时一僵,警惕地回过头。   还没看清人影,就被扯着手腕拽进了一旁的胡同里!   林竞大概很嫌弃这附近脏兮兮的环境,全副武装带了口罩和手套,他把胡同口堵得严严实实,说道:“阿涸,怎么不回我消息?”   苏涸挣开他的手,着实惊了一下,他皱起眉头:“你怎么会知道我在哪?”   林竞抬手扶了一下眼睛,向他展示出手机屏幕,页面上正是苏涸手机的实时定位。   这人居然在原主的手机里装了定位软件!?   他原以为林竞只是贪了点,没想到还会做这种不入流的变态行为!   “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请你让我离开。”苏涸想走,林竞却抬手拦住他的去路。   “宝贝,那天我们都有错,你为自保出卖我我不怪你,但不能说分手就分手,我不能接受。”林竞死死攥着苏涸的手,苏涸越挣扎,他就攥得越紧。   他这副理智深情的样子,仿佛当初在电话里骂街的人不是他一般。   要不是苏涸看过原文,知道林竞不仅是告发原主的罪魁祸首,在原主被赶出家门之后他也是第一个落井下石的人,恐怕就真信了他的鬼话。   苏涸有点无语,不退不让看着他道:“是你算计我,我没有错,你不要混淆视听。”   林竞一听,轻笑了一声,好似无可奈何一般说道:“好,我的错。”   他顿了顿,终于说到了关键点:“你是不是在给盛家做事?”   看来林竞没有直接跟他撕破脸,高高在上来踩他一脚,是他现在与盛家攀上了关系,对于喜欢沽名钓誉的林竞来说,盛家显然比区区苏家更诱人。   呸,臭渣男!   “与你无关。”   说完,苏涸瞅准了林竞松懈的时刻,眸着劲往他身上一撞!   林竞猝不及防踉跄着跌倒,砸翻了一旁堆满残枝烂叶的垃圾堆,顿时臭气熏天,臭水四溅!   苏涸没能躲开也被波及,被臭得拱了拱鼻子,眼见着林竞顿时怒了,就要起身抓他,苏涸立刻把旁边堆放杂物烂泥的架子拽倒,噼里啪啦往那人身上砸去。   他转身撒腿就跑,一刻也不敢停。   七拐八拐跑出了市场之后,也不敢再回去买鱼缸,直接打车回了小榭园。   这一趟去而复返时,天已经全黑透了,原本回来的路上还只是飘了些雨丝,这会儿雨珠穿成串密密匝匝顺着风砸下来。   出租车进不去小榭园的园区,苏涸只好下车步行。   最急的那一阵,他孤零零一个人,站在景观亭里躲雨,雨势越来越大,怕是一时半会停不了。   他怕再不回去就要被关在门外睡花园,索性一头扎进雨里小跑起来。   A区7栋。   苏涸走之前特地熟记了一下路线,不过夜深雨大,还是费了些功夫才找到。   苏涸站在院门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上身的衬衫布料本就单薄,此刻尽数贴在身上,露出若隐若现的细痩腰肢。   院门上的安保系统跳出人脸识别,画面中的苏涸瓷白的脸蛋蹭上的污渍尤为明显,头发乱糟糟得,衣服也蹭上了斑斑点点的污渍。   苏涸揪起衣领闻了闻,被熏得眉头微皱。   就因为这身味道,他在市场门口连着打了好几辆出租都被拒载了。   苏涸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盛矜与在不在家,如果看见他这副乱七八糟的样子,这栋别墅的门他还进不进得去了?   S037给苏涸开了院门,他路过花园,瞧见被雨水砸得直点头的蔷薇簇,忽然身前闪过一大片白光,刺眼的车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他赶忙闪身把路让开。   一辆苏涸没见过的车,严丝合缝靠在门厅台阶边缘,前排下来几个人,方特助撑着伞下车绕到后排打开车门。   盛矜与西装革履身上珠光宝气,被前呼后拥着进入门厅,一点雨丝都没有沾到。   就在苏涸以为,他会直接忽略自己进门时,盛矜与脚步一顿,眼神轻飘飘地瞥过来。   苏涸被雨滴砸得睁不开眼睛,他小跑两步迈上门厅的台阶,盛矜与就这么上下打量他两眼,眉头就皱起来,眼神里透着嫌弃。   “你跟我请假,就是去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苏涸这副样子确实看着凄惨,脸颊边不断下落的水珠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眼尾和鼻头都红红的,简直像是哭过一般,就连方特助看向他的眼神也带着些意外。   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还好雨水冲刷掉了身上大部分的污渍,让他看起来没有那么脏了。   不然他觉得盛矜与会直接把他丢出去……   “发生了一点事,我没有买到新鱼缸。”   苏涸垂头站着,他脚下的地面上已经汇聚起一小滩水渍,他看向盛矜与难为情地问:“可不可以让我再多借用几天?”   “我为什么要答应?”盛矜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苏涸还真就想了想,有什么理由足够充分,于是说:“反正它暂时放着也没有用是不是,那闲着多浪费。”   “谁告诉你,里面没有养东西了?”   盛矜与神色淡淡,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苏涸眼睛一下瞪大了,一脸恍然大悟,原来是养了什么他看不见的东西吗!   他好奇地追问:“是养了什么呢?透明的鳗鱼吗?还是水母呢?会不会被小金鱼吃掉?怪不得我都看不到,还以为是空的……”   盛矜与随口一说,见他居然真的开始琢磨了,不禁感到一丝荒谬。   他抬脚进了门,徒留苏涸在原地愣了一会。   这到底是让进还是不让进?   直到声音从屋内传出来:“愣着干什么,你想睡在外面?”   他这才跺了跺脚,甩掉身上的水,跟着进了门。   苏涸直接冲进浴室,打了好几遍浴液,抬起胳膊闻了闻,确认只剩浴液的香气才走肯罢休。   他拢着睡衣出来,经过客厅时,发现盛矜与还没有休息。   餐厅旁的吧台处只开了几盏氛围灯,盛矜与端着水杯倒水,余光瞥见穿着睡衣刚从仙雾缭绕的浴室出来的苏涸。   对方也远远看着他,似有话想说的样子。   那双眼睛很亮,总有种诉说感,头发微卷,半湿的状态乖顺的趴在额头两侧,估摸是天生带了卷,整张脸被水汽熏得红红的,仿佛一颗饱满光滑的果冻,脸颊上却横着一道打破美好的血口,像是被谁欺负了似的。   一个在雨天晚归的人,把自己淋成了落汤鸡,带着一身狼狈和略显低落的表情。   怎么看都像是发生了什么的样子……   无论是情伤还是别的什么,这都是盛矜与第一次接触到苏涸不为人知的一面,他确实有些好奇。   不过就苏涸那一副絮絮叨叨说起来没完的样子,真要听他倾诉岂不是要到后半夜去?   倒也不是不可……   “嘭”一声!   苏涸拿毛巾擦着头发就进了房间,愣是没再往他这里看一眼。   盛矜与:……   他转身啪一下把杯子放下,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第16章   次日清晨,盛矜与坐在餐厅吃早茶。   他挑剔地把叉烧上点缀用的枸杞粒拨掉,余光瞧见苏涸如往常洗净手给他剥蛋壳,好像昨晚的意外从未发生过一样。   苏涸鼻梁上架了副银边眼镜,是一副防蓝光眼镜,他刚才看手机忘了摘。   这幅造型于他而言并不常见,多了点学识渊博的文气,手上剥壳的动作好像雕刻印章一样认真,连上面细小的碎壳都要摘得干干净净,细痩的指节被鸡蛋烫得泛着粉色。   他拿小刀把鸡蛋从中间一分为二,再用刮刀均匀涂抹上一层千岛酱。   苏涸把加工好的水煮蛋递出去,盛矜与迟迟不接,苏涸等了等,莫名其妙地问:“怎么了?是不喜欢这个酱吗?”   “你不是很会猜我的心思吗?自己猜。”盛矜与满不在意地拿纸巾擦了擦手,随后接起一个电话。   苏涸:……   即便他心胸宽广,也时常会被盛矜与搞得心里有点冒火。   他冷静想了想,转头拿勺子把鸡蛋黄挖出来,又塞了颗沾了颗酱虾仁进去。   盛矜与接了个电话,只听他惜字如金回复了三个字“知道了”便挂断,撂下手机就伸手去拿那颗蛋。   苏涸却往后一撤手,让盛矜与的动作扑了个空。   接收到眼神质问后,苏涸指了指他的手提醒道:“手摸过手机了,不卫生,洗一下再吃吧。”   盛矜与瞥他一眼,嘴上毫不客气:“你规矩倒是多,故意噎我呢?”   “没有,只是细菌吃进去会生病的,你不能再生病了。”   苏涸还惦记着一旁炉灶上热着的猪肚鸡汤,他把鸡蛋搁在碟子里就匆匆跑回了灶台。   这话说得,仿佛盛矜与是个很容易被污染的真菌培养皿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在变相骂他难伺候。   但没一会,厨房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洗手声,听上去好像还有点敷衍。   吃过早饭,盛矜与慢条斯理地出门了。   电话是陈秘书打来的,要他回盛家老宅一趟,盛矜与没有那么听话,一叫就回去,他先去了趟公司把会开完,又批了几个策划案,这才动身悠哉悠哉地往回赶。   老宅的书房里放了一尊与周围装修格格不入的观音像。   从前盛矜与对它很是忌讳,自童年起每当他达不到盛父定下的标准,他就要跪在观音像前,如同忏悔罪恶的罪犯一样去反思。   不达标,即为一种错误。   如今再见到那尊观音像,盛矜与倒有了净手焚香拜上一拜的雅兴。   他看那香灰燃尽掉进香炉,烟气慢慢散尽,彷如一个垂垂老矣即将断气的暮年老者,心境已然不同。   几天前,盛矜与得祖父盛老爷子中风进了抢救室,万幸抢回一条命,也是吃了年轻时上过战场的老本才脱险,如今养在疗养院由医护团队24小时看顾。   老爷子这次鬼门关走一遭,倒是诈出了盛家的不少“鬼”,一个个蠢蠢欲动起来。   盛宗澜站在窗口喂潭水里的一池锦鲤,漫不经心捻着手里的佛珠,轻飘飘对盛矜与的未来下了论断。   “废物装过了头,别人就真拿你当个废物,是时候收收心了。”   几年前盛家形势不好,内斗严重,盛矜与转了学籍到国外“吃喝玩乐”,盛家那几个叔公叔伯就真以为他失心疯堕落了,盛矜与在外纨绔的名号也是这么得来的。   如今即将图穷匕见,各路人马盯着即将咽气的老家主,正是互亮底牌的时刻。   他叫盛矜与“收收心”,指的是各个方面。   “赛车戒了吧,人往高处爬很难,往下掉可太容易了,更何况,你的命并不属于你自己,你死不起。”   言下之意很明显,盛家未来的继承人成为赛车届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这新闻好看。   可如果将来盛矜与终有掉下来的时候,丢的就是盛家的脸。   盛矜与早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他转了转手腕上的机械腕表,脸上没什么情绪:“所以你才这么怕我死,叫人24小时盯着我?”   “我听说你把他放在家里了,这个后生在管理御下方面颇有手腕,放在家里有些屈才了啊。”盛宗澜答非所问地说道。   盛矜与冷冷道:“我倒是觉得这个位置挺适合他。”   “哦?他跟之前的人都不太一样,是不是?”盛宗澜说话像是打哑谜,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我还挺喜欢他的,看来你也是。”   盛宗澜的话再次提醒他苏涸的身份,他这段时间确实懈怠了。   “犯不着在我这找认同,答应你可以,有条件。”盛矜与说道。   “真是长大了,学会跟我谈条件了。”盛宗澜把鱼食投进水里,池子里的鱼尽数蜂拥着争抢起来。   盛矜与推给盛父一份股权变更协议。   “你的人经营地这么烂,不如给我。”   盛宗澜看着那份湫阁会所的转让合同,眼神变了变,半晌又恢复如常,轻笑一声:“好。”   ~   那晚淋了雨,这几天冷气又开得太足,苏涸没想到这具身体比他从前的还菜,就算在短袖外面裹一件薄外套,依然挡不住时而的喷嚏。   他一侧鼻子里塞了一小截卫生纸,鼻梁上架着副眼镜,他总是带着带着就忘了摘。   这会儿趴在珍珠鱼缸旁边的矮凳上,又怕手指在鱼缸干净的侧壁上留下指纹,就只虚虚地靠在一边,目不转睛一看就是十几分钟。   凌姐带人昨晚屋内的清洁,一进客厅看见这情形,问道:“阿涸看什么呐?你是不是感冒了,屋里冷气这么凉,我叫厨子给你煮个姜汤去去寒。”   “谢谢凌姐,你知道这个鱼缸之前养了什么吗?我为什么看不见呢。”   苏涸还惦记着昨晚盛矜与说的话,拿擦镜纸比把眼镜片擦得锃光瓦亮,眼睛都要瞪疼了,还是没看见鱼缸里除去金鱼以外的活物。   “这我就不知道了。”   凌姐通常也不在别墅内多留,小榭园的佣人都有单独一栋楼住着,既清净又能随叫随到,她今天刚好被交代了事情,这才多待了一会。   她又道:“少爷不太喜欢在家里养活物,自然也不跟我们商量,不然待会儿你问问他?”   正巧这会盛矜与从二楼旋梯下来,凌姐朝他笑道:“这不巧了么,阿涸刚刚想问你那鱼缸里养着什么稀奇品种?我是瞧着里面除了阿涸那两条鱼,也没别的了吧。”   盛矜与一下没反应起来,在楼梯口顿了顿,才想起是他那晚随便编来唬人的,居然能让他惦记到现在。   他看着苏涸:“你是真傻假傻?骗你都不用费心思,勾勾手你就上钩了。”   苏涸“啊?”了一声,又趴在鱼缸上看了两眼,这才喃喃道:“可是很奇怪啊,装了鱼缸为什么不养鱼呢?”   “乐意。”盛矜与实在不想承认那是他脑子里进的水。   他穿了身宽松舒适的紧身衣,调整了一下运动手环,大概是要去健身室。   凌姐正好有事找他,叫住他之后拿着手上的东西凑过去,不太确定地问:“阿与,这些真的都要丢掉嘛?攒了很久了,好贵重的东西,丢掉多可惜啊。”   苏涸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发现凌姐手里拿着的是一盘碟片,封面刻录着“XX年第十一届环城拉力赛回放”的字样,一旁还刻着盛矜与的名字。   而这样差不多的光盘,在凌姐身后摆满了一个小整理箱。   都是盛矜与赛车比赛的回放视频,在网上都找不到完整的。   盛矜与把光盘接过来,似乎是在犹豫,视线只停留了几秒,便随手丢进一旁的垃圾桶。   风轻云淡地转身:“扔了吧。”   没一会,佣人们陆陆续续又搬来几个箱子,放着一些杂志和物件,其中一箱里面的东西颇为眼熟。   苏涸刚来时就见过,那是盛矜与的奖杯。   “发生什么事了?037你知道吗?”苏涸从凳子上下来,蹲着问一旁的S037。   S037左右摆动了一下机械脑壳:“少爷从老宅回来就下了这个命令,我也不敢问是为什么。”   “可他不是很喜欢赛车吗?”   苏涸看了看盛矜与离开的方向,已经找不到人了。   “对啊,偷偷告诉你哦,矜仔从八岁就开始摸车啦,他16岁在A国拿了驾照,第二天就去参加了一个越野赛!结果在过最后一个泥坑的时候被石块打碎了车窗,矜仔让泥巴溅了一身,领奖的时候简直像个泥猴!”   S037问他:“我还有照片呐,你要不要看?”   “可以吗?”苏涸不确定地说。   “当然啦,不让他知道就好啦!”S037说完,就在屏幕上放出一张图片。   苏涸好奇地凑过去,照片里的少年眉目稚嫩身姿挺拔,一个那么爱干净的人,却被泥巴糊满了全身,即便如此,他抱着奖杯的样子依旧张扬。   那是盛矜与的眼睛里还有难以掩饰的傲气,不像现在那么阴沉。   苏涸蓦地想起他小时候养的一只金毛犬,掉进泥坑里打滚的样子。   他忍不住笑了出声。   “然后他就被盛董事长罚跪啦,但是有什么用呢,少爷还是敢继续做!”S037补充道。   苏涸看向那些即将被丢弃的奖杯和影碟,那大概是盛矜与最骄傲的记忆和荣誉。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丢掉了长久执着的事情? 第17章   几个佣人在等凌姐最后的吩咐,凌姐把垃圾桶里的碟片捡起来,念叨着不舍得。   苏涸起身走过去,瞥见箱子里最显眼的那本时尚刊物,封面标题写着——   “光洲骄傲,天才车手,盛三少蝉联桂冠,齁靓啊!”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平时都不舍得动的,怎么就要扔了呢。”凌姐自言自语一阵,指挥着佣人开始搬东西。   苏涸蹲在箱子边,翻翻看看摸索一阵,抬头问凌姐:“这些碟片可不可以让我拿走?”   “阿涸你拿去想做什么呀?”凌姐本也不舍得扔,这倒是两全其美。   “我想看一看。”   苏涸笑了笑,大方答道,看着一箱子宝贝满心欢喜的样子。   他的笑眼太有感染力,连带着凌姐都被他逗得有了笑脸,打趣道:“你也觉得阿与做这个很厉害是不是,这么喜欢,都拿去算啦!”   苏涸却当了真:“真的可以吗?”   “反正都要丢掉了,你要是能帮阿与暂时存着也好,省得他以后再后悔。”凌姐这样说着,拍了拍苏涸的手。   虽然盛矜与的家里看上去没有一点人气,他这个人又好像六亲不认一样冷酷,但凌姐待跟他的相处却好像没有想象中那样冷冰冰。   最终苏涸得逞了。   他把那几个箱子挨个拖回了自己的小房间,塞到唯一还空着的书桌下面,原本就不大的空间顷刻变得更加充实。   苏涸累得坐在床边休息了会,又闲不住似的,把那箱奖杯拖出来,每一块奖杯和奖牌都放在亚克力罩子里被保存的很好,在灯光下灿然闪着光。   他拿出手机,给每一块奖牌拍照记录,又把它们摆在床上,拍了张大合照,随后分门别类存进了素材文档里。   他已经连着三个晚上卡在了同一个情节上,因为缺乏专业知识,而迟迟无法下笔,苏涸在网上找了很多相关赛车手的资料,他甚至也看过一些盛矜与的比赛片段。   但大多数车手的赛后采访多是一些获奖感言,很少会讲到专业知识,而车手比赛视频也很少有全方面记录。   但车手都会有比赛的全程影像记录,方便赛后复盘,光盘内甚至还包括远程领航的指挥画外音和解说。   将是他作为参考资料的最佳选择,而这一箱光碟的出现,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从这天起,苏涸开始没日没夜的研究这些视频,连要出门买鱼缸的事情都忘了。   熬夜熬得眼下微微泛着青黑。   再加上眼睛本就不能长时间被辐射,熬夜情况又加重负担,时而酸痛的掉眼泪,苏涸整日顶着红红的眼角,好像天天躲在被窝里哭一样。   就连S037都看不下去了。   它还以为盛矜与又欺负苏涸了,就要给他打抱不平。   苏涸解释了缘由,S037这才说:“哎呀地下二层有投影仪嘛!全都是进口技术,绝对不伤眼睛的,我要是早点告诉你,就不至于这样了。”   见苏涸还有点犹豫的样子,S037滑行着矮胖的身子主动开始带路。   “那个影音室矜仔半年都去不了一次,太浪费了,我的程序里还有一项专利投射技术,每年都续着租金,用不上多浪费呀,来嘛来嘛!”   苏涸跟着S037来到影音室。   他环顾四周,发觉这里的观影环境确实顶级,巨大的银幕令他的眼睛负担没有那么大了,镶嵌进四周墙壁的环绕音响可以最大程度模拟真实音场。   S07离开后,苏涸抓紧时间把碟片播放出来。   嘈杂的声音立刻响起,他看着屏幕上被赛车装备全副武装,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男人,顿时觉得自己仿佛坐在了他的副驾驶,身临其境效果一流。   他一边观摩一边做笔记,偶尔会想,如果能亲眼看一看摸一摸就好了,如果能有个专业的人问一问就更好了……   比赛看得多了,苏涸渐渐发现赛车这种运动,安然无恙没有事故的赛场简直是侥幸,几乎每一场比赛都会出现车辆事故。   大大小小不可估量,车头撞向路边的轮胎防撞区域几乎是这些事故中最幸运的情况。   场场激战,极高的速度牵动着肾上腺素,看得人心惊胆战。   在这些碟片里,盛矜与表现出一种平时几乎看不见的魅力。   他隐没在尾气与尘沙中的那张脸坚毅果决,眼神专注得近乎忘却在周围的一切。   苏涸被他带着沉进去,一下就忘记了时间,饿了就吃点S037贴心送来的面包,根本没发觉窗外已经是黄昏与夜色更替之际。   身后电梯门叮咚打开,脚步声由远及近,但被音响里放肆的引擎声浪完全盖住。   苏涸丝毫没有察觉到来人。   盛矜与的确不怎么来影音室,但他经常会来负二层的藏酒室取酒,比如现在……   他拎着瓶上了年份的干红,路过影音室时停了下来,透过磨砂玻璃看见里面蹲坐在地毯上的人,正全神贯注地看着荧幕上投射的画面,而画面上那居然是——   他的脸!?   这场城市障碍赛难度不大,盛矜与没带头盔,开的也是普通的极具观赏性的跑车,在过弯时他拉动手刹配合方向做出一个漂亮的漂移。   镜头给了一个手部动作的特写,继而接了个面部镜头,盛矜与因为眼睛飞进了东西,很快的单侧眨了下眼。   但配上他的教科书一般的精致五官,就好像给镜头来了个暧昧撩人的wink。   这个片段曾在网上疯传过,苏涸只看过后半段,当时就因为盛矜与这张鬼斧神工的俊脸和勾人的wink,被各路媒体转疯了。   但他最想看的是盛矜与在漂移过弯时的手部动作,以及仪表盘上的数字变化。   于是苏涸又把进度条拉回去,重复刚才的片段,但是速度还是快得他几乎看不清。   他只得开了个0.5倍速慢镜头,拉回去继续重复。   重复刷到第五遍的时候,一道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你在干什么?”   苏涸被冷不丁的声音吓了一跳,嘴里还叼着面包就从地上弹射一般站起来,左脚拌右脚差点又重新跌回去,好不容易站稳了,本子也被碰掉在了地上。   他光着脚站在地毯上,面包上的黄油挂在嘴角,尴尬得不知所措。   盛矜与把他从头到尾看扫了一眼。   苏涸身上穿着浅色的家居服,嘴上叼着面包片,他好像很慌张地支支吾吾说了什么,但嘴巴里被面包堵着塞满了,盛矜与没有听清。   “说什么呢?”盛矜与皱着眉瞥了他一眼。   他拎着酒走过去,余光就看见桌子上摞着一叠光盘,弯腰拿起看了看,封面再熟悉不过。   一张张全是被他丢掉的碟片。   见他拧起了眉,似乎不太高兴,苏涸心道不好,他赶忙嚼了几口面包,仓促咽下的结果就是差点被噎到。   盛矜与就这么看着他捶胸顿足了好一会儿,才得以开口:“我房间的电脑看得眼睛不舒服,所以才问037能不能借用一下影音室的,我马上就收拾干净出去了。”   苏涸正要弯腰去拿遥控关掉屏幕,却半道被人挡住,盛矜与正好站在了他和遥控中间。   眨眼他便放下酒瓶移步上前,步步紧逼地朝苏涸走过来,他每走近一步,苏涸就忍不住后退一点,直到退无可退,后背抵住墙壁。   他慌张地睫毛乱颤,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步步紧逼的盛矜与让他紧张得很。   盛矜与居高临下背光看着他,将他笼罩在一片阴影里,垂眸道:“你知道我不是在问你这个。”   这样离得实在有点近,盛矜与的声音低沉还带点严厉的语气尽在耳畔。   苏涸哪知道盛矜与想问什么,他低下头,不想这么有攻击性的目光盯着,喃喃道:“我……不知道啊。”   “是么,那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我的录像带为什么在你手里,还要看那么多遍?”   盛矜与拖慢了语调,把最后一句说的暧昧不清。   见他不回话,盛矜与催促道:“嗯?”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奇怪,好像冷气风口突然失灵了一样,空气令人燥热。   苏涸被他逼进了沙发与人的夹角里,距离近到能闻到盛矜与身上的烟气,他常在寺庙里闻到这种类似的檀木烟香,宁静肃穆,可放到他身上,却带上了很强的侵略性。   他不得不放缓了呼吸,只觉对方的逼问莫名其妙:   他道:“我最近在查阅赛车相关的资料,你说要丢掉,我觉得有点可惜,所以就捡回来了,反正你也不要了,不是吗?”   盛矜与低头看着他不停颤动的睫毛,一瞬间想起了濒死振翅的蝴蝶,翘了翘嘴角:“哦,原来是这样。”   苏涸还没松口气,就听见盛矜与好死不死补上了后半句。   “我还以为是你暗恋我呢。”   !?   两人离得近,盛矜与的嗓音本就压沉,四周的引擎声又不断震荡着苏涸的耳膜,他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回过味来之后,立马眼睛瞪得像铜铃,瞳孔狠狠地震了。   这到底从哪里得出的结论啊!   就在苏涸无语凝噎时,盛矜与审视的目光在他脸上游移了几下,大概是对这个答案感到无趣,拎起红酒就自顾自离开了。   所以盛矜与究竟是在开玩笑还是……真这么觉得啊!?   苏涸在原地迷茫地站了一会,赶忙支棱起来风卷残云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干净,关掉投影仪,把垃圾全部扔掉。   一切复位后,他抱着一打碟片迅速跑路,像从没来过一样。   他快速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把碟片收起来,拍了拍小心脏喃喃自语:“以后还是在房间里看吧,盛矜与他,有点吓人。” 第18章   苏涸回到房间,把卡住的情节理了一遍,总算顺了不少,于是再一次尝试下笔,然而写写改改效果还是不理想。   它满脑子乱线地抓了抓头发,撕掉纸张正欲团起来扔掉,顿了顿还是慢条斯理折成了纸飞机一扔,精准插进角落花盆的泥巴里。   而那个盆栽上,早已经插满了类似的纸飞机。   隔天早饭时间,苏涸从厨房磨磨蹭蹭,在盛矜与身边转悠来转悠去,一会擦擦桌子,一会添点茶水,把不属于他的工作也干得忙忙碌碌,像只乱转的小蜜蜂。   其实盛矜与右臂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自主活动是可以了,并不需要他常伴左右。   可苏涸这次实在是有点反常,转悠得人心烦。   盛矜与放下手里的调羹,抬头看了正在他旁边手磨咖啡豆的苏涸两眼,眼神怪异。   苏涸接收到他的目光,热情地说:“一会就好了!”   盛矜与无语,抱臂往座椅被上一靠:“有事说事,你这样真的很莫名其妙。”   苏涸还真有事,他立马放下磨到一半的咖啡豆,多一秒都不继续装了,屁颠屁颠跑过来:“其实,我想跟你打听一下,你知道光洲最近哪里有赛车比赛或者表演吗?”   盛矜与闻言,眉头微皱:“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去现场看一下。”苏涸期盼的眼神亮晶晶地望着盛矜与,这可是他在赛车领域唯一的人脉。   盛矜与轻飘飘的眼神对上他,又低下头似乎在思考,半晌不冷不热地蹦出一句:“没有。”   “啊!”苏涸笑脸瞬间垮了,满心失望全写在那双眼睛里,低声嘀咕,“好吧,谢谢你告诉我。”   盛矜与把他的表情变化完全看在眼里,倒觉得有趣,轻笑一声:“献了一早上殷勤,就为了这个,得不到你想要的答案,就摆脸色给我看?”   “我没有摆脸色,只是笑不出来,”苏涸一本正经跟他解释,“你想看我笑吗?也可以。”   说罢,他极其敷衍地挤出一个笑容,洁白的牙齿被软嫩的唇瓣包裹,有他的五官底子在,怎么笑都是好看的,但架不住这十分牵强的眼神表达。   “行了,笑的比哭还难看。”盛矜与只瞥了他一眼,就起身走了。   盛矜与的动向压根也不会通知苏涸,所以他上午出门后,苏涸又在别墅闲下来。   没想到下午就接到方特助的电话,叫他带上S037从书房拿出来的文件送过去,司机已经去小榭园接人了。   苏涸立马照办,带着文件夹上了车。   他不禁想,盛矜与居然放心让他亲自送文件了,是相信那个合作之说,对他彻底放下了戒心,还是又是在试探他呢?   车辆没往市区开,反而走上了高速越开越偏,沿途经过一片旧城区,接触不良的广告灯牌和道路旁随便摆放的矮桌摊位堵住了路,车辆一走一停晃得苏涸头晕。   他头昏脑涨到了目的地,愣是在看见场馆大门名字之后,一瞬间清醒了。   “北港赛道”位于光洲最靠近内陆的西北头,背靠山脉具有天然地理优势,无论是赛道竞速还是越野障碍的地图都很丰富,经办过在光洲举行的F1方程式赛事。   他揣着文件下车,先看到了等在楼下与经理交谈的方特助。   随后人群簇拥着赛道董事和盛矜与一同从旋转大门中出来。   盛矜与没穿西装,就挑了身轻便的运动服,像是没有准备仓促出门的样子,这种没有过多装饰的常服,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   就是……看起来不像是正经来谈生意的。   苏涸往明显的地方站了站,盛矜与确实发现他了,但也只是偏头瞥了他一眼,浩荡的人群在苏涸面前路过,掀起一阵微弱的风。   方特助倒是适时迎上来,接过他手里的文件:“苏先生,麻烦你跑一趟了。”   苏涸笑笑:“不麻烦的,我要等他一起回去吗?”   “跟我来吧。”方特助像是早有准备,朝着群人离开的方向带路。   苏涸没再多问,跟着方特助加入了大部队,人群后面缀着的那一小部分人纷纷笑脸相迎让开一条路,他们被让到盛矜与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赛道董事围着盛矜与一脸殷勤,笑得谄媚:“昨天助理递消息的时候还以为真的跟小盛总您没缘分了,这不今早出门听见喜鹊叫,果然是小盛总大驾光临!”   “中午消息一放出去,这次比赛观众席的余票瞬间供不应求了,您说您不是我们的福星是什么!”   盛矜与明显并不爱听这种漂亮话,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只淡淡地说:“过誉了。”   “小盛总还是谦虚,您的那只车队就在练习场做热身呢,咱们直接去贵宾席,待会就开赛了。”董事见好就收,连忙岔开话题。   这不是有比赛么!   盛矜与这个骗人精!!   苏涸气愤地撇了撇嘴,紧跟着就听见身后的员工小声嘀咕:“前两天不是都被拒了吗?董事长发了好大一通火,我还因为这个被骂了一顿,今天怎么突然又答应了,你们谁去努力了?”   “哎呦那位不愿意来谁努力能有用啊!咱们又没那么大面子,谁知道今天为什么突然反悔了,不过谢天谢地,这回年终奖总算保住了!”   所以,盛矜与原本就是被邀请来当嘉宾,却被他拒绝了。   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今天又突然同意了?   苏涸抬头偷偷看了看盛矜与的后脑勺,这人一向想一出是一出得很,做出这样朝令夕改的事倒也不奇怪,不需要给什么理由。   一行人从内部通道乘电梯,进入观众席中央的最佳观赏位。   远处有车队正在候场,观众席的嘈杂喊声在四周回荡。   发车倒计时铃声响起,随着红灯灭掉,比赛也正式开始。   这个位置距离赛道发车点极近,疾驰的轮胎擦地声与震天响的引擎声浪就在眼前,几乎要震痛耳膜,当车辆一溜烟从眼前窜出去的那刻,苏涸才真正感受到了赛车那恐怖的速度。   盛矜与坐在一边,正跟MG车队经理宋峰说话。   他回国近一个多月,伤都快好全了也不见提回归,宋经理就猜到他八成是不会回去了,这次好不容易见了人,宋峰问盛矜与以后是何打算。   他手指搭在桌面上快速地点了几下,苏涸发现了,知道那是盛矜与心情烦躁的表现。   连最珍视的奖杯和碟片都丢了,难不成是真的决定往后再也不碰赛车了?   苏涸竖着耳朵,跟经理一起等着盛矜与的回答。   半晌才听他说道:“忙得昏头,哪有时间。”   这话不假,盛矜与的确忙得要死,他刚上手智森资本的管理工作,手下有十几份新方案递到手里,看PPT看得眼都要花了。   那边赛道上的局势也是开始变得诡谲不定,宋经理很快和盛矜与聊起场上车手的表现,旁边还坐着宋经理带来的合作商,准备谈这个季度给车队的赞助。   眼下这种好机会可不多见,苏涸坐在盛矜与身后,每次瞅准他嘴巴闲下来的时候,就要问些问题。   诸如刚才解说员说的“杆位”“弯心”之类的专业术语都是什么意思,诸如为什么有车手一头扎进了印着禁行标的路段,在大家都过弯道时直线超车后现场观众会骂声一片……   苏涸想到盛矜与很讨厌自己总是很多话,所以都尽量使用最简洁的语言发问。   初时,盛矜与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   他右手不方便去拿桌上的水杯,苏涸就忙不迭地帮他递到手里,盛矜与看他这一脸笑意,就知道这人八成是有事相求,跟他早晨在餐桌边殷勤转悠的样子一模一样。   “你就这么感兴趣?”盛矜与端着茶杯也不喝,问道。   苏涸猛猛点头。   盛矜与不置可否,却自顾自说起来:“驶进禁行区从而弯道超车,拿到了不属于他的名次,极有可能被赛会判罚,罚时5-10秒都是有可能的,所以他刚才主动让出了位置回到第八位。”   他的解释通俗易懂,没有敷衍不耐烦,在说到这种专业问题时,盛矜与居然少见得如此平和与认真。   这让苏涸更加大胆地变成了十万个为什么,这里听不懂,那里看不明白,盛矜与全盘接受一一解答,还会停下来问苏涸听懂没有。   那真是天上下红雨,人生头一回,居然能见到这么好说话的盛大少爷!   一直旁听的合作商忍不住插了句嘴,笑着说:“真不愧是盛家的公子,年轻有为又能干,还管着这么大一支车队,真给盛家争光啊!”   这种话盛矜与早就听腻了,甚至连话术都一样,到底夸的是盛家的盛三少,不是他盛矜与,换汤不换药拿出去夸谁都一样。   他无所谓地翘翘嘴角算作回应。   却听见身后的苏涸小声在他耳边嘀咕:“我也觉得你很厉害,你的比赛视频我都看过了,我说不出什么专业的评价,但你就是很厉害。” 第19章   朴素的两句夸奖没有华丽的辞藻,也没有谄媚的微笑,但那柔声细气的声音打在耳畔,把盛矜与的耳尖都熏得发痒。   他唇边弯起一点微不可查的弧度,却偏过头,嘴上跟着悄声说:“苏助理一张巧嘴,惯会恭维。”   苏涸就真掉进他的坑,认真地反驳:“我说的都是实话,没有恭维。”   “哦,我又没说不信。”盛矜与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像是早就知道他说的话是真心,却偏要再听一遍苏涸的肯定,他才会身心舒畅。   苏涸反应过来后,看盛矜与就像在看举着奖状的小朋友,有点想笑。   两个人在一边咬耳朵,一前一后靠得很近,见盛矜与没有要再搭理人的意思,合作商马屁拍到马腿上,只好闭了嘴。   盛矜与指尖在空茶杯边上懒散地敲动,话说得太多,他口干舌燥,一旁的人就像心有灵犀,提起茶壶又给他满上了。   苏涸认得一点茶叶,看得出这家主办方准备的应该是特级金骏眉,喝多了容易上火,尤其是对盛矜与这样燥火旺盛的人。   他提醒道:“少喝一点,不然我给你煮的消火汤都没用了。”   盛矜与端茶杯的手顿了顿,抬头看着他:“可是我好渴啊,怎么办呢?”   他说话极少带语气词,偶尔一句听起来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苏涸咬着嘴唇想了想,说道:“那你跟我一起喝瓶装水。”   大少爷脸上没看出不悦和拒绝,顺手拿过他边上的水瓶喝掉,苏涸想拦都晚了,自己低声喃喃:“那是我的水啊。”   真的渴到连新拿一瓶都等不及了吗?   直到赛程后半段,选手陆续到达终点,赛会正在紧锣密鼓地计算最后的名次,主办方派人来请盛矜与,要他作为颁奖嘉宾出席待会的颁奖环节。   盛矜与抬脚就走,苏涸还在盯着赛道看,也不知道在研究什么,直到盛矜与走到门口发现人没跟上。   他不耐烦地看过去:“你不走就自己待在这,门禁之前进不来,你就可以打包走人了。”   “走呢走呢!”苏涸赶忙收拾东西跟了上去。   他跟在盛矜与身后,听见了一旁方特助隐忍的笑声。   苏涸回过头,特别小声地问:“怎么了?”   方特助看着他澄澈的大眼睛摇了摇头,只是解释了句:“没事,我们颁奖结束就不会回来了,到时候直接从那边离开。”   他实在不好意思说,上次他老板扬言要让苏涸睡花园的嘴脸和现在一模一样,也没见他真的兑现,狠心把脏兮兮的人丢出去!   一行人来到颁奖区域,MG车队曾经给盛矜与做二号车手的选手这次跑了个第二,还不错的成绩。   苏涸站在观众席最好的位置看着盛矜与把奖牌递给选手,和他们一起开香槟庆祝,为什么说是最好,因为他在旁边看见了一堆摄像仪器和等着冲去前线采访的记者。   站在这个位置上,观众席的喊声山呼海啸般听得震耳欲聋,苏涸隐约听见了盛矜与的名字,因为附近的位置有一小撮他的粉丝团,带了零星几个很小的自制应援棒。   他觉得不奇怪,盛矜与的赛车开的就是好,有粉丝为他呐喊这一点也不奇怪。   “切,不就是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吗,长得好看就是了不起,场场有人追,阵仗真不小。”身后突然传来了不和谐的声音,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附和。   “可不是,咱们车队要是有他那车配和练习场地,怎么会只拿个区区第二。”   “要不然之前澳洲赛他犯规那次,赛方最后连罚都没罚他呢,谁知道是不是迫于大少爷的家世,不敢得罪人收钱了事呢……”   苏涸侧头看过去,他认得这几个人穿的赛车服,和方才场上那个抄近道后又灰溜溜减速的车手出自同一个车队。   盛矜与在澳洲站出现违规警告,却没被判罚那的一场比赛,苏涸刚好也看过。   他是个有话不憋着的人,直接说道:“那一场赛后赛方公示了违规鉴定书,盛矜与没有违规,倒是恶意把他挤出赛道的那名选手,至今都没有公开道歉,你们为什么不去攻击一下他呢。”   苏涸的声音不小,此话一出,周围一小片都安静下来,几个车手瞪着他:“你谁?多管什么闲事?”   为首的车手长着一圈胡子,叉腰站着甚是嚣张,指着他叫嚣道:“我说小子,他是你谁你这么护着他,这话可不是我说的,你有本事就把所有这样说的人都骂回去啊!”   “就是!哈哈哈哈哈哈哈——”   几个车手对视后都笑起来,显然以为这样苏涸就会哑口无言。   苏涸却道:“你们也知道这些谣言没有根据,可还是敢乱传,如果你们在场上违规的队友也这么勇敢地无视规则开下去,说不定也能拿第一。”   他的语气平平淡淡,听来一点也不像在吵架,还要让人回味一下他说了什么,才恍惚意识到,他这话攻击性直接拉满了。   “操!”那些人顿时火了,摩拳擦掌看着像是要上来比划比划。   几人说不过就要动手,苏涸一瞬间也有点慌,但愤怒使他拳头都攥紧了,这帮人一点也听不得实话,像一群活在自己建造的象牙塔里的臭虫,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的成功,一旦编造出的壳被真相戳穿就破防了。   带头的那个车手气不过,跳下看台就要抬手推搡苏涸。   苏涸下意识后撤,却踩到了看台边缘,瞬间滑了一下就要往下跌!   它心里咯噔一声,该不会要给脑袋开瓢了吧!   然而眨眼间,一只有力的手突然顶住了他的后背,接着用胸膛把苏涸整个人托了起来。   他偏头先看见了盛矜与近在眼前的侧脸,后者一把攥住那名车手的手臂,一个发力往外掰去,疼得那人瞬间求爷爷告奶奶要他放手。   “你的手还不能用力啊!”苏涸急了,就要去扒拉盛矜与的胳膊。   但盛矜与也不理他,看着那个方才还气焰嚣张如今却哑火的车手,冷笑道:“管不好嘴也管不好手,你们算是白活这么大了。”   语气着实又冷又凶,听得人平白就想打哆嗦,对面车队的经理姗姗来迟,手足无措满脑门汗地看着,硬生生谁也不敢拦。   直到盛矜与一把将那人搡开,朝他冷冷道:“孙经理,让你的队员给我的人道个歉,过不过分?”   “不过分!应该的应该的!”   被叫做孙经理的人哪敢说个不字,连连赞成,转而训斥起那名车手,拉扯着所有人要他们道歉。   苏涸还懵着,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怎么还靠在盛矜与怀里!?   而且盛矜与的胳膊很自然地揽在他的肩背上,仿佛一个将他环抱住的姿势,苏涸看了看对面不怎么情愿低头道歉的人,又看了看盛矜与。   “看我干什么,接不接受?”盛矜与问他。   苏涸愣愣地点头,他其实没听见那些人道歉说的什么,只是很在意盛矜与放在他后背上的那只手,掌心的温热透过了薄薄一层的衬衫穿过来,搞得他有点痒。   他要是抬手推掉,会不会显得他有点忘恩负义?   一出闹剧总算在还没闹大时就收了场,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开。   盛矜与揽着苏涸朝外走去,脸上却是一幅没尽兴的表情:“没劲,你要是说不接受,我还能再借题发挥一下。”   “你还想怎么发挥啊?”苏涸好奇地问。   “你猜。”盛矜与留给他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苏涸没继续猜,而是终于忍不住提醒他:“那个……你的手,我有点痒。”   盛矜与一愣,他看了看自己粘在苏涸身上的手,很少见的脸上冒出一些类似尴尬的神情,但转瞬即逝,很快他便自然地把手收了回去揣进兜里。   他别开了眼神,夹枪带棒地说道:“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牙尖嘴利,苏助理,看来你确实深藏不露。”   话是这么说,他倒也确实是这么想的,苏涸在他面前乖乖顺顺了这么久,以至于他都快怀疑那个“被窥见的命运”是否只是一个虚假的梦。   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觉得“预知”里的那个苏涸与现在面前的人有些重合。   “你都听到了啊。”   苏涸有些难为情,他这次确实冲动了,没有考虑后果,万一刚才要是真闹起来,摄像记者就在旁边,恐怕就要上个大新闻了。   两人已经走出了人声吵嚷的竞技场,天边最后一抹余晖即将隐没。   盛矜与站在草坪上回过头,背后是冷暖交替的撞色夕阳。   他捋了把额前被香槟溅湿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很随意地说道:“从你跟他们辩驳我没有违规那里开始,我就在了,真是难为你看那些无聊的东西。”   他口中“无聊的东西”八成就是指那些赛事碟片,苏涸却不太认同这个说法。   他摇头道:“那不是无聊的东西。”   盛矜与顿了顿,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抬眼看向他。   “那些碟片一共49张,记录了你参加过的32场比赛,几乎每场都有车手出现大大小小的事故,平均二百五十迈的速度,轻则刮擦重则撞车起火,没有人会拿生命做赌注去做这种‘无聊的事’。”   这些话几乎不经思考就说了出来,苏涸不得不承认,他短暂地被那些碟片里,倾尽全部精力在热爱的领域里发光的盛矜与吸引了。   苏涸自己曾经的生活过得索然无味,他欣赏这种热烈。   他说得实在认真,盛矜与也少见地严肃起来,他看着苏涸剔透的眼睛反射着夕阳的光晕,模模糊糊从对方的瞳孔中面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盛矜与片刻之前还觉得苏涸说看过他的所有碟片,只是一种夸张的表现手法,如今看来,倒未必是假。   苏涸望着他继续道:“赛车是竞速极限运动中最诚实的竞技,没有什么捷径可以走,那些抹黑你的人只是在嫉妒你,而且你也说,坐在车里的你才是你自己。”   盛矜与愣了愣,脱口而出:“我什么时候说过……”   “一年半以前。”苏涸清楚地记得,因为那张碟片是他看过的最后一张,却是盛矜与公开参加的第三场比赛。   “你在圣城站挑战赛夺冠后,参加记者采访会上说的,因为记者问你为什么选择成为一名车手。”   盛矜与脸上出现了短暂的一瞬空茫,他不禁陷入回忆,过了很久,才终于想起。   那时他刚跟盛宗澜大吵一架之后,选择自己组一只车队,用他自己投资收回的分红,建起一只完完全全属于他的车队。   无论是车队的荣誉,还是他获得的奖牌与利益,都只属于他自己。   那时,他是想永远都不回国,和盛宗澜斗到底的。   盛矜与突然自嘲般笑了笑,鼻子里哼出一个气声:“我都快忘了。”   他沉默了一会,远处的最后一点阳光隐没在地平线上,盛矜与忽然释然地笑了,他抱着胳膊朝苏涸走过来,微微倾身,以审视的目光看着苏涸。   苏涸被突然靠近的人搞得有些不明所以,却听见盛矜与低声叹息一般地说道:“苏助理那么在意我啊?你知道这样会让人误会吗?”   “误会……什么?”苏涸问道。   “如果我们因此传出绯闻,我会很难办的,盛家也不会允许,他们的继承人跟男助理不清不楚。”盛矜与信誓旦旦道。   “我们只能是这种关系。”   苏涸懵懵地抬起头,他隐约感觉盛矜与在敲打他,但他的担心似乎有些多余了。   “那当然。” 第20章   从北港赛道回来,苏涸灵感乍现,晚上便闷头在房间里写起来,一下就忘了时间。   直到凌晨三点才坚持不住,一头栽在床上睡过去。   隔天一觉醒来,是被一通电话惊醒的。   他迷迷糊糊捞起床边的手机,也不知道怎么就接通的,对面嚎一嗓子喊起来。   “姓苏的你他妈死哪去了!?还敢换手机号,快一个月没来公司了,你他妈是不是不想干了!老子当初同意跟你入伙,简直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被这么一通喊,苏涸还没清醒的神经瞬间被吓醒了,他的确在知道被林竞定位之后就迅速换了手机,连带着手机号也一起换掉了。   苏涸懵懵地问:“请问你是……”   “别给我装失忆!”对面火了,条理清晰地继续输出着。   “我知道你出了什么事,但这不是你抛下公司几十个人装人间蒸发的理由!新的企划案和地址我已经发到你邮箱了,今天下午四点就要跟合作方见面,这次你要是还不来我们就拆伙!”   苏涸慌里慌张看了一眼备注,但忘了他早就换成了新的手机号,如今来电页面只是一串数字,他一时有些抓狂。   兄弟,你到底是谁啊!   眨眼间,苏涸脑中闪过一些零碎的记忆,原主除了在他爹公司上班之外,还与人合伙开了个小型公司,专门辅助对接业务。   而他的合伙人,正是邵氏影业的小公子邵斐,一个心直口快的小少爷。   邵斐与原主合作之后便渐生嫌隙,互相看不惯已经很久了。   按照原书剧情,原主被赶出家门后资金链出现问题,邵斐也和他彻底闹掰散伙,但如今苏涸改变了剧情,又切断了联系方式,邵斐便气冲冲找来了。   苏涸还一句话都没说上,就被对面恶狠狠挂了电话。   他顶着睡炸毛的头发在床上摸索一圈,带上眼镜之后开始查看邮件。   地址:昌南区巷西路38-2号湫阁   再往下……   除了那一串地址之外,附件里的企划案上,各种数字图表不比摩斯密码简单,他是一点也看不懂啊!   这可怎么办……QAQ   苏涸下楼时,发现他这次昏迷式入睡忘记定闹钟,已经中午十二点,比他平时晨起的时间晚了整整四个小时。   助理在家睡懒觉,老板却已经出门工作了,苏涸万分愧疚,凌姐见他下来招呼他去吃饭。   手机有一条方特助早上发来的信息,是盛矜与未来一周出行安排的报备表。   下午一点,盛矜与要回智森开会,三点直接从公司转战别处视察,一直到晚上,但具体是什么地点,方特助没有标注。   按照往常习惯,他会迅速在脑内计算好时间,包括盛矜与几时出门才不会迟到,路上会不会堵车,要准备什么衣服,可以适合他一整天的行程不需要换。   说不清从什么时候起,苏涸真的把生活助理的位子做得有模有样,他的细腻与耐心能把琐碎的小事都安排妥帖。   苏涸成了疏通盛矜与的工作与生活之间的纽带,串联起他的衣食住行。   有时盛矜与下了班回到小榭园,方特助还会先给他打电话确认,知道盛矜与在做什么才会去汇报工作。   今天属于特殊情况,他居然赖床了。   且盛矜与还由着他睡,助长了小苏助理这种消极怠工的行为。   恰好有半下午的休息时间,苏涸落座吃饭,准备下午去湫阁赴约。   ~   惠水江切割了光洲东西两部分区域,东部江边上的巷西路毗邻跨江大桥,属于连接光洲东西的“交通十字路口”。   两排椰子树栽种在道路两旁,湫阁会馆就隐没在郁郁葱葱的枝叶背后。   最初,湫阁的前身是上世纪一家国际酒楼,老板犯了错误收拾家当跑路远渡重洋,这块地界才被盛家收来翻新经营成了高档商务会馆。   盛矜与拿自己的自由跟他爹要来了湫阁的经营权,不只是看中了湫阁的营收,这里有他想要找的人,虽然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按例半月一次来湫阁巡视。   正坐在管理办公室看着满墙的监控,听经理汇报最近的营收状况。   桌上的玉制香坛炉燃着袅袅檀香,熏得人犯困。   盛矜与支着下巴正听得无聊,手中捻着枚桌上随便摸来的纪念币,在五指之间来回把玩,余光却在角落的监视屏上瞥见了一抹熟悉的人影。   纪念币啪一下掉在桌子上,盛矜与蓦地顿住,慢慢坐直了身子。   楼下二层包间。   苏涸穿了身相对正式的衣服坐在沙发上,白衬衫加西装裤的搭配虽然普通,但穿在他身上就极显档次。   他双手谨慎地搭在膝盖上,正襟危坐紧张兮兮。   旁边坐着的这位倒是装束随意,略长的头发扎成个低马尾,还极叛逆地打了唇钉,长得是好看的,就是骂起人来也还挺厉害。   正是那位上午刚把他臭骂一顿的合伙人,邵斐。   “这单生意我跟了半个月了,对咱们来说没难度,你……”邵斐话说到一半就是一顿,瞪着苏涸,“你抖什么?”   呜哇能不抖吗!   你叫一个拿笔杆子的文科生出来谈生意,这也专业不对口啊!?   要死了呜呜呜……   苏涸心虚抓着膝盖上的布料,看着他目光闪烁:“我,其实我……”   “嗯?你,什,么?”邵斐眉一字一顿恶狠狠地看着他。   “人可马上就来了,这次再敢给我整什么幺蛾子我就……我们就拆伙!”   苏涸我了半天被噎回去,手上不自觉快把裤子抓烂了,这可怎么办?   他总不能说自己是穿越过来的,那样大概会被送进精神病院吧!   在邵斐带着威胁的阴测测眼神的注视下,他只好道:“我会尽力的,但是我有点忘了我该做什么,你可不可以跟我说一下?”   他虚心求教,表情一脸真诚,像个不会解微积分的学生在请教学识渊博的教授。   “忘了?你搞什么!?”   果然,邵斐顶着一脸‘你特么在逗我吗’的表情蹭一下站了起来。   但眼下的情况没有给他们再吵一架的时间,苏涸硬着头皮在十分钟之内记下了海量信息。   最后说得邵斐口干舌燥心火旺盛,一边到处找水一边说:“我以后再跟你合作我就是狗,回去就拆伙!”   苏涸连忙给他递了杯水,好脾气地说:“拆拆拆,对不起啊,是我的错。”   下一秒,邵斐蹭一下在他面前站定:“你这种人居然还会道歉!?”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包间们被助理推开,合作方的人到了,苏涸看向来人时却是结结实实愣了一下,继而忍不住有点生气。   “阿涸,好久不见。”林竞微笑着向他走来,眼神意味深长。   苏涸愣了愣,继而生出些明晃晃的厌恶。   这个人简直就是甩不掉的赖皮糖!!!   见苏涸没了反应,邵斐迅速站直了身子整理了一下自己迎上去,他是看出苏涸今天很不对劲,跟以往都不一样,自己再不挑大梁这合作怕是得崩!   与林竞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位副总和几个随行,邵斐带着助理跟他们聊得有来有回。   这次商谈定在这种半娱乐式会馆就注定不会太正式,桌上摆了不少好酒,众人推杯换盏间已经谈完了大半。   苏涸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努力想听懂却收效甚微,一直游离于谈话之外,以至于对面的副总以为他是个不打眼的小角色。   直到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林竞突然开口,端了杯酒,把矛头对准了苏涸。   林竞笑道:“苏总不说话也不喝酒,是这酒不合口味,还是觉得我们给的报价不合适呢?”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他,直接让苏涸成了众矢之的。   想必林竞是记恨上次在花鸟市场让他丢了脸面,故意来找茬的。   喝得显然已经有点多的那位副总顺势开始劝酒,邵斐知道苏涸向来酒量很差,试图阻拦。   可林竞这个搅屎棍从中推波助澜,导致场面一度有些混乱。   苏涸认为这大概是他今天唯一能派上用场的地方了,便迫不得已接下了酒。   一杯接一杯下肚后,喉咙火辣辣,胃里翻腾起灼烧感。   他才猛然想起,自己还没有吃晚饭,虽然他本身就凉了算是正常水平,可这句少爷身体却酒量出奇的差,没过一会苏涸便开始眼前发飘。   又晕,又难受,空荡荡的胃已经开始叫嚣。   他找借口离开包间,扶着走廊的墙壁去找洗手间,眼前天地倒悬,他眨了好几下眼睛,眼眶都疼了,却发现脚下的羊毛地毯仍然倔强地试图往天上飞!   好晕啊……   苏涸慢慢摸索着往前走,脚下跌跌撞撞推开了一间门,他记得刚刚好像在门口看见了卫生间的牌子,却半天没有找到洗手池和厕所门。   房间昏暗没有开灯,他脚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住一下摔在地上。   咔嗒一声响,大门再次被打开,一道长长的人影投射在苏涸面前的地板上。   片刻后。   “放开我!”   苏涸死死握着钳在自己下巴上的手,声音发出地很艰难,他整个人被林竞逼到了墙角里,对方人高马大力气更是不小,晕头转向的他根本不是对手。   “你成功把我的耐心都耗光了,苏涸,我本来不想这样的,但是你这么有本事,我如果不计算一下,恐怕逮不到你啊。”   林竞笑得阴冷,眼里燃烧着怒火与妒意。   在他眼里苏涸不该是这样的,他应该像一条被丢出家门的可怜丧家犬,趴到他脚边卑微乞求他不要也把自己丢弃,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你住在景山那个小榭园,是不是?跟那个盛家的少爷住在一起!?我说你怎么把我踢掉得这么干脆,原来是已经找好下家了!”   震耳欲聋的斥骂充斥耳畔,苏涸难耐地皱紧眉头,胃里翻江倒海脑子也嗡嗡作响,让他根本听不清林竞在说些什么。   “看来我以前太珍惜你了,居然都舍不得碰你,现在你上赶着把自己送去给别的男人操!”林竞毫无形象地怒吼道。   他钳着苏涸下巴的手十分用力,甚至波及到了咽喉,苏涸难受地喘不上气来,身体也被林竞压着,顶着他胃部简直要吐了。   “我没有!”   苏涸少见地爆发出一声喊叫,他摆动的胳膊肘猛地撞在林竞脸上,一下将他的脸打歪,眼镜也随即甩飞出去。   林竞一下变成半个瞎子,手劲有所松懈,苏涸重获呼吸后被呛到咳嗦,却也根本不敢在原地久留。   他用尽全力朝着大门扑过去。   在黑暗里摸到门把手,慌张中脑袋还在门框上撞了一下,连疼都顾不上,苏涸立刻拉开大门向外狂奔。   走廊里恰好响起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一行人急匆匆朝这边走过来。   随行经理焦头烂额,不知道顶头上司抽了什么疯,看见监控里有客人起了冲突,就一言不发地赶来现场。   经理苦哈哈地追着盛矜与:“小盛总,我们的人和保安已经上来了,您真的不用亲自去啊!”   “少废话。”盛矜与厉声道。   他脚步极快,话音刚落,转过走廊转角,一个身影蓦地撞进他怀里。   他定睛一看,是苏涸。 第21章   苏涸方才经历了一场刺激地逃跑,眼下心跳失速,没来得及看清自己撞到了谁,先被对方捞进了怀里。   “抱歉,我,没站稳,撞到你了……”   苏涸磕磕绊绊地道歉,抓着对方的双手抑制不住地开始发抖,他抬起头,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盛矜与眉头紧锁,低头看着他,眉宇间尽是难以掩饰地戾气。   不知为何,苏涸一瞬间竟有种得救了的感觉。   “苏涸,你还要……”追过来的林竞话说到一半便停住,显然已经看到了拥在一起的两人。   他换上惯常的那副彬彬有礼的姿态道:“盛三少,久仰,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   说完,林竞又调转目标,蓦地更改了称呼,朝着苏涸说:“阿涸,别闹了,跟我回去,不要打扰盛少。”   这个更加亲昵的称呼显然是别有用意,盛矜与挑了挑眉,尽管他对这种类似挑衅的行为嗤之以鼻,心底却不受控制腾起一股没来由的火。   他把怀里手软脚软止不住往下滑的人箍紧了,低头问苏涸:“他是你什么人?”   盛矜与的语气慢条斯理,听来却带着一丝压迫感,似乎还有些并不明显的火气,苏涸之所以感受到了这股火气,是因为腰间逐渐收紧的力道。   他被酒精侵占的大脑暂时恢复了一些理智,知道说谎会让他生气,倒不如说实话,于是实话实说道:“是……前男友。”   但是是原主的,又不是他的,所以苏涸没有在前男友前面加一个“我的”前缀。   盛矜与有一瞬间的震惊,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哦?你还有前男友?”   他语气玩味,话是对着苏涸说的,眼神却在看着林竞。   林竞意识到那视线中带着些敌意后,便道:“阿涸在跟我赌气,我们没有分手。”   这话可算是把苏涸惹毛了,他气得就要从盛矜与的桎梏中窜出来,对着他大声道:“你不要胡说,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而且我们本来也没有关系,你……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呢!”   他一时口不择言,没意识到自己说了实话中的实话,好在周围人没有都没有在意这句自相矛盾的话。   盛矜与一把将他拽了回来,很不合时宜地笑了一声,苏涸酒听见他在自己耳边低声说了句:“苏助理,旧情人见面,你这话就很没有威慑力啊。”   那要怎么办,他又不会骂人……   苏涸愤愤地撇了撇嘴,拽了拽盛矜与的衣领,小声道:“我不想待在这了,你带我回去。”   盛矜与莫名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点命令,顿觉有些意外,但苏涸身上浓重的酒气又解释了他反常的行径,酒精几乎染红了他的眼尾,让苏涸这张脸看上去更加楚楚可怜了。   “好。”盛矜与说道。   他破天荒没计较苏涸“以下犯上”的举动,连个眼神也没有给林竞,自顾自揽着挂在身上的人向电梯间走去。   道旁的服务生和保安纷纷让开路,经理赶紧恭恭敬敬地追上去帮忙按电梯。   只余林竞,站在原地气得牙关咬紧。   盛矜与将人扔进车里,司机迅速将车子平稳地开出去,他抬手看了看腕表,不过九点出头的样子,原本还打算等湫阁闭店的时间去巡查一圈,现在也没了心情。   车内冷气充足,一股熟悉的清凉香味在车中弥漫。   苏涸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坐着就开始犯困,一晃一晃地坐不稳,最后歪倒在盛矜与肩头,给自己找了一个人肉靠垫。   “你倒是不见外,起开,靠着车窗睡去。”盛矜与嫌弃地推了推他的脑袋。   按往常的经验,这时苏涸就会乖乖地道歉,然后赶紧起身离他远一点,但今天的苏涸似乎不是一般情况。   他拿脑袋拱了拱盛矜与的肩窝,似乎是在摇头拒绝,嘴里还配合着发出一声抗议般的“嗯~”的哼声,末了道:“不要,车窗好硌,我的头好疼。”   苏涸扬起的发丝猝不及防拂过盛矜与的脸颊,在他鼻尖留下一点清新的柠檬香。   盛矜与微微皱起眉头,刚想采取强制措施,低头就看见苏涸的脑门上有一块微红的突起。   他鬼使神差地抬手按了一下,确定是一块红肿。   难道是那个男人打得!?   这下就像按到了什么神秘开关,苏涸顿时捂着脑门坐起来,凶巴巴地看着盛矜与:“好疼!”   从盛矜与的角度仔细看,还能看见他眼尾还坠着点水光,也不知道是窗外的灯光反射的光点,还是真的湿润。   他轻哧一声,抱着胳膊看向窗外,装作罪魁祸首不是他的样子。   苏涸揉了揉脑门,越揉越疼,他就不敢碰了,可怜巴巴地缩回后坐角落里。   半小时后。   车子终于停下,司机下车帮盛矜与开车门时,苏涸也刚刚睁开眼。   他似乎睡了短暂的一觉,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脑袋下面枕着的东西就突然被撤走,苏涸一下扑空跌到车座上。   再抬头,盛矜与已经要关门走人了,他生怕被这位锁在门外,赶忙爬过后坐追了上去。   夜风湿热,燥得人心烦意乱。   盛矜与走进花园就听见后面追着的小尾巴急吼吼地叫他的名字,他不耐烦地顿住转过身。   苏涸这几步走得跟大半夜梦游一样,周围都黑漆漆的,他只能寻着盛矜与外套上的反光条追过去,跌跌撞撞地边跑边说。   “你怎么不等我啊!刚刚关车门都差点夹到我的手了,我都没有跟你计较。”   “怎么,还要我给你道歉?”盛矜与垂眸问他。   苏涸声音矮下来:“也不用。”   他本能的感觉,自从今天撞见盛矜与之后,对方好像一只隐有怒气,他平时虽然也不会好好说话,但那是因为他性格如此,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每句话都带着情绪。   盛矜与不理他了,自顾自地往回走。   苏涸却没有跟上去,直到盛矜与回头找不到人寻过来,才看见正蹲在露天泳池边的他,正附身趴在岸边,使劲地试图去够水中漂浮的东西。   “捞什么呢?”   盛矜与话音刚落,突然快步走过去,一把揪住他的后颈衣服,暴躁地喊道:“你是想掉进去淹死吗?”   水面上晃荡着摇碎的月影,苏涸拿起抓到的东西在他面前比划两下,笑呵呵地说:“你看,有树叶掉进水里了!它比你的脸还大!”   盛矜与简直要气笑了,抓住他乱动的手道:“明天有工人清理,你管这些做什么?”   苏涸答非所问,自顾自地开始玩叶片上的缺口,小声喃喃:“好漂亮,能吃吗?”   他声音太小,以至于盛矜与没有听见他的话,周围安静下来,只剩昆虫在不知疲倦的鸣叫。   借着月光,盛矜与看见苏涸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大概因为口渴,总要探出舌尖扫过唇瓣,留下一小片晶莹的水渍。   衬衫也被扯得松松垮垮,漏出一小片盛满月光的锁骨窝,月光下简直白得发亮。   这幅画面如同电影的特写镜头,牢牢吸引住他的视线,盛矜与眼前闪回在监控中看到的画面……   苏涸被那个男人压制在墙角时,整个人都被挡住了,他们在做很什么?   接吻吗?   有人亲过这一双唇吗?   盯了半晌,盛矜与看着他突然问道:“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苏涸一愣,大脑还没反应过来。   “你,和你的前——男——友——”盛矜与加重拖长了足后三个字的音节,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一般。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苏涸会跟这种事扯上关系,盛矜与身边当然不乏有这种爱好的狐朋狗友。   甚至有人曾邀请他一起参加多人运动,他最后直接把那人从朋友圈里清出去了。   可是,一想到他们如果也会接吻,就仿佛他养的东西居然会听别人的指令一般。   令人躁怒。   “我们没有在一起过。”苏涸的理智早已下线,此刻被那杯酒支配的大脑完全处于神游状态,低着头扣着衬衫上的扣子,有什么就说什么。   “那你们什么时候分手的?”   “嗯……一个半月以前。”   “……”   盛矜与听着这自相矛盾的回答,沉默片刻,冷笑一声:“你嘴里还有一句实话吗,苏涸?”   “我真的没有骗人。”苏涸固执地说道。   他不知道为什么盛矜与总觉得他是个喜欢撒谎的人,但自己明明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谎,这实在有点冤枉。   苏涸不太高兴,闷闷不乐地低着头,一截一截开始掰叶片上的硬梗,脆生生的梗被掰断后,从连接处流淌出透明的黏液,沥沥拉拉顺着细白的手指淌到他的手心里。   他喝完酒之后一直很渴,回来这一路上都没有喝到水,如今更是渴得难受,便伸出舌尖舔了一口。   盛矜与看着他像小猫一样探出舌尖,顺着手心舔到手臂,不知为什么就感到口干舌燥,喉结不由得滚了滚。   但转瞬他便清醒了,他到底为什么会觉得这幅画面奇异的吸引力!?   简直是疯了……   盛矜与神色一凛,既然这人醉了,不趁机在他嘴里套几句话岂不是亏了。   他审问道:“你对盛宗澜死心塌地,替他做事,他到底给你多少钱?”   “我没有对他死心塌地,我都是迫不得已,其实我根本什么都不会做,你不用怕我的。”   “你觉得我会信吗?”   “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呀,我说的是实话。”   苏涸被苦涩的汁液涩地呸呸几口,还不信邪地以为根茎里的汁水会更甘甜,索性直接把那一小节绿色的梗塞进嘴里嚼起来。   盛矜与这才发现不对,眉头深深皱起:“你吃的什么?怎么跟小狗一样随地捡东西吃!”   他拽过苏涸捏着叶子的手,这才发现居然是泳池旁边种植的成排白鹤芋的枝叶,由于前一天晚上下了场大雨,把一些叶片打落进了水里。   而苏涸手上这一截已经快被他吃完了,甚至现在还有一截正在他嘴里嚼着……   盛矜与的头皮顿时要炸了一般,额角青筋突突直跳,这种天南星科的植物汁液都带有毒素,误食保不准会休克的。   这家伙不要命了!   “吐出来!”   他的吼声吓了苏涸一跳,醉醺醺的人立刻就呆住了。   一股火气直往盛矜与的脑门上钻,他气得要命,用力握住了苏涸的下巴,另一只手撬开他的唇瓣,用两根手指跟苏涸的牙齿作斗争,几乎豪不手软。   “吐掉。”简单两个字,带着威压和命令。   这个动作让苏涸恍惚回忆起,被林竞死死捏住下巴的时刻,他无法思考的大脑下意识下达指令咬紧了牙关。   可盛矜与的手劲极大,捏开他的下巴之后,两根手指便探进他的口腔,在其中来回搅动,钳着他下巴的力气好像要把他的嘴巴都掰掉了!   苏涸呜呜地说不出话,津液顺着他合不拢的下巴溢出来。   他被呛到咳了几下,攥着盛矜与的手腕挣扎。   很快眼角就被逼出了湿润,缴械投降松开了牙关。 第22章   “还吃下去多少?”   盛矜与冷硬地问他。   苏涸一边咳一边把嘴里的东西都吐了出去,吸着鼻子抬头,看见盛矜与冷沉的脸色,脸上带着送未见过的凶戾与严肃,没来由得想起与他相识以来一直的担忧,顿时悲从中来。   反正都是要死的,盛矜与最后也要把他大卸八块的,他肯定现在就想把自己大卸八块了!   想到这,苏涸眼角蓄起的湿润逐渐变成了水花,在整个眼眶中蔓延。   他也不知道自己吃了多少,这东西又苦又涩,根本不好吃,他明明只是想喝水!   为什么里面没有水喝呜呜呜……   越想越委屈,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珠子哗啦啦往下掉。   “你……”盛矜与看着他哭花的脸,一时气结,“难道是我在欺负你吗?”   苏涸不说话,就瞪着一双泪眼看着他,水汪汪地泪珠一颗一颗往下砸。   盛矜与满头黑线烦躁不已,终于放弃了跟一个醉鬼讲道理,他拽着苏涸就往别墅里走,一声不吭也不说话,气势十分骇人。   苏涸跌跌撞撞地跟不上,被他抓着的手腕也很疼,便开始一路哀嚎:“不要啊!你不要杀了我,我还不想死呢!死掉好痛啊!”   “你还用得着我杀,我不管你,你现在就可以把自己毒死了。”盛矜与没好气地呛了句。   进了门,S037正好迎上来:“少爷您回来啦,欢迎……”   突然,S037看见了不断嚎叫的苏涸!   AI震惊!   AI疑惑?   AI惊恐!!!   “啊!!苏涸你怎么啦!”S037的屏幕上露出一个惊慌担忧的表情。   “呜呜呜037救我,我不要死啊,他要杀了我,你快帮我报警!”   “少爷别冲动!杀人是犯法的啊,你们人类不是说‘床头吵架床尾和’吗?有什么事情不能坐下来好好谈啊!”S037迅速转动着小滑轮战战兢兢地跟上去。   “文盲就别乱用俗语,”盛矜与看都没看它一眼,只留下一句,“给顾铭打电话,看他现在有没有时间。”   随后,盛矜与便抬脚嘭一下踢上了卫生间的门,把苏涸拽到洗手池前:“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吐出来,不然就去医院洗胃。”   苏涸踉跄着地站到洗手池前,两只手紧张地搅在一起,一下下从镜子里偷瞄盛矜与,眼神实在可怜巴巴。   盛矜与看见了,却一点退让的意思都没有,眼神严厉。   苏涸倔强地垂下眼睛,他才不要吐!   他讨厌呕吐的感觉,或者说,没有人喜欢那种感觉,胃部会与咽喉一起灼烧,像被点了把火一样难受。   他底气不足地摇了摇头,坚决跟盛矜与唱反调。   原本就没什么耐性的人耐心终于告罄,盛矜与二话不说,直接撸起袖子洗了手,随后一只手钳制住苏涸的下巴,重复在泳池边的动作,将他的两根手指伸进了苏涸嘴里。   他实在太凶了。   心底的恐惧与逃避令苏涸惊慌地想逃,但钳在下巴上的手力气很大,丝毫不动,他急得开始手脚乱挥,刚憋回去的眼泪又在眼眶打转。   混乱中,盛矜与被砸了好几下,力道不轻不重猫一样。   他索性直接按住苏涸乱动的双手,胸膛顶着他的后背,向前迈一步整个人压上去,用身体把苏涸固定在洗手台上,让他动弹不得。   “不吐出来难受得是你自己,张嘴。”盛矜与说道。   他的动作比刚才要轻柔得多,因为刚刚对抗的是牙齿,现在,他在用指腹顺着柔软的舌摸索苏涸的舌根。   那感觉可不比在泳池边被他撬开下巴好多少,甚至更甚。   苏涸不听话地乱动,一不小心紧张的牙关就给了盛矜与一口,盛矜与“啧”一声:“咬我?”   可苏涸真不是故意的,他被桎梏住失去了自由,又说不出话,只能哼哼两声表示自己没有,徒劳地抓紧洗手台保持平衡。   他能感觉到盛矜与的指尖在他口腔里游走,触感那么明显,进得越来越深,还在不轻不重地按压,越往后按,苏涸的吞咽动作就越剧烈。   他难受得闭紧了眼睛。   像抓住一颗水草一样抓住了盛矜与的胳膊,越难受越用力,指甲都要血肉里。   直到盛矜与摸索到他的舌根,试探着按了按,苏涸胸腔随之猛地收缩,一股反胃的感觉涌上来,声音如同濒死的呜咽,眼泪在瞬间又不受控制地掉下来了。   苏涸抓着盛矜与的手指用力到指尖发白,整个人开始难受地扭动,不停摇头。   盛矜与不得不把他抱得更紧些,抬头时却突然一滞,猝不及防看见了镜子里倒映着两个相叠的身影。   苏涸眼眶猩红,眼泪一颗一颗管不住地往下掉,细瘦的手指颤抖着攥住他的胳膊。   额头也被汗水浸湿,汗珠混着泪珠滑落,眉头死死地锁紧,怯生生地睫毛闭紧一颤一颤地抖。   好生可怜。   苏涸眼角的湿润和语不成句的呜咽,都像具有腐蚀性的病毒一样,侵蚀着他的感官。   盛矜皱起眉头,一股莫名的燥热从四肢百骸蔓延到他脑中,他闭了闭眼睛,加重语气:“别动,马上就好。”   长痛不如短痛。   盛矜与的洁癖好像在这一刻失效了,灵活的手指一下摸准位置后,猛地按了下去。   他清晰地感觉到怀里的人失控地一抖,喉口骤缩,舌根甚至将他的手指都顶了起来。   盛矜与迅速把手退出来,像得到大赦一样,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看苏涸趴在洗手盆上吐得昏天黑地,眼泪和鼻涕糊了满脸,看着实在狼狈。   他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在另一侧洗手池中洗净了手指上湿淋淋的唾液。   又抽了张纸巾,一边看,一边慢条斯理地擦手。   盛矜与根本不想回忆方才身体的变化反应是为什么,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等了半晌,苏涸本就没吃东西,满载一肚子酒的胃里终于空了。   盛矜与走过去检查,在那一滩秽物中,看见了没来得及消化的白鹤芋茎叶。   苏涸本就口渴许久,这会儿已经吐得有些虚脱,额前汗湿的发像被洗过,湿答答贴在额角,小脸煞白,整个人扒着洗手台站都站不稳,连哭的力气也没了,眼看着就要往地板上滑去。   盛矜与眼疾手快一捞,把人扶稳,递了漱口水,又用湿巾给苏涸擦净脸。   客厅里,S037急得在原地团团转,卫生间的门终于咔嗒打开。   盛矜与搂着苏涸出来,挂在他身上的人看上去半死不活,止不住地吸鼻子,眼角的红不容忽视,像是狠狠哭过一场。   而反观盛矜与,看着也不怎么整洁,袖口都溅上了水渍,表情却冷淡。   这场面实在是有点可疑。   “少爷,顾医生说他刚结束一场手术,赶过来可能要等一会……苏涸他到底怎么啦?”S037说道。   盛矜与答非所问道:“把他房间门打开。”   “好的。”   S037操控着苏涸门上的电子锁,缓缓把门弹开。   盛矜与把人放到床上,环视了一下四周,他还是头一次进这人的房间。   小小一间屋子干净整洁,没有什么多余的家居摆件,其实和他住进来之前没什么区别。   盛矜与的目光最后停在房间角落里的那个盆栽上,绿植四周错落插着几个纸飞机。   他回头看了看在床上拱来拱去的人,还没出声,顾铭便打来了电话:“大半夜的给我打电话,你哪里不舒服?”   “有人误食了我院子里的白鹤芋,要送医院吗?”盛矜与语气不咸不淡地说道。   顾铭声音凝重:“吃了多少,多久了,立刻催吐了没有?剂量不大的话,可以先观察一下反应。”   盛矜与嗯了声,道:“大概十分钟前吧,有半片叶子大小,现在胃里应该空了。”   “这能算误食?人还清醒吗?”   “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晕了。”   “那你还不赶紧给我送过来!?”   “他喝了酒,醉了。”   顾铭安抚了一下自己大起大落的小心脏,说道:“喝了酒又催吐,胃肯定受不了,你给他喂一点牛奶,半小时之内如果还有呕吐反应就给我送过来。”   “知道了。”   S037切断了电话,他怕盛矜与觉得麻烦还特意提醒道:“冰箱里有凌姐准备的鲜牛奶哦,用橱柜里的小奶锅热一下就行,少爷你先把牛奶倒进去,然后把锅放在加热台上,其他的交给我就……”   它叮嘱的话一顿,大叫了一声凑上来:“呀!少爷你的手臂在流血!”   盛矜与低头一看,是被苏涸抓伤的小臂,几个指甲印里渗出血鲜红的血珠。   “没事。”盛矜与看也不看,向厨房走去。   翌日,阳光炽盛,窗外的鸟又在啄玻璃了。   苏涸慢慢悠悠睁开眼,头像爆开了一样疼,他愣在原地慌神了半天,才发现自己连衣服也没脱就被人塞进被子里睡着了。   一整晚过去,他身上的衬衫已经揉皱成一团,苏涸一边换衣服,一边开始回想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从他去到湫阁开始,再然后见到了林竞,然后被林竞设计灌醉之后跑了出去,再然后……他好像看见了盛矜与?   是盛矜与出手帮了他,还带他回来的,可再然后回到别墅后的片段就彻底想不起了。   饿了许久的胃已经开始鸣叫控诉,苏涸揉了揉不太舒服的胃部,刚下楼,就碰上了盛矜与。   他大概是刚结束晨间运动回来,呼吸还没有完全平复,粗喘着气低头看了苏涸一眼。   苏涸想也没想问道:“我昨天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真的很抱歉。”   盛矜与哼笑一声,十分不客气地说道:“岂止是添麻烦,你差点就要给我家造一桩命案了。”   苏涸诧异地瞪圆了眼睛,但盛矜与显然没有要为自己的话做解释的意思,已经抬步走了出去,他急忙跟上。   “我伤到别人了吗?还是伤到你了?抱歉我一点也不记得了,人有没有事?送医院了吗,我一会去看看他吧!”苏涸还以为他的话是这个意思,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   盛矜与:“……”   “是啊,警察就在门口,等着把你带走。”他没好气地说。   “啊?”苏涸停下了,反应了两秒,又追上去,“你是不是在骗我?”   盛矜与步子顿住,回过身:“你还不算太笨。”   苏涸居然送了口气,拍了拍胸口道:“还好,没人受伤就好。”   盛矜与看了他半晌,突然问道:“你不打算解释一下昨天的事?”   “什么事?”   “你去湫阁做什么?”   “我去……谈生意。”   这话苏涸自己说出来都差点咬了舌头,他跟谈生意实在不沾边,毕竟他昨晚除了被灌酒之外,也没有发挥任何其他的作用。   “谈什么生意,能跟前男友谈到空房间里去?”盛矜与道。   而且要不是他在监控里看见了,带人赶过去,后面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苏涸一愣,他看见盛矜与眉宇间似乎拢着一团不知源头的火气,眉头下压眼神带点质问的眼神,实在对这愤怒不明所以。   只好说道:“之前和朋友合伙做的项目,一直有跟嘉莱往来的业务,他是嘉莱代表的经理,就是谈这种生意。”   这个盛矜与自然知道,他昨晚就已经吩咐方特助查过那个叫林竞的底细了,这人不仅是嘉莱地产的经理,还是如今的董事助理。   他当初能在嘉莱上位,有一半是借着苏涸这个曾经的嘉莱大少爷的光,不过是个小白脸罢了。   盛矜与想问的是他不知道的东西。   “你们在那个房间里,做了什么?” 第23章   苏涸有一瞬间的诧异,他明明是在走廊上遇到的盛矜与,对方为什么会知道他们之前在房间里?   并且,他觉得这个问题超出了他可以回答的范围。   “那是我的私事,可不可以不说。”苏涸低着头。   这下却好像踩到雷区,盛矜与脸色一下变得阴沉:“私,事?”   苏涸垂着目光,盛矜与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站在这里这副状态,浑然一副将自己拒之千里的模样。   盛矜与突然觉得很荒谬,他昨晚忙上忙下着急上火,到头来这人用一句私事就把他打发了,连一解释都不肯跟他多说,好像筑起了一道无形的空气墙,将他隔绝在外。   “你是嫌我多管闲事?”盛矜与直直盯着他,冷声质问。   苏涸慌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余光瞥见盛矜与垂落的小臂上贴着一块医疗贴,为数不多的记忆涌上心头。   那可是他造的孽啊!   “你的手臂有没有事?对不起我不该抓你的,以后不会再喝醉了,我帮你重新处理一下吧?”   他的每一句话都客气而疏离,听的盛矜与心里直冒火。   “不必。”盛矜与往后撤身,避开了苏涸拉他小臂的手,“处理好你的私人关系,别让我因此沾上麻烦。”   这是应该的,苏涸带着歉意点点头:“我知道的,对不起。”   又是一遍道歉,他们明明面对面站着,却又好像隔了一层屏障,其实苏涸现在根本没什么好办法能摆脱那个渣男,但他始终都不曾向面前这个,力量与权利都大于他的人求助。   是不信任,还是觉得没有必要?   盛矜与眯了眯眼睛,不爽的情绪原原本本摆在脸上他转身就走,没有再看苏涸,一场交流就这样不欢而散。   拐进客厅,晏一琛打来电话,问盛矜与这周盛老爷子的寿宴要怎么安排,晏家作为盛家的世交,自然也要参加。   两人说话间,盛矜与的不爽隔着网线都能传到晏一琛那里,他问道:“怎么这么大火气,谁又惹你了,难不成是你家那位苏助理?”   哪壶不开提哪壶,盛矜与沉闷着不说话。   晏一琛看热闹一样挑了挑眉,猜道:“看来是了,他不是提出要和你合作在你爹面前欺上瞒下,这是吵架了还是谈崩了?”   盛矜与不说话,晏一琛自己也能唱一台戏,自顾自地说:“昨天顾铭还说你家有人食物中毒,难不成就是他?”   盛矜与终于吭气,不冷不热地“嗯”了声,才开始说正事:“上次我去见曼枫姐的事,他确实没透消息给盛宗澜,盛宗澜想查我跟红樱会的关系很久了。”   “那这么说,他还算有诚意?”晏一琛附和。   “我看不像,他防我防的紧呢。”盛矜与冷笑一声,这句话带着非常强烈的情绪发泄。   虽然他们之间这种“合作”并不需要双方多么坦诚,但苏涸决然拒绝向他透露任何私事,甚至有嫌他多管闲事的嫌疑。   这不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是什么?   那些谚语故事里恐怕要再添上一条——   农夫与蛇,东郭先生与狼……盛大少爷与苏助理!   晏一琛说道:“不过,真不知道他是受刺激转性了,还是单纯会伪装,让人觉得他还挺纯善。”   半晌,盛矜与突然问道:“你以前说他玩得很花,是怎么回事?”   晏一琛被问得一愣,没想到话题突然转变的这么突然,他玩味地挑了挑眉:“你不是从不关注这种事吗?上次我跟你八卦,你还嫌烦来着,这才过去多久……”   “快说。”盛矜与催促道。   “好,我说重点,据我所知,苏涸这个人在大学就经常攒局泡吧活络人脉,他似乎是个纯gay,还有个固定的伴儿,也是那个时候认识的。”晏一琛说道。   盛矜与:“说点我不知道的。”   “我对他了解也不多,但据说他以前玩得蛮开的,还是我们这的会员,你也知道我们这的俱乐部什么性质吧,我查过他的消费记录,他常来的。”   肉眼可见的,盛矜与的脸蹭一下就黑了。   。   “怎么突然对他的情史好奇了?他盯上你了?”晏一琛玩味地问。   “挂了,老宅见。”盛矜与按掉电话,心情并没有变好,反而烦躁更甚了。   翌日,窗外雾蒙蒙,没多久又落下雨来,八月的最后一天也没能见着太阳。   苏涸早起见着盛矜与,才知道他回了祖宅,这几天都不在小榭园。   一声不吭就走了,什么话也没有留,好像还在生气一样。   S037告诉他,盛家真正的当家人盛老爷子举办八十大寿。   老爷子这一遭又是在鬼门关前遛了一圈回来,死里逃生后休养生息,这次寿宴就办得更是隆重。   盛家的嫡系旁系子孙都要提前回去焚香祭祖,每年还会按辈分安排人轮流守祠堂,今年恰好轮到盛矜与。   他这一趟回去至少要待一周时间,外人也不让跟着,连方特助都因此得了片刻的假期,苏涸这才得了清闲。   按照原书时间线,原主在盛矜与身边待了近半年时间,逐渐取得他的信任,才开始有所行动。   如今几个月过去,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一想到这,苏涸就开始发愁,几个月过后他又该怎么办呢?   往后几天,苏涸便和S037作伴。   他写东西没灵感的时候,S037连接墙面里的音响设备给他播放交响乐,他用厨房给自己做饭,S037就在旁边帮他往白墙上投放制作教程……   苏涸一天会让S037帮忙给盛矜与发三次消息,汇报花园里游泳池的清洁进度,工人来定期清洗了一次落地鱼缸,以及S037又完成了一次自助升级云云,像个兢兢业业的小管家。   但盛矜与却根本没时间理会。   他在祠堂待了这几天,来来往往的人就没断过,东一个三姑西一个四舅,都要他负责进香。   盛矜与如同机械性工作的机器,一直兴致缺缺,整个人都要被那些烟香薰入味了。   晏一琛来的时候,刚好是盛家寿宴当天,盛家宴请了各路宾客,他这样的小辈,必然与家里长辈分开行动。   一进盛宅,他就急着找盛矜与在哪。   可惜电话不通,人也找不到,一问老管家才知道,盛矜与跟他爹又吵了一架,从主宅出去时也没带人。   没人知道他去哪了,老管家正调监控找人呢。   一想到今天是什么日子,晏一琛便知道他兄弟跑得不冤,毕竟但凡经历了那种事,没人会在这一天心情好。   最后还是后山管理牧场的负责人顶不住压力,偷偷给老管家打了电话,才知道盛矜与躲到那去,还说谁也不见。   可眼见着就要开宴了,主人家吩咐了找人,盛矜与又不见人,几个佣人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是谁也不敢得罪。   老管家抓着晏一琛的手,像是抓住了救星:“晏少爷,还请帮个忙,放在平时我们肯定不会麻烦你,但今天……你好歹和少爷是一起玩到大的交情,少爷他总不会迁怒你。”   晏一琛哑然失笑。   “您看我像不像冤大头,早几年我信了您的邪,翻窗户进去劝阿与,结果呢,他连我一起揍啊!”   晏一琛啧啧两声,看着老管家:“他是不好对您这样的长辈下手,对我可不留情,我不去了。”   老管家愁容满面,连连唉声叹气。   “他不愿出来就不出来吧,他为什么心情不好,您可比我清楚是不是?”晏一琛少见得收敛起邪气,正经劝道。   “可是……哎,我们终究是下人,说了也不算。”老管家继续唉声叹气。   对峙半晌,晏一琛投降了,连连摆手:“好好好,您少叹点气,听上去我真不是人。”   他顿了顿,突然灵机一动:“我倒真有个人选,您知不知道,阿与家里养了个人?”   老管家摇摇头。   “您现在就派车去把他接来,让他进去劝,没准真管用。”晏一琛斩钉截铁道。   说实话,他也没多大把握,但就凭他这段时间的观察,让苏涸进去以毒攻毒说不定真是个好主意。   老管家相当听劝,听晏一琛这意思,他还以为说的是盛矜与的枕边人,即刻派了人去接。   满怀期待把人接过来一看,男的!   还是个漂亮的……男人,老管家当即就有点上不来气,连连说着成何体统,但除此之外别无它法,只能一时。   此时日头西斜,距离傍晚的宴会也没多少时间了。   苏涸被人领进牧场,就见那位盛矜与的好友晏大少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来的时候稀里糊涂,没人告诉他来干什么,他只当是盛矜与有事找他。   晏一琛却说,是盛大少爷和家里闹了脾气,不肯见人也不肯吃饭,希望他能出面劝劝。   这话说的,苏涸可不觉得自己有多大面子,能请得动心情不好的盛矜与。   他们大概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搬了个背锅的自己出来。   就像他第一次进小榭园,被大家推出去叫盛矜与起床时一样。   说到底盛矜与今年不过22岁,也还是年轻气盛的年纪,这种赌气的事,他确实做得出来。   “他为什么心情不好?”进去之前,苏涸突然问晏一琛。   “苏助理对他的私事很好奇?”晏一琛挑了挑眉,模棱两可道。   苏涸却摇摇头:“总归是去劝人,我要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意出来呀。”   “好吧,是跟他母亲有关,八年前的今天,阿与的母亲丢下他离开了,时至今日都一直是失踪状态,人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其实不过就是文学作品中喜闻乐见的原生家庭问题。”晏一琛摊了摊手。   他的话让苏涸蓦地想起,原著里有关的一段信息介绍。   盛矜与和大多数商战复仇文里的男主一样,都有一段悲惨的身世,爹不疼娘不爱,爹娘互相也不爱,他在严苛冷漠的家庭中长大,好悬没长歪成为反派。   晏一琛用“离开”这个词,还是太委婉了,因为原书中简短描述那个事件时,用得是“逃走”与“抛弃”。   盛矜与是被丢下的那个。   那这么看来,这还真是个艰巨的任务呢。   苏涸乘着接驳车进入园区,眼前便出现了一片规模不小的草地,这片牧场与他上次来过的马场毗邻,连在一起倒是壮观得很。   不远处的遮阳棚下坐着个人,穿着灰白色的半袖运动衣,头发柔顺地垂落,遮住了眼睛。   他定睛一看,是盛矜与。   除了他,也没人会在这种热闹的日子,却待在这里。   “盛……”苏涸往前走了两步,突然脚步一顿。   他发现盛矜与身上趴着一个毛发黑白相间的大型动物,远远看去,就像一只体型过于巨大的猫一样,但“大猫”似乎发现了他的靠近,歪过头来朝他发出一声危险的低吼。   那根本不是猫,那是一只白虎!   “啊!”   苏涸大叫一声,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嘭一下蹦到了一步之外的木桌上!   他抖着声音哆哆嗦嗦道:“那那那……是……老,老虎吗?”   这不能怪他大惊小怪,那家伙的体型有一条成年伯恩山犬一样大,还有一口亮白的獠牙,虽然眼神懒懒散散但看起来攻击性十足。   跟盛矜与的气质像了个七八分,看着阴沉沉得。   听到声音,盛矜与皱着眉偏过头,似乎对他的出现感到诧异和不悦:“你怎么来了?” 第24章   盛矜与冷冷瞥着他:“盛宗澜让你来的?”   他语气有些冷,脸色也不好看,看上去确实是心情极差的样子。   苏涸摇摇头,还是不敢动,他蹲在桌子一角,紧张地揪着裤脚布料道:“不是你需要我才叫我来的吗?也,也可能是晏先生,我在门口碰见他了。”   盛矜与回过头去,不屑地说:“谁需要你了。”   他大概猜到是什么情况,暗骂晏一琛又在出馊主意。   怀里的白虎一翻身,拿大脑袋拱了拱盛矜与的下巴,盛矜与便接着用特制的齿梳给它梳理毛发。   一人一虎颇为和谐,好像那体型庞大的动物,真是一只温顺的大猫一样。   “还不下来?”盛矜与头也不抬地说道。   苏涸意识到他这姿态确实不雅观也不礼貌,赶紧爬下来,抽了纸巾擦净被自己踩脏的地方。   随后拘谨地往那一杵,跟罚站一样,眼神警惕地盯着那只白虎。   盛矜与余光撇过来,看着苏涸拘谨的模样,,眼珠溜溜地转,细白的手指扯着衣角,像是怕得不行,一张俊俏的脸蛋五官微微皱起。   好像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大惊失色,莫名让人看得想欺负。   他隐隐翘起嘴角,屈指挠了挠白虎暄软的下巴,随即在暗处一拍白虎的屁股。   白虎翻身爬起来,迈着悠闲的步子缓缓向苏涸走去。   !!!   苏涸登时整个人就像一根被拉紧的弦,连呼吸都下意识放缓了。   他屏息看着白虎走到自己身边,慢悠悠逡巡两圈,粉鼻子凑到苏涸垂落的手上嗅了嗅,鼻孔里开始喷气,还伴随着不耐的哼鸣。   这,这是不是生气了啊!   “盛,盛矜与!”苏涸忍不住攥着拳头叫了盛矜与的名字,“它是不是要咬我了?我有点害怕~”   盛矜与听得出他是真害怕了,就连尾音都打晃,像是夹着嗓子发出的甜腻呻.吟,音调都带着拐弯黏糊糊的,像猫爪子突然在他心口挠了一道。   他语气不咸不淡地说:“你挡着它拿玩具了。”   苏涸僵着脖子回过头,被他挡着的地方放着一个破布玩偶,是一只独眼兔子。   已经被咬得乱七八糟,不过质量还不错,这样都没有崩线露棉花。   他赶紧闪身,就见白虎叼上玩偶,又从他身边悠闲地路过,回到了盛矜与身边,似乎听话得很,根本不像会随时攻击人的野兽。   盛矜与摸着它的脑袋,话却是对着苏涸说的:“你还不走?”   “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呢。”苏涸直接坦白了他的来意,反正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盛矜与有些意外,他当然知道苏涸被扔进来是为了什么。   可这人方才都被吓成那样了,居然还能记得什么破任务,真是意志坚定。   他垂首不语,打定主意不再理人,既然苏涸这么抗拒被他打探隐私,又有什么底气能把他劝动,真是莫名其妙。   苏涸却没有如他所料一般开口劝什么,他只是一小步一小步往盛矜与身边挪,好奇地看着那只白虎。   他实在没有这么近距离见到过这种动物,即使小时候在动物园见过,也不过是隔着厚实的玻璃。   那只白虎黑白相间,年纪应该不大,鼻头和耳朵都是粉的,连抓垫也是灰粉色,正在一刻不停的舔盛矜与的手心,活像一只大号的银渐层。   他慢慢在盛矜与旁边蹲下来,扒着膝盖小心翼翼道:“我可以摸一下吗?”   盛矜与转过头来打量他,刚才还怕得要死的人,现在就有这么大好奇心了?   “放心,它不咬人。”   那就好,苏涸刚放下心,就听盛矜与悠闲地补充道:“一般都是直接吃的。”   苏涸伸出去的手蹭一下又收了回来,搓着手指好像心有余悸的样子。   盛矜与哼笑一声。   苏涸知道自己被耍了,他坐了一会,又往盛矜与身边挪了挪,此时两人之间已经只剩了一拳距离。   “它有名字吗?”他好奇地问。   盛矜与开口发出了一个类似“巴斯恩”的词语,不是英语也不是法语,不知道是哪种语言的音译,苏涸试着学了学,但他始终学不来那种腔调。   “不好意思,我学不会。”   “你学会了有什么用。”   苏涸低头看着巴斯恩,小白虎原本在玩叼着的玩具,但盛矜与开始拿着指甲钳给他剪指甲了,小白虎瞬间不安分地扭动起来,不过即刻就被盛矜与强势镇压了。   “嗷呜嗷呜~”   巴斯恩抗议着叫了两声,大脑袋从盛矜与的胳膊与大腿形成的夹缝里钻出来,刚好仰着脸与苏涸脸对脸。   它下巴上柔软的白毛支棱着,看上去手感很好,完全就是在引人犯罪。   苏涸忍不住趁虎之危上手了,慢慢用指尖在它下巴上的软肉处轻轻挠了挠。   小家伙虚张声势地发出几声低吼,很凶地看着他,但由于被他的主人挟持着,根本没法反抗,只能翻着肚皮任人宰割。   苏涸笑了笑,满足地抽回手。   他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时不时逗一逗巴斯恩,巴斯恩不理他他也乐此不疲,每次都很有分寸地点到为止,玩得不亦乐乎。   似乎完全把他的“任务”给忘了,只是在一旁安静地陪着盛矜与。   良久,久到连盛矜与都开始怀疑,苏涸到底是来干嘛的?   什么话也不说,就坐在这,玩他的白虎?   远处的天边日头西落,盛矜与拍了拍身上的草屑站起身,苏涸见他动了,也跟着站起来,像个磁铁一样做他的小尾巴。   盛矜与去放工具,他跟着,盛矜与牵着巴斯恩回房舍去吃饭,他跟着,在门口跟小白虎摆手说再见。   盛矜与不管他,走进换衣间,却一眼就看见了挂在衣架上,已经熨烫好的礼服西装,与之搭配的领带和宝石胸针也放置在打开的绒布盒里。   准备得倒是挺齐全……   他突然转身,啪一下按住门板,高大的身形挡住门口,苏涸差点一头撞在他身上,抬起头就见盛矜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冷不热道:“我换衣服你也要进来?”   “你终于愿意出来了吗?太好了!我就不进去了,有需要叫我哦!”苏涸笑得阳光灿烂,摆摆手开心地退了出去。   “……”   半个小时后,盛矜与出现在宴会厅门口。   苏涸跟在他身后,拽了拽身上并不算合身的西装,咕哝道:“为什么我也要来啊?”   “你可以不来,正好我也不想来。”盛矜与一转身,作势就要走。   苏涸一惊,赶忙拦住:“好了好了,我们进去吧!”   他虽然不知道盛矜与那两句话前后有什么关联,但好歹是把这位祖宗请来了,哪能在门口前功尽弃。   盛矜与翘了翘嘴角,满意地转身走进去,苏涸无法,只好也跟了上去。   花厅一侧站着的晏一琛抱着胳膊看向这边,微笑看着身旁的老管家,信誓旦旦道:“您看我说什么来着,您就不用担心了。”   老管家脸上神色有些迟疑,担忧地问他:“晏少爷,那位是少爷的……朋友吗?”   “暂时还是吧。”晏一琛意味不明地笑道。   “暂时!”   可怜老管家本就提着的心脏又跳到了嗓子眼,暂时还是……意思是以后就会升级成别的亲密关系了!?   一整晚,苏涸都跟着盛矜与,他也不跟得太紧,只是习惯性在盛矜与跟人交谈时帮他添上一杯酒水。   高脚杯递到手里,盛矜与抿了口,隐隐皱起眉,斜着视线瞥了苏涸一眼,苏涸凑到他身后,悄悄耳语道:“你还在喝药,不能喝酒。”   那杯子里冒着气泡伪装成香槟的,是一杯菠萝味汽水。   这种逃酒方式在酒桌上向来被嗤之以鼻,但不被发现就是上上策,盛矜与不再理他,继续对话。   苏涸退至一边,他在这里虽然谁也不认识,但认识他这张脸的人却不在少数。   偶尔经过切切察察的人群,苏涸能听见自己的名字跟着一些离谱的谣言一起出现。   比如说他从苏家剥离后过得猪狗不如,说他傍上了大人物在卖屁股,种类之丰富甚至能一个人凑齐新闻头版……   这些谣言有一部分是出自原主的前男友林竞之手。   原主被赶出家门后,他失去了这个在豪门圈斡旋的依仗,便靠打压造谣原主来获得苏家夫妇的信任,重新融入这个圈子。   谣言传得多了,信的人也多了,那些曾经还与原主在一个桌上吃饭喝酒的人,如今都对他弃如敝履。   这样也好,免得左一个熟人右一个熟人,应付不过来露了馅。   晚宴行至后半。   苏涸站在角落里,看着台上在话筒前侃侃而谈的盛矜与,作为盛家未来拟定的接班人,他的确气质不俗,灯光一打,仿佛比胸前那枚宝石胸针更加熠熠生辉。   蓦地,他的眼神突然跟台上的人对上。   却只一下就错开,快得像是谁的错觉。   苏涸垂下头,退进了暗处里,他胃里空荡荡,饿得有些心慌,便悄悄去食水区拿了些司康果腹,每一个顶上都有一颗又大又甜的车厘子。   饱满的果肉满口香甜,他又去果然里挑了一个,吃得嘴唇红红,眉开眼笑。   刚吃完擦了擦手,就撞见了不怎么熟的熟人。   苏家夫妇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他们身后还跟着个稍显拘谨的黑发青年,大概就是他们的亲儿子。   出于礼貌,苏涸点头致意,本没打算过去,却没想到他们先走了过来。   那位得体的中年女性带着打量的神色看向他:“阿涸,你怎么会在这里?”   “请问你们有事吗?”苏涸谨慎地说道,没有透露他与盛家的关系。   女人感觉到他话里的疏离,尴尬地搓了搓手,继续试探:“我们刚才看见,你好像跟那位盛家三少爷在一起啊,你们是朋友吗?”   “你也太抬举他了,”她身后的男人依旧端着姿态,不屑道,“他那副样子不过是那少爷的跟班罢了,看来小林没说错,离了我们,你确实过得不错,走了几个月,一次也没回来看过,确实是养不熟的。”   苏父倒打一耙的嘴脸实在有些可笑,再争论也无用,苏涸没打算理,毕竟他们从前没什么关系,往后也不会有关系了。   “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刚要转身,苏父怒了:“站住,这就是你跟长辈见面的态度?我们养你这二十几年白养了?” 第25章   苏涸叹了口气,他原本不想与他们多争论,但眼下算是走不掉了,他冷静地看着对方。   “虽然这二十四年里,你们跟我这个儿子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我确实是你们的钱养大的,我没有那么多钱还,不如你们觉得我身上哪个零件值钱,拆掉拿去卖了我们两清。”   他说这些话,一半是气话,一半,是想起了自己。   苏涸猝死在租来的房子里,估计也只会被发现他没去上班的经理找到,他与原主的经历相似却又不同。   相似的是同被外婆带大,不同的是,苏涸自己的父母在他还不记事时便离了婚,双方都各自组建家庭。   又因苏涸幼时与其他健全孩子不同,粘人却又有沟通障碍,父母都不愿带他。   母亲便将他丢给外婆,只按时打来生活费,几乎半年才来看他一次,待不了几个小时就要走。   苏涸始终记得,那些漫漫的长夜里,他躲在被窝擦着眼泪数日子,算爸爸妈妈回来的次数。   二十多年里,只有73次,加起来的时间甚至不够养大一条金鱼。   很难说原主和他谁更惨一些。   苏涸的话却激起了千层浪,被戳到短处的苏父刚要发作,就被来人打断。   “吵什么呢?”   苏涸回过头,发现方才还在台上发言的盛矜与已经走到他跟前,他下意识道:“你已经结束了吗?”   “嗯,”盛矜与不咸不淡哼了声,居然抬起胳膊把袖口亮给他,十分自然道,“扣子,开了。”   苏涸低头看了看,或许是袖扣本就没扣好,已经掉下来,袖口也变得凌乱,他拿过盛矜与递来的袖扣帮他调整,这枚袖扣的卡口有些紧,单手操作确实不方便,需要人帮。   “那我帮你。”   他们旁若无人站在那整理袖扣,站的很近,两人之间的气场十分熟稔与亲密,盛矜与就仿佛没看见旁边还站着人一般,拿苏家人当空气。   “喜欢吃车厘子?”盛矜与若无其事地问他。   苏涸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嘴巴红得像吃了小孩,谁看不出来?”盛矜与哼笑一声,苏涸赶紧把嘴唇抿起来,又偷偷伸出舌尖舔了舔。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熟稔而自然,苏父一脸诧异,难道是他猜错了,苏涸与盛矜与真是朋友!?   不管是不是,盛家少爷这个高枝他是一定要攀的,便凑上来恭恭敬敬地打招呼。   盛矜与才像是突然发现他们一样,略微一点头,眼神带着审视:“你们是?”   好像真的记不起他们是谁一般,那边赶忙笑着自我介绍了一遍,还特意与点出是苏涸的家人。   盛矜与面上仿佛恍然大悟,他看了看苏涸,又转回头去。   嘴角露出一抹带着凉意的笑:“那希望苏总管好手下人,谈个合作还要故意把人灌醉带走,安全怎么保证?谁知道是何居心,这种人留着迟早是个祸患,你觉得呢?”   苏父被他瞪得后背一凉,一时懵住,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可转瞬就惊出一身冷汗!   这言下之意怕不是他手下有什么蠢人,顶撞了这位少爷的身边人,这是在敲打他了!   难道……就是他面前这位?   反应过来以后,苏父冷汗直流,战战兢兢道:“是是是,盛少提醒得是,我回去一定彻查上下,找到了必定严惩不贷!”   方才还趾高气昂的男人,此刻连抬头看一眼苏涸都不敢,十足是欺软怕硬的做派。   盛矜与没理,迈着大长腿扭头就走。   一旁的苏涸还稀里糊涂站在原地,他不耐烦地回头叫了句:“走了。”   苏涸快步追上去,他听得出盛矜与口中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把他灌醉带走的林竞,盛矜与居然是在为他打抱不平吗?   毕竟自从苏涸醒酒那天两人争执过后,盛矜与都没怎么跟他说过话,方才在草场上他也是沉着脸。   “你还在生气吗?”苏涸小跑两步追上去,从盛矜与身侧露出头来问道。   盛矜与步履不停:“生什么气?”   “那天我让你误会,我觉得你多管闲事了。”苏涸乖乖地说,“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那天你照顾我,我很高兴,你别不开心。”   盛矜与回头看他一眼,挑挑眉:“我有那么小心眼?”   “没有没有。”苏涸乐呵呵地笑笑,脚步轻快地跟在他身边。   盛矜与避开人群走侧梯上楼,越走人流越稀疏,苏涸跟在他身后左看看右看看,已经快要迷路了。   “我们去哪?”   盛矜与随手推开一扇门,头也不回地说:“下面很吵,要进来就把门关上。”   苏涸应了声,回身关上门追过去,房间里灯光昏暗,拉开窗帘后,是一个视野极好的小露台,站在栏杆边可以俯瞰大半个光洲的夜景,阑珊灯火和车流都一览无余。   距离正式寿宴开始还有不到一小时,盛矜与争分夺秒来这里躲清静。   小露台空间不小,但放了一张有些年头的藤椅,还立着一架高级天文望远镜,再容纳两个人就显得有些拥挤。   山间夜风清凉,盛矜与解了几颗扣子,轻靠在栏杆边上。   他弯腰摆弄着望远镜,随口道:“这里我小时候常来,只有这个位置视野最好。”   “那这里是你的秘密基地了,”苏涸趴在栏杆上向下俯瞰。   盛矜与哂笑,秘密基地什么,真是幼稚的说法。   他调好望远镜的数据,把镜头停在某处,道:“你今天运气不错,来看。”   他让开半个身位,示意苏涸,苏涸凑过去望向目镜,一片璀璨的星云尽收眼底,比肉眼观测到的星空更震撼,仿佛身处辽阔的宇宙中窥见这一抹色彩。   “是猎户座,好看!”苏涸兴奋地望向他。   盛矜与其实在刚来的那一刻就后悔了,无缘无故,他怎么会带着个人来这里?   但也许苏涸的眼睛太过明亮,望向他时的兴奋和喜悦又太真实,让他内心升腾起一种久违的满足感,那点后悔也就随之烟消云散。   他上手继续调试,教苏涸如何转向调焦,看苏涸如同新到手一件大玩具,简直爱不释手。   盛矜与就站在一旁看着,顿觉心绪都宁静了些。   就在苏涸努力寻找星星的时候,两人身后的房间突然亮起灯光!   有人进门后砰得一下关上门,便难舍难分地纠缠在一起,双双往大床上跌去,显然是准备要进行一番大动作。   苏涸吓了一跳,尴尬地看向盛矜与,悄声用口型道:“怎么办啊?”   后者脸上带着些嫌恶,冷冷瞥了里面一眼,像是要直接抬脚踹门进去了,心里说不清是被打断的不悦,还是因为里面正在发生的事才不悦。   苏涸赶忙拉住他,拼命摇头道:“多尴尬呀!”   盛矜与“啧”一声,抬手拉上了窗帘,低头看着他:“躲在这里听墙角就不尴尬了?”   也是,但是这个时候出去,双方只会更尴尬,苏涸哑口无言,只能存着些侥幸心理,悄声说:“万一,他们马上就走了呢。”   盛矜与手撑在他身边的栏杆上,看了他一眼,顺了他的意。   屋里的动作戏愈演愈烈,间或夹杂着几句嗓门极大的笑声和挑逗,然后就是漫长而令人耳热的呻.吟和哼叫。   任谁都无法在这种场合里正气凛然保持镇静,苏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是环顾四周,满满当当的露台连个多余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他抬起头,盛矜与跟他肩低着肩,那张英俊耀眼的脸近在咫尺。   距离实在太近了,近到苏涸不主动呼吸,都能闻道盛矜与身上冷淡的香水味,丝丝缕缕钻进他的鼻息,那么好闻又有安全感。   黏腻的呻.吟声一浪高过一浪,开始又急又快带上了哭腔,苏涸耳尖发烫,觉得盛矜与打在他脸上的呼吸也很烫。   他想离盛矜与远一点,往后撤脚时却踩到了望远镜的脚架,一个没站稳就向后栽去,半个身子都从栏杆边探了出去。   所幸盛矜与反应很快,一下拦腰拉住他,将人一把拽回了怀里,紧皱着眉头压低声音道:“乱动什么,不要命了!”   瞬间悬空的感觉让心脏都紧了一下,苏涸心有余悸地喘着气,抓住盛矜与肩头的衣服不敢松手,小声喃喃:“吓死我了。”   “你才是吓死我了!”盛矜与没好气地说道。   惊悸过去,两人突然双双陷入沉默,两双眼睛沉默对视,盛矜与因为惯性,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压在苏涸身上,彼此肩膀抵着肩膀,大腿挨着大腿,呼吸都在交缠。   仿佛只要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他们相距一指远的唇就会挨在一起。   寂静的氛围让屋内的呻.吟更加无法忽略,逐渐拉扯着两人的理智,向更深更不可控的方向沉沦。   一声声杂乱的心跳被放大,交织着鼓动彼此的神经,似乎所有东西都在盛矜与的视线中隐形,只余下苏涸血色健康的唇瓣。   在灯光下微张着,欲语还休。   那天在月光下的疑问复又袭上心头,有人亲过这双唇吗?   一定是有的,它不知道吻过多少人了……   想到这里,盛矜与便觉恼火,他泄愤一样,蓦地对着那唇咬了下去。   这并不像一个吻,牙齿叼着软肉不轻不重的研磨,像是想要狠心给他一口,但又舍不得,只能颓唐地松开。   苏涸却结结实实愣住了,他愣愣地瞪着盛矜与,直白地问他:“盛矜与,你是在咬我吗?还是……”   盛矜与猛地回神,退开一步放开了苏涸,他轻咳一声,偏过头道:“别想多,我就是……看看你的嘴唇软不软。”   “?”   苏涸眉头皱成了“川”字,敢怒不敢言地喃喃:“那,也不能咬我啊……”   ……   眼见着氛围越来越尴尬,但这尴尬已与屋内的情况无关。   盛矜与不自在地扯开话题:“你在这等着,我去隔壁看看能不能出去。”   他看了看隔壁露台,两处露台之间有一块不小的空荡,踩着栏杆可以翻过去。   便直接踩着藤椅翻上栏杆,紧身的西装稍有些限制盛矜与的行动,随着他的动作扯出些褶皱,动作利落地从两个房间的露台中央跨过去。   苏涸一下忘了刚才的尴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压低声音喊道:“小心啊!”   这里的高度就算摔不死人,也会摔骨折的!   盛矜与回头瞥了他一眼:“你可别先被发现了。”   随即他翻身跳进隔壁,身影消失在翻动的窗帘里。   苏涸半蹲在窗帘后面,尽量掩住自己的身形,屏息等着隔壁的动静,余光却发现一只鸟在啄桌上的花盆,眼见着就要掉下来。   他瞥了眼屋内,迅速开始一点点挪动,花盆歪到的瞬间,就被苏涸稳稳地接在手里,他常常舒出一口气,冷汗都下来了。   把花盆放好,刚想掏出手机问盛矜与进展如何了,身后的窗帘唰一下被猛地拉开!   苏涸心里咯噔一声,缓缓回过头,刺眼的灯光打在他脸上,瞳孔都因光反应骤然缩小,蜷缩成一团的身体在露台地板上映出一个小小影子。   啪一下,手机滑脱掉在地上。   苏涸迅速捡起来,再抬头时,一道人影遮住了他脸上的光,苏涸下意识要进下唇,眉头皱得会更紧了。   是谁不好,偏偏是他,偏偏是在慈善拍卖时有过过节的那个盛家少爷。   盛志林身上什么也没穿,大剌剌地光着身子,脸上先是惊讶,转而变作玩味,笑得不怀好意。   “呦,熟人啊,大堂哥怎么也不管好他的人,这都亲自送上门来了?” 第26章   盛志林伸手要去捏苏涸的下巴, 被他抬手打开。   苏涸这个蹲着的高度,刚好和盛志林的下半身眼对眼,他皱紧眉头目光垂着, 那是一点不敢抬起来,实在是多看一眼都是受罪。   “我们没想到会有人来,不好意思, 你们继续。”苏涸摸索着爬起来, 想往外走, 但路还被挡着。   “怎么了呀?”先前那个漂亮男人从身后趴在盛志林肩头, 娇滴滴地问他。   盛志林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笑笑,玩笑般问身后的人:“你说你跟他比,谁能吸得更爽啊?”   小男生估摸也就刚上大学的年纪, 他娇羞地笑笑,眼神上下瞟了苏涸一眼, 对盛志林道:“您是想……嗯?”   他话说了一半, 暧昧地停住,却用手比出一个数字三,苏涸再不懂也看出他是什么意思,恶心地混身起了层鸡皮疙瘩。   盛志林眼中带着阴狠,蹲下来瞪着苏涸, 冷哼一声:“上回就因为你, 我派去的人可都没回来, 白白叫我损失好大。”   他翘了翘嘴角,满脸横肉笑起来像一块花白带褶的猪肉, 继续道:“大堂哥那么疼你呢,你说我要是把你先奸再杀,能不能让那个眼高于顶得家伙痛彻心扉一下?”   苏涸倒不觉得自己在盛矜与那有那么重的位置, 但盛志林怕是真的说得出做得到啊!   他一点不敢赌对方是不是口嗨,瞅准时机拽起窗帘尾部的流苏坠子,猛地往盛志林□□一砸,撞开两人就往外冲。   身后嗷一嗓子惨叫,盛志林捂着裆疼得呲牙咧嘴,狠狠推了那男生一把,吼道:“妈的,抓住他!让他跑了老子连你一起罚!”   小男生大惊失色,光着身子跑过来抱住了苏涸的小腿,面上惨兮兮地说:“哥哥你也别怪我啊,我也是想活命!”   苏涸气得咬牙:“你这是助纣为虐!”   可对上盛志林他还能发狠,对上比自己小几岁的瘦弱男孩子,一瞬也无法真的下狠手。   就这一念之差,盛志林已经追上来,扯着他的头发把人甩到了大床上!   苏涸一瞬间被撞得天旋地转,眼前黑一阵白一阵,耳鸣不止,混沌间,他隐约似乎听到了门铃与砸门的声音交替响起,便下意识便爬起来往门口跑去。   “我看你还能跑哪去!”盛志林抽出地上的腰带,猛地轮过来。   苏涸偏头躲避,银质的皮带扣依然像个凶悍的武器,在他眉弓处划出一道血口子,血珠瞬间开始流淌。   他吃痛闷哼一声,捂着眼睛后退时,撞到了一旁的展示柜,叮叮咣咣带倒了架子上的藏品。   眼前的视线已经被血红沾染,苏涸眨着眼睛看不清东西,只隐约看见盛志林把腰带缠在手腕上,一脸嚣张地朝他走来。   然而转瞬间,就听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盛志林被人踹飞出去撞在柜子上。   苏涸睁开那只完好的眼睛,就见盛志林正呲牙咧嘴地躺在地上哀嚎,那个小男生蹲在一边,惊恐地捂着耳朵尖叫。   盛矜与一脚收势,动作熟练而漂亮,脸上凶戾的表情还未来得及收回,简直冷得吓人,身上的西装外套已经不见了,白衬衫上有几个脏印子,显然是又在露台翻过墙。   他快步走上来,捏起苏涸的脸一看,血糊了满脸,甚至分不出伤口在哪里,触目惊心的血珠子顺着皮肤蜿蜒,滑落在他手指上。   盛矜与狠狠地骂了句脏话,拨开苏涸死死捂着眼睛的手,语气有些急:“让我看看,伤到眼睛了?”   “没有,就是砸到眉毛了。”苏涸仰起头,还不敢睁眼睛,乖乖地任他摆弄。   细密的睫毛在血花里颤动,一抖一抖抓人心肝,雪白的脸蛋就这么花了,盛矜与一时竟无从下手,手指在脸上悬空半晌,才轻轻用指尖抹掉些血迹。   他抽出胸口的方巾按在他脸上,轻轻地说:“我如果知道里面的人是盛志林,就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   “对不起。”他语气低沉地道歉。   苏涸心头怦怦炸响,像是滚烫的血流进心里,点燃了烟花。   他居然听到了盛矜与的道歉!听见了这个男人的愧疚!   盛矜与是在为没有保护好他而懊恼吗?   “我没事,是我没藏好,被他发现了。”苏涸喃喃道。   那边盛志林呲牙咧嘴气得跳脚,与盛矜与也装不下兄友弟恭,指着他破口大骂起来,盛矜与冷哼一声,快步上前揪着他头发把人提了起来。   一见他那骇人的眼神,盛志林气焰顿时矮了几分,骂声渐歇。   盛矜与语气森冷:“挑全家人都在的时候厮会情人,真不知道是该说你勇敢,还是蠢,真以为不会有人发现吗?”   盛志林吞了下口水,脸上依然要装出一副色厉内荏的凶狠相:“你什么意思?”   说话间,门外杂乱的脚步声纷至沓来,一阵议论由远及近,已经到了门口。   争论的声音太杂,只能隐约听见几个“捉奸”“出轨”之类的词。   盛志林当然认得出自己老婆和亲妈的声音,脸色唰一下变了!   他拽起地上的衣服就往露台跑。   那个小男生见他要跑,显然也慌了,追上去哭着问他自己怎么办,被盛志林一脚踹开,后者着急忙慌提上裤子就要翻栏杆往下跳。   眼见着门口传来开门声,小男生身子光着吓得开始哆嗦,肩头膝盖都被撞红,脸也哭花了,他知道以他的身份被发现,绝对会被当成盛家的丑闻处理掉的。   突然一件衣服盖在他肩头,男生抽噎着抬起头,震惊地看着帮他穿衣服的苏涸。   “先把衣服穿上。”苏涸淡淡地说。   他方才匆匆去卫生间洗净了脸上的血,此刻眉间还有一道血口,但好在没那么触目惊心了。   大门被破开,一群人呜呜泱泱进来,七嘴八舌地充满整个房间,为首的是盛志林的妻子,姓赵,家世同样显赫,身后跟着的多是盛志林那一脉的亲戚。   来得人这么齐,一看就不是突发奇想,只怕是早有预谋。   她看着盛矜与皱起眉,谨慎地说:“大堂哥?您怎么在这,可有看到别人?”   这话的指向性相当明显,盛矜与侧身为她让开路,看向露台方向:“赵小姐现在去追,应该还能救他一命。”   女人匆匆走过,路过时还往苏涸那边看了一眼,男生缩在苏涸身后发抖,苏涸挡住他没穿衣服的下半身,朝赵小姐点了点头。   女人没再看他们,拉开露台的窗帘一看,面无表情喊道:“妈,叫人下去找人吧,志林掉下去了。”   她语气平静地抛出惊雷,一群人呜呜泱凑上去,看到的是盛志林光着身子,四仰八叉躺在楼下草丛里的样子。   何其滑稽,何其卑劣。   苏涸正要起身,身后的小男生像个八爪鱼一样抱住他,揪着他的衣服,吸着鼻涕哭唧唧地说:“刚,刚才对不起啊哥哥,你真好呜呜呜……”   他刚要说话,盛矜与利索地把他拉起来,盯着一张面色不虞地脸,把人从他身上摘下去,说道:“还等什么,等血流满脸你就高兴了?”   苏涸猝不及防被他拉着走了,他不放心地回头看看:“他会怎么样?”   “都自顾不暇了,还管别人?”盛矜与神色恹恹道,“无非就是让他永远闭嘴,断手断脚或是丢进精神病院,总不会放他出去给盛家抹黑,这是他们一贯的风格……”   他突然停住,因为苏涸站住不走了。   盛矜与回过头,看着苏涸用力攥着他的手腕,认真看着他,小声问道:“你不是又在逗我吧?”   盛矜与气得想笑,他该告诉苏涸这是事实,但是话临到嘴边又变了。   他捋了把头发,叹口气道:“逗你的,还真信了。”   苏涸这才将信将疑地跟他走了,盛矜与带着人上楼找了间空房,又一个电话叫来了盛宅的医生。   说来也巧,盛志林也想翻栏杆到隔壁去,结果失足坠楼摔得太严重,才没有叫宅子里的医生,直接送往医院。   眼下苏涸才能享受到主任级医师给他看伤的待遇,好在伤口不深,没有见骨也没有感染,简单包扎止血即可。   佣人拿来了给两人替换的新衣物,与医生一同离开。   苏涸右眼上被包上了一层薄薄的纱布,他看向正在换衣服的盛矜与,问道:“你是不是又翻窗过来的?多危险啊。”   “我又不是盛志林,这都能掉下去。”盛矜与脱下脏了的衬衫,后背结实精壮的肌肉一览无余。   苏涸莫名红了脸,赶忙移开视线,他今天看到的裸体含量已经超标了。   直到盛矜与穿好西装,苏涸才凑上去帮他打领带,盛矜与便摊着手,垂眸看着他,苏涸手上动作不停,视线却从领带上移到了棱角分明的下巴,和那双薄唇上。   他终于有时间慢慢细想,盛矜与似乎……亲了他?   “你在露台上,咬我干嘛?”苏涸觉得自己要问清楚。   盛矜与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只是愣了一秒,就又换上一副尽在掌握的表情,先发制人道:“怎么,那是苏助理的初吻吗?我想应该不是吧。”   苏涸无从反驳,原主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还有初吻,可他是啊!!   他垂着头,看似理直气壮地反问:“就算不是,也不是你乱咬人的理由。”   其实,盛矜与却看见了他微微泛着红晕的耳尖,他抬手玩味地捏了捏,果然滚烫,盛矜与别开眼神:“可我还救了你,我们扯平了。”   苏涸不可置信地抬头瞪他,这怎么能是可以扯平的事?   但盛矜与似乎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抬手看了看腕表时间,扭头往外走去:“你休息吧,我过去了。”   晚宴一直持续到半夜,内宅闹出的笑话很快被封住消息,完全没有影响前厅的来客,入夜后散席的时间太晚,大多数宾客都选择了留宿。   前厅的热闹结束了,盛家内宅的热闹才刚开始。   医院传来消息,说盛志林摔断了三根肋骨,又好巧不巧,着地时下半身卡在花坛上,那个地方怕是这辈子都不能用了。   盛志林那一脉的几个叔公伯伯闹起来,大晚上还在开家庭会议,盛矜与冷眼旁观着一屋子混乱,时不时打个哈欠。   直到后半夜,他才甩手走人回房睡觉。   翌日,苏涸脸上的纱布拆掉,顶着一块细长的疤痕在眉角上。   盛矜与见到他的时候,眉头又皱起来,但是什么也没说,没过一会就有佣人给他拿来了祛疤药膏,苏涸好好收下之后,随身放在了口袋里。   等盛矜与彻底忙完,已经是傍晚。   卡宴在夜色中驶出盛宅庄园大门,湿热的夜风被车窗隔绝在外,今夜是光洲难得的晴天。   苏涸坐在副驾驶用手机回微信,邵斐不相信他真的会把那笔钱捐出去,正在跟他扯皮,苏涸回他公证那天让他一起去。   敲定好时间,苏涸匆匆把手机放下,开始闭目休息,盯着手机让他晕车的症状加重了些。   他闭目片刻,眩晕感才开始慢慢减退。   苏涸睁开眼,恰好看见后视镜中,正在聚精会神处理工作的盛矜与,电脑屏幕莹蓝色的光打在他脸上,看上去相当从容。   看来他就不会因为这个晕车,苏涸顿时有点羡慕。   他突然想起今天盛矜与对他的态度,似乎有了些许不同,在宴会上他话锋直指林竟,直白地为他打抱不平,后来……居然还会给他道歉。   这一切都让苏涸很意外。   他想这是不是说明,他的努力还是有用的,盛矜与已经要把他当成自己人了?   苏涸这么想着,眼神放空,盯着后视镜里的人发呆。   他那双眼睛天生就有点上挑,不动声色时其实有些媚态,但苏涸的眼睛里的东西实在太纯了,剔透的深棕色瞳孔像是宇宙中某处坍缩的星系。   明明深不见底,却丝毫不空洞,反能倒映出你的样子。   盛矜与被盯了半晌,似有所觉,一抬头,就看见这双眼睛直勾勾不拐弯地在后视镜里看着他。   如此肆无忌惮,眼神又好像欲说还休。 第27章   他眉头不动声色挑了挑, 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回去,像是应战,这时苏涸动了动, 向后靠在了颈枕上。   碎发顺势垂落,搭在他的睫毛处,一下遮住里一半的眼睛, 那双眼睛越发变得迷离, 好似看得很专注, 又好似没有在看任何东西。   盛矜与还从没被人拿这种眼神看过, 他初时还不在意,等着对方发现他的不悦,知道盯着别人看是多么冒犯的行为, 并把视线移开。   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那双眼睛依然信誓旦旦看着他, 眼神里似乎还夹杂着某种难懂的情绪。   盛矜与没想到先移开目光的会是他自己。   他感到无趣, 不想理人。   但副驾驶的人可不知道后座那位内心戏这么足,苏涸额前的碎发扎的眼睛有点痒。   他一下从发呆的状态中脱离,抬手整理了一下刘海,撩出一片干净的前额。   盛矜与再回望时,后视镜中的那双眼睛消失了。   他原本支着额角的身体坐正了, 没来由得又有些失望, 刚想把目光挪开, 眉头却陡然一紧。   盛矜与冷冷盯着后视镜某处,脸色蓦地变了变。   与此同时, 司机的声音传来:“少爷,后面的车不太对,我加速甩开他们, 你们注意安全。”   苏涸心里咯噔一声,往窗外后视镜看去,在卡宴后方那辆殿后的保镖车后面,一字排开了两辆陌生越野,将双车道堵得死死的。   这段路程左边是万丈悬崖,右边是坚石峭壁,向左向右竟然都是死路一条!   追兵在此时出现,恐怕是奔着要命来的!   没等他看清,变故突然发生。   车后方传来激烈的碰撞声,是那两辆越野将挡在路中心的殿后车撞到了峭壁上,后车死死踩住刹车拦下了其中一辆,中控台的对讲机传来模糊不清的报告声。   刹那间,盛矜与厉声喝道:“趴下!”   苏涸头皮一炸,虽然不明情况,却听话地往前趴下去,余光瞟见盛矜与从中控位置跃了半个身子出来,兜头把什么东西狠狠甩到他头上。   苏涸眼前一黑,他懵了一瞬,摸到表面光滑的布料才发现,那是一件外套。   下一秒,嘭一声巨响——   紧跟着是玻璃哗啦啦碎掉的声音,副驾那侧的车窗全部爆掉了!   其中一辆追击的越野越过殿后车的阻拦,直直撞上了卡宴的一侧屁股,原本意图是想将卡宴撞下悬崖,但司机适时打了把方向,整辆车就被顶到了布满尖锐石刺的峭壁上。   瞬间撞烂了一侧车玻璃,墙体与高速驶过的车体摩擦出激烈的火花。   四溅的玻璃碴就是利器,如果不是那件外套,距离右侧车窗最近的苏涸很可直接被碎玻璃割断喉管。   苏涸拽下头上的衣服,发现司机头上正在汩汩流血,意识也变得昏沉,他抄起纸巾按在司机头上,看向盛矜与:“怎么办,要换我来开吗?”   盛矜与片刻也不犹豫地说道:“控住方向盘。”   苏涸立刻照他说的做,死死抓住方向盘。   盛矜与直接一把将司机拽起来,使蛮力将人拖进后排,放到更安全的座椅脚下。   失去了踩油门的人,车速缓慢下降,他翻身跃进驾驶座,拿过中控上的信号发射器往苏涸手里一丢:“不用调波频,直接求援。”   方向盘进了盛矜与手里之后,车身猛地一震,日一下开始加速。   苏涸被一股强烈的推背感摔到靠背上,听见盛矜与问道:“抓稳扶手,你不晕车?”   “我,”苏涸惨兮兮摇摇头,撒了个小谎,“不晕。 ”   他没时间纠结这个,赶紧抓住扶手研究了一下那个机器,朝里面说明情况,对面几乎是立刻给出了回应,迅速定位车辆位置派出支援。   盛矜与把着方向盘一脚油门,卡宴发挥了它极好的性能,引擎声登时响彻山谷。   只十几秒,便将后方的越野车甩掉一大截。   盘山公路弯道很多,车速过快的情况下,每一个弯道几乎都要制动漂移,盛矜与四肢配合异常利落,完全没有多余动作,将脚下的盘山公路开出了职业赛道的气势。   然而普通车辆没有包裹性安全装置,苏涸几乎被惯性甩得七零八落,他死死抓着扶手才勉强固定住自己,五脏六腑都像在一瞬间移位了。   他勉强瞥了控制台一眼,被那将近一百八十迈的速度一惊……   他怎么就差点忘了,身边这人可是个玩车的天才!   很快,后方追逐的越野车在后视镜中彻底消失不见。   驶出山路路段后,盛矜与沉着脸,快速调整了档位,前方路口即将进入高速路段,开始出现其他社会车辆,他便将车速慢下来。   此时,一侧辅路路口冲出几辆型号一致的奔驰,前后各两辆将卡宴保护在中间。   狂奔一分钟之后,缓缓停在路边。   “下车,换车走。”盛矜与朝苏涸简短道。   他解了安全带下车,吩咐将后排昏迷的司机和殿后车的人送医。   副驾驶上,苏涸煞白着一张脸,抓着顶部扶手的五指指尖泛白,至今惊魂未定,他缓了口气,推门下车,脚踩到地面的一瞬间,腿软得差点一头栽到地上去。   他很不合时宜地想,坐盛矜与的副驾驶实在太可怕了。   几个保镖围上来,在夜色的遮掩下掩护二人换车。   苏涸晕得天旋地转,比盛矜与慢了一截,有什么东西却在这时闪到了他的眼睛。   苏涸扭头看过去,他的眼睛比别人对光的感知要敏感得多,瞬间发现黑暗里一辆没有开车灯的车,车牌反射着微弱的灯光。   犹如黑暗中蛰伏的恶鬼,正朝前面的盛矜与加速撞来!   “盛矜与!”   盛矜与应声回头的刹那,苏涸猛地撞到他身上,推着他一起滚进了道旁的草地里,地面石块树枝遍布,两个人纠缠着滚了两圈才停下来。   一股浓郁的血味霎时弥漫开来,盛矜与脑袋底下似乎垫着什么东西。   他翻身一看,是苏涸柔软的肩窝。   他沉着脸慢慢把苏涸翻过来,瞳孔一瞬间放大。   苏涸抽痛地闷哼了声,想要抬手摸一摸,却听见一声沉闷的:“别动。”   “可是,我……有点,疼。”   “我知道,会好的。”   意识混沌中,苏涸感觉被人抱起,疼痛撕扯着神经,他在一个颠簸的怀抱中慢慢失去意识。   剧烈的晕车症状加失血是苏涸昏迷的主要原因,草地里一截断掉的树枝从后方扎进了苏涸肩膀,进的不深,但木茬让伤口流血不断。   医生给苏涸处理完伤口时,他还没有醒来,安安静静躺在病床上。   盛矜与站在床边,垂眸看着他,床上的人从后背到肩窝都缠着绷带,白皙光裸的脚踝上夹着固定支具,模样看着比前段时间出了车祸的自己还惨些。   好在医生说苏涸的肩上情况不算严重,没有发炎问题不大,自然愈合就会好,只是扭伤的脚踝几天不能下地。   盛矜与手里捏着苏涸的脚步CT片子,耳边听着医生沟通病情。   他看着黑片上白晃晃的秀气骨骼,细瘦的一节,看着好像很容易折断似的。   医生看他看得入神,提了句:“病人大概是有些缺钙啊,这个骨骼组织已经有点松散了,如果不注意补钙运动,将来老了要受罪的!”   盛矜与极少需要在别人面前谦恭,他默不作声点了点头,像是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记下了。   最后医生决定让苏涸住院一段时间。   方特助进门时,就看见盛矜与一言不发地站着,像在盯着床上的人发呆。   他轻轻叫了声:“少爷,追车的人都已经控制起来了,您看……”   “出去说。”盛矜与抬手道。   方程点点头,刚想走,就听见盛矜与像是感叹,又像是疑问般说道:“会有人以生命为代价,去换取信任吗?”   方特助不敢轻易开口,他明白盛矜与在说什么,病床上这个人在生死攸关时选择出手,可他毕竟是盛董事长的人。   他们注定对立,但谁也无法确定,在苏涸决定救人的瞬间,他是真心还是计算,也或许两者都有。   “人心是复杂的,少爷。”他只是这样说。   盛矜与面上看不出喜怒,半晌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只用了一个晚上,方特助便带着消息回来了。   因为盛矜与在晚宴上大出风头,盛家里的某些人终于迫不及待出手了,这些人压根没想藏,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就是想让盛矜与“意外死亡”。   几个月前一场车祸没弄死他,如今故技重施,居然还是没得逞,盛矜与都要替他的三叔公一家羞愧到无地自容了。   苏涸住院这段时间,盛矜与大手一挥,说要体恤下属,给苏涸放了个小长假,让他安心养伤不用再挂心别的。   方特助便不再向苏涸报备盛矜与的行程,转而着手自己安排。   盛矜与这几天除了要忙智森的项目,还要腾出脑子跟那帮人过招,身心都很乏味,几天来忙得没有时间休息。   原本苏涸不在身边,他耳边清净许多,没有人再追着他絮絮叨叨说些有的没的。   他本应该感到轻松,但却好像并非如此。   方特助不住家,再怎么细致周到,也不可能把他生活的方方面面都照顾到,再加上苏涸出现之前,盛矜与的生活并不用帮佣照顾,吃饭穿衣一向不会假手于人,凌姐没有吩咐也不会为他做这些。   那个总是替他搭配好衣服,伺候着吃饭的人不在,盛矜与望着衣柜里的玲琅满目,哪一件都看不顺眼,就连出门在外,都没人追着要给他塞驱蚊贴了……   明明给苏涸放假的决定是盛矜与自己下的,到头来,他却开始质疑自己的决定。   有些事即使没有被察觉,也在悄无声息中逐渐变质,发生了不可被忽视的变化。   几天后出席座谈会,盛矜与心不在焉地听着,手里的笔转了一圈又一圈。   护工按时发来苏涸在医院的照片和病情汇报,方特助拿来给他看,盛矜与垂眸看着手机上照片里的人,乖乖地吃饭,乖乖地换药,一切都在秩序中行进。   似乎不在他身边,苏涸好像更自在一些,笑得一口大白牙都反光了。   他兀自看了一会,再次把注意力挪回到会上,就越发百无聊赖。   大红袍泡得浓淡适中,手边的文件也摆得整整齐齐,只是他口渴时,抬手却扑了个空,没有人能像知晓他的想法一般,将茶杯适时递到他手里,再问一句是否称心。   盛矜与皱着眉抬起头。   临时顶上的小助理被他看得一脸紧张,不知道是不是哪里犯了错。   方特助在一旁瞧见了,心思明了,替助理问道:“少爷,是口渴了吗?”   小助理一听,即刻把茶杯递过去,盛矜与顿了半晌,接了,蓦地问:“他的伤怎么样了?”   方特助示意一头雾水的小助理退后,自己答道:“苏先生的肩伤恢复得很好,没有发炎,脚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要叫回来吗?”   “不用。”   盛矜与想也没想就拒绝了,那人到底是为护他才受伤,他又不是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大地主,这点肚量还是有的。   但方特助却听见他难得用光洲话说了句什么,像在懒懒地抱怨:“我是不是没给他放过假,才几天心就野啦,电话也不知打一个。”   方特助失笑,但不敢多言,陪着笑了笑。   没一会,小助理战战兢兢低声问方程:“方助,我会不会太没眼力劲了,盛总没生气吧?”   方程很无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没事,少爷没那么多规矩,他只是……”   “只是什么?”小助理好奇。   只是被某个人惯坏了而已……   *   苏涸因为这一身伤得了半刻闲暇,方特助向他传达了盛矜与的意思,要他在医院安心养伤。   他也没什么可推辞,被护工伺候着,在病房住了将近一周。   小榭园的佣人按吩咐将各种吃食补品连着送来,护工监督他每一餐定时定量,饭后还要到窗边晒太阳至少半小时,一顿操作下来吃得他营养过剩,流了三天鼻血。   护士发现后来发了好一通火,护工夹在中间难做,委婉地告诉方特助,方特助又往上通报,这种情况才算作罢。   苏涸腿脚不方便,也不怎么下地走动,寻常年轻人喜欢的娱乐活动,譬如上网打游戏聊天冲浪,他这双眼睛都无法支撑长时间面对电子屏,就叫护工帮忙买了纸笔,把他未写完的故事拾起来。   恰逢网站的临时编辑联系他,有出版社来打听是否有出版意愿。   由于文章热度高,版权费也极其可观,苏涸真的又做回了老本行,而且比原来还要红火。   两方谈妥了合同和价钱,苏涸从自由的写稿人又变成了苦哈哈的打工人。   为了配合出版进度,他这几天闲来无事,埋头苦干,写写改改,两天就能用坏一支笔。   苏涸的写作习惯常常是夜里灵感丰富,抓不住,它就像流过指尖的水,再也寻不回了。   所以经常是晚间护士查完房离开,苏涸再偷偷摸摸支起小桌板,埋头挑灯夜战,一写就写到后半夜。   这天邵斐来的时候,没注意某位少爷晚他一步。   在他进门之后,盛矜与站在门口,透过窄玻璃看向屋内,表情阴雨不明。   屋里,邵斐拎着一捧花丢在桌子上,闲闲散散不像是来探病的,他把捐赠公证之类的流程文件带给苏涸看。   苏涸接过来,余光瞄见他丢在床头柜的捧花,里面又是合欢又是蔷薇,都蔫蔫的,大概是刚从楼下花园捡的残枝败叶,只有几支百合看上去水灵一点,混在一起很有种颓败的艺术感。   “不用看了,就是捡的,楼下一个老大爷出院,他家属丢的百合花,我可懒得给你再买一束。”邵斐抄着口袋很不屑地坐在沙发上。   苏涸笑了笑,眼睛弯弯的:“捡花应该比买花麻烦吧,谢谢你,很漂亮。”   邵斐没想到这样都能得到苏涸的笑脸,他有点不自在:“我说,你是不是受打击太大,精神失常了?你不应该骂我一顿吗?”   他瞥见苏涸眼下明显的乌青,像是耗尽心血熬干了精神一般,一拍大腿道:“果然是抑郁了吧,你看你这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了!”   “很明显吗?”苏涸呆呆地抬手摸了摸脸,有些心虚。   如果让查房的护士看到,说不定又要说他了。   “就是很明显啊!还有公司里那个快递是怎么回事,秘书签收了说是你给我,我拆开一看是一根高尔夫球杆!”   还是邵斐属意很久的牌子,他也不知道苏涸是从哪里打听来的。   “是我中途退出影响了合作,我不太懂球,但秘书说你喜欢,不知道那个牌子你用的顺不顺手?”苏涸说道。   虽然与邵斐有龃龉的人不是自己,但苏涸自问到底是他的出现影响了邵斐的生意,他买来礼物是打算赔不是。   邵斐一愣,脸上表情相当丰富,凶也不是,笑也不是,五官僵在那不知所措。   他本来早就受不了苏家这位了,但他这人讲义气讲规矩,绝不做先拆伙的那个,他就等着苏涸什么时候干出缺德事,然后顺理成章直接跟他拆伙。   等来等去,没想到先拆伙的是苏涸,这人不仅变得愈发和善了,居然还投其所好给他赔罪?   “那什么,还行吧。”邵斐悻悻道。   苏涸仔细去看那份公证书,却发现捐赠方不只有他的名字,邵斐居然做主把自己那份资金和他一并捐出去了。   他抬头看向连对方,邵斐摸了摸鼻子,偏开头:“怎么,只许你做慈善,不许我有善心?我告诉你,你最好给我快点好起来,不然公证又要延后了,我可没那么多时间陪你耗……”   苏涸心知肚明地笑笑,知道他大概还不好意思和自己缓和关系,在邵斐的念叨声中加速看完了。   他看得出,邵斐与他这几个月来遇到的很多人都不一样,只是嘴像个炮仗,但心还是软的。   他来了这个世界谁都不认识,满打满算,邵斐是第一个会挂念他的朋友,即使嘴上止不住嫌弃他不靠谱,邵斐还是在帮他善后。   苏涸很快与他确认完了细节,要下床时,邵斐横着胳膊一拦,眼神带着质疑:“你这脚能下床?”   他扭伤的脚腕上支具撤了,但还绑着固定带,不好走路,苏涸只好问邵斐:“我想去卫生间,你可不可以扶我过去?”   “这有什么不可以!”   邵斐二话不说把他架起来,两个人差不多高,但邵斐比他结实一些,扶着他走了两步,便觉得这龟速实在麻烦。   “你这速度要走到猴年马月去,我抗你过去不就行了吗。”他弯下腰就要去抱苏涸。   苏涸被他的热情惊得一蹦,连连摆手拒绝:“不用不用,我自己就好。”   “你是不是觉得我抱不动?”   邵斐急了,他最讨厌别人对他以貌取人,觉得他瘦弱无力,急于证明自己的肌肉,于是扯开上衣袖子亮出了整齐的肱二头肌。   他其实长得蛮漂亮,头发也长,不愧是生于娱乐世家,气质很艺术,与苏涸不是一挂的好看,五官比他多了几分帅气,露出肌肉来倒有些少年感的美。   “你就看这肌肉,我怎么可能抱不动,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苏涸不住推拒,架不住邵斐越挫越勇,两人纠缠在一块,外人看来,就像是在拉拉扯扯,你侬我侬。   嘭一声,病房门弹到了墙壁上。   苏涸正对着大门站着,一下就看见了站在门口一脸阴沉的盛矜与,不知怎的,觉得他浑身气势有些强。   房间中形成一种奇妙的氛围。   盛矜与把他从头看到脚,眼神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又瞥了眼邵斐放在他腰间的手,不冷不热地开口:“有客人?看来我来的不巧。”   “盛矜与!?”   邵斐显然是认识他的,视线在苏涸与盛矜与之间转了一圈,眼神惊愕地看着苏涸:“他怎么会来,你跟他认识?”   说起来,邵斐与盛矜与也算是从小长大的老相识,他们这些世家子弟互相认识实在是太正常了,两人中学同在一所学校受教,又同是一个橄榄球队的成员,两家生意又一直往来频繁。   可即便如此,邵斐与盛矜与的脾气不太对付,两人的交流倒是不多。   盛矜与看也不看他,插嘴道:“他是我的下属。”   “原来你现在在为盛家做事啊!”邵斐凑近苏涸说了句悄悄话,苏涸抿唇点点头。   邵斐大大方方转向盛矜与:“我也是来探病的,我是苏涸的……呃,朋友。”   他本想说是合伙人,但转念一想,他们已经拆伙了,邵斐就临时改了口。   但这个停顿极有意思,别人听来可以有很多重意思,全看想往哪方面猜。   盛矜与慢慢走过来,看不出心情几何,气定神闲看着邵斐:“哦,朋友,邵公子朋友遍天下,好人缘。”   他心中不爽利,连邵斐都有苏涸的私人号码,他却没有。   盛矜与越是语气平淡,听来越是阴阳怪气,邵斐莫名感觉到了一点隐隐的火花,在他们之间簇簇产生。   原本邵斐对盛矜与就又些单方面的隔阂,无论见多少次,说几句话,始终亲近不起来,他这人心直口快不喜欢弯弯绕绕,但盛矜与虽和他年龄相差无几,却总给人一种少年老成,阴测测的印象,让人不敢亲近。   眼下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凉意,邵斐心中纳闷,他家里最近跟盛家合作挺愉快的吧……   盛矜与做什么老拿话堵他?   处在两人中间的苏涸有些头疼,他抽回手自顾自扶着墙面站稳,指了指沙发对盛矜与道:“盛先生,你先坐一下,我送他出去就回来。”   他本意是想打破这奇怪的氛围,给邵斐一个信号让他借故离开,好不去承受盛矜与莫名其妙的冷气,也省得节外生枝。   但邵斐不知道神经大条到了什么程度,压根没听懂。   不仅不走,还大剌剌地问他:“你不是要去洗手间,我走了你怎么去?”   他甚至没心没肺地凑到苏涸身边,自以为声音很小地跟他说悄悄话,鬼鬼祟祟地:“你别不好意思,待会我走了,难不成要麻烦他?他可不是个会好心管闲事的人,你也不怕憋着憋出毛病来。”   苏涸尴尬地笑了两声,不知道怎么答了,这个厕所他不上了还不行吗!   半晌,他憋出一句:“没事的,我可以。”   “可以什么可……”邵斐还想说话,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了,他拿起来一看,居然是他家老爷子打来的,他匆匆接了,电话那头说他家的小母鹿要生了,催他回去看第一眼。   邵斐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方特助微笑着给他带路,指挥下属进门放下几个果篮和保温桶后,稳稳地关上了病房门。   碍事的人不见,房间里只剩下两人。   苏涸撇了撇堆成小山的桌子,一眼便看见那一篮红彤彤的车厘子,又大又圆红透了,一看就香甜可口,盛矜与居然还记得他爱吃车厘子……   他收回目光,看向盛矜与,对方朝他走过来,抬手挑开他病号服的领口,看着肩膀处露出的一截绷带,低声问他:“医生说你要出院,好全了?”   “都好了,肩伤等它自己长好就行了。”苏涸任由他看着,没有动。   盛矜与点点头,其实还有很多想问,比如在你舍身拦车时究竟在想什么?   这是交易吗,以后又要拿什么来换?   但话一出口就变成了:“人都抓到处理了,你要听听结果吗?”   他低沉的声音打在耳畔,颇有磁性,苏涸知道他说的是谁,不过是盘山公路追车的那帮人,但苏涸却又莫名从这话里听出一点别的意味。   像是警告,或是杀鸡儆猴,但凡阻碍了盛矜与的人和事,都逃不出他的手心,绝不可能全身而退。   苏涸开始衡量,那他自己呢?能在盛矜与这里捞得一个特殊对待吗?   现在看来,似乎是不能的。   苏涸摇摇头:“不了,你平安就行。”   盛矜与手指一顿,慢慢收回去,他看着苏涸垂下的眼睛,指尖轻轻捻了捻,像在回味。   一句“你平安就行”,似乎真的把自己的安危抛之脑后,事实上,这次他确实“救驾有功”,自己一身伤住进医院,盛矜与浑身上下却除了一点擦伤,和他扔外套挡碎玻璃渣时被划破的口子,其他一点事都没有。   苏涸似乎真的诚意满满,要同他站在一条线上。   “没休息好?”盛矜与突然道。   苏涸:“……”   大概连盛矜与也注意到了他的黑眼圈,苏涸心虚地扯了个谎:“就是有点睡不着,没什么的。”   “有心事?”   “……也没有。”   “我既然说了让你安心养伤,你就什么也不要想。”   苏涸抬头看了看他,似懂非懂点点头。   “想要什么?”盛矜与垂着眼睛,慢条斯理地说着。   苏涸没听懂:“什么,要什么?”   “我欠你这么大一个人情,总要还。”   苏涸明白了,但有些不敢说,他其实想要一块“免死金牌”,但现在显然不是提这个的好时机,说不定等不到那个时候,他就收拾收拾跑路了。   反正,他也没什么牵挂,处于时刻准备着逃跑的状态。   “那先欠着,行吗?”   盛矜与眉头微挑,应下了,随后,抬起胳膊递给他,苏涸低头看了看,没动作。   “不是要去洗手间?”   苏涸这才明了,盛矜与递过来的手臂是要给他当扶手,他犹豫了一下,搭上去,规矩地捏着被辅料附着的地方,不去碰盛矜与的皮肤,另一手扶墙,翘着伤脚慢慢往卫生间挪。   “谢谢。”他小声说。   盛矜与没做表示。   两三步挪进去,狭窄的卫生间容纳两个大男人就有些拥挤,再往下的事就不好有别人在场了,苏涸扶着卫生间的特制扶手,不好意思地朝他道:“我自己来就行了。”   这话是明晃晃的赶人,盛矜与却没动。   他看着苏涸光裸的脚面支棱在那,伤脚上没有穿鞋,落地就只能踩在地面上,即便这地拖得很干净,他仍觉得有些脏。   “等着。”   苏涸从镜中看见盛矜与转身出去,不消几秒钟,又折返回来。   手里多了只拖鞋,他的。   苏涸倒觉得有些受宠若惊,毕竟平时大少爷连自己的鞋都懒得拿,苏涸以为他会丢给自己,却没想到盛矜与蹲下身去,一手扶住他缠着固定带的脚踝,把拖鞋轻轻套在他的脚面上。   还没来得及放松,跟着就呼吸一滞。   脚面上传来一点温热的触感,他低头去看,盛矜与的手背在他的脚面上贴了贴,微皱着眉抬眼看他:“怎么这么凉,冷气开太足了?”   苏涸很少以这个视角看盛矜与,卫生间的特殊灯光落在他脸上,显得他眉骨高挺,更英俊了些,让人不好接近的疏离感也少了。   苏涸握着扶手的手紧了紧,摇摇头:“没有,只是体质不好,我的脚一直很凉。”   盛矜与这才站起身,居高临下挡着光,看见苏涸脸颊上一坨浅浅的红晕,心情莫名好了不少,夹着点并不明显的笑意道:“身凉体寒,倒是该叫凌姐给你拿几副药了。”   苏涸可没见过他还有这么善良的一面,惊讶的情绪都写在脸上,盛矜与浑不在意地说道:“你可是救了我的命,该不会以为我是什么忘恩负义的人吧。”   说罢,他才肯从这狭窄的空间里退出去,咔哒一下带上门。   *   苏涸住院这几天,外面风云变化。   方特助按吩咐将那天追车的几辆车统统取证,送去警署调查,几辆车的车牌信息全无,干干净净,是非常标准的蓄意肇事车。   这是早有预料的事,但这也给了警署一个立案侦查的理由,打过招呼之后,上头隆重成立了调查组。   这一查还真就查出点门道,警署顺藤摸瓜把盛志林叫去喝茶,盛志林笃定自己做得干净,对着审查员两手一摊,信誓旦旦和追车的人没有关系。   事实是,警署也确实没查出什么。   他在警署待了三天,本以为可以大摇大摆回家了,调查组却突然拿出一份举报记录,要查他手下的资产与账目,盛志林当即脸色变了。   这一下声东击西,打了他个措手不及,连通风报信的时间都没有。   就这么,盛志林与他大哥合开的地下赌场被一锅端,各种龌龊交易浮出水面,黄金宫殿里人去楼空,剩下一块金灿灿的地皮,占着临海湾最好的地段。   被公家查收之后,放给了盛氏旗下的地产分支,而攥着地产大权的,是盛矜与他爹盛宗澜。   兜兜转转,从自家人手里出去,又回到了自家人手里,不过主人变了。   听见这个消息,晏一琛拍手称快,毕竟他是事件的连带受益者。   晏家的□□业走明面,是在相关地方报备过的,但盛志林搞这个赌场不讲规矩,不守信义,打乱了光洲的这一行平静的波。   盛矜与这次大义灭亲,刚好为晏家也铲掉一个敌人。   他给盛矜与竖了两个大拇指,夸他牛逼坏了。   盛矜与却说还没完,当初在狮城的车祸是陈昭远的车,陈家一定和盛志林他们有过交易,与这件事脱不开关系。   他可不会允许有人在暗处一直盯着他的脑袋,总要见一面探探虚实。   这么一说,晏一琛倒是想起来,陈家最近要办珠宝巡展,还在找场地。   他便做主拉了艘游轮整个明目出海巡游,正好给陈家一个场子把人凑齐,也还了盛矜与这个人情。   出海的日子定下来,盛矜与这边却迟迟没给消息什么时候能登船,晏一琛一个电话打过来问他:“我说矜仔,还走不走啊?”   盛矜与没纠结他这肉麻称呼,只说:“下午五点,我走最后的时间登船。”   晏一琛挠挠头:“什么大事能把你绊住了?”   “等手续。”   “什么手续?”   “出院手续。”   “你又没住……”晏一琛说到一半,不说了。   他怎么会不知道,前两天一直在住院的人是谁,当即觉得好笑。   “盛少现在不带助理是不能出门了吗?方特助不够你用?我承认苏助理是不错,可以后他要是另觅高枝了,你是不是要找棵树吊死啊。”   晏一琛的话又夸张的成分,他最喜欢满嘴跑火车,但也是真带了点吐槽的想法。   盛矜与完全没有被吐槽的自觉,气定神闲地说:“你羡慕?”   “操!”就听对面晏一琛真情实感骂一声,直接挂了他的电话。 第28章   苏涸的脚已经可以自由下地走动, 他刚办完出院就接到一通电话。   陌生号码,苏涸顿时警惕起来。   自从换了手机后,林竞还会用不同号码给他打电话骚扰, 苏涸就养成了不接陌生电话的习惯。   他索性直接按掉。   下一秒,铃声依旧乐此不疲响起来,苏涸再次按掉, 犹豫着要不要把号码拉黑, 却蹦出一条短信。   只有简单三个字——   “接电话”   能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的人也不多, 铃声第三次响起时, 苏涸思索片刻,终于还是接了,对面的声音不冷不热:“挂我电话?”   果然是盛矜与。   “是你啊, 我还以为是骚扰电话。”苏涸笑了笑,也不怪他没认出来, 毕竟这还是盛矜与第一次用私人号码联系他。   盛矜与没再揪着这个不放, 说道:“两小时后,青水港码头出海。”   “这么急吗?行李收拾了没有,我现在回去收拾可能赶不及。”   “我说带你了,这么想去?”   “啊?”苏涸一愣,感觉盛矜与好莫名其妙, 不带他去为什么要告诉他。   盛矜与不等他反应过来, 就自顾自地说:“凌姐收拾过了, 你直接过来。”   光洲的好天气很难得,拉斐尔号从青水港码头出海, 黄昏时分准时离港,残红的落日在海面织起一片橙红的网。   拉斐尔号体量不小,能容纳近五百人, 来客一部分是晏一琛这位交际花从朋友圈里叫来玩的,剩下的则是珠宝展的受邀客人。   露天的甲板上正在举办小型红酒展,酒香扑鼻,正好盛矜与被人叫走谈事,苏涸去展子上逛了几圈打发时间。   发试喝的工作人员很热情,往他手里塞了许多不同类目的酒,拇指大的塑料杯只够抿一口,他担心浪费,把手里的全部喝掉。   但上次醉酒后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苏涸可不敢再接受新的。   “苏涸!?你小子来了也不告诉我!”   有人猛拍了一下他的背,随后整个胳膊搂上来,苏涸往前踉跄一下,回头发现是个染着蓝色头发,打着唇钉的男人。   这副打扮似乎有点印象,但苏涸想不起他是原主的哪位狐朋狗友。   许是他眼神中的疑惑和陌生太明显,明显到蓝毛男人都看出来了。   他撩起刘海对着苏涸,一脸受伤:“我,陈昭远啊!不是吧你,我就在孟买待了三个月,你就认不出我了?”   对方的皮肤确实有在低纬度地区晒过的颜色,比小麦色还要黑一度,苏涸不动声色地顺着说:“你怎么晒得这么黑。”   “我被晒了整整三个月!现在全身上下只有鸟还是白的!”陈昭远夸张地扯着嗓子叫,“而且这三个月我都没开过一次荤!我可想死你了!”   苏涸一惊,这话说的,难不成是原主某个露水情缘?   陈昭远搂着他的脖子不松手,语气愤愤:“不给我准备个接风宴就算了,电话不接微信不回,亏我还想着你,给你攒了这么多器大活好的猛男,想给你开荤呢!”   就见他掏出手机点开相册,一溜不穿衣服的外国大汗蹦出来,苏涸眉心一跳,连忙按住他的手机,生怕被别人看见。   他说的话烫耳朵,那些照片烫眼睛,虽说的是原主不是他,苏涸依然红了脸颊。   他生无可恋地说:“你说什么呢,我不需要!”   “几个月不见,你怎么开始装矜持了?新人设是不是?我懂~”   蓝毛一脸“我懂你”的表情,笑容不怎么正经。   苏涸无力解释,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蔫巴巴地说:“我没有。”   “行了,我暂时原谅你了,晚上顶舱红厅有表演,我特意给你准备了惊喜,别说兄弟不惦记你啊!”陈昭远兴奋道。   他在国外待了三个月,还没听说苏涸和苏家断绝关系的事,可见原主与他平时就是这种酒肉行径。   “不用……”   苏涸话说到一半,陈昭远突然道:“卧槽怎么是他啊?他刚才就站在那里吗?”   “?”苏涸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盛矜与站在两米之外,脸色阴沉沉的盯着他,看见他的目光后,抬步走上来:“抱歉,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陈昭远显然没想到他会来,面上有些虚,他松开苏涸正经站好,客套话说得相当尴尬:“没有没有,盛少大驾光临,也是让我们珠宝展蓬荜生辉了哈哈哈。”   “既然你们有约,晚上我就给你放个假。”盛矜与脸上带上一点和气的笑,他的五官偏冷,但带上笑意后就冰霜化雨,很能唬人,不熟悉他的人一定会被他的笑吸引。   但苏涸却一点不上当,盛矜与什么时候这么贴心,还会以笑待人了?   只可能是他要达成有某种目的,把他当枪使呢!   果然陈昭远目光游移几下,看得出苏涸与盛矜与关系匪浅,那于情于理他也该顺带邀请一下,于是笑着客套两句,问盛矜与晚上要不要一起。   盛矜与当然看得出陈昭远只是客套,但他要的就是这句话,陈昭远对他的躲闪和心虚实在明显,想必是已经知道盛志林的下场,害怕被他顺藤摸瓜来追责。   苏涸本就不想去的,以他对盛矜与的了解,肯定也不会答应。   “好,沾了阿涸的光,那就叨扰了。”盛矜与痛快地应下。   苏涸蹭一下抬起头,眉头蹙起来,带着点怨气瞄着盛矜与,心想果然啊!陈昭远显然也没想到他会答应,尴尬地笑了两下,暗骂真是引火烧身。   两个人视线相接之间,陈昭远找了个借口溜了,就剩下他们二人。   盛矜与反倒先发制人,眯起眼睛看着他,声音好似有些咬牙切齿:“原来苏助理喜欢那种款?”   “什么款?”苏涸一下没反应过来。   盛矜与尾音上挑,戏谑地看着他:“猛男?”   “我没有……”苏涸羞得抬不起头,垂着头否认,反倒像是心虚了。   盛矜与皮笑肉不笑地翘了翘嘴角,他倒想看看究竟喜欢多猛的?   时至傍晚,游轮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苏涸换了身正装,小马甲掐出细瘦的腰身,距离红酒展只过去了一个小时,他便觉得头有些晕晕的,明明试喝的量都不大,但混在一起也是烈酒,他这会儿酒意上头,连脚步都有些飘。   跟在西装革履的盛矜与后面走出电梯门,一行三人,晏一琛听说有好戏看,也来凑热闹,走在第一个。   苏涸落在最后,他几步追上盛矜与,小声问:“是不是因为你找陈先生有事要谈,所以才拿我做借口?”   “还不算太笨。”盛矜与头也不回地说。   “那这算是合作,还是利用?”苏涸歪头看着他,似乎答案对他很重要。   盛矜与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脚步顿了顿,侧过身看着他,意味不明地说:“结果都一样,有区别?”   “有区别的,如果是利用,我就不去了。”苏涸也跟着停下,倔强地看着他。   盛矜与冷笑一声,到底是谁先跟狐朋狗友有约?   他面色不善地说:“苏助理这话倒是奇怪,你的朋友你的约,说得像是我逼你去?”   苏涸莫名觉得盛矜与在埋怨他,就像在怪罪他不该有这场约一样!   而且方才来的路上,他就一直是这副别人欠他八百万的表情,真搞不懂那么不喜欢为什么还要来!   苏涸不与他争辩,垂着眼睛不说话。   他们这一停,三个人拉开好大一截,晏一琛发现自己成了独狼,啧啧两声,无奈地找回来:“我说二位,你们是小朋友吗,三个人走路还能掉队?”   盛矜与冷着脸僵持半晌,不知为何就败给了那个撅着嘴闷声不吭的人,生硬地说:“没想利用你,是你帮我的忙。”   晏一琛实在看不下去,帮他解释道:“你那位朋友神龙见首不见尾,躲着他呢,这下正好有机会见一见,谈点正事。”   大家都不是不讲理的人,苏涸点点头表示他也没那么小气,可以帮这个忙。   晏一琛戳了戳盛矜与的肩膀,小声问他:“你这又是发得哪门子火,好好跟人家说话不行吗?”   盛矜与也有一口气憋在心里,他沉默以对,闷着头往前走。   红厅入口处验证完身份,为每一位入场者准备了面具,苏涸拿了一顶低调的银质面具戴好,转过身习惯性要去帮盛矜与,却发现对方早已戴好。   抬起的手又收了回去,他转而扶了扶脸上的面具,盛矜与瞧见了他的动作,顿了一会,侧过身去:“太松了,帮我。”   别扭的气氛始终在二人之间徘徊,苏涸抿着唇没做声,踮起脚拆下他后脑的面具绑带重新系好,再整理几下发梢。   虽然气氛不太对,但习惯和默契已经能让他们自然地完成这套动作。   进入红厅,内部环境昏暗,整个空间是黑金色调,灯光也暧昧,气氛竟意外的安静,一打眼并不像什么不正经的地方。   但跟在盛矜与身后走进来时,苏涸从他的肩膀遮挡的地方瞥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没有戴面具,手上牵着条链子从他们面前经过。   由于灯光太过昏暗,一时看不清链子末端连着的是什么庞大的宠物。   他还以为这里是什么宠物友好的地方,连大型犬也可以入内,直到他们走远到有灯光的地方才看清。   那链子末端连着的哪是什么宠物,那是个人。   陈昭远从一侧走廊里冒出来,他还是有些避讳盛矜与,寒暄几下后就麻溜揽着苏涸的肩往卡座走去,小声嘀咕:“你现在怎么跟他混一起了?”   众人落座,盛矜与和晏一琛坐在对面沙发里,中间隔着一块半高的屏风遮挡。   苏涸按了按晕乎乎的脑袋,他并不习惯和别人勾肩搭背,但看得出原主和陈昭远关系不错,平时相处应该很玩得开,为了不让自己ooc,他才没有推开。   “我现在是他的助理。”他解释道。   余光却瞥见对面一道幽冷的视线,苏涸抬起头,发现盛矜与正不错眼地盯着他。   “你放着大少爷不做,跑去给人做助理?”陈昭远震惊地看着他,“你不在你爸的公司了?”   “……不在了。”   苏涸不知缘由感觉有些不自在,平时盛矜与都懒得搭理他的,现在盯着他是为什么?   陈昭远并不知道苏涸已经离开苏家,正待要问,场灯突然关闭,舞台上开始刺激的节目拉开序幕。   光溜溜的男人跪在地上,身前站着个穿一身黑衣的男人,手中拿着细鞭,深色冷厉,做的事更是尺度极大,苏涸吓了一跳,一瞬间明白过来,这是个什么性质的演出。   陈昭远兴奋地拍了拍他的肩,指着台上说道:“看看看!这可是我托人从国外给你请来的调教师,专业度高活也好,这个惊喜如何,兄弟我对你怎么样!”   “给……给我的?”苏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陈昭远一脸对自己的感动中,让他放心:“我知道你眼光高,又没让你现在就决定,来不来电等先看完表演再说!”   “不用了!”苏涸实在没想到,原主居然还有这方面的倾向,他可没有这种让别人抽自己一顿的爱好!   但他怕陈昭远起疑,只得迂回拒绝:“我最近……没有这个兴致,实在是不好意思。”   “靠!你什么时候学会欲拒还迎了?怎么就没兴致,因为你那个小白脸男友?他还管得了你这个?”陈昭远仿佛为苏涸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   “跟林竞没关系,我们已经分手了,是我的问题。”苏涸答道。   陈昭远顿了顿,视线下移落到苏涸下身,凑过来悄声说:“你萎啦?”   “……”   空气陷入死一样寂静。 第29章   苏涸的脸蹭一下就红透了, 他连连摆手,说话都结巴:“不是不是!我……没有……”   眼看着就要越描越黑,苏涸不敢再多说, 视线也不想往台上瞟,只能一个劲得盯着桌子上的冰桶,看里面的冰块一点点融化。   随着表演深入, 昏暗中的氛围逐渐被点燃, 到处都弥漫着旖旎暧昧的气氛。   盛矜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哐一声砸在桌子上, 那半面屏风不隔音不遮物,方才隔壁发生的一切都被他看在眼里。   “少喝点,我们不是来办正事的吗?想逮着陈昭远可不容易, 他这人狡兔三窟,贼得很。”晏一琛劝道。   “他还玩这个?”盛矜与沉声问。   晏一琛一愣,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叹了口气:“我不是早跟你说过,他从前就是个玩咖啊,玩很大的,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变这么乖,大概重大变故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吧。”   盛矜与嚼着嘴里的冰块, 咯吱咯吱地脆响, 他收回目光, 闭了闭眼睛,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第一轮表演结束后, 调教师下了台,陈昭远不信苏涸面对一个条件这么好的主还能把持住,又问:“有没有找回点冲动?晚上我直接让他去你房间。”   苏涸醉得比方才有些厉害, 虽比不上上次被灌酒时意识全无,但红晕已经上脸,他摇摇头,还是那句话:“不用了。”   调教师往卡座走来,摘了一双黑手套,朝他伸出手:“苏先生,幸会。”   苏涸即是醉了也还记得礼貌,他回握一下,想松开时却抽不回手了,男人握着他的手带着压迫性,开口道:“要拒绝我吗?”   但酒精又让他忘了一些礼貌,自心底涌出的厌烦让苏涸脸色冷下来,他使劲抽了抽手,动作大到像是甩开的。   脚步晃了晃,苏涸一下没站稳,膝盖碰到矮桌朝前跌去,男人伸手捞了一把,却有人比他先一步将苏涸拉进怀里。   那个男人一愣,看向盛矜与,他已经是肩宽腿长的壮硕体格,在盛矜与面前却仍然不够看,雄性互斥的本能让他察觉到,眼前这个贵气的男人对他不只有敌意,还有放不进眼里的轻蔑。   “听不懂他说不用?”盛矜与冷冷地说道。   他转头看向表情怪异的陈昭远,像模像样地说:“陈先生继续,我们先走了。”   众目睽睽之下,盛矜与拉着苏涸,横穿过昏暗的大厅,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一路跌跌撞撞,苏涸差点跟不上盛矜与的步子,他拽住盛矜与的衣摆,跟着他进了电梯,气喘吁吁地说:“你慢一点,我跟不上了。”   盛矜与一把扶住他摇摇晃晃的身子,阴沉沉地看着他,就见苏涸喘了几口气,问道:“你不和陈先生谈事了吗?”   看着他这副纯良懵懂的样子,盛矜与心头更是窝火,明明什么都懂,明明是把别人玩弄于鼓掌的人,怎么就能生出这样一双澄净的眼睛?   “还有心情关心我?”盛矜与垂眸看着他,低声问,“倒是你,别人给你准备的惊喜就这么拒绝了?”   苏涸尴尬地笑笑,搜肠刮肚相处了几句解释的说辞:“以前……年轻不懂事,现在不想这样玩了。”   “是不想玩了,还是收心了?苏助理从前这么风流,也会为什么人收心吗?”   盛矜与语气轻飘飘的,却用整个身体把苏涸遮住,像是将他步步紧逼到了角落里,苏涸垂着头,手上还攥着他的衣角,说道:“人经历过大变故,总是要成长的。”   “那看来你不是因为爱上什么人,才金盆洗手的。”盛矜与的语气听着似乎有点失望。   苏涸挠了挠头,他一下让原主的性格大变这么多,确实有些说不过去,如果能找一个借口,永远避开这些风流八卦,那大概只有一个……   想到这里,苏涸闭了闭眼睛,豁出去了:“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他为了让自己的话听上去可信度更高,继而又补了句:“和从前那些玩乐都不同,这次,我想认真喜欢他一次,所以我决定和过去再见。”   反正盛矜与才懒得深究他说的是谁,这样往后再遇到类似场面,他也不会起疑了。   简直一劳永逸!   然而下一秒,盛矜与脸色突然变得很古怪,说不上生气,但也说不上高兴,他微微欠身望着苏涸的眼睛问:“是谁?”   苏涸:“……”   盛矜与为什么会对他的感情生活好奇了?明明不久前他还巴不得自己别给他惹麻烦。   狭窄的空间里连空气都粘滞,淡淡的冷香飘进苏涸鼻息,蓦地勾起他的某段回忆,那日在盛宅的露台上,盛矜与也是这样与他面对面……   咬了他的嘴巴。   苏涸不说话,盛矜与却还要追问:“他知道你这么喜欢他吗?”   “不……不知道。”苏涸嘴上磕磕巴巴,大脑疯狂转动,要怎么才能把谎圆的好看。   他继续道:“暗恋而已,不需要让他知道。”   盛矜与直勾勾盯了他很久,久到电梯门发出叮一声响,他才似笑非笑地冷冷一声:“好。”   电梯门打开,进电梯的人被吓了一跳,没想到里面还有人,路人怪异地看了他们一眼,纳闷不上楼也不出电梯的两个人,刚才到底在干嘛?   苏涸这才发现,他们没有按电梯,便赶忙去按下楼层键,作为贴身助理,苏涸的房间就在盛矜与的主卧旁边。   这个套间空间很大,落地窗外是一望无际的黑沉海面,是个观海位置绝佳的海景套房,苏涸的房间正好望海。   他的酒意还未消,不算太晕,反而让酒精助长了精神的亢奋,苏涸颊边两抹坨红,坐在窗边海风吹拂到脸上,有种微醺的惬意。   叮铃几声消息提示音响起,是出版社与他对接的编辑发来的进度询问。   与普通的图书出版流程有所区别,合同里还包括了一部分随书赠品的周边立项,需要苏涸写一些独家内容作为福利放送吸引销量。   他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就差一封主角写给另一位男主的暗恋表白信。   这两天苏涸一忙就给忘了,眼下编辑来催,他正好有些兴致,便去客厅里找了纸笔过来,坐在窗边飘窗上静静地想。   他方才还刚刚口嗨,为自己造谣了一位梦中情人,没想到现在就遭报应了。   暗恋是什么感觉,苦恋无果又会是一种什么心情?   一封不会送出也不会让对方看见的表白信,是该直白地抒发多年来压抑的感情,还是该写希望你一切都好?   苏涸尝试代入主角的心境,托着下巴望向夜海,看见远方岸上的灯火忽明忽灭。   由于距离太远,几乎缩成了一条线,游轮向前行驶,会给人一种朝着岸边驶去的错觉,但那里不是目的地,所以光亮就在那里,却永远不会到达。   他脑中瞬间闪过一点零碎的光点,苏涸立刻下笔,生怕放跑了那一瞬间的灵感。   直到一气呵成写完,他把手稿拍下来发给编辑审核,随后就搬出小药箱来给还未完全恢复的伤口擦药。   那张信纸就这么被丢坐在桌子上没有管。   客厅里。   洗过澡的盛矜与穿着松松垮垮的浴袍,打开冰箱取了瓶水灌下几口,才把从浴室里闷出的热燥降下去。   他正打算回房间时,却发现客卧没有关严的房门里透出一点暖光,在地面上投出一道斜斜的光亮。   盛矜与偏头看去,透过缝隙不偏不倚正好看到一片光裸的后背,被灯光照得透亮,白得晃眼。   像是某种心虚,他把视线挪开,可再一想,又不知为何心虚,同为男性大家该有的都有,有什么不能看的?   盛矜与堂而皇之地又看了回去。   这具身体实在有点消瘦,附着在骨骼上的皮肉都没有几两,线条紧实形状漂亮,每处骨峰都很突出,怪不得抱在怀里那么硌手。   屋内,苏涸坐在床上对着床边的镜子上药。   伤在后背肩部,他伸手别扭着够了半天也没够到,后脑勺又不长眼睛,看也看不见,对着镜子找了各种角度,磨蹭了近十分钟。   苏涸叹了口气。   想要放弃之时,却从镜子里对上了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盛矜与似乎是路过,身子还朝着前方,眼睛却盯着他不放。   此刻苏涸混身光溜溜的,上半身什么也没穿,下身只套了一条宽松的睡裤,出风口的冷风打在他身上,激起一片皮肤的颤栗。   他捏着手里的棉棒,扭头看向盛矜与,声音很轻:“可以帮我一下吗?我够不到上药的地方。”   一片白皙光裸的背一览无余,但在灯光下,横亘其中的那道狰狞疤痕格外刺眼,像是瓷器上被烧烂的口子,很是刺眼。   盛矜与走进来,皱着眉:“我以为你好全了,都敢喝酒了?”   苏涸有种被抓包的心虚,讨好地笑笑:“真的快好了,不影响了。”   盛矜与面色不虞地瞥他一眼,接过棉棒凑上去,靠得近了,那道疤痕更是明显。   他脑海中倏地闪过一个画面,那日他抱着疼狠了,死死皱紧眉头攥着他衣襟的苏涸,在惨白的车灯照射下,看见指缝间黏腻又惊心的血水慢慢滑落。   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蛰了,狠狠得疼了一下。   盛矜与不自在地别开眼神,拖过一边的可移动矮桌,把药膏和棉签准备好,头也不抬道:“转过去。”   苏涸乖乖半盘着腿坐在床边,听话地将受伤的那侧的肩膀袒露给盛矜与。   屋内暖黄色的灯光温馨合宜,刚刚好能够看清,又不会太过明亮。   盛矜与的手很稳,捏着棉棒在他后背上东戳戳西蹭蹭,力道不大,所以蹭得有点痒,苏涸这具身体又敏感的很,平时穿不了硬一点的衣裤都会痒得受不了。   他下意识攥住了手下的被褥,身体随着棉棒的动作一戳一颤。   原本盛矜与的注意力全在那个伤口上,虽然已经在愈合,但看着还是颇为吓人,他聚精会神在手上的动作,不希望自己做这种小事还会分神做不好。   但苏涸忍不住痒就想躲,颤动的幅度越来越大,盛矜与一把按住他的肩头:“躲什么?”   “我有点怕痒。”苏涸嗫嚅道。   盛矜与瞥了他一眼,道:“忍一下。”   按在肩头的那只手掌心炽热,落在那就没有再动,苏涸克制了身体的本能,定在原地果真没有再躲。   片刻后,盛矜与拿走了那只手,把用过的东西一股脑丢进垃圾桶,回头发现苏涸正要穿衣服,他三两步跨过去,抬手扯住:“晾着,晾干了再穿。”   纤薄的睡衣被他扯掉,落在苏涸腰间,蛮横地像是入室的土匪。   苏涸抓着摇摇欲坠的睡衣,只好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那我先去洗漱了。”   看着人从面前经过,走进卫生间关上了门,盛矜与在原地站了一会,走到窗边把手里的药膏塞进小药箱。   窗外的微风倏地变大,吹起桌面上一张纸,不偏不倚就掉在他脚边,差点被他踩到。   盛矜与把那东西捡起来,是一张信纸,和一手不太漂亮的字迹,没有盖帽的笔就摆在旁边,看样子像是今晚刚写的。   他本无意窥探他人隐私,但奈何只几行字,内容不长又很精炼,等他意识到时,他已经读完了。   猛地,盛矜与的瞳孔在一瞬间放大了。 第30章   那是苏涸的字不会有错, 盛矜与认得。   苏涸做记录的本子被他发现之后,他曾找借口要他再拿给自己看过,是想看看他会不会更新小金鱼的简笔画, 果然纸上小小的水缸变成了大大的鱼缸。   盛矜与甚至问过,问苏涸为什么偶尔会戴眼镜,苏涸反问他很丑吗?   他曾违心地回答, 是的很丑, 苏涸就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 是他的眼睛先天疾病不能长时间看电子设备。   所以苏涸养成了手写东西的习惯, 这点盛矜与也清楚。   他总会在家里某个角落不经意发现一张便利贴,提醒他这个东西要过期了,需要快点用完, 或是把容易弄混的东西标上名称。   他对这字迹已经十分熟稔,但这纸上的内容却……   一封没有署名, 没头没尾, 落款“To S先生”的情书?准确的来说,是一封诉说爱慕却不打算表白的情书。   苏涸有喜欢的人了吗?   他不是刚分手吗?这段时间他一直跟自己在一起,也没什么机会接触别的人……   他会喜欢谁呢?   一连串的问题接二连三冒出来,在盛矜与的脑子里左右博弈,他没发现自己似乎越想越兴奋了。   就在这时, 咔哒一声, 卫生间的门被推开。   苏涸擦净脸走出来, 看见盛矜与时就是一愣,没想到他还没走, 然而下一秒发现盛矜与手里的东西似乎是……   他脸颊唰一下就红了,全身的血液顷刻间往头顶涌来,要命了, 那东西怎么被他看见了!   一想到纸上写了什么肉麻内容,苏涸整个人都不好了,这尴尬程度简直堪比被人偷看了日记,实在是有点太羞耻了吧!!!   “那个!”苏涸三两步跑过去,又在盛矜与跟前刹住车。   “你……没走啊。”憋了半天,苏涸没头没尾地问了句,感觉现在说什么都无法缓解尴尬的气氛了。   盛矜与看着苏涸红艳艳的脸颊和耳尖,额前的头发沾着水珠,要掉不掉的坠在那,低眉敛目害羞带怯地盯着地板。   他先是撇清关系:“我不是要窥探你的隐私,只是碰巧掉在地上了,我捡起来而已。”   “那,谢谢你啊。”   苏涸以为这话的意思是他没有看到内容,一下子心宽了些,抬手想去拿那信纸,盛矜与却没有要给的意思,不咸不淡地问:“所以,S先生,是谁?”   他的语气不像疑问,倒像是猜到答案后的明知故问,“S”先生与“盛”先生太像了,任谁都会产生这样的联想。   而他刚刚有说过那样的话,苏涸顿悟,盛矜与这是误会了!   他赶忙解释道:“不不是的!不是写给你的!”   这句话一出,盛矜与下意识脸一黑,这有点不太寻常,按理说他是个很怕麻烦的人,如果与苏涸这种身份的人产生感情纠葛,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情。   但他还是下意识有些恼火,似乎不论是写给谁的他都不会高兴。   苏涸急于解释的样子实在有些手忙脚乱,两只手来回摆动,眼睛里的慌张十分直白,生怕被安上这个罪名,但在心中早有疑虑的盛矜与眼里,却像是一种心虚的表现。   盛矜与顿了顿,审讯一般看着苏涸的眼睛。   苏涸很少撒谎,他大多数时候都诚实得过分,所以这一次慌里慌张地解释就怎么看怎么可疑。   “那是写给谁的?你想好好喜欢的那个他?”盛矜与给他机会解释,但是出口的语气不怎么好,像是戴上了威胁的意味。   “也,也不是写给别人的。”苏涸磕磕巴巴地解释,心中只感觉煎熬,他觉得他现在就算实话实说,盛矜与也不回信了。   简直是挖坑把自己埋了……   苏涸寄希望于盛矜与能够将此事翻篇,毕竟他也不是个八卦的人,但可惜盛矜与却好像对他的事格外八卦。   盛矜与慢条斯理地说道:“你紧张什么?我又没有在审问你,苏助理真看上了什么人,说不定我还能帮你牵线。”   “我虽然没有本事左右一个人的心,但在光洲,让对方赏光吃顿饭的面子还是有的。”   苏涸莫名从盛矜与不冷不热的语气中,听出一些阴阳怪气的意味,他只好实话实说:“你听我解释,其实……我是个作家。”苏涸瞪起大眼睛,真诚地说道。   “哈?”   盛矜与哑然失笑。   “这确实是我给出版社写的稿子,真的,你相信我,我虽然……有喜欢的人,但和他没关系,我没有骗你的。”苏涸激动地攀住他的胳膊说道。   “行了,我知道了。”盛矜与道。   毕竟这么离谱的理由都能扯出来,再问下去他也不会说实话的,盛矜再不在逼他,刚要走,却听见苏涸叫住他,小心翼翼地问:“能还给我了吗?”   他看向还捏在手里的东西,像捏了个烫手山芋,随手递过去,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客卧。   苏涸这才松了口气,好险,他以后一定不会再把稿子随便放了。   凌晨的海面漆黑一片,浪潮的声音透过半开的窗,依稀传进屋内,游轮驶出东八时区,与光洲差了几个小时的时差。   盛矜与刚打完一个越洋电话,与远在盛家本家的下属安排工作交接,安排完那边的事情,盛矜与把手机随手扔在桌子上。   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点燃夹在指尖,靠着窗台吹风。   一根烟燃到一半,他又摸起手机,点开相册,最近一张照片,是张信纸。   盛矜与懒得想自己为什么要把它拍下来,如今四下寂静,他盯着那张照片出神地发愣,如果这封信真是写给他的,那么苏涸过往的一切异常似乎就都有了理由。   这个人尽心尽力,事事谨慎,这个人放弃本该唾手可得的利益,承担更大的风险,要与他谈合作求共赢,还把他丢掉的荣誉都藏起来,收在屋子里的一个角落,甚至……愿意为救他付出生命。   如果有什么意外因素,让他所知道的那个“苏涸”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这个理由再合适不过了。   指尖猩红的光点闪烁,烟灰被风吹散在空中,盛矜与偏头看向隔壁,那里窗户紧闭,看不见里面的光亮。   直到一根烟快要彻底燃尽,盛矜与感受到指尖微烫的触感,这才回过神来。   他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苏涸对他是爱是恨,或是对别人是喜欢还是爱慕,都与他毫无干系。   盛矜与掐灭香烟,转身回了卧室。   隔天清早,游轮短暂靠岸休整补给,岸上闹哄哄得,苏涸昨晚透风忘了关窗,被喧闹声吵醒,摸过床头的手机一看,不过才六七点钟的样子。   他本想再补一会眠,方特助却火急火燎给他来了电话,说本家那边的业务有急事,临时要开一个视频会议,要与盛矜与沟通定夺,但他现在还没醒,手机是静音状态。   方特助不好大清早来砸门,怕自己职业生涯不保,就拜托苏涸来做这件事,实在是个很讨巧的办法。   苏涸匆匆去洗脸刷牙,睡衣也没换,就到盛矜与房间敲门去了,他敲了足有两分钟,里面一声不响,半点动静也没有。   这是他第二次上门叫盛矜与起床,苏涸已经比第一次有把握得多,他知道盛矜与有穿睡衣睡觉的习惯,现在进去不会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于是苏涸直接推门走进去,把窗帘拉开,去衣柜里找出衣服挂起来,又走到卫生间把洗漱用品准备好,这套操作下来,他叮叮咣咣故意弄出了些声音,足以把一个睡眠并不深的人吵醒了。   床上的人眼睛还没睁开,起床气先上头,还未苏醒的沙哑嗓音不耐烦地开口:“你在干什么?”   “十分钟之后有视频会议,很急,可能来不及吃饭了,方特助会帮你把东西准备好的,等你结束,餐厅的早点大概就送到了。”   苏涸简短凝练地交代了一下,继续有条不紊的准备工作,把运输不当稍微起了些褶子的衬衫拿去熨烫。   盛矜与洗了把脸,困意消散了一半,解着睡衣扣子从卫生间出来,苏涸拿着响个不停的手机迎上去递给他,接过他脱下的上衣,把熨烫好的衬衫帮他穿上,在盛矜与方特助讲电话时熟练地帮他系扣子。   这实在有点太自然了,自然地像是两个人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十数年一般。   细白的手指在身上游走,盛矜与忽然走神了,从前苏涸不是没有帮他穿过衣服,他都没有过这种一样的感觉。   难道就因为那封表白信吗?   盛矜与看着面前一身睡衣的人,显然也是刚醒,但已经井井有条地替他安排好了所有事情,他突然开始思考以前从未想过的问题。   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苏涸已经渗透进他生活的方方面面了?   他为什么总能把这些事做的这么好?他为什么愿意做?   他同晏一琛讨论这个问题时曾说过,合作要有利可图,苏涸与他合作总要图他些什么,如今这个问题或许柳暗花明了,苏涸图得难道……   真的是他的人?   “少爷?您在听吗?”方特助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盛矜与猛地回过神,心底隐隐发烫,弥漫上一股需要克制的躁动。   他需要远离让他躁动的源头,挥开苏涸的手,绷着脸往外走:“你继续说。”   苏涸却追了出来,很急地喊他:“你等一下。”   盛矜与不耐烦地转过身,眉宇间阴云密布,话还没开口,就见苏涸拿着小喷壶往他脑袋上喷了两下,又用梳子将他后脑勺翘起的那缕头发梳得服帖。   苏涸满意地笑道:“可以了。”   盛矜与微微一愣,转而很迅速地走了出去。 第31章   由于盛矜与任性地中途离席, 那天没能达成目的,但陈昭远后来却自己找上门来了。   他倒是不傻,知道盛志林一双兄弟落马后, 自己与他们的合作一定瞒不过盛矜与。   且晏一琛代表晏家作为“金三角”中的另一方支柱,也站在盛矜与身后,陈家没道理不妥协, 所以他主动求和放低姿态, 道歉赔礼让利一条龙。   为了表示求和的诚意, 还主动提出要和盛矜与做生意, 正好陈家在为新拓开的玉石城业务线张罗新选址,便看上了盛志林地下赌场被没收的那块地。   临港面海,风景风水都绝佳。   化敌为友最好的方式就是互惠互利, 盛矜与终于点了头,是网开一面不计前嫌, 把这件事暂时定下来。   游轮远离岸上的喧嚣, 在海上又漂了两日,一群少爷小姐们几乎把所有娱乐玩了个遍,射击攀岩,保龄球或□□……   苏涸一直跟在盛矜与身边,几天下来, 无论那些世家子弟过往是如何听说苏涸, 如今都对他有了新的印象, 安静妥帖,周到细致。   最重要的是, 看上去很好骗。   但这个好骗不关乎于智商,苏涸干干净净没什么花花肠子,问他什么说什么, 说什么就信什么,在这些人精堆里拥有难能可贵的真诚。   反而因此落了好人缘,大家都热衷于拿他逗趣。   尤其是邵斐,生平酷爱表演一些拙劣的小魔术,手法烂得不行,漏洞百出,骗苏涸却一骗一个准。   就连火苗变出玫瑰花这种低级魔术,苏涸都捧场,瞪着溜圆的眼睛摸着他的手,问邵斐是不是会魔法。   这种时候,邵斐就叉着腰,相当有成就感。   珠宝展临近结束的最后一天,游轮即将回港,以舞会作为结束仪式   苏涸极少需要西装革履,但跟在盛矜与身边,便不能给他跌份,他换好衣服敲了敲套间的门,盛矜与刚刚系好衬衫的最后一颗扣子。   取出锦盒里的一枚宝石领带夹,苏涸上前为盛矜与整理衣襟,缓缓道:“方特助说是一位女士送来的,我给你带上。”   盛矜与应该知晓这件事,“嗯”了声,仰起脖子任他动作。   石榴红的宝石点缀在黑色领带上,熠熠生辉,不愧是珠宝展上排名前几的好物件。   调整好,苏涸有感而发一句:“好看。”   盛矜与穿外套的动作略微停顿,又继续,整了整袖口,走了出去。   舞会露天举行,富丽的灯光将海上夜空点亮,补给船只刚运来的鲜花铺满地毯两侧。   苏涸跟在盛矜与身后,迎面走来一个面容熟悉的女性,身着落地晚礼服知性优雅,带着蕾丝手套的手上,还牵着一个女孩子。   那张面孔很好认,是杨曼枫。   “阿与!”   “曼枫姐。”   杨曼枫朝他们走过来,与盛矜与轻轻碰了碰肩膀,结束一个距离合适的拥抱,她转过头,微笑地看向苏涸:“涸仔,我托阿与给你送的东西怎么没收呢,不喜欢红茶?那给你换别的好不好?”   苏涸怕她误解,温声解释:“不是的,我其实也没做什么,您太客气了。”   杨曼枫带着嗔怪的笑瞥了他一眼:“到底是谁太客气?那天之后,莎莎一直想再见见你。”   她转身拍了拍身后的女孩:“莎莎,不是想谢谢阿涸哥哥吗?让哥哥看看你做的东西。”   莎莎有些腼腆,但她在努力克服,小手捧着什么东西递给他:“阿涸哥哥,谢谢你,希望你以后每天都开心。”   莎莎今天穿得很漂亮,短裙上的细纱像波光粼粼的水波,跟那天拍卖会的演出服一样漂亮,苏涸欣慰于那次意外没有让她不敢再穿得漂亮。   他半蹲下来,接过莎莎手里的东西,是一束向日葵,却是用艳丽的纸张叠成的折纸向日葵,插在堆满折纸星星的玻璃罐里,热烈的颜色被灯光照得璀璨。   纸质的土壤给予它永恒的养分,这束向日葵永远不会枯萎。   孩子的祝福天真纯粹,如同这株向日葵,温暖而澄净,从苏涸心里生根发芽。   他七岁在父母离婚后离家,到十六岁外婆离开人世后,又孤家寡人踽踽独行了八年,像这样被人惦念,是一件很难得的事,他觉得好幸福。   “好漂亮,我好喜欢,谢谢莎莎。”   苏涸垂着头,声音有些微颤抖,像哭了似的,盛矜与离他极近,回过头来,却看不见他的表情。   盛矜与抬起手,掌心盖住了苏涸的眼睛,就这么把人拽了起来,像是提前预判一般,手心准确接住了一颗饱满的泪珠。   他心头猛地一跳,觉得有些夸张,苏涸除了上次被他折腾催吐时掉过几滴眼泪,这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哭。   一个本该做尽恶事蛇蝎心肠的人,怎么会眼眶这么浅,眼泪说来就来?   苏涸背对着莎莎,莎莎看不见他,疑惑地拉了拉杨曼枫的衣袖,杨曼枫拍了拍莎莎的脑袋以示安抚,哄她没事。   盛矜与抽出上衣口袋里的方巾,塞到他手里,语气带着一点嫌弃,肩膀却没有移开:“行了,别吓到小孩子。”   苏涸被说得不好意思,捏着方巾抹掉了眼角的湿润。   管弦乐队的演奏声逐渐变大,舞会已经过去一轮,莎莎悄悄跟杨曼枫说想要和苏涸跳一只舞。   因为她很喜欢跳舞,他在跳舞时很快乐,所以她天真地以为,跳舞能让看起来不太开心的苏涸也快乐起来。   苏涸当然不会拒绝,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走进裙摆飞扬的舞池里,慢慢跟着音乐转圈。   盛矜与抱着胳膊靠在栏杆上,将手里的香槟一饮而尽,一瞬不瞬地盯着场上,上一秒还在他掌心掉泪的人,已经扬起明艳的笑容,胸前口袋放着那朵向日葵,踩着舞步与莎莎转圈。   “哇,好靓啊!”杨曼枫带着调笑的语气碰了碰他的空杯,“是不是想这么说?”   盛矜与回头看她一眼,不自在地敛起眼神:“阿姐,又取笑我。”   盛矜与叫她“阿姐”,并不只是敬称,他们是血缘上的亲姐弟,杨曼枫就是传说中盛家的长房长女,但因为一些事情,她改随母姓,不以盛家长女的身份行于人前,外人更熟知的是杨曼枫的事业。   杨曼枫笑了笑,他这个弟弟哪都好,就是喜欢口是心非,嘴特别硬。   “矜仔,君子论迹不论心喽,反正大家都这么说,如果他看上去很好,他也在做很好的事,那他就是很好的人。”杨曼枫知道苏涸的来历,所以她点到即止。   毕竟日子又不是同她过,她也不好说太多。   “阿姐也为他说话,他好像真是很招人喜欢。”   “你不喜欢?”杨曼枫挑他一眼,“不喜欢就不会带着喽。”   盛矜与语塞,对那两个字有点应激,他只是习惯了,根本称不上“喜欢”。   很多人都在他面前说过喜欢苏涸,晏一琛说过,他喜欢苏涸的知情识趣,邵斐说过,他喜欢苏涸陪他聊天玩乐,那些世家子弟也说过……   苏涸身上总有一个闪光点,是吸引他们的。   如果这么说,他倒也可以“喜欢”一下苏涸,毕竟他习惯了这个人的细致与妥帖。   在昨晚发现那封表白信以前,他都可以坦荡地说他对苏涸也有这种“喜欢”。   但如今再听到这个字眼,盛矜与脑中却开始不断回放。   薄薄的一张纸上,短短几句话中,已经写了无数遍的两个字就带上了不同的意义。   不知道该说什么,盛矜与索性什么也没说。   一曲结束。   莎莎跳累了,在苏涸怀里迷迷糊糊睁不开眼睛,苏涸把她抱回来,交给杨曼枫的助理带回去睡觉。   低头看了看时间,也到盛矜与定好的离席时间。   他抬头寻找起那个身影,余光瞥见不远处的花廊下,盛矜与正和一位女士交谈,似是相谈甚欢。   苏涸脚步停住,识趣地没有上前打扰,恰好方特助发来消息,说盛矜与今晚有别的安排,他可以提前回去休息。   他抬头看看廊下一双男女,郎才女貌甚是养眼,苏涸突然想起那枚由一位女士送给盛矜与的领带夹,怕是在拍卖会上一掷千金送情郎……   苏涸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有道理,于是他转身离席,路上还在思考。   需不需要联系游轮管家,给自己再开一间房?   虽说套房很大,但若是他们想要亲密一番,那自己的存在总归是个打扰。   等他回到房间,便叫服务生开了瓶红酒醒着,又送来几束玫瑰摆在桌子上,他跑前跑后把房间简单布置了一下,看不出太夸张,只隐约透着些暧昧的氛围,不仔细看瞧不出变化。   做完这些,苏涸站在门口打量了这个房间一眼,满意地点点头,   他忽然又想到,明早抵达港口的时间比较早,若是盛矜与起不来,他去叫门时会不会尴尬?   思来想去,苏涸还是去找了客房部的管家,等他协调新房间时,却接到了一通电话。   没有寒暄,对面直接问:“你去哪了?”   苏涸没想到盛矜与还有兴致给他打电话,他不应该抱着他的已经温软在怀了吗?   苏涸接过管家递来的房卡,道:“在客房部,还有什么需要吗?”   “没有什么要跟我解释的?”盛矜与不紧不慢地问。   苏涸一愣,不明所以:“解释什么?”   “你是打算跟我来一顿烛光晚餐,还是在我的房间里宴客?”盛矜与幽幽地问。   “我……”苏涸下意识反驳,“都没有,那个是给你……”   说到一半,苏涸自己就顿住了。   该不会,是他猜错了……   “回来,把你新订的房间退了。”   苏涸怀着惴惴的心情走回房间,就见已经洗过澡的盛矜与站在餐桌边倒红酒,房间里没有其他人,桌上摆着枚锦盒,与装领带夹的那个一模一样。   “准备好你的解释了吗?”盛矜与晃了晃醒好的红酒,抿了一口。   苏涸一下子明白,真是他会错意了,今晚没有人要把酒言欢,也没有人共享欢愉,这就有点尴尬了……   他只好和盘托出:“抱歉是我多想了,超出的费用我来承担……就当我请你喝酒。”   “那我还要谢谢苏助理如此大方,连这个都准备好了。”盛矜与扔了一盒东西,啪嗒掉在桌子上。   苏涸垂眸一看,加大号,超薄热感……   !!!   苏涸眼睛瞬间瞪大了,这可真不是他准备的!   他正想解释,却见盛矜与瞥他一眼,继续道:“你看见我跟方小姐在花廊下下说话了?”   苏涸点点头,羞赧地说:“我以为你们是……”   “是什么,情人?”   盛矜与起身放下酒杯,踱着步子走过来,看着他道:“那你真是蛮贴心的,苏助理,准备这么周到,可惜了,我们不是。”   他把苏涸办错事的羞愧解读成了另一种情绪,视线在苏涸低垂的脸上来回扫了一圈,心下突然感慨。   倘若昨晚那封信是真的,那真是难为苏涸了,亲手布置暗恋对象和情敌的约会场地,是种什么心情?   “明天把这个拿给方程,叫他还给曼枫姐,就说不适合我。”   盛矜与随便地抬手推了推那个锦盒,头也不回地往房间走去。   苏涸还懵懵地站在原地,半晌才后知后觉,这个领带夹原来是杨曼枫拍下的。 第32章   为期三天的出海行结束, 拉斐尔号在傍晚回港,刚上岸,盛矜与就被司机接走了。   苏涸与方特助核对了他今晚的行程安排, 知道盛矜与今晚大概宿在外面不会回来了。   他没有跟着去,独自打车回了小榭园,一进门, 是久违的熟悉感。   凌姐叫来厨师要给他做些宵夜垫肚子, 摆在客厅正中的珍珠鱼缸水流淅沥, 两只被喂得胖嘟嘟的金鱼正在水草间游来游去, 还有他和凌姐一起挑的室内香氛,熏得屋内一股暖融融的香气。   每一处都那么熟悉。   S037扭着白胖的水煮蛋身子迎上来:“苏涸你回来啦!欢迎回家!我们都好久没见啦,你不在那几天, 矜仔都不说话,也不许我说话, 憋死我了!”   他摸了摸037的脑袋:“没事的, 现在我回来啦。”   “我听说你受伤了,没事吧?”S037的屏幕上出现一个哭哭脸。   “我都好了,谢谢你关心我。”苏涸笑了笑,“对了,我想到有个东西可以送给你。”   “什么什么!!”   他打开行李箱, 把莎莎送的那一瓶折纸向日葵取出来, 一大一小两只向日葵, 苏涸小一点的那只拿出来:“这个送给你好不好?”   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这么久,S037是第一个能跟他说上话的“人”, 虽然它也不是一个人,但这个智能程序确实陪伴了苏涸孤寂的岁月。   他很感谢037能陪他说话,即便不想承认, 苏涸确实对这个地方产生了一些归属感,当S037第无数次说出“欢迎回家”的时候,苏涸就有片刻的时间不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S037看见折纸之后便摆出星星眼,情绪价值给的足足得:“好好看!!它好漂亮,苏涸我好喜欢你的礼物,谢谢!可以帮我贴在我的脑袋上吗?”   苏涸立刻爬起来蹬蹬蹬跑回屋,片刻后拿了双面胶出来,把向日葵贴在了S037空荡荡的白色外壳上,S037高兴地原地转了两圈。   一边转一边哼出滑稽的音调:“向日葵~向日葵~好漂亮的向日葵~”   苏涸吃过宵夜回房间之前,让S037在客厅留了一盏灯,虽说盛矜与安排了今晚不回来,但保不齐会有突发状况也说不定,总不至于摸黑进门。   收拾行李的时候,那张被盛矜与误会过的信纸从某个夹层里飞出来,掉在地上,苏涸弯腰捡起,想了想,拿出手机给盛矜与发了几条信息。   问他应酬结束没,吃饭没,有没有喝酒,像小时候粘着外婆问个不停时一样,操心得很。   也许是因为S037的话让他有些心绪上的波动,自从外婆去世后,已经很久没有能让他关心的人了。   从前苏涸回到出租屋,迎接他的只有一室冰冷与黑暗,或者说那根本不能称之为家,只是一个落脚的地方。   但在这里,有人等他回来,他也有要等的人,倒是比从前那个出租屋更像“家”,盛矜与既是他的宿主,也是一同生活的家人。   家……人吗?   苏涸恍惚发现,他的潜意识居然已经把盛矜与划到这一行列里了,不过才几个月的时间而已啊……   不知道他现在在盛矜与心里是个什么形象,又是什么分量,只要他一直坚持不给盛矜与捣乱,应该就不用死了吧。   消息发过去,那边安安静静,直到苏涸睡过去之后,手机屏幕才悄悄亮起,亮了好几次才停下。   隔天,方特助发来了盛矜与下一周的出行安排,苏涸大体过了一遍,在心里计划如何安排,只是日常往返公司通勤的话,就不用多准备什么,容错率也更高。   但三天之后盛矜与又有出行安排,地点在光洲城北的山区,为期两天,似乎是要参加什么剧组的开机宴。   像这种需要留宿的出行,苏涸都要去跟负责安排酒店住宿与餐食的人员对接一下,确保酒店房间的环境和位置舒适且安全,饮食酒水名单里务必不能出现过敏食材。   他提前对接安排好,三天后出发时就省了很多麻烦,直到临出发时,苏涸不太确定自己要不要跟去,就直白地去问盛矜与。   盛矜与一副“这种问题还需要问?”的表情,半个字也没多说,催他上车。   苏涸认命地爬上车。   比起现在大少爷走哪里都要带着他,他倒是有点怀念,之前窝在别墅被弃之不理的日子了。   鹤望山是个自然保护区,靠近内陆,没有临海的东部那么潮湿炎热,在四季常夏的光洲算是个避暑的好去处,又正逢遇上法定假期,人潮挤挤相当热闹。   下榻酒店,苏涸去前台拿方特助办好的房卡,回来和盛矜与一起等电梯,隔壁电梯走出来一群人,看装束大概是剧组的工作人员,一起聊着天从两人身后路过。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听得清楚。   “咱们剧那个女一,叫蔡什么来着,蔡欣昧?这人什么来头?名不见经传,还没毕业就能上何导的戏,让陈岚给她做配,这排场真不小啊。”   “你没听说?盛家为了她才注得资,人家太子爷都要来给她站台了,还能是什么来头,大金主呗!”   “也是,长得是不错,身材也好,看着睡起来就带劲,难怪让太子爷瞧上喽……”   剧组向来是花边新闻聚集地,狗来了都要被编排一段风流韵事,苏涸却觉得蔡欣昧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思来想去,发现是从电话里听到过这位蔡小姐的名字。   那天盛矜与从清水港下船连家都没回,直接去见的人就是这位蔡小姐,他在与方特助的电话里听见过。   苏涸偏头看了看盛矜与,被编排的人倒是气定神闲,像是听见的不是自己的八卦。   进了电梯,苏涸看见盛矜与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语气带着些嫌恶和威压,报了几个名字。   然后冷冷地说:“嘴巴不干净的肯定不止这些人,直接调电梯口的监控告他们诽谤,丢进去关几天,然后把判决书贴在酒店大堂。”   苏涸知道,盛矜与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以他的权势绝对说得出做得到。   这一出杀鸡儆猴虽然不能堵住所有人的嘴,但再有人编排时,就要掂量掂量后果了。   挂断电话,盛矜与朝苏涸道:“我下午有事出去,你就不用跟了。”   苏涸想也没想就问了一句:“去见蔡小姐吗?”   他从前很少过问盛矜与的私事,甚至会刻意回避,怕被盛矜与抓住把柄怀疑他心思不轨,所以这偶然一次的疑问,就显得格外特殊。   果然,盛矜与拧着眉回头看过来:“你以前可没这么好奇……你觉得他们说的是真的?”   “没有,我就随便问问。”   苏涸垂下头不再过问,他其实也不是特别想知道,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问,等反应过来时,就已经问出口了。   他从前不会这样的,但在刚才那一瞬间,他对蔡欣昧与盛矜与之间的关系产生了浓烈的好奇。   待冲动过去以后,苏涸又缩回了他无意识下试探的触角,老老实实做回了那个知分寸懂进退的“苏助理”。   电梯很快到了,两人并不在一个房间,从门口分别是,盛矜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晚上会回来。”   苏涸“哦”了一声,快步回了房间,开始处理出版社给他发来的定版邮件。   一下午时间就这样消磨殆尽,再抬头,窗外已经擦黑,手机上有一条盛矜与发来的微信,要他点好餐送到房间,等他回去吃。   苏涸伸了个懒腰,立刻照办打了酒店的服务热线,菜色都是他提前敲定好的,不用费功夫在进行挑选。   酒店的效率高,不出十分钟,餐品送到,苏涸配合着服务生将餐盘摆到桌子上,开始处理那些需要二次加工的食材。   结果方特助一个电话过来,让苏涸白忙一场,说盛矜与临时被事情绊住这会儿回不来了。   苏涸倒是也不生气,只是忙活了一阵子,他也有点饿了,这一桌菜肯定是不能动的。   他索性拿上房卡下楼去觅食,吃饱喝足美美地散着步回来,开始猫在椅子上打盹,结果昨晚熬夜写稿子的报应来了,本就缺觉的精神加上水足饭饱令人发困。   苏涸一头栽在餐桌上,睡着了。   睡得雷打不动,连盛矜与回来了都不知道。   “这个季度马上结束,让他们抓紧时间,嗯,做好尽快给我……”   盛矜与经过玄关,感应灯跟着一盏盏亮起,他刚走进客厅,脚步和嘴巴皆是一顿,愣愣地望着餐厅的方向。   餐厅区域灯光很暗,只在餐桌顶上亮起一盏小灯照明。   苏涸蜷缩着趴在光区里,脑袋枕着臂弯跟小猫儿似的,似乎睡得很熟。   在他旁边,摆着的菜品丰富到令人眼花,汤盛在碗里,鸽子肉被细致地拆好骨肉分离,餐后水果切成刚好能入口的大小……   但很显然,都已经冷掉了,像是精心准备了晚餐却没能等到享用的人,看上去那么冷清。   那个没等到的人,就是盛矜与自己。   不是已经告诉他不回来了吗,为什么还要在这等?   心头没来由的一阵烦闷,眼前这幅画面就变得更加刺眼,盛矜与朝电话里简短道:“就这样。”   他挂了电话,走上前拍了拍苏涸的肩,拍了好几下,苏涸才迷迷糊糊惊醒:“盛矜与?你回来了,吃饭了没有?”   眼前的人连眼睛都没睁开,也不知道看清楚他的人没有,就开始关心他是不是还饿着了。   扑通~扑通~   盛矜与心头某处地方,在他也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被狠狠地抓了一把。 第33章   “没有。”盛矜与不自在地挪开视线。   确实是没有, 他刚才是去找制片人谈话,喝了一肚子茶水,天又热, 燥得他没有胃口吃东西。   “那……”苏涸看着一桌冷菜,本想说给他拿去热一下,但一想到盛矜与挑吃的毛病, 放凉再加热的菜他是不会吃的。   于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 “这些都冷了, 我再给你点一些吧。”   从前这种时候, 盛矜与从来不吝啬直接拒绝,但被苏涸用那种还未完全清醒的眼神看着,他突然觉得此时拒绝有些太过残忍。   毕竟这个家伙可能是饿着肚子点了一桌菜等着他回来, 到现在没吃上一口就罢了,做的工作也白费了, 到时候说不定又回用那种楚楚可怜的表情看着他。   “不用……还有, 我没去见蔡欣昧。”盛矜与忽然说道。   苏涸稀里糊涂地抬头看着他,一脸懵地“啊”了声,不懂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不光是他懵了,这话脱口而出后,连盛矜与自己都找不到缘由, 只是下午在电梯里苏涸问出这个问题之后的表情有些微妙, 像是希望得到这个答案。   盛矜与猛然想起他似乎忘了, 蔡欣昧的真实身份是没有对外公开的,外人并不知道他们的亲缘关系。   蔡欣昧是盛矜与的族中表妹, 出于一些因素考虑,经纪团队将她的身份对外保密,蔡欣昧小小年纪就很有天赋, 电影学院还没毕业就被挑中来上戏。   家里人知道影视圈子水深,怕她受欺负,遂拜托盛矜与出面帮忙站台。   他只要往那一站,代表的就是盛家的态度,整个组里乃至圈里都会卖他面子。   对于亲缘浅薄的盛矜与来说,他不想卖面子谁也说不动,这些兄弟姐妹里能跟他亲近的人实在太少,蔡欣昧刚好算一个。   换了旁人,盛矜与肯定懒得理。   今天刚到剧组就听见那样的闲言碎语,事实证明蔡欣昧父母的顾虑并不是多余的。   所以苏涸是因为听见了剧组人员传的八卦绯闻,以为他和蔡欣昧关系暧昧而吃醋了吗?   居然是吃……醋?   一种新鲜而奇异的感觉弥漫上心头,盛矜与左心口的位置忽而胀胀得。   因为这个可能性,他产生了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情绪,像是有点飘飘然,又有些兴奋。   他脱掉了正装外套,状似随便地吐槽:“制片带来的茶叶太难喝了,他还送了两罐,在方程那里,记得把牌子记下来以后不要买。”   一句话看似吐槽,却清清楚楚地解释了今晚的行踪,他没有去见蔡欣昧,也没有因为跟对方吃饭才不回来。   苏涸听出了言下之意。   他眯着眼睛笑了笑:“我知道了。”   其实那茶叶根本不可能难喝到哪里去,制片人拿来送给资方的礼品怎么可能会差。   而且他了解盛矜与,如果真的难喝,大少爷压根就不会接受,更不会让方特助带回来。   “我们出去吃。”   盛矜与像一出是一出不容拒绝地说道,他扯掉领带拽送领口,换上一副懒散休闲的样子,大踏步往门口走去。   见苏涸没跟上来,还回头催促道:“走啊。”   苏涸有些意外:“我也去吗?”   “都九点了,你不饿?”   苏涸尴尬地跟上去。   他该怎么说,自己已经偷偷吃饱了这件事,毕竟老板还在饿着肚子,下属却吃饱了,这算什么事?   傍晚的影视城人并不多,灯光打亮道旁一丛丛翠竹,盛矜与出了酒店门沿着竹林向外走走的时候,苏涸就有种不详的预感。   在看到那家中餐厅店面时,他彻底心如死灰。   苏涸默默吞了一下口水,摸了摸还饱胀的胃,蔫头耷脑地跟着盛矜与走进去。   在盛矜与身边待了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和他私下一起出来,苏涸还有些不习惯。   餐厅里人不多,就剩几桌客人还没走,仿古的中式装潢安静雅致,两人进了包间,熏着茶香的雅舍灯火忽明忽灭,倒是很有氛围感。   苏涸接过菜单扫了一眼,再好吃的美食在一个已经吃过一次的人面前,都会变得索然无味。   他索性偷个巧,直接把菜单递给盛矜与:“你来点吧,忌口我会告诉服务生的。”   盛矜与却也难得客气一回,他心情好,就让苏涸一回:“点你想吃的,我请。”   “我……”苏涸支支吾吾,扣扣手指捻捻桌布,最后难为情地说道,“其实,我已经吃过了,你不用迁就我的。”   盛矜与却不太满意,眯起眼睛上上下下把苏涸打量几眼,看他垂着眼睛眼神飘忽躲闪,这幅羞赧不言的样子,让他的话可信度就大打折扣。   他只当苏涸是嘴硬,是羞于麻烦自己。   “点就是了,管那么多干什么。”盛矜与直接拍板不让对方再多说。   事已至此,苏涸只能硬着头皮开始点单,苦哈哈地点了些盛矜与会爱吃的。   大概是餐厅里人不多,菜品上得很快。   苏涸闻到饭菜的味道甚至都有些反胃,为了逃避吃饭,这次他比以往都积极地揽下拆虾蟹的活,把菜都推到盛矜与跟前,笑眯眯地让他快吃,然后自己慢吞吞地剥虾。   他看上去相当专著而认真,垂着头一点一点去抠虾身上的皮,纤长的睫毛下垂着,看上去很是我见犹怜。   他积极认真的样子看在盛矜与眼里,就多了些别的意味。   像是在努力的讨好。   盛矜与沉下脸,捏着筷子不动。   从前他把苏涸对他的细致周到当作别有所图,是骗取他信任的手段,但现在,再看到苏涸在他面前小心翼翼讨好的样子,就不可能不多想。   改变“苏涸”这个人物原本剧情走向的因素,大概就是那封表白信背后的情感。   苏涸对他的感情,是让苏涸不再算计自己的唯一变量。   在盛矜与冷脸沉默的那十几秒里,他终于认可了这段,其实并不存在的单向感情。   但认可并不代表他就要接受,盛矜与烦躁地叹了口气,残忍地夺走了那盘让苏涸当作挡箭牌的盐焗虾,说道:“我又不是不会剥,吃你的。”   苏涸:“……”   不要啊,不要抢走它啊!QAQ   苏涸欲哭无泪地望着那盘盐焗虾,自己的盘子里突然多了几个素春卷,他愣愣地看着刚放下夹子的盛矜与,像看什么奇异现象。   “看什么?”   “这是你第一次帮我夹东西哎。”   苏涸只是单纯有些惊讶,眼睛瞪得溜圆,看上去就像是很惊喜的样子。   盛矜与失笑,只是加个菜而已,有这么高兴吗?   “这不是你爱吃的吗。”   “你怎么知道啊?”   “上次吃饭,你吃空了一整盘素馅的,你没发现那一盘格外多吗?”   “啊?”苏涸更懵了,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因为那里面还有我的一份。”   盛矜与说完,突然倾身过来,夹着一点玩味的笑说道:“只吃素的不吃肉的,其实你也好挑食的,苏助理,你自己不知道吗?”   桌子本就不大,这一下瞬间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了,苏涸躲无可躲。   往后退了退,又被椅背拦住。   许久之前的回旋镖飞回来扎在自己身上,苏涸哭笑不得,盛矜与怎么会这么记仇,他不过是说了一次盛矜与挑食的毛病,这就被还回来了。   但比起这个,苏涸更震惊于盛矜与居然会注意到这个,连他自己都不记得。   “我……好吧。”   虽然已经吃过一盘,但他还是慢吞吞地将盛矜与夹来的炸春卷吃掉,一口一口嚼得很慢,企图多拖一些时间。   盛矜与这才满意了,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菜,兴致缺缺的样子,大部分时间,都在看苏涸是怎么把一口东西嚼出二十次的。   这顿饭吃完,苏涸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饱腹感,仿佛动一动肚皮就要炸了,他偷偷向酒店的服务人员要了消食片,撑得一晚上没睡着觉。   次日剧组举行开机仪式,找大师算好了时间敬香拜四方,还请了只舞狮队热闹热闹。   盛矜与清早就出门去了现场,走的时候苏涸还没醒,他的生物钟一般很准时,不定闹钟醒得也很早,只是因为昨晚意外失眠才睡过了头。   他心虚地给盛矜与打电话,电话那头又是鞭炮又是锣声,吵吵嚷嚷听不清。   盛矜与沉厚的嗓音被背景的嘈杂盖了一半,断断续续道:“苏助理越来越大牌了,我这仪式都快结束了,才醒吗?”   苏涸尴尬地笑了笑,没什么底气地解释道:“昨晚忘记定闹钟了。”   “行了,我这还有事,吃完饭去给我办件事。”那边太吵实在不适合说话,盛矜与简短精炼地安排了事情后就挂断电话。   苏涸迅速爬起来,打车去了附近的咖啡店,方特助已经提前订下给剧组人员当作福利发放的饮品和小食。   顺便在五星餐厅定了剧组的午饭,苏涸只需要去对接一下安排发放就可以了。   东西送到剧组时,正好众人都还饿着肚子,瞬间对太子爷的安排感激不尽。   盛矜与也不是闲来无事的突发善心,他先杀鸡儆猴堵嘴,再予以恩惠叫人吃人嘴短。   这一招软硬兼施恩威并济,能极大程度保证蔡欣昧在剧组过得安生些。   食水发放完成,剩了几袋多出来的,品类与批量订购的东西不同。   苏涸不知道是给谁的,拿不定主意怎么处理,就拍了张照片发给盛矜与问他怎么办。   没一会,对面发来消息叫他给蔡欣昧拿过去。   苏涸看了看手里的包装袋,黑红配色,印着几个暗纹爱心,和一句法语的“我爱你”,似乎是商家新推出的情侣活动款。   他提着东西去找人,却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 第34章   苏涸找过去的时候, 蔡欣昧去了片场不在休息室,他把东西交给对方的助理之后就回了酒店。   刚进了酒店大堂的电梯,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正在打电话的男人小跑着过来,似乎也要乘电梯。   苏涸便按下开门键等了他一会,男人挂了电话, 朝他温和一笑:“谢谢。”   “没事。”他微笑着摇摇头, 电梯很快到了, 男人却跟在他身后走了出来, 试探着叫了一声:“苏先生?”   苏涸诧异地回头,仔细看了看对方,男人眉目很清秀, 穿着随意但服饰都很有设计感,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淡淡的文气, 只是脸很陌生, 应该不是熟人。   他问道:“您认识我?”   对方客气地伸出手,自我介绍起来:“苏先生大概还不认识我,我叫萧青酌,是《照高台》的编剧,也是响蓝出版社的投资人, 那天你去响蓝签合同, 我看过你的文本, 一直想找机会约你见一面的。”   《照高台》就是今天刚开机的这部古装武侠剧,而萧青酌的名字也是如雷贯耳。   刚成年就写出一部现象级网文, 被知名导演挑中拍成电影大火,捧出的几个演员现在都已经是影帝影后。   后来从文学转编剧,这个名字更是成了剧本的保障, 拿奖拿到手软。   苏涸脸上藏不住事,礼貌地与他握手,眼睛里的惊诧却一点也没藏住,萧青酌笑着问他:“怎么了?”   有这样辉煌的经历,会让人以为对方至少是个三四十岁颇有阅历的人了,但苏涸惊讶于萧青酌看上去竟如此年轻,估摸也就二十七八的样子。   他向来有什么说什么:“我就是有点没想到,您居然这么年轻。”   “我也没想到,能写出那种悲情故事的苏先生,本人那么可爱。”萧青酌眼睛弯了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过来。   “我其实是想问,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我的工作室,你的文字很有力量,故事也很棒,如果有兴趣拓宽尝试做编剧,将来能走得更远。”   被一个成年男性夸可爱的经历实在不多见,苏涸羞赧地搓了搓手,接过了那张名片。   他确实要为自己的以后做打算了,如果还有以后的话,总不可能一辈子待在盛矜与身边。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在酒店走廊一角的露台上,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但也算得上投机,直到萧青酌被一个电话叫走,这段对话才告一段落。   苏涸靠在露台的栏杆上,手里摩挲着名片,他还没有给萧青酌明确的答复,毕竟苏涸现在也不确定,到底什么时候能从盛家父子俩的斗争中脱身。   他盯着虚空中的某处发呆想事,没注意到身后的不远处电梯门再次打开。   盛矜与回程的时候给苏涸发了信息,但是苏涸没有回,他就止不住心里的焦躁。   像个有分离焦虑的人面对分别,不知道具体在烦躁什么,但不安的感觉客观存在。   他出了电梯门一抬头,就准确无误地瞥见露台上那个身影,清瘦的,孤寂的,一个人站在风里,衣摆随风翻动,孤零零一个看着些许落寞的样子。   盛矜与想也没想,调转脚步走过去,去盘问他为什么不回消息,手里的手机却突然震了起来。   是蔡欣昧打来的。   而且被他手滑接通了,盛矜与只好先接起来,对面清脆的女声带着不太认真的愠怒,说道:“阿哥啊!怎么送我情侣主题的咖啡啊,我男朋友在休息室看到,哭着来问我是不是不要他啦!!”   “什么咖啡……”盛矜与一愣。   猛然想起一个小时前,苏涸确实发消息问过他怎么处置那些咖啡和甜品,但他当时在忙也没有细看。   他只是想到蔡欣昧喜欢这种甜腻腻的东西,就随口那么一说。   怎么会是情侣款?   就在他沉默时,蔡欣昧说道:“我已经叫助理给你送回去啦,现在应该到酒店了,你记得叫人去取一下噢。”   盛矜与皱着眉挂了电话,转头去问方程怎么回事。   其实这根本不是一件大事,连乌龙都算不上,不过是订单量庞大,商家回馈送了赠品,刚好最近有联名活动,在做情侣主题的新品而已,这才发生了这样的误会。   所以该不会苏涸也产生了同样的误会?   “苏涸。”盛矜与不轻不重地喊了声。   苏涸应声转头,迎上去:“你回来了。”   “跟我下楼,取东西。”   盛矜与说得正正经经不容拒绝,苏涸本想说交给他就行了,但转而又觉得可能是什么重要的东西,需要大少爷本人一起去取,结果到了楼下就傻眼了。   “这不是你送给蔡小姐的吗?是不是她不喜欢,我可以再去换别的……”苏涸提着两个袋子看着他,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   “谁给你说是专程送给她的了?”盛矜与挑眉道,心里却也同时冒出一个想法,他果然误会了。   所以才不回消息,一个人站在露台上凄凄惨惨地吹风,就因为暗恋对象和别人搞暧昧?   人后寂寞悲楚,人前还要装作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还试图大度地担下帮暗恋对象给情敌买东西的任务,真是好一副可怜模样。   “是方程工作没做到位,商家送了赠品也不知道处理,害我被欣昧骂了一顿,你说,我这个做哥哥的冤不冤?”   方特助不知不觉中背下了这口黑锅,盛矜与浑不觉自己的恶劣,把语气拖得老长。   苏涸莫名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一点抱怨与玩味,但更让他意外地是最后那句话,他忍不住道:“蔡小姐是你的妹妹吗?亲妹妹吗?”   盛矜与哼笑一声,手抄在口袋里,似是很大方地解释道:“是我姑母的孩子。”   “怪不得,你们眼睛长得很像,都很好看。”苏涸笑呵呵地说。   看吧,苏涸就是这么容易满足,只是解释了一下,就这么高兴了,盛矜与不自觉地嘴角弯了弯,抿起一点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的目的达到了,并不关心这几杯咖啡的去留问题,交给苏涸自己处理。   回了房间,盛矜与开了电脑处理邮件,手机突然响个不停,是晏一琛去了普吉岛旅行发来的骚扰消息,他说他在那里遇见了真爱。   盛矜与不当回事,把手机放在一边关掉声音,任由他进行消息轰炸,毕竟这已经是晏一程口头认证过,第不知道多少个真爱。   没一会,晏一琛打了电话过来。   盛矜与接起,简短一句话:“说,没有正事你就死定了。”   “别啊,上次下船你们走得急,我还没来得及跟苏涸打完那局斯诺克呢,昨天邵斐还跟我吐槽,说你压榨苏助理比给放假,他都约不出人来,还有老三和孙家那几个,不敢问你就来找我。”   苏涸在拉斐尔号上陪一帮少爷小姐们玩了几天,人缘攒了个七七八八,也可以说是被这帮人“玩”了几天,大家都觉得他很有意思。   晏一琛评价道:“你们家苏助理魅力无限大啊,什么时候再攒个局,你把他也叫上……不对,你现在本来就去哪都带他,您老人家什么时候有空?”   盛矜与撂下手里的东西,语气阴沉沉地反问。   “是么,那是我挡着他和你们吃喝玩乐了?他的电话你又不是弄不到,自己去约。”   晏一琛早就习惯了盛矜与说话带刺的方式,还是觉得这语气不只带刺,还有点酸溜溜的。   他半开玩笑地说:“那怎么行,这不就‘越级’了吗,还是要等您点头的。”   “你们就这么喜欢他?”   “苏助理爱笑性格好,人又真诚,做事细致待人妥帖,关键是长得也赏心悦目,很难不喜欢他吧。”   却听盛矜与忽然道:“那你知道他喜欢谁吗?”   “啊?”晏一琛懵住了,这是哪跟哪,他们在聊的话题跟这个有关系吗?   但他还是配合道:“我怎么会知道,我跟他又不熟,总不能喜欢你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沉默得越久,晏一琛就越吃惊:“不会吧,他跟你表白了?然后呢,你拒绝了?”   “没有。”   “那就是答应了!?”   “也没有。”   晏一琛急了:“我说盛大少爷,这种时候就别挤牙膏了吧,到底什么情况?”   盛矜与也不是故意吊着晏一琛,是他现在也不敢百分百有把握,自己的猜想就是事实,万一那封信真不是写给他的呢?   “我看到了他写的表白信,但他似乎没打算给我。”盛矜与极其少见地叹了口气,似是有些无奈的样子。:   这次换晏一琛陷入沉默,摸着下巴思考一会,他的恋爱经历比盛矜与要丰富的多,怎么说在这方面也是个经验老道的人了。   晏一琛缓缓道:“我客观分析一下,他有90%的概率是喜欢你的,且不说他确实是喜欢男人没错。”   “就看他这段时间在你身边委曲求全的样子,换了任何一个心高气傲的人都不可能做到,简直像变了个人似的。”   “除了对你有意思,我想不到其他解释,如果不是舍不得,以你们的对立关系,不打起来就不错了。”晏一琛分析地头头是道,乍一听来非常有道理。   盛矜与没说话,目光落在水杯表面贴着的一张粉色便利贴上,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只写了四个字   ——多喝水哦!   字迹旁边还画了一张卡通笑脸,不用想也知道出自谁之手。   所以,真的不是他的自作多情吧…… 第35章   开机仪式结束, 整个剧组的拍摄工作步入正轨,隔天苏涸便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傍晚离开这里。   盛矜与被制作组的人叫走, 留给他自由活动的时间,苏涸收拾好行李出门时,正巧碰上了要去剧组盯戏的萧青酌, 对方邀请他一起, 苏涸没有拒绝。   这场戏是外景, 要在鹤望山半山腰的林场里拍摄, 萧青酌开车载着他上山,抵达片场后,有大编剧首肯, 苏涸在片场畅通无阻。   萧青酌没再问苏涸要不要加入工作室的事,只是一路上有意无意聊起一些写剧本时的趣事, 苏涸能感觉到他是在带自己熟悉这些陌生事物, 事实上苏涸在围观拍摄时也感到一点兴味,倘若能看到笔下的文字变成真实的场景,其实是一件很浪漫的事。   二人中午出门,一直待到了下午。   以至于盛矜与谈完事回来却没找到人,打电话又没信号打不通, 他看着窗外瓢泼的大雨, 心底生起一股熟悉的烦躁。   这场雨起得非常突然, 连天气预报都没有预测准确,不过十分钟便形成了倾盆之势, 一旁的方特助接到消息说大雨影响了拍摄,现在山上剧组正在加班加点往下撤。   鹤望山是半开发式得自然保护区,人工修建的路并不多, 山路湿滑,雨后尤其难走,像今天这样的突发雨势,甚至有引发泥石流的风险。   盛矜与给蔡欣昧打电话,同样没信号打不通,估摸是在山上影响了信号,没一会,蔡欣昧发来微信说她已经撤回了酒店,叫盛矜与不要担心。   他退出对话框才发现,苏涸在中午就给他发了微信,只是他当时在忙没看到。   【苏】:编剧先生邀请我去片场看看啦!我还没有见过拍摄现场呢。   【苏】:我很快就会回来,不会耽误时间的。   【苏】:行不行呀?(小猫求求了.jpg)   不行这不是也去了?   都学会先斩后奏了,盛矜与气得冷哼一声,但盯着那个线条小猫作揖的表情包看了一会,又蓦地笑出了声。   他吩咐方特助去问剧组苏涸的情况,就打算先去洗个澡,换掉从外面沾回来一身水汽的衣服,但方程急匆匆回来时脸色有些凝重,说剧组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原本就不在剧组人员名单上的人。   盛矜与眉头皱起,脸色不怎么好看:“萧青酌呢,他也不知道?人不是他带去的?”   “现在雨势太大,山上的信号断断续续,萧先生说苏先生半个小时前就拿着伞往山下走了,还没问清楚信号就断了。”方特助推了推眼镜道。   “他们让他自己回来的?”这下连盛矜与的声音都开始发冷了。   他二话不说朝方程伸出手:“车钥匙。”   方程一愣,但还是习惯性地照做,掏出车钥匙递过去,一句要做什么还没问出口,就见盛矜与从他面前一阵风一般地消失了。   “少爷!”   “如果他回来就打我电话。”   方程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只好应下来,这意思是叫他在酒店等苏涸了,方程叹了口气,他还是头一次见盛矜与为什么事情这样着急上火。   酒店车库里,一辆黑车唰一下冲进漫天雨幕里,沿着唯一一条上山的路缓缓行进。   一路上并不快,大雨不断冲击车窗,雨刷器持续不停地工作,盛矜与一双眼睛巡视着车窗外,不放过任何一个行人,但都没有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   进了山路几百米,不断有车辆和行人下来,而上山的车却形单影只。   这条上山的路沿途几乎没有可供停靠遮雨的地方,如果下山了,只能一路往下直到山脚。   盛矜与的手机丢在一边,屏幕停在拨号页面,十几个没有被接通的号码明晃晃躺在那,都来自同一个手机号。   前方有重型作业车经过,他才不得不踩了刹车,拇指不断摩挲着方向盘,手指将方向盘皮套的边缘剥出一下下躁动的声响。   突然,他在后视镜里看见一个模糊的背影,身影被蜿蜒的雨滴切割成是无数快,但那件蓝色衣服盛矜与认得,早上出门时刚刚见过。   他猛地打了把方向,朝在雨中奔跑的人追了过去。   苏涸被大雨淋得睁不开眼睛,抬手挡着雨幕闷头往前跑,好在山里气温不高不低,雨水打在身上除了有些难受,也没有别的感觉。   身后突然传来几声短促的鸣笛,他以为是挡了人的路,赶忙向路边闪了闪,身后那辆车却缓缓停在身边,副驾的车窗徐徐降下。   一道熟悉的低沉男声传出:“上车。”   苏涸因雨水眯起的眼睛瞬间瞪圆了,他往车窗上一趴:“你怎么来了?”   “先上车。”盛矜与毫不犹豫命令道。   苏涸却有些犹豫:“我身上湿成这样,还是不上去了吧,前面应该也不远了。”   盛矜与不说话了,眉头压着眼睛,就这么默不作声瞪着他,明明没什么表情,苏涸却被这双眼睛瞪得后背发毛,他太熟悉盛矜与的这种神态了,那是他生气的前兆。   苏涸没再挣扎,但他没有进副驾,打开后方的车门迅速坐了进去。   刚坐稳便迅速打了个喷嚏,发梢上的水珠甩得到处都是,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裸露的皮肤上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   盛矜与从后视镜里瞥他一眼,衣服湿哒哒得粘在身上,透出蜜色的肌肤,半露不露似是欲盖弥彰,大概是因为冷,他胸前那两点将石头的布料挺起,格外明显。   只这一眼,盛矜与感觉视线都要隔空烧起来,他别开眼睛,把中控台的纸巾盒丢了过去,其实车内是没开冷气的,不过盛矜与刚乘着车回酒店没多久,车内的冷气还没完全散去。   他索性又抬手打开了空调暖风。   苏涸抽出纸巾,仔仔细细一点点擦掉身上的水,屁股也不敢挪动,毕竟他现在就是一颗吸饱了水的海绵,坐在哪里就会在哪里聚起一滩水渍。   “你的伞呢?”盛矜与问道。   他记得方程说苏涸是拿着伞下山的。   苏涸攥了攥头发上的水,乖乖说道:“下山的时候遇到一对带孩子的夫妇,那孩子太小了不能淋雨,我就把伞给他们了。”   他看见盛矜与嘴唇抿起来,眉宇间聚起的冷气还没有散,似乎真的是在生气,苏涸心道完犊子了,肯定是他先斩后奏擅离职守,还闹出这么档子事,让领导大雨天开着车上山找人。   这怎么看都不是一个下属该做的事,不然他还是主动认错好一点?   “我……”   “这么大个剧组,为什么没有人管你?萧青酌把你带上山,他不负责把你带下来吗?再不济你给方程打电话,让他安排人去接你,也不至于淋成这样。”   盛矜与突如其来的话打断了苏涸准备好的认错词,苏涸呆了呆,意识到盛矜与似乎是在因为他被忽略而生气。   所以他生气的原因并不是自己擅离职守,而是因为他现在淋成了落汤鸡?   苏涸不确定自己的猜测对不对,但他恍然觉得心头一暖,像出风口的暖风直接吹到了心口上,引起一片暖融融的颤栗。   他解释道:“萧先生原本是要送我回来的,但是剧组送演员的车不够了,有几个女孩子淋了雨身体不太舒服,我就把位置让出去了。”   “你……”盛矜与一时语塞,他什么也说不了,更无法指责苏涸的善心。   但就是因为如此,看见后视镜里还在打喷嚏的人,他胸口又想闷了一团火,被这场大雨浇熄,只剩下滚烫的黑烟。   气到极致,盛矜与反而笑了出来:“你还真是个大善人。”   苏涸直觉现在不应该道歉认错,他应该谢谢盛矜与的好意,这时前排却忽然飞过来一件衣服,他抬手接住,发现是盛矜与身上的外套,里衬上还带他炽热的体温。   “把上衣脱了,穿这个。”盛矜与依然是命令的语气。   苏涸看了看这件休闲西装外套,一时犯了难,外套款式对他来说大了,而且他身上只有一件衣服,如果脱光换上,那里面岂不是空空如也。   盛矜与瞥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就恨不能停下车来直接动手去帮他穿,这样就能少费口舌。   但他还是说道:“酒店冷气这么足,你是想感冒?把扣子扣上,没人会看你里面穿了什么。”   苏涸也不是矫情的人,他照做开始脱上衣,两个人都没了言语,车内就静下来,只听得见窗外伴着雷鸣的雨声。   很快,车子拐回了酒店停车场。   盛矜与沉着脸站立,看着反射在电梯舱壁上的那道身影,苏涸身上套着大一号的外套,即便扣上了最上一颗扣子,西装的开衩依然到了他胸口的位置。   但好在苏涸长得好,身材比例也无可挑剔,让这样的穿法没那么奇怪,再加上额角湿淋淋的发丝,又在其中多添了几分难以得见的性感。   他喉结微动,几不可见地滚了滚,又把视线挪开了。   苏涸时不时就拽一拽胸口的衣领,空荡荡的外套四面八方都漏风,他又没忍住打了个喷嚏,盛矜与看他一眼,想说什么,却又没有开口。   方才还有话说的两个人,在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都没了声音。   片刻后,盛矜与拿出房卡开门,苏涸的房间还要往前几个,错身而过时,盛矜与突然叫住他:“今晚雨大,明天再走。”   末了,他又不咸不淡地加了句:“洗个澡,好好休息。”   苏涸眉眼弯起来:“我知道了,谢谢你来接我,盛矜与。”   不再是盛先生,也不是什么盛三少之类的恭维称呼,他叫盛矜与的名字听上去那么顺口。   盛矜与“嗯”了声,开门进去。 第36章   雨势突然, 剧组里不少人都被这场雨波及,导演担心这场变故耽误拍摄进度,便给剧组人员安排了驱寒姜汤。   当然, 送到盛矜与这里的不会只是普通姜汤。   盛矜与从浴室冲澡出来,正巧碰上服务生送了药膳上门,餐车上的瓷盅冒着热腾腾的白雾, 飘来一阵混着苦涩药味的咸香。   他抵触地皱了皱眉头, 掩着门没动, 看样子是不打算让人进。   一句“不需要”还没出口, 盛矜与抬到半空的手却又蓦地顿住了。   他抬起头,余光看向走廊对面的房间,苏涸喷嚏打个不停, 浑身湿哒哒的模样又在他脑海里浮现,想必剧组也没有准备他的份。   盛矜与扭头回了房间, 随口道:“放下吧。”   几个服务生动作迅速的推着餐车进来, 给白瓷盅底下的蜡块点燃,贴心提醒尽快趁热食用后,训练有素地撤走了。   干燥的毛巾搭在头上,盛矜与单手擦着还在滴水的头发,拿过手机, 习惯性就要拨那个号码。   可他忽然想到什么, 指尖又缩回去。   他方才这样火急火燎跑出去找人是为什么?会不会让苏涸误会?   对于一个久恋而不得的人来说, 他刚才的行为是否越界了?   无数问题如麻线交织,在盛矜与原本清晰的大脑里打成一个个死结, 仔仔细细梳理。   半晌,盛矜与把湿毛巾丢下,瞥了那个被他多此一举揽下的药盅一眼, 摸出酒店备好的打火机,走到阳台边点燃一根薄荷味的香烟。   清凉的烟雾散在潮湿的空气中,格外提神,盛矜与的思绪也逐渐清晰起来。   他不过是怕苏涸乱跑闹出一条人命来而已,毕竟没有人比苏涸更了解他的喜恶与习惯。   真要是换了人,未必还能有这么舒心。   而且,苏涸不在,就一定还会有无数个“苏涸”被盛宗澜送上门,他已经没那个闲心再去与什么人周旋了。   是的,一定是这样。   盛矜与自认为已经为方才的冲动找足了理由,至于那药膳是送还是不送……   还是没有定夺。   正逢方特助发来消息,说早上有东西放在苏涸那里,要拿来给盛矜与看,但现在方程不在酒店,给苏涸打电话又打不通,只能劳烦盛矜与亲自跑去拿一趟。   盛矜与出门前还看了那个药盅一眼,到底没有直接带上。   他拨了苏涸的号码,听着嘟嘟声来到门口敲门,直到电话自动挂断,不仅没人接,门也没有开。   他皱起眉,又敲了两声:“苏助理,你在不在里面?”   他敲门声不小,按理说这个时间,苏涸也不会在睡觉,盛矜与心中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直接打了酒店前台电话,酒店管家直接带着人上来开门。   “苏涸?”   盛矜与快步走进客厅,他环视四周,安安静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管家害怕有人在酒店出事,忐忑地跟在后面:“会不会是人出去了,或者手机没电了?需不需要报警?”   一侧浴室的方向传来一点微弱的水声,盛矜与猛地看过去,立刻向浴室走去:“不用。”   浴室门没锁,盛矜与敲第一下门时,便幽幽滑开,一团热气扑面而来,他在云遮雾绕的浴缸里看见一具白花花的身体。   “你们别进来。”盛矜与朝身后众人丢下这句话,一个箭步冲进去。   就见苏涸闭目躺在浴缸里,蜷着身子大口大口地呼吸,水淹没到他胸口,水温还是热的,熏得他整个脸都红了。   盛矜与眉头死死皱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每一根面部神经都在紧绷着,他挽起袖子把人从水里捞上来,捏着后颈让苏涸靠在他肩头,抬手轻拍几下他的脸。   “你怎么回事?洗着澡睡着了?”他惊诧地问。   苏涸看着不太清醒,抓住他的手不放,口中喃喃:“好……闷……好热……”   滴滴答答的水珠砸在盛矜与的衬衫上,几乎弄湿了他半个身子,盛矜与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果然烫得吓人,脸色瞬间变了:“你发烧了?”   “疯了吗?发烧还泡澡!”盛矜与抬臂把人捞出来,苏涸整个人都在冒热气,抱在怀里都有些烫手。   他扯下一旁挂着的浴巾,也顾不上他还是个光溜溜什么都没穿的人,把苏涸包成了一个球。   门外传来管家忧心忡忡的声音:“盛先生,需不需要我们做什么?”   “去找个医生过来,都出去吧。”盛矜与干脆利落道。   外面的人稀稀拉拉撤走,盛矜与拿毛巾裹住苏涸的脑袋,伸手勾住他的膝弯把人打横抱起,稳稳地朝卧室走去。   苏涸呼吸到浴室外的新鲜空气,脸色好了很多,他断断续续道:“我身上……都是雨水,就想洗个澡,睡觉,结果,没力气了……”   盛矜与把他放到床上,没好气地说:“烧成这样,浴室的换气扇也不开,你想没想过后果?”   当时他只顾着想快点结束,哪里还顾得上这个,苏涸心虚地撇撇嘴:“……我忘了。”   “苏助理,我是不是压榨过你,让你生了病还硬扛着不跟我说?”盛矜与手撑在苏涸两边,望着他严肃地说道。   “没有。”苏涸摇摇头。   他湿答答地钻进被子,并不好受,盛矜与又这样压在他身上,仿佛把他周遭的空气都夺走了,苏涸觉得自己又有些呼吸困难,于是拽了拽被角,又往里缩了缩。   盛矜与见他被子拉起盖住了小半张脸,就不容拒绝地拽下来,露出鼻子和嘴巴,瞪了他一眼:“不想看见我,我可以现在就走,犯不着把自己憋死。”   他作势要起身。   “没,没不想见你呢。”苏涸从被窝里探出一只手,拉住他,有气无力地说。   盛矜与直起身子,盯着他半晌,苏涸被他看得不自在,又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僵持半晌,门铃先响了。   “躺好。”盛矜与叮嘱一句,起身去开门。   医生给苏涸量了体温,确定只是着凉引起的高热之后,便留了药,给他挂上水之后就离开了。   盛矜与没挑没捡只能亲自照顾下属,端来水盆沾湿毛巾,盖在苏涸的额头上,又把颈侧,手心脚心这种地方用凉毛巾擦过降温。   当务之急是先让苏涸把体温降来,可是叫人吃退烧药时又犯了难。   近40°的高温把苏涸烧得迷迷糊糊,已经半梦半醒,他嗓子干涩疼痛,耳朵也伴着嗡鸣难受得很,以至于盛矜与的话他一句也没听清。   盛矜与眼见着是不可能让他自己动手吃了,叹了口气,索性亲自动手喂药。   那大白药片估摸是很苦,塞进苏涸嘴里后,他皱着眉头不断抗拒,拿舌尖把药片往外顶,还要拿手推他,扭着头不肯吃。   盛矜与闷不吭声跟他较劲,手指上多了几个带着水迹的咬痕,手上的水杯也被他碰洒了。   僵持半天,盛矜与狠狠叹了口气,无奈地拿着纸巾擦掉洒进苏涸脖颈间的温水。   “你到底听不听话?不吃药我就走了。”盛矜与故作严肃,声音很冷地说道。   他发现苏涸无论是喝醉还是烧糊涂以后,都倔得像个孩子,不讲理,不听话,怎么说都跟你拧着来但如果态度强硬起来,他又会很没出息地哼唧着照做。   果然这话一出,苏涸吸了吸鼻子,抿着唇慢慢把推着盛矜与的手放下来,闭着眼睛很小声地吐出一个:“听。”   盛矜与这才能把药喂完,又给人脑门上敷毛巾物理降温。   水温太高,冒着白气的毛巾把苏涸的额头烫红一片,他难受地直撇嘴,盛矜与又手忙脚乱地拿下来,待水温降一些,才又重新给人敷上。   像他这样的人,自小学什么都能很快得心应手,盛矜与向来在各种事情上都游刃有余,鲜少有这种觉得捉襟见肘的窘迫时刻。   盛矜与盯着床上的人看了一会,站起身,打算去换水,手腕却被猛地拉住了。   苏涸半梦半醒间,感觉到有人喂他喝药,用温热的毛巾擦拭他的额头和掌心,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一般。   那时苏涸体质弱,三天两头生一些小病,外婆就是这样照顾病里的他,但攥住他手腕的那只手似乎比外婆的大了不少,掌心干燥而温暖。   他想睁开眼睛,但困顿压得他醒不过来,苏涸的脑子仿佛被一团浆糊粘住,几乎无法思考,太阳穴一跳一跳得疼。   半晌,那双手离开了。   霎时熟悉的心慌漫上心头,曾经心底的恐惧翻涌,那些担惊受怕,那些害怕被丢下的不安潮水一样,快要把他淹没。   苏涸像落水的求救者,抬手抓住了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细声细气地哀求:“我听话,不要走……”   盛矜与垂眸看着拽住他的那只手,皮肤下的骨骼如此清晰,带着灼热的温度,仿佛能引起一把将他点燃的火。   盯了半晌,他把手扯了出来,很轻松就挣开了。   他就要转身,却发现苏涸的眼角划过一滴水珠,砸进枕头里,消失得悄无声息,快得像是他的错觉。   刹那间,盛矜与心头猛地一颤。   就这么不想他走吗?   盛矜与果真没有走远,他回房取来电脑,就坐在床头看方程发来的报表,一看就是两个小时。   睡梦中的人很不老实,总是在折腾着翻身,又嫌盖着被子热,时不时伸出一只胳膊,或探出一只脚,脚面不知分寸地抵在盛矜与小腿上,大概是觉得他皮肤凉很舒服,不老实地蹭来蹭去。   盛矜与不动如山,把脚给他塞回被窝,然后继续工作。   直到窗外夜色深浓,盛矜与合上电脑又去冲了个澡,回来后瞥见苏涸额间细密的汗珠,探出手去试他的额温。   但他的手刚碰过热水,试不准,下意识俯身将额头贴上去,皮肤相触时,眼前那张脸近在咫尺。   太近了,近到他的目光对不上焦点,彼此的呼吸都在纠缠,鼻尖碰着鼻尖,只差一厘米,嘴唇就要碰上了……   盛矜与还记得那种温软的触感,像苏涸给他的感觉一样,   异样的感觉再次弥漫,似乎推着他的后背要他吻上去。 第37章   盛矜与就要起身时, 苏涸突然动了,抬手使劲搂住他的脖子,那是一个带着撒娇意味的挽留的动作, 手指顺着盛矜与的下巴急切地摸索,似乎是在寻找嘴唇的位置。   这是苏涸幼时生病留下的习惯。   他总要拉着外婆的手输液,确认这里没有只留下了他一个人, 每次外婆起身, 他就搂着脖子撒娇。   外婆总会亲亲他的额头安抚, 叫他“乖宝”, 告诉他自己去去就回,才会安心。   迟迟等不到落在额头上的吻,苏涸抓着人不放, 急得用额头去蹭,像一只焦躁的喝不到奶的小奶猫。   盛矜与听着他喉咙里哼出一些没有意义的音节, 耍赖一样在他怀里蹭来蹭去, 他甚至差点被苏涸拽倒,手撑上床垫才稳住身形。   他哼笑一声:“你到底是真烧糊涂了,还是在装睡?”   苏涸不回答他的问题,甚至是太久没得到回应,嘴巴向下一撇, 似乎气哼哼地。   盛矜与发坏一样捏住他的鼻子, 苏涸喘不过气, 只好张开嘴巴呼吸,整个脑袋扭动起来。   片刻后, 盛矜与终于俯身,大发慈悲在他额头上碰了碰。   只一下,随后就将苏涸按回枕头上, 抓着手臂塞回被子里:“行了,老实睡觉。”   苏涸果然安静了,侧身抱着枕头不再动弹。   盛矜与“切”了声。   语气凉凉地说道:“用完就丢啊。”   ~   从鹤望山回来以后,苏涸的感冒还没好利索,风一吹就咳嗽,盛矜与出门便不叫他跟着了。   苏涸怕感冒传染给别人,一天到晚总戴着口罩。   晚饭时间,凌姐备好餐却找不到盛矜与在哪,S037晃晃悠悠地冒出头:“少爷在书房哦,不过他好像心情不太好,我刚才去给他送水还被赶出来了呢!”   “我去叫他下来吧。”苏涸的声音门在口罩里。   凌姐看他一眼,操心地说:“阿涸,在家里就不要戴口罩了嘛,多不舒服呀。”   “我的感冒还没有好全,传染给你们就不好了。”苏涸说完,转身上了楼。   盛矜与的书房平时都会上锁,他不在时,也只准许凌姐一人进去定期打扫,苏涸也是重点防范对象的其中一员。   此时却大门洞开,盛矜与站在窗边讲电话,苏涸不想被当作偷听者,所以故意加重了步子走到门口,但他又不好出声打扰,只能站在门口等。   讲电话的人却没有注意门口的响动,专注听着电话那头的晏一琛滔滔不绝。   “郑成企一直不回来确实是真病了,我查到了他的住院记录,他有个姐姐叫郑婉兰,这段时间他应该都在他妹妹那里养病。”   湫阁的总经理郑成企,曾是盛宗澜身边的得力干将,他跟着盛宗澜的时间比盛矜与的年岁还大,知晓很多陈芝麻烂谷子的秘密。   盛矜与要下湫阁的经营权,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个人。   然而一个月前,郑成企告病休了年假,眼见着时间殆尽,他却直到现在也没回来。   盛矜与沉默,半晌才说道:“他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养病只是借口,这就是他的态度。”   “你是说他知道你要问他,当年蒋阿姨失踪的事,所以躲着不见你,就是因为不想说,或者不能说?”晏一琛反问道。   盛矜与“嗯”了声,继续道:“不止这个,我还要知道当年在我出生前发生了什么。”   当年橡山研究所最年轻的副所长,前途无量的科研才女杨茵。   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辞去研究所的工作,嫁给盛宗澜,郁郁度过十几年后,在某个晴朗的午后跳车逃走,再未出现。   这件二十多年前的秘闻,只有跟随盛宗澜最久的老人知道,那些忠心耿耿的人里,盛矜与想要撬开他们的嘴很麻烦。   但郑成企不一样,他作为盛宗澜的前心腹,就是因为和旧主产生隔阂,才会被边缘化,调来湫阁当了个闲散小官。   盛矜与只能从他入手。   “我想知道她是真的讨厌我,还是因为讨厌盛宗澜,所以连坐我。”盛矜与的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语气也发冷。   就算晏一琛舌灿莲花,此时也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些是盛矜与一直避讳的过去,提不得,却也放不下。   晏一琛扪心自问,如果他的成长过程中面对的是父亲的霸权,和母亲长年累月的漠视与回避,那他基本也离疯不远了。   但是盛矜与至少看上去还像个人,晏一琛其实很佩服他。   盛矜与很快收了线,又站了一会,身后传来咚咚两下敲门声,他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有事?”盛矜与转身,把夹在指尖的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   苏涸没有走进来:“吃饭了。”   他声音本来就不大,又觉察出气氛沉抑,压了压声音,结果全被闷在口罩里。   盛矜与一个字也没听清,走过去看着他,布料把苏涸的脸遮了一半,本就不大的一张脸更是没剩下什么,一双大眼睛露在外面晃晃悠悠。   晃得他心烦意乱,总想起被他搂着脖子腻歪的样子。   盛矜与问道:“你还要带到什么时候?”   “等我感冒彻底好全,就可以不带了。”苏涸站得与他拉开些距离,扯了扯口罩说道。   “就不觉得闷?”盛矜与道。   苏涸大概是笑了笑,口罩被向上拱起,眼角弯起一点弧度:“还好,没事的。”   盛矜与突然抬手摘掉了他一侧的挂耳绳,看着苏涸脸上被捂出的红印,干脆利落把口罩扯掉了,苏涸愣了愣,抬手想拿回来,盛矜与一个转身丢进了垃圾桶。   “又不是病毒性感冒,哪那么容易传染。”他大步流星出了门。   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苏涸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随后追了上去。   他后知后觉盛矜与似乎是在给予他关照,自从出海回来以后,盛矜与对他的态度就有些奇怪。   冒雨去山上接他,不仅借他浴室,还照顾了病中的自己一整晚,现在居然还会关心他戴口罩闷不闷!   这真不像是盛矜与会做的事,更何况,他与盛矜与还算是明争暗斗的敌对关系。   苏涸想不明白是什么因素,改变了盛矜与对他的看法,不过到底是帮了他许多。   他想是不是要准备一份礼物作为答谢?   入了秋,光洲的气温略有降低,太阳不再像颗火球热得灼人,越往海的深处走,海风吹在皮肤上带来阵阵凉意。   苏涸站在甲板上,凝望着天边那团聚集的黑云,把挽到手肘的衣袖放了下去。   他回到舱室时,盛矜与刚和考察队开完短会。   前段时间盛氏中标接下了政府的基建项目,拿着红头标一点怠慢不起,初期考察由盛矜与亲自坐镇,跟进进度,防止出现纰漏。   盛矜与侧着头与方特助交谈,一前一后走出门拿来,苏涸迎上去,见他开始上下套口袋,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他把盛矜与的手机递过去:“你吃饭的时候落在餐桌上,我就给你收着了。”   盛矜与瞥了他一眼,苏涸明了,坦荡地说:“放心吧,我没有动手脚。”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贼喊捉贼。”盛矜与接过来说道,语气里却没有真实的怪罪,听着更像调侃。   “那你可以检查一下。”苏涸好脾气地说。   方特助看了两人一眼,笑了笑,默契地退后几步。   此时从海面深处刮来的风已经有些狂放,吹得海面皱起层层波浪,将洒在水面的金黄色阳光打碎,船身也跟着微微摇晃。   苏涸衣摆乱飞,发丝都乱了,他抬手摆弄了一下刘海,问盛矜与:“我们什么时候回岸上?”   “待烦了?”   苏涸摇摇头:“只是感觉天气不太好。”   盛矜与看向方程,方特助心领神会,前去船上控制室询问进程和回航时间。   只是半个小时的时间,海上的风浪越来越大,方才还艳阳高照的天此刻突然变脸,方特助接到控制室的提醒,由于海上天气突变,决定即刻回航。   海面上还有几艘打渔船,大概都接到了气象台发布的紧急信号,纷纷掉头准备回港。   苏涸站在摇摇晃晃的船头上,几乎无法站稳。   变故在一瞬间发生。   风浪骤然变大,翻上船体的海水将甲板打湿,地面湿滑一片,安全员大叫着:“都回船舱!”   苏涸迅速往最近的舱门跑去,还顺带拉起一个滑倒的考察队员,把她往船舱里推了一把,船身在这时剧烈抖动一下,苏涸脚下不稳,直接翻出了栏杆。   混乱中他凭本能抓住了栏杆,才没有直接掉进海里,翻腾的海水把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耳朵像是蒙了层纱,朦朦胧胧听不清耳边是风声还是人声。   苏涸努力睁开眼睛,就见盛矜与死死拽着他的手,试图将他往上拽,口中念念有词:“这个时候你逞什么英雄!”   手腕像被捏碎了一样疼,苏涸呛咳了几声,顺着盛矜与的劲儿踩着船体往上爬:“发生什么了?”   “是风暴。”因为用力,盛矜与的声音都变得咬牙切齿。   这场风暴来得太急,船上已经乱作一团,风声混着叫喊,似乎有人掉进水里,众人急急忙忙救人,但船上实在太晃了,不断有人被甩下去。   盛矜与死死抓着苏涸的手腕,竟一时也稳不住自己,一个浪打过来,他抓着苏涸翻进了冷彻的海水。 第38章   一入水, 苏涸扑腾几下就开始往下沉,盛矜与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捞出水面,吼道:“你不会水!?”   苏涸咳了几声, 心虚地摇摇头:“我,我不太会。”   一个在光洲这样的城市长大的人居然不会水,苏涸自己都心虚, 他想原主大概是会的, 但他是在内陆城市长大, 又不喜欢泡在水里, 他尝试学过,但没有学会。   盛矜与不再多话,他环视四周, 海面上飘着许多被安全员丢下来的救生圈,他推着苏涸的下巴游过去, 把人塞进救生圈才松了口气。   苏涸努力抱着救生圈, 回过头一看。   他们早已被海浪推到了离船很远的地方,往回游就是逆风逆浪。   盛矜与拖着他尝试了几次,人力终究抵不过浪潮的力量,海浪顺风将他们越推越远。   “那边离岸边好像不远。”苏涸昂着头,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岸。   盛矜与打量几下, 下了决定:“往岸边游。”   他把领带扯下来, 一端系在苏涸救生圈的绳结上, 一端绕过手腕,紧紧攥在手心里, 朝那若隐若现的岸边游去。   苏涸看了看连接二人的绳子,有气无力地,还试图在这种时候活跃气氛:“我们要是这样被捞上去, 会不会被误以为是殉情的人。”   “谁带着救生圈殉情?”盛矜与嫌他没脑子,头也不回地说道。   那岸像是远的永远游不到一般,天地间只剩水声。   “你累了吗?”   过了不知多久,苏涸感觉盛矜与的呼吸变得愈发粗重,他开始尝试搬出久远的教学记忆,尝试顺着海浪踩水,几下之后感觉似乎找到点门道。   “我好像能学会!”苏涸迫不及待地告诉盛矜与,他一只手臂抱着救生圈,开始用另一侧手臂划水。   盛矜与看也不看他,一刻不停地往前游:“少折腾,掉下去我可不回去捞你。”   “噢。”   苏涸果真乖乖地一下不敢再乱动,他怕自己变成一个累赘,耗光盛矜与的力气,抢走他本来拥有的生机,也有点怕真的被大少爷扔下,葬身这片不知名的海。   时间在这一刻几乎进入停滞状态,阴郁的天气让人分辨不出时间的流逝,起初他们还会斗几句嘴,后来就彼此沉默。   那条海岸看上去近在咫尺,可真正试图去靠近时,才发现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好在他们中途离开了风暴区,海面不再波涛汹涌,顺风的浪开始将两人一点点往岸上推。   很长一段时间里,苏涸被海水冷得发抖,耳边只剩海浪翻腾和盛矜与粗沉却踏实的喘息。   天光一点点隐没。   苏涸被盛矜与拖着上岸时,陌生的岸边已经亮起灯光,他歪倒在潮湿的沙地上,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搓了搓冰到没有知觉的手,抬头去寻找那个高大的身影。   他看见盛矜与半跪在沙地上,撑在沙上的胳膊细微地发颤,胸腔剧烈起伏不断喘着粗气,大概是在海里耗光了力气,脸都发白了。   苏涸一下慌了,他腿没有力气,站不起来,只能四肢并用地爬过去扶住他:“盛矜与,你怎么样?”   跪在地上的人慢腾腾地翻过身,咣当一下躺在他腿上,眼睛闭着,白衬衫已经被他自己扯掉了几颗扣子。   “让我缓缓。”盛矜与说道。   苏涸知道盛矜与肯定是累坏了,垂下头,摸了摸盛矜与发僵的手臂,一点一点按摩他使用过度的肌肉,发梢的水啪嗒啪嗒往下掉,一颗一颗砸在盛矜与脸上。   他不耐烦地睁开眼,苏涸的手腕就在他脸侧近在咫尺的距离,细瘦的腕子上一大片红痕,尤其刺眼。   大概是方才在船上抓他时留下的,果然是细皮嫩肉碰一下就留痕,娇气得很。   盛矜与抬手蹭了蹭眉心,把胳膊抽出来,恹恹地说道:“别往我身上滴水,痒死了。”   “我知道了。”   苏涸把脑袋歪向一边,抬手将刘海撩起来掖在耳后,一边手上动作不停,一边环视四周观察起来。   这里大概是个临海城镇,但看上去不怎么太平,树杈上挂着垃圾桶,道路上堆满泥沙,乱糟糟纠结成一个团的渔网就这么堆在主干道上,有人正在清理,四周的房子都有被水泡过的痕迹。   这里似乎也刚经历过一场自然灾害。   缓了十分钟,盛矜与站起身摸了摸口袋,幸运的是经过长途跋涉手机居然没有丢。   不幸的是,手机泡水时间太长,已经无法正常开机。   他烦躁地随手一丢,苏涸手忙脚乱接住:“别丢啊,说不定晾一晾还能用呢。”   盛矜与没说话,由着苏涸把他的手机收起来,转身往有人的地方走去,找路边的大爷借手机打电话。   大爷看了看浑身湿透的二人,脸上愁容满面地摆了摆手:“信号塔都被冲塌啦,还打啥电话呀,根本没信号!”   盛矜与顿了顿,回头看向苏涸。   苏涸笑着跟大爷套了几句近乎,这才知道镇上刚过去一场台风,引来了小范围的海啸,临海的街区都被波及,现在正处于灾后救援阶段。   说完大爷就晃晃悠悠地走了。   如今镇上交通瘫痪,信号阻断,几乎成了一座孤岛,他二人又身无分文,身上只有两块开不了机的黑砖头。   苏涸遇到难搞的情况,就会下意识咬嘴唇,此刻无意识地咬着下唇,思考他们该何去何从。   等他回过神,盛矜与早已走出去老远,在沙滩上留下一串湿答答的脚印。   他赶紧追上去,喃喃道:“只能找人家借住了。”   盛矜与不置可否,这确实是目前为数不多的解决办法。   沿着沙滩走出几十米,苏涸一直辍在盛矜与身后,落后他几步距离。   他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叫喊,声音又细又尖,似乎是小孩子在求救,苏涸往声源处寻去,发现岸边的礁石缝里卡着一个小男孩。   “你可不可以等我一下?”苏涸快跑了几步,头也不回地喊道。   盛矜与看过去:“又做什么?”   “有个小孩掉水里啦!”苏涸顾不上和他说话,蹭蹭蹭就跑到了礁石上。   盛矜与“啧”了声,脸上极度不情愿,却还是调转方向追过去。   礁石之间的缝隙很狭窄,小男孩的脚卡在风里,“哎呦哎呦”地大叫,这会正是夜间海水涨潮的时候,男孩面朝下趴着,浪花拍在他身上,呛得他不断咳嗽。   再过一会,涨起的海水怕是就会淹没这片礁石。   苏涸躺着海水抓起男孩的衣服,把他从水里捞上来,男孩见到了救命稻草,惊喜地大喊:“大哥哥救救我啊!!”   “我祝你们发财,我祝你们幸福,求求你们快救救我!”男孩是个碎嘴,就算这样了嘴巴还是不停。   “别怕,会救你出来的。” 苏涸安慰道。   他踩在湿滑的礁石上,去抓男孩的脚踝时脚下一滑,险些跌倒,咣当撞上一堵柔软的墙,他回头一看,是盛矜与的胸膛。   盛矜与推了他一把:“第几次给你当肉垫了?”   现在不是说这些废话的时候,苏涸一点不跟他客气:“帮我拖着他的脑袋可以吗?”   他可不指望让盛矜与去海水里捞小男孩的脚,见盛矜与没什么表情地接过去,苏涸立刻俯身,探进海水里开始摸索。   抓住小腿向外拉的时候,男孩疼得斯哈斯哈,乖乖地没有扑腾,可一张嘴就是停不住,说些乱七八糟的废话来转移对疼痛的注意力。   盛矜与不耐烦道:“闭嘴,再吵松手。”   小男孩声音矮下来,委委屈屈地说:“我,我害怕嘛。”   夜已经暗下来,苏涸盲人摸象般摸索半天,把男孩的脚从礁石间拔出来时,他半个身子都已经泡在海水里了。   小男孩被卡了半天终于重获自由,欣喜若狂地爬起来吵着盛矜与干脆利落鞠了一躬:“大哥哥,谢谢你们救我,我还以为我要死了!”   盛矜与懒懒散散地转过身,把苏涸拉过来:“谢他。”   小男孩显然面对苏涸时更放得开,一下抱住他的腰感激涕零地又哭又笑,把苏涸吓了一跳,连连摆手。   黑暗里,盛矜与轻笑一声,就这么抱胸站在一边看着。   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快,很快小男孩就不哭了,拖着一捆渔网跟着他们往岸上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大哥哥你们穿得跟拍电影一样,到我们这里旅游吗?台风刚走,这里没什么好玩,你们从哪来呀?”   苏涸实诚地说:“从海里来的。”   “啊?你们是海怪变的吗?怪不得身上都湿了!”   “我们从船上掉下来了,没有地方去。”   “那你们可以去我家啊!我家现在只有我跟我妈咪,有好多空房子!”   苏涸笑了,拍了拍男孩的脑袋:“你跟不认识的人,都这么自报家门吗?”   “你们不一样,你们是好人啊。”男孩拽了拽肩上的渔网,乐呵呵地说。   原本他们也是这样的算的,苏涸看了看盛矜与,后者没什么意见,就这样敲定了,男孩开始领他们往家走。   一路上男孩的小嘴叭叭不停:“我叫阿宇,宇宙的宇,大哥哥你们叫什么?”   苏涸指了指盛矜与,说道:“好巧啊,这个大哥哥也叫阿与,他是与众不同的与。”   “与众不同”的大少爷偏头瞪他一眼,似乎对这个称呼不太满意,苏涸朝盛矜与笑笑,眼睛弯起来。   男孩瞪大了眼睛:“真的吗!那大哥哥你叫什么?”   “他叫阿涸,小河的河。”   有人抢答道。   苏涸瞪向盛矜与,有点生气地说:“是干涸的涸!”   盛矜与不为所动:“不好听,叫小河。”   “小河哪里好听了?”苏涸不依不饶地瞪着他。   “河里有水,水生财,吉利。”盛矜与自顾自地道。   苏涸却蔫蔫地说:“可我怎么感觉我和水犯冲。”   盛矜与看他一眼,没说话。 第39章   跟着男孩回了家, 阿与把渔网往地上一扔,冲进屋里把他妈咪拉出来,手舞足蹈地说, 他们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又是扒开裤子给她看伤口,又是声情并茂描述当时有多险,中年女人面色很和善, 听完阿与的话, 看他们的眼里都有了泪光。   几番交流之后, 苏涸已经改口叫女人郑婶。   郑婶一听二人要借宿, 就赶紧忙活起来,期间不免要多嘴问上几句。   苏涸知道盛矜与的一切都要保密,就陪着打哈哈敷衍过去。   她认得出盛矜与手腕上昂贵的腕表, 也看得出二人身上的衣服虽已湿透略有狼狈,却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恐怕是有难言之隐暂时落难。   郑婶便不再过问。   这个小院算是镇子里经济水平比较好的人家, 院里乱糟糟的,一副被风席卷过后的模样,好在屋里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腾出一间空房子后,郑婶拿了干衣服给二人换上,又从柜子里抱出两床被子, 苏涸被明晃晃的大红色晃了眼, 才发现那被子上写着大大的红双喜。   很显然, 这是一双喜被。   盛矜与皱着眉头,脸色看不出喜怒, 苏涸看他一眼,犹豫着说道:“我们用这个不太合适吧。”   而且那喜被很新,显然是做好了就没拆开过, 为喜事准备的东西,让他们先睡了算怎么回事。   郑婶笑了笑,解释道:“这房子原来是我大儿子在住,被子也是给他准备来结婚的,但他走了以后,就闲置了,别的被褥都压在箱子里,又潮又旧不好睡的。”   苏涸以为这个“走了”是去世了的意思,默契地没有再提这伤心事。   他拦住要去收拾床铺的郑婶,把这活揽下来,借助别人家还让主人家干活,苏涸于心不安,而且盛矜与规矩多得很,他要亲自来才放心。   小镇的夜漆黑静谧,只剩虫鸣浪滚的白噪音依稀响起。   盛矜与洗漱回来,推开陈旧的铁门发出扎嘎一声响,就见床边的长沙发上铺着一床被子和枕头,而苏涸正跪在床上撅着屁股换床单。   他拧着眉看了那个沙发一眼。   大概是用木板打的,薄薄的布料覆在上面,看上去就硬邦邦,盛矜与走过去敲了敲,果然发出了咚咚的清脆声响。   他又上下打量一下,这长宽比,这上下落差,别说塞下一个他,那半拉小腿都得拖到地上,大半夜翻个身能直接摔成脑震荡。   这怎么睡!?   盛矜与烦躁地叉着腰,原地来回走了两圈,走过去问苏涸:“那个沙发能睡人?”   苏涸从床上跳下来,点点头:“能睡的,虽然小了点,但我睡觉老实,拿东西挡一下就行了。”   “你……”   还未出口的话直接噎住,盛矜与看着他:“你睡?”   苏涸走到窗边关窗,肯定地说:“是啊,你不是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   盛矜与沉默片刻。   直接拎起沙发上的被子和枕头丢上床。   苏涸一愣,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盛矜与被看得莫名烦躁,偏头撇开眼神说:“我没那么多毛病,少污蔑我,上床睡。”   简直大方的不像他了,苏涸笑了笑,没什么好推辞的,他乐呵呵地抱着他的枕头上床了。   毕竟本来他就是怕盛矜与的一身少爷毛病作祟,不然放着软床不睡去睡硬板沙发,苏涸才不会没事找罪受。   等他整理好床铺,两床大红被子铺在床上,被白炽灯光一打,更是红透了一样扎眼。   盛矜与越看越感到奇怪,出声催苏涸关灯,苏涸关掉门口的开光,借着窗外的月光摸索着爬上床,他钻进被子背对盛矜与躺着,特意离他远了些。   不过两个人都是多年独身一人睡惯了,突然床上多了个人,彼此都有些睡不着。   苏涸盯着窗外亮亮的月光,拼命酝酿着睡意,却听见盛矜与开口:“下午遇见那个小孩,你为什么不叫我,自己去?”   他后知后觉,这说的是他去救阿宇时,让盛矜与等他的事。   不过,苏涸倒是没想到盛矜与会在意这个。   “我怕你觉得我多管闲事嘛。”苏涸翻了个身,平躺下来。   听见这个答案,盛矜与有些冒火,他撑起上半身,望着黑暗中看不清的面容:“你是不是觉得,我是那种自私自利,眼里只有利益,没有人命的人?”   “我没有这么觉得。”苏涸干脆翻过身,对上了盛矜与的视线。   他想了想,说道:“只是当时你已经很累了,我不想连累你为我的善心一起承担责任,而且……在船上如果不是我折返回去才翻出栏杆,你也不会掉下来。”   空气一时陷入静默。   漫长到苏涸的眼睛变得干涩,他闭上眼睛往被子里缩了缩,意识也开始混沌。   “我又没怪你,救人有什么错。”   盛矜与似乎是说了句这个,苏涸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放心地睡着了。   后半夜温度降了些,盛矜与的睡眠一向不深,有什么东西抵着他的后背,一个劲地拱,他半梦半醒间翻了个身,怀里拱进来个人。   他浑身都乏得很,根本懒得理,便任由对方越拱越近,胳膊往人身上一搭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隔天清晨,一墙之隔的后街已经有了热闹的人声。   苏涸觉得热,忍不住去踢被子,却踢到什么温热的东西,还软乎乎的。   他毛骨悚然地睁开眼睛,眼前出现一小片黑色纹身,接着苏涸发现了更惊悚的事,他踢到的大概是盛矜与的小腿。   ???   苏涸赶快从被子里钻出来,盛矜与放在他腰间的手滑了下去,砸在被子上,苏涸顶着一头凌乱的毛发兀自凌乱。   明明睡着的时候他们好好盖着各自的被子,怎么一睁眼就滚到一个被窝里去了?   他昨晚好像觉得冷,然后梦中寻到了一个大火炉,于是拼命朝着火炉靠近取暖。   现在想来,那个火炉该不会就是……盛矜与吧?   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苏涸回头看过去,盛矜与抬起手臂,用手被挡住眼睛,像是要醒了的样子。   他突然觉得很像心虚,虽然不知道这心虚打哪来,但就是莫名心虚。   苏涸果断爬起来穿衣服,等他穿戴整齐开始穿鞋子,身后突然传来盛矜与懒洋洋的声音:“这就是你说的睡觉老实?”   他把头埋得更低,没注意给鞋带系了个死结,说道:“我下次不会了。”   “还有下次啊。”盛矜与尾音带着点沙哑,声音低低的,有些不经意的性感。   “没了没了。”苏涸逃一样地向外跑。   “去哪?”   “我去帮郑婶做早饭。”   盛矜与坐起身,被子滑下来堆叠在小腹附近,露出精壮的上半身。   他抬了抬被某人压麻了手臂,皱着眉“啧”了下,半晌才又哼笑一声。   小镇名叫晚阳县,位于光洲与邻省的交界线,在整个省的东北角,地方小到连盛矜与都没有听过这个地名。   灾后的晚阳县几乎处于封闭状态,清障车在出入县城的必经主干道上来回作业,信号塔也在紧急抢修。   两人的手机早已关机,苏涸把它们拿出来摆在院子里晒太阳,不确定还有没有救,他记得盛矜与这两天还有工作安排,愁容满面地问他怎么办。   彼时盛矜与正在吃早餐,抬起头瞥了他一眼,说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他身上穿着件朴素的短袖配沙滩裤,还是景区最流行的大花色,高大的人蜷在板凳上,但他的颜值和周身的气质摆在那里,有种自相矛盾的喜感。   苏涸没忍住笑出了声,还颇有点开了闸就忍不住的架势。   “你笑什么?”盛矜与严肃地瞪着他。   苏涸看着盛矜与裤衩上的海绵宝宝,越笑越停不下来,赶忙捂着脸转过身去,声音一抖一抖地:“不好意思……我……不笑了……”   看着他不停抖动的肩膀,盛矜与拧着眉低头看了看自己,当然也看见了裤子上笑得没心没肺的卡通图案。   他鼻子里哼出一个气声,语气凉凉:“你以为你的红裤衩就有多好看了?”   苏涸低下头拽了拽自己的大红色短裤,朝他傻笑:“我觉得挺好看的呀,喜庆。”   盛矜与:“……”   他是结结实实被噎到了,反反复复看了苏涸好几眼,确认他是真心说这句话之后,盛矜与摇头道:“怎么会有人的审美包容度这么高。”   苏涸没心没肺地继续笑,坐下来同他一起吃饭,刚拿起筷子,手臂突然被人捉住。   盛矜与看着他手腕上不规则的淤青,“啧”了声说道:“我有那么用力?”   淤青范围不大,但斑斑点点深得发紫,苏涸实诚地点点头:“嗯,我当时感觉手腕都要碎掉了。”   就在盛矜与即将发作之前,他又说道:“但我知道是你想救我,如果不抓得用力一点,我可能已经死了。”   说的好像盛矜与做了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他这么直来直去的说话,盛矜与反而无话可说,放开他的手,移开了目光:“你知道就好。”   早饭过后,烈阳高照。   郑婶又在厨房里张罗,抬了一个小腿高的保温桶出来,盛了满满的粥,苏涸上前帮忙往三轮车上抬,车上还有一筐顶饱的糍粑和包饭。   阿宇带着一顶小草帽往这跑,十岁出头的孩子实在活泼,兴冲冲地打招呼:“阿涸哥哥!阿与哥哥!你们早上好!”   “岸边那十几户屋子都被冲毁了,去帮忙救人的邻里忙起来,饭顾不上吃的,正好这几天出不了海,我做点吃的跟阿宇送过去。”郑婶说道。   “我……”苏涸刚开口就顿了顿,回头看了看盛矜与,后者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点了点头。   苏涸笑开了,朝郑婶道:“我们也去帮忙。”   初时郑婶还在推脱,说他们大城市的娃娃干不了这种活,但架不住苏涸热情难却,一行人这才推着车上了街。 第40章   苏涸帮郑婶打粥分碗, 阿宇抱着小咸菜缸挨个往碗里夹咸菜,那些来领吃食的人一个个晒得黝黑,一见苏涸这个陌生面孔的外乡人, 就打趣是不是郑婶的儿子。   在太阳底下晒久了,汗顺着发髻流淌过脸颊,最后没入衣领消失, 苏涸抬手擦了擦汗, 才想起他似乎忘了什么。   他往街头巷尾瞧了几眼, 没见人影, 就抓住阿宇问道:“你阿与哥哥呢?”   阿宇指了指不远处坍塌的破屋:“阿与哥哥去救人啦!我本来也想去的,但是那些石头太重了,我搬不动。”   他垂下头没精打采地踢地上的石块。   苏涸拍了拍他的肩, 弯腰微笑道:“你也很棒啊,好好长大, 你也会像他一样很有力气。”   “好!”男孩乐呵呵道。   苏涸也没闲着, 他跟郑婶回了家,备好晚饭之后又折返回来时,日头已经西斜,残红的落日映照在无边的海岸线上,荡开赤色的波纹。   苏涸拎着郑婶塞给他的冰水去找人, 阿宇热心地帮他带路, 拐过街口, 他一眼瞧见了那个扎眼的花裤衩。   盛矜与干了一下午的体力活,整个人像被汗泡透了。   他随手撩起衣服下摆擦汗, 蜜色的肌肉一下暴露在空气中,结实而漂亮,苏涸甚至能看见他小腹上喷张的血管纹路, 蜿蜒向布料里延伸。   他嫌少有这样大汗淋漓的状态,从前盛矜与即使是从健身房回来,也不会有这么夸张的模样,比以往的贵气更添几分让人口干的野性。   苏涸小跑几步,把水递给他,还贴心地先拧开了盖子:“休息一会吧,手伤有没有复发?”   盛矜与摇了摇头,接过水仰头灌下去半瓶,脸颊上的汗珠还在止不住往下滚。   知道他洁癖重不会喜欢这种感觉,苏涸拿出带来的干净毛巾,很自然地开始帮他擦脸颊上的汗。   突然瞧见盛矜与晒黑的皮肤,揪起一点衣领瞧了瞧,惊奇道:“才一天,怎么就晒分层了。”   盛矜与顺着他的动作低下头,由着苏涸从他的额头擦到颈窝,不屑道:“你不也是,脸都黑了。”   “没有吧!”   “有啊,你没照镜子吗。”   “我回去就照,但愿你不是在骗我。”   擦完前面,苏涸低声道:“转过去一点。”   盛矜与照做转身,就听阿宇在一边大大咧咧说道:“以前我妈咪就是这么给我老爹擦汗的!”   这话说者无意,听者却起了心思。   盛矜与顿了顿,瞥向苏涸,默不作声看着他的反应,苏涸却没当回事,没心没肺地看着阿宇道:“哪里像啦,不都是这么擦汗的。”   “眼神啊!”阿宇有理有据地比划着。   “阿涸哥哥你的眼睛像会笑一样,看阿与哥哥的时候好温柔啊!”   苏涸愣了愣,羞赧地低下头。   他不知道该怎么答才不会让盛矜与误会,现在的尴尬不比当时被发现“表白信”时少。   盛矜与居高临下,看不见苏涸被刘海遮住的眼睛,但却能看见他略微泛红的脸颊和耳尖。   他想,他的心思连稚童都能看得出,却还要欲盖弥彰的掩饰,到底有什么意思。   回程路上,苏涸说童言无忌,他没别的意思,让盛矜与不要在意。   盛矜与似笑非笑看着他:“我有那么小气?”   苏涸摇摇头说没有,心里却在说有。   镇上直到第二天,和外界才建立起联系,他们重复着第一天做的事,不过要比昨天轻松许多,政府派了救灾队伍,不少穿着迷彩服的人代替了民众继续抢险。   前线记者已经乘船赶到,开始采访灾情,盛矜与在人群中独树一帜,很快就被选为拍摄对象,但被他本人拒绝了。   苏涸问他怎么不上去说两句,盛矜与道:“我出镜就代表盛氏的态度,什么动作都没有,盛氏可背不起这口锅。”   他没想到盛矜与做事需要这样瞻前顾后,一举一动都要思考背后牵扯的利益链条。   傍晚,残星点点。   晚饭过后,阿宇在院子里支起小桌写作业,男孩啃着笔帽一个头两个大。   苏涸热心肠地从旁指导,见他烦躁地把每个字的方框涂黑,简直哭笑不得。   镇上的信号恢复了,郑婶给她弟弟打去电话报平安,又说家里来了俩个大恩人,不仅救了阿宇,还帮她修补破掉的门窗。   落在屋檐上的一只鸥鸟叫个不停。   盛矜与站在院门边,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吹风,这两天的经历几乎是他人生中从未有过的,那样放松,几乎毫无压力,全凭意愿在做事。   他随意把玩着手中的贝壳,是吃饭前苏涸和阿宇去海边捞的,小小一个,还是七彩的颜色。   空气中飘来阵阵甜香,郑婶蒸了一锅钵仔糕,各种馅料的味道混着醇厚的米香,勾得人食指大动。   “不知道你们爱什么口味,我都做了点,快来尝尝。”郑婶端着盘子放到小桌上,招呼道。   苏涸鼻尖动了动,眼睛都放光了:“好香啊。”   阿宇更是撂下笔就凑上去,手还没摸到就被郑婶不轻不重打了下手背,笑骂他:“先让客人挑。”   苏涸挑了一个红豆的,一口下去连连称赞,又挑了一个椰汁口味的,拿着走到盛矜与面前,递过去道:“尝一下吧,很好吃的。”   盛矜与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没有动作。   “我尝过的,不是很甜,我觉得你会喜欢。”苏涸坚持不懈地举着。   丝丝缕缕的椰子清香飘进鼻息,盛矜与还是一脸不为所动:“你好像特别了解我啊,苏助理。”   这两天同床共枕,让两人之间无形的隔阂消解了不少,仿佛他们都不在是盛三少和苏助理,只是盛矜与和苏涸。   乍一听见这个称呼,苏涸有种久违了的感觉。   他把钵仔糕直接怼到盛矜与唇边,小声道:“真的好吃,好歹是郑婶的好意,你就尝一口。”   温热黏腻的米糕粘在唇上,盛矜与像是被逼无奈,才张口咬下了半块,就见苏涸眼睛闪着光一样问他:“是不是还不错?”   他讪讪地翘起嘴角:“我只知道你现在越来越大胆了。”   苏涸得了便宜就不再卖乖,找了个借口回去继续教阿宇写作业。   盛矜与哼笑一声,慢慢嚼着嘴里钵仔糕,又咬掉剩下的,米糕软弹,椰汁的清香溢满口腔,一点点甜味恰到好处。   让他莫名想起某个人的唇,要上去似乎也是这样的触感。   他仰起头,看见满天散落的星子,是一副在城市的高楼大厦中极少见到的清澈。   一股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也蛮惬意。   视线慢慢下落,缓缓聚焦在那个人身上……   苏涸摆弄着死机许久的手机,又是拍又是甩,居然真的出现了开机画面。   他惊喜地瞪大眼睛,赶紧去翻电话簿,虽然屏幕泡水短路出现了光斑,但好在还能够使用,苏涸立刻给方方特助打去电话。   对面立刻接了起来,第一句话就是:“谢天谢地,你们还活着。”   苏涸寒暄了几句,把手机拿给盛矜与,盛矜与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道:“是方特助。”   盛矜与眉头压下来,似乎接得不太情愿。   方程在电话里汇报各个事项目前的进展,然后说道:“目前飞机是最快的方式,我现在就联系机务,最晚半小时后到,少爷你们……”   “不用。”   方程愣住,他谨慎地问道:“少爷,是还有什么安排?”   “没有,”盛矜与抄着口袋,不紧不慢地说道,“明天再来也不晚。”   他现在还不太想回去。   “我们今晚回去吗?”苏涸见他挂了电话,凑上来问道。   盛矜与转过身瞥着他,把手机递给他,语气不紧不慢:“你就这么急着走?”   好歹是孤男寡难共处一室,同床共枕的大好机会,他居然舍得走?   “我以为你会不习惯。”苏涸摇摇头道。   比起困囿于城市的高楼林立中,他更喜欢可以接近自然的生活方式,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让他放松。   但以苏涸对盛矜与的了解,他这位大少爷在这种不方便不舒适的环境里,待上两天都已经是极限,既然联系上了方特助,难道不应该越快离开越好?   盛矜与却一反常态,在他伸手去拿手机的时候抬手躲开,往院子里走去:“偶尔换换环境也不错。”   苏涸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追着手机走过去,坐到躺椅上,拿着蒲扇慢慢地扇风,看着倒是惬意。   他也拖了个板凳坐下来,凑到躺椅旁边,蹭一点扇子的风。   或许是远离了各自身份的束缚,这里也没那么多尔虞我诈,他跟盛矜与居然也能毫无芥蒂地坐在一起,彼此之间就像关系亲密的老友,气氛称得上闲适。   他的手机被盛矜与拿在手里,似乎没有还给他的意思。   无所谓,反正盛矜与还不至于昧他一部不值钱的手机,里面也没什么重要东西,苏涸随他去了,抬头望向夜空。   天幕幽黑,碎星像撒了一地的钻石,闪耀着富裕的光芒,他突然看见天边滑过一颗很亮的光点。   “有流星!”苏涸兴奋地开口,激动万分地拍着盛矜与的胳膊。   后者睁开眼睛,懒懒地撩起眼皮扫了一眼,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瞥向苏涸:“是飞机,笨蛋。” 第41章   “啊?居然是飞机吗?”苏涸眨了眨眼睛, 瞪着眼仔细看了看,语调降下来,“好像确实是飞机啊。”   但他只惋惜了一秒, 便又恢复了笑意:“那也没关系,晚上能看到飞机拉线,就会有好运。”   “谁说的?”   “大家都这么说, 这个时候许愿也灵的。”   盛矜与一听, 嗤笑一声:“飞机上的人知道你这么虔诚吗。”   “嗯……这么看好像确实有点幼稚。”   苏涸自说自话, 还点了点头来肯定自己, 盛矜与盯着他隐没在黑暗中的脸,灯光在他起伏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光圈,连发丝都像在发光。   饶有兴致地盯了半晌, 不知不觉就看顺眼了。   盛矜与开口道:“苏涸,这么久了, 其实我一直都没有看懂你, 每当我以为你在精明地算计什么,你却又笨得出奇。”   苏涸就像被123木头人定住了,垂着头没说话,盛矜与极少当面叫他的名字,用这么缓和的语气叫他, 更是头一次。   但这算不上什么好话, 因为盛矜与居然骂他笨!   他本能地想反驳, 却发现无论怎么反驳,都只会更加做实这个“谣言”。   “你说你是太会装了, 还是真的笨?”盛矜与把试探的话都说得这么不中听,带着点散漫不羁的调侃意味。   苏涸气哼哼地回过头,又觉得还不够, 干脆整个人背过身去,用他自认为在生气的语气反驳道:“想骂我你就直接骂,不用拐弯抹角。”   盛矜与手枕在脑后,盯着他的背影,蓦地笑出了声,还没有见好就收,又低低地笑了好几声。   苏涸的眉头皱起来,鼻子都要气歪了,就听不远处的阿宇叫了他一声:“阿河哥哥,这道题好难啊!”   苏涸愤然起身,把盛矜与丢在一边,他走过去拿起阿宇的习题册,难题是一篇英文阅读理解,阿宇不能流畅地读懂,自然做题更困难。   苏涸给他翻译了大概,说文章中的男主人公为了得到女主人公的爱,每天牵着狗从她遛狗的必经之路路过。   然而示爱未果,他便偷走了女主人公的狗与自己的狗配种,以此来引起注意,发现狗狗不见的女主人公伤心痛苦了好几天。   听完,阿宇撅在嘴巴上的笔都气得掉在了桌子上。   他呲牙咧嘴地说:“这个男的有病吧!他怎么舍得让喜欢的女孩子伤心呢,我想逗她笑都来不及!”   “怎么,你有喜欢的女生?”   身后传来一个冷酷的声音,带着一点八卦的意味。   苏涸转过头,发现盛矜与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就站在他身后,悄声无息的。   阿宇黑乎乎的小脸蛋瞬间红了,可能是皮肤晒得太黑,红得不明显,但他却上蹿下跳起来试图掩饰尴尬,结结巴巴地说才没有呢!   盛矜与鼻子里哼出个气声,欠嗖嗖地问:“是喜欢却不敢表白吧?”   “我!”阿宇急得跳起来,支支吾吾半晌,才又低下头去,蔫头耷脑像是霜打的茄子,“我觉得她不喜欢我啊……”   “不试试怎么知道。”盛矜与抱胸说道,话音刚落,苏涸拿肩膀拱了他一下,没什么威慑性的眼神瞪着他。   “你不要带坏小孩子!”苏涸轻声却严肃地说。   谁成想盛矜与忽然倾身过来,凑到他耳边,说悄悄话一样的姿势认真望着他,苏涸被这莫名其妙的动作定在原地发愣。   就听他抬高了声音:“你不告诉他你喜欢他,怎么知道他喜不喜欢你。”   盛矜与背光站着,眼神幽暗深邃得像是能将人吸进去,苏涸莫名紧张地吞了下口水,感受到他说话喷出的热气尽数打在颈窝处,弄得他有点痒。   苏涸缩了缩脖子,退后了几步。   阿宇还在原地独自扭捏,把笔帽抠地啪啪响,自言自语一样道:“好……好像也有道理,但是,我怕我说了她就不跟我做朋友了……哎,暗恋真难……”   屁大的小孩也会说暗恋了,盛矜与嗤笑一声,直起身子随口一句 :“小屁孩。”   他觉得他暗示得够明显了,如果苏涸不是那么笨,应该会明白他的意思。   盛矜与在灯光的阴影中再次瞥向苏涸,唇角扬起的弧度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时至次日,先等来的人却不是方特助,而是另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彼时盛矜与正在院子里修灯泡,两人落水时穿的衣服早已洗净晾干,他重新换上西装革履,周身那股慵懒亲人的感觉消退不少,似乎又变回了那个矜贵的盛三少。   但这副装束站在梯子上拧灯泡,却有一种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的滑稽感。   苏涸站在一旁帮他扶梯子,惊讶于他居然还具备这种技能,盛矜与随口答道:“初中物理就学过的东西,有什么含金量。”   确实,这对普通人来说只是必备生活技能,但盛矜与在他眼里,是不具备这种技能的阔少爷。   这不能说是一种偏见,只是他对盛矜与还不够了解。   从梯子上下来,盛矜与拍了拍手上的灰,就瞥见一男一女说着话从院外走进来。   是郑婶的弟弟回来了,盛矜与仔细一看,瞥见一张再眼熟不过的面孔。   他只愣了一瞬,便盯着男人沉沉道:“郑叔叔,好巧。”   来人正是盛矜与一直在找的人,盛宗澜前任副手,现今湫阁的经理郑成企。   男人看到他就是一愣,显然没想到,天底下真有这么巧的事,他避之不及的人,居然被一场风暴送上了家门。   郑成企恭敬开口:“三少爷,您没事就好,盛董怕是很担心你。”   科考船出事一事对外封闭,但不免在盛氏内部传开,准继承人坠海失踪,这两天盛家有人欢喜有人愁,简直乱作一团。   郑成企生病住院是事实,借病躲着盛矜与也是事实,前两天他回市区复查,晚阳县恰好遇上台风,阴差阳错让盛矜与在这里遇上了他。   郑婶发现他们是旧相识,热心地张罗两人进屋坐。   苏涸却看得出,二人间的氛围恐怕没那么和睦,盛矜与的表情里有明显的威势。   似乎与郑成企有旧怨,且有话要说。   盛矜与看了苏涸一眼,苏涸心领神会,与郑婶交谈一会,给他们腾出了谈事的空间。   偏房里几人坐在一张方桌前,盛矜与开门见山:“郑叔应该知道我要问什么,你也不用装作要为盛宗澜守口如瓶,若真对他还有忠心,当年就不会走。”   郑成企闭口不言,气氛一时沉了沉,显然两人都各怀心事。   苏涸在一旁坐着,悄无声息充当一个摆件。   半晌,郑成企才开了口:“三少救了阿宇,于我们家有恩。”   郑成企长了一张老实沉厚的脸,说话也不拐弯抹角,他推了推眼镜,说出了那个但是:“但有些事,告诉你就是给我惹祸。”   言下之意是有人给他下了封口令,还予以威胁,让他不能开口,四十来岁还无妻无子的郑成企,唯一在世的亲人只有郑婶和阿宇。   盛矜与了然,却还是激了他一句:“郑叔就是这么报答恩人的,我的助理为救你外甥差点也葬在海里,这件事,怎么平?”   “?”   苏涸猛地抬起头来,怎么还有他的事?   他看着编起谎话面不改色心不跳,与郑成企打心理战的盛矜与,不由咋舌,果然商人都有一张张口就来的嘴。   郑成企听完,拧着眉看过来。   苏涸只好尴尬地朝他笑了笑,颇有种与盛矜与狼狈为奸的羞愧。   郑成企脸色变得凝重,似乎陷入内心的纠结,盛矜与知道他赌对了,面对没有道理可讲的人,他是不会像这样打感情牌的。   但郑成企显然不是毫无情意之徒,这点盛矜与有把握,正因为他不能完全与盛宗澜同流合污,如今才会被排除在外,成了一枚弃子。   盛矜与给他时间纠结拉锯,等了片刻,才开口给了他一颗定心丸:“任何后果,我担,你的家人,也归我管。”   “我保证,她们不会出任何差池。”   苏涸看着他坚毅的表情,料想郑成企会答应,盛矜与就是这样的人,让人觉得他说得出就做得到,其实很可靠。   就见郑成企叹了口气,终于开口:“八年前你母亲出走那件事,我给不出任何线索,那时我在国外盯项目。”   “盛宗澜那时就对你起疑心了?”盛矜与问道。   郑成企点头,喝了一口杯中的水:“那时我已经不再接触他的核心工作,很多事他也不会跟我讲,不过,关于你母亲与盛董的事,当年……确实是我办的。”   “杨女士在认识郑董之前,其实已经订婚了,她与未婚夫感情也不错,但你也知道盛董的脾气,想要的,不择手段也会得到,总之,她的未婚夫在三个月后死在一场火里。”   他不用多说,盛矜与也知道是谁做的,脸色已经冷下来。   气氛变得如斯压抑。   苏涸心里却是咯噔一声,他隐约觉得这些台词有些耳熟,思忖片刻,他才猛然想起,这场谈话是原书中的关键性转折情节。   盛矜与和他父亲盛宗澜的核心矛盾便是他的母亲,他在知晓当年真相后,终于确定自己颠簸的童年都是这位心狠而薄情的父亲一手造成。   这个情节过后,原书剧情便渐趋高潮,父子二人的敌对从暗处转到明面上,盛矜与要扳倒他的父亲,而盛宗澜早知会有父子反目的这天,才提前遣了原主到他身边监视,寻找把柄企图控制盛矜与。   但苏涸有关这段剧情看得并不细致,只知道一个大概,却不知道盛矜与究竟在郑成企那里知道了什么。   “你小时候问过我,为什么你不能单独跟你母亲出去,为什么她那么……不喜欢你。”郑成企顿了顿,似乎不想说得这么直白,惹盛矜与想起伤心事。   盛矜与定定盯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郑成企轻叹口气,继续道:“你从小长大的那座宅子,其实四面都拉了电网,苏董给杨女士佩戴了定位器,超出一定范围就会触发警报释放电流,她尝试过无数次逃跑,但根本不会有结果。”   “警报控制器是我在管理,我清楚地记得,十几年里,我只为她打开过23次。”   这也就意味着,她只离开过别墅23次。   郑成企点起一根烟,似乎在忏悔曾经助纣为虐,烟雾遮住他的面容,他低沉地说:“你的人查不到,是因为苏董删除了杨女士的档案,别人都以为她去世了。”   “其实我也有罪,我也是帮凶。”   对话越是往下进行,盛矜与的脸色就愈发阴冷,苏涸看见他搁在桌面上的右手攥成拳,手背青筋都爆起来。   苏涸帮他倒水时,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对方的手背,温度几乎冰凉,盛矜与全然没有反应,脸上阴沉不定。   他这副表现,心情必然糟糕透了。   苏涸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就抬起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带着温热的触感落在皮肤上。   盛矜与这才回过神,炽热的视线落在手上,像是要把彼此交叠的手一起烧个对穿。   但苏涸心中远没有他表现出的那样镇定,原书这个情节发生的事件至少在月余之后,如今却提前几个月,大概是他意外坠海,让盛矜与阴差阳错提前见到了郑成企导致的。   他有些担心,这件事会不会变成扇动翅膀的蝴蝶,带来一场连锁反应,让今后的走向更加扑朔迷离。 第42章   盛家三少失踪整四天, 网上各种猜测齐飞,盛家特意打点过的媒体也快按捺不住,暗戳戳放出风声预热。   又有盛家不同派系的有心之人推波助澜, 差点将盛矜与已葬身大海的消息做实。   坠海本人却突然现身集团总部,直接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不仅造谣不攻自破,又有一段采访在网上爆火, 晚阳县救灾新闻里拍到, 盛矜与大汗淋漓掘石块救人的画面, 一时间将这位少爷再一次推上舆论的风口。   他一身接地气的短袖裤衩, 比西装革履时更有人味,不少人在说这是豪门作秀,为的是拉拢人心。   不出意外被网友轮番回击, 说君子论迹不论心,说谁会穿成这样作秀, 说你能耐你也去灾区救人!   不少大V开始关注灾情转发新闻,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运气,一个认证作者的账号转发了有关盛矜与这条微博之后,流量突然爆了。   网友对盛矜与的认识,不再只是一个出过车祸的明星赛车手,他的口碑开始发生逆转, 其中有这个账号一半的功劳。   方特助敏锐抓住风向, 让团队给舆论添一把火, 作为盛氏集团未来的领头人,盛矜与的声望急速上升。   可他从晚阳县回来后, 就总是阴沉沉一张脸,英俊骄矜一张面孔上多了几分深沉的愁绪,本就不多话的人, 这下更是话少得吓人。   连S037都不敢跟苏涸开他的玩笑了。   别人或许不清楚他为何心情不好,但作为那天那场对话的旁听者,苏涸却清楚得很。   他觉得现在的盛矜与或许需要多一些陪伴,但好巧不巧,苏涸因书出版在即,自己也忙起来,只能硬着头皮请了几天假。   盛矜与脸色虽不好,倒是意外的好说话,痛快地准了。   一连几天,两个人都忙得见不到对方。   但当牵挂成为习惯,就总忍不住要点开那个对话框,发些有的没的心里才踏实,自从两人加了微信,苏涸一个话痨就时常给盛矜与发消息,这两天更是不断。   晨起时的朝霞,道旁簌簌飘下落叶的一场风,珍珠鱼缸里那两条又胖了一圈的小金鱼,还有别墅门口的流浪猫……   苏涸都觉得有趣,都要拍给他看。   人在心情消极时,总要看看自然,看看万物,或许就能疏解一些离愁别绪。   日理万机的盛三少也不是每次都会搭理他,他的回复也总是不及时的,但却没有再嫌弃苏涸话多。   这天晏一琛的电话打到家里,问盛矜与最近的行程。   苏涸照实说他这两天刚好没有安排,晏一琛笑笑:“正好啊,你们死里逃生,不办个回归宴去去晦气怎么行!今晚上在我的俱乐部见,都是些关系近的朋友,阿斐也吵着要见你,苏助理到时也要来啊。”   要是以往,苏涸一定干脆答应,但现在他却犯了难,因为盛矜与吩咐过不见客,不赴约。   听出他在犹豫,晏一琛问:“怎么了?”   苏涸抬头瞥了一眼二楼的方向,喃喃道:“他知道了一些事情,最近心情不太好,晏先生,你还是跟他说一声吧。”   晏一琛以为这人又在闹小脾气,没当回事,反而笑了笑说:“都认识这么久了,还这么叫是不是太生分了?我比你年纪大,听你叫个哥不过分吧。”   苏涸像是没脾气,让叫什么叫什么,乖乖地喊:“琛哥……”   晏一琛这才打趣着问道:“他怎么了?又闹少爷脾气了?”   “他好像是知道了他妈妈的一些事情。”他声音低下来,听上去兴致不高。   果然,对面静了一会,语气都变得正经了:“那就更不应该一个人闷头工作,苏涸,你离他最近,可以的话,多陪陪他,好吗?”   “我会的。”苏涸仿佛接下了什么重任,挂了电话。   他看了看二楼主卧的方向,眼神中带着一点忧心。   好在,晏一琛的面子还不小,一张巧嘴最后还是把盛矜与叫了去。   傍晚,盛矜与出现在俱乐部贵宾厅里,脸上还是一副阴云密布,心事重重的样子。   晏一琛特意没选很吵闹的项目,开了间休闲厅打打台球聊聊天,他特意没清人,留了三两桌外人,乒乒乓乓的击球声不时响起,不至于让整个场子显得太寂静。   既然是死里逃生二人组的“回归宴”,话题免不了围着他们转。   顾铭是刚下了手术赶过来,摊在沙发里休息,他把塞在手机壳里的平安符塞给盛矜与,说是医院里统一开过光的,保佑他下次别再有进医院的机会。   盛矜与兴致缺缺地收下,以往不饶人的嘴也没了动静,苏涸余光瞧着他,一边耳朵还听着邵斐急吼吼打听他们死里逃生的过程。   苏涸被磨得耳朵起茧,只好就讲了他们在海上漂行的惊险,又被好心人收留,过了段清闲日子。   听得邵斐龇牙咧嘴表情精彩,连说他好会讲故事,真懂怎么吊人胃口。   “别光顾着说话,来台球厅不打球,不觉得很浪费吗?”晏一琛朝侍应招了招手,吩咐把球桌码好。   邵斐是个球迷,篮球台球高尔夫他都是抢着上的那个,直接取了根杆朝球桌走去:“谁和我来一场啊!”   “来一局解解闷?”晏一琛看向盛矜与。   盛矜与双腿交叠靠坐在沙发上,他面无表情时,眉宇间像拢了一层阴翳的黑气,手里的酒杯早已见了底:“不了。”   他把空酒杯向苏涸的方向歪了歪,苏涸自然而然给他添酒,但这次倒的少了些,还抱怨一句:“你已经喝很多了。”   盛矜与也不反驳,只“嗯”了声,继续我行我素。   晏一琛索性调转目标,拿了根杆擦好递给苏涸:“那阿涸来,上回船上那局没打完你就走了,这次可要玩个尽兴。”   “快啊阿涸,这次打黑八还是斯诺克?我已经迫不及待了!”邵斐大大咧咧催促道。   苏涸倒也不怯,他见盛矜与没什么意见,便接过球杆朝晏一琛礼貌说了句:“谢谢琛哥。”   谁也没注意,盛矜与在此时抬眼看过来,眼中神色深沉不明。   最后两人开了局经典黑八,由顾铭亲自上阵判球,苏涸与邵斐猜拳后赢下了发球权,他伏在桌案上,随着砰一声撞击音,白球将码得整齐的球打出漂亮的球花。   拿着球杆的苏涸,与平时不太一样。   他周身那种软绵绵的气质被刻意敛起,一双眼睛神气而专注,又或许他今天少有地穿了件黑色衬衫,显得皮肤愈加白净。   盛矜与只漫不经心瞥过来一眼,眼神就定住动不了了。   他不是第一次见苏涸打球,却是第一次如此专注没有干扰,肆无忌惮打量他是如何运球做球。   看着看着,盛矜与的酒杯又一次空了。   他坐起身子,看着苏涸趴伏在桌案上,缓缓摆动球杆寻找进球点,衬衫随着他抬手的动作一起一伏,隐没进腰腹中的布料掐出一把劲瘦的细腰。   动作幅度稍大了一点,一根金色的细链就从衣领里掉出来,弹了几下,在灯光里来回摇晃,衬得苏涸像是黑曜石上镶嵌的一颗耀眼金珠。   那么成熟贵气,那么有韵味……   盛矜与喉结滚了滚,想要再去添酒,晏一琛径直在他旁边坐下,出声道:“行了,苏助理都嫌你喝得多了,还喝?”   却听盛矜与幽幽地说了句:“不是阿涸了?”   “什么?”   晏一琛一下没反应过来,半晌才回过味来,他啧了声,无语地看着盛矜与:“邵斐也这么叫他,你怎么不说他?”   “他也没叫邵斐琛哥啊。”盛矜与慢条斯理地说。   “操!”   晏一琛有种突然被喂了一口有毒狗粮的错觉,怪怪得……   怪难吃得!   他看了看盛矜与蔓延着红血丝的眼眶,不由咋舌:“你到底喝了多少,这都开始说胡话了。”   盛矜与眼皮一眨不眨,看着球桌上的战况,一点不搭理他,像是在摆下马威。   “……”   感觉被针对了是怎么回事?   晏一琛还是觉得哪里怪怪得,但他没多想,场上几轮转换之后,他不由感慨:“他球打得确实不错,还蛮赏心悦目。”   “嗯,他打得很好。”盛矜与出声肯定道。   晏一琛语气凉凉地笑:“奇了啊,你还会这么直白地夸人?”   盛矜与又不说话了。   怪,太怪了!   晏一琛终于觉出了那股怪异的感觉从何而来,是这两人之间的态度,从若即若离的敌对,多了些莫名其妙的亲密。   这种氛围在游轮一别时还没有,但现在,盛矜与和苏涸之间,就像涂了某种粘合剂,一种似是而非的暧昧感在两人之间隐隐作祟。   最怪的是,当事二人似乎都没有自觉。   半场过后。   苏涸堪堪落后几分,他的球风和他像也不像,战术选择上相对保守,但每次击球的动作又都利落地毫不犹豫,防守要多于攻击。   就在邵斐以为自己稳胜时,苏涸这一杆卡着角度进了两颗彩球,直接把落后的分数补回来,接下来就是一路顺风顺水。   打得邵斐瞪着眼睛,朝他竖起两个大拇指,直呼一句:“牛逼。”   眼下输赢基本已定,剩最后两颗球,位置不偏不倚与都白球凑到了一条进球线上,黑球却比彩球更容易进。   苏涸倒吸一口凉气,变换位置比对几下,迟迟下不了杆,他下意识开始咬下唇的唇角,摸起巧粉边擦杆头边思考。   “赌一把跳球,能进就帅死了!”邵斐已经不在乎输赢,他只想看苏涸如何进这个球,于是抱着球杆靠坐在对侧球台旁说道。   苏涸摇摇头:“我跳球打得最烂。”   在一边抱臂站着的顾裁判下巴指了指场边,说道:“巧了,某人跳球打得最好。”   顾铭悠哉悠哉地看向一边坐着的盛矜与。 第43章   晏一琛一听, 当即添油加醋拍了拍盛矜与:“不如你来教教苏助理呢,当初我的跳球也是你教会的。”   “好吧,虽然不想承认, 但他确实厉害,跟他学没错的。”邵斐不情不愿地附和道。   一整晚,他们都在试图让盛矜与脱离死气沉沉的状态, 哪怕只是暂时, 但一直没什么效果, 说出这个提议时, 晏一琛也没报太大希望。   然而,盛矜与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朝苏涸走过去, 他步伐还算稳健,不仔细看看不出醉态, 但离得近了, 就能闻见对方身上并不难闻的酒气。   苏涸看着他朝自己走来,凑得近了,甚至能看见盛矜与被酒精熏出了眼底的红血丝,眼神也不似平日里带着极干脆的攻击性,反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迷离。   这是……醉了吗?   盛矜与抬抬下巴, 只说了三个字:“先试试。”   苏涸上下扫量他一圈, 确定盛矜与不会在他转身时四仰八叉躺在地上, 这才架起球杆尝试击球。   球位离台边不远不近,是个很尴尬的位置, 他几乎半坐在台边,才能找到一个舒服的击球姿势。   可这样一来,腰部就被弯折出一道诱人的曲线, 简直令人想入非非,握在手里是什么感觉?   可惜他选的角度不够好,白球在空中划过一个很缓的弧度,没有让目标球跳起来。   苏涸也不馁,他看向盛矜与,眉眼低垂,俨然是个求助的神态。   盛矜与随手将四散的球摆回原位,位置几乎分毫不差,随后简明扼要几句指点,把击球角度,力度,手势简单讲清。   语速很缓,语调很轻,还怪好听地。   苏涸拽回走神的心思,点了点头,再试一次。   这次要比上一次好得多,只是目标球依然没有进袋。   似乎是别无他法,盛矜与像是收了一名令人头疼的学生一般,看了苏涸一眼:“看来,只能这么教了。”   他缓缓走过来,绕到苏涸身后,就着他的姿势握住球杆,大手包住了苏涸一半的手背。   “抬高。”   盛矜与的声音在右后方响起,几乎贴着他的耳朵,热气让他耳尖痒痒地,苏涸闻到一点酒气混着清冽香水的气息,又有点走神了。   得不到回应,盛矜与很低地“嗯?”了声,敲敲他的手指低声问:“在想什么?”   苏涸恍然间回神,注意力又回到球杆上,照做抬高了手臂。   “这样吗?”苏涸一偏头,差点撞上盛矜与的下巴,他却浑然未觉。   盛矜与顿了顿,后退一点,但也只有一点,接着就去调整苏涸持杆的手部姿势。   指尖拨动,定在一个位置后,他简单道:“稳住。”   话音刚落,盛矜与控着球杆带苏涸击球,砰一声,一记漂亮的跳球飞起砸中目标球。   下一秒,传来球进袋的悦耳声响。   在旁围观的人你一言我一语,苏涸瞪大了眼睛看向他,溜圆的眼睛像两颗剔透的葡萄,不可置信地说道:“居然真的能进!”   盛矜与松开他,低笑道:“再试试。”   苏涸望着他黑沉沉的一双眼睛,突然觉得他今晚似乎不太一样,好像格外……温柔?   ·   停车场里灯光昏暗,电梯门开,盛矜与率先走出来。   他的外套已经脱掉,松松垮垮拿在手里,衣领也被他扯得乱七八糟,苏涸跟在后面追出来,看着盛矜与略微摇晃的身形,忧心忡忡地说:“我扶你吧。”   “不用。”盛矜与摆摆手,大步流星往前走。   盛矜与身高腿长步子大,一点不等人,走得气势汹汹。   苏涸小跑着追上去,拽了拽他的袖子,忙不迭解释:“我没有要跟晏先生走的意思,他也只是玩笑,我……我现在肯定不会走的。”   方才散场时众人玩笑之间,晏一琛夸苏涸球打得好,人也好,就作势开高价要来挖墙脚,问盛矜与同不同意。   放在平时他清醒时,绝不会把这种玩笑当真,甚至会补一句不要钱免费送。   但今天苏涸只是顺着玩笑客套了一句,他就这副样子一直持续到现在。   像个耍脾气的小孩,蛮不讲理。   盛矜与突然停下步子,转头似笑非笑看着他,“现在不叫琛哥了?你和他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我……”苏涸脸上一副莫名其妙的疑惑,但还是一脸真诚。   “那是晏先生觉得生分才让我改口的,他是你的朋友啊,除了这层关系,我和他也没有别的关系了。”   盛矜与自上而下望着他那双剔透的眼睛,不动声色的表情却多了几分笑意,这个答案让他沾沾自喜。   其实他根本只是想听到这句答案而已。   想看到苏涸融进他的社交圈,变成和他绑定在一起的存在,这种感觉突然而陌生,借着醉意才明目张胆侵占他的大脑。   “那我呢?”   盛矜与往前迈了一步,看着苏涸,饶有兴致地问:“我和你现在是什么关系?”   周围空旷而安静,他低沉的嗓音像一记重锤,把苏涸砸懵了,这是什么问题,苏涸从没想过。   是上下级?暂时统一战线的同僚?   或者也能称得上一句……朋友?   但盛矜与想听到什么答案?苏涸抿了抿唇,挑了最稳妥的一个选项,答道:“你……不是我的老板吗。”   盛矜与隐隐皱着眉,似乎不太满意,他没有说话,垂着头似是百无聊赖地揪起苏涸的衣袖,看那处在船上留下的淤青好了没。   白皙细瘦的腕骨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确定之后,这才松开手。   吐槽一般说了句:“谁会和老板睡一张床。”   “那不是迫不得已,我要睡沙发你又不让。”苏涸抓了抓被弄得很痒的手背,喃喃道。   盛矜与哼笑一声,转身摸出车钥匙按了下,不远处的宾利闪了两下车灯,临时担任司机的苏涸去拿他手里的钥匙,指尖触到一点温热的皮肤。   他没多想,去盛矜与掌心里掏,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有意捉弄他,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两只手蹭来蹭去地像是过招,苏涸在心里叹气。   怎么会有人喝了酒就智商下线了……   苏涸好不容易把钥匙抢过来,打开了副驾驶的门,回头正想把盛矜与塞进车里,却发现他正拧眉盯着某处,脸色警惕。   “怎么了?”苏涸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还没来得及看清,盛矜与突然上前一步把他按到车上,整个人严严实实把他挡住:“有人在拍我们。”   他一边抬手把苏涸的脸盖住,一边摸出手机打了通电话,直截了当地说地下有狗仔偷拍,要对面派人下来处理。   俱乐部里接待的非富即贵,时常有明星名人出没,狗仔也是层出不穷,再加上盛矜与刚刚在网上火了一把,狗仔蹲不到明星八卦,拍一拍豪门继承人的风流韵事也算完成任务。   苏涸眼前什么也看不见,抓着盛矜与胸前的衣襟跟着紧张,可后知后觉才发现:“我们为什么要躲?”   他们不过就是正常的行程,正常的关系,就算被拍到也不会让人误会。   反倒是盛矜把他藏起来的这个举动,藏出了点欲盖弥彰的味道,现在苏涸觉得,自己像是他见不得光的地下小情人。   盛矜与手撑着车窗,抬起眼皮撩他一眼:“难道你想上明天的八卦头条,然后做我的绯闻情人?”   “不要,我不做情人。”苏涸斩钉截铁地摇头。   盛矜与却道:“那要做什么,爱人?你野心不小。”   “……”   苏涸不说话了,他觉得跟现在这个不清醒的盛矜与沟通,简直就是个错误,根本沟通不出结果。   俱乐部的安保效率很高,立刻来了人驱赶狗仔,等一阵吵嚷渐渐远去,苏涸从他肩膀后冒出头来,小声问:“走了吗?”   幽暗的灯光下,盛矜与看见他雪白的耳朵上,浮着一层浅浅的粉色,他抬起手,控制不住的捏了捏。   苏涸敏感地浑身一颤,耳侧的脖颈和后颈都是他的敏感区,别人一碰就忍不住想逃。   他迅速握住盛矜与作乱的手,不轻不重地说:“不要碰,这里。”   但盛矜与的指尖没有离开,反而顺着耳廓一路向下,揉了揉暄软的耳垂,然后志得意满地说:“更红了。”   难以言说的羞耻感涌上心头,苏涸受不了,开始挣动,盛矜与把手拿开,苏涸松了口气,但这口气还没呼出去,就被卡在半截硬生生憋住。   盛矜与的手却一路往下,握住了他的后颈。   更要命了……   苏涸有种不详的预感,他往后靠了靠,但被车门阻住去路,回过头,男人的喉结近在眼前,上下滑了滑,然后越靠越近。   盛矜与从来都不是瞻前顾后的人,他的动作也毫不犹豫,掌心拢着苏涸的后颈把人往前一带,像被人从后推了一把,寻着那张招摇的薄唇撞了上去。   一开始还是吮吸和磨蹭,那双唇仿佛涂了蜜一样,不断拉扯着盛矜与脑中仅剩的理智。   怎么尝都是甜的,软的,疯了一样勾着他。   但那唇又安安静静,像是吓傻了。   苏涸呆愣着没有反应,盛矜与不满足,就用牙尖叼着软肉细细地磨,撬开那张吓呆的唇,长驱直入开始攻城掠地,舌尖相碰,格外纠缠。   一时间寂静的空气中,竟能见水声啧啧。 第44章   苏涸唇上吃痛, 所有丢掉的魂都在一瞬间归位,他喘不过气地闷哼了声,推着盛矜与的肩膀试图反抗。   感受到这股阻力后, 盛矜与意犹未尽地稍稍离开,额头抵着苏涸的额头,眼眉耷拉, 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为什么不让亲?”   这个人到底讲不讲道理!   苏涸抓狂地想到, 明明先作恶的人是他, 怎么先叫屈的人也是他!   他还没有调整好呼吸, 缺氧一样小声喘着气,但还是气不过,攥拳狠狠锤了盛矜与的肩窝一拳。   盛矜与也不叫痛, 反而得寸进尺,揽住他的腰, 一下下去碰苏涸的额头, 哼哼唧唧地说:“再亲一下。”   苏涸的脸蹭一下就更红了,他见过盛矜与的冷脸,见过盛矜与的愤怒,却没见过这个男人黏黏糊糊地撒娇!   “不……不行。”苏涸越说越不坚定。   “为什么不行?”盛矜与鼻尖抵着他的鼻尖,上上下下磨蹭着。   他找不到一个说“可以”的理由, 但又发现好像无法拒绝这个样子的盛矜与。   与醉鬼解释不通, 两种纠结拉扯着他的神经, 简直要把苏涸扯碎了。   就在他犹豫之时,盛矜与趁虚而入, 把他本就不坚定的城防彻底击溃,膝盖顶进两腿之间,完全封住了苏涸的唇。   不同于第一次带着试探的浅尝辄止, 盛矜与唇舌的攻势堪称迅猛,像初尝蜜糖的孩童,仔细扫荡着每一处柔软的地方。   苏涸的嘴唇都要被他磨破了。   但被夺走的空气让他大脑缺氧,脸蛋憋得通红,就这么仰靠在车窗上任人摆布,死死攥着盛矜与的衣领,长长的睫毛抖个不停,仿佛濒死的蝴蝶在努力振翅,看得人心尖发痒。   良久,盛矜与餮足地舔舔唇,终于舍得放开他。   “怎么都不会呼吸,你以前不是最擅长这个?”盛矜与拍拍他的脸,调戏一样问道。   苏涸终于得救,趴在他胸前大口大口喘气,短路的大脑接收到盛矜与的问题,却又无力反驳,因为原主确实是个混迹风流场的人。   他只好闭口不谈,逃避问题。   盛矜与任他靠着,用一种很缱绻的眼神不错眼地望着他,苏涸偶然与他目光相撞,又急急忙忙转过头去,抬手用手背擦掉唇上的口水。   “我们快回去吧。”苏涸脸颊还红着,显然情绪还没有回复。   盛矜与盯着他一直看,将近半分钟后,才大发慈悲放开他,乖乖开了副驾的门坐进去。   苏涸缓缓呼出一口气,转身去开车。   一路上,他都能隐约感觉到副驾投来的灼热目光,如此大摇大摆,理直气壮。   看得他如坐针毡,如芒在背,万分不解。   回到小榭园,苏涸扶着醉醺醺的盛矜与进门。   S037照例扬着笑脸迎上来,一见到眼神迷离脚步虚浮的盛矜与,说道:“少爷又喝酒啦!凌姐回小楼了,我把她叫过来吧!”   “不用了037,我可以照顾他。”苏涸微笑道。   S037挪动着大白身体跟在他们身后:“那我提前放好洗澡水,少爷就算醉了也一定要洗澡的,其他的就拜托你啦!”   “没问题。”   苏涸推开卧室门,架着肩膀上的人慢吞吞往里走,提醒道:“脚下有东西,你小心。”   “我还没有醉到天翻地覆,你可以不用担心我的智商。”盛矜与抬脚迈过去。   “那衣服你自己脱,洗澡你自己可以吗?我去给你拿点喝的,不然你的胃受不了。”   盛矜与歪在床头,手背挡着眼睛点头:“嗯。”   苏涸将信将疑的转过身,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他下楼去厨房翻找几圈,拿了酸奶上楼。   他以为盛矜与估摸已经去浴室了,谁料他还是那个走时的动作,一动不动靠坐在床上。   苏涸知道盛矜与睡前是一定要洗澡的,可现在……难不成还要他帮忙脱衣服吗?   苏涸端着酸奶走过去,拍拍盛矜与的肩,对方显然还醒着,一听见他的动静便抬起头来。   一双醉醺醺的眼睛迷离而深沉,似乎花了一会时间,才把视线才聚焦在苏涸脸上,盛矜与蓦地笑了,眼神像化开了坚冰,直盯得人脸颊微红。   苏涸被他这用这样的眼神盯着,从心头到指尖都泛起一阵酥麻,这种感觉怪异而陌生。   他下意识把手缩回去,却突然被人捉住,盛矜与握着他手的皮肤几乎滚烫,像他这个人,从头到脚都带着一股炽烈到无法拒绝的热度。   盛矜与捉着他的手放在脸颊边:“我好热。”   他脸颊贴着苏涸微凉的手背,几不可见地轻轻蹭了蹭。   苏涸指尖颤抖着蜷起。   他想收回手,却没有抽动。   此时的盛矜与就像某种大型犬,发作起来又粘人又不要脸,他低声说:“我把空调给你调低一点,好不好?你放开我?”   他循循善诱的声音到底起了些作用,盛矜与手劲松了松,苏涸这才得以脱身,起身去调低空调的温度。   再回来时,他先发制人,把酸奶递出去:“喝一点就睡吧。”   盛矜与曲着一条腿坐着,一只胳膊搭在膝盖上,是很霸气的坐姿,身上的衣服都被他自己扯得大敞,露出了结实好看的腹肌,实在有些野蛮。   可即使如此,他的脸依旧是英俊的,他坐在那依旧是那个通身贵气的大少爷。   苏涸再次不得不承认,盛矜与的魅力确实男女不济,统统都能收割。   就在他愣神时,盛矜与就着他的手嘬了一口酸奶,然后像模像样地皱起眉,厌弃地说:“苦的,不好喝。”   苏涸一愣,下意识反驳:“怎么会呢?”   盛矜与看着他不说话,似乎很坚定自己的看法,苏涸这才将信将疑地想,难道是过期了?   可眼下他是用玻璃盅盛着酸奶上来的,包装盒还在楼下厨房,而且按理说,凌姐每天都会核对厨房的所有吃食,不可能有过期的漏网之鱼。   “是不是你喝了酒,嘴巴苦呀?”苏涸疑惑地问。   盛矜与静静看着他:“你可以尝尝。”   苏涸又是一愣,脱口而出:“这怎么行!”   可话出口后他又后知后觉,不对,盛矜与说的和他想的似乎不是一回事,他让自己尝的是酸奶,不是他的嘴巴……   “你想哪去了?”盛矜与挑眉问他。   苏涸噌一下闹了个大红脸,他别开眼睛,有点气恼,恼自己怎么会一下子联想到哪去了?   都怪盛矜与,对,都怪他!   苏涸气呼呼地舔了一口酸奶,白色的粘稠沾在他唇边一点,他砸摸几下,眉头也皱起来:“不苦啊,肯定是你嘴巴……唔!”   话还未说完,就又被堵了去,盛矜与来势汹汹地逼近,在他上唇上狠狠嘬了一口,又轻轻舔上两下,直到把沾在唇上酸奶都舔净,还恋恋不舍地这唇上逡巡。   苏涸一个没拿稳,连盛酸奶的盅子都打翻在床上,洇出一坨可疑的白色痕迹。   罪魁祸首还不知错,低笑着说:“嗯,不苦,现在是甜的了。”   “你……”苏涸这下连指责的话都无力说出了,他眼珠四下转了好几圈,才又了落回到盛矜与脸上。   “你才是……亲过很多人的吧。”不然,怎么会无端地就强吻民男?   盛矜与不无委屈,撇着嘴为自己辩解:“听谁说的?是谁栽赃我?”   苏涸瞧着他迷离的醉眼,轻轻叹了口气,今晚第不知多少次告诫自己,不要试图和醉鬼讲道理,他起身去拿抽纸,一点点擦净床单上的污痕,刚想说给他换张床单,却见盛矜与大手捏在太阳穴处,面色痛苦的样子。   “怎么了,头疼了?”苏涸惶急地问。   盛矜与呼吸略微有些急促,后仰着靠上靠背之后,声音很轻地说:“没事,睡一觉就好。”   虽说伤病已经痊愈,但这车祸后遗症还是时常光顾盛矜与的身体,酒精的强刺激又将它激发出来了,苏涸不免有些担心。   “那你睡吧,别的事明天再说。”苏涸拽了被子过来,慢慢盖在盛矜与身上。   苏涸想走,但是盛矜与却拉着他的手不放,握得紧紧的,眉头也簇在一起,耸成一个凸起,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   声音太小,苏涸要俯身趴在他唇边才能勉强听见,盛矜与似乎是在叫他的名字。   他在说:“苏涸……别放手……”   苏涸浑身一震,猛地就想起这句话为何耳熟,那天在海上落难,两个几乎赤手的人漂泊在茫茫大海的波涛里,几乎一个错神就会永远葬身的时刻。   盛矜与也是这么拽着他,在他筋疲力竭几乎要丧失生的希望,慢慢沉进冰冷的海水里时,盛矜与也是这样在他耳边吼着:“苏涸,别放手!”   “别放手……”   苏涸霎时鼻头一酸,像是又回到了浪潮激荡的海面上,他这个拖油瓶缀在盛矜与身后,像一块秤砣一样拖着他。   苏涸也想活,也想拼命向前游,不想拖他的后腿,但他实在太累了。   他长这么大,看过太多次背影的离去,习惯了自己是一个被丢下的拖油瓶,就一度不敢再奢求被选择。   可是那个人拉着他,拖着他,咬着牙也要带他往前走。   苏涸慢慢在枕头旁趴下来,自下而上看着盛矜与睡梦中的眉眼,突然就觉得好安心,拿不出的手腕,也就随他去了。   没想到这样一过,就是一整夜。   翌日阳光炽盛,没拉窗帘的屋子里被照得金碧辉煌,苏涸悠悠转醒,差点没爬起来。   他动了动手脚,哪里都酸得厉害,这才发现,他居然半趴着在盛矜与床边睡了一夜。   昨晚发生了什……   !!!   所有记忆回笼,苏涸猛然间蹦起来,他看看床上的盛矜与,再看看自己,全都想起来了。   好巧不巧,盛矜与眼睫微动,似乎是要醒了,苏涸二话不说就爬起来,血液循环受阻的脚却麻透了,他起身时一个踉跄,差点又跪回去。   但这半点也拦不住他的脚步,苏涸一瘸一拐地往门口奔去,简直像见了狼群的兔子,逃得飞快。   为什么要逃?   等盛矜与醒了要是断片失忆,那一切皆大欢喜,可他万一要是还记得昨天的荒唐事,苏涸可怎么解释,怎么面对?   喝醉的是盛矜与,他可没有,盛矜与可以不分青红皂白给出一个吻,他却不能把这个吻当真,也不能让他成真。   盛矜与撩开眼皮时,看见的就是苏涸仓皇跑走的背影。 第45章   咔哒一声, 门被彻底关上。   盛矜与捏了捏炸裂般疼痛的脑袋,缓缓坐起身,视线在看清周围环境时, 瞳孔猛地一震。   他的外衣,领带都凌乱地丢在地上,身上衬衫大敞着露出胸腹, 扣子还崩掉一颗……   已经被揉皱得不成样子, 裤子也不见了。   盛矜与心头猛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宿醉钝痛的脑子里记不起什么有用信息, 却依稀记得一张因缺氧而泛红的脸蛋上,惊慌又无措,羞耻又恼怒的表情。   他曾叼着拿双软嫩的唇仔细品尝, 疯狂而霸道地侵略。   他吻了苏涸,然后发生了什么?   盛矜与沉着脸, 脸色很差地按了按太阳穴, 一偏头,余光却在床单上发现一处可疑的白色痕迹……   ……   另一边,苏涸早已蹬蹬蹬跑回自己房间,明明什么也没做,却不知为何, 竟有种做贼的心虚, 仿佛是他把盛矜与强吻了一样。   胸腔中那颗心脏咚咚咚乱跳个不停, 他抬手捂住脸颊,触手却滚烫地像是烧红了。   苏涸不由无语, 心道:真是没出息!   不过是酒后的意外,也……也没什么。   他用冷水洗了把脸,看时间已经要到午饭时分, 苏涸却下意识磨磨蹭蹭不想出门,或者说,不想见某个人。   他丝毫没意识到,这种逃避行为反而有些欲盖弥彰,如果苏涸这时能冷静下来,就会发现他此时的不坦荡,其实早就为心动埋下了种子。   正巧出版社的工作人员又打来电话约见,苏涸这才觉得找到了充分的理由。   他抱着手机咬着下唇,删删改改,给盛矜与的微信发消息请假,心里乱到竟没发现自己这行为是多此一举。   直到他站在餐厅,瞥见盛矜与面上带着些倦意走下楼梯时,他视线又飞走,左看看右看看。   盛矜与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他一眼,低声问:“就这么大点地方,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还要发消息?”   苏涸张了张嘴,有被自己蠢到,他胡乱解释道:“请假这种事,书面更正式一点嘛。”   盛矜与瞥着他看了半晌,直到把苏涸看毛了,他才拉开餐桌椅坐下,苏涸去厨房帮凌姐把最后的汤盅端上来,就傻站在桌边不动了。   “坐啊。”盛矜与抬了抬下巴。   苏涸低着头,不太敢看他的脸,记忆中温柔的低语和热切的喘息都太过真实,让他一路从脸颊烫到心里,他干巴巴地说:“不,不了。”   他的抗拒和回避实在太明显,盛矜与瞥着他微红的耳尖,端碗的手指紧了紧,又故作轻松地随意问道:“屁股疼?”   苏涸一愣。   “啊?”他懵懵地抬头,“不疼啊。”   盛矜与意味不明地点点头,苏涸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表现是有点反常了。   他索性赶紧坐下,端起自己的饭碗埋头吃饭。   以往他的吃相很文雅,甚至可以说是秀气而细致的,但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像饿了三天诶吃饭,头也不抬,眼睛就没有离开过桌上诱人的菜色。   盛矜与越发确定了心中的猜疑,昨晚一定发生了什么!   他想着也没什么可逃避的,现在说清楚,总比往后埋下祸患要好,便开口道:“昨天晚上……”   话还没说完,就见苏涸夸张地把碗一放,在寂静的餐桌上敲出嘭一声脆响。   “我都忘了!”苏涸擦掉嘴边沾着的饭汤,努力笑得大大方方,“我知道你是喝了酒,都是成年人,没什么嘛,哈哈哈,哈!”   说完这句话,苏涸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他对情爱相关的理论知识,可以高谈阔论洋洋洒洒几十万字。   但对人与人,肉与肉相对的性和欲,却是笨拙地不知所措。   反正只是亲几口而已,他也没有少块肉,没有必要抓着不放。   嗯,成年人的世界,要学会模糊一点。   盛矜与却是微微怔住,半晌表情才有了些变化,他说不出心里是何感受,只感觉胸口闷闷的,有些恼人,有些烦躁。   他面无表情道:“好。”   两个各怀心事的人把这顿饭吃得心不在焉,比以往的还要沉默几分,还透着股子难以言明的尴尬和暧昧。   盛矜与最后准了苏涸的假,苏涸便忙不迭收拾好,把自己打包丢出了小谢园,头也不会跑得飞快。   洁净透亮的落地窗前,盛矜与皱眉看着苏涸落荒而逃的背影,拨通了晏一琛的电话。   他先是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我昨晚是不是真的喝多了?”   晏一琛昨天后半夜转场,又玩了一夜,如今才刚刚睡醒,声音里还带着困意:“岂止是多了,我感觉你是有点疯了!”   他怀着一颗八卦的心,懒洋洋地问:“苏助理把你带回去之后,你又干什么疯事了?”   “……”   盛矜与沉默半晌,抛出一颗惊天巨雷:“一琛,我好像……把他睡了。”   “哦睡了……什么!!?”   晏一琛还没开机的脑子彻底清醒了,他急吼吼地问:“你把他睡了?不是你和他睡了,是你!把!他!睡了!”   这区别可就大了!   一个双方你情我愿,一个就是盛矜与单方面的禽兽行为!   他这个清心寡欲心高气傲的兄弟,居然也能做出这种禽兽行为呢!?   “你……”晏一琛都噎住了,半晌才说,“等等,什么叫好像?”   盛矜与脸上没很么表情,声音听上去也波澜不惊,但手上摩挲手机的动作却又好像倍感煎熬:“因为我想不起来了,但他……”   他的记忆停留在了苏涸把他掺进卧室,又转身离开时就中断了,但他依稀记得,苏涸最后回来了。   是的,他不仅回来了,大概还在房间里呆了一整晚。   今早才匆匆离开,那个落荒而逃的背影,至今还烙在盛矜与的脑子里。   他原以为他会因为这件事情而产生厌烦,或者愤怒,对这件棘手的情事的厌烦,对自己不自控的愤怒,但是事实,他居然隐隐有些懊恼。   怎么会什么也不记得?他们是怎做的?过程如何,他居然都忘掉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股被压抑的躁动,在他体内深处犹如即将喷涌的岩浆热液,蠢蠢欲动几欲破土,撩拨着他的理智和冷静。   晏一琛连连“啧”了几声,竟有种意料之中的荒谬感,他也不再挖苦,问道:“他怎么了,说什么了,有没有跳起来打你一顿?”   盛矜与转过身,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珍珠鱼缸里,将那两条金鱼照得通体发光。   他盯着金鱼沉默几秒,转而道:“他说就当没发生过。”   “哎呦,我听你这语气,怎么还有点惋惜呢?”晏一琛笑着问了句。   盛矜与不说话了,这可就怪了,就算晏一琛经验无数,面对他们二人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也不由咋舌。   他感叹道:“他一个花花公子却为你收心,苦恋而不得,现在被你睡了还要怕被你讨厌,装作无事发生。”   “兄弟,这样搞得我都要相信爱情了啊!”晏一琛夸张地叹了口气。   盛矜与继续沉默,他眼前浮现苏涸方才红着一张脸,又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他心底很不痛快。   “你又不是对他没意思,谈个恋爱而已哪那么多顾虑,你要是喜欢你们俩就是郎情妾意,还有什么睡不睡的。”晏一琛大剌剌地说道。   盛矜与下意识反驳:“什么对他有意思?”   这次晏一琛就不惯他了,直接说道:“你敢说你没有对他不一样?从前我开你这种玩笑,你早让我滚了,现在居然没骂我?你不觉得很反常吗?”   盛矜与一阵无语:“你是抖M吗?”   晏一琛赶忙否认,保住自己的名声后,继续道:“你忘了,从前那些对你表现出过好感的人,不都被你拒绝得很惨烈吗?他们甚至都不会有再接近你的机会,但是苏涸呢?”   “当初他可能喜欢你这件事,仅仅只是你的猜测,你就逐渐深信不疑,不仅没想过远离他,反而还乐在其中?”   乐在其中……   “你说你对他没意思我才不信……”   晏一琛的声音还在对面滔滔不绝地响起,盛矜与却一句也没听见,兀自陷入了挣扎,他将这四个字反复琢磨了无数遍,竟真有些无法反驳。   他对苏涸……或许确实是不一样的。   但是苏涸的态度又让他犹豫,他有时觉得苏涸喜欢他,喜欢得不行,有时又觉得,苏涸克己复礼的过分,对他一点冲动都没有。   可越是这样,越是欲盖弥彰似有若无,就越是勾魂摄魄,引得人抓耳挠腮心痒难耐。   盛矜与叹了口气,觉得他大概是完蛋了。   ·   傍晚,红霞绵延整片天际,空气中泛着潮湿的热。   苏涸从出版社忙完回来,盛矜与不在,他又在别墅里碰见了那只毛色灰扑扑的三花流浪猫。   以往这个小家伙是不敢进大门的,大概是被别家的佣人驱赶过,只敢在别墅外围逡巡着找吃的,每次苏涸路过看见它,都会喂它些什么。   久而久之,苏涸自己都买了猫粮备着,碰见了就喂一点。   如今这只小三花却明目张胆趴在喷水池边,豆丁大小的身体还没有小臂长,大概是饿急了,都敢探头探脑去水里捞一池景观锦鲤了。   被苏涸逮个正着的时候,小三花嘴里还叼着一只两指大小的小锦鲤,被他拎着脖子提起来,战战兢兢地拿圆溜溜的眼珠瞥他。   再看那条锦鲤,早就连蹦都不会蹦的死透了。   苏涸叹了口气,拍拍三花的小脑袋,低喃道:“听说这鱼好贵呐,你要是挨揍了可怎么办?”   但他转而又否定了自己:“不过盛矜与应该不会跟你计较吧。”   他把猫放在地上,准备回屋拿些猫粮来喂给它,却见这小猫一瘸一拐地追上他,小心翼翼把鱼放到他脚边,开始可怜兮兮地喵喵叫,像是怕苏涸会因此责打自己,赶紧把鱼还了回来。   它跑起来有些一瘸一拐,苏涸凑近了看才发现,它后腿似乎不太灵活,像是受了伤。   这小东西可怜巴巴摇尾巴的样子,让苏涸不免又动了心思。   鱼他都养了,那能不能……再养一只猫呢?   盛矜与会同意吗? 第46章   凌姐说过盛矜与不喜欢在家里养活物, 养鱼已经是极限了,起初苏涸还以为他是不喜欢。   可一个会亲自给爱马修马蹄,给白虎剪指甲的人, 怎会不喜欢动物呢?   苏涸拿出手机,对着猫就拍起来,小三花见他没有生气赶它, 便又试探着重新把锦鲤叼起来, 小白爪子按在地上, 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照片里的小三花长毛打了结, 浑身脏兮兮得,但吃相很秀气,棕黑色的尾巴摇来摆去, 其实长得很漂亮。   苏涸挑了几张照片正打算发送,手指悬空半天, 却没有按下去, 他看见盛矜与的名字,就想到那个男人冷酷的一张脸上,情浓而热烈的神情,脸又蓦地红了。   他抬手拍了拍脸颊,把那阵羞耻压下去, 打了几行字与图片一同发过去。   【苏涸】:之前那只小花猫又来啦!   【苏涸】:它咬了池子里的一条小鱼, 我已经骂过它啦!(凶.jpg)   【苏涸】:你看它都把鱼还回来了, 还是好乖的吧,也不知道流浪多久了……(哭哭.jpg)   苏涸咬着下唇蹲在地上, 正思索着怎么才能委婉地问盛矜与,他可不可以在自己的房间里养它呢?   这次对方回消息的速度却是出奇地快,直接蹦出一条简短的消息。   【盛矜与】:你想养?   苏涸捧着手机一愣, 暗道他有表达得这么明显吗?   他一时有些忐忑,这时小三花已经吃饱了,挺着圆滚滚的肚皮走过来,开始拿毛茸茸的脑袋蹭他的脚踝,苏涸低头摸了摸它的小脑袋。   发了条语音过去:“可,可以吗?”   他怕盛矜与觉得麻烦觉得脏,赶忙又急匆匆补充几句:“它很乖的,不怎么叫,我把它养在房间里,不会让它出来打扰你!如果以后我离开了,我会把房间收拾干净的,你放心。”   然而消息发过去,对面又没了回音,苏涸在花园的吊椅上坐着等了会,小三花吃饱喝足,跳到他身上,盘着身子趴下来懒洋洋地开始睡大觉。   苏涸抱着猫,脚在地上轻轻一蹬,吊椅便开始摇晃,直到天边最后一抹红霞隐没,别墅亮起灯光。   苏涸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站起身,小三花从他身上跳到地面,苏涸挠了挠他的下巴颏:“你等等我哦,如果盛矜与同意,我会去接你的。”   小三花“喵”了声,蹭蹭他的手指,一步三回头地跑走了。   苏涸本打算等晚上盛矜与回来,直接当面问他的,却没把人等回来,问了方特助才知道,盛矜与在加班盯项目,今天应该不会回来了。   他有些失落,又说不上为什么,是因为没等到人,还是因为盛矜与不回他消息?   苏涸自己也说不清,他没有意识到,现在的他对盛矜与比从前多了份期待。   直到临近晚间,苏涸都打算洗洗睡了,却突然有人上门运送大件快递,佣人利索地清点,拆箱,很快就将送来的物件系数安装好。   苏涸站在一边看着,初时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他看见被安放在偏厅墙角的猫砂盆,和摆放在旁边的猫爬架,他才猛然反应过来。   盛矜与同意他养猫了!   苏涸简直开心昏了头,先前那点失落全都一扫而空,再不见踪影,他本想立刻去谢谢盛矜与,却想起他现在还在忙。   苏涸便打着手电出门找猫,简直一刻钟也等不了,在诺大的小区里翻了整整半个小时,最后在一处假山后面的草窝里找到了小三花。   小三花睡眼惺忪地趴在他怀里,懵懵地抬起头,就听苏涸兴奋地说道:“我来带你回家啦!”   进了别墅的门,它胖乎乎的小尾巴扫来扫去,探头探脑地打量着新环境,苏涸用湿巾擦掉小猫身上的灰,拆了个罐头喂给它吃,等小猫吃饱了,就跟苏涸玩起了逗猫棒。   一人一猫都没注意,一个大白身体滑动着滚轮悄悄来到旁边,S037的摄像头开着,正与远在千里之外的人视频通话。   “少爷,苏涸正在跟小猫玩呢,你要和他说说话吗?”   “不用。”   盛矜与靠坐在椅子里,脸上额疲惫难以掩盖,他刚结束一场长达三个小时的会议,现在有时间喘口气,待会还要出发去项目现场看进度。   他盯着屏幕里,那张笑得眉眼都弯起来的脸,心头像被小锤敲打,扑通扑通鲜活起来。   “哇!苏涸在给小猫唱歌哎!”S037大惊小怪地喊道,它特意跑近了点,让苏涸轻轻哼唱的声音完整的录进收音设备中。   轻快温柔的嗓音从耳机中传来,盛矜与顿了顿,抬手调大了声音,S037还在无脑夸赞,盛矜与不轻不重说了句:“闭嘴,你很吵。”   很吵,都要把苏涸的声音盖过去了。   S037呜呜咽咽地闭了嘴,周遭的一切终于安静下来,盛矜与得以浅眠的这半个小时,都要归功于苏涸的一首摇篮曲。   ·   正值周末,H大校庆的庆典持续了一个下午,作为光洲学术界的一杆旗帜,H大每年都会向世界各地输送人才。   庆典结束后,商学院资历最深,德高望重的老教授沈祈在平城会馆设了寿宴,借此机会在退休之前,最后聚齐了她曾带过的学生们。   苏涸也在邀请之列,毕竟原主算是沈教授带过的最后一届学生。   偌大的宴上尽是陌生面孔,苏涸一个也不认识,碰上来打招呼的,他便礼貌回应。   一圈下来,倒是听见有人擦肩而过后,小声骂他拽什么拽,都被苏家敢出门了还这么目中无人。   苏涸简直哭笑不得,他是真的不认识啊!   唯一一个熟面孔,还是苏涸最不想看见的人,林竞看见他后,站在不远处没有过来,他还是惯常的那身西装革履,一副斯文雅致的做派,神态看上去却略有疲态。   原主与林竞是同期毕业生,从学生时期就关系不一般了,因此免不了会被沈教授一起叫到面前说话。   被问及工作,林竞脸上出现一些被克制的尴尬,苏涸这才知道,他已经不在苏氏旗下了,八成是盛矜与的那句“提点”犹如什么金科玉律的圣旨,让苏父不敢再用他。   苏涸心里有一瞬间的畅快,为自己也为原主,虽然原主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显然林竞这样落井下石的白眼狼要更招人恨一些。   他挂念着被送去医院检查身体的小三花,一顿饭也吃得心不在焉,直到散场要走时,苏涸却发现他的手机不见了。   他原路返回正想回包间找一找,却正碰上林竞朝他走过来,手上拿着的,正是苏涸的手机。   “你还是这么粗心大意,手机落在桌上也没发现。”林竞声音温吞,看他的表情也很平静。   苏涸心下狐疑,他明明记得手机放进了口袋里,怎么会落在桌子上?   他瞥了林竞一眼,把手机接过来,冷淡地说:“谢谢。”   苏涸没再多言,转身就走,林竞也不紧不慢地跟上,走到电梯旁先他一步按下下行键。   “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林竞问道。   苏涸与他拉开些距离,果断拒绝:“不用。”   他悄悄上下翻了翻手机,没看出有什么不一样,又打开手机粗略检查一遍,心头仍不能放心,怕林竞再做什么手脚。   “你现在已经这么不相信我了吗?我什么也没做,你可以放心。”林竞看到他检查手机,扶了扶眼镜说道。   苏涸没再搭理他,乘着电梯下了楼,他闷头看着宠物医院发来的体检报告。   三花猫的后腿有骨折迹象,因为长时间得不到治疗,骨骼断裂处已经增生,不过好在手术已经做完,小猫以后还会是一只健康的小猫。   他这才放心了些,面前突然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苏涸抬起头,发现自己已经走出了会馆,而给他开门的人还是林竞。   他多少有些不耐烦了,便朝他道:“谢谢你帮我找回了手机,别再跟着我了。”   林竞却指了指苏涸面前的方向,笑了笑:“我也要往这边走。”   苏涸无语,离开的路确实只有这一条,他转头闷不吭声往前走,烦躁的步子飞快,这时突然来了电话,苏涸想也没想就接了,语气不善地说:“干嘛?”   对面顿了顿,笑了声,幽幽地说:“我惹你了,这么大脾气?”   是盛矜与,苏涸呆了呆,语气软下来:“没有没有,是有什么事吗?我你马上就回去了。”   “没事不能打给你?”盛矜与语气里带着一点难以察觉的笑意,冷冰冰的感觉少了不少,“你找个地方等我,我快到了。”   苏涸又是一愣,他出发前曾给盛矜与报备过今天的行程,难道他也来了?   “你……是来接我的吗?”苏涸不确定地小声问道。   “嗯哼,下班正好顺路。”盛矜与轻笑一声。   自从那天尴尬的一晚过后,苏涸明显感觉到,盛矜与似乎心情变好了,一张脸上时常有笑意,苏涸都有些不习惯了。   他正要回话,突然见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林竞停下来,指着路边一家店面朗声道:“这家店居然还开着,阿涸,要不要进去看看?”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手机收音让通话对面的人听到。   苏涸听见盛矜与的语气突然低下来,问他:“谁在旁边?”   苏涸嫌弃得不行,他快走两步,捂着听筒朝盛矜与小声道:“你到哪里了呀,快了没有?那个人总是缠着我……”   他声音又低又软,听来如同撒娇。   盛矜与心头像被猫抓挠了一下,心跳都想漏了半拍,他打了把方向拐进辅路,一眼就看见苏涸,以及他身后的林竞,脸色蓦地冷下来。   一辆黑车刹停在身边,苏涸听见手机听筒里与身边一齐响起关门声,接着是盛矜与令人安心的低沉的嗓音:“我到了。”   电话挂断,盛矜与从车头前绕过来,一身黑沉沉的西装还没有换,冷淡英俊的脸上不怒自威。   他大步走到苏涸身边,侧了半个身子挡在两人中间,是个下意识保护的姿态,盛矜与极其自然地朝苏涸道:“上车吧,带你去医院看那只三花,等熟后观察期过去,就能接回家了。”   见到盛矜与,苏涸整个人都放松了,他笑起来,眼睛都亮了:“真的吗?这么晚了还可以去看它吗?”   盛矜与点点头,嘴角扬了扬,状似催促道:“再磨蹭一会,就真的关门了。”   一股难以言明的亲密感在二人之间蔓延,任谁都会觉得他们关系匪浅,一旁的林竞维持的笑意淡了些。   “你们是在交往吗?”他问道。   盛矜与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挑了挑眉头,抬手牵住了苏涸的手。 第47章   苏涸一愣, 五指的缝隙都被对方的手指侵入,那只手干燥而温暖,包裹着他的瞬间就收紧了。   他低头看了看, 又懵懵地抬起头来,见盛矜与似笑非笑地看着林竞,轻飘飘地说:“林先生对别人的家事很感兴趣?”   一句“家事”出口, 苏涸似乎猜到了盛矜与是什么意思。   他乖乖地任由盛矜与牵着, 空着的那只手抬起, 缓缓覆在盛矜与牵着他的那只手背上。   盛矜与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 手上的力道都紧了紧。   林竞的视线扫过他们紧握的手,面上歉疚地笑了笑,指着路边那个即将关门的甜品店说道:“盛少别误会, 只是这家店我们上学时常来,苏涸爱吃他们家的蝴蝶酥, 我想来都来了, 就别错过。”   盛矜与扫了一眼,哼笑一声,冷淡地说:“都要闭店了,就算有也不新鲜。”   他低头凑到苏涸旁边,亲昵地问:“下次我带你来。”   苏涸莫名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些酸味, 还有对林竞满满的敌意, 如同上次穿上面对那个陈昭远给他准备的调教师, 盛矜与也是这个反应。   苏涸点点头,转身跟盛矜与上了车。   他坐进副驾, 还没来得及去拽安全带,盛矜与便从中控越身过来,替他把安全带扯下来扣上, 苏涸一惊,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盛矜与却抬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凑到苏涸耳边气哼哼地说:“躲什么,手都牵了,帮你系个安全带不正常?”   他扣好卡扣,抬头看了苏涸一眼,忍不住抬手在他白嫩的腮上捏了一把,目光微冷:“他要是再敢骚扰你,我饶不了他。”   苏涸抿了抿唇,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觉得这样闹小脾气的盛矜与有些不一样,忍不住笑道:“你好像也很讨厌他,像真的吃醋了一样。”   “怎么不是真……”盛矜与下意识反驳,说到一半却又停住,因为他发现苏涸似乎以为他是在做戏,做给林竞看得?   那他还没那么无聊,盛矜与心绪紊乱地抓了抓头发,有些气恼苏涸怎么这么笨。   他都这样明示了,亲也亲过了,手也牵过了,是不是真要他开口说,我允许你喜欢我,苏涸才会明白?   那会不会有点太自作多情了?   万一苏涸还没有做好准备,就被他捅破了,就他这薄得跟窗户纸似的脸皮,怕是会被吓跑吧。   算了,假扮就假扮吧,总有一天会成真的。   盛矜与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做戏可要做全套,我只是演技好罢了。”   苏涸又问:“那他要是出去乱说怎么办?”   “说什么,说我是你男朋友?”盛矜与笑得不怀好意。   “男朋友”三个字飞进耳朵里,苏涸的耳尖又不争气地红了,就听盛矜与不屑道:“说去吧,我的八卦里也无所谓再多这一条了。”   苏涸撇了撇嘴,吐槽一样说:“那你可真大方。”   盛矜与看着他傻呵呵的笑,暗叹一句这人从前那浪迹欢场的一身本领都去哪了?   怎么就这么木,这么迟钝,就他这样还怎么追到人?   他还要说什么,却一把被苏涸捂住嘴巴,盛矜与愣了愣,眼神疑惑地瞪着苏涸,苏涸趴在他耳边悄声道:“你先把车开出去,我有事跟你说。”   又软又热的气打在耳畔,盛矜与耳后的皮肤都引起一阵细小的颤栗,他抬手欲盖弥彰地使劲揉揉耳垂,应了声,坐了回去。   直到车子开出去很远,苏涸叫他把车停下来,随后从口袋里翻出一个巴掌大的笔记本,开始在纸上写着什么。   他有随身携带纸笔的习惯,盛矜与很清楚,这会儿却又有些好奇,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非要在纸上写下来?   他等了半晌,就见苏涸亮给他的那一页纸上写着——   【我的手机曾被林竞监听过,他今天拿走了我的手机,可能动了手脚。】   盛矜与瞥着苏涸紧张兮兮的脸蛋,仿佛地下党接头般严肃的神情,他一时觉得好笑,便用口型回道:“别怕,手机给我,我解决。”   苏涸郑重地把手机交到他手里,想了想,又不放心地补了句:“你……不要看里面的东西。”   盛矜与抿唇一笑,咬牙切齿地摆摆手:“我又不是那种变态!”   他才不会去窥探苏涸的隐私,手机拿在手里,却隐隐有些兴奋。   苏涸在信赖他,在求助他,在依靠他……   盛矜与一想到不久前,这个人还连自己的私事都不愿说,现在却已经学会向他求助,这一点让他兴奋不已,只是想起来,就忍不住嘴角上扬。   苏涸偏过头,在后视镜中瞥见他唇边的笑,就忍不住满心疑惑。   盛矜与今天怎么看起来心情这么好?   不到一天时间,盛矜与便把苏涸的手机还了回来,并且真的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书房里,大屏幕上正在进行视频通话,黑客技术员调出一组图片。   “这个手机中被植入了一个病毒软件,市面上并不常见,且极其隐蔽,造价不菲,包括监听监视定位功能,还能破解权限调用手机中的文件和数据。”   “如果是普通的私人行为,大概率是不会用上这种级别的程序,如果存在的时间够长,甚至可以网络悄无痕迹地转移到任何一个联系人手机上。”   技术员显然是盛矜与的手下人,谨慎的眼神从厚重的镜片后看过来:“盛总,如果这个程序安装在您的常用联系人的设备上,我怀疑很可能是冲您来的!”   苏涸手指下意识攥紧了茶杯,紧张地看向盛矜与。   后者面色严肃,淡淡道:“有什么解决办法?”   “我已经载入了干扰程序,一部分功能会受到阻拦,但我不确定这样会不会打草惊蛇。”技术员继续道。   那边的对话还在断断续续进行,苏涸却开始走神,他改变了太多剧情,以至于现在的走向已经有些无法控制。   原书中林竞没有离开苏氏,所以只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但现在因为盛矜与的一句话,他从苏氏离开后不然不甘于现状。   难道他投奔了别的人,或是盛矜与的敌人吗?   等他回过神来,那边的通话已经结束,盛矜与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想什么呢?”   苏涸吓了一跳,垂眸摇摇头:“我是不是又给你惹事了?”   “我倒是觉得苏助理厉害了,别人都知道通过你拿捏我了,看来我平时对你还不错。”盛矜与哼笑一声。   说完,他伸了个懒腰,往么口走去:“别想了,下来吃东西。”   苏涸慢吞吞地跟上,走在楼梯上,就闻见一楼飘来一阵又甜又香的黄油香,直勾人味蕾叫人食指大动,口水直流。   “是什么?好香啊!”苏涸问道,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你自己看。”   盛矜与靠在餐桌旁的立柜上,给自己倒了杯水。   苏涸刚走进厨房区域,见看见凌姐走出来,他迫不及待地问:“凌姐,做了是什么好吃的呀?”   凌姐笑呵呵地迎上来:“阿涸来啦,是少爷请人来做的蝴蝶酥,一会就出炉了,闻着可香呐!”   接着苏涸就看见神奇的一幕,一个穿着朴素的中年男人,正满头大汗地教身边的人捏面团,跟他学做的那个大胡子苏涸认识,是一只服务于小榭园的那位法国甜品师。   他皱眉看向盛矜与,后者吐槽一般随口道:“昨天不是没买到,也不知道这家店的口味有什么特别,能比家里的厨子做的还好,让你念念不忘。”   居然是昨晚那家甜品店的甜品师傅吗!?   虽然苏涸并没有吃过,但是……盛矜与专门找来了那家店的甜品师傅,教家里的甜品师制作,就是为了昨晚林竞随口的那句话?   因为他爱吃……?   这个信息量有点大,苏涸结结实实愣了一会儿,呆呆地看着他。   盛矜与被他这么看着,霎时觉得浑身都麻了,他不自在地挪开眼神,抱臂状似满不在乎的样子,挑了挑眉道:“这不是‘男朋友’的义务吗?有什么大惊小怪……”   苏涸闻着空气里的甜味,嘴角不自觉上扬。   “那倒也不用这么敬业呀。”   见他推拒,盛矜与眉头一拱,眉尾耷拉,作势要往厨房去,颇有点恼羞成怒的意味:“你不想吃?不想吃我就……”   苏涸见状赶忙拉住他的:“想吃,想吃呢!”   盛矜与哼哼两声,浑身的毛这才被抚平了。   很快热腾腾的蝴蝶酥出炉,苏涸迫不及待趴在桌上,瞪着那烤盘里金灿灿的一盘,馋得眼睛都直了,他等不及放凉,手指捏了一块塞进嘴里,烫得斯哈斯哈。   又香又酥的蝴蝶酥进口,留下满口香甜,苏涸眼睛都亮了,拿了块新的递到盛矜与唇边:“好香!你尝尝!”   盛矜与皱着眉似是嫌弃,撇着嘴摇摇头:“不要,甜得要死。”   “就一口,尝一下。”苏涸坚持不懈,拿那双亮得出奇的眼睛满怀期待地望着他。   盛矜与无法,只好张了嘴,谨慎地咬了一口,舌尖却触到一点温热,他忙把那点甜卷进口中嚼碎了吞下,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   却见苏涸可怜兮兮地抱着手指,无知无觉地小声抱怨一句:“你咬到我的手了。”   盛矜与忍了又忍,才忍住没有直接把他的手指塞进嘴里吞吃入腹,扭头急匆匆地走了。   留苏涸懵懵地站在原地,嘴角的碎渣掉下来都没注意,只顾着纳闷。   他这是什么了? 第48章   隔天苏涸就换了新手机, 数据转移完成之后,旧的就留给盛矜与的技术员继续调查,几天之后, 终于查到了些蛛丝马迹。   林竞从苏氏离开后,去到了一家叫创想的公司,背后的老板正是盛志林的父亲, 那林竞的所作所为和目的也就变得清晰明了, 幸好苏涸谨慎, 让他们不再被动。   这天, 苏涸接到了一个久违的电话,是萧青酌打来的。   自从上次在剧组与萧大编剧一别,苏涸便与他一直有联系, 萧青酌虽在年纪上大他许多,却从没什么架子, 与苏涸相交甚欢。   他一直有意引荐苏涸入行, 苏涸也一直有这样的打算,毕竟他不可能在盛矜与身边当一辈子助理,总是要离开的。   只是他一直没有时间去准备,这次却托了萧青酌的人情,拿他手上那篇刚完结的本子去给圈内的友人看, 刚巧被一个导演瞧上。   这才不过一个月, 项目从立项到选角, 一路顺利的组起了一个还不错的班底,萧青酌打来电话说这周末制作组和主创团队要与资方见个面吃顿饭, 他这个原著作者自然也在邀请之列。   下午跟着盛矜与出门时,路过商场,苏涸挂念着要给萧青酌准备一份贺礼, 毕竟他对自己有知遇之恩。   挑来选去,苏涸最后在一家古着店里买了一块上好的徽墨,给萧青酌练字用。   盛矜与在一边瞟了他一眼又一眼,似乎好奇死了他是给谁买的,却就是不说,自己都差点把自己憋死。   苏涸觉得好笑,他感觉最近盛矜与似乎戏精上瘾,总把“男朋友”这三个字挂在嘴边,看上去颇为认真的样子,把别人家男朋友吃醋生闷气的样子学了个十成十。   起初苏涸还有些不习惯,后来就随他去了,偶尔还能配合他演一会儿,摆摆“男朋友”的架子故作姿态。   他自觉盛矜与帮他许多,对他也好,还不知道要怎么报答,转头就从货架的玻璃柜上瞧见一枚通体金亮的领针。   金属包边和链条虽然已经有些氧化发旧,但其上镶嵌的宝石碎钻却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是一尾极鲜活的金鱼样式,红得像是熟透的石榴。   在一众饰品中鹤立鸡群,打眼一看就被它牢牢吸引目光。   像是苏涸第一次见盛矜与时,就已经这样眼前一亮过了。   他朝旁边的店员道:“您好,这个可以帮我拿出来看一下吗?”   带着白手套的店员打开柜子时,一旁的老板走上前,笑眯眯地介绍起这枚领针的来历,说是什么上世纪的老物件,出自某个皇家工匠之手,什么贵族伯爵让工匠打来送给心爱的夫人的,天花乱坠吹了一大堆。   苏涸也不太在乎这些,只是觉得好看,配盛矜与的西装应该很好看。   身后便传来一道幽怨的声音:“也是送给那个人的?”   苏涸回头,就见盛矜与抱着胳膊站在他身后,眉头皱得很深,嘴角都要撇到天上去了,生怕别人看不出他不开心。   苏涸卖了个关子,摇摇头:“不是,是送给另一个人的。”   “你还要给多少人买礼物?”盛矜与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瞪着他,瞪了半天之后,憋出一句,“就没有我的吗?”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本来就底气不足,声音也抵低得很。   苏涸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盛矜与别别扭扭地偏开头。   苏涸不确定送他这个,盛矜与会不会喜欢,他索性暂时瞒了下来,旁敲侧击地问:“那你觉得好看吗,如果送人的话,他会喜欢吗?”   盛矜与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垮下来,接着就颇为嫌弃地看向那枚领针:“丑,丑得不行了。”   苏涸还真有点犹豫了,怕他是真的不喜欢,便拿着领针在盛矜与的西装领口比了比,看着镜子里的人喃喃道:“可是我觉得挺好看的呀。”   盛矜与抱着胳膊生闷气,看什么都不顺眼,他跟着苏涸连逛了好几家店,看他这么用心的给别人挑礼物,这种待遇他都没有过!   那个人到底是谁?他凭什么!   盛矜与往那排饰品柜里扫了一眼,目光落在一枚奇丑无比的孔雀胸针上,也不知道是什么超前的审美设计,像一块花花绿绿的抹布。   他头也不抬地指了指,闭着眼睛说道:“选那个,那个好看。”   苏涸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接着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枚胸针,似乎在想盛矜与的审美什么时候坏掉了。   他不确定地问:“你……真的更喜欢那个吗?”   盛矜与胡乱点点头,极违心地嗯了声。   见他这么肯定,苏涸犹豫了半晌,才叫店员把那枚孔雀胸针包了起来。   ·   秋末的光洲不再阳光热辣,北方的冷气提前席卷南下,温度也降到了适合的区间。   苏涸在周末如约到场,跟着萧青酌见了几个制作组的主创。   导演是个港岛人,脸上总堆着祥和的笑,他笑着说手上还有好几个好本子等着挑,是萧青酌力荐才让苏涸的本子记塞进来审看,没想到真是超乎意料得还不错。   “老萧你这还没老呢,就开始张罗着带徒弟,拉人继承你这大编剧的衣钵喽?”导演半开玩笑地拍拍好友的肩。   萧青酌半长的头发束着,看向苏涸的眼里全是满意:“这么优秀的后生,我有意要带,还要看他肯不肯呢,不提前抛橄榄枝,往后被人捷足先登可怎么办?”   他之余苏涸亦师亦友,苏涸早已万分感激。   没想到从前在那个世界没做到的事,到了这里顶了别人的身份,反倒达成了昔日的畅想。   苏涸接住了萧青酌抛出的话头,大胆地叫了句:“老师,您能带我是我沾了光。”   萧青酌放下酒杯,凑过来小声问他:“方才助理说有人送了个礼袋过来,是块徽墨,你送的吧?”   这也没什么好推辞,苏涸点头认下了:“老师喜欢就好。”   “一口一个老师,你小嘴真是甜,”萧青酌抬手敲了敲他脑袋,“喜欢,怎么不喜欢,为师的墨这两天刚好用完了。”   苏涸傻呵呵地笑笑,萧青酌看这孩子实在是实诚又单纯,真是不知道怎么疼他好。   “一会儿带你去见见制片,混个脸熟,不过他那个人很不好相处,但手里的资源太好了。你什么也不用说,跟着我就行。”萧青酌叮嘱道。   苏涸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热热闹闹的大厅,往包间走去,路上萧青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本还想让你见见资方,那大少爷的档期可不好约,不过刚才范导说大少爷已经离席了。”   “等开机宴吧,那时再见也不迟。”   刚拐上二楼,苏涸就听见不远处包间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也算不上争吵,那根本是一场单方面的叱责。   见状,萧青酌停下步子,抱着胳膊叹了口气道:“谁又惹着这祖宗了……”   见他这反应,苏涸猜到里面的人八成就是那个极不好相处的制片人。   突然包间门砰一声打开,一个瘦高的青年踉跄着跌出来,又艰难爬起来继续挨训。   “多好的机会你就这么跑出来了!?我不是让你把他伺候好吗!你说不干就不干?那缺得那几百万拿你片酬补啊!”   青年低着头,辩解着说:“是盛总把我赶出来的,他不喜欢这种,您也不用再试了。”   “放屁!”   里面的人吼道,大概觉得开了门怕旁人听去,压了压声音:“你给我进来,男人嘴里的不喜欢你还信,我不是叫人送了酒,那酒他喝了吗?”   “喝了,但是……”青年都快急哭了。   “但是什么但是,别给我找借口!现在就给我滚回去,搞不定就别回来!”   青年又被推了出来,面前的门砰一下关上,苏涸觉得那人那张脸有些面熟,定睛一看,果然是熟人。   那天跟盛志林搞在一起,被捉奸的那个小男生,原来是个小明星。   他还安然无恙站在这,苏涸觉得自己好像又被盛矜与耍了。   一旁的人拉了他一把,苏涸回头,就听萧青酌道:“那个是片子的男二,叫宋消,科班刚毕业的小孩,这种事我们管不了,走吧。”   苏涸也并不是每次都会善心泛滥,惹上一些自己解决不了的事,但他方才在争吵中听见一个称呼,这让他有些不安。   “老师你先下去吧,我去趟卫生间就来。”苏涸乖巧地说。   萧青酌迟疑地看他一眼,不放心地说:“别去管闲事,这种事不是你我能插手的。”   苏涸再三保证之后,才看着萧青酌一步三回头地下了楼,他这才转身跟上去。   宋消一路抽抽嗒嗒地哭鼻子,站在楼梯间就不走了,看上去神情颇为挣扎,左右为难是谁都不敢开罪,快要急死了。   苏涸走过去:“宋消?”   宋消猛地抬起头,警惕地看了他半晌,才像是终于把他认出来,眼睛登时亮了:“哥哥!”   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软手软脚地扑上来抓住苏涸的手腕,急急慌慌地说:“哥哥你是不是跟盛三少关系很好,制片人让我去伺候盛少,但我知道盛少肯定不会接受的!你帮我去解释一下吧!”   怎么会真是盛矜与!?   苏涸心里一紧,声音有些冷:“他在哪里?”   “在楼上酒店,我带你去!”宋消抓着苏涸的胳膊,像是生怕他跑了,着急忙慌地把他往电梯里拉。   “他们应该是在酒里下了料,盛少还以为是我下的,就把我赶出来了,我真的冤枉啊哥哥!”宋消欲哭无泪,可怜巴巴的望着他。   苏涸脸上没什么表情,他从来是个和气的人,嫌少真的动怒,但是看到别人算计到盛矜与头上,他还是控制不住心底的怒气。   直到来到门前,宋消畏畏缩缩站在一边,连门都不敢敲,苏涸也不指望他什么,自己敲了敲门,又拿出手机开始给盛矜与打电话。   “你不用待在这里了,回去吧。”苏涸腾出空来朝宋消道。   后者如蒙大赦,感激得鼻涕眼泪都快糊到苏涸身上了,这才赶紧离开。   电话没有打通,敲门也没人应,苏涸心里烦乱,敲门的动作已经转为砸门,可他又不确定盛矜与到底在不在里面。   他转而给方特助打去电话,对方的号码居然也在占线。   苏涸继续不厌其烦地敲了三分钟,里面终于传来一点声响,随后就是一声愤怒的爆喝:“滚!”   “是我!”苏涸趴在门上喊道,“是我,盛矜与,没有别人,你开一下门。” 第49章   里面的声音停住了, 片刻后,房门咔哒开了一条缝,屋内没有开灯, 环境极为昏暗,走廊的一道亮光在盛矜与脸上照出一道光柱。   他微微有些发愣,像是没想到门外的人会是苏涸, 半晌才低声一句:“我不是告诉方程别告诉你了么。”   苏涸立刻替无辜的方特助洗清了冤屈:“不是他告诉我的, 我能进去吗?”   虽然他也不知道他进去能做什么, 但至少不想让盛矜与自己待在里面。   盛矜与抵着门, 半晌才松开了,苏涸推门进去,反手关上门。   昏暗的灯光下看到盛矜与身上挂着件浴袍, 松松垮垮穿得不太正经,头发湿漉漉得滴着水, 像是刚从浴室里出来。   苏涸开口道:“我碰见宋消了, 就是那个被你赶走的明星,这件事不是他故意的,是制片。”   盛矜与语气极其不耐:“我知道,他也不敢。”   他烦躁地拢了把湿透的头发,在昏暗中看向苏涸的脸, 生平从未有过哪个瞬间, 像现在这般, 对一个人爆发出如此直白的欲望。   苏涸的声音像一把刻骨的钩子,剜进他心里牢牢牵进去, 每一句话都在他小腹添一把火,盛矜与像是掉进了蒸腾不息的熔岩里,浑身上下都是烫的。   呼吸, 皮肤,甚至是理智……都快要被烧断了。   他从未如此渴望过,指尖都在发抖……   寂静的黑暗里,一切声音都无所遁形,苏涸听见盛矜与的呼吸杂乱而沉重,像是在痛苦地强自忍耐。   他看向自己的眼神直勾勾得,一眨不眨地盯着,突然让苏涸想起盛矜与养在盛宅的那只白虎,它狩猎时也是这样一双聚精会神的眼睛。   像要把什么东西拆吃入腹,带着势在必得的侵略性。   “我……”   苏涸的话刚开了个头,就见盛矜与猛地转身,暗骂了一声,冷硬地扔下一句:“操,我再去冲个澡。”   他声音沙哑而沉重,头也不回地一头扎进浴室,还反手带上了门。   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燥热,随着水声响起,苏涸却听见了另一种杂乱无序的声音,咚咚咚一下下杂乱无章。   他后知后觉,那是他的心跳声。   那么急促而慌乱,片刻都不能平静。   苏涸慢慢朝着浴室走去,手放在把手上,深呼吸一下后,缓缓按下去。   门没锁,很容易就被他推开了。   浴室里冷得出奇,苏涸一眼就看见站在花洒下的男人,连浴袍也没顾上脱,昂着头任由冰凉的水花从头淋下,顺着精壮而紧实的肌肉一路滑下去,腰间的那处布料被顶起一个明显的弧度。   这画面实在烫人,苏涸不自在地别开头。   听见声音,盛矜与猛地睁开眼睛回过头来,他眼角已经被水泡得发了红,皮肤也透出一层不正常的热度。   他眉头死死皱紧,视线仿佛能把人烧穿,苏涸抬手把外套脱掉丢出浴室,低着头去关掉了盛矜与面前的花洒。   溅出的水花砸在苏涸身上,冰得他一个激灵,他很不赞成地看了盛矜与一眼。   “你这样会生病的。”苏涸看着他道。   盛矜与眉头的弧度越皱越紧,他知道苏涸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现在还这么闯进来,真是……   他无奈地哑声道:“那你想要我怎么办?”   苏涸踢掉鞋子,壮着胆子走上前,声音很低,却很坚定:“我……帮你吧。”   他的声音有些抖,他其实也怕,也不确定,不确定结束之后他们的关系会变成什么不堪的样子。   但那句话还是脱口而出。   犹如点燃的引线,一下将盛矜与今生的理智彻底击溃,他一把拽过苏涸,大手拢住他的脖颈往身前一带,猛地吻了上去。   他终于又尝到了那唇,只是舔吻还觉得不够,盛矜与抬手揽住苏涸的腰,想要把他紧紧缠进身体里,软舌长驱直入,又嘬又吮。   狂乱的吻暴雨一样噼里啪啦砸下来,苏涸脑子懵了一瞬,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低在湿淋淋的墙上了。   狭窄的空间里只剩色气而缠绵的水声,一下下冲击着彼此的耳膜。   好痛,舌头痛,嘴巴也痛,苏涸眼睛下意识闭上,遮住了头顶炫目的灯光。   他在半空中乱抓的手挥了几下,最后落到盛矜与滚烫的后背上,终于像是抓住了什么,五指都用力的陷进了皮肉里。   他能听到盛矜与低沉的粗喘,动情的沉吟。   冰凉的手拽开了苏涸的衬衫,从衣摆处钻进去,一路顺着脊柱的凹陷慢慢捋到后背,那触感实在太奇怪了,苏涸忍不住喉间溢出一阵闷哼,如同幼猫的呜咽。   这一声仿佛是催化剂,让那吻变得更深,更凶,直叫人喘不上气,可即使那么难受,脑子里却生出一种近乎变态的欢愉。   苏涸睁开颤抖的眼皮,望见了盛矜与深深望着他的眼眸,像藏着巨大的深渊。   他没见过这样的盛矜与,他有些怕了。   苏涸攀住他的手,闪开盛矜与继续袭来的吻,几乎是声声破碎地叫了他一声:“盛矜与!”   好不容易呼吸到空气,苏涸靠在墙上不住的喘息,身上的衬衫早已经在混乱中湿透了,一块一块贴在身上,透出诱人的蜜色。   盛矜与渐渐停下来,眼神逐渐聚焦,才恍如大梦初醒,向后猛地撤了一步,却撞到了一旁的置物架。   架子上的瓶瓶罐罐摇摇欲坠,一瓶浴液啪一下砸在地上,碎了一地玻璃渣。   苏涸要去捡,却被盛矜与一下捉住手腕:“别动。”   他把苏涸拉开,拿过毛巾把玻璃渣盖住推到墙角,捡起大块的碎玻璃扔进垃圾桶,最后一块却留在手上没丢。   指尖慢慢用力,尖锐处刺破皮肉,鲜血霎时涌出,疼痛却让盛矜与的大脑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想要苏涸,但不是眼下这种不明不白的情况,他应该让苏涸出去。   可那些赶人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鲜红的血珠滴滴答答砸在地上,顺着水流蜿蜒开来,苏涸脸色都变了,忙去捉住他的手:“松手!”   他掰开盛矜与的五指,把那块锋利的碎玻璃抠出来,丢进垃圾桶,抬起头瞪着他。   “干嘛这样,好不容易给你养好了,要是再不小心伤到了筋骨,你真想变成左撇子吗?”苏涸有理有据地数落他。   盛矜与哑然失笑,抬起没伤的那只手,撩起苏涸沾湿垂落在额间的发丝。   他笑了笑:“这点小伤不碍事,你怎么还是那么凶?”   苏涸气呼呼地捏了捏他的手,扭着头道:“你不要我帮,那就算了,用不着这样。”   他作势要走,一条结实的小臂从后腰绕过来,结结实实将他搂住,拦住了去路。   盛矜与下巴搁在他肩头,呼出的热气全吹在他耳畔,轻声低喃:“你再勾我,我可就真忍不住了。”   苏涸垂落的手指悄悄蜷起,很小声地说:“也没让你忍……”   “什么……?”   也不知盛矜与是真没听清,还是装的,把苏涸调转过来没完没了地问,把苏涸气得耳尖通红,朝他下身来了不轻不重的一下:“再说我不管你了!”   盛矜与吃痛,嘶一声抽气,却又笑得很不要脸,抬起苏涸的下巴再次吻了上去。   苏涸颤着手,拽开了盛矜与的浴袍,几乎根本没用什么力气,整件浴袍就掉在了地上,他十分青涩地配合着盛矜与的节奏,一个没留神,身上的衣服就被扒了个干净。   苏涸说话算话,说要帮他,哪怕手心是烫的,脸颊更是要被烫熟了,却依然在履行承诺。   浴室里只剩下粘稠暧昧的喘息,盛矜与的掌心包着他的手,比苏涸自己卖力来得更刺激了。   只是苏涸没想到,不知道是那加在酒里的料实在太猛,还是盛矜与本人欲念太盛,三次之后,他连手都累了,回头一看。   那家伙还精神得像是刚开始那样。   ……   造孽啊!   苏涸被燥热撩拨的大脑都快缺氧了,浑浑噩噩间,他只感觉到盛矜与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对方的手就朝下探去,他眼睛猛地睁大了。   “上次我喝醉,也是这么做的吗?”   盛矜与低沉的嗓音响起,苏涸却根本没精力去听,只依稀的想,什么上次?哪里还有上次?   这分明是第一次!   又不知过了多久,两人转战到浴缸里,放满了温水的浴池因为多了两个大男人,向外溢出些水花。   苏涸也记不清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浴室,又是什么时候睡到了床上,这一觉睡得翻天覆地,隔天日上三竿才终于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身上是洗过澡后的清爽,人却异常疲惫,这个觉跟没睡过一样,他抬手挡了挡窗外的阳光,熟悉而令人安心的喘息声从耳后均匀的传来。   苏涸顿了顿,才清醒过来,他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刚巧对上盛矜与柔和的睡颜。   他正躺在盛矜与的肩窝里,对方的胳膊还搁在他的腰间,因为感受到他翻身的动作,无意识地轻拍两下,又蓦地搂紧了。   苏涸眨眨眼,视线下落,瞥见盛矜与嘴角有一道已经结痂的裂口,像是一道咬痕。   他有些惭愧,想不起是自己什么时候咬的了,居然咬得这么重。   安静地盯了对方半晌,苏涸才爬起来,恍然发现自己光溜溜的身子,从头到脚居然什么也没穿,连条内裤都不剩!   他环视四周,最后可悲的发现,他的衣服昨天就已经被丢在浴室里,泡了一晚上水,应该已经脏的不能穿了。   ……   这可怎么办? 第50章   就在他绞尽脑汁想办法时, 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手机铃声,吓了苏涸一跳。   一边睡梦中的人终于有了动静,盛矜与坐起身接了电话, 看也没往这看就大手一捞,勾住苏涸的腰直接把他抱了过去。   苏涸慌乱地跌在他身前,后背抵上盛矜与厚实的胸膛, 盛矜与靠着他的肩头, 懒洋洋地朝电话里道:“午饭十分钟后送, 先送两件干净的衣服过来……嗯, 两个人的。”   苏涸贴在他的左胸前,能听见铿锵有力的心跳在他后背震响。   直到盛矜与挂了电话,重重地打了个哈欠, 赖在他肩头嘟嘟囔囔:“怎么又要起来上班了。”   苏涸被他逗笑,推了推盛矜与:“快去洗漱, 一会方特助就来了。”   盛矜与不情不愿地坐直了身子, 又突然倾身过来,在他颊边猛地嘬了一口,这才起身拽过备用的睡袍穿上。   “你的衣服不能穿了,待会我给你拿件新的。”他说道。   “好。”苏涸点点头,把被子又拉高了点, 企图盖住自己光溜溜的上半身。   盛矜与就要出去, 他刚想松口气, 却见盛矜与杀了个回马枪,又调转回来, 笑眯眯地问他:“有没有哪里疼,我叫方程去开药膏?”   苏涸耳尖唰一下红了,倔强地说:“不用!”   又没真的干什么!   他耳尖红红的样子实在太可口, 盛矜与忍不住抬手捏了捏苏涸饱满的腮肉,轻笑一声:“等我回来。”   直到盛矜与走出房间关上门,苏涸才从被子里钻出来,翻身时才蓦地发觉,四面八方的痛慢慢袭来。   他这才明白,刚刚盛矜与为什么要问那句话……   苏涸掀开被子看了看,大腿根的嫩肉居然被磨破了层皮,现在已经结痂,只要碰到就会传来丝丝缕缕的疼,不明显,却时时刻刻折磨人。   这个地方的肉本来就很脆弱,衣服穿得不对都会难受,更何况是像昨晚那样,反复摩擦这里……   不只是这里,膝盖似乎也青了一大块。   苏涸懊恼地叹了口气,他记得他只是跪了几下,就被盛矜与捞起来放在身上垫着,但奈何浴缸的底部还是太硬了。   他呆呆地在床上坐了会,慢慢回过味来,这个项目的资方居然是盛矜与,居然真的这么巧,那他知不知道自己也在组里?   很可能还不知道,毕竟盛矜与不知道他的笔名,也没有在组里见过他。   还是找个机会告诉他吧。   这时盛矜与敲了敲门,拎着一套衣服推门进来,他已经换好了,一身休闲装看上去人模人样,可苏涸满脑子都是他昨晚□□生猛的样子,现在倒像是衣冠楚楚的禽兽了。   盛矜与把衣服放在一边,又从袋子里拿出一管药膏和棉签,就去掀他被子:“先抹了药再穿衣服。”   他动作太快,苏涸都没来得及捂住关键部位,就已经赤裸裸在他面前了,他连忙一把拽回了被子:“我自己来!”   就听一声轻笑。   盛矜与一屁股坐在床边不走了,翘着嘴角道:“后面你看得见?”   他看着苏涸眼下羞赧的红痕,就觉得好气又好笑,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还这样害羞,到底要多久才能习惯?   苏涸一脸苦涩,因为盛矜与说的对,他屁股后面又没长眼睛,他看不见。   磨破皮的伤处从前侧腿根开始,断断续续到后腿根处,且两侧都有,难搞的很。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可推脱的了,不过是礼尚往来,自己帮了盛矜与,那现在他帮自己上药也是应该的!   都是男人嘛,谁占谁便宜!   想到这,苏涸心一横,往枕头上一趴,仿佛英勇就义一般喊了声:“你来吧!”   一个大白屁股对着自己,盛矜与扑哧一下笑出声来,然后就止不住了,笑得肩膀一抖一抖。   这人到底知不知道,他这个姿势,实在是太像……邀请了。   听见他不怀好意的笑,苏涸猛地回过头,一脸羞愤,凶巴巴地问:“你,笑什么啊?我自己来好了!”   说完,苏涸就要起来,却见盛矜与抬手不轻不重地在他臀尖啪一下,不疼不痒,但却又响亮的一声。   !!!   “别撅着了,转过来,趴我腿上。”盛矜与简单说道。   苏涸一下懵了,须臾之后,耳尖唰得爆红,他居然光着屁股,被另一个男人打屁股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苏涸捂着屁股爬起来,恶狠狠瞪着盛矜与,放起狠话:“你打我!亏我昨天还那么担心你,真是忘恩负义!用完就丢!你出去!”   他这一通喊自以为气势非凡,可盯着这样一张俊美秀气的脸蛋,又是光着身子,不仅一点威力都没有,反倒有点像猫咪炸毛。   盛矜与先是被他凶巴巴突然发火的样子惊到,接着就忍不住唇边的笑意,但他如果笑了,只怕会把面前的人气得更狠了。   他勉强压下笑容,故作正经地说:“是我忘恩负义,那能不能给我的机会赔罪?”   苏涸看看他,半晌才像是不情不愿地趴在了他腿上。   盛矜与拽过床头的枕头,拖着苏涸的下巴塞到他胸前,让他趴地舒服一些,转头去看苏涸腿根的伤。   那里的嫩肉因为常年不见光,实在有些白得惊人,让横亘其上的疤痕变得愈加刺眼。   他不禁开始懊悔,昨晚确实有些失控,不该做恶这么狠的。   挤了点药膏在面前上,盛矜与捏着棉签,小心翼翼地抹在伤处,轻声问:“疼吗?”   苏涸简直要把脑袋都塞进枕头里,声音闷闷地传来:“好凉。”   盛矜与轻笑一声:“那这个就没办法了,我给你暖暖?”   他话音刚落,苏涸便感觉一个温暖的触感落在腿根处,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苏涸赶紧推开盛矜与的手。   “不用这样。”   这时门外传来几句说话声,大概是方特助带着服务生来送午饭了。   盛矜与不逗他了,快速涂好药膏后,又拿防水贴贴在了娇嫩的伤处,免得穿衣走动又会二次摩擦。   这回他倒是有了点人性,给了苏涸自己穿衣服的空间,等他将自己打理得当,客厅餐桌上已经摆好了餐食。   方特助拿着个文件夹就要递给盛矜与,见他从盛矜与的房间里出来,方特助微微一怔,随后温和地笑笑打了个招呼。   苏涸朝他笑笑,便坐下来开始吃饭,方特助就站在两人中间,他余光迟疑地再次瞥向苏涸,突然在他领口裸露的锁骨和侧颈上,发现了密密麻麻的吻痕……   一直延伸到衣料里。   表层这点很可能还只是冰山一角,方特助霎时瞪大了眼睛,某种猜测从心底发芽。   把文件夹递给盛矜与时,甚至没注意方向反了,还是盛矜与自己调转过来。   方特助讪讪地笑了笑,就看见他家老板耳朵尖上有一处咬痕,嘴角也破了口子……   一个磕了药的老板,跟另一个人在同一间房里睡,身上还都带着可疑的痕迹,这说明了什么?   !!!   方特助眼睛猛地瞪大了,仿佛知道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直到盛矜与叫了他一声,提醒他把文件夹揉皱了。   方特助这才拾回自己良好的职业素养,赶紧装作无事发生一般,再也不敢抬起头乱瞧了。   饭后,盛矜与动身去出席座谈会,苏涸跟着到场后,准备好他的食水就等在休息室,恰逢邵斐打电话来叫他赴约。   苏涸算了算时间,这个月还有半天假,就应下了,邵斐又说:“我看到你朋友圈了,养猫了,还是只三花?”   “嗯,我还没有给它取名字,你想来看看它嘛?”苏涸笑着说,他知道邵斐爱猫如命,哪里有猫都要去掺和一下。   邵斐却有些犹豫:“我记得你之前住在盛矜与家?现在你们还住在一起吗?”   “对呀,还在一起。”苏涸道。   邵斐啧啧两声,不误疑惑地说道:“我之前就觉得你们的关系怪怪的,你对他这么好,你们还住在一起,现在居然还一起养宠物?”   “阿涸,你老实告诉我,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邵斐严肃地问道。   苏涸却有点不明所以,很自然地说道:“我是他的助理啊,生活助理住家不是很正常吗?这是我的工作。”   邵斐觉得有道理,可又有哪里想不通,他总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他继续道:“话倒是这么说,但是……我觉得你们有点,嗯,太亲密了?”   琢磨半晌,才挤出一个形容词。   “我每次叫你出来玩,你还要问他行不行,都多大的人了,出门居然还有门禁,你说他过不过分?是不是有点太没数了!”邵斐愤愤道。   被他的话一提点,苏涸倒是短暂地陷入思考,这段时间以来,他跟盛矜与之间的距离确实突飞猛进。   如今,已经是……这样的关系了。   这确实不太寻常,或许他们比起普通的上下级,可以更进一步,变成了好友?至交?或者是某个可以可以同吃同住的关系。   但是苏涸没想太多,他只当是邵斐在埋怨,他每次出门都很早回家这件事,于是安慰道:“是我不好,没让大家玩尽兴,下次我请大家去轩家吃中餐。”   “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啊喂!”邵斐的思绪被他挑开,也就忘了刚才还在纠结什么。   活动结束已经是傍晚,乘车回到小谢园时,圆月高悬于天边,照亮一片澄净的星空。   苏涸从房间里找出那天买好的礼物,藏了三四天,一直没找到机会给,这会儿正好趁盛矜与在家,他好把礼物送出去。   他拎着礼品袋上了楼,来到书房外敲了敲门,低声问:“你在忙吗?”   盛矜与应声:“不忙,进来吧。” 第51章   苏涸推门进去, 把礼品袋藏在身后,皮啦啪啦敲键盘的声音停住,盛矜与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防蓝光眼镜, 朝他看过来。   在苏涸的印象里,盛矜与嫌少有这副打扮。   头发中分懒散地落在两侧,白金色的框架眼镜上搭着几根碎发, 眉眼间却一点没有疏离感。   他朝苏涸抬起手, 翘了翘嘴角:“刚才凌姐不是说要给你做红豆沙, 不在下面等着, 上来做什么?”   苏涸走过去,刚想开口,却被盛矜与长臂一捞, 直接拽进了怀里。   他脚下不稳,向后坐在了盛矜与腿上, 扶着桌子才勉强没有跌下去, 手里的袋子都被吓得抱在了怀里。   “我有东西给你啊。”苏涸别别扭扭地想起来。   然而盛矜与的胳膊却十分自来熟地搁在他腰间,全然没有要放他走的意思,苏涸使了使劲,没能站起来。   “什么?”   盛矜与已经发现他手里的礼品袋,从他肩头探出个脑袋, 二指敲了敲里面的小盒子:“这个?怎么感觉有点眼熟……”   苏涸把其中一个小盒子拿出来时, 盛矜与便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他清楚地记得,他见过这个盒子, 就在不久前。   “那天去中古店买东西,其实是给你选的,你总对我很好, 所以我想送你些什么。”苏涸自顾自地说道。   等等……   苏涸不由分说把首饰盒打开,那个拼接抹布一样的丑胸针再次出现在眼前,盛矜与瞳孔都跟着放大了。   盛矜与: “……”   闹了半天,这玩意居然是送给他的?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你喜欢吗?”苏涸两只眼睛水汪汪,期待地望着他。   盛矜与干笑两声,似是咬牙切齿地说:“喜欢啊,苏助理送的礼,我怎么会不喜欢。”   苏涸瞥着他眼眸里那牵强的笑意,和尴尬的脸色,就什么都明白了,怪不得他那天在店里如此反常,怪不得他挑了一个既不符合审美的东西。   “你那天是不是以为,我要送给别人?”苏涸悄悄问他。   被戳中心思,盛矜与喉头一梗,轻咳两声:“我有那么小心眼?”   你有!   苏涸大发慈悲没有戳穿他,又从袋子里掏出第二个小盒子,塞到盛矜与手里:“那你看看这个。”   盛矜与愣了愣,接过来单手打开,一尾金红交缠的金鱼在灯光下闪着光,居然是苏涸自己挑的那枚金鱼领针!   盛矜与眼里的光亮了亮,下巴搁在苏涸肩头小幅度的蹭了蹭,低声笑道:“你很喜欢金鱼吗?养两条不算,还要买来送给我,天天带给你看?”   苏涸痒得往后缩了缩脖子,笑着抬手去推他的毛脑袋。   “是啊,我很喜欢金鱼,它们多可爱。”   不知道为什么,盛矜与听完这句话就笑了,又在他颈侧又亲又蹭。   苏涸是个极怕痒的人,笑得前仰后趴在了桌子上。   一抬头,与电脑屏幕上的自己眼对眼……   苏涸定睛一看,那是一个视频会议弹窗!!   一边的镜头里是坐在盛矜与怀里的他,一边是偌大的会议室里,一众西装革履正在交流的员工。   !!!   苏涸心脏都在此时跳漏了两拍,他进门这么长时间,岂不是成了现场直播?!   他猛地吓了一哆嗦,连带着手上的盒子都掉在了桌子上,发出啪嗒一声。   感受身上的人动作一僵,盛矜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知道苏涸这肯定是怕他们的办公室恋情被曝光,脸都吓僵了。   他抬手把电脑推开,不怀好意地笑着蹭了蹭苏涸的耳尖,开口道:“怕什么,我没开摄像头。”   苏涸忙转过身,略微惊慌地瞪着他。   “真的吗?你没骗我?”   “领导开会什么时候需要开摄像头了?是我听他们汇报,又不是我来做讲演。”盛矜与有理有据地说道。   苏涸听了之后,觉得确实有道理,心下稍微放心了些,却还是有些怀疑。   他趴在电脑前看了又看,这才确定对面是真的看不见也听不见这边的情况。   “放心了?”盛矜与随手揽在他腰际,念念叨叨地说,“我怎么可能随便让别人看你。”   这话听着怪怪的,但苏涸又说不出怪在哪里。   他腰间传来一阵痒酥酥的感觉,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在盛矜与身上坐了太久了,莫名脸蛋一红,赶紧扶着桌子跳起来。   “东西也送到了,我去吃红豆沙了,你继续忙吧!”   不待说完,苏涸一溜烟就消失在门外,还贴心地把书房门哐一下带上了。   盛矜与不由得轻笑一声,把苏涸那慌里慌张的小表情来回回味,没完没了,随后轻笑着摇摇头。   看来就靠苏涸这个榆木脑袋是真不行,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开窍,这喜欢的要是别人,恐怕这辈子都没机会了吧。   也就只有他,能包容这个笨蛋了吧。   手机突然当啷一声,是方特助发来的一张设计图,盛矜与二指将设计图放大,看着上面几个镶嵌着宝石的圆圈,再往后翻,是戒指的效果图。   海蓝色宝石围绕着中间的主钻,仿佛翻滚起的浪花一般,倘若带在那样白皙的手指上,一定很漂亮。   盛矜与满意地看着手机屏幕,也是时候该考虑这些事情了。   几天之后,光洲的秋意又浓了几分,气温略有降低,小榭园新到了一批新鲜肥美的时令鲈鱼,苏涸让凌姐挑了一只最肥的,煲了汤炖上。   两个小时之后鱼汤出锅,整个厨房都是热腾腾的鲜香。   苏涸晚饭吃得撑,只给自己留了一碗,剩下的拿汤盅包好,让司机给盛矜与送过去。   他这几天一直在公司待着,忙得连轴转,鱼汤送到时,盛矜与刚结束了一场股东会议,坐得全身上下不舒服,胃里也空得很。   热腾腾的鱼塘摆在桌子上,还没进口,盛矜与嘴角已经挂上笑了,正巧苏涸的微信消息掐着点发过来,问他吃上没有。   盛矜与点开相机,给这碗鱼汤拍了个360度无死角的美照。   一旁方特助正在收拾文件,空气里弥漫的鲜香实在太诱人,他不由得朝盛矜与的方向看了看,鱼汤没看清,倒是看见他老板脸上打着洋洋得意地笑,眉毛翘得老高。   仿佛这一碗汤是什么世间罕见的美味,给千金都不换。   瞥见他的目光,盛矜与大发慈悲摆了摆手:“没什么事了,你回家吃饭吧。”   方特助掩饰住内心的惊疑,扶了扶眼镜,随后点点头,刚想溜之大吉,却接到一通电话,他走到一边接通说了几句,便拿着手机过来:“少爷,是轩家经理的电话,好像是苏先生在那里订了位置。”   盛矜与选了几张图片发给苏涸,正在打字,闻言接了过来,淡淡一句:“说。”   轩家是位于城东头的一家老牌高档中餐厅,老板与盛矜与是旧识,对面的经理一上来就先开始道歉。   “盛总实在是不好意思,下面的人不清楚那位苏先生是您的助理,下周这不情人节,人多店忙就给回绝了,实在是对不起,耽误了您的行程是我们的失误,”   “您看下周六的预约还给您安排常用的那个包间怎么样?”   盛矜与听明白了,这是苏涸原本要在轩家订位子,但是因为节日人多,没能预定成功,经理以为苏涸是替他订的位子,所以打过来赔罪了。   苏涸在轩家订位子要做什么?   而且还是在情人节?   那边经理为了弥补过错还在尽力找补,以为盛矜与要在这天安排约会,于是还在介绍情人节推出的特别活动。   盛矜与听着听着就开始心不在焉,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来敲去,苏涸瞒着他在情人节订位子,该不会是要……   表白?   他嘴角缓缓翘起一个弧度,有点庆幸戒指订的还算早,再有几天成品就会到手里,届时倒还来得及。   那天晚上盛矜与回到小榭园后,在客厅里碰见苏涸,他穿着身软乎乎的米白色家居服,守在客厅壁灯旁陪小猫玩逗猫棒。   一看就是在等他回来,因为盛矜与刚踏进客厅,门还没关上,苏涸就已经举着逗猫棒跑过来。   小三花则操着小短腿哒哒哒跟过来,还不小心被他的拖鞋带了个跟头。   那时已经估摸将近凌晨,月凉如水,街上连行人都无。   盛矜与开着车一路寂静,趟过黑暗,打开家门看见那盏昏黄色的小灯,和一个笑着跑向他的人,心中某处骤然酸涩。   被催熟的果子一样,甜中带酸,险些要激出泪来。   苏涸叽叽喳喳问他些什么,最后顺口一问,问盛矜与下周末有没有安排,盛矜与登时警惕。   下周末,正是苏涸在轩家订位置的时间。   他心中更是坚定所想,一脸志得意满地说没有,盛矜与生出一种想要提前说清楚的冲动,但片刻又被他压制。   若不是戒指现在不在他手里,他没准现在就要把它拿出来,他想要看到苏涸惊喜与兴奋的笑容。   迫切地,急躁地想。   如今还是觉得他预定的太晚,如果在再早一点,今天就能揣兜里拿出来了。 第52章   两天后, 盛矜与出席了影片《声潭》的发布会。   开场前,大厅的荧幕正在循环播放影片的先导宣传片段。   各路媒体早已蜂拥而至,各自找好了最佳拍摄位, 等待片刻后抢到头版头条。   盛矜与作为出品投资方其中之一,被安排了相当靠前的位置,紧邻另一边的主演团队。   他余光撇见几个男男女女的主演里坐着个熟面孔, 宋消显然也看见他了, 吓得一哆嗦, 大概是怕盛矜与因为上次被下药那件事找他麻烦。   导演跟几个制片组的人过来入座, 操着一口港普笑着说,一会叫几个主演过来给他见见,至少也要让大老板知道钱花在哪了。   盛矜与客气地摆摆手, 不咸不淡道:“我只是出钱投资,该见的是盈利, 不会干涉你们的拍摄进程。”   导演爽朗大笑, 又随口道:“哦对了,这次的主创原著是个新人,本子不错蛮有潜力,老萧跟我推荐的人,上次就想拉过来让你见见。”   “没准以后还要常合作, 我卖他个面子, 提携一下小朋友, 你等会也见见?”   盛矜与知道他说的是萧青酌,说起来他跟萧青酌也算有渊源。   大编剧曾经搞过一个“采访五十位各界名人”的纪录片, 他还做过一期嘉宾,纪录片录制期间,正是盛矜与车手生涯里, 连夺三场冠军的鼎盛时期。   事后萧青酌还送了他一副字,上书八个大字:   ——天高海阔,迅捷如风。   他对这个人多少还算有些好感,卖他个面子倒也没什么。   盛矜与点点头,答应发布会结束后就跟着去见人。   不一会,四周灯光暗下来,主持人维持好现场秩序后,大屏幕上开始播放概念预告片,是正式开拍前为给影片定调单独拍摄的一个片段。   盛矜与对这些并不太感兴趣,他只隐约知道这次拍的是部爱情片,S级立项的大项目,他只关心这些投资出去后能得到多少回报。   将近两分钟的片段播到一半,盛矜与隐约看懂这大概是个关于暗恋的故事,整个画面弥漫着忧郁的蓝调,倒是有一定的审美。   他端起一旁的茶杯抿了一口,蹙了蹙眉头,怪难喝,实在不如苏涸亲手给他打的手泡茶。   他放下茶杯,耳边的bgm里响起一段念白,他越听也觉得耳熟,目光落在屏幕上,盛矜与猛地顿住。   指尖的茶杯翻倒,仅剩的一点茶水泼洒在桌面上,但周围声音实在太过嘈杂,没有人注意到这混乱的一幕。   屏幕上是用特效渲染出的一张信纸,一只手拿着笔在纸上落下沙沙声,主角在深夜写给暗恋未果的爱人的,一封无望的情书,文字朴素,但却格外认真而显得情深意重。   周围不时响起讨论声,盛矜与却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了。   太熟悉了,那封信他看了几十遍,短短几行字都能背下来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苏涸写给他的情书,怎么会跟这部影片的一模一样?   难道……苏涸是从网上抄的!?   盛矜与强自镇定下来,换了换姿势,重新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不停摸索着那个茶杯。   没事的没事的,就算情书是从网上抄的,但感情是真的啊,他现在怎么还会怀疑苏涸对他的感情呢?   很快发布会的流程水一样走完了,结束后免不了还有宴会应酬,苏涸要走时,被一群人围住要签名。   他也是没想到,剧组里也有不少人看过他的书,是他的书粉,恰好剧组准备了一些物料,苏涸挨个签上名字把物料散了出去。   刚从座位起身,萧青酌就找了过来。   “走,带你去见见资方。”萧青酌拍拍他的肩。   苏涸这才猛地想起什么,问道:“是盛矜与吗?”   这次轮到萧青酌一愣,笑道:“你认识他?”   “上次我跟老师在剧组见面时,就是跟着盛先生来的,我的本职是他的助理。”苏涸笑笑,跟着他往外走。   萧青酌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情形,还道苏涸不是剧组人员,怎么会出现在那几层被剧组包下的区域,原来如此。   “我还说你为什么迟迟不来跟着我干,原来是有正经肥差走不开啊!”萧青酌玩笑地打趣道。   “你们认识那倒好办了,大家一起吃个饭也不错。”   说着二人就走进宴会厅,苏涸早先就想着告诉盛矜与这件事来着,但是酒店出事那晚以后,他忙起来就忘了。   如今正好趁这个机会,告诉他自己的另一个身份也好,苏涸总觉得那次在船上,盛矜与似乎不怎么相信他是个作家。   一进会场,苏涸就看见了盛矜与。   就算在一众姿色突出的明星之间,他依旧是个能让人一眼看见的存在,端着酒杯站在香槟塔前,脸上一副冷冷淡淡的表情。   苏涸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盛矜与沉着脸色的样子,都快忘了,他其实是个脾气冷酷的人来着。   看惯了他带点邪气的笑,反而有些不适应这样冷冰冰的盛矜与。   萧青酌先他半步,去跟盛矜与和导演打招呼,再循序渐进把苏涸带出来。   苏涸向前一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看向盛矜与:“盛先生,重新认识一下,我是《声潭》的原著。”   他看到盛矜与楞楞地看着他,眼神像是不会打弯,萧青酌与导演说起他们两个是熟人,一唱一和地聊起来。   苏涸以为盛矜与只是太意外了,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   他往盛矜与身边挪了挪,手上正好还剩一张物料,就笑眯眯地塞进盛矜与手里。   小声跟他悄悄话:“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我真是个作家,你现在算我半个金主了,这个送给你!”   苏涸摸到盛矜与的手似乎在微微颤抖。   他愣了愣,赶忙问:“哪里不舒服吗?你脸色好差!”   他习惯性去握住盛矜与的手,却被对方不着痕迹地躲开。   苏涸手上扑空,看着盛矜与愣了愣。   萧青酌还在跟导演聊天,间或拍拍苏涸的肩膀,气氛还算融洽,苏涸却看着盛矜与沉默的脸色出神,脑袋里缓缓冒出几个问号。   他又做了什么事,惹到这位少爷了?   往后几天,苏涸接到方特助的电话,说公司里突然忙起来,事情多,盛矜与不怎么回去了。   他调出盛矜与的行程表调整完,不由地皱起眉头,这排得也太满了,他都不给自己留休息时间吗?   苏涸隐约觉出了盛矜与状态不太对,不知道是谁惹他心情不好,他找机会往上凑,去送饭或者送文件。   可盛矜与不见他,好像真的忙得不得了,连见人一面的时间都没有。   这很不正常。   往常就算他心情不好,他不想见任何人,但苏涸硬往上凑,他总不会赶人的。   可这次不一样,盛矜与似乎在躲着他。   苏涸心情沉下来,咬了咬唇,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这次惹到盛矜与的人,似乎是他自己。   这天晚上他好不容易把人等回来,好巧不巧苏涸当时正在打电话。   对面是大大咧咧的邵斐,嗓门嗷嗷大:“他们有几个跑去跟女朋友约会了,重色轻友的东西,我们不带他们!不过确实时间有点巧,掩上情人节了,不然那几个还能狠狠宰你一顿!”   苏涸笑了笑:“应该的,大家帮我很多,这次如果不是时间调不开,我不会选在这一天,往后补上再聚。”   他一个出乎茅庐的新人,被萧青酌带进这个圈子,靠自己就注定走的不会顺,邵斐正好专业对口,介绍了几个圈里的兄弟给他,有星二代也有导二代,确实帮了苏涸不少。   “你少来,吃不上苏大作家的宴是他们没福气,改明我凑个游艇队,带你们出海啊!”邵斐大概是在一个吵闹的场合,咋咋唬唬地喊道。   苏涸接着电话就隐约感觉有人开门进来,他知道一定是盛矜与回来了,就抓着手机从侧厅跑出来。   人没见到,却听见一声很重的关门声,盛矜与连片刻都没留,居然就这么走了!?   苏涸有点慌,他应了两句就挂了电话,赶忙追到院子里,却只见到一个远去的车屁股。   他劝自己往好处想,说不定是忘带了东西,又掉头回去了,可什么东西那么重要,需要盛矜与亲自回去拿?   他等到半夜,没人回来,又不好意思地给方特助打去电话,像个半夜担心丈夫离家出走的妻子。   方特助似乎是在睡梦中被吵醒,还没醒盹,下意识答道:“少爷……?他下午就下班回去了,没什么事他也不会留在公司的。”   苏涸沉下脸问:“你不是说他很忙吗?连回来的时间都没有?”   听见苏涸如此沉冷的声音,方特助一个激灵就吓醒了。   从不发火的人生气是很可怕的,方特助赶忙找补:“苏先生你别着急,最近公司是……挺忙的,少爷兴许是回去加班了。”   “加班不带你?”苏涸步步紧逼。   方特助都快哭了,他也不知道最近这二位到底闹了什么别扭,盛矜与不肯说,苏涸这边显然也另有隐情,他怕说错话就把他老板卖了。   这种被老板的枕边人耳提面命质问的感觉,方程有生之年也算是尝到了。   他结结巴巴谨慎地东拉西扯,苏涸也渐渐冷静下来,听得出方程似乎确实不知道,便不再为难他。   “抱歉我刚才有点急,只是他刚才回来过,又走了,大晚上的,你知道他会去哪里吗?”苏涸沉沉地问。   老板丢了!?   方程也不淡定了,赶忙爬起来道:“少爷这样一声不吭就消失的状态,已经很久没有过了,晏先生可能会更了解,我现在就给他打……”   “不用了,”苏涸打断他,“我打。”   挂了方程的电话,苏涸转而就拨通了晏一琛的号码。 第53章   凌晨的拳击俱乐部里本该寂静无声, 此刻却响起放炮一样的砰砰声。   盛矜与只穿了身黑色紧身上衣,带着拳击手套不断挥拳,汗水大颗大颗砸在地上, 沙袋也被他砸得左摇右晃,一下下发出破空的声响。   一旁晏一琛躺在地上躺尸,拆掉手套和护具丢在一旁, 累得直喘粗气。   断断续续地说道:“你他妈……到底……受什么刺激了?!把我打趴下还不算, 还自己在那揍沙包!”   没人答他, 四周只剩下极有规律的碰撞声。   晏一琛一骨碌爬起来, 拧开水瓶灌了几口,看着在那发狠揍沙包的人,一拳一拳都是带着气的, 也不知道到底被谁气得。   “我说到底是谁……”晏一琛说到一半,手机来了电话。   交际花的号码一直是很热闹的, 一天24小时, 总有人不分时间给他打电话。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顿了顿,眼神又往盛矜与那边瞥了一眼,才接起来,故意大声道:“喂, 阿涸啊, 这么晚打来有事吗?”   余光就瞥见那边的动作稍微停了停, 晏一琛嘿嘿一笑,果然症结在这吧。   对面苏涸兴致不高, 礼貌地问他:“抱歉琛哥,这么晚打扰你了,盛矜与跟你在一起吗?”   “发生什么了?”晏一琛没直接回答, 模棱两可地问道。   苏涸在那头解释道:“他今天晚上出门了,我不知道他去哪了,有点担心,他以前……不会不告诉我的。”   说到后面,苏涸的声音明显有些低落,晏一琛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盛矜与,随后道:“他在我这里,你别担心,我找他有点事,晚点就回去了。”   苏涸还是有些不放心,就刚刚方程那个态度也不像是无事发生的样子。   他问得很坦然:“琛哥,你是不是知道,他最近发生了什么?可不可以告诉我。”   这话问的,晏一琛实在冤枉,他还没搞明白盛矜与半夜把他叫出来的原因,自然也无法回答苏涸。   “别多想,顶多就是工作上的事情让他烦心了,我待会帮你问问,不早了,休息吧。”晏一琛好心好意劝道。   苏涸似乎比太情愿,但也只能道了谢,挂了电话。   手机一放下,晏一琛就跳起来,走到盛矜与旁边看着他:“说说吧,到底什么事?大半夜地上我这来,跟和老婆吵架离家出走似的,你出息呢?”   盛矜与停下来喝水,呼吸一起一伏格外凌乱,他沉默了得有两分钟。   才开口道:“没什么。”   “放屁。”晏一琛一边把玩着手里的水瓶,一边瞪着他,“这话你拿来搪塞别人就算了,你知道我是一定要问到底的。”   盛矜与看了他一眼,忽然问了一个看似很不搭调的问题:“苏涸周末在轩家宴请,有你吗?”   晏一琛一愣,摇头:“我最近可没跟苏助理联系啊,不过我听阿斐说了,他那个圈的朋友帮苏涸弄了个项目,说要一起吃饭的。”   盛矜与眼睛眯了眯,脸色很沉,又不说话了。   晏一琛还以为他因为这点小事吃味了,抬起胳膊肘给了他一下:“不是吧你,这都醋,你是越长越变异,酸菜坛子成精了吗?”   “苏助理正常社交,你在这发哪门子邪火,就算要发你也得有那身份啊!”   这句话要死不死正巧撞在了盛矜与的痛点上,他烦躁地冷哼一声,继续喝水压火。   他当然不会限制苏涸的社交,他只是突然发现了一件一直以来被坚信不疑的误区。   苏涸没有跟他表白,没有暗恋他而不得,没有爱他爱得不可自拔,也没有打算在情人节跟他摊牌……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他当真了。   他偷偷量了苏涸的指围,找人画了设计图,砸了两倍价提前拿到了成品,如今,却送不出去了。   这才是最让他烦闷的事。   “我就是突然发现,有件事我们都想错了。”盛矜与已经不似方才那么躁动,他把手套拆下来丢在一边,朝露台走去。   晏一琛跟着他来到外面,把这句话琢磨了半天,隐约猜到点什么,问:“关于苏助理?”   “我其实一直都没有看透他,我以为我们已经……”盛矜与顿住,似乎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   在看旁边,晏一琛咧着嘴一脸鄙夷,他想说他也有点看不透他这个兄弟了,盛矜与一直是有话就说的犟种,什么时候开始在这念诗一样装文青了?   盛矜与瞥见他无语的样子,啧一声,从迷茫的情绪里抽离出来片刻,皱着眉:“你这么看我干嘛?”   他顿了顿,又说:“他之前那份情书不是写给我的。”   表情不免颓丧,声音不无委屈。   晏一琛却一下笑出了声:“就因为这个?我还以为是你表白被拒,才跑来在这凄凄切切呢。”   盛矜与瞥他一眼,憋出三个字:“你不懂。”   他跟苏涸之间,如果没有苏涸喜欢他这个先决条件,那后来发生的一切又算什么呢?   这就不是你情我愿,反而变成了他的一厢情愿,即便这样苏涸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对,说不准就是根本没拿这个当回事,根本就没往感情方面想。   晏一琛啧啧两声,唉声叹气道:“是是我不懂,我是不懂你们这种纯情处男的弯弯绕绕,不是写给你的又怎样呢,这又不代表他对你没意思,你有手有脚就自己追啊,感情上面谁比谁高贵啊兄弟!”   他郑重其事地拍拍盛矜与的肩膀,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后者狠狠瞪了他一眼,目光放空着不说话。   看着盛矜与那副眉头紧锁的样子,晏一琛扶额头疼,他行事潇洒惯了,向来是万花丛中过,能惹一身骚,看对眼了就柔情蜜意一把,然后好聚好散。   身经百战的人再回头看这些幽怨的痴男怨女,反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晏一琛本想再说几句,他总觉靠他兄弟这颗,一到感情问题就不怎么灵光的脑子,怕是费劲了。   结果盛矜与忽然郑重其事道:“你说的对,我回去了。”   晏一琛抬起的手卡在半空,开导的话噎在嘴边,对象却跑了,他咬牙切齿地喊:“草,你还挺听劝!”   “受益匪浅。”盛矜与背身挥了挥手。   盛矜与回到小榭园已经是半夜,只有S037还醒着,屁颠屁颠晃过来,原本以为盛矜与会嫌他烦让他走开。   却听见他问:“他什么时候睡的?”   S037脑袋顶上冒出一个圈圈,随后才悄咪咪道:“少爷是说苏涸嘛,他给晏先生打过电话之后,等了一会才睡的哦。”   “少爷你去哪啦?苏涸好担心你的!”S037添油加醋地说了一会。   盛矜与朝苏涸的房间看去,久久沉默了一会,才开口:“明早别吵醒他,让他睡。”   “知道啦!”S037晃晃脑袋。   隔天苏涸睡醒的时候已经十点多,明明闹钟定的早上八点,却不知道是响了没听见,还是被人按掉了。   他不放心地爬起来,担心盛矜与如果一夜未归怎么办,没想到在桌上看见了一张纸条,字迹与苏涸的小学生笔记天差地别,跟字迹本人一样冷厉张扬。   ——有急事回老宅,不用跟过来,也没有让晏一琛搪塞你,什么事也没发生,别瞎想。   起床去把饭吃了,等我回来,有话跟你说。   落款一个“盛”字。   苏涸已经非常熟悉盛矜与的字体,他往桌上的便签盒里看了一眼,里面全是他这段时间丢进去的纸条,盛矜与写的。   已经忘记盛矜与开始给他写纸条的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大小小的事,能简单一句话讲清就当面说。   就算需要留言,也一般不会拖到用手机通知他,他才知道盛矜与在照顾他的眼睛。   一开始苏涸只是觉得盛矜与写字好看,随手就留下来了。   没想到时间一久,居然已经存了小半盒。   他捏着这些纸条,心里莫名又安定了许多,随后给盛矜与发了几条信息,告诉他自己已经醒了。   对面没有回复,但不是盛矜与不想回,而是盛家现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盛老爷子原本在疗养期,身体状况就一直不是很稳定。   半夜突然发作,进了手术室,大家都知道这次怕是真的回天乏术。   老当家人一走,维持在盛家表面的和平将会被彻底打破,届时,各路隐藏在暗处的牛鬼蛇神,都会开始龙争虎斗。   所有人都在等着医院里的消息,手术室外几乎聚满了人,各怀鬼胎地盯着那个“手术中”的牌子。   然而只有少数人知道,此刻盛老爷子并不在里面。   顶楼特护病房里,盛矜与套着除菌防护服站在病床边,脸色凝重,他凑得很近,听病床上迟暮的老人断断续续地叮嘱,盛老爷子现在没什么说话的力气了。   原本盛矜与打算今天跟苏涸好好聊聊,却没想到除了这种意外,被一个电话叫回来。   盛老爷子叮嘱他的无非就是些财产分配问题,还把跟在身边多年的一只智囊团交到盛矜与手里,其中领头的人叫邱鸣,一个面部基本被烧伤毁容的中年男人。   老爷子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小心你父亲。”   原来盛宗澜急于掌权,不仅忌惮亲儿子找人监视他,还亲手策划了意外让老子进了手术室。   探视时间很快到了结束,盛矜与僵着一张脸走出来,眼眶微微泛红,明白这可能真的是最后一面。   邱鸣恭敬站在门外,一张脸上五官已经几乎看不出轮廓,朝他点了点头。   两个小时之后,盛老爷子去世的消息传遍整个盛家,上上下下一片哀戚。 第54章   盛矜与连着三天都没回小榭园, 苏涸从S037那听说了盛家上下正在忙盛老爷子的葬礼,里里外外都忙得脱不开身。   他想给盛矜与发消息,又怕他忙得顾不上看, 只好安安分分老老实实。   中间去了轩家请客,和那帮公子哥们把饭吃了,一群人热热闹闹待到傍晚, 苏涸才挨个联系把人送回去。   邵斐喝了不少, 酒量也不好, 帮着他把人都送走之后, 就黏苏涸身上发酒疯,来接他的司机急得不知道怎么好。   僵持了半天,苏涸才把人塞进车里, 邵斐扯着他大剌剌地喊:“你也上车,我让家里司机先把你送回去!大晚上的这边治安不太平呢!”   苏涸把扒在他脖子上的胳膊拽下来, 笑着推进车里:“好啦, 有人来接我,你快回去休息吧。”   邵斐眼下一片驼红,眼神迷离地瞪着他:“谁来接你啊?盛矜与?你是不是还和他住一起呢?他要结婚了你知道吗?”   苏涸登时一愣,下意识问道:“什么……结婚?”   谁要结婚?   盛矜与?   “我母舅家里就是做高定宝石的,那天他们跟我说盛矜与订了一对钻戒, 还是婚戒的规格。”   “哎其实我早就听过他可能要联姻的八卦, 这些年一直断断续续, 他家里一只有这个意向的,现在才定也不早了……”   邵斐还在絮絮叨叨个没完, 颠三倒四每个逻辑,苏涸眼神像是不知盯哪出发呆,却听得入神。   “要是他结了婚你们还住一起, 想想就尴尬呦,哎你知道吗……前天我表姐给我领了个姐夫……”   直到邵斐开始将话题跑到天涯海角,苏涸才缓过神来,给他关上车门,趴在副驾浅笑着叮嘱司机:“这么晚麻烦您了,路上多看着他点。”   司机和善地点点头,说一定一定。   看着车屁股疾驰远去,苏涸抬手搓了搓脸,原本只沾了一杯果酒,度数不算高,现在被风一吹,倒觉出晕乎乎来。   他胸口有点闷,站在灯红酒绿的街边,突然生出一种热闹过后的落寞。   方才邵斐的话让他在意,也矛盾,盛矜与会和别人结婚是一件多么正常的事情,且不说他们这样的主角,最后都会标配一位门当户对的妻子。   就算他只是盛矜与,苏涸也没有任何资格指摘他的感情生活。   可为什么,还是有点难受?   都怪盛矜与,前些日子出的什么馊主意,假扮他的“男朋友”还那么敬业,让他逐渐习惯了,现在又要练习如何抽离。   他闭了闭眼睛,微醺的酒意开始扩散,一时心绪无法平静。   苏涸掏出手机,点开盛矜与的对话框,噼里啪啦打了三个大字。   ——都怪你!   一个感叹号不解气,苏涸又啪啪啪打了一排上去。   一行字静静躺在输入框里,似乎在发泄着埋怨、不安和隐隐的焦虑。   他本没想发出去,情绪一上头,打在输入框里发泄一下罢了,没想真的让盛矜与看见。   结果苏涸在按删除的时候手一抖,不偏不倚点到了发送,这条莫名其妙的消息瞬间被发了出去。   苏涸眼皮跳了跳,正想撤回,来接他的司机正好打来电话,苏涸无奈便先接了,与司机沟通好位置之后,那条消息已经过了撤回时间。   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想着要不要解释一下,没想到盛矜与不仅已经看见了,还打了个微信通话过来。   铃声响起来的时候,苏涸犹如抱着一个烫手山芋,不知该如何是好,那边小榭园接他的司机就快到了,苏涸还要穿过一条小巷走到对面大道的马路去上车。   怎么办,接不接?   接了说什么啊?   苏涸往巷子里走着,思虑再三还是接了,对面响起盛矜与久违的声音:“回家了吗?”   “唉,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啊?”苏涸好奇地问。   “我什么都知道,”盛矜与声音沉沉地,背景里声音嘈杂,“赶紧和司机回家,不要在外面久留。”   窄巷里灯光幽微,前方的路灯近在眼前,苏涸低头看了看时间,答道:“司机已经快到啦。”   “嗯。”   盛矜与应了声,没有再多问什么,苏涸悬了半天的心慢慢放下来,他应该不会问了……吧?   “你……”盛矜与的话才开了一个头,手机却啪一下飞出去。   苏涸只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接着后颈传来剧烈的钝痛,眼前一黑,彻底失去意识。   另一边,盛矜与在一片嘈杂中似乎听见手机对面传来巨响,犹如收音器撞击地面发出的碰撞声。   盛矜与猛地皱起眉头:“苏涸?”   一阵沙沙声过后,对面响起一个男声:“盛三少,久违了。”   盛矜与眯了眯眼睛,这声音有点熟悉,就听对面笑道:“找你的小情人有点事,待会发你个地址,你也来啊。”   电话瞬间挂断,只剩嘟嘟声。   是林竞,盛矜与的心顿时沉下来。   他二话不说立刻转身拨通了司机的电话,司机正好打不通苏涸的手机急得团团转,到了地方也没有找到人,盛矜与重重呼出一口气,脸色凝重得可怕。   这一场蓄意绑架。   方特助接到消息时就明白事态的严重性,立刻联系了交警队配合调取轩家周围的监控,最好能在对方抵达目的地之前把人拦下来,否则苏涸就危险了。   祠堂里吵吵嚷嚷,就一些问题争论不休。   盛矜与要走时被几个祖辈拦下来,说什么也不放人,满口礼义孝悌,好像他们当着已故盛老爷子的面争吵财产继承,就有多孝悌一样。   他本就不是个脾气多好的人,在这里周旋了几天,已经到了极限了,方特助急急忙忙凑上来时,简直被盛矜与的脸色吓了一跳。   他谁的话也没听,径直走向祠堂大门,这里只站了一个人。   盛矜与抬头,冷冷地瞪着邱鸣。   邱鸣看他半晌,侧身让开了路,待盛矜与走后,拦住了身后追上来的一群人。   劫走苏涸的车大摇大摆朝着江边驶去,但显然是早有准备,走小路甩掉了盛矜与的人,半个小时之后,苏涸的手机发来一个地址,是今晚即将出海的一艘游轮。   盛矜与的视线从屏幕上抬起,望向窗外的车水马龙,攥着手机的手用力骨节发白。   从盛家老宅出发,至少要一个小时才能赶到,何其煎熬。   ·   意识逐渐苏醒,苏涸慢慢睁开眼睛,第一时间感觉到被反绑在背后的双手已经麻痹,动一动都僵硬地胀痛。   房间里没有人,不远处的舷窗外已是黑夜,依稀能听见海浪的声音,苏涸立刻意识到,他大概是在船上。   而且,他把八成是被绑架了,这么戏剧性的情节,居然也会落在他身上。   几步之外,房门半掩。   林竞站在客厅与人通话,声音断断续续传进来,苏涸像个虾米一样躬在地上,扭动着往前挪了几步,便清晰地听到说话内容。   原来盛老爷子刚走,盛家内部就乱了,作为第一顺位继承者,盛矜与父子二人自然成了众矢之的。   但盛宗澜本人的势力盘根错节,其人又谨小慎微,想动他几乎是不可能,其他人便盯上了盛矜与这块肥肉。   由于先前他们当着林竞的面演了拿出戏,现在林竞笃定苏涸就是盛矜与的软肋,要拿他钓盛矜与自己送上门来。   苏涸叹了口气,那他们可就绑错人了,直接去绑盛矜与那位“未婚妻”,都比绑他来得有用。   他倒不是希望别人代自己受罪,只是觉得拿他做筹码,要钱大概还可能,若是提出什么无理的要求,盛矜与恐怕都不会答应。   他对盛矜与来说,或许是有些分量,但也没那么重要。   那边林竞已经结束通话,几个西装革履的黑衣人跟着他走进来,其中一个上来给苏涸接了手腕上的绳子。   苏涸艰难地爬起来,揉了揉早已被磨出红印子的手腕,看向林竞。   “你们绑我没用的,我只是个小角色。”苏涸冷静地说道。   “别逗了,你勾引人的手段还是一如既往地高明呢,我们往你手机里安的可是加密软件,他居然花了大价钱顺藤摸瓜,黑了我们的服务器。”   林竞在他面前半蹲下来,扶了扶眼镜冷笑道:“第一件事不是阻止试图往他的账号传输病毒的程序,而是删你的照片,你说他是不是有病?”   苏涸觉得这一点也不好笑,他冷着脸谨慎地看着林竞:“那你们想让他做什么?”   “我给了大少爷一个小时的时间过来,要是他真的不来,惨得就是你喽。”   林竞笑了笑,把苏涸的手机丢给他:“给他撒撒娇,让他来救你,我也不是不能念旧情,放你回去。”   苏涸的心渐渐沉下来,他直觉盛矜与如果来了,才是真的掉进陷阱里,不知道会有怎样的情况等着招架他。   他知道这件事不是林竞,这人也只是拿钱办事,背后的老板多半是盛家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做这种事,很有可能是冲着盛矜与的命去的。   时间一分一秒走过,苏涸只把手机攥在手里,却不打开。   林竞又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时手上提了个金属手提箱。   他放下箱子走过来,弯腰扯着嘴角拍了拍苏涸的脸:“怎么,开始变成真情种了?舍不得打啊?”   林竞不屑地冷哼一声,他心里有气,因为盛矜与他丢了工作被赶出苏氏,一身狼狈不得不改投别主,又因为盛矜与让他任务失败,被狠狠骂了一顿,既然有折磨他们的机会,林竞当然不会放过。   “让你知道也无妨,来看看我们老板为你那个大少爷,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林竞慢条斯理把手提箱打开,苏涸偏头看过去,呼吸登时一滞。   里面摆放着两个玻璃药瓶,一枚针剂,冷蓝色的液体在灯光下呈现一种冰冷的寒光,低温的水雾迷漫着危险的气息。   即将驶向公海的游轮,成分不明的针剂……不用想也知道,那里面一定装着极其致命的东西。   苏涸觉得他或许真的跟水犯冲,每次一上船,就总遇到些不好的事,这次若能平安,只怕是真要给自己改个名字了。 第55章   宽敞的高速公路上, 一辆银色宾利在夜色里疾驰,接连在车流中穿行而过。   盛矜与还没到,但他安排的人已经提前到达港口, 林竞发来的地址鸡贼地只给出了港口位置,具体是哪一艘游轮还要见了他人才肯给。   一众保镖在港口附近停靠的游轮铺开排查,这个时间即将出海的游轮并不多, 为了不引起恐慌, 他们也不敢动作太大。   很快, 之前曾为盛矜与反向黑了病毒软件的那个技术员传来消息。   他定位到了苏涸的手机, 已经将位置精确到了某一艘游轮的某个房间里。   对面得到信号的保镖迅速开始找人。   银色宾利距离港口只剩下五分钟路程,盛矜与却收到了一条苏涸手机发来的信息。   没头没尾,只有几个字——   别过来, 你有危险。   他心脏处猛地传来一股钝痛,像被用巨力攥住, 他握着手机的手缓缓收紧, 怎么都无法放松,苏涸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才会冒险发来消息提醒他。   现在盛矜与无比确定,对方是冲着他来的,苏涸只是被他波及了, 成了他的替罪羊。   就在这时, 车身猛地一震, 司机奋力刹车一把方向将车头躲开,才堪堪避过了前面拦上来的车辆。   尖锐的刹车声次啦——   盛矜与冷着脸下车, 对面拦车的黑车上下来几个人,为首那名黑衣人在盛矜与面前停下,恭敬道:“少爷, 盛董请您回去。”   “我要是不回去呢?”盛矜与冷冷道。   “那我们就只能得罪了。”黑衣人不客气地说。   他话音刚落,身后几个人迅速凑上来,目标明确就是要限制盛矜与的行动,架势还没摆开,就让盛矜与抓住其中一个的破绽,一拳过去卸了对方的力,撩脚擒拿砸翻了剩下的人。   “方程!”   盛矜与冷声喝道,方特助立刻带着保镖围上来,将那帮黑衣人全数拖住。   他看也没看,钻进驾驶室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远方海平面摇晃着点点灯光,在视线里越来越近,五分钟的路程,盛矜与只用了两分钟便到了。   手机铃声在这时响起,盛矜与接起来,是游轮上的搜查人员,对面刚说了几个字,不远处一艘游轮尾部突然爆出一团巨大的火光!   紧接着轰隆一声!   犹如天边炸响巨雷,猛烈的爆炸声将岸边的所有人惊了一跳,橙红色的火光在盛矜与黝黑的瞳孔上跃动。   周围静了一瞬,乍然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伴随着零碎的爆炸声警报响起。   “那条船起火啦!”   “炸了!炸了!快报警啊!”   整个港口霎时乱作一团,电话里也没了声音,鬼魅一样的恐惧弥漫上盛矜与的心头。   他知道,苏涸在上面。   姗姗来迟的方特助领着保镖们跑过来,却见盛矜与朝着着火的游轮奔去,方程的心都凉了一半,赶忙带着人追上去大喊:“少爷你不能去啊!我们去救,一定会把苏助理带出来的!”   与此同时,游轮的甲板上,林竞暴怒大喊:“操!你们到底怎么看的人!都给我下去找,找不回来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就在刚刚,苏涸居然撞开看守逃了。   原本林竞看他细胳膊细腿的少爷身材,有了解他软瓜一个,根本没什么抵抗力,压根没上心关他,更没想到苏涸会在何种情况下逃跑。   等他带着人追出去,一路追到了船侧甲板上,两边都已经包抄,苏涸已经插翅难飞。   然而船尾突然的巨大爆炸将众人震倒在地,再一抬头,苏涸朝着黑冷的海水里一跃而下。   这可不得了,苏涸是他们唯一的筹码,如果现在就放跑了,还怎么让盛矜与乖乖就范,一群人下饺子一样啪啪往下跳,去搜寻那个单薄的身影。   秋季的海水已经刺骨,苏涸看着水面的火光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已经呛了水,扑腾不了几下,浑身像被针扎一样冷,四周更是昏暗不得光。   他想,比上次冷多了。   至少,那次还能看见岸边和太阳。   至少,那次还能摸到盛矜与温暖的体温,和炽热的手掌……   实在是太冷了,已经有些无法思考……   他在浑浑噩噩中感到后怕,如果不跑,也会被那场莫名的爆炸炸死,那样死得会不会比现在痛苦,至少现在这样,盛矜与不会再受制于林竞,也不会有人因为他而死了。   人总在濒死时回顾过往,从来到这个世界上开始,他的生活便和盛矜与绑定,那个影响他最深的人,那个改变了他人生轨迹的人……   都是盛矜与。   现在,他最想念的人,也是盛矜与。   苏涸的意识逐渐涣散,冰冷的海水几乎麻痹了他的意识,浑浑噩噩间,却感觉到一股力量在向上扯拽他,他根本分辨不出对方是人是鬼,是敌是友。   下一秒便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开眼,是一片刺眼的洁白,四周弥漫着熟悉的消毒水味道。   这里是医院,但苏涸的心还不敢放下,他扭头观察四周,房间不大,设施看上去也有年头了,不像市中心的医疗设施水平,倒像是哪个小县城的乡镇医院。   不远处传来一阵激烈的游戏打斗音。   苏涸循声看过去,是个穿着随意,头戴发带的青年正在翘着脚打游戏。   看得出他游戏战斗很激烈,青年表情愤怒而扭曲,几次三番似乎都想破口大骂,但又因为旁边躺着个伤患而憋了回去。   青年见他醒了,啪一下按下了床头铃,不一会进来两个护士,给苏涸检查身体,他身上没什么外伤,只是肺部呛水外加长时间失温,需要住院观察两天。   苏涸没有手机,只能看病房里的电视,当地新闻一直在报道那场海上事故,游轮爆炸引发了小范围的火灾,有部分游客因此受伤,但所幸没有人员死亡。   他不确定这场意外跟林竞他们有没有关系,跟自己有没有关系,救他的又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   这一切苏涸不得不警惕,毕竟他刚刚经历了一场绑架。   趁着没人时,苏涸跑到护士站想要借用座机,给盛矜与打电话。   虽然在船上冒险通知了对方有危险,但他直觉盛矜与肯定来了,不知道有没有被爆炸波及,找不到他的话,会不会以为他已经死?   这样想着,苏涸正在按号码,电话却突然被抢走。   那个发带青年抢过听筒放回去,看着他假模假样地威胁道:“不想死的话,就别让任何人知道你还活着。”   苏涸看得出这个男生年纪不大,心性也没那么难以捉摸,他的威胁之意或许是假的,但是他的话大概是真的。   有人想要他的命。   苏涸咬了咬下唇,谨慎地问:“你们是谁的人?”   青年挑挑眉,嘴里的棒棒糖棍翘了翘,故作高深地哼笑一声道:“来救你命的人。”   苏涸一阵无语,直到他大概也问不出什么,便不再问了,转身回了病房。   接下来的两天,没有别人来过,只有那个青年偶尔来给他送饭,也不跟他多说话,饭送到了看着他吃,吃完了就走。   苏涸几次试图借各种人的手机联络,甚至躲进厕所里找保洁阿姨借手机,都无一例外被发现。   青年皱着眉叹了口气,气急败坏瞪他一眼:“看着你像个乖的,怎么那么不老实!都说了想活命就别暴露,任何人都别联系,包括那个姓盛的!”   苏涸心里沉了沉,他们果然认识盛矜与,这件事果然还没完。   “知道了。”苏涸淡淡道。   说完就转身乖乖回了病房,爬上床开始安安静静看电视,青年在病房门口探头探脑守了一会,像是不相信他会就此消停。   次日一早,苏涸出院了。   那个青年看犯人一样盯着他,领他到楼下,催着他上了一辆黑车,一路颠簸,颠得苏涸头晕又犯困。   这里似乎是光洲附近的某个半岛,看上去是个颇适合度假的海边小镇,多蜿蜒的半山路,道旁载着一排排椰子树,往远方看去,能看到沙滩和海洋。   车子拐进一片商业区,目的地居然是一家酒馆。   青年下了车,边走边说:“正式介绍一下,我叫崔焕,是这儿的调酒师,救你的人呢是我老板,你就暂时先在酒馆后院的房子里住着,我们老板说了,不会少你吃穿。”   “就一个要求,”崔焕转过身,指着苏涸重重道,“不许跑,也不许私自联络外面。”   “做不到的话,就丢你去海里喂鲨鱼。”崔焕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苏涸没再反驳,他看得出这个男大就是平时生活太无趣,突然被吩咐了个活,戏精上瘾了。   他跟着人进了院子,此时正好是旅游淡季,又是周中,酒馆里人不多,外面看着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店里的装潢倒是很有异域风情。   “能告诉我你们老板是谁吗?”苏涸问道。   崔焕摆摆手:“等她来了,你自己问她。”   “哦对了,也不是让你白住,周末人多的时候,你要到店里来帮忙,懂?”   苏涸心中的疑虑越来越深,也越来越好奇,救他的人到底是谁?   是要保护他,还是要做什么?   已经这么多天过去了,他的失踪应该已经人尽皆知,盛矜与有没有在找他呢?   或许不会吧,他只是个用着趁手的助理而已,比他专业的人多的是,他没有那么不可替代。   更何况,盛矜与都要结婚了,大概也没有精力来管他的事…… 第56章   意外发生后几天时间, 事故游轮已经驶离港口,所有被波及的伤员全数送去了医院救治,海上却仍有救援队继续工作。   据说火灾当时有乘客慌不择路导致坠海, 打捞队在港口附近一圈圈铺开排查,确实找到了两名已经溺死的乘客。   但都不是苏涸。   消息传到盛矜与耳朵里时,他悬着的心还在隐隐做痛, 但幸好, 幸好不是。   盛矜与的手下当时就在船上活捉了林竞一行人, 林竞见事情败露, 对苏涸的去向咬死不开口,且船上的监控被爆炸波及,线路早已损毁, 他们反倒成了最后见过苏涸的人。   他的耐心所剩无几,将这帮人吊着审了半天功夫, 最终确认了苏涸坠海时的落水点。   办公室里。   盛矜与仰靠在椅子上, 眉头紧皱,连续三天的通宵失眠已经快要摧垮他的神经,现在任何手机铃声,都可能是打捞队的消息。   无论消息是好是坏,他紧绷的神经都无法松懈。   杂乱的文件旁放着一枚白色锦盒, 刻着一行烫金花字“forever”, 一双对戒是配对设计, 指环上的凹凸设计可以严丝合缝贴在一起。   有一枚依然静静躺在锦盒里,另一枚圈围更大些的, 吊了根银链挂在盛矜与脖子里。   左右是他单相思,还不知道对戒的另一个主人愿不愿戴上。   方特助敲了敲门进来,问他还在地下室关着的那些怎么处置。   盛矜与揉了揉眉心, 叫他把其余人按老规矩办,丢回去警告他们主子,至于林竞,他慢慢道:“先留口气,等人找回来再说。”   等人找回来再说……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有多难,可方特助只能点头。   没有人能在海上漂泊三天,还能安然无恙地回来的,现在要么人已经没了,要么,就是根本不在海里,更何况他刚接到消息……   思来想去,方特助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少爷,已经确定这次爆炸与绑架的那伙人无关,是……是盛董的意思。”   椅子上的人瞬间坐起身,片刻之后,盛矜与拨通了盛宗澜的电话,他极少主动与这位父亲联系,每一次几乎都剑拔弩张。   盛宗澜似乎早已知道他会为什么来,便开门见山道:“我没想到,你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甘愿背负风险,你还是那么愚蠢。”   “你把人带哪去了?”盛矜与冷冷地问。   盛宗澜哼笑一声,父子二人在做这种表情时,神态几乎出奇地想象。   他轻飘飘地开口:“倘若你当时听我的话,跟我的人回来,这场爆炸也不会发生,我只是真没想到,我那个自私的儿子居然也有如此胆量。”   他对盛矜与很不满意,在盛家如今这个群狼虎斗的节骨眼上,他的儿子却暴露出了这么幼稚的弱点。   “人确实在我这里,想让他安然无恙,就听我的话,回来做你该做的事。”盛宗澜说完,通话立刻挂断了。   他捏着鱼食,一把洒进浴池里,陈秘书不放心地问:“盛董,人确实不在我们这里,盛少他会相信吗?”   盛宗澜气定神闲地说:“反正一个死人也不会跳出来对质,是生是死还不是随我说喽。”   顿了顿,他又问:“尸体还没捞到?”   陈秘书摇摇头,道:“盛少的人也在找,我们不敢太明目张胆。”   “继续派人看着,真要是命大活下来了,就带回来。”   “是。”   ·   苏涸在酒馆待了两天,每天不是坐在门口发呆,就是坐在屋里发呆,他比从前更寡言,但到底是个性格随和的人。   店里人多时,苏涸也会帮忙,唯有崔焕的活他学不会,不过一个一杯倒也干不了调酒师。   酒馆里的几个员工初时都只是悄悄观察他,后来也慢慢会跟他说说话,苏涸每天都问崔焕,他们老板什么时候出现,他有好多话想问,他已经快待不住了。   崔焕没回都像很敷衍,摆摆手老板出差了,什么时候回来看她心情。   苏涸不轻不重地叹口气,见他总一副蔫蔫的样子,崔焕一边洗杯子,一边凑上来撩闲:“你跟那个姓盛的,什么关系?你们这些有钱人,真的天天上演这种,动不动就跳海的激情戏码吗?”   “你其实并不知道他是谁,对吧。”苏涸慢条斯理擦着杯子。   崔焕支支吾吾两声,才道:“是我们老板吩咐的,尤其不能让你联系姓盛的人。”   苏涸完全都确定了,这家店里的人,实打实就是些普通人而已,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是拿钱按吩咐办事,那他一定要见到背后的人。   “打我见你那天起,你就成天哭丧着个脸,跟得了相思病似的,唉话说你为什么跳海啊?你惹到什么大人物了吗?还是受不了豪门强制爱所以假死跑路?”   眼见着崔焕越猜越离谱,苏涸终于脸上有了点表情,他笑了笑,相思病什么的不知道算不算得上。   但这几天他总是做噩梦,梦见他和盛矜与一起坠海那次,盛矜与没能抓住他,铅块一样沉重的身体逐渐沉进深海,他看着那个身影朝自己奔来,却总也抓不到。   醒来时常常是大汗淋漓,快要窒息一般喘着粗气。   苏涸起身把擦干净的杯子放回去,玩笑道:“少看点小说吧。”   临近傍晚,轮值的店员换了班,只剩崔焕一个,店里离不了人,他拜托苏涸去附近的快餐店,取回定好的晚饭,两人份。   苏涸拎着盒饭穿过小巷,就听见一旁巷道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偏头看过去,歪歪扭扭的醉汉截住了一位长发女子的路,正不依不饶的纠缠,苏涸想也不想就走进去,还不忘把盒饭放在安全的位置。   他想起盛矜与闲来无事曾教过他格斗术,虽然苏涸学得不精,但起手总还是像点样子,勾过醉汉的肩膀伸脚一绊,人就被他撂倒了。   大概是倒得太快,男人觉得丢了面子,挣扎着爬起来时随手捡了块碎石扔过来。   苏涸下意识闪身,将将让碎石擦身而过,再抬头,就听砰一声,醉汉被女人一脚踹进了垃圾堆里。   他这才有时间看一眼面前这位女性,五官看不出年纪,约莫也就三十来岁,脸上化着淡妆,上身穿了件小皮衣,黑色的长发披在身后,看着颇为干练。   女人习以为常地拨了镇上派出所的电话,大概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等交代完情况,女人看过来:“谢谢你啊弟弟,来我的酒馆喝一杯吗,就在前面?”   苏涸已经把盒饭捡起来,闻言登时看过去,不确定地问道:“您就是‘引言’酒馆的老板吗?”   女人走出昏暗的小巷,站在灯光下看清了苏涸的脸,表情状似恍然大悟:“是你啊,先跟我回来吧。”   苏涸一头雾水地跟在女人身后回了酒馆,方才灯光太暗,他没有看清女人的脸,如今看清之后,恍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好像在哪里见过,尤其是这双眼睛,好熟悉。   就想……像盛矜与不那么冷淡的时候,眼角有笑意时,和她的眼睛一样好看。   “盯着我做什么?觉得我像你的一位故人?”女人拢起头发,利落地扎起高马尾。   这种话说出去,都像是被用烂了的搭讪开场白,苏涸抿唇摇摇头。   那边崔焕见了来人了,就从后厨迎出来,看见女人后就笑:“老板!您怎么提前回来了,邱叔昨天电话来找你,我说你不在呢。”   “别吃盒饭了,走,带你们开小灶。”   女人潇洒转身,崔焕兴奋大叫一声,回头朝苏涸招了招手,懒懒散散地抱着胳膊跟了出去。   苏涸稀里糊涂随着出了门,几个人在一家粤菜小馆点齐一桌菜,苏涸一顿饭吃的心不在焉,总是欲言又止,女人大概是看见了,淡淡地说:“我姓杨,怎么称呼随意。”   “杨小姐,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苏涸放下碗筷,认真看着她。   “现在你的命可很值钱呢,小朋友。”女人凤眸瞥他一眼,镇静自若地说,“你且安心住着,救你也不是为了拆点零件拿去卖,但确实是有所打算,我知道你在急什么。”   女人顿了顿,将杯中啤酒一饮而尽,又道:“放心,不会让你躲躲藏藏太久,等……时机到了,还你自由。”   苏涸默默点点头,他虽没什么心机,识人还是会看的,这里的人对他确实没恶意,就是不知道与盛矜与是敌是友,能不能信。   又在酒馆后院待了一晚,隔天苏涸早起,看见前厅屏幕上正在播报财经新闻,盛家主事人去世引起轩然大波,葬礼浩浩荡荡,集团也开始一轮大换血,引起光洲金融圈动荡。   他盯着屏幕动作慢下来,渐渐站在原地。   画面上,一片黑压压的人西装革履站在港口岸,神色肃然,天上飘着毛毛细雨,一柄黑伞撑在盛矜与头顶,却遮不住半点雨丝。   潮湿的雨让他额前发丝打卷,一身素黑,胸前带着一枚白色孝牌,周身凛着一团肃杀的气。   镜头停了三秒便一闪而过。   苏涸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隐隐觉得煎熬,他好像,真的有些放不下盛矜与了。   苏涸转身回了后院,却听见廊道里传来一男一女对话声,他微微探头瞧了几眼。   这个男人没见过,身材高大,侧脸已有些老态,还横着条疤,又冷又凶。   可他略微一侧身,却漏出了另外半张残缺不全的脸,大半张脸的皮肤都像融化过一样,显然是烧伤。   “他们毕竟是父子,他未必会愿意与他父亲反目,如果他什么也不做,几十年后,盛氏就会安安稳稳交在他手里,他何必折腾。”杨老板手抄在风衣口袋里说道。   “你小看他了,先前小少爷羽翼未丰,可能不是盛宗澜的对手,但这两天他的行事都很果决,不逼一把,人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样的奇迹。”   “什么逼一把?”   男人信誓旦旦地说完,杨老板犹疑地看他一眼,男人开口为她解惑。   “人没有牵挂才会无敌,有了牵挂就有了弱点,但也会有孤注一掷的勇气。”说到这,男人看向杨老板,眼神中似有些缱绻。   “他比当年的我更有资本,没什么做不到……我放在这里的那个人,就是他的勇气。”   “再给他一点时间,他会做到的。” 第57章   苏涸隐约觉得, 自己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放在戏剧剧情里怕是要被杀人灭口的。   虽然对方只字未提话中“少爷”的身份,但很显然, 指的就是盛矜与。   可苏涸想不通,为什么这个男人会笃定,自己是盛矜与的弱点, 也是他的勇气……   他们明明不是什么亲近的关系的。   如今盛家风起云涌内斗不断, 一定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关键时刻, 如果真的有人想利用自己拿捏盛矜与, 那苏涸懂得安静蛰伏才能帮到他。   苏涸刚想慢慢退走,却不料听见了一句更要命的话。   “他现在已经有了反抗的能力,我是该欣慰的。”杨老板目光垂落, 似有些伤感。   带疤男人慢慢道:“毕竟是你的孩子,你该相信他。”   此话一出, 苏涸眼睛瞬间瞪大了。   他脑子里仿佛有什么线索串珠一样, 突然穿成一条,猛地抬头看向杨老板,终于明白那双眼睛为何那样眼熟。   杨老板说她姓杨,那天盛矜与和郑成企在小镇上谈话时,提到盛矜与的母亲, 也姓杨, 名叫杨茵。   失踪多年不知死活……原来她人在这里。   苏涸瞬间感到造化弄人, 盛矜与苦苦寻找的人,居然总让他碰上。   “苏先生?”   苏涸猛地回神, 见杨老板正朝他过来,神色淡淡地说:“你既已经听见了,我们就不瞒你了, 想要你命的人就是矜与的父亲,他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你什么时候能走,要看矜与有多大的本事斗倒他父亲。”   “我不懂,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苏涸疑惑道。   反倒那个男人开了口:“你可以理解为,你是我们的筹码,我们要对付盛宗澜,单靠我们未必办得到,要想稳赢,就要把盛少爷拉上贼船。”   “他与他父亲之间的矛盾绵延多年,不温不火,未必会真的付诸全力,你的存在,就是给他的仇恨添上那把最烈的火。”   男人说话掷地有声,一字一句敲在苏涸心上,将他砸得晕头转向,他们似乎都觉得自己对盛矜与很重要。   即使有疑惑,苏涸心头仍泛起酥酥麻麻的感觉,犹如冬河开冰,噼里啪啦一下下炸个不停。   “可是,我对他没那么重要。”他道。   苏涸第不知道多少次说出这句话,反驳他们的误会,却也像在等一个有力的回击。   这次他等到了。   “你大概不知道,游轮出事那天,他从祠堂离开的样子骗不了人,游轮失火也是他亲自带人上船找你。”   男人幽幽看向苏涸,反问道:“苏先生现在说这个话,不太可信吧?”   “盛宗澜也不是无坚不摧,他做的那些龌龊事,足够把他自己埋死了。”剩下的话男人没说,短短这一段时间,盛矜与已经定下了完整的计划,不需要太久就能收网了。   苏涸再说不出什么,心里只剩下一个强烈的欲望,想见盛矜与,想当面问清楚,想……   太多所思所想,其实也不过简简单单一件事。   他想见他。   男人只在小镇待了一天就离开了,往后一段时间,苏涸都待在店里帮忙,这座小镇景色虽美但位置偏僻,游客并不多,店里总很清闲。   苏涸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提前过上了养老生活,远离手机和网络,每天站在被橙红色落日浸染的沙滩上,偶尔会生出一种恍惚。   那些和盛矜与在一起的日子都已经远去,好像连穿书都是自己的一场梦。   虚幻的不真实。   那天他经过海边,遇见一个卖手编的老婆婆,老婆婆突然叫住他,神神叨叨地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买个护身符的年轻人。   苏涸愣了愣,也不知这老婆婆是什么算出,他刚经历过一场劫后余生的,手编工艺品都是些头花手链之类的小玩意,价钱虽不贵,他买去却没什么用。   倒是护身符,买了还能当个念想,取个好彩头。   不得不说,这位婆婆却是懂得拿捏人心,看苏涸面善心软,多说了两句,就卖出去了两个护身符。   一红一蓝,还是一对。   婆婆说,买护身符附赠绣字服务,用来送人的话,可以把名字绣上去。   苏涸犹豫半晌,加钱让婆婆绣了一条带着波浪的河流,另一条,则绣上了一只金鱼。   他拿着仔细端详半天,赞叹老婆婆绣工真好,图案都活灵活现,美滋滋地揣了回去。   半个月之后,那个脸带烫伤的男人又出现了,与杨老板正在酒馆前厅说话。   苏涸也是才知道,男人姓邱,五十来岁,曾是盛老爷子的心腹,老人家去世后,把最中心的部下留给了盛矜与。   一旁是崔焕稀里哗啦洗杯子的水声,苏涸坐在吧台前,心不在焉地换着大屏幕上的频道。   他今天从晨起后就有些心慌,饭也吃不下,一颗心总安定不下来,七上八下像被一根岌岌可危的线提着,苏涸停下换台的动作,忧愁地摸了摸左胸口乱蹦的心跳。   该不会是得什么心脏病了吧?   电视频道恰巧播放到国际新闻,东欧某个片区爆发区域暴动,范围波及了周围几个小国的边境线,影响巨大。   前方战地记者采访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苏涸时不时瞥一眼,一侧矮桌旁的男人却突然站起身,朝电话里道:“为什么不汇报给我,现在还能联系上人吗?”   “……那他们失联之前,最后的位置在哪里?”   苏涸猛地站起身看过去,霎时间那种不安变得具象化,那边邱鸣断断续续讲了几分钟,就匆匆挂了电话。   朝杨老板道:“我得先回去了,最近那边变动太多,你们尽量都不要出门了,我怕会派几个人过来看着。”   邱鸣正要走,却见苏涸拦在面前,拧着眉问他:“是盛矜与出事了吗?”   邱鸣一顿,似乎觉得没什么好瞒的,便说道:“盛少前两天出国办事,M国正值暴乱,常规通讯都被切断,已经联系不上了。”   M国……正是新闻中被暴乱波及的国家之一。   “盛老家主生前在M国有些人脉,已经派人去找,方特助不在没人主持大局,我不能久留了。”   “我应该能联系上他!”   苏涸忙道,他神色镇定,全然不像关心则乱,朝他道:“请给我一台电脑,盛矜与告诉过我,他的技术团队建立了一个私密通讯渠道,不受网络信号限制,他给过我密钥。”   邱鸣似是犹疑地看了看他,随后才点点头,低声说:“他连这种东西都告诉过你?”   听他的语气,这似乎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苏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点点头。   那边杨老板已经准备好,将她的随身笔记本摆在桌上,苏涸坐下来一阵敲敲打打,终于打开那个全黑的通讯界面。   不等他给对面发送通讯,就发现收件箱里闪着几封未读,苏涸的心跳渐渐加快,心一寸一寸往下沉。   他揉了揉已经有些酸痛的眼眶,抖着手点开未读的信件,最新一封简单明了,一个需要救援的字母标志,一串英文地址,结尾一个“sheng”。   是盛矜与亲自发的,时间就在两个小时以前,至少证明他那是还活着,并且确实遇到了一点麻烦。   得了消息后,邱鸣迅速安排人员调度,电话打了一通又一通。   从光洲到M国,飞机至少十个小时,且现在战区周边国家出入境受限,要去只能采取一些特殊手段。   就在邱鸣安排飞机要飞M国时,苏涸实在无法克制,最后还是问道:“可以让我一起去吗?如果他受伤了,我可以照顾他,而且他身上还有旧伤……”   他见对方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又转回头去继续电话安排,就知道八成是可以了。   “那里免不了会有盛宗澜的人,别让他们发现你。”邱鸣叮嘱道。   苏涸郑重点点头。   M国。   空袭警报盘旋于整座城市,这次恐袭规模巨大又爆发突然,当地政府反应过来时,大街小巷都已经遍布持枪的袭击者。   原本盛矜与此行的计划中并不包括这里,但原定于Z国离开的机场被炸毁,折转来到M国后,没想到这里也被恐怖行动覆盖。   盛矜与这一行只带了二十人不到,大多数都是项目组成员,保镖组只有五六人。   也亏他来之前多留了个心眼,挑的都是有实战经验的退役特种兵,否则在这种环境中,幸存的几率大打折扣。   求援信息发出后,邱鸣就近安排的佣兵队速度很快,两个小时后就找到了他们,将一行人暂时带往安全地带,等待合适时机安排撤离。   战区的情况千变万化,邱鸣带人乘了私人飞机,以最快速度到达,短短八个度小时,情况已经发生变化。   安全区域的边界线不断被压迫,袭击行动已经从周边郊区入侵到市中心的商业区,大街小巷警车喇叭嗡嗡作响,乱成一团。   飞机抵达邻国时就不得不降落,否则也将成为无差别攻击的目标,苏涸跟着邱鸣换乘越野车。   一路上都是灾后的断壁残垣,被轰炸过后的城市弥漫着死寂的气息,路面上反着光的黑水是一滩滩汇聚的血液。   那是苏涸第一次看到这样触目惊心的画面,他强忍着反胃,身形缩回车里,按在车窗上的手指绷紧泛白,另一只手里则攥着个护身符,抖个不停。   和平年代长大的人,绝对无法想象,只在电影中见过的残酷画面,原来也是真实存在的。   直到越野车开进政府暂时划出的安全区,苏涸带了一顶黑色棒球帽,脸上的医用口罩捂住了大半张脸。   战区尘土飞扬,这里满大街都是带着口罩的伤员,和临时调派来的医护,没有人会去注意他这副装束。   下车前,邱鸣丢给他一件防弹衣,让苏涸穿在衣服里面,苏涸这才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这一趟,是真的来到了危险里。   他把防弹衣穿好,跟在邱鸣身后低调地往前走,身前身后都是全副武装的佣兵队,邱鸣头也不回地说:“盛宗澜的人还没到,但也只是时间问题,你注意不要暴露。”   “我会注意的。”苏涸点头道。   一行人穿过临时搭建的难民营棚区,来到靠近安全区边界位置的简易医疗所。   这一路,苏涸的心跳始终没有放缓,他摸着口袋里的护身符,寻求一丝渺茫的心理安慰。   医疗所到处都是受伤的人,或平民或游客,也有穿着迷彩的军士,各色皮肤的人都混在一起,即便在这混乱的人群中,苏涸还是一眼看见了那个人。   他脚步蓦地停住了,似乎好几次想抬起来,都没有往前走的力气。 第58章   邱鸣已经带人过去, 与方特助交谈,方程大概伤到了腿,一蹦一蹦地走来走去, 苏涸隐约能听见他们的谈话。   项目组里有重伤成员,这里的医疗水平只够应急,需要马上转移治疗。   邱鸣看了看盛矜与一身黑西装上灰尘仆仆, 到处都是红艳艳的血, 皱了皱眉头。   他指了指盛矜与脸上未干涸的血迹, 说了什么, 盛矜与摆了摆手,嘴唇动了动,但声音有点小, 苏涸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很快佣兵架着方特助,与邱鸣一同往另一个方向去, 似乎是去找那些重伤员。   留盛矜与站在原地, 他拿纱布抬手抹掉些脸上的血,就近找了块石头坐下,慢慢擦着眼睛,高大的身影蜷缩在一块石头上,何其狼狈。   无奈医疗资源太过短缺, 重伤患者都照顾不过来, 这个轻伤区也只有两个医护, 却要照顾几十号人,根本忙不过来。   苏涸拿着车上带下来的医疗包, 快走了几步,在盛矜与身边半蹲下来。   凑近了看,才真是一片姹紫嫣红。   盛矜与半张脸混着血液与尘沙, 身上也都是已经蒸干的血渍,但大概率不是他的,苏涸轻咬着嘴唇,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才慢慢送了口气,应该没有致命伤。   被仔细注视着的人似有所感,抬起头,却睁不开眼睛,用英语问他是不是医护,表示他自己可以处理,不需要医护特殊照顾。   苏涸也不说话,立刻打开医疗包取出棉片和生理盐水,左手抚上盛矜与的后脑勺,低声让他仰头。   盛矜与顿了顿,不知是不是周围太过嘈杂,没有听清他说什么,苏涸手上加重了力道,按着盛矜与的额头把他脑袋抬起来。   细细的水流冲过满是鲜血的侧脸,不断带走泥沙,渐渐显露出血迹下的伤口。   一道小指长的细长伤口,横亘在眉头上方,斜斜延伸到眼角,好在是划伤,伤口不深,否则切进眼睛里伤到眼球就麻烦了。   片刻后,脸上的脏东西冲洗干净,苏涸叠了一层厚厚的抑菌纱布,盖在盛矜与眼睛上。   盛矜与接过来时,指尖与他指尖相触,留下滚烫的温度,他拿手捂着,抬起头来,朝苏涸说了句谢谢。   苏涸皱起眉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抬手把手放在他额头,果然烫得很,也不知是伤口发炎引起的发热还是别的原因。   他拉了拉口罩,又问:“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   盛矜与手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不远处蓦地传来一声嚎叫,几个医护瞬间围上去,棚子里又变得乱哄哄。   苏涸起身往那边看去,盛矜与却像是感觉到他要走,也跟着挣扎站起身来,却怎么也站不稳了。   盛矜与死死按着额头,身体晃荡两下,手扶上一旁的桌子,踉跄着像是撞上去的一样,一下带倒了桌上的生理盐水瓶,发出哐一声响,整个人就要往后栽。   “盛矜与!”   苏涸吓了一跳,霎时脸都吓白了,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他。   盛矜与的重量将两个人都带倒在地,苏涸脑门急出一层细汗,他把人抱在怀里,轻轻拍着盛矜与的脸呼唤他。   “你怎么了啊?是头晕吗?是不是又脑震荡了?你们之前遇到爆炸了吗?你……”   一连几个急切地问句渐渐带上哭腔,声音在耳畔却越发听得不清晰,盛矜与张口也说不出半个字,他的脑袋炸了一样的疼,眼睛又肿又涨,眼前一片模糊。   他开始不停眨眼,却依然看不清眼前那张脸,手在半空中虚虚地抓了几下,就被一个温暖柔软的掌心握住。   “苏……涸……”   ·   距离M国几百公里之外的一家医院里,仅仅只隔一道边境线,两处却是天堂与地狱之差,寂静的走廊上时不时传来轻松的交流声。   谈及邻国战况,也只能聊几句从新闻中看来的消息。   病房内,苏涸默默注视着床上还在昏迷的人,听方特助说起他们原本并不在暴乱中心,只是中途一场突如其来的轰炸来得猝不及防。   万幸的是,这次没有人死亡,伤的最重的两个员工四肢骨折,已经接受了手术,保住了四肢。   而盛矜与则是因为救人,让炸开的碎石在脸上划了道口子,爆炸的余波诱发了他上次脑震荡留下的后遗症。   索性并不严重。   苏涸轻轻托起盛矜与的脑袋,调整了一下枕头的位置,好让他躺得更舒服些。   刚做完这一切,大门蓦地打开,邱鸣快步走进来道:“你得走了,盛宗澜的人已经进了大厅,我让人送你从后门出。”   苏涸愣愣地站起来,随后点点头。   他不是个不分轻重,关键时刻还会磨磨蹭蹭的人,苏涸只是悄悄回头望了盛矜与一眼,便推门跟上面前几个佣兵,走消防通道下楼了。   至少他没事,就总有机会再见。   两人一前一后只差了十几分钟,盛宗澜的秘书到的时候,盛矜与就已经醒了。   方特助进来通报,见床上的人醒了,便先一步按铃叫了护士过来检查。   盛矜与始终皱着眉头,眼神慢慢才恢复精气神,直到护士确定没有问题,推着仪器出门后,方特助回身正想告诉他陈秘书在门口,见还是不见?   却又蓦地闭上了嘴,只见盛矜与低着头盯着手上的东西,一动不动地看,像凝固在了原地一样。   方程看向他手里,那是一枚蓝色的手工编织物,看上去像枚护身符,绣着平安二字。   这本没什么稀奇,但角落里单独绣上去的那个图案,是一条活灵活现的金鱼。   方程很确定,这东西在他们动身之前还没有的,因为自从苏涸不在了,盛矜与的衣服和行李都是他和凌姐一起收拾的。   一路上也没见盛矜与买过东西,那这个护身符是打哪来的?   难道……   一想到某种可能,连方程自己都心惊。   身为一个年薪百万的专业特助敏锐的直觉,他老板现在心情很复杂,说不上难过,也说不上高兴,但应该并不想见客。   方特助悄悄转身出去,将等在门外要见人的陈秘书挡了回去。   半个小时之后,方特助被叫进病房,盛矜与淡淡地说:“叫邱鸣过来。”   邱鸣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到,盛矜与找他的目的,果然刚站到病床旁,盛矜与开门见山:“他还活着,是不是?”   那天盛宗澜骗盛矜与苏涸在他那里,盛矜与压根就没信,如果人真的在盛宗澜手里,他就不只会打电话威胁了。   既然不在盛宗澜手里,打捞队持续工作了近一周时间,快把整个临海湾翻遍了,也没有找到一点苏涸的影子。   那时盛矜与就已经开始怀疑了。   苏涸失踪一周左右,就有人陆陆续续找上来,盛矜与找人恢复了苏涸的手机号码,消息海一样进来。   先是邵斐那帮公子哥,再是萧青酌和《声潭》的制作组,最后连工作室编辑都把电话打过来找他要人。   盛矜与把消息压着,没有让任何人知道苏涸出事了。   他往剧组追加了投资以保证拍摄顺利进行,又安排专业人士对接编辑,将出版后续工作走完。   如果哪天苏涸回来了,他的生活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依旧在向前进行。   但盛矜与同时也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人找不到一天,他就像站在随时都会坍塌的冰面上。   不知道哪天,噩耗就会来临,将他的心彻底击个粉碎。   直到邱鸣沉默地点点头,盛矜与终于站在了地面上。   “要我做什么,说吧。”盛矜与沉沉道。   邱鸣不奇怪他能猜到,能把苏涸带到这里来的,有理由这么做的,也没有别人了,邱鸣拖了张椅子坐下,道:“我没兴趣拆散小情侣,他只是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暂住。”   “邱叔,我要谢谢你。”盛矜与抬起头,郑重地看着邱鸣。   邱鸣被疤痕覆盖的脸上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但他的眼神还是柔和的。   “盛董事长早就开始提防你父亲,从很早就开始,盛家到处都有我们的人,所以有人利用绑架诱你上船,还有那场爆炸,都不是秘密,我的人早就在岸边守着,是为救你。”   “只不过没想到,那个小孩会为了你跳船,救他是顺手,但也确实是另有打算。”   邱鸣的头发已经掺了许多白,在盛矜与面前倒比任何盛家人都像个长辈,他看着盛矜与问道:“我想知道,你会不会为了他,跟你父亲斗到底?”   “你不用急着回答我,与你来说风险大过收益,这确实没必要。”   盛矜与没回答,而是问:“你跟他有仇吗?”   邱鸣笑了笑:“血海深仇。”   “我什么时候能见他?”   邱鸣知道盛矜与这么问,也只是客气,既然知道了人在谁那,以他的能力查到苏涸在哪轻而易举,邱鸣只道:“看你。”   盛矜与不再问了,他现在一身官司,身边危机四伏,苏涸被绑架也是他连累的,他断不会在这时再去找他。   如果可以,他也想等一切结束,尘埃落定,再还给苏涸一个平静的生活。   西斜的阳光落在屋内,盛矜与垂眼看着那个被他攥紧的护身符。 第59章   距离从M国回来已经一个月时间, 光洲进入深冬,往年只需穿件大衣的天气,今年却罕见的下了场雪。   雪沫子像盐粒一般飘飘洒洒, 砸在苏涸鼻尖,又被他哈出的热气融化。   北港赛道正在举办冬季锦标赛,原本苏涸还担心自己来不了, 邱鸣却告诉他现在想要他命的人已经自顾不暇, 根本没时间再盯着他不放。   苏涸这才放心, 这就代表盛矜与那边一切顺利。   他坐在看台上不起眼的角落里, 耳边是两名解说员激昂的声音,超高速的赛车自面前驶过,带起的疾风日一声擦过, 吹动他额前柔软的发丝。   苏涸抬手哈了哈热气,目光似是没有焦点一样, 散散地望着赛道上奔驰的车流。   这是他和盛矜与的约定。   其实也不能算约定, 当时只是随口一说而已,苏涸问及盛矜与往后还会不会重返赛场,盛矜与没有给他肯定的答复,只说如果有比赛,会和他一起去看。   光洲本地举办的赛事, 场馆往往都会将盛矜与这个往届神话拉出来溜溜, 尤其是北港赛道还有盛矜与注资, 对他的偏爱不是一星半点。   通常会放一些他的赛事精彩集锦,赛后采访或是领奖视频, 斜侧方的小屏幕播放完集锦剪辑,画面切到了观众席。   有几个来观赛的明星,引起台下一阵轰动, 苏涸没精打采地抬头扫了一眼,却发现镜头在最后一个人面前停住。   苏涸登时瞪大了眼睛。   画面停留三秒左右就切走了,但苏涸怎么可能认不出,盛矜与居然在这里,他看上去很健康,看样子那场爆炸没有给他留下不可逆转的伤害。   苏涸的心静了静,这一个月时间里他想了很多。   最初作为盛宗澜的手下到盛矜与身边,他拿的是盛宗澜的钱,后来盛矜与不让他再跟盛宗澜有往来,开始亲自给他开工资。   理论上来说,他的直系老板已经变成了盛矜与,如今这番变故之后,也到了他该离开的时候,毕竟他也不能给人当一辈子助理。   那他……还有和盛矜与见面的必要吗?   苏涸思来想去,还是有的吧,就算要离职,也要和盛矜与当面别过,他的行李家当也都在盛矜与家里,还没搬出来。   得尽快了,那个人都要结婚了,家里有了女主人,他也不好再上门打扰。   一条一条想下来,居然越想越凄凉,也不知道心里这点遗憾打哪来的。   散场之后,苏涸跟着人流从看台下来,一步步往通道口走,走两步就停下来,回头看一眼。   他已经办了新的手机号,要不要联系盛矜与?   大概他比赛结束就已经走了吧。   万一没走呢,见一面总是好的啊!   苏涸脑子里天人交战,闷着头漫无目的拐进了一旁的走廊,刚走了两步,身后突然窜过一阵凉风,有人抓着他猛地推开一旁的门,将他带了进去。   坏了!   苏涸心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要抓他的人来了!   他猛地挣扎起来,抓住门把手就开始疯狂拍门,刚拍了两下手腕就被捉住,整个人被推着朝墙上撞过去。   苏涸以为自己的后脑勺会结结实实撞上墙壁,却没想到,一只手垫在他的脑后,他这才有机会看清来人的面貌。   皱了皱眉,苏涸一把扯下了对方的口罩,惊道:“盛矜与!?”   盛矜与将他圈在怀里,高大的身形整个罩住了苏涸,眼神沉沉地望着他,一言不发只是看着,目光贪婪而危险,先要用视线把他从头到脚吞下去。   苏涸胸腔内的心跳声震耳欲聋,他任由盛矜与抓着,张了张嘴,最后埋怨一般说道:“你!……你吓死我了……”   盛矜与抬起手,指腹在他脸颊上来回摩挲,触到眼角时,苏涸眼睫下意识颤了颤。   脸上的触感好痒,苏涸不自在地吞了下口水,余光瞥见了盛矜与额角那道疤:“怎么还是留疤了,你没有好涂祛疤药膏吗?”   “那天真的是你。”盛矜与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还有些细微的颤抖。   太久没有听过这人说话,苏涸都快不敢认了,他点点头:“是我。”   话音刚落,他就被拥进一个炽热的怀抱,盛矜与双臂紧紧箍着他,哑声道:“原来……不是在做梦。”   一连数日的思念在此时决堤,苏涸感觉快要被盛矜与的力气揉碎了,他身上好冷,手也好冷,他抱住盛矜与的肩背,感受到温暖潮水一般向他倒灌。   真暖啊,一点也不想放手。   盛矜与偏过头,嘴唇轻轻碰了碰苏涸的额头,再那处皮肤上温柔地逡巡几圈,道:“冷不冷?”   苏涸摇摇头,他却还是弯下腰,将脖子上的薄围巾取下来,慢慢绕在苏涸颈上,沉声问:“想跟我回去吗?”   他还没有回答,就发现盛矜与脖子上掉出个东西,一条银链子被阳光照得闪闪发光,在空气中晃悠两下,慢慢停住。   苏涸定睛一看,是一枚钻戒,而且很明显,不是单纯用来装饰的款式。   他又犹豫了,他不想回去给盛矜与当电灯泡,苏涸仔细想过了,发现自己好像无法接受,看见这个人在自己面前和别人亲密恩爱,这似乎是一种过界的占有欲。   虽然朋友亲人之间,也常常存在嫉妒心和占有欲,但他又觉得这种感觉不同。   苏涸垂着眼睫,诚实地说:“其实我有一点不想。”   这话一出,盛矜与眉头微皱,抓着他手腕的手细微地颤了颤,另一只放在口袋里的手攥着那个方盒子,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试探的话都不知道要怎么再开口。   他人生的前二十几年里,情绪大起大落不是没有,可紧张成这样还是初体验,如同优等生从未担心过成绩排名,某一天却突然发挥失常,等待成绩宣判时的煎熬和无措。   盛矜与拧着眉问:“为什么?”   人心是贪婪的,最开始,盛矜与只希望苏涸安然无恙回到他身边,可他看着那个护身符,又想要更多。   苏涸可能不喜欢他,没关系,他来追也没什么,盛矜与最清楚苏涸是个多么迟钝又直率的人。   他打算徐徐图之,慢慢引导。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苏涸还愿意待在他身边。   现在却突然告诉他,苏涸似乎不愿意。   孤身赴美留学时,盛矜与从容镇定,赛场车速飙过二百时,盛矜与还能冷静思考。   如今他却被这短短一句话打败了,实在是……   “我反应是有点慢,但是这段时间足够我想明白了。”苏涸抬起头,黑亮的眼睛望着盛矜与,“我们之间的关系,确实有些不正常,但变成这样,应该不只是我的责任,我想先问问你的想法。”   他大眼睛一眨一眨,特别认真,仿佛被他看着的所有东西,都将无处遮掩。   盛矜与属实没想到苏涸竟会先发制人,主动提起了他们的关系,难道是要开窍了?   他低笑了一声,站直了身子,沉沉道:“我以为我找过来,已经能说明一些问题。”   “你喜欢我?”苏涸抬眼自下而上看着他,眼神带着点懵懂的探究,语气却那么淡然。   “这是个疑问句,”他为自己解释,“我还不确定你的答案,或者,你想跟我发展关系?”   盛矜与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精彩,眼神里有些许诧异,他从没被人问过这种问题,还是这样信誓旦旦的语气,他想来都是质问别人那个。   心思被如此直白的戳穿,这种感觉很奇妙,盛矜与却没有感到一点不悦,反而有些兴奋。   “你觉得呢?”盛矜与不答反问,明明戒指都攥在手了,他却还要逗人。   苏涸看着他道:“我觉得可能是后者。”   “那你愿意吗?”盛矜与问道。   苏涸垂下视线不再看他,摇了摇头,喃喃道:“我说了我不做情人。”   走廊的风吹开了过道的门,凉风自两人间穿身而过,还夹着点赛道上喷出的礼花,五颜六色落在地上,吹得苏涸缩了缩脖子。   他抬起头,眼神幽怨地瞪着盛矜与:“你要让我看着你跟别人结婚,然后住在你家里,准备随时跟你偷.情吗?”   盛矜与脖子一沉,蓦地向前踉跄一步,才发现苏涸扯住了他胸前的项链,脸上的愠怒一点不遮掩。   他手撑着苏涸身后的墙壁,愣了愣,微皱着眉:“结婚?谁和你说我要结婚?”   眼神顺着苏涸的手往下一瞥,霎时反应过来。   盛矜与挑挑眉:“你以为这个戒指是给谁的?”   “你不说是给谁的,我怎么敢猜。”苏涸低着头喃喃道。   盛矜与沉默了。   他暗道自己不该耍赖,说一些意味不明的话,面前这个人,向来都是坦荡真诚的,苏涸从不隐藏自己,那他也该拿出百分百的诚意。   “是给你的,其实几个月前就做好了,但是……你出了意外。”他声音低沉,少见的正经。   苏涸溜圆的眼睛瞬间瞪大了,怔怔地望着他。   “给我的……?”他像傻掉了一样,喃喃着重复了一遍。   盛矜与抬起手,攥住苏涸被风吹得有些凉的手,握在手心里捂着,像变魔法一样,掏出了口袋里的戒指盒,单手撬开了盖子。   “这个才是你的。”他道。   苏涸眨眨眼,突然问:“你要跟我求婚了吗?”   再次被他的直白逗笑的盛矜与挑了挑,问:“那你会答应吗?”   苏涸摸索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半晌才笑嘻嘻地说:“不知道,看你表现。” 第60章   苏涸要从酒馆后院搬回光洲市中心, 他其实没什么家当要收拾,只是有几份闲来无事写的手稿,还放在后院员工宿舍里。   盛矜与开车送他回来拿东西, 顺便苏涸要跟这里的人告个别。   不是节假日,店里很悠闲,苏涸进门时几个店员正聚在一起聊天, 见他来了纷纷扬手打招呼, 却没想到苏涸身后还跟了个人, 一时间面面相觑脸上带着八卦的笑容。   盛矜与跟在苏涸身后进门, 他身高腿长穿了件休闲西装,站在门口讲电话,把店里的装修都衬出了高档感。   有人认出了这张脸, 小声跟苏涸八卦,苏涸打着哈哈, 不会向外人透露盛矜与任何情况。   倒是崔焕看热闹不嫌事大, 暧昧的眼神在两人之间瞥来撇去,最后拱拱苏涸肩头,问他:“这就是那个让你犯了相思病的盛大少爷?”   苏涸脸色微红,反驳的话是说不出口了,只好沉默以对扯开话题。   “杨老板在吗?我要走了, 想跟她说一声。”苏涸问道。   “你要走!?”崔焕开始还很意外, 而后就拖着腮继续擦桌子, 喃喃道,“也是, 你本来也不回留在这,老板在后院,你进去就能看见。”   苏涸点点头, 从后门拐进后院,看见杨老板正在浇那一方地上栽种的向日葵。   杨茵似乎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寒暄几句,就让苏涸进去收拾东西,等他拎了个单肩包出来,杨茵随手拽了一颗硕大饱满的向日葵,拿花纸包住花杆塞给他。   “这里没什么能让你带走的,拿回去吃吧。”她随性地说。   苏涸笑着接过来,他想了想,还是有些话想和她说,见他站着不动,杨老板若有所思地走过来,问:“想聊聊?”   “他就在外面,您不想见见他吗?”苏涸试探着说道。   杨茵顿了顿,明白苏涸说的是谁了,她脸上没什么表情,长发半遮了眼睛看不出情绪。   “他跟你提起过我?我走的那年他才14岁,这么多年了,我以为他早已经忘了。”   苏涸道:“他一直在找您,虽然你们之间具体发生过什么,我并不清楚,但我想这是个机会。”   “你是希望我们重拾母子之爱吗?”杨茵笑容温和。   “很抱歉,从一开始就没有这种东西,他们的出生非我所愿,我也很清楚我从没尽过母亲的责任,如果你知道我离开那天是怎么走的,你就不会觉得他还想见我。”   苏涸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确实没什么立场做这对母子之间的粘合剂。   当年被囚禁十四年之久的科研才女,终于在失败无数次后,精密计划多年准备出走。   那天盛氏有大事发生,别墅里人不多,她亲手给儿子做了一份巧克力派,加了少剂量的花生碎,不出意外引发了盛矜与严重的过敏反应。   十几岁的小男孩几近休克,杨茵抱着孩子声嘶力竭要求去医院,慌乱之下,别墅的安保队长才勉强同意,出车送他们去往医院。   夜晚,车子从半山别墅出发,行至半山腰时,她终于跳车逃进了密林,狂奔了一整晚,才终于闻到了自由的空气。   盛矜与免疫力低下,容易头疼的后遗症也是那时落下的。   他从小就不是个笨孩子,误食过敏食材这种事,在往常根本不会发生,但如果那是出自你一直渴望的,想求得一点点爱的人之手,是什么味道都不重要了。   被这样残忍的对待过,怎能不心生怨怼。   苏涸无意识地咬着唇,反应过来时,嘴角已经被他咬破了道小口子,腥咸的血味蔓延在嘴里,竟是说不出的苦涩。   他也不知该如何评价,一个男人犯下的罪,却要让至亲反目承担后果。   两个人都还没出声,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男声:“小少爷,怎么站在这里?”   苏涸与杨茵朝着声音望去,盛矜与从走廊的阴影处走出,苏涸下意识朝他走去,悄悄握住了盛矜与冰凉的手掌。   那只手顿了顿,反过来攥住苏涸的指尖,力道很重。   邱鸣看了杨茵一眼,走过来揽住她的肩,说道:“迟早要见的,既然赶上了,不如你们把话说开。”   苏涸终于想起什么,朝他道:“邱叔,您是不是当年杨阿姨的……”   “是,我是茵茵的未婚夫,我们本打算结婚的,后来出了那样的意外,我差点就活不下来,是盛老家主帮了我,把我留下。”   一切都对上了,原来是这样,当年杨茵的未婚夫没死,蛰伏多年是为了复仇,也为了让杨茵彻底脱离盛宗澜的阴影。   气氛变得静默,没有人先开口寒暄,也没有久别重逢的的喜悦,只是隔空对对望着。   静默良久,还是杨茵先开了口:“你和你阿姐最近怎么样?”   很标准的一句问候,但在此时此刻却意义非凡,盛矜与语气平静,淡淡地说:“她做到了她想做的事。”   “那你呢?”杨茵继续问。   苏涸看见盛矜与眉头轻微地皱起来,这是他陷入焦虑和纠结时惯常会出现的神态,苏涸没说话,只是不断拿拇指摩挲盛矜与的手背。   就见盛矜与回头看了他一眼,朝杨茵道:“以前我以为我做不到了,不管我想要什么,最后都得不到,现在发现是以前太钻牛角尖。”   “我找到了我想要的,这次,他也珍惜我。”盛矜与说得从容。   但苏涸却能感觉到,他的指尖其实在细微的颤抖,只是被他克制着,所以并不明显。   杨茵会意一笑。   “我没能给你一个健康的童年,万幸你还是长成了一个健康的孩子,阿涸也是个好孩子,你们以后好好过。”她简单地祝福道。   半晌,盛矜与才点点头。   这天他们回到光洲以后,苏涸从小榭园里搬了出来,起初盛矜与并不同意,但后来一想,现在他身边确实不够安全。   倒不如让苏涸搬出去,再找几个保镖二十四小时守着。   房子是盛矜与给他选的,光洲江边的大平层,苏涸拿一部分出版版权费付了首付,没有接受盛矜与想要给他全额付清的提议。   为此大少爷还闹了通别扭,感觉自己没有派上用场。   苏涸为了哄人,请他当新家的第一个访客,当天晚上他原本准备了一些小活动,想看场电影,再喝点酒,没想到还没有进行到那一环节,就被盛矜与摔在床上。   等第二天下午艰难爬起来,才扶着酸痛的腰,后悔为什么没有先把盛矜与灌醉。   往后几个月,苏涸低调行事。   他不与盛矜与在公开场合出现,至于盛矜与的计划进行到那一步,他完全做了局外人,一点也不掺和。   直到又一年七夕,几个法务带着一沓文件进了苏涸家门,在桌子上一字摆开,什么也不说,就是要他签字。   那时盛矜与站在阳台边谈事,腾出嘴来让他签吧,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苏涸将信将疑,一份份签了字,里面没几份是带着中文的,还有一份纯法文的文书,苏涸勉强认得标题,那居然是一份结婚申请书。   他就这么草率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过后他还是不太放心,拦住了方特助一问究竟。   虽然他知道盛矜与不会害他,但他总要知道那些都是什么东西。   方特助微笑着说:“那是少爷名下的财产转书,包括他在盛氏一半的股份,名下的三支车队,一家酒厂,马场……还有小榭园那套房子,现在都是您的了。”   苏涸一瞬间毛都炸了,他头一次知道,盛矜与名下居然有那么多产业。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盛矜与一声不吭就给他了?   这算什么?   聘礼!?   他这位前老板该不会,就给自己留了一张工资卡吧?   他忙把盛矜与拽过来,焦急地说:“你给我这些干什么呀?我又不会理财也不会经营,给你败光了怎么办?”   盛矜与翘了翘唇角:“你觉得我这段时间表现如何?”   苏涸一愣,恍惚想起几个月前,他们在赛道时,盛矜与问他会不会答应求婚,他当时说的似乎就是“看你表现”。   ……   那倒也不用这么阔绰,要把人吓掉半条命了。   莫名其妙结了婚,苏涸成了个坐拥千万财产的小富豪,连觉都睡不着了,那晚盛矜与堂而皇之搬进了他家里,从背后搂着苏涸的腰。   整张脸埋在苏涸背上,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他的声音闷闷的,震得苏涸后背发痒,他说:“结束了,不会再有人威胁你了。”   苏涸望着窗外的月色,随后翻过身,把盛矜与的脑袋抱进怀里,慢慢拍着他的背:“好,辛苦了。”   至于盛矜与做了什么,苏涸没有过问,只知道盛家内部大换血,盛宗澜名下被查处重大违法交易,定性量刑后怕是这辈子也出不来了。   然而入狱前,盛宗澜遭遇意外车祸,居然变成了植物人,不生不死,随时都有可能停止呼吸。   这年除夕将近,杨茵说要来医院见盛宗澜一面。   盛矜与安排人去接,苏涸与他一起陪同进了病房区,杨茵推门进去,苏涸道:“我们在外面等您。”   他话音刚落,连门都没关上,就见杨茵利落地抬起手,正正反反抽了盛宗澜四个耳光,声音各个响脆,直接将他的氧气面罩摔到了地上。   不到半分钟,床上的人像条即将渴死的鱼,挣扎着喘气,四周的检测仪器不断响起危险的警报音。   医护人员快步冲进门来,朝病床奔去,杨茵淡定地转身走到门口,朝他们道:“走吧,回去。”   除夕这天,小榭园里热热闹闹。   杨茵留了下来,与凌姐多年未见,有很多话说,邱鸣给她端了杯温水,放在桌边她抬手能拿到的地方,安静坐在一边。   沙发上,晏一琛正在跟S037玩剪刀石头布,谁赢了就可以给对方脸上贴一张纸条。   他的父母都在国外,只过元旦和圣诞,每年这个时候,朋友遍天下的晏一琛不愁没有落脚地,想去哪就在哪待一会。   “哎!怎么回事037,是教你的出老千,剪刀石头布你还出老千!”   “我没有啊,刚才是系统卡了,我要出的就是剪子。”   “放屁,盛矜与没钱给你的服务器交电费了?你的系统怎么可能会卡!”   “你说脏话,羞羞!”   晏一琛气得大喊:“盛矜与!你管不管你的AI了!还有没有天理。”   一旁传来一道悠闲的声音:“现在不是我的,是苏涸的,你脚下这栋房子也是他的。”   “牛啊你,结了婚就全上交是吧,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种好男人呢?”晏一琛咬牙切齿地嘲讽道。   “037不要欺负人,”苏涸端着一碗混着冻干的猫粮,朝偏厅的猫爬架走去,“你应该尊重竞技精神,不出老千拿下九比一。”   就听晏一琛一声惨叫,控诉他们夫夫一唱一和欺负人。   “小河,吃饭了。”   苏涸把猫粮碗放在地上,三花猫已经长出了一条漂亮的长尾巴,正摇着尾巴冲过来蹭他的手。   这个名字还是盛矜与起的,他当时说,既然苏涸不愿叫小河,就让小猫替他,苏涸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这个名字执念那么重,但也随他去了。   傍晚吃过晚饭,小榭园旁边的临江公园有烟火会,巨大的烟花声响彻夜空。   苏涸转头找不见盛矜与在哪,正想给他打电话,盛矜与的电话先他一步打进来,对面道:“出来,带你去看烟花。”   “好!”   “穿多点,外面冷。”   苏涸穿了件薄大衣,一开门,就被扑面而来的冷风吹得打了个哆嗦。   他想了想,还是脱掉了自己的外套,又懒得再上去拿衣服,就随手拿下盛矜与挂在玄关的羊毛大衣套上。   衣长垂到了膝盖之下,袖子也长一截,正好够保暖。   一出门就看见盛矜与站在花园里,朝他伸出手,苏涸走了两步,发现光洲又下雪了。   受今年的寒潮南下影响,今年的雪居然还不小,在地面上铺开薄薄的一层。   盛矜与牵住他的手,顺手塞进口袋里,朝着滨江大道走去,两个人在雪里慢慢地走,路上人不多,三三两两聚着,都是来看烟花秀。   像这样惬意的时光,以后还会有数不完的机会,走到大道尽头,开始往回折返。   苏涸在栏杆边停下来,被天边一个巨大的烟花球震得缩了缩脖子。   对岸的城市灯火倒映在水波荡漾的江面上,时不时还有烟花出现,炸出一片金光。   “冷不冷,回去……”   盛矜与一句话还没说完,苏涸叫了他一声,他回过头,猝不及防被一坨雪团砸在脸上,睫毛都挂了层白霜。   “你偷袭我?”盛矜与瞪起眼睛。   苏涸鼻尖红红的,搓着冰凉的双手,乐呵呵笑着看他:“偷袭成功,我允许你反击。”   盛矜与鼻子里哼出个气声,还真就作势捏起一团雪花,苏涸正要捂脸,就见他把雪团往江水里砸去,甩了甩手道:“就你这小身板,感冒发烧了还不是我急。”   苏涸笑得眼睛弯弯。   哈出的热气在眼前飘过一道白雾,他朝盛矜与勾勾手指,后者似乎觉得他不怀好意,但还是低下头来:“做什么?”   苏涸猛地在他唇边嘬了一口,声音响亮。   “除夕快乐,盛矜与。”   “光洲不常下雪,但以后的雪,我都可以陪你看。”   盛矜与望着苏涸被灯光映亮的瞳孔,感受到内心澎湃的激动,潮水一样四处激荡,久久不息。   他抬手将苏涸拥进怀里,两个炽热的身体在寒冬里相拥,彼此都被温暖。   “好,我们一起看。”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