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家的财迷小夫郎》作者: 红茶泡泡机   简介:   姜宁一觉醒来,发现成了新婚之夜死丈夫的寡夫郎,家里还有个十六岁的小叔子,及五六岁的龙凤胎弟妹。   望着家徒四壁的土房子、嗷嗷待哺的弟妹,姜宁撸起袖子干了点活,累得够呛,一边养病一边琢磨点小生意。   哪想到小叔子竟然为了养家悄悄退了学堂的课,他左劝右劝,终于说动了这倔脾气的小叔子,家里要有余钱,那明年开春去学堂好好上课。   养鸡鸭、种土豆、卖小吃、摆闲摊,一天一天日子越来越好,陶罐里钱越来越满,姜宁表示很满意。   短短一年间,卫长昀又长高了些,身材也更结实了些,十分听话地去了学堂,每日回家,姜宁表示,顾家才是男人最好的嫁妆。   从小村子摆摊到京城酒楼,从穷苦学子到高中探花,姜宁和卫长昀心照不宣、默契十足。   县衙人人都知道,新来的卫县令家有一对弟妹,还有个夫郎,生得一副好样貌,做得一手好生意。   卫长昀听罢,与同僚告别,撑伞走到酒楼门口,嘴角含笑,“回家?”   姜宁几步走到伞下,微微仰头看他,“回!”   -   卫长昀的前半生很简单,父母早亡的童年,大哥为他和弟妹支撑起了一个家。   后来大哥病逝,身形尚不够高大的他想,他得养活这一家人才是。   不料,那位刚过门的嫂嫂却道:“不怕,还有我呢。”   卫长昀望着姜宁,暗自下了决心,他会一辈子对这个人好。   后来,他做到了。   当真把姜宁放在了心尖上一辈子。   【提前排雷】   1、有生子,细水长流的甜文,sc1v1,HE   2、过日子的日常文,科举不多   3、架空唐宋明混搭,有贵州美食小吃、风土人情出没   内容标签: 生子 田园 穿越时空 种田文 甜文 日常   主角:姜宁,卫长昀   一句话简介:【正文完结】柴米油盐,发家致富   立意:奋斗后发家致富的小日子 第1章   初春三月,天还透着凉意。   尤其是夜里,风一吹,寒气从窗户缝隙呼呼地灌进来,屋里一点暖和气都留不住。   这个时辰,村子里静悄悄的。   靠村头那片还能见着几户人家亮灯,到了村尾,别说点灯了,连人家都看不见几户,全是连片的山和坡。   离山脚最近的一户人家,有三间土房、一座小院,虽不宽敞,却收拾得干净。   只是家里听不到一点声,跟没人似的。   瞧着约摸十七八岁模样的少年躺在床上,身子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像是病得重了。   姜宁是被一股一股钻进领子里的冷风冻醒的。   闭着眼翻了个身,习惯地伸手去拉被子,心里嘀咕是不是睡前忘记关窗了,怎么这么冷。   谁知这一翻身,姜宁只觉得浑身上下哪都不舒服,一边睁眼一边去摸床头,结果扑了个空,险些摔下床。   姜宁再怎么困,这一折腾也醒了。   瞪着眼往周围一看,他整个人愣住,抬手拍了拍脸颊,又往床头瞥去。不管怎么看,眼前这屋子都不是他房间。   屋外风声很大,根本不像七八月的晚上,反倒像是春、冬时节。   可他不是刚高考完,趁着暑假在家里的农家乐帮忙吗?   这又是什么地方?   姜宁头晕乎乎的,呆坐在床上,适应了一会儿,才借着照进来的月光打量起来。   屋子不算大,墙是黄土刷的,地是黄土铺的,窗户用油纸糊了却破了几个洞。   没什么家具,除了一张床和一个柜子就没了。   姜宁心里很不安,摸着床边想下床,才起身,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轰然在大脑里炸开,他坐回去,条件反射地捂着头。   记忆一段一段的,姜宁闭着眼,胸口起伏明显,终于理清楚了发生什么。   他穿越了。   姜宁睁大眼,茫然地盯着洗得发白的被面。   和他同名同姓的姜宁,也是十七岁,但跟他不一样的是,原主是个苦命的哥儿。   母家嫌他体弱又是个哥儿,一个月前贪图那点彩礼,就把他嫁给了现在这户人家的大郎卫长辉冲喜。   谁知卫长辉病来如山倒,新婚夜未过,就撒手人寰,留下一双年幼弟妹跟一个在外读书的二弟。   原主本是冲喜的,结果喜没冲成,人没了。   村子就这么点大,一传十十传百的,他就成了天煞孤星,克死了卫大。   原主一个十七岁的哥儿,身子又弱,性格还内敛,那些闲话听见了也不管,一个人操持着把丧事办了。   可便是这样,那些闲话还是一点儿没少,甚至连下葬那天,他母家都没来,就托了同村的人带了礼,说是家里有人病了,怕犯了冲撞,不好。   原主知道了,什么都没说,也不生气。   卫家二郎回来治丧,治丧过后又待了几日,留下一些在私塾和镇上帮人写信、看店、整理书籍赚来的钱,在半月前便又回了私塾。   对原主倒是没什么怨言,反而恭敬有礼。   原主对死去的丈夫没感情,可既已成亲,他回不去姜家,那自然是要待在卫家的。   更何况姜家也不愿他回去,嫌他晦气。   好在原主是个勤快的人,卫家虽不富裕,但也有几亩地,好好操持能吃饱便足够了。   加上卫小小和卫小宝乖巧懂事,原主倒觉得这日子比从前在家好多了。   然而,天不遂人愿,原主身子弱,怕是——   没熬过这倒春寒的时节。   姜宁捞起被子,往身上裹紧了些。   好冷啊,他好想回家。   姜宁觉得挺莫名其妙的,他怎么睡一觉醒来就到这里来了,成了一个能跟男子成亲生子的哥儿。   他心中纳闷,难道就因为同名所以才是他来了?   事到如今也没别的法子,且走一步看一步,好歹不能让自己和那两个小娃娃饿死。至于家里,还有哥哥和姐姐在,要他真不在了,父母身边也有人在。   从小到大,姜宁出了名的情绪稳定,反正嘛,天塌下来还有个高的顶着,他有什么好愁的。   面对家徒四壁的新日子,姜宁没一会儿就把自己哄好了,裹好被子,觑着门的方向,心里琢磨去把窗户洞补上,还是先闷头睡一晚。正犹豫着,忽然想起什么,轻呼了声,连忙裹着被子下床。   穿鞋的时候,不太适应还差点被布鞋绊了一跤。   “哎哟!”姜宁踉跄地穿好鞋,搓搓胳膊,开了房门,凭着记忆推开了隔壁的门。   差点忘了,这家里不止他一个人,还有两个小孩,才五岁大。他都熬不过倒春寒,虽有体弱又落水的缘故,但小孩更加熬不过了。   古时平均寿命低,不是人只能活那么短,是小孩早夭太多,加上医疗条件不好导致的。   要是不早夭、少生病,活到七老八十的也不少。   进屋后,姜宁反手关了门,摸索着往床边走。   屋子比他刚才住的那间要小点,却也一模一样的冷,感受不到一点暖和气,屋里屋外没什么两样,不过风小一点罢了。   不大的床上躺着两个小孩,家里都没多的被子,俩小孩盖一床,手脚都伸在外面了。   姜宁走过去,弯腰给他俩拉被子,心里琢磨,要不他也上床一块睡得了,人多还暖和。   要不然这一整夜他进进出出的,更是折腾。   他拉着被子往上提,不小心碰到了睡在外边的卫小小,担心吵醒人的心思才生出来,忽地觉出不对劲来,往小姑娘额头上探去。   一阵热意,贴着手背漫开。   姜宁瞪大眼,连忙扯开身上的被子,随手扔到床上,轻轻拍着卫小小的脸,“小小,小小?!”   卫小小身上发烫,睡得不安慰,因着发热才把手脚伸到被子外,这会儿听见声,迷迷糊糊地睁眼。   “宁哥哥……天亮了?”   姜宁松了口气,幸好人没有烧晕过去,不然他还真没把握能让人退烧。   “你发烧了,我去打盆水来,先给你退热,你盖着被子别动,等我回来。”   卫小小点点头,躺在那儿,小脑袋往旁边扭,“那哥哥呢?”   “我抱他去隔壁屋子睡。”姜宁弯腰,用被子裹住卫小宝,正要把人托着抱起来时,差点整个人摔到床上去。   “……”   这宁哥儿身子果然是弱了些,五岁的小孩抱起来都费劲。   “你们在做什么?”卫小宝揉着眼睛问:“宁哥哥,你怎么在这?要吃饭了?”   姜宁:“……”   咽下无奈的叹气,道:“妹妹发烧了,我在这儿照顾她,不过得带你去隔壁屋子睡,免得传给你了。”   卫小宝一听妹妹发热,连忙抓住她的手,“我不要走,我要在这里陪她!”   “可是你也发热了的话,我一个人照顾不了两个人,到时候可就麻烦了。”姜宁是家里老幺,按理说应该是被宠坏的性子。   奈何他那些表弟表妹、侄子侄女不少,每年寒暑假都会回老家,在他家的农家乐里到处野。   对付小孩的办法,他不说百分百,但百分之九十是有的。   闻言卫小宝一脸纠结,半天才松了手,“那我听你的。”   姜宁给他裹好了被子,换了个抱人的姿势,费了不少劲,终于把卫小宝抱起来,“小小,你乖乖的啊,我把你哥带过去就回来。”   两间屋子就挨着,姜宁飞快把卫小宝放到床上,感慨人小就是好,被子折一道,瞬间就厚实了不少。   他理好背角,认真道:“你也乖乖的,我保证天一亮,小小的病就好了。”   卫小宝抿着唇,点点头,“我会乖的。”   姜宁“嗯”了声,往外走道:“那我去照顾小小了。”   小孩子发热,就算是在现代,用药都是很仔细的。   这会儿姜宁没办法弄到药,只能用最原始的物理降温,打了一盆水坐床边,弄块帕子给她放额头,又一直给她擦手心、脚心。   原主睡前在灶里还留了火,上面放了一口锅,姜宁去换水时,发现水是烧开了又这么温着,干脆倒了一大碗回屋,盯着卫小小喝下去。   姜宁一晚上都没怎么合眼,外面的天才微微泛白,就一阵接着一阵的公鸡打鸣声传来。   想睡也睡不着了。   他打了个哈欠,伸手去摸卫小小的额头,只是温热,烧已经退下来了。   还好发现得及时,不然烧一晚上,不傻也痴。   姜宁心里一松,往外看,发现天亮了不少,便站起来,揉揉胳膊和腿,伸着懒腰往屋外走。   来都来了,他不得好好看看这地方啥样,以后还得生活呢。   小河村不大,从村头到村尾就三十来户人家。   姜宁是外村嫁过来的,才一个月,又不怎么出门,除了地里就是家里,可以说是人生地不熟,村子里那些人,除了村长,大多都是卫大丧礼上才见过。   姜宁叉着腰环顾一圈,深吸一口气,山风裹着凉意吹来,脸上神情一下松快许多。   在院子里待了会儿,姜宁搓着胳膊去厨房,简单地做了个盘查。   他以前就常做,家里采买盘货,他比谁都清楚。   粗粗翻了一圈,家里还有些粮食,柴火也有,看来在他想出怎么改善生活前,暂时是饿不死了。   有吃的,那就没什么问题。   姜宁哼着小调回屋,从柜子里翻了身衣服换上,梳头的时候才发现,家里没镜子。   他倒没在意,随手给自己扎了个马尾,发带一绑,利索得很。   俩孩子都还在睡,他简单洗漱过后,钻到厨房里,坐在小马扎上,四处找打火石、火折子。   这玩意儿难道不该放在趁手的地方吗?   家里除了做饭烧水,别的地方也用不上这些东西啊。   姜宁心里犯嘀咕,刚打算去堂屋里找找,说不定是夜里点灯,顺手就放在那儿了也说不定。   起身拍了拍衣摆,抬脚往外走,一抬头,瞧见个身量纤细的少年在院外向他招手。   姜宁一怔,愣了下,左右看看后指了一下自己,“你是在叫我?”   “宁哥儿,王栓他娘带着他过来了,还有几个人,说是要找你讨说法。”   姜宁听到这名字,脑子里一疼,像被针扎了似的。   皱了皱眉,盯着竹篱笆外的少年,昨夜糊里糊涂没想起来的事儿,这会儿全记起来了。   给他报信的少年跟他一样,是个哥儿,叫赵秋,就是小河村的人。   年纪还小他一岁,没定亲。   至于那个王栓,是小河村的人,二十岁了才从外村娶了个哥儿回来,性子顽劣,仗着他爹给镇上员外家里打杂工,自以为是。   原主落水一事,这个王栓就是罪魁祸首。   他没去讨个说法,倒是自己找上门来了。   来得正好,省得他去找了。 第2章   “我还没找他,他倒是自己上门来。”   姜宁低估了一句,拍了拍衣角,走到竹篱外,探头往路那边看,“谢谢秋哥儿报信,回头请你吃好吃的。”   赵秋身量比姜宁纤细一些,一眼看去就知道是哥儿。   他一听姜宁的话,惊愕地瞪大眼,伸了伸脖子,低声问:“王家婶婶可凶了,又护短,你要不躲躲?就装不在家,他也不能硬闯。”   姜宁知道赵秋是担心自己,安抚地冲他笑了笑,“没事,光天化日,他还能对我怎么样?”   再往路上瞥了眼,看到了五六个人,道:“倒是你,快回去吧,别被他家人撞上,知道你给我通风报信,以后为难你。”   赵秋欲言又止,回头看了看,到底是胆小,怕真被王栓缠上了。   只好点点头,“那你小心些,我绕另一条路,帮你去找杨二爷来,他在村里声望高,人又公正,谁面前都能说上话。”   姜宁还没来得及拦他,人就跑了。   瞅着跑出去的背影,心想这位杨二伯来了也好,待会儿王栓他家要做了什么事,得有人在旁见证,也免得日后纠缠不清。   想好了这事,姜宁转身打算去先把火烧起来。   坏人得解决,但肚子也不能空着,从昨晚到现在,他肚子里空空的,饿得慌。   “宁哥哥,你刚才和谁说话?”   姜宁听到声音吓一跳,转头仔细看去,才发现站在门边揉着眼睛的卫小宝。   他抚了抚心口上前,“路过的,随口聊两句。”   瞥见小家伙衣服都没穿,姜宁拉着他往房间走,“走,哥哥带你先把衣服穿了,你就帮我守着妹妹,我去给你俩做吃的。”   卫小宝一听有吃的,哪里顾得上竹篱外是谁,眼睛一亮,猛地点头,“嗯!那我去看妹妹!”   姜宁走过去牵起他手,领着人往屋里走,心里感慨,这对龙凤胎真听话啊,换作他家那些侄子侄女,立即会问他吃什么,好不好吃,还会提要求,自己想吃什么。   安排好两个孩子,姜宁回厨房弄早饭。   家里粮食不多,但好在有米面,他一边烧水一边和面,打算弄个面疙瘩汤,管饱还省事。   里边随便搁点菜,再放点肉丁和辣椒调味,一碗下去,能顶一天。   刚往面里倒了水,就听到院子外一阵吵嚷。   姜宁抬头看去,微微眯起眼,打量起外边的那几个人。看清那几人的样貌后,算是明白了什么叫相由心生。   这一家子,瞧着就不是善茬。   “卫家的,我知道你在家,你别躲着了!赶紧的出来,再不答应,我们可就硬闯了!”   外边嚷了一嗓子,嗓门大得二里地外都听得见。   姜宁从小在乡下长大,半点没吓着,左右看看,瞥见了背篓里的镰刀,顺手抄起来就钻出了厨房棚子。   袖口挽了起来,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   “嚷什么,来了。”姜宁抹了抹脸,提着镰刀往门口走,故作惊讶道:“是你们啊?有事啊。”   他也不开门,就隔着几步的距离站住,微微抬起下巴瞥那几个人。   王栓娘是个泼辣的,出了名的剽悍还护短,甭管出了什么事,都指定是别人的错,绝不可能是她家里的人。   她一见姜宁,变叉着腰,指着姜宁,“好你个卫家的啊,刚没了男人一月,就忍不住勾引我家栓子了是吧?!仗着你那张脸,成天在田里地里晃来晃去,生怕别人看不到,谁家哥儿像你似的,一天不知道好好操持家务,就知道在人前晃悠——”   说到一半,一口气没上来停了停,才接着说:“我告诉你,就算栓子鬼迷心窍看上你,那你也进不了我家的门!”   姜宁听完头都大了,这都是什么跟什么,他勾引别人?   瞥一眼站旁边,脸上和脖子上明显被指甲挠了的王栓,他默默移开视线。   审美得多差,才能看上这么个人。   不说人品了,就说相貌啊,说句能看那都是客气的了。   “我真看不上。”姜宁叹了口气,“王家婶婶,你大清早的不去地里,上我家来闹什么呢?”   “你看不上你给人挠成这样?”王栓娘嗓门拔高,“昨天你是不是在河边洗东西了?我儿子去河边一趟,就碰见你了,回来脖子和脸就成这样了,你——”   王栓一听,脸色变了变,扯了扯他娘衣服,没说话呢,就被瞪了一眼,只好闭了嘴。   又怂又坏,是一点没主意的。   姜宁乐了,笑着问:“那婶子,你要不问问他为什么被我挠?他要不欺负人,我没事找事啊。”   “栓子老实得很,他要真想对你做什么,能让你挠成这样,你——”   “给你点脸,你怎么还开染坊了呢。”姜宁见过不讲道理的,但没见过黑白颠倒还挺会洗脑自己的。   “他老实?他要老实,公猪都会下崽了。”   王栓娘吃惊地瞪着姜宁,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十里八村的谁不知道,坎子村的姜家小哥儿是性子软的,平时在家里受冷眼惯了,嫁到小河村来,受了不少闲言闲语,也没跟人红过脸。   别的不说,话是真的少。   “你——”   姜宁听到开门声,回头见是俩孩子趴在门缝后边看,使了个眼色,不耽误他挤兑人,“我什么?你宝贝儿子我理解,但到别人家来撒野就不对了。”   他话锋一转,“又不是我儿子,还得我管教。”   这下不止王栓娘脸色难看了,跟着她一块的小舅子脸色也不好看,这不是占他们便宜么。   姜宁眸子一转,看向王栓,“哎,昨天在河边,你说是我先招惹你,挠你的?”   王栓被姜宁一问,尤其语气透着轻蔑,立即上钩,“你蹲在那儿,见我来了就回头叫我,难道还不叫招惹我?”   姜宁没否认,顺着他话往下说,眼睛还往外边路上瞟,“那你说我为什么挠你?”   “你哄我在河边跟你说话,然后翻脸,说我要不给你钱,你就跟我家哥儿说我调戏你——”   “我是不是还说,你家哥儿知道了肯定跟你闹脾气,所以威胁你给我钱,你不给,我就挠你,然后你就推了我一把,想杀我灭我口,看我掉进河里立即跑了。”   “我才没想害你!我就推了一下,是你自己站不稳掉进去——”   王栓话还没说话,旁边王栓娘立即打了他胳膊一巴掌。   姜宁挑眉,往他们身后看去,“杨二爷,您来了。”   他声音清亮,这会儿敞开嗓子一喊,听着倒是悦耳,可惜王家那几娘舅,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这位杨二爷不是别人,是十里八村唯一秀才,在小河村比村长还有威望。   年轻时在镇上私塾教过几年书,后来腿脚不便,才回到村子里养老,办了个小学堂,教愿意上学的小孩读书识字。   所以小河村比起周围的几个村子,可要有名得多,其他村也愿意把人往这儿嫁。   王栓家的哥儿跟姜宁一样,都是家里给定的。   要不正常人家,也断不会把哥儿许给王栓这样的,或者卫大这样将死的。   “混账!”   杨二爷杵着拐杖走上前,瞪着王栓娘,“胡闹,简直是胡闹,大早上的上人家里来闹,有辱斯文!”   王栓娘敢怒不敢言,立即赔笑道:“二叔,您怎么来了?我这——”   “这什么这?昨天你家栓子打我院子门口过就慌慌张张的,我寻思什么事,原来是差点害了人!”   杨二爷往地上杵了杵拐杖,斜一眼王栓,“子不教父之过,看看你们教出来的孩子,成什么样!”   王栓娘一听不干了,忍不住回嘴,“二叔,卫大家说的也不全是真的,您可不能全信?再说了,是他先招惹我家栓子的,难道我家栓子放着家里的哥儿不相好,还去外头寻一个刚死了男人的寡夫郎啊!”   瞥一眼姜宁,小声道:“谁不嫌晦气!”   姜宁站在一旁不吭声,低着头,脸上还挂着面粉,瞧不见神情,可光这么看,也觉得可怜。   “你还说!人命关天的事,要不是宁哥儿今天还活着,你家栓子今天就要去牢里蹲着!”   杨二爷心明眼亮,哪能不知道是王栓招惹的姜宁,“别丢人了,赶紧给人宁哥儿道歉!”   王栓从小到大都被惯坏了,哪里道过歉,都是别人给他道歉,立即嚷道:“我给他道歉?我就碰他手一下,推他一下,我道——”   完了,又说漏嘴了。   这下王栓娘就一嘴的歪理,也糊弄不过去。   杨二爷举起拐杖就往王栓身上打,“你个混账东西,亏得还叫我一声舅爷,就你这样的,叫我我都不敢答应!”   王栓“哎哟”一声,往他娘身后躲。   姜宁这会儿才抬起头,往杨二爷那儿看去,“二爷,您是长辈,今天正好在场,那就做个见证,家里卫大才走,虽说是人走茶凉,但尸骨未寒,便是从前他跟卫大有什么过节,也不该这样欺负我们一家。”   “一个村的,井水不犯河水,他家不来闹,那我也不会再计较。但他们要再这么找茬,我就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了。”   “谁跟你家卫大有过节啊!那是他自己短命不成器,穷得兜里没三分银,老二上私塾的钱都得他自己抄书、写信赚,就他这样也没见家里发大财啊!”   “栓子!”杨二爷呵斥道:“给人宁哥儿道歉!”   姜宁皱眉,看来王栓以前就看卫大不顺眼了,后来更是对原主的不轨之心。   原主体弱却不胆小,在河边被这人渣拦住想占便宜,就对他又抓又挠,才被推到了河里。   尽管当时爬上来,但受惊着凉,才丢了一条命。   “我——”   “道歉!”   王栓娘领着一群朝卫家来,一路上,有不少人看到。   过了这会儿功夫,又到了上坡下地干活的时辰,经过时免不得好奇看过来。   杨二爷一脸怒意,身边跟来的孙儿担心扶着他,气急道:“你们再不道歉,就去请郑大来,到时候把你们都扭送去衙门,好好说说,该不该赔礼道歉!”   郑大是小河村的村长。   一听要去衙门,这几人哪还敢不道歉。   几个小舅子连忙跟姜宁说对不起,王栓再横也怕了,畏畏缩缩地低头道歉,只有王栓娘,梗着脖子红了脸。   见状姜宁嗤了声,“婶子的道歉我是受不起,往后别再来我家里闹才是,我们小门小户,比不起你们横行霸道。”   “你个哥儿,牙尖嘴利,难怪克死卫大!”   姜宁眉头一皱,想到原主的遭遇,刚要上前说什么,忽地愣住。   原主是没熬过去,可是他又来了,旁人眼里,他活得好好的,王栓再怎么可恶,他也没办法帮原主讨个说法。   真可恶,他只能日后再替原主报仇了。   这笔账他记下了。   “人有生老病死,更有祸福旦夕间,卫大因病离世是遗憾,但婶子——”姜宁那双好看的眼底不见半点情绪,冷冷淡淡的,瞥一眼王栓,“有的人死了也是死有余辜。”   王栓娘一怔,说不出话,抖着嘴唇。   姜宁懒得理他们,转头看向杨二爷。   他记得杨二爷今年都六十有余,赵秋一去报信就赶来,心中有点歉疚,“二爷,劳烦您来一趟,快些回去休息吧,改日我带小小和小宝去给您道谢。”   杨二爷望着姜宁,感慨地叹了声,让身边孙儿把放地上的篮子递给他,“自家地里的,正好给你送来。”   又往屋里看了眼,“俩孩子还好吧?”   “小小昨日发了烧,好在发现早,这会儿退了。”姜宁没接篮子,正要拒绝,被杨二爷打断。   说他要不收,就是看不起老头子。   姜宁接过篮子,一脸乖巧地道谢。   王栓家那些人早就想溜走了,生怕杨二爷真让人去叫村长,到时候去衙门,可是要挨板子的。   他们刚一转身,迎面撞上一人,身量不算高,还带着少年的单薄,手里拎着个包袱,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们,像只被惹怒的狗崽子。   王栓娘第一个反应过来,下意识把王栓往后扯,结巴道:“卫、卫二郎……你、你杵在这里吓人作甚?!” 第3章   卫家二郎?   不止王栓家的人惊讶,院子里正要送杨二爷离开的姜宁也是一愣,下意识地抬头往外看。   卫长昀站在那儿,尽管身量不如成年男子那样健壮,可眼底的愤怒却让他看上去格外不近人情,透出一股凶劲儿。   姜宁看着,在心里想要是一会儿打起来了,他要不要趁乱上去踩两脚。   换作以前他自己的身体,早就教王栓怎么做人了,但现在他连揉个面都觉得累人。   得悠着点。   “长昀回来了?”   杨二爷的一句话,打破了僵持的氛围,王栓家那几个赶紧绕开卫长昀跑了。   卫长昀回头看一眼,抿抿唇,拎着包袱推开半掩的门进了院子,恭恭敬敬朝杨二爷行礼。   “学生见过老师。”   他又看了一眼姜宁,略微弯腰,“嫂嫂。”   姜宁轻轻地“哎”了声,漆黑的眼珠转了转,微微睁大眼,明白了这两人的关系。   杨二爷是秀才,回村后办学堂,定是教过卫长昀的。   别的不说,卫家这几兄妹的关系是真好。   卫长昀虽去镇里上学,但心里惦记着家里,在私塾里做工自给自足,手里但凡多一分余钱都往家里送。   这家人还挺有远见,懂不懂知识就是财富的含金量。   杨二爷拍拍卫长昀的肩,道:“我已经教训过他们,你不要放在心上。难得回来几天,就在家里好好待着,别置气。”   卫长昀神色微动,点头答应道:“学生知道,我送老师——”   “师兄你才回来,歇着吧,阿爷我扶着呢。”   卫长昀站在原地,犹豫了会儿,才侧身让开,目送两人走远了才转过身,目光落在姜宁身上。   说实在的,卫长昀对这位刚过门的大嫂并不熟悉。   上一次他回到家里,是为大哥治丧,与这位嫂嫂相处也不过那小半月的时间。   家里每日都有不少人,人来人往,要忙的事情又多,从置办寿衣、棺材到请人办席、道士诵经,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一日也未必说得了几句话。   等下葬了,他们更没什么说的了。   卫长昀的印象里,眼前这位大嫂,不过就两个词形容。   容貌昳丽,沉默寡言。   像是长在山间、水边一株开得正好却不知名的花,无人得知内里模样。   “我正准备做个面疙瘩汤,才生火他们就来找茬。”姜宁想抬手擦脸,发现还握着镰刀,尴尬地放下,“你回来得正好,帮个忙?”   姜宁神经粗,大咧咧地问卫长昀,“还是你要先去看那俩小孩?小小昨天发烧,不过已经退了,小宝在屋里守着她。”   卫长昀眼里闪过错愕,“……帮什么忙?”   “生火啊!”姜宁拎着镰刀往草棚搭的厨房走,瞥眼门后那两小家伙,“还看热闹?你们二哥回来了,也不出来迎接迎接。”   卫长昀自知刚才那话问得傻了,捻了捻拎着包袱的手指,余光扫向厨房。   “二哥!真的是你回来了?”   “二哥二哥!我要抱!”   卫长昀收回视线,弯腰把跑出来的卫小小抱起来,摸摸他额头,“难受?”   卫小小眼睛亮亮的,摇头,“不难受,好啦。”   卫长昀“嗯”了声,抱着一个,牵着一个回了屋,把包袱放桌上,挽起袖子,想起什么,往屋里的柜子看了眼。   “二哥,我饿了。”   “我也饿了。”   闻言卫长昀压下心思,挽起袖子朝外走,“我去帮……帮忙。”   卫长昀出来的时候,姜宁正一脸郁闷地揉面。   平时习惯了家里的那种精面,揉这个粗面一点都不得劲,加上身体没养好,才一会儿就累得大喘气,旁边的火没人看,眼瞅着就要灭了。   姜宁嘀咕道:“早知道不做这个了。”   话音刚落,旁边就传来一道声音。   “我来吧。”   姜宁猝然回头,略有心虚地笑了一下,“你会揉吗?其实我也可以——”   卫长昀点头,伸手拿过盆,“会。”   停顿了下,怕姜宁不明白,又补了一句,“跟大哥学的。”   斯人已逝,还需珍惜当下。   当然姜宁不是那么没眼力见的人,人家兄弟感情好,他一个外来的劝人放下,多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姜宁没坚持,挪到一边坐小凳子上去生火。   之前办席剩下的柴还有,所以不用买也不用上山去砍,给姜宁省了不少力气。   往灶里添了几根柴,姜宁手肘撑着膝盖,坐姿十分随意,脸上又是面粉又是灶灰,要不是耳垂那颗小红痣醒目,一点不像哥儿。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学校放假了——”姜宁经过一早上“斗反派”的洗礼,心情放松过头,差点露馅,一个急刹车,改口道:“我是说,私塾放假了?”   卫长昀站着,姜宁坐着。   厨房不大,所以余光基本能扫完全部,所以卫长昀也不是有意观察姜宁。   听到姜宁的话时,他心里只是想,姜宁看上去一点也不难过。   “……”卫长昀沉默了下,揉面的动作顿住,“没。”   姜宁瞪大眼,惊愕地扭头看卫长昀,“……你逃课?”   卫长昀:“……”   “没。”   姜宁觉得他性子已经挺慢了,眼前的卫长昀怎么比他还离谱。   戳一下动一下,问什么就答什么。   姜宁想到卫家条件这么差了,还愿意供卫长昀上学,他居然逃课,表情严肃起来。   怎么能逃课呢,知识就是财富!   不好好上学,以后打工卖力气都要被人骗的。   至少读完初中再去打工,九年义务得完成吧,认字总比不认字强。   “你怎么能逃课?”姜宁没拿家里省吃俭用供你上学那套问,只说:“是不是有人欺负你?还是先生给你小鞋穿了?”   卫长昀眼里缓缓出现疑问,不知道是震惊多一点还是困惑多一点。   姜宁手里拎着一根木条,眉毛快拧成一团,“要是有人欺负你,你说出来,我去给你讨个公道,不带校园霸凌的。”   卫长昀虽听得一知半解,一边惊讶于姜宁和半个多月前的不一样,一边往旁边挪了点,避开他手里那根木条。   “我退学了。”   “退学了好,退——”   姜宁瞪大眼睛,一下站起来,“你退学了?!”   卫长昀低着头,没看他,“嗯。”   姜宁懵了,好半天没回神。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蹙眉盯着卫长昀。   其实他俩站在一起,他比卫长昀还高小半个头,少年沉默地站在灶台前,揉着一盆面。   少年身上衣裳洗得发白,可却干干净净。   姜宁张了张嘴,又什么都没问,其实想也知道卫长昀为什么会退学。   能为什么?   穷人家的孩子,上学是一件奢侈的事。   放到现代都多少山区孩子上不起学,就算有义务教育,家里太穷了,孩子也没时间上学,得去割猪草、做农活。   更别说他现在这个时候,连认字的人都没多少。   姜宁家里不算富裕,但哥哥姐姐年纪比他大不少,所以他一出生,得到了很多爱,也没为生活发过愁。   爸妈辛苦种地,供出哥哥姐姐两个大学生。   等到他上学的时候,家里开了小卖部和农家乐,赶上返乡创业、旅游潮,日子好过了很多。   “不能退学。”姜宁板起脸,认真道:“等小小好一点,我就跟你去私塾,向先生赔礼,送你回去上学。”   卫长昀依旧低着头,盆里的面已经揉好了,“我不回去。”   姜宁伸手拉了一下他胳膊,耐着性子问:“那你不上学,要做什么?”   卫长昀终于看向他,“种地。”   “……”   姜宁磨了磨后槽牙,收回手,按着太阳穴,“然后呢?”   卫长昀终于察觉到姜宁平静之下的怒意,又退了一步,“养家。” 第4章   姜宁气笑了。   他刚想质问,倏地灵台清明,想起什么来,微微抬眼,便对上了卫长昀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一点遮掩,也无半点不甘。   只是在平静地陈述养家这个事实。   长兄离世,家里只剩下他一个算得上劳动力的人,所以退学养家,理所应当。   不然年幼的弟妹,和一个刚过门就没了丈夫的体弱哥儿,在村子里如何生活。   短时间还行,日子久了,总是会被人欺负。   姜宁方才觉得到嘴边那一腔说辞荒谬,脸颊微热,心里有些臊得慌。   还好没说出口。   “你才多大,如何养家?你从前都在学堂、私塾里,种地要知节气、分五谷,还得每日去地里翻土、除草,可都不容易。”姜宁放缓了语气,道:“我知你惦记家里,但一声不吭退学,是不是有些冲动了?”   厨房里的光线并不算亮堂,尤其是今儿天阴着。   卫长昀心里诧异,他刚才还以为姜宁会生气,却没想到他一点不生气,眼睛睁大了些,又很快敛眸道:“我是考虑过后才做的决定。”   姜宁一怔,被他一句话堵得没反应过来。   “你考虑了什么?”   他俩这一来一回,都把对方问住了。   灶台里的火烧得正旺,嵌在灶上的大铁锅,水已经烧开了,噗噗往外冒热气。   “我只知道,我得养这个家。”卫长昀是家里性格最不一样的孩子,寡言正直,从小就脾气倔,决定的事,谁都劝不动。   除非你能说服他,比他还能说。   姜宁算是服了这个小叔子,手搭在腰上,望着他笑起来。   卫长昀被他这一笑,弄得更糊涂,薄唇抿了抿,“而且,我十六了。”   十六怎么了,高中都没毕业。   姜宁在心里嘀咕了句,还想再说什么,往外瞥见卫小宝不知道什么探出个脑袋往这儿看,立即把话咽回去。   大人吵架,不利于小孩心里健康和成长。   “水开了。”   旁边传来卫长昀刚变完声的一句话,姜宁没好气瞪他眼,上前把盆挪到自己面前,“话题转移得太生硬了。”   生在农村的人,哪有不会干活的。   姜宁做事很利索,大概是因为上初中后,家里开了农家乐,一开始都家里人自己做,他学了不少。   面团先切块再切条,又把篮子里的葱花和辣椒、土豆洗干净,辣椒切成丁,土豆切成条。   土豆和面条一起放,等煮得差不多,再往里放辣椒丁,一小勺油跟一勺盐。   “那这几天你先待在家里,想想要不要去上学。”姜宁盖上锅盖,回头道:“要你想去,那我就跟你一块去给先生赔礼,让你回去上。”   “若你要是不想……”   姜宁停顿了一下,道:“你是担心家里没钱,所以才回来?”   姜宁不喜欢遮遮掩掩,过日子当然是要敞亮的,尤其是一家人,要连话都说不开,那还怎么过?   卫长昀坐在小板凳上,听见后抬头看姜宁,半晌才“嗯”了声。   果然还是钱的问题。   姜宁想着,没再说别的,毕竟他才来一晚上,别说挣钱了,连家里的财产都还没摸清楚。   锅里的热气往外散,逐渐能闻到香味。   姜宁擦了擦手,正想让卫长昀去叫两个小的吃饭,忽然瞥见厨房外边有一抹橙红,眼睛一亮,连忙从外面绕了过去。   厨房是挨着墙搭的,旁边就是俩小孩住的屋子。   屋后为了排水,挖了一条水沟,这会儿墙边长了一株毛辣果,藤枝东倒西歪,显然不是种的。   姜宁走过去,摘了几颗在手里,又钻回厨房,随便洗洗就切了往锅里放。   “那是什么?”   “毛辣果啊,放这个开胃。”   卫长昀没听过什么毛辣果,这不就是房前屋后长的杂草吗?哪怕红了都很酸,村子里没谁家会吃这个。   姜宁没想到这里竟然有毛辣果,他还以为只有他家那边才长,有这个东西就好办了。   能不能挣钱另说,但他自己的胃能满足了。   没有人能拒绝酸汤鱼和酸汤火锅,除了不爱吃酸的人。   “放心,没毒。”姜宁把手里剩下的两颗,一颗塞嘴里,另一颗摊在手心递到卫长昀面前,“尝尝?”   牙尖咬破表面那一层皮,酸味一下在舌尖炸开,然后夹杂一点点甜味。   果然是野生的,这么酸啊。   卫长昀看着姜宁一边揉腮帮一边往屋子那边走,垂眼盯着被硬塞到手里的毛辣果。   犹豫了一会儿,才抬手把果子塞到嘴里。   好酸。   比没熟透的梨还酸。   “哇——!好香啊!”   “宁哥哥,你做的什么?闻着好香!”   俩孩子坐在桌旁,瞪大眼盯着桌子中间那盆刚出锅的面条汤。   家里以前也做过面条,还有各种面汤,可闻着都没这么香,引得人不停吞咽。   姜宁用铲子给他们一人盛了一碗,热气扑腾得更明显,“还没吃呢,吃过了再夸。”   小孩子年纪不大,又刚失了长兄,姜宁对他们来说,那就是最可靠的人。   快跟卫长昀一样亲了。   卫小小抱着碗,手还没碗大,筷子也捏得低,喝了口汤,才开始吃面条。   才吃了一口,眼睛倏地亮了,抬头看姜宁。   其实姜宁也挺紧张的,这是他来到这儿后做的第一顿饭,尤其还是不熟悉的厨房,什么都不顺手,生怕翻车。   看到卫小小眼睛亮起来的瞬间,心里一松。   姜宁笑起来,放心地给刚从厨房出来的卫长昀也盛了一碗,推到他面前,“尝尝?”   卫长昀手上还有水,怔了下才拿起筷子,“谢谢。”   姜宁瞥眼吃得呼哧呼哧的俩小孩,“客气什么,都一家人,以后还有更多好吃的。”   他家里可是开农家乐的,酒店里的那些菜他不会做,还搞不定农家菜么?   “宁哥哥,还有什么好吃的啊?!”   “以后就知道了。”姜宁没直说,见卫小宝还想说话,制止道:“嘴里吃着东西的时候不要说话,不礼貌也容易呛着。”   卫小宝立即闭了嘴,乖乖捧着碗吃东西。   卫长昀飞快地看了眼姜宁,又垂下眼。   他喝汤时在想,这位嫂嫂手艺真好。   一顿早午饭吃完,卫长昀主动去洗碗,小小和小宝围着姜宁,被他用随手编的草蚂蚱哄去了屋里玩。   因为姜宁有正事要忙,暂时没空陪小孩。   约摸过了一刻,厨房里收拾的卫长昀走出来,见姜宁坐在那儿,像是在等他。   “你忙完了吧?”姜宁问。   卫长昀点头,在方桌另一侧坐下。   “我刚才想了想,还是不赞同你退学。”姜宁生了一张漂亮的脸,不笑时,便生出几分距离感。   卫长昀一听,到底是少年心性,一下控制不住表情,薄唇抿起,一脸不服,仔细看还有些委屈。   姜宁挑了挑眉梢,掀起唇角,“你先别急,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暂时退学回家里帮忙,但日后还是得去上学。”   卫长昀绷紧的肩背一下僵住,愕然道:“什么?”   “如今你是担心钱和家里弟妹才回来,我理解。”姜宁拿出刚才在堂屋里翻到的一张泛黄的纸,还有一节炭笔,“但你大哥既送你去上学,想必是知道读书是一条好出路,你还上了几年学,总不能连你大哥那点觉悟都没有。”   他的话刚说完,卫长昀微微低下头,没反驳。   姜宁接着道:“所以日后家里有余钱了,你就回私塾上课,这样可以吧?”   “余钱?”   卫长昀不知道是问,还是惊讶。   从小到大,卫长昀就没见过家里有余钱。   父母在时没有,大哥一个人养家时也没有。从春到冬,地里有什么吃什么,有时候还得上山里打些兔子、野鸡才能过完冬天。   他上学那些钱,全是从一家人牙缝里抠出来的。   多一个铜板都没有。   退学回来的路上,他一直在想要怎么养活一家四口人。   得种地,可光种地是不够的,那只能勉强不饿死。他可以帮别人写对联、写信,但对联只有过年才写,信更是少有机会。   更别说村里还有秀才,能靠读书写字赚钱的事,第一个找不上他。   姜宁看卫长昀脸上表情,一点点露出茫然,倒不觉好笑,只是有些心疼他们。   一辈子都长在这里,连赚钱的法子都天生比别人少。   “有我呢。”   卫长昀闻言回过神,看向对面坐着的姜宁。   姜宁脸上带着笑,跟那染着朝露的山茶似的,一直悬着的心,不知怎么就有了着落。   “不过也得你跟我一起。”姜宁笑弯了一双眼,立即说正事,“咱们先算算家底有多少,知根知底,才能未雨绸缪。”   卫长昀不平静的心绪,被这句话轻易压下。   “?”   姜宁和卫长昀花了一个中午的时间,才把家底理明白了。   卫大留下的现钱有小半贯,也就是二百来文。   家里小麦粉、糙米加起来有二十斤,还有玉米面十斤。猪油半罐,盐和糖也是半罐。   地一共是有三块,都离得不远,加起来两亩多一点,水田不大,只有半亩。   至于禽类,一只没有,全在办席的时候给炖了。   姜宁咬了咬下唇,盯着手里那张纸,前一半还是他自己写,后边就交给卫长昀了。   字迹相去甚远,一个潦草得几乎认不出,一个笔锋有力、字迹清隽。   卫长昀看了看那字,问:“是有什么没算上?”   姜宁眉头舒展开,认真道:“先去买些鸡崽吧。”   再穷不能穷孩子,一屋子四个人,全都在长身体。养猪是长线作战,现在养是来不及了,但养鸡可以。   不吃鸡肉,每天来俩鸡蛋也可以营养均衡。   绝对不是因为没钱买猪仔。 第5章   养鸡是最不分时候的,一年四季,只要条件合适都可以养。   姜宁是行动派,才刚理清楚家里目前的家产,中午用剩下的土豆做了个焖饭,在俩小孩的无限赞美里,领着卫长昀去村里买小鸡崽。   小河村字面意思就是在一条河旁边的村子,因为在十几里外的上游还有个大河村,所以才叫小河村。   不算富裕,却风光秀丽,大概是没有经历过工业的污染,连河沟里的水都清澈得很。   “你知道在谁家可以买?”姜宁一个外村人,对村里不熟,问这话很正常,“买了鸡崽,我还想去再找一点毛辣果。”   卫长昀身上背了一个竹篓,沉默跟在姜宁身边,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在听姜宁说话。   姜宁也不在意,接着说:“然后再去挖点土豆。”   土豆一般是十月到十一月种,来年春天正好赶上第一波土豆成熟。在姜宁老家,大家都喜欢吃新土豆,个头不大,跟鸡蛋差不多,皮都不用削,把泥巴洗干净就能拿来做菜。   卫长昀一怔,终于主动问:“挖土豆做什么?”   姜宁见他终于问自己,觉得有趣,故意卖关子道:“自然是……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说完他往前迈了两步,走到了卫长昀前头。   卫长昀看着姜宁的背影,心里生出一丝疑惑。   他这位大嫂,怎么好像不太一样了?   今早王栓一家去找姜宁的事,早在村子里传开了,说什么的都有。   不过最后他们一家灰溜溜地回来,又有杨二爷邻居目睹,村里大多数人自然偏向了姜宁。   人家一个新过门的哥儿,虽说是命不好,还克人,但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丈夫死了,自是可怜的。   再看王栓家,村里就没几户没被招惹过的。   “宁哥儿这是去做什么?”   “你家二郎怎么回来了?”   “哟,你们这是上哪去?到家里坐坐?”   ……   旁人可不是对姜宁热情,话是冲着姜宁,眼睛都往卫长昀身上瞟,一个个笑眯眯的。   “你在村里这么受欢迎啊!”姜宁忍不住感慨,这都快赶上他们学校的校草了。   就那种成绩还可以,运动天赋高,长得帅的。   卫长昀神色一僵,没说话。   姜宁一眼看穿他的尴尬,拍拍他胳膊,“逗你的,就在这家买是吧。”   卫长昀点头,“这是王三叔家,他家养鸡。”   养殖户啊。   那可有钱了,至少是个小康。   姜宁走上前,朝里喊了声,“三叔、三婶,在家吗?”   没一会儿,敞着门的堂屋里钻出来一人,布衣挽发,也是个哥儿。   “宁哥儿?”   对方疑惑地问了句。   姜宁对这个世界多一个性别这事儿已经无比适应,虽然他没懂哥儿除了能生、身量纤细一些外,跟男的有什么区别。   哦,耳垂多了一颗小小的痣。   “我来买鸡苗。”姜宁没拐弯抹角,“家里的鸡鸭都没了,想着开春暖和一点,好养活一点。”   王三婶本姓宋,单名一个乔。   宋乔擦了擦手,走上前,“那进来吧,你自个来圈里挑,正好有一窝是前几天孵出来的,才十天。”   姜宁一听,答应了声,推开院门进去。   宋乔这才看到跟在姜宁后面的人,略有些惊讶,看看姜宁,又看看开口叫他的卫长昀。   这几日并非旬假的日子,卫家二郎怎么回家来了?   “三婶,你这鸡苗怎么卖啊?”   宋乔收起疑惑,走到专门养鸡苗的一排笼子边上,“四文钱一只。”   姜宁算过,一千文是一贯,两文钱差不多是一块。两块一只小鸡崽,倒也不算贵。   他正要说抓个十来只,就听得旁边宋乔开了口。   “你家二郎,怎么回来了?”   姜宁瞥眼站在几步外的卫长昀,皱了皱鼻子,“小孩儿有想法了,犯轴呢。”   宋乔也不是小河村的人,跟王越是在镇上赶集认识的,嫁过来好些年,生有两个孩子。   大的正好跟卫长昀在一个私塾上学。   “那等他自己想明白,你也别说太多,省得他以为你怎么了。”宋乔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劝了一句。   姜宁点点头,说自己知道了。   宋乔是小河村里难得跟姜宁能说得了几句话,另一个是赵秋。   “三婶,我买十只好了,有笼子吗?他那个背篓,一会儿要装别的。”姜宁心里盘算了一会儿,决定要十只就够了。   到时候母鸡下蛋,要是受精成功,还能孵出小鸡。   “有,我给你们拿。”宋乔见他拿了只小鸡在手心里,一脸好奇又认真地看,笑容变得温和。   姜宁捧着自己选出来的小鸡,回头道:“长昀,你说十只够了吧?还要不要再买两只?”   卫长昀诧异地抬头,一时没反应过来。   “算了,我觉得够了。”姜宁低头,用手指逗逗小鸡,自己在那儿乐,“一共四十文,你记得给三婶。”   卫长昀点头,“嗯,数好了。”   姜宁看他掏钱的样子,心里还算满意。   其实他今天头脑一热,说出要一块整理家里东西后,心里也发虚。   倒不是担心自己昧了人家钱财,是他跟卫长昀实在不亲,满打满算也才见了几面,这么贸然,怕卫长昀多想。   出来买鸡苗、挖土豆,虽然是因为身体还没养好,怕拿不了,但也夹杂了一些试探。   万一卫长昀是个不爱干活、懒惰的主,那他岂不成了冤大头。   目前看来,卫长昀倒是跟第一印象符合。   不怎么说话,但做事算牢靠。   至少是个不添乱的人。   当然,除了擅自退学这事儿。   付了钱,拎着一笼小鸡,两人从王越、宋乔家离开,沿着一条道,去了地里。   村子里的水田都集中在河边,那样好引水浇灌。   旱地就没那么多讲究,分散在四处,不少人家还在后院自己开垦了片菜地,种些白菜、辣椒、萝卜和葱蒜,就图个方便。   土豆跟番薯一样,是最好种的作物之二。   不用怎么施肥、翻土,也能自己长一片,而且都生得不深,锄头轻轻一刨就能挖出来。   姜宁身体不好,挖两下就气喘吁吁的。   “你去旁边歇着,我一个人挖也够了。”卫长昀指了下背篓旁边,“正好嫂、嫂嫂可以把这些装背篓里。”   姜宁一张脸,累得通红,鼻尖还挂了一层薄汗。   半点不推辞,一屁股坐在草堆上,拿手扇着风,眼睛一转,问:“你是不是有些别扭?”   卫长昀出来时换了身衣服,乡下农人常穿的粗布短衫,却掩盖不了读过书的气质。   这会儿挽着袖子在哪干活,听到后,否认道:“没。”   “你要不习惯叫我大嫂、嫂嫂,跟小小他们一样叫我就行,宁哥总开得了口吧。”   姜宁才说完,嘴角就止不住上扬。   天知道他因为上学早,所以从小到大都是班里最小的,谁喊他都是姜宁、小姜宁,可没听过人喊宁哥。   除了抄他作业。   白捡一个跟班小弟,能不高兴么。   卫长昀停下锄头,弯腰捡起地上土豆,“没有别扭,只是尚未习惯。”   姜宁也不勉强,看了半篓土豆,估摸差不多了,拍手站起来,“回吧,再多放久了也变味,不如新鲜的好吃。”   卫长昀“嗯”了声,蹲下背起半篓土豆,又去拿竹笼。   姜宁惊讶盯着他背影,心想,眼里有活真不错啊。   回去的路上,碰见了刚从地里回来的赵秋。   赵秋一见姜宁,立即上前问他有没有事,那王栓有没有为难他,让他别放在心上。   “没事没事,你看我好好的。”姜宁搂着赵秋的肩膀,并行一路段,“秋哥儿,今天真谢谢你。”   赵秋忙摆手道:“我什么都没做,就是跑个腿。”   “你这报信可帮了大忙,不然二爷怎么来得那么快。”姜宁见赵秋挎着的篮子,又琢磨了天色,“一会儿你放了东西,晚些到我家来,给你好吃的。”   赵秋眼睛一亮,好奇道:“什么好吃的?”   姜宁瞥向前面的卫长昀,“麻辣土豆片跟狼牙土豆。”   没等赵秋反应,卫长昀听见后回了头,直直盯着姜宁看,绷着的唇角,怎么看怎么带点委屈。 第6章   作为一个土豆脑,姜宁从小就相信,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人能把土豆都做得难吃,那一定是他的问题。   所以把鸡苗暂时放进原本的鸡圈里后,姜宁就挽起袖子,拿了个大盆,坐在厨房门口小凳子上,给土豆搓泥。   小小跟小宝在旁边眼巴巴地守着,见正在给鸡苗做新笼子的卫长昀没注意,立即伸手到水里,想要跟着一起洗土豆。   才刚捞了一个,那边就传来卫长昀悠悠的一句。   “天还冷,别玩水。”   卫小小的手立即缩了回去,抬头看姜宁,想让他帮自己说话。   “你早上才退烧,不可以玩水,容易反复。”姜宁别开眼,狠心拒绝,“不过你可以帮我做别的事吗?”   卫小小才暗下去的眼神,一下亮了,“宁哥哥,什么事?”   姜宁朝旁边的菜叶抬抬下巴,道:“你剥外面的菜叶,去喂下小鸡,好不好?”   卫小小嗯嗯两声,站起来去摘菜叶。   姜宁没阻止卫小宝跟着一起洗,再怎么冷,那也到春天了,更别说今天还出了太阳,小孩养得太仔细,反而适得其反了,免疫力会降低,因为什么都不接触。   不过他算不上亲哥哥,做完了又有些心虚,往卫长昀那儿扫去。   俩人眼神猝不及防撞上,姜宁露出一个尴尬的笑,还没来得及辩解,卫长昀就转回去继续劈竹子了。   姜宁:“……”   为什么有种上课开小差被老师抓包的错觉。   半背篓的土豆,一顿吃不了那么多。   放了一些在厨房留着后面吃,剩下的姜宁拿了大半切片,分薄片和厚一点的,一小部分切成块用来做狼牙土豆。   姜宁先把厚土豆片拿到簸箕里平摊开来晒,不然一会儿做起事来,容易忘。   虽然麻辣土豆片和狼牙土豆做法简单,就是下锅炸,可还有个难点,那就是辣椒。   现做辣椒面,得花点时间。   姜宁早上来厨房时就看过了,现在他所处的燕朝香料已经不算奢侈品,已经开始逐渐使用香料,不过大多人还不适应用香料来做菜。   所以他看到堆在角落里干了的花椒和桂皮时,心里就松了口气。   有就行,不然还得上山里去找。   麻辣面主料是干辣椒、花椒、花生,只要有这三个就能调出好吃的麻辣面,不管是撒在土豆片上还是拿去烧烤,都好吃。   先把干辣椒、花椒和花生干炒,等味道出来变脆之后,就放进石雷钵里,锤成比面粉粗一点的粉状,再往里撒一点盐,搅拌均匀就行。   姜宁第一次只弄了一点,先尝了味道,确定味道了,再重新调整把材料全下石钵里了。   他家里再是做农家乐的,那也没自己做过这种到处都能买到的辣椒面,顶多知道做法。   还好成功了,不然他以后好多菜都吃不了。   “宁哥哥,这是什么,好香啊……”   卫小宝扒着桌子,伸长脖子一脸馋样。   姜宁把碗拿开一点,揉了一下他的头发,“别离那么近,一会儿呛得你打喷嚏。”   “是辣椒面,我新想到的做法。”   卫小小也好奇地问:“那要怎么吃?”   姜宁走到灶台前,擦了擦锅里的水,揭开装菜籽油的罐子,往锅里舀了好几勺。   他没想到这边的菜籽油竟然比猪油便宜,猪油大概是一百二十文一斤,菜籽油才一半。   “哇!好多油,是要炸鱼么!”   “宁哥哥,今晚吃炸鱼?”   姜宁看眼跟来的两个小家伙,让他们离得远些,免得等会儿被油崩到,他小时候被崩过,疼呢。   “不吃炸鱼,吃土豆大餐。”   “可是土豆不好吃……没味道。”卫小宝只记得以前的土豆,都是煮了直接剥皮吃,顶多蘸点酱。   姜宁心想,还真有人把土豆做得不好吃啊。   柴火来得快,油温很快上去。   姜宁小心把过了水的土豆片往锅里倒,滋啦一片声音,连旁边正在装鸡笼的卫长昀都抬头往灶台看了眼,表情透着震惊,生怕下一秒锅炸了。   “小问题,别紧张。”   姜宁拿着锅铲,离锅一步远,一脸镇定地安慰说。   卫家三兄妹沉默了一下,俩小的拍着手,十分捧场地说好厉害。   薄薄的土豆片,在锅铲翻来翻去后,受热平均,竟然没有糊,慢慢地浮了起来,甚至边缘卷了起来。   趁热滤油捞出过,放进铁盆里,一边轻轻翻面防止黏在一块,一边撒上麻辣椒面。   油香混着辣椒的味道,随着翻面的动作,一下飘开,从厨房散了出去。   姜宁往锅里下了土豆块,确定不会粘锅后,就端着盆出了厨房。   土豆片冷的热的都好吃,口感可不一样。   趴在桌上的两个小家伙一起支棱起来,巴巴地看着土豆片,“可以吃了吗?”   姜宁正要答应,就见赵秋站在院子外,正要叫他。   “秋哥儿来得正好,赶紧来尝尝刚出锅的麻辣土豆片,帮我试试味道怎么样。”   赵秋听他叫自己,又闻到了香味,倒也不扭捏,推了院门进来,径直走到桌旁,“这就是你说的麻辣土豆片?”   “嗯嗯。”姜宁连连点了两下头,示意他们用帕子擦了手直接拿,“快尝尝看,我怕火候不好,炸久了有些苦。”   围在桌旁的几人,擦了手,拿了还有些烫的土豆片往嘴里塞,牙齿一嚼,又脆又香,不觉得油腻,麻麻辣辣的,忍不住还想吃。   赵秋炒土豆、焖土豆、烤土豆见得多,但这种做饭还是头回,更别说上面那一层辣椒,吃着特别香。   “好好吃,宁哥儿,你这土豆片上的是什么啊?”   姜宁瞥眼飞快往嘴里塞的两小孩,腮帮鼓鼓的,压根顾不上说话,嘴角不住上扬。   成功了。   他就知道,只有没做好的土豆,不存在不爱吃的人。   姜宁想好了,这个季节山上野货倒是不少。但他能想到去采来卖,村里其他人肯定也可以。   不如先拿麻辣土豆片去试试,卖不出去了,还能自己吃。   第一桶金的路子想好了,姜宁浑身舒畅。   刚伸手拿了几片刚要往嘴里塞,余光一扫,瞥见蹲在院子里那块小菜地旁的卫长昀,动作一怔。   “你尝一下?秋哥儿他们都说好吃。”   卫长昀闻声回头,手里还在打结。   给鸡苗做的笼子已经快装好了,就差把上面的盖给绑上,这样夜里鸡崽才不会跑出来。   他看想姜宁手里的土豆片,道:“我一会儿——”   话还没说完,嘴就被堵上了。   姜宁直起刚才弯了的腰,拍拍手上的碎屑,问:“好吃吗?”   卫长昀嘴里塞了得有三片,说不了话,手也帮不上忙,只能干看着姜宁。   眼里透着震惊跟不解,眉头都皱了起来。   姜宁一脸不罢休的表情,“好吃你就点头,皱什么眉呀,给你投喂还不行啊?”   卫长昀:“……”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点头,“好吃的。”   “成了,连你都说好吃,那肯定没假的。”姜宁满意地转身回厨房,“你弄差不多就洗手,去桌边吃。”   赵秋瞥见了姜宁的动作,心里一惊,等他去厨房了,才跟过去,小声道:“你什么时候跟卫二郎这么熟了?”   姜宁没理解他意思,把灶里的火挪到另一边灶孔,这样能烧一锅水,晚些时候洗东西、洗漱能用。   “他不是小孩吗?也算我弟吧,以后得在一个家里住,不得搞好搞好关系,日子怎么过?”   赵秋一听,好像也有道理。   他往外看眼,卫长昀在那儿装鸡圈,还没弱冠的少年,身形还透着单薄,的确是弟弟。   “他怎么没去上学?”赵秋好奇问了句,毕竟他们村没几个能去镇上私塾上学的。   要不是家里没钱不愿意供人念书,要么就是不愿意学。   姜宁没忍住笑了声,调整好火后,把锅里的土豆块捞出来,放到了盆里。   “小孩嘛,想家。”   赵秋:“……”   姜宁一转头,看见卫长昀站厨房门口,表情凝住,过了会儿才道:“盆里有水,你将就洗。”   卫长昀“嗯”了声,没多说,也不知道听见了没听见。   姜宁琢磨是没听见,就算听见了,那也没错。   不就是想家么,不想能回来?   旁边洗好的葱、蒜被姜宁切成了葱花跟蒜粒。   姜宁把葱花和蒜粒扔盆里,又放了辣椒面跟炸花生,倒上酱油跟醋,搅拌之后味道跟麻辣土豆片又不一样。   其实这还是简陋的,差了不少料。   比如酸萝卜、腌菜碎、香油,还有最重要的甜酱没上。   不过得慢慢来,他才来多久,往后一点点往家里添就是了。   在卫家的第一顿晚饭,姜宁补足了碳水,感觉整个人都有精神多了。   送走了赵秋,姜宁想去收拾厨房,还没进去,便见卫长昀熟练地挽起袖子在那儿干活。   挑了挑眉,他走过去,“你知道下一次赶集是哪天吗?”   卫长昀正在刷碗,没抬头,“后日。”   姜宁想时间应该够,只不过他还不知道怎么定价,得根据集上别家出的价再来定,不然贵了亏了,都不好。   “你想拿去集市上卖?”卫长昀忽地问了句。   姜宁没否认,点头道:“地里种的大抵是够自家糊口,可再想做点别的就不行了,更别说束脩、药钱这些。”   还有赋税,每年都得交两次,眼瞅着春季的赋税可就得交了。   “我和你一起去。”   卫长昀道:“镇上,我熟些。”   姜宁有些惊讶地睁大眼,倏然笑起来,“那好啊,我身子还没养好,你一起去,正好帮了大忙。”   才说完,想起什么问:“可小小跟小宝自己在家,能行吗?”   卫长昀把碗筷放回柜子里,闩上后,擦了擦手。   “送去老师家,回来了去接。”   从前卫长昀还小,弟妹还没出生时,父母和大哥有事,也是这样做的。   姜宁看眼背篓里的土豆,一点不客气,“明天你和我一起弄吧,能快些。”   卫长昀站在柜子前,看着他,“好。”   家里用不起蜡烛,厨房跟堂屋里都点的油灯,灯没那么亮,昏暗的光线里,卫长昀眼底情绪看不分明。   姜宁忽地心虚起来,点点头转身去了堂屋。   明明比他年纪小,还矮小半个头,怎么心思那么重,一点没十五六的孩子样。 第7章   翌日,天大亮了,卫家院子才有了动静。   姜宁来这儿之前,正好假期,天天睡到自然醒。   昨天起得早是意外,今天这个时辰才是正常作息。   他随意扎了个丸子头,庆幸每年寒暑假,给那一群小萝卜头梳过头,别说丸子头了,辫子也扎得来。   推开房门,听到对面屋子有动静,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隔壁屋子住了人。   姜宁正打算去看看俩小孩,迎面跟出来的卫长昀撞上,笑着打招呼,“早啊。”   卫长昀穿戴整齐,脸上也不见半点刚醒的睡意,显然醒了有一阵。   在私塾上学时,同窗之间也常有问好,但多是客气之言,像姜宁这样的,却是少见。   “灶上蒸了窝头,嫂嫂洗漱了可自行用早饭。”卫长昀说完,走到屋檐下的棚子,拿了两只桶。   姜宁一见,喊住他,“你是要去河边挑水?小心些。”   昨天去地里时,翻出来的土都是干的,估计得有六七日没下雨了,是得浇水,不然屋后那一小片菜地的菜苗怕是活不了。   卫长昀答应道:“嗯。”   “那些土豆已经洗了,你看不够,中午我再去挖点。”   没等姜宁说话,卫长昀已经挑着空桶出了院子。   姜宁站在原地,惊讶得半天没反应过来。   那一背篓的土豆,全给洗了?得多早起才能做这么多事啊。   视线跟着卫长昀的身影,直到快消失了,姜宁才收回视线,转身进了旁边的屋子。   他以为卫长昀说退学是为了养家,是一时冲动做的决定,可没想到,他是真的认真的。   哪怕没想好养家的法子,却也把眼前的事踏实做了。   姜宁给卫小小扎辫子时,心想,卫长昀不愧是读过书,倒是一个可靠的性子。   早饭吃的是玉米窝头,配昨天剩下的狼牙土豆。   吃过早饭,就得干活了。   姜宁换了身方便下地的衣服,一出房门,家里另外三个人的目光直直投过来。   “……?”   他衣服穿错了?不能啊,现在这房间里,已经只剩下他的东西了。   “宁哥哥,还洗土豆吗?”   “今天还炸土豆片吗?”   "……"   卫长昀此时的无声胜有声,等着姜宁开口,就去把土豆切成片。   姜宁咳了声,突然有种一家之主的错觉。   以前在家,大小事情都是看他妈的眼神,还没有过这种家庭地位。   “土豆片明早炸才香,晚点切都不碍事,我想去地里摘点毛辣果,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野菜。”   “我和你一起去。”   姜宁瞥眼俩小孩,问:“他俩自己在家没事吗?”   小河村虽然民风淳朴,可两个孩子单独在家,还是太危险了,有人贩子怎么办。   “我们也一起去!”   俩小孩说完,可怜巴巴地看姜宁。   小小和小宝五岁多了,换作城里的还是全家的宝贝疙瘩,但在农村这个年纪大的小孩,大多都能去地里摘菜,帮忙摘豆子。   姜宁没想到还可以这样,一怔后,半点犹豫没有,一口答应,“那就一起去,也不是干什么重活,就摘点东西,顺道去地里田里转圈。”   卫长昀没反对,一声不吭地去拿了背篓跟上,还有两个小竹篮,小孩拎着正合适。   收拾好了出门的装备,一家四口关了院门,一块往地里去了。   今天的任务,是摘毛辣果,顺便摘点野菜。   姜宁挺随遇而安的,来到这边有吃的,能活下去,所以赚钱的事没那么着急,却也得提前计划了。   毕竟意外是不可预知的,不管在什么时候,家里备着钱,也能安心些。   “这个就是毛辣果,昨天早上给你们做面条汤放了些,放了会带点酸味,很开胃。”   “这个也可以吃,是苦蒜,嗯,也可以看成是野葱。”   “对了对了,看这个,好像是折耳根叶子,下次带了锄头咱们再挖,是草药,也可以当做菜的配料,不过不是谁都吃得惯。”   “这个是剪刀菜,反正是野菜的一种,还有这个是香椿吧。”   姜宁一路走一路介绍,看见什么都掐一小段,认真介绍给卫长昀兄妹三人。   俩小的越听越入迷,一个劲儿地问。   卫长昀也听了,只是听到后面,瞥向那棵香椿树时,轻轻皱了下眉头,指腹捻了捻背篓绳,一路到地里都没说话。   毛辣果这东西,压根不需要特地种,但凡是有地的地方,墙根、地里、到处都是,只不过个小又酸,所以都当成杂草处理了。   昨天挖土豆的时候,姜宁注意到家里的地周围有,所以今天才来的。   卫小小蹲在一从毛辣果边上,指着面前问:“宁哥哥,是要摘这种红的吗?”   “对,就要红的,黄的和青的都还没熟。”姜宁边说边看向那边放下背篓的卫长昀,往不远处的水田看去。   小小和小宝一听,立即动手摘,往竹篮里放。   姜宁见他们玩起来了,走到卫长昀旁边,“我刚才说的那些野菜,都是能吃的。”   卫长昀诧异看他一眼,“我没怀疑。”   姜宁失笑,“可你的眼睛这么说了。”   卫长昀抿唇没再说话,因为他刚才是有疑惑,姜宁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他长这么大,姜宁刚才说的,得有一半他没吃过。   “我家里也是种地的,而且比你家穷不少,上面还有两个兄长,我——”   姜宁想起原主从前的日子,垂下眼,“所以就把心思放在了这些上,总想着日子能好过些。”   闻言卫长昀怔住片刻,才开口,“这里也是你家。”   卫长昀对姜宁从前的事一点不知道,在他退学回来前,只见过姜宁一次。   就是他大哥的丧礼上。   不管他大哥和姜宁关系如何,但已经成了亲,拜了堂,那就是他们家的一份子。   往后和姜家人,要关系好自然是会往来,要关系不好,也没必要往来了。   姜宁抬头,微微睁大眼,有一瞬地愣神。   倏地,一阵风吹来,夹着山间的林木清新拂面而过,令姜宁灿然一笑。   “说得对,这里也是我家。”   有人一起干活,时间变得好打发多了。   卫长昀话不多,但只要姜宁在跟他说话,就会回应,哪怕只是点头,或者答应一声。   等到日头渐渐高了,他们才把周围的毛辣果摘完,还挖了不少苦蒜跟野菜。   “这些就够了。”姜宁拍拍手,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汗,“对了,家里的水田是不是过阵子得插秧了?”   “嗯。”卫长昀背起一筐毛辣果,“半亩,我一个人就够了。”   “那大概能收上来多少斤?”姜宁问。   卫长昀在私塾上学,但每逢春耕秋收农忙,都会有一个月田假,就是让学生回家中帮忙。   所以对于农事,他自是知道的。   “约摸有一百五六十斤,但这是稻谷,脱壳打成米,就得少个十多斤。”卫长昀解释道:“嫂嫂何故问这个?”   姜宁想了想道:“家里余钱不多,买米怕是不够,还有其他开销,所以家里种的够吃,便能省不少。”   一百五十斤,看来是完全不够。   除非每天就吃一顿饭,而且每人只吃一碗,但这都很紧巴巴。更别说现在的大米,都是用甑子蒸的,一碗米翻不成三碗饭。   至少得再买二三百斤才行。   可一斗米才十二三斤,就得三十多文,至少得一贯钱了。   “家里水田分的时候就少。”卫长昀看出他心里想的,“另外三块旱地,这里种了番薯和土豆,另外两块分别是苞谷和豆子,还有麦子。”   “麦子一年能有百来斤吗?”   “磨成粉差不多。”   “那也行了。”   反正卫家现在的经济水平就是饿不死,但离过得好就差得远了。   不说镇上那些人家,就连村里都还是吊车尾的困难户。   旁边小小跟小宝贪吃,拿了毛辣果塞嘴里,酸得小脸皱成一团。   小宝呸呸吐了两下,仰头问:“宁哥哥,这个是要做什么?不好吃,酸牙。”   “不是直接吃的,拿来做酸汤。”姜宁伸手捏捏他的脸,“等腌好了,给你们做酸汤鱼。”   这可是他的独家秘方,别说小河村的人了,就连原来的家里,酸汤这东西都是一家人一个配方,味道都不一样。   “酸汤鱼是什么鱼?”小小也好奇问。   “就是煮着吃的鱼。”姜宁心想,这才哪跟哪,要不是工具和食材限制,他还能弄出更多吃的。   春夏秋冬,四季都有好吃的。   卫长昀背着东西,走在最后面,听姜宁跟弟妹说话,发现姜宁很有耐心,竟然没一点不耐烦。   想到这,心里舒展了不少。   他回家这两日,光是听问起吃什么、是什么都好几十遍了,姜宁还能一遍遍说。   到家之后,把东西放到厨房外边,姜宁拿了一个大盆,往里放清水,开始洗毛辣果,又让卫长昀搬了几个陶罐,里外洗干净,不能碰到油,再去把之前办席剩下的酒和盐拿来。   毛辣果洗起来不费劲,洗干净了,放在簸箕里控干表面水分,然后全装进陶罐和红辣椒一起捣碎,撒上盐,再放酒,这样搅匀之后,留半个指节的空余,用布封口,木板压实,放在阴凉处就好。   姜宁一连做了两罐,今天摘的毛辣果正好够。   忙活了一个下午,姜宁累得胳膊腰腿都在疼,直接回了房间躺床上休息。   盯着发黑的屋顶跟还漏风的窗户,姜宁一边揉腰一边思索,这盖房子得多少钱才行。   想着想着,什么时候睡着都不知道。   睡了不知道多久,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敲门。   “叩叩。”   姜宁眯着眼,扭头往门口看,“谁啊?”   小小从门外探头,一脸乖巧道:“宁哥哥,是我。”   姜宁往窗户外看了眼,天已经黑了,“怎么了?”   “二哥让我来叫你吃饭。”小小比划了一下,“二哥去河边,抓了好大一条鱼,和豆腐一起炖了汤。”   闻言姜宁起身,穿了鞋伸着懒腰往外走,“你二哥还会抓鱼啊?”   “嗯嗯!还有螃蟹!”小小牵住姜宁的手,“他没去镇上时,经常给我们抓螃蟹、抓鱼玩。”   姜宁想象了一下再小一点的卫长昀,忍俊不禁,“那可真厉害。”   “嗯!二哥可厉害了!”小小重重点头,“大哥一直说,等二哥考上了秀才,家里就能过好日子。”   说完,小小嘴巴一扁,忽地擦了擦眼睛,“可是大哥不在了。”   姜宁往厨房那边瞥去,只见到油灯映出来的身影,放轻了声音道:“小小乖,人呢,都是会经历这样的离别,有的早有的迟,但只要遇见就是缘分,所以难过可以,但不能一直沉浸在难过里哦。”   “……好。”   小小听不太懂,却乖乖点头,擦掉眼泪,“家里还有宁哥哥和二哥,我不难过。”   姜宁悄悄松了口气,抬眼时,就见卫长昀拿着碗筷出来,视线看来时,点了下头。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卫长昀这一顿饭做得简单,但味道也不差。   姜宁胃口小,饭吃了半碗就饱了,反而喝了两碗汤。   等解决了晚饭,又照顾俩小的洗漱回屋待着,姜宁和卫长昀才得空去切明天一早要炸的土豆片。   厨房不大,但两个人待着也不算拥挤。   一人占了个位置,干起活来都懒得说话,直到切了快一盆,绷着的神经才松懈了些。   姜宁是心里没底,他不确定明天集市上有没有人买,万一没有,那这两天的折腾白搭了。   卫长昀是想起了姜宁白日里问的事,家里粮食不够吃,还得在外面买。   光是粮食就得买,盐、糖、肉那些更不用说了,还有布。   “对了,镇上的油纸怎么卖的?咱们卖东西,总得有一个装的。”姜宁想起了正事,问了句,“也得买些回来补补窗户。”   “一文钱二十张。”卫长昀道:“窗户用的要贵些,一文钱五张。”   “那明天赶早,得买几十张备着才行。”   “不用。”   姜宁正切土豆,听到这一句,转头看卫长昀,“什么?”   卫长昀没看他,低头专心做事,放在他们俩中间的油灯,只能照到一边,让他脸上表情变得晦暗难辨。   没等姜宁继续问,卫长昀就开了口。   他声音听着平静,声线偏低却还带着点未褪去的少年清朗,“我从私塾回来,余下很多。”   姜宁:“……?”   那是读书用的纸,跟粗制的油纸能一样吗?   油纸一文钱二十张,读书用的纸最便宜也得两文钱一张。   卫长昀低声道:“反正也没用了。”   姜宁深吸一口气,刀往砧板上一剁,“卫长昀,你是不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卫长昀沉默着,显然是默认了。   姜宁恨不得伸手拧他耳朵,“你退学是暂时,以后还是要回去上,家里困难也是一时的,日后总会好起来,你——”   “那纸就算是不拿来写字,也不能拿去包土豆片吧。”   那一袋土豆片说不定还卖不到一张纸的价格,这不买椟还珠么。   没想到啊,这小子竟然是个倔性子。   责任感和负担那么重,迟早有一天得闷声憋个大的。   “我没有。”卫长昀转头,盯着姜宁眼睛,“我只是想,能省一点是一点。”   姜宁抿抿唇,到底是心软,道:“养家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别那么大压力。”   他眨了眨眼,“别怕,这不还有我呢。” 第8章   灯影下,姜宁额头和鼻尖还挂着一层薄汗,眼睛却格外明亮,带点笑意。   盈盈的眼底,映出了卫长昀惊讶的神情。   哥儿大部分长相都称得上秀气、端正,但要说漂亮拔尖的,却也不多见。   然而此刻的姜宁,显得很漂亮。   不似女子的秀丽,反而因为眉间的少年意气多了几分生动,像山间清泉,让人心里不自觉欢喜。   “那纸留着,给小小和小宝练字也比包土豆片来得好。”姜宁挽起袖子,把盆里的土豆片翻了翻,“不忙的时候,你教他们写字吧。”   五岁正好启蒙,不教多的,名字跟数字得会。   没等卫长昀答应,姜宁给盆里换了水,擦干手,放下袖子往外走,“差不多了,明天先卖这些,好卖之后再做。”   从卫长昀身边走过时,发现他没动,姜宁叹了声。   真是个别扭的小孩,日子再难不也得过,况且还没到走投无路的时候。   做什么总绷着一张脸,明明是个小帅哥来着。   可转念一想,小小年纪没了爹娘,又失了兄长,如今这样也是人之常情。   “好了,既来之则安之,往后日子还长,我们家的日子可不会一直这么难。”   姜宁稍稍踮起脚,抬手揉了揉他头发,“去歇着吧,明早得出摊呢。”   说完,姜宁径自钻出厨房,回了房间。   卫长昀一个人站在厨房,垂眼望着台面被收拾整齐的东西,又望向角落那两个陶罐。   ——别怕,这不还有我呢。   昏暗中,他呆立在原地好一阵,才恍然回过神。   他得努力一些,让家里的日子没那么难。   卫长昀把砧板洗干净立起来,又把盆上的纱布扯得更平整一些,这才灭了油灯离开厨房。   村尾人家少,到了夜里更不见什么灯亮着。   卫长昀穿过院子时,忽地往亮起灯的窗户看,隔着透光的窗户,能看到姜宁的身影。   正走神,却见那身影往窗户边来,他才如梦初醒,飞快往房里走。   心想,那窗户的确该补了。   姜宁脑子里都是明天去出摊的事,压根没注意到院子里的动静,琢磨要怎么让人来买。   收起支窗户的木棍,正要回床边时,又往厨房看了眼。   这个角度看不全,但灯灭了,那卫长昀应该也去歇着了。   姜宁摇摇头,就觉得有些好笑。   卫长昀有责任心是好事,遇上个眼里没活的,他这两日的日子都不会这么舒坦。   可这样大的年纪,心思太重,不见得好,怕执念太深,走上歧途。   好在卫长昀读过书,想来不太会,只要让他稍微放松些,脑子自己就能转过来。   关了窗,姜宁回到床上,瞥眼床头柜子放的陶罐,鬼使神差地盘腿坐着,抱着罐子开始数钱。   钱财可不是身外之物,什么世道都是有钱万事灵,没钱百事哀。   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数明白了,除去买小鸡崽,还剩下一百八十文。   姜宁记下了数字,把陶罐放回去,这才躺进被子里。   白天干了活,入睡快。   梦里都是赚钱,买大宅子,买新衣服,还要顿顿吃肉。   第二天大早,天还没亮,姜宁就起了。   换作以前没闹钟,他是死活起不来的。但今天心里惦记着事,想到可以挣到第一桶金,还挺兴奋,早早就睁了眼。   穿了身稍微厚点的衣服,从屋里出来时,瞥了眼对面卫长昀的房间。   应该还没起吧?   天都没亮呢。   摸着黑朝厨房走了两步,还没进去,就闻到了柴火的味道。   姜宁微微错愕地睁大眼,走到厨房门口,就见卫长昀坐在小板凳上,正在烧火。   “你……起了多久?”   姜宁掀开帘子进去,搓了搓手。   卫长昀抬头看他,答道:“没多会儿,灶都还没烧热。”   “怎么起这么早啊?”姜宁在他旁边坐下,顺便在墙脚的箩筐里挑番薯,“来不及做早饭,烤几个番薯吃?”   卫长昀“嗯”了声,接过姜宁递来的番薯,扔到灶孔里,埋在烧过的柴灰下边。   这样等一会儿炸完土豆片,番薯也差不多熟了,而且受热也均匀,不会半生半熟。   “有点睡不着。”   姜宁“哎”了声,才反应过来卫长昀是在回答自己刚才的话,“干了那么多活,还睡不着啊?”   卫长昀点头,火光映在他脸上,“我……”   他不到七岁就去村里的学堂上学,父母总是很忙,大哥比他大了快十岁,兄弟间说不上什么话。   后来小小跟小宝出生,不到半年父母就相继离世。他本不愿意继续上学,想在家帮忙,是大哥说,读书才有出路,不然一辈子都只能在村里看天吃饭。   他信了,所以拼了命的念书。   从杨二爷开的学堂到镇上的私塾,他一直都是最刻苦的那个,生怕对不起家里的期望。   所以,他并无什么朋友。   唯一算得上关系好的,是在镇上私塾的同窗,对方家里是做豆腐的,也指望着他考取功名。   “是不是担心今天卖不出去?”姜宁抱着胳膊,抬头看眼烧水锅慢慢冒出来的热气,“其实我也怕。”   他说完,卫长昀眼里立即有了惊讶。   姜宁失笑,“我当然怕啊,你们觉得好吃,可别人不一定,而且还是第一次卖,哪有十成十的把握。”   他顿了下,接着道:“但不做的话,就不知道会不会成功,总得试试。”   反正现在还饿不死,这次赚不到,他就再琢磨别的法子。   卫长昀被姜宁这一番话说得震惊,他以为姜宁那么兴致勃勃,还干劲十足的样子,是有把握的。   可是为什么呢?   有失败的可能,却还起这么个大早。   “看我干什么?”姜宁哭笑不得,他的确是多掌握了一些知识,但也不是万能的啊。   况且燕朝也不是什么落后的原始社会,想一下成百万富翁只能做梦了。   “我明白了,嫂嫂。”   卫长昀长舒一口气,忽地郑重说了句。   姜宁挑眉,见水差不多热了,去拿盆打水洗漱,不忘夸道:“孺子可教也。”   不钻牛角尖就好,他最怕了。   他俩都是干活利索的人,简单洗漱过后,又随便吃了两口东西垫垫,就抓紧时间炸土豆片。   冷油下锅,烧热,土豆片放进去,不停地翻搅,炸至表面金黄,捞起来滤油,放到簸箕里备用。   就这样,一连炸了四锅。   炸完后,用过的油滤掉渣滓,倒回罐子里,可以用来家里炒菜。   辣椒面得趁热撒上去,他俩一人翻搅一个撒辣椒,很快就弄好了。   姜宁在灶台旁忙,热得一身汗,“你拿竹罩子盖起来,我再去洗个脸。”   卫长昀看他一眼,“哦”了声,依言盖好土豆片,然后去扒拉之前埋灶台里的几个番薯。   等姜宁重新洗完,换了身衣服出来,天已经亮了。   钻进厨房,姜宁就一眼瞥见了碗里剥好的番薯。   “这会儿把他俩送过去,杨二爷家人醒了吗?”姜宁也不客气,拿起番薯咬了一口,烫得不停哈气,口齿不清问:“会不会麻烦了?”   卫长昀一转头,被姜宁动作逗笑,习惯绷着的表情,这会儿到显出该有的少年气。   “大家都要去赶集,起得早。”   姜宁一听,放心下来。   那就行,不然他总怕麻烦别人。   番薯作为主食之一,最大的特点就是管饱。   他俩一人吃了两个烤番薯,就一块收拾出摊的东西。   麻辣土豆片炸过之后很脆,得小心不能压着了,所以装在了背篓里,还在上面铺了几层布,再用一块布封住背篓口,绷紧了用绳子绑严实。   等他们弄完,小小和小宝也起床了。   直到今天有正事要做,起床了也不哭不闹,乖乖洗漱之后,捧着烤红薯,跟着他们去了杨二爷家。   杨二爷一家住在村中间,旁边有棵大槐树,是一户二进院的宅子。   姜宁和卫长昀领着俩小孩去的时候,杨二爷已经起了,正在院子里来回走。   “要去集上啊?孩子放我这吧,正好跟修远一起玩。”   姜宁笑着答应,道:“那今天可要麻烦您了。”   卫长昀示意两个孩子进去,看了他们一眼,才道:“老师,给您添麻烦了。”   杨二爷摆手,笑呵呵地冲小小、小宝招手,“过来吧,跟你们修远哥哥玩,让奶奶给你们做炸豆子吃。”   “二爷爷好,二奶奶好。”   小小和小宝长得乖,养得不是白胖那种,却干干净净,招人喜欢。   他俩这一喊,杨二爷和厨房里的杨二奶心里喜欢得不行。   杨二奶撩起围裙擦手,走了过来,“进屋里坐会儿不?”   “不了,等会儿赶不上早集,晚了怕东西卖不出去。”姜宁边说边从背篓里拿出一把香椿,“这个是昨天去地里摘的,炒鸡蛋吃。”   “这可不行,哪能要你们的。”杨二奶摆手拒绝。   姜宁连忙把菜塞到他手里,“就一把菜,有什么不好意思,小小和小宝可还得在您这儿蹭吃蹭喝的。”   他这一说,老人家也不好意思拒绝了,把菜接了过去。   卫长昀紧了紧背篓,等姜宁盖好布又往上托了托,“那老师、师母,我们先去集上了。”   “去吧,路上小心些。”   姜宁和卫长昀“哎”了声,又交代两个小的要听话,别给人添乱,这才往镇上去。   每逢赶集日,村里大多数人家都会去镇上。   这不,天才大亮,村口已经有不少人结伴去镇上,多是平日里关系近的。   隔得老远,姜宁就看到了王栓娘。   “等他们走前面吧,也不急着一时半刻的。”姜宁倒不是怕了,是不想添堵。   卫长昀想起那日回家,王栓一家堵家门口的事,眉头皱了下,“好。”   “别多想,我只是烦他们家而已。”姜宁生怕卫长昀想岔了,解释了一句。   卫长昀看向他,思忖片刻道:“我不会让他们再欺负你……跟小小他们。”   姜宁抬眼看他,唇边牵开一抹笑,“好啊。”   卫长昀觉得姜宁没把自己的话当真,刚想再说什么,就听得前面传来说话声。   “哟,那不是卫大家的寡夫郎吗?头几天还装病,结果又是下地又是赶集的,可别坏了身子,还怪是人家害的。”   “卫大真是可怜,娶了个天煞孤星,自己丢了命不说,连自家二郎都害了,书也读不成,白花花的银子全打水漂了。”   “可不是吗?所以说啊,这不管是娶媳妇还是娶哥儿,都要看明白人,一个不好,那就是赔钱买卖。”   “我看卫大就是被这宁哥儿迷了眼,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不也无福消受。”   “姜家可都不认这个哥儿,前前后后才一月,出了门连亲家死了人都不来,可见啊,这姜家也知道他晦气。”   姜宁隔了得有十米,还能听到这几句,嗓门是真大。   无语了都,闲着没事去地里翻翻土不好吗?净在背后蛐蛐人。   卫长昀眉头紧皱,正要上去,胳膊一下被拉住。   “走,别理他们,越理越来劲。”姜宁拽着他胳膊,“说几句又不掉肉。”   卫长昀没动,显然是不高兴了。   姜宁扯了扯他衣服,干脆撒了手,“听我的,还是听他们的?”   卫长昀没想到姜宁会这样问,顿时有些慌了,薄唇抿成一条线,过了片刻开口,“听嫂嫂的。” 第9章   小河村到永安镇,按照正常速度走,大约得一个时辰。   村口的小插曲,一点没影响到姜宁,一路跟着卫长昀往镇上去,遇上认识的就跟他介绍,不认识的就问,脸上好奇半点没藏着。   眼睛亮亮的,看到什么都新奇。   姜宁从小就在农村长大,可他那会儿的农村,都村村通路,县县通高速了,地方偏一点、房子矮一点,其他方面都挺滋润的。   和现在看到的,完全不同。   “你平时去私塾时,就走这一条路?”姜宁随手折了一根树枝在手里,一晃一晃的,“村里去镇上就这一条路吗?”   卫长昀看他一脸兴致,点头解释,“这一条是最好走的,寻常日子也有人。”   姜宁追问:“还有不好走的?”   卫长昀指了一下不远处的山,林木茂盛,一眼根本看不见山里情况,“可以从山上翻过去,半个时辰就到,但山路凶险,又有野兽出没,只有猎户才会走。”   有野兽?   姜宁陷入了怀疑人生里,走了好一段路都没回过神来。   他竟然忘了,在山脚的村子是会遇到野兽的。   不说豺狼虎豹跟熊了,就是来只黄鼠狼、野猪,都很难应付。   “那村里有遇到过……野兽下山觅食吗?”姜宁不自觉吞咽了下,“老虎或者狼?”   问完他紧盯着卫长昀,果然在他脸上发现了迟疑。   姜宁惊讶道:“真的有啊?”   卫长昀摇头之后又点头,正要说话,听到有车轮滚过地面的动静,伸手拉了姜宁胳膊一把,两人换了个边。   “我没见过,但听老师说起过。”卫长昀很快松了手,“他年轻时有老虎下山,村里人都说那是吊睛白额大虫,会吃人,大家都躲在屋子里不敢出门,真要出门也得好几个人一起。”   姜宁心里好奇,倒也没那么害怕了,“那后来呢?”   卫长昀对上他的眼睛,怔了下道:“有人家的羊丢了几只,过了几天就没再发现老虎新的脚印,应该是回深山里了。”   闻言姜宁恍然点头,心想没伤人就好。   他俩一路上都有话说,主要是姜宁。   商量着东西卖出去了,要买点什么回家去,毕竟赶紧一趟来回两个多时辰,不能随时想买就买。   不过这徒步走山路,着实是为难姜宁现在的身子。   前半段还好走,不觉得累,到后面越走越累,腿都要抬不起来了。   姜宁坐在路边草堆上休息时,看见有驴车和牛车经过,心里眼里都是羡慕。   他迟早得搞一辆代步工具,毕竟这儿可没公共交通。   卫长昀看姜宁要起身,“要不要再歇会儿?”   姜宁“嘿嘿”笑了声,走到背篓旁边,打开上面的布,低头在里面翻了翻,没一会儿拿出个小陶罐。   “喝点水再走,我特地装的,聪明吧。”   再是初春,可走了这么久,人又渴又累,不喝水怎么能行。   姜宁抱着陶罐咕噜喝了好几口水,微凉的水顺着喉管到了胃里,一下舒爽了不少。   擦了擦嘴角和脖子上的水,他把陶罐往卫长昀面前递,“该你喝了,喝完接着走。”   卫长昀看眼陶罐,又看眼姜宁,“我……”   姜宁蹙眉,直接塞他手里,“都一个锅里吃饭了,还不能喝水了。”   卫长昀:“……”   “谢谢。”   等他俩休息够了,又喝水补充体力,这才继续往镇上赶。   永安镇是一处不算繁盛的小镇,往来商贸更是匮乏,只有茶叶较为突出,每年都有茶商前来收货。   全镇也只有不足千户人家,加起来统共不到一万人。   姜宁和卫长昀到镇上时,街市已经热闹起来,不过赶集的地儿在西边,他们还得从桥上过去。   比起西边的街市,东边的铺子可就要贵些了。   卖的都是精货,胭脂水粉、首饰玉佩,还有布匹跟文房四宝、各类书,寻常人家少有得买。   “出摊有固定的位置吗?”姜宁边走边问,还不时四处打量,“记得先去买油纸。”   “前面就有卖。”卫长昀对镇上比姜宁熟悉不少,指了一家铺子。   “得选一个人流量大的地方摆摊,这样人来人往才能注意到咱们。”姜宁仔细瞅着最佳摊位,“有小孩多的地方也行。”   集市摆摊就是得跟别人抢生意,你不好意思,那就钱就给别人赚走了。   姜宁深谙其中道理,庆幸自己脸皮挺厚的,完全没觉得不好意思。   左挑右选,买完油纸后,姜宁终于找到了心仪的摊位。   桥边。   东边和西边的人要往来,就必须得从这桥上经过,平时不一定有那么多人,但赶集的天一定人多。   镇上的人再有钱,那也得精打细算过日子。   来集上卖东西的大多都是村里人,物美价廉,可不得来买吗?   “就这了,还好有个位置。”姜宁帮着卫长昀把背篓放下来,“你一会儿要不要去别处转转?”   卫长昀抬头,一脸疑惑看他。   姜宁刚想要解释,眼珠才转呢,就听卫长昀开口了。   “不用。”卫长昀道:“我做我的,碰上了也和他们无关。”   姜宁一怔,没想到自己的心思被卫长昀看穿了,顿时心虚地瞥向别处。   他倒不是觉得摆摊、下地是什么丢人的事,可一想到今早在村口被一群人指指点点,就担心卫长昀从前那些同窗里有不知好歹的,赶着来羞辱人。   往后可还要回私塾上学的,闹起来了,多少是不好。   “卖多少一斤?”卫长昀整理好摊,揭开布,立即能闻到香辣味,“我拿了支炭笔,可以写了挂前面。”   姜宁心里那点胡思乱想一下飞走了,露出茫然地“啊”了声,全然忘记定价这回事。   卫长昀似乎也没想到姜宁刚才一路过来都没琢磨定价的事,思忖了片刻,不再问,反而拿出纸和炭笔。   “一路过来时,我看了,从地里挖出来的土豆是五文钱三斤,算下来四五个就顶一斤了。”   卫长昀一边算一边道:“我们带来的土豆片轻不少,这一框也就十五斤,得按两来卖。”   姜宁脑子转得快,试探道:“那一两一文钱?”   这可是经过加工的,拿起来就可以吃,跟地里挖出来的土豆不一样。   包子还两文钱一个,他这一两一文,也不算得贵了。   卫长昀看他一眼,已经在纸上写好了,“嗯,一文一两,秤是小秤,能秤。”   姜宁“嗯”了声,眼里带上了笑意。   没想到,卫长昀脑子挺活络,不是只会读书的书呆子。   摊子摆了一会儿,没什么人来问,旁边卖菜的、卖鸡蛋的倒是生意好。   姜宁也不急,四处张望着,终于瞥见了几个小孩,手里拿着糖葫芦正要去街对面的米糕。   “哎,你们是去买米糕吗?”   几个小孩听到声儿,一下停住了,回头一脸疑惑地看姜宁。   姜宁笑得亲切,冲他们招了招手,“我也想吃,不过不知道多少钱,想问问你们。”   “三文钱一块。”梳了两根辫子的小姑娘怯生生答道。   旁边小男孩个高些,把她往后拉了拉,盯着姜宁,“你这么大了,怎么不自己去问?”   姜宁伸手挠了挠鼻尖,不太好意思说:“我脸皮薄。”   “那给你说了,我们走了。”   “等下,你们要不尝尝这个,自家做的土豆片,今早炸的,就当我给你们几个道谢了。”   姜宁叫住他们,朝旁边卫长昀使眼色。   卫长昀起初没明白他在做什么,见他使眼色,才反应过来,立即用油纸折起来,装了小半袋给他们。   “放了香辣粉,吃的时候当心呛着。”   长得胖些的男孩一手接过去,拿了一片往嘴里塞,牙齿咬下去时可用劲了,差点磕着。   “……怎么是脆的?”   “什么脆的?”   “土豆片啊,跟我阿爹做的一点不一样,脆脆的,不硬。”   “我也尝尝。”   “切得好薄啊,也不辣,好香。”   姜宁没再拦他们,往石头上一坐,示意卫长昀也坐着休息会儿。   他盯着那群小孩,又瞄了瞄周围的人,刚才还没几个人关注他们的摊子,这会儿都看过来了,顿时信心大增。   区区小孩,根本没人能逃过薯片的诱惑。 第10章   “你这土豆片怎么卖啊?”   “会不会辣?小孩能吃吗?”   “我牙口不好,吃得了吧,别崩了牙。”   “一两就要一文,我都可以买豆腐了,太贵了,便宜点不?”   ……   那几个小孩才走了小半个时辰,姜宁和卫长昀的小摊前就围了一堆人。   姜宁忙着回答,小秤交给了卫长昀,让他称,自己一边解释一边用油纸折成袋子装。   “不怎么辣,麻香麻香的。”   “脆得很,牙齿一磕就碎了。”   “婶子,可便宜不了了,这香料可是我自己做的,用的都是上好辣椒跟花椒,小本买卖混口饭吃,咱们也不能一点不赚吧。”   说起做大生意姜宁可能没经验,但小摊小贩的生意,他可见多了。   他家还没开上农家乐之前,他爸妈在学校门口卖小吃的,炸淀粉肠、土豆、莲花白跟苕粉这些,学生可爱吃了。   偶尔也有大人来问,有的一说贵,他爸妈就这套说辞。   出摊一开张,东西就卖得快。   姜宁和卫长昀就没歇下来的时候,毕竟就他们家卖这个,这叫供不应求,还有点饥饿营销的成分在。   晚了可就买不到,也吃不到了。   民以食为天,谁都躲不过嘴上这一口。   姜宁擦了擦汗,偏过头问卫长昀,“还剩下多少?”   卫长昀放下葫芦做的瓢,低头往背篓里看,“两斤多点的样子。”   “那快卖完了,早点卖完,咱们去买点东西再回家。”姜宁坐下来,用手当扇子,呼呼往脸上扇风,“能卖出去,咱们下趟集市可以多做点。”   “做三十斤?”卫长昀问。   姜宁眼珠一转,比了个数字,“四十斤,其中十斤换个口味做,这样有新鲜感,咱们还可以再卖一次。”   卫长昀不解,往周围瞥去,“怎么只能再卖一次?”   镇上做买卖的,数十年如一日卖的都是一样的东西,不过是价格会浮动,或者去别的城镇学了些新鲜的玩意儿卖。   别说铺子和小摊卖的,连为数不多的酒楼、客栈里,吃食也不见得会变。   “你看刚才来买的那些人,都是一两二两的称,说明土豆片就是吃着玩的,不吃也行,跟米面肉不一样。”   姜宁脸上挂着轻浅的笑,耐心解释,“连茶跟糖都比不了,所以下次多一个口味,咱们还能再卖下一次的,第四次来的人肯定就少了。”   小吃这东西,好吃归好吃,新鲜归新鲜,但终究只是个可吃可不吃的玩意儿。   可替代性太高了。   他真正想卖的可不是土豆片,是别的。   “我明白了。”卫长昀仔细想他的话,明白得很快,再看姜宁时,眼里又多了些不一样的情绪,“多谢嫂嫂解惑。”   姜宁“噗嗤”笑出声,摆摆手,“你怎么这样客气?好了,把剩下的卖了,去周围逛逛,你也给我介绍介绍。”   前面十几斤都卖得那么快,剩下的两斤多也没花多少时间。   从出摊到收摊,也就两个多时辰,刚好可以吃晌午饭,也能歇会儿。   卫长昀刚背上空背篓,就见姜宁低头去捡掉地上的布,发现他衣摆因为坐得久了,贴在后膝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姜宁跟他相处时,没半点扭捏,他伸出手时也没多想,自然地替他拉了下去。   “嗳?黏上叶子了?”姜宁起身,反手去拍了拍,抬眼看他,“一会儿想吃什么?”   这话一下给卫长昀问住了,别说在村里时,到镇上读书后,他也没在街上吃过东西,顶多买俩包子、馒头。   姜宁没听到他说话,一下就反应过来了,“有豆花面吗?我想吃那个。”   卫长昀点头,“我知道有一家好吃的。”   “那先去吃东西,我都快饿死了。”姜宁把手里的布一团,放进背篓里,“吃饭吃饭,天大地大都没吃饭事大。”   这几日下来,虽然累,可姜宁身上那股病气散了许多,尤其是气色看起来红润了些,和前一阵判若两人。   卫长昀跟在姜宁身后,不自觉想到了病故的大哥,心里满是矛盾。   “对了,一会儿去买二两肉。”姜宁盘算着手里的钱怎么花,“不知道贵不贵,要是便宜些可以买三两。”   二两肉再怎么省着吃,也只能分成两回,切片炒菜一人都分不了几片。   卫长昀闻声回过神,脸上表情没藏住,被姜宁一眼看到。   姜宁倒是没多想,他一个才到卫家月余的人,没办法跟卫长昀在卫大的事上感同身受,自然不好说什么。   别的不说,卫长昀能这么配合他折腾,已经出乎意料了。   要是运气不好,碰着个性子差些的,今天这一百五十文钱,也挣不上。   “你会不会觉得我大手大脚,挣了点钱就想花出去?”姜宁提了别的话题,“二两肉,得二三十文吧。”   卫长昀想都没想摇头,“你挣的,该花便花。”   姜宁倏地笑起来,拍拍他肩膀,“那就行,走了,你再不走前边带路,我可真就饿得走不动了。”   这下卫长昀也没了胡思乱想的心思,朝前走了一步,给姜宁领路。   一路去面摊的路上,姜宁东问问西问问,反而不会露馅,因为他真没来过,半点记忆都没有。   从前在姜家,姜宁那就是养在家里的哥儿,帮着做点农活,洗衣做饭,等着哪日嫁出去。   “宁哥儿?真的是你啊!”   姜宁正说话,胳膊忽地被人拽住,惊得下意识往卫长昀身边靠,扭头警惕地看过去。   卫长昀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挡在姜宁身前,皱眉盯着他胳膊上那只手。   声音低而沉,“你是谁?”   身形敦实的男人长了一张国字脸、一双单眼皮,生得有些黑。   他看看卫长昀,又看看姜宁,道:“真是宁哥儿,刚才远远看了眼,以为看岔了,你这是赶集来了?”   姜宁抿唇,眉头微蹙,看似被吓住了,实际上正在琢磨眼前的人是谁。   记忆库里搜寻了大半天,才终于想起来,这不是他大哥吗?   姜富贵,二十五,还未娶妻。   倒不是长相原因,是他这人远近闻名的好吃懒做,加上姜家穷,谁家都不愿意嫁来受罪。   姜宁想起了刚才出摊的事,后背一阵冷汗。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他这才挣了多少,要让姜家知道,铁定安生不了。   他垂眸片刻,慢慢抬眼,露出怯弱的模样,喊了一声。   “大哥。” 第11章   姜富贵一拍大腿,瞅了眼怯生生的模样,跟在家时一样,心里那叫一个舒坦。   要姜宁嫁人了,脾气就变硬,往后还怎么指望亲戚间帮忙。   “这就是你那搁镇上读书的小叔子吧?”姜富贵笑呵呵地看向卫长昀,“读书人就是不一样,看着就有文化。”   姜宁眼睛微垂着,纤密的睫毛正好挡住了眼底情绪。   原来不是冲着他来的,是冲着卫长昀来的。   想想倒不难理解,在大家眼里,读书人就是做大事的,以后不是秀才就是举人,万一考个状元,那就鸡犬升天。   可不得使劲儿巴结么。   卫长昀从没见过姜家的人,尤其是连丧礼都不来,他实在是瞧不上姜家的人。   听姜富贵跟自己套近乎,下意识皱起眉。   姜宁立即看出卫长昀的厌恶,轻轻扯了扯他袖子,接过话头,“这不今天赶集吗?小小这几天不舒服,我怕耽误了来镇上抓点药,正好给二郎送些换洗的衣服。”   姜富贵一听卫家那对龙凤胎生病了,表情立马变了,“那不得花钱啊?随便挖点药吃吃得了,小孩子生病是正常的事。”   他瞥眼卫长昀,“你嫁人,阿娘给你塞了二十文的事,我们都知道了,还不够啊。”   姜宁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正常个鬼,看你脑子就是小时候病了才坏的。   “那是阿娘心疼我,给我防身的。”姜宁一脸踌躇,“病了还是得问大夫,大哥你来集上买东西,身上的钱——”   姜富贵大惊失色,后退了一步,“钱什么钱,哪来的钱!”   姜宁睁大眼,一副失落的模样,“我只是担心一会儿去药堂问了……大哥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咱家哪有钱,我买什么东西?是来给爹买药的。”姜富贵信口胡诌了个理由,嘴角的油都没抹干净。   姜宁“哎”了声,刚想再说,姜富贵立即推脱有事,急匆匆地走了。   “大哥,你这就走了?不跟家里去坐坐?”姜宁伸长脖子喊了一声,结果姜富贵跑得更快。   等人走到人群里看不见,姜宁才收回视线,抬了抬下巴。   就这样还敢来占便宜,跟卫长昀套近乎,脑子是怎不够使的。   “走吧,吃豆花面去。”姜宁拍拍手,回头跟卫长昀说。   一转头,就见卫长昀脸上表情十分精彩地看着他,像是惊讶,又像是佩服。   姜宁:“……”   糟糕,不会是演过头了吧。   “前面转过去就是面摊。”卫长昀指了下路口,“肉铺离这里也不远,回去时要记得买油布。”   “油布是不是比油纸要好一些?”姜宁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幸好卫长昀情商不低。   问:“那买这个好了,耐用。”   家里用的东西,买便宜的只能省一时,要贵得不多,那还是要买质量好点的。   不然用不了多久又坏了,还平白多花钱。   “结实一些。”卫长昀说。   他俩说话间,已经走到了面摊外。   永安镇只有两家大点的酒楼,一家客栈,其他小铺子倒是不少,面馆、包子铺这些。   姜宁忙了一早上,一闻到面香,觉得自己能吃下两碗面。   “这儿有什么面?”姜宁习惯地想找菜单,结果桌上只有一只茶壶,尴尬地问卫长昀。   “豆花面、葱油面和打卤面。”卫长昀翻了杯子,倒了两杯茶,“才开春,卤子应该是笋。”   打卤面?   姜宁眨了眨眼,这不是北方爱吃的,他们这儿可少听说。   羊肉面、牛肉面、辣鸡面跟豌杂面他都吃过,街上卖得也多,打卤面一次都没吃过。   “听阿肆说,老板祖上是北方迁过来的。”卫长昀解释道:“他家的面劲道。”   姜宁明白地点点头,捧着杯子喝了口茶,嗓子可算舒服了不少,“阿肆是你同窗?”   卫长昀“嗯”了声,道:“他家在镇上,卖豆腐的。”   阿肆。   在私塾里有要好的朋友,那是好事。   姜宁心里暗暗想,他还担心以卫长昀的性子,独来独往,太过不近人情。   现在能叫人家“阿肆”,那关系肯定好。   老板煮完两碗面,回头问他俩要什么,一听要两碗打卤面,高声应了好,开始往锅里下面。   姜宁想尝个鲜,一闻到香味,肚子里的馋虫直叫唤。   两碗面很快上桌,山里挖的鲜笋被做成了卤子,口感嫩脆又不腻,和面拌在一块,一口下去,完全不觉得面腻。   姜宁拿着筷子,胡乱擦擦,呼哧呼哧吃了起来。   卫长昀吃香并不急,一半是因为性子沉稳,另一半是私塾里大家都吃得不快。   他看姜宁吃得这么香,食欲被勾起来,干脆也埋头吃。   “这老板手艺真不错,我不怎么喜欢吃面都觉得好吃。”姜宁是典型的米饭胃,一点接受不了面当主食,偶尔一顿还行。   “嫂嫂要是喜欢,下回赶集可以再来。”   卫长昀想得简单,姜宁现在是家里最年长的人,又是能赚钱的人,想吃面就得让他吃。   姜宁擦了嘴,手撑着脸,“什么东西都不能接着吃,容易腻。”   卫长昀拿着筷子的手一顿,“和土豆片一样?”   姜宁笑起来,觉得卫长昀果然还是个小孩,“差不多吧。”   不知怎么,卫长昀从他话里听出了几丝敷衍,就像对小小、小宝他们说话似的。   卫长昀往街上看去,左右扫了一圈,“刚才姜家大哥的事,不要紧吗?”   姜宁哪想到他还惦记这个,“短时间肯定不会往我们家里来了,毕竟一听家里有人生病,就知道得花钱,还是不知道底的数,谁会愿意沾呢。”   旁人或许还能正常往来,但姜家那些个人一定不会,肯定躲远远的。   不过卫长昀一说,姜宁倒想起一事,刚才光顾着吓走姜富贵,他一时忘了。   姜宁的阿娘是个怯弱的人,性子绵软、不擅言辞,嫁给姜大志后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哥儿,大半辈子都在操劳。   姜宁在家时还能帮她干点活,现在只剩她一个人,怕是更累了。   就这么一个人,姜宁出嫁时,还悄悄塞了二十文给他,生怕他连个防身的钱都没有。   他得找个机会,打听打听。   至少得知道他阿娘过得怎么样。   卫长昀发现姜宁在发呆,喊道:“嫂嫂?”   姜宁倏地回神,冲他笑了下,“结账吧,去买个三两肉,还有一块豆腐。”   “买豆腐做什么?”   “今晚吃番茄豆腐瘦肉煲。”   大人小孩都能吃的菜,而且下饭又味鲜,汤都能泡几碗饭。 第12章   姜宁挣到的第一桶金,一共一百五十文。   比起那些什么日进斗金、日赚百两的来说,差得远了,但姜宁自己还挺满意的。   期待放低,才会有意外惊喜。   再说了,一百五十文按照燕朝的物价换算,也一百五十块了。   日薪一百五,也挺高的。   不过这点钱等到家的时候,就只剩下九十文。   十二文钱吃了两碗面,二十文买了三两肉,五文买了油布,两文买了豆腐。   要离开时,姜宁自掏腰包,给俩小的买了两块糖。   从镇上到村里,来回两个时辰的山路,姜宁一到家,强撑着用油布把窗户补了,随便交代了两句,径自回房间休息。   剩下那九十文,被他放进陶罐,和原来的放一起。   迷迷瞪瞪地看着空空的陶罐,姜宁把被子往身上一裹,头挨着枕头,失去意识前想,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把陶罐装满。   “二哥,宁哥哥是不是晕过去了?”小小扒在窗户下边,踮脚伸脖子往里看,“一下就不动了。”   小宝一听,放下糖凑过去,“好像真的晕了。”   卫长昀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喂小鸡崽,听他俩回头跟自己说话,一脸担心,停下脚步,往姜宁房间看了眼。   他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压低声音,“只是太累了,没有晕过去。”   小小睁大眼,蹑手蹑脚挪到他旁边,从筐里拿了萝卜菜,“累得睡着了吗?”   卫长昀“嗯”了声,示意小宝别扒窗户了。   “你们在院里玩,别去吵他睡觉,让他——”卫长昀顿了顿,“让嫂嫂多休息下,这几天他太累了,知道吗?”   小小从小就听话,虽然活泼,却懂事,“知道了,会乖乖听话的,宁哥哥特别好。”   小宝顽皮些,明明是哥哥却黏小小一点,像个小跟屁虫,“宁哥哥给我们买糖,我们不吵他。”   闻言卫长昀一怔,想起这几日姜宁忙里忙外,表情严肃地拍了拍小宝的头,“不给你买糖,他也是你兄长。”   小小一听,立即点头,“我喜欢宁哥哥!”   卫长昀:“……”   和他说的不是一回事,不过勉强算听明白他的话了。   俩小的有糖吃,晚上还可以吃上肉,加上天气不错,见卫长昀去喂鸡、浇菜也不闹腾,在院子里玩得挺开心。   姜宁这一觉睡得特别沉,还踏实。   等他醒过来,已经快酉时了。   抱着被子翻了个身,习惯在枕头上蹭了蹭,赖了一会儿才磨磨蹭蹭睁开眼。   太累了。   身上胳膊和腿都透着酸,一点都不想动。   姜宁趴了会儿,瞅着窗户外,心想三千米也不过如此了,他得养养,总不能一直这么虚。   但累归累,晚饭还是得做。   毕竟美食可以治愈一切。   “宁哥哥,你醒了?”小小正蹲地上画小人,听到动静抬头,笑得眼睛眯一块,“你要不要再休息下?”   姜宁伸了个懒腰,走过去捏捏她脸,“再睡骨头都要懒了。”   小小往后一指,“可是二哥说你需要多休息,你太辛苦了。”   从后面菜地绕出来的卫长昀,手里拿着两把菜,停在原地没动。   姜宁看眼他,又瞥见院子里的木架上,那几个竹筛子里晒的辣椒,“你晒的?”   “菜园子里的辣椒不摘,过一阵就坏了。”卫长昀佯装没听到小小的话,拿着菜往厨房走。   姜宁让小小跟小宝玩,也进了厨房。   “你晒那么多做什么?”   卫长昀一边往盆里舀水一边道:“不是要用吗?”   姜宁错愕地看他,从柜子里拿肉的动作都一顿,“你怎么知道?”   “不是嫂嫂说的?”卫长昀挽着袖子洗菜,转头看他。   姜宁一愣,不记得自己说过了,他只说过卖土豆片不是长久之计,难道卫长昀自己悟出来的?   “那你……”   “卖土豆片的确如嫂嫂说的一样,不是长久之计,无非是切薄一点过油炸,一次炸不好还可以多试几次,反正土豆几乎家家都有。”卫长昀以为姜宁是考自己,便把自己想法说了。   “但辣椒面不一样,不知道原料和比例,那些厨子也不一定能还原。”   姜宁越听眼睛瞪得越大,等卫长昀说出他要卖的是辣椒面之后,差点让肉从碗里掉出去。   “辣椒多晒些,有备无患。”卫长昀道。   姜宁不自觉吞咽了下,“我是打算卖辣椒面,还准备多弄几种口味。”   “辣椒不够,明日我去地里摘,再过一阵雨季,怕是晒不干。”卫长昀微微皱眉,“好在家里还有些。”   姜宁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忽地笑了起来,“院子里这些够了,反正离下次赶集还有一阵子。”   做饭这事儿,一个人在厨房里忙,容易生出厌烦心,得有个人一块聊着,手里的事就显得好做了。   姜宁没让卫长昀出去,反正都自家人,还能胳膊肘往外拐么?   别人会,卫长昀这样的,哪怕相处没多会儿也看得出不会。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聊着,越聊姜宁心里的一个念头越来越强烈。   卫长昀这样聪明,一定不是读书读出来的,就是少年聪慧,才被家里送去读书,图个好前程。   这脑子,不止读书好事,连做生意都转得快。   要是一直在学堂里念书的话,岂不是个状元之才?   姜宁忽地瞪大眼,盯着锅里咕噜咕噜冒气的番茄豆腐瘦肉煲,悄悄瞄了眼卫长昀。   好像还真的,是那么回事。   “嫂嫂?”   “啊?”   姜宁回过神,尴尬地咳了声,“怎么了?”   卫长昀担心地看他,“你是不是太累了?”   姜宁忙摇头,随口编了个理由,“我只是在琢磨事情,想多挣一点钱,不还得让你回私塾上课。”   他话音刚落,卫长昀脸上的担心凝住,很快褪去,面无表情地转回去,端着一盆水往外走。   姜宁站在原地,眨了眨眼,没太明白他怎么了。   过一会儿,饭菜做好了,三个菜,一炖一煮一炒。   姜宁见卫长昀没在院子里,让小宝去屋里叫他。才刚摆上碗筷,就见赵秋在院子外探头探脑的。   “秋哥儿?你怎么这会儿来了?”   赵秋被他这样一喊,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的没进来。   姜宁见他神色不对,立即走过去开了门,“天色不早了,你先进来,有什么事慢慢说。”   赵秋眼神慌乱,心神不宁的,一进来就抓住姜宁手腕,“我……宁哥儿,我怕是不成了。”   “那个无赖,他又来我家了,逼着我爹我娘把我嫁给他。” 第13章   赵秋生得清秀,又性子乖巧,所以家里人打小就疼他,兄姐也都格外爱护他。   在这么一个环境里,赵秋性格自是养得单纯。   去年冬至时,他跟着家里人去镇上赶集,跟他娘一块看新年做衣裳的料子。   出来走了一会儿,他娘发现随身带的布袋子落店里了,又折回去拿,嘱咐赵秋别走远,在原地转转等她。   赵秋来过镇上很多次,认得路。   算了算他娘来回的时间,嫌中午太阳晒人,怕被晒黑了干脆到旁边巷口站着,不时左右张望。   就是这个时候,他脚腕被人抓了一下,吓得他一个激灵,连叫都叫不出声,只听到心脏怦怦乱跳。   “谁家的小哥儿,身上可有余钱?”   赵秋瞪大眼,慢吞吞地回头,发现是个蓬头垢面的男人半躺在地上,“我、我没有,没有钱。”   “小哥儿行行好,我饿得不行,还被人打了一顿,你赏我一两个子,他日必定相报。”   赵秋哪里碰见过这种事,动了动脚要挣开男人的手,却发现根本挣不开,眼圈都红了。   “你、你别拽着我,我没钱。”   “你——”男人抬起头,一双眼睛藏在头发后面,眼神吓人。   赵秋跺了跺脚,摸了摸腰带,才刚摸到三个铜板,就听到他娘在外面叫他。   “秋哥儿?”   “我在这,来了。”   赵秋连忙掏出三个铜板,往男人怀里一扔,趁他去捡时,飞快跑街上。   “怎么了?眼睛红红的。”   “没、没事!阿娘我们快去找爹和大哥吧。”   后来赵家人去镇上买东西,才从相熟的人那儿知道,这无赖叫陈三,是一个混混。   什么被人打、抢了钱,分明是他去给人做工,手脚不干净被东家打出来的。   ……   姜宁拎着壶,给赵秋又倒了一杯热水递到他手里,“你说的无赖,就是他?”   赵秋苦着脸,看他一眼后点了点头。   果然,路边的野男人不能乱捡。   这还没乱捡呢,就被麻烦给缠上了。   姜宁一时也没什么主意,只往外看了眼,桌旁那三个还等着他们吃饭,筷子都没动一下。   “你别急,先跟我家吃饭了再说,容我想想。”姜宁拍拍他肩膀,起身拉着他往外走。   “长昀,你帮着添副碗筷。”   卫长昀看他们出来,起身去厨房,拿了碗筷出来,挨着姜宁的放。   姜宁拉着赵秋挨自己坐,把筷子塞到他手里,“好了,从现在起,别想乱七八糟的。”   “他会不会……难为我家人?”赵秋忽地担心道:“要不我还是——”   姜宁拉住他,“肯定不会,他现在还不到破罐破摔的时候,顶多明天再来一趟,不然这大晚上他们住哪?”   那无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喊了两个人。   人高马大的三个人往院里一杵,能不吓人吗?但小河村也不是法外之地,没婚约纠缠一个哥儿,不行就去请村长,和习武的王大哥。   “晚上你就在我家,你不在他们找不到人自然就走了。”姜宁看他还一脸担心,“要真有什么事,肯定会来这儿找你的。”   赵秋“嗯”了声,抬头发现其他三兄妹都在看自己,不好意思地道歉,“对不起,还耽误你们吃饭了。”   “饿了吧?”姜宁看向眼巴巴地俩小孩,“让你们先吃,还非得等,幸好菜没凉,快吃吧,我秘制的番茄豆腐瘦肉煲。”   “番茄是什么啊?”   “放的不是毛辣果吗?”   姜宁一怔,低咳了声,“番茄是毛辣果的别名,不纠结这个,快尝尝好不好吃?”   说完笑弯了一双眼,扭头跟赵秋说:“秋哥儿,你也尝尝,吃了东西心情会好。”   “谢谢宁哥儿。”赵秋朝他笑了下,等其他人动筷了他才伸筷子。   毛辣果和辣椒是姜宁老家最喜欢用的调味之一,尤其是对于香料类型偏少,食材比较少的情况下,用辣椒提味、毛辣果吊汁,很多食材的腥味、土味都会被掩盖。   这么做出来的菜,会让人有胃口得多。   “这个汤汁,可以拌饭吗?”   赵秋第一次吃姜宁做的菜,眼睛一亮,“酸甜的,又有一点儿辣,好香。”   “可以,我还在里边放了一点点肉沫,这样汤更好吃。”姜宁一脸骄傲地抬了抬下巴,“肉片是提前过了水的,煲的时间一刻都要不了。”   赵秋之前就想问了,这会儿姜宁提到肉,他才顺势问出来,“你们今天去镇上赶集了啊?”   姜宁点头,“去了,那天让你尝的土豆片,十五斤全卖光了!”   “好厉害!”赵秋瞪大眼,替姜宁高兴。   “下次再多做一点去,这样能多攒点钱。”姜宁扒了口饭,琢磨要多久才能攒够一罐子。   赵秋一听,连连夸他厉害。   旁边吃着饭的卫长昀,听到攒钱两个字,抬眼瞥向姜宁,收回视线时和赵秋的撞上,面无表情地低头继续吃饭。   赵秋:“……”   乡下吃了晚饭,除了坐在院子里乘凉、闲聊,也没什么别的事。   俩小孩子玩了一会儿,就困了。   卫长昀打了热水,给他俩擦了脸和脚,盯着他们上床,关了房门出来,发现姜宁和赵秋还坐在院子里。   “时辰不早,我先回房了。”卫长昀从他们旁边过时,停下道:“嫂嫂和秋哥儿,早点休息。”   姜宁摆手,冲着他笑了起来,“知道了,我一会儿就领秋哥儿去我屋里。”   卫长昀嘴角很快绷紧了下,没再说什么,“嗯”了声。   姜宁扭头看向他屋里,回过来道:“油灯别省,你夜里看书得亮一些,不然伤眼睛,日后远处的东西可就看不清楚了。”   燕朝又还没眼镜,类似玻璃的琉璃怕是千金难求,他就算想做一个,怕也做不起。   卫长昀绷紧的嘴角,微微上扬,“嗯。”   在一旁的赵秋看着这一幕,下意识眨眨眼,总觉得卫长昀被姜宁哄笑了。   “外边凉,我们也进屋。”姜宁伸了个懒腰,“等挣了钱,我就买一头驴,去镇上可以坐驴车,今天走得累死了。”   赵秋忍不住笑,“你怎么还娇气呢,那去县里更远,听说要走上一日,要脚程慢些,路上还得在驿站借住一晚。”   姜宁代入想了下,立即摇摇头,“那我就买一匹马,乘马车去。”   等进了屋,姜宁看赵秋自然坐在床上,倏地想起来赵秋是个哥儿,也就是——   能生孩子那种。   虽然他现在也一样,但心理状态不是啊。   “宁哥儿,我有些担心我爹娘。”赵秋坐在那儿,忽地小声说了句。   姜宁闻言走过去坐下,余光瞄着赵秋,虽然秀气,但的确是十六七的男生模样。   “明早我跟你一起过去,今晚我想想法子。”姜宁安慰道:“我都困了,我们先睡吧。”   赵秋看姜宁打了哈欠,又想起他去镇上的事,依言躺下,“嗯,听你的。”   姜宁侧身躺下,枕着手,“其实我也担心我娘,她不知道怎么样了。”   赵秋小声问:“我二姐就是嫁到坎子村,过两日要归家来,我让她帮你去看看?”   “真的?”姜宁一喜,这样的话,那还省得他人生地不熟跑一趟了,“那就麻烦你二姐,她回来了,你跟我说声。”   “好。”赵秋说完闭了眼,也不知道是睡了没睡。   姜宁也没说话,看了看有些发黑的顶,琢磨怎么让那无赖不敢来。   那无赖无非是见色起意,想霍霍赵秋,觉得他性子软好欺负,日后还能以此拿捏赵家。   色……?   有了。   姜宁眼睛一睁,扭头去看赵秋,他有法子了。 第14章   第二天一大早,姜宁跟卫长昀交代了几句,便陪着赵秋回了家。   卫长昀站在院子里,视线一直跟着,直到看不见人。   听到小宝叫他,他才转过身。   姜宁在路上跟赵秋说了几句自己的法子,那无赖看上他的模样,心生歹意,不如就先做戏毁了脸,这样对方见了说不定就消停了。   若是往后反应过来,是哄骗他的,那也过去许久,就是得委屈赵秋装一阵子。   “宁哥儿,一会儿陈三要在,你躲着点。”赵秋担心地说:“他——”   赵秋没说完的话是,怕姜宁被陈三看上。   姜宁回头看他,解释道:“知道的,等会儿先看他在不在你家。”   “嗯。”赵秋一脸疑惑地问:“不过,宁哥儿,毁容的法子管用吗?”   姜宁看着不远处赵家的院子,松了手,“只要他现在信了就行,半信半疑也可以。”   这种无赖得罪的人肯定不少,能拖上一阵,说不定别人就去找他的麻烦了。   赵秋:“啊?”   姜宁昨天本来是想,要不要去请村长出面,或者杨二爷,到底是有声望的人,替赵秋说话,陈三也不敢胡来。   可是今早又琢磨了一下,陈三那人欺软怕硬,万一是个有报复心的人,不能斩草除根,就是个隐患。   所以得让他对赵秋死心,得被别的事情缠住,自顾不暇了就惦记不了别的事了。   最好是能让他离开永安镇。   姜宁和赵秋到了赵家院子外,在外面观察了一阵,发现陈三没在,都松了口气。   赵秋爹娘和大哥见姜宁送他回来,还拎着镰刀,连忙道谢,想把家里刚杀的鸡给他。   姜宁一听,立即推辞不要。   “这鸡我不要,赵叔杨婶,你们留着自己吃,我就先回去了。”   “那吃个早饭再走吧。”赵秋娘客气道:“昨晚还麻烦你了,只是秋哥儿万不能嫁给无赖,嫁过去一辈子就毁了。”   赵大哥叹了口气,“那种无赖,要是有官府收拾就好了,成日偷鸡摸狗的。”   “官府收拾,也得有人报官,不然就抓个现行,不然哪能无缘无故抓人。”赵秋爹摇摇头,“小偷小摸进去几日,也放出来了。”   事情的确不好办,关键在那陈三是个真无赖。   姜宁也不敢贸然出主意,他自己倒霉就算了,给赵家惹来祸事,是万万不行的。   只简单说了下自己的法子,见赵家人都同意,就动手办了。   姜宁拿了鸡血跟面粉,往里加了贝壳粉、树脂防水,调出了疹子的颜色。   随后让赵秋娘给他身上、胳膊和脸上,全点上了。   过了一会儿,赵秋从屋里出来,一家人都惊呆了。   这也太像了!   姜宁上学时候,跟同学一起玩过,所以有点经验,材料虽然不太一样,但性质差不多,幸好能行。   解决了事情,姜宁心里还惦记家里的活,说话间就要走。   “对了,娘,二姐明日回来,可否问下宁哥儿家中近况?”赵秋见姜宁要走,又劝不住,只好先把这事说了。   赵秋娘连声答应,“这有什么的,宁哥儿还不好意思,明儿我问问姑娘,再让秋哥儿去给你说。”   姜宁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谢谢杨婶了。”   从赵秋家出来,姜宁正好在村里转了一小圈,熟悉一下环境。   一路上碰到不少人,见着了还打招呼,仿佛之前说他是丧门星的不是他们。   不过也正常,姜宁早习惯了村里的八卦和闲话。   过不过心,全凭自觉。   绕了一圈,大致摸清楚了村里的环境,姜宁就准备打道回府了。   谁知回去路上,碰见了王栓。   “这不是卫家的小夫郎吗?又来村里给谁献媚眼啊?”王栓远远地调戏了一句。   姜宁翻个白眼,绕开他走,心里纳闷,这世上竟然还有这种蠢如猪而不自知的人。   王栓看他绕开,存心想堵他路,几步绕到他前面。   旁边榕树下坐了几个小孩,看见他俩这样,好奇地看来。   姜宁虽然不在意别人想什么,但不代表他软柿子,嫌弃地看他。   “又想找骂了?”   “真泼辣,这路你家的?我不能走?”王栓梗着脖子,嘴硬道。   姜宁哼了声,往前走一步,离王栓就一臂的距离,“你杀人未遂,当心我报官。”   王栓生得高,一点不怕姜宁吓唬,打断道:“你——你不要胡说,我那天才不是想杀你!”   “你以为我信?不是想杀人,是想占人便宜?那也一样,去了官府,吃不了兜着走。”姜宁眼神冷然,挑眼看着王栓,“你再不老实,我也不客气了。”   王栓往后退了一步,看着一脸冷意的姜宁,“你到底……”   姜宁瞥他一眼,不再理会,抬脚往家里走。   看向远处青翠的山,山脚下是他现在的家,那儿有人等着他回去。   不论如何,迟早有一日,他会让王栓偿命的。   -   “宁哥哥,你回来了?!二哥烙了饼。”小小一见姜宁回来,立即放下手里的竹蚂蚱,冲着他跑去。   姜宁看她跑来,弯腰接住她,“等我吃饭啊?”   小小点头,“嗯,二哥说你肯定回来吃。”   闻言姜宁挑眉,朝卫长昀看去,笑了一下,“那你二哥可真聪明,连这个都知道。”   卫长昀手里端着盘子,听到这句,耳尖动了动,“可以吃了。”   姜宁牵着小小走过去,“洗了手再吃。”   还是家里好,自在一点,他最怕去别人家做客了,做什么都不自在。   就这么过了几天,姜宁一直在家没怎么出门。   他忙着做辣椒面呢,还得挑选一些好点的土豆,或者去周围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这么忙着,中间还办了件事,把鸡笼给改良了。   原先的鸡笼贴着地放,不好打扫,姜宁指挥着卫长昀,加高了半个手掌那么高,下边铺一层土,五天一换,全都堆到后边菜园子的土埂旁,过个十天半月可以当底肥用。   直到第六天,赵秋挎着篮子敲他家门,他才从忙里抽出身来。   “秋哥儿?你怎么来了?”姜宁擦了擦手,不忘跟卫长昀叮嘱,“就这些差不多了,你歇会儿。”   赵秋听到答应,才推了门进来,“给你送几个鸡蛋,还有我娘自己的玉米馒头。”   姜宁没伸手接篮子,问:“那个陈三没来找你麻烦吧?”   “来了一趟,见我这模样,骂了几句晦气,就走了,也没见再来。”赵秋指了指脸,“我想等他自己掉吧,反正也不影响啥,连王栓看见我都绕着走。”   姜宁笑出声,“那就行,先唬一阵子,别露馅了。”   “鸡蛋和馒头你收下吧,你要不收,回去我得挨说。”赵秋把篮子放下,“我爹扭了脚,我得回去了。”   姜宁听了忙问:“严重吗?”   赵秋摆手,“不碍事,就从地里挑东西回来,崴着了。”   人家里有事,姜宁肯定不会拦着,正要把人送出门,就见赵秋拍了下脑袋,转过来,一脸踌躇看他。   小小和小宝刚从后面菜地过来,手里捧着两萝卜,缠着卫长昀削给他们吃。   “宁哥儿,我——”赵秋往卫家三兄妹那儿看了眼,“你家里边的事,我二姐昨夜里回家来,说是你阿娘前阵子病了,拖了好些天,一直没好,大夫和药都没请。”   姜宁一怔,想起那天姜大志想套近乎的样,一点没透露他娘生病的事,“是集后病的,还是集前就病了?”   赵秋道:“集前。”   姜宁心里的火一下就上来了,“那一屋子的人,个个有胳膊有腿的,连买药的钱都凑不齐?”   “就……我二姐去的时候,你娘还在干活。”赵秋担心地看姜宁,“还咳嗽呢。”   什么人渣啊!   一屋子男的,还要生病的人伺候,是半身不遂了吗?   姜宁忍着脾气,“麻烦你二姐了,你先回去吧,我琢磨这两天去看看。”   送走赵秋,姜宁气鼓鼓地回到厨房,看见砧板上的菜刀,大步走过去。   “嫂嫂!”卫长昀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来的,一把握住他手腕,“别冲动。”   姜宁:“……”   “你想什么呢?”   卫长昀一愣,瞥了眼刀,犹豫着撒了手,“那嫂嫂是要?”   “多切点土豆片,明天集上能多赚点。”姜宁抿抿唇,“明天赶了集,我想回家去看看。”   要是姜家人太过分,他想把人接过来,好歹这边有他照应呢。   卫长昀松了口气,他刚才听了大半,虽然和姜宁相处不长,但莫名地觉得上前去跟人打一架是他这位嫂嫂的风格。   “那我陪嫂嫂去。”   “嗳?我一个人去就行。”   “坎子村不算远,半日来回够了。”   半日来回够了,可家里还有两小孩,总不能又扔给别人家里看着吧。   一次两次还行,多了总觉得欠别人人情。   “我们去赵秋哥哥家。”   小小和小宝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厨房门口,趁机说。   姜宁:“……”   心里的烦躁和生气,被小孩的天真驱散了不少,“人家就要你们去啊?”   “赵秋哥哥刚给我们使眼色,肯定行。”   “就你们主意大。”姜宁没拒绝,算是同意了。   原本打算明天做四十斤的,姜宁想着治病花钱,跟卫长昀吃了晚饭后,又连夜多切了十斤的原料出来。   他俩睡了不到三个时辰,爬起来炸了五十斤的土豆片,稍微放凉了点,才放到背篓里,背着去集上卖。 第15章   有了第一次卖得不错的经验,姜宁特地选了老位置,还在桥边摆了个小摊。   人买东西都是有习惯的,经常去一家买,除非涨价离谱,或者质量变差太多,不然很少会换别家。   姜宁和卫长昀才把摊子摆上,就已经有人等着买了。   “来个一斤。”   “我要半斤。”   “我要两斤,先给我装!”   “你这油纸算不算重量啊?别给我缺斤少两了。”   ……   “分开称的,不少。”姜宁挑了一句回,“这不称了,还都往袋子里再装一小把。”   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诚信,何况还是这种小本买卖,吃点小亏都当为以后攒运气。   姜宁家里从小就这么教他,他当然知道宁可吃点小亏,也不惹事的道理。   不到一个时辰,五十斤土豆片很快就见了底。   “今天可以早点收摊回家了。”姜宁坐在那儿,扯了扯卫长昀的袖子,“歇会儿,等会再理。”   卫长昀刚要坐下,想到什么,弯腰从背篓里拿出水罐,“要喝吗?”   姜宁心里记挂着母亲林氏,听到卫长昀主动问自己,愣愣地看他,“喝。”   又是推销又是解释,他说了不少话,这会儿嗓子要冒烟一样。   卫长昀把上面盖着的油纸和布揭开,递到他手里,“要买什么东西吗?”   姜宁本来想说的,余光觑见隔壁的人频频往这边瞅,立即咽了回去。   “不买了,也没挣多少。”   卫长昀倒没多问,只是想今天卖了半贯钱,还有不少人问佐料是怎么调的,下次就可以轻松点了。   不过姜宁身体不好,下一次赶集也可以不来,能多歇一阵。   “嗳,你们家卖的土豆片怎么做的啊?卖这么好。”   旁边一直看他们的大叔,终于忍不住凑过来问。   姜宁抱着水罐,喝了两口,喉咙总算舒服了一点。   “就是些小玩意,糊口罢了,大家现在吃着新鲜,过一阵啊也就吃腻了,乡下人自己做的零食。”   “您每天都在这儿啊?”   财不外露,否则容易招惹麻烦。   姜宁警惕心很强,话也是真的,没说假话。   “小零嘴啊,那是,吃的时候都新鲜,过一阵就不新鲜了。”大叔乐呵呵地笑起来,退了回去,“是天天在,一样糊口罢了。”   姜宁瞧着,心念一动,借着把水罐给卫长昀时,凑近了道:“你给这大叔装一点儿,就当是攒个好人缘了。”   卫长昀听了点点头,把水罐放回去,用油纸折成袋,装了一袋给大叔送去。   大叔卖的是一些山里挖的药草,摆在那儿,有人来就卖,没人他也不吆喝,看着挺自在。   大叔诧异地问卫长昀,“这给我的?”   卫长昀道:“剩的不多,卖相比前边的差了点,拿回去也是自己吃,给你也尝点。”   大叔伸手接过去,“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这都是野药草,就不回赠你们了,不过你家夫郎瞧着体弱,多休息,补补才行。”   卫长昀一愣,正欲解释,就听姜宁喊了自己一声。   “来人了,你折一下纸袋,二两的。”   “来了。”卫长昀答应了声,又回大叔的话,“知道了,多谢。”   后边剩下的三五斤,断断续续地卖了出去,最后剩下的碎渣,也不好卖,他们就干脆收摊回家。   从桥边离开,姜宁看卫长昀身上的背篓,笑道:“每次出来,你都当苦力,累了吧?”   卫长昀摇头,“不会。”   “不要逞强。”姜宁蹙了下眉,“我们好歹也算一家人,我还年长你一岁,在我面前不用逞强了,几十斤的东西背一个时辰山路,不累才怪。”   今天他背了十斤,到最后他都出现幻觉了,感觉能看到太奶接他。   四十斤,得有两袋大米那么沉。   卫长昀抿唇,道:“以前——”   姜宁截断他的话,语气温和,“不是不让你做事,但你累了就要说,今天路上要我不说休息,你是不是就一直背着走了?”   “没有。”卫长昀答得飞快。   姜宁叹了口气,“算了,你这孩子的脾气可真倔。”   卫长昀想说他不是孩子,可没机会,因为姜宁已经凑到肉铺前,问老板骨头怎么卖。   错过了解释的时机,后面就再提不起这话茬。   姜宁买了半斤猪排骨,放进了背篓里,转头问:“书铺在哪?你的笔墨是不是都在那儿买?”   “家里还有。”卫长昀一下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不着急买。”   姜宁半信半疑道:“真的?”   卫长昀表情一下严肃,道:“我从不说谎骗人。”   “那回家吧,反正家里不缺什么。”姜宁说完,看他还一脸严肃,“我信你说的。”   他说完,卫长昀的表情才放松下来。   其实姜宁是担心,卫长昀这段时间跟着他又是种地、又是卖土豆片,耽误了功课。   万一真是个状元之才,被他折腾得连个举人都中不了,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古代的状元,可比他高考六百多分难多了。   回村里得从另一头出去,姜宁和卫长昀走过桥,走在东街的路上,两边铺子和西街全然不同,更别说到街上招揽客人,一副井井有条的景象。   上回来姜宁只是好奇,这次却多了些打量,暗暗观察起这些铺子的位置来。   有的位置好,生意却不怎么样,有的位置偏,却客人络绎不绝。   唯一可以解释的理由就是,东西的差异。   正巧经过一家茶馆,姜宁往里瞅了瞅,想着有没有可能给这些食肆、茶馆、酒楼提供原材,达成长期合作的话,收益会稳定些。   谁知才看了一眼,就见两个人走了出来,吓得他赶紧收回了视线。   “早就该那么做了,陈三那种流氓痞子,无赖得很,你打他,他还要去衙门告你,反咬你一口。”   “是该听兄长的,我以为息事宁人,结果差点留下祸患,还好及时赶到,不过里正与我一道去了县衙,我们出银钱悬赏通缉,他应该是不敢回来了。”   “他那样的人,自生自灭才是,本就是个无赖。”   里正就是乡长、镇长之类的乡官,但不拿朝廷俸禄,一般多是县府自行发放。   说话声逐渐远了,姜宁才回过神,下意识看向身边卫长昀,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了赵秋。   同名同姓的人不少,可一样是无赖的就不多了。   听那两人的话,陈三是犯事跑了,不敢回来。   “先回家。”姜宁镇定道:“接小小和小宝的时候,正好跟秋哥儿说下这事。”   卫长昀“嗯”了一声,伸手托了托他身上的背篓,“给我背吗?”   姜宁看他一眼,努努嘴,“我没那么弱,走吧走吧,回家了。”   回到村里,他俩一起去赵秋家接人。   才到院子外,小小和小宝看见他俩,立即跑了出来,一脸高兴。   “宁哥哥!”   “二哥!”   “今天听话吗?”姜宁摸摸小小的脸蛋,“趁着天气好,等会儿给你洗头。”   小小喜欢黏着姜宁,他说什么都是好。   卫长昀被小宝缠着要糖,说没有,也不闹,只是缠着他要抱,让卫长昀拉着手,慢慢跟他讲道理。   “你们回来这么早?”赵秋放下手里的衣服,“没碰上什么事吧?我爹和大哥都还没回。”   姜宁摇头,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我们回来时,听到别人说,陈三犯事跑了,官府还通缉,怕不会回来了。”   赵秋脸上的斑斑点点还在,看着怪唬人。   吃惊道:“真的?”   “听着是他,不过可以到镇上找信得过的人打边鼓,问问,确定下。”姜宁说完,从衣袖内兜里摸了个东西出来,“给你带的,头绳。”   赵秋摆手要拒绝,被姜宁硬塞到手里。   “都有呢,小小也有。”姜宁比划了下,“那我们回去了,天好,得晒晒被子。”   又在门口聊了几句,才领着俩小的一起回家。   到家卸下背篼,剩下的土豆片装碗里,摆上桌给俩小的吃。   排骨被姜宁放到了厨房里,看了看时辰,打算过一会儿再炖汤,这会儿还早。   姜宁从房间里抱着被子出来,见卫长昀还在牵绳,艰难探出头,“那绳子顺着堂屋方向牵,不然一会儿进进出出,不方便。”   “这样?”卫长昀试着牵了一下,看姜宁点头,又问:“牵几根?”   “三根吧。”姜宁把被子横着挂好,用力拍了拍,发现薄薄的被子,根本没什么好拍的,心里暗暗庆幸,倒春寒快过了,等清明一过,很快就会入夏。   要换成冬天,这被子根本不顶用。   家里被子全翻出来,也就六床,还是加上床褥子的。多一床多没有,但凡多住个人,都分不出被子。   全部晾好后,厨房灶上的热水也烧好了。   姜宁打了一盆热水,往里兑凉的,水温适合,拿出之前摘的芝麻叶,往院子里放张凳子。   盆搁上边,自己蹲一旁,开始洗头。   这大半个月来,姜宁每次洗头的时候都在想,要是能剪短就好了,多方便啊。   他还是没勇气离经叛道,剪了头发,他得被当成疯子。   洗着洗着,姜宁开始琢磨,要不打个浴桶好了。   今天挣的半贯钱,加上之前的,够用一阵子。   趁着下次赶集前,他得提高提高一下生活质量,比如厨房、比如橱柜,还有这几床薄薄的被子。   还有屋子里灰扑扑的墙。   看着就压抑。   想着想着,姜宁伸手一摸,发现自己忘拿擦布了。   偏过头,朝后边喊,“长昀,帮我拿下擦布,我忘拿了。” 第16章   炖排骨一定要先焯水,放姜片一起冷水下锅煮开,等水开了,倒入一勺酒,煮到出沫,再把排骨捞出来,清水洗净,放到锅里,跟土豆块、玉米一块放到锅里,盖上盖,炖一个时辰左右。   姜宁头发还半干,弄完后,收拾了下灶台,冲正在院里剥豆角的卫长昀招了招手。   卫长昀放下手里豆角,已经逐渐习惯姜宁这种招呼人的方式。   “你手里的活放一放,我俩把厨房再收一收。”姜宁为了干活,随便找了根发带,松松地绑着。   往前探身跟卫长昀说话,耳边有几根头发散开。   卫长昀不自在地挪了下目光,看向厨房,“收什么?”   “柜子啊!”姜宁重重说了句,“那柜子门都关不严实,万一有老鼠进去,东西都不能吃了。”   米和面那些还行,是放在缸子里,先用布封口,再用油纸盖一层,最后再用石头压着,怎么都进不去。   可柜子不一样,柜门但凡关不紧,或者不留心,老鼠就能钻进去。   “我想给柜子加木轴和门栓,这样方便些。”姜宁站在柜子前,把现在的门拉开,“这个有些旧了,而且不灵活,风一吹都能开。”   卫长昀“嗯”了声,“那我去砍些木柴回来,再量了尺寸,送到村里木匠那儿,早的话,明天就能取。”   “那麻烦你跑一趟,我正好给小小洗个头。”姜宁冲他一笑,“我屋里的那两口箱子倒是有锁,钥匙也在我那儿,不过放衣服的柜子,也得打副门栓,索性一起打了。”   他俩分工,一个去砍树,另一个在家量尺寸。   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姜宁刚给小小洗好头,拿帕子给她擦着,就见卫长昀回来了。   卫长昀放下柴刀,木料竖着靠在竹篱上,站那儿拍身上的碎屑。   姜宁让小小搬凳子去太阳底下晾头发,瞥见小宝挠头,起身擦了擦手,跟卫长昀说:“我给你拿钱。”   他转身进屋,留了个背影给卫长昀。   从钱罐子里一共拿了四十文,多的就当备着,以防不够。   卫长昀拿了钱,揣好了说:“去王木匠那儿经过地里,要不要顺手带点什么?”   姜宁往厨房看眼,“你看田坎上有没有野葱,有的话摘一点,晚上做蘸水。”   卫长昀一听野葱,愣了下。   姜宁也一怔,试探着说:“苦葱?还是苦蒜……”   “苦蒜。”卫长昀看见姜宁眼里的心虚,有些疑惑。   就隔了一座山,坎子村和他们这儿,怪不一样的。   “啊。”姜宁拉着小宝坐小凳子上,“就苦蒜,做蘸水好吃。”   卫长昀点点头,看眼日头,准备抱着木料去王木匠那儿,这样能趁早回,能再干点活。   姜宁心想,差点露馅,一边给小宝洗头一边岔开话题,“你一会儿回来,我也给你洗个头吧。”   卫长昀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姜宁。   他前日才去河里洗了,也不至于今日就脏了。   姜宁没听到他回应,抬了下头,“对了,你记得还价,别老实巴交的,让人家给坑了。”   卫长昀答应了声,还没走出门,又听见姜宁叫他。   “对了,记得问打一个浴桶要多少钱。” 第17章   乡里乡亲的,王木匠倒也是个厚道人。   姜宁要的新柜门、门栓加上木轴,总共花了三十五文,是手工费。   浴桶的价格也问到了,二百文。   姜宁听到的时候,正揭锅盖,拿筷子戳里面的土豆块。   “什么?二百文?!”姜宁瞪大眼,扭头看卫长昀,“这么贵啊,那还是算了。”   他倒不是一定要用浴桶,只是除了浴桶,他暂时想不出怎么在家洗澡会方便点。   这段时间他都是打了水,在房间里用帕子擦的。   夏天可以去河里,冬天总不能还去河里吧。   河水再冬暖夏凉,下水、上岸这点时间都能冻得够呛。   卫长昀在厨房外舀水洗了手,才进来帮忙,“要是你想——”   姜宁立即摇头,“不,我不想。”   开玩笑,现在花二百文去买个浴桶,那不如买一斤肉。   “用盆也一样,小小、小宝不就是用盆。”姜宁见他还盯着自己,笑道:“你去擦擦?忙一天了。”   卫长昀:“……”   他脸上表情逐渐变得纠结,过了会儿,问道:“我……身上汗味很重吗?”   姜宁手里勺子差点掉锅里,连忙捏着放一边,把锅盖盖紧了,“你想什么呢,我只是见你忙了大半天,擦擦会舒服一点,没嫌你。”   卫长昀耳根一热,点点头,“那我回房擦擦。”   走出去两步,又折了回来,“苦蒜我在沟里洗过,你再洗一道就行。”   “知道了。”姜宁接过来,“去吧去吧,对了头发要用芝麻叶洗,有泡泡。”   卫长昀一怔,又点头。   转身回房时,脑子里却响起姜宁那句话。   ——一会儿你回来,我也给你洗个头吧。   卫长昀自小就比较孤僻,不怎么跟同龄人一起玩。   后来上了学,这村子里没有人家会送哥儿去学堂,镇上的哥儿倒是有私学,但和他们也不在一起。   说起来,姜宁是他接触得最多的哥儿了。   可姜宁跟他想象中的哥儿不一样,大大咧咧的,也不介意跟他喝一壶水、用一块帕子,甚至还会把手搭他肩上。   “小宝,不许弄妹妹的头发。”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卫长昀,听到声音抬头,姜宁从厨房出来,拉开小宝的手,表情严肃地说他。   卫长昀什么都没想明白,却不自觉地笑了起来,端着盆进了屋。   -   “来了,一人先喝一碗汤。”   姜宁从锅里往外盛汤,“喝完了再吃饭。”   说完,他看向卫长昀,把碗推到他面前,“这碗是你的,这几天跟着我跑东跑西,辛苦了。”   卫长昀愣住,坐下道:“该我做的。”   姜宁一听就知道他心里想岔了,笑了下,自己捧着碗,“也没说你不该做,我也辛苦了。”   玩笑似的一句话,逗得正喝汤的两小孩一起笑了。   哪有人自己说自己辛苦了。   可姜宁这一阵是很辛苦,怎么犒劳都不过分。   小小捧着碗,喝了个饱,吃饭都变慢了些,“宁哥哥,你不会走了吧?”   姜宁正啃骨头,闻言眨了眨眼看过去,含糊问:“我走哪?”   小宝立即接过话,“今天我们在小秋哥哥那儿,隔壁婶子来串门,跟杨婶说的。”   姜宁皱眉,余光扫到卫长昀投来的目光,“说我要回娘家去?”   “嗯!说……大哥走了,你是寡夫,再过两个月你就可以改嫁了。”小小苦着脸,“宁哥哥,你可不可以不走啊?”   姜宁心里嫌弃,怎么惦记着他改嫁呢?   在自家屋里说就算了,还跑别人家去说,尤其还当着卫家的俩孩子。   说不是存心的,都没人信。   “宁哥哥不走。”姜宁笑着安抚说:“这里就是我家,还能去哪?难道不是啊?”   “看,我就说宁哥哥不走,你还不信。”   “你那是瞎猜的,我要宁哥哥自己说。”   姜宁瞥了眼卫长昀,两人视线猝不及防撞上,卫长昀飞快低头,端着碗吃饭,佯装无事发生。   真别扭。   明明也想知道他的去留。   “不过明天我跟你们二哥要出去一趟,你们想去杨二爷家里,还是小秋哥哥那儿?”   “小秋哥哥那儿。”   “你们要去哪儿啊?坎子村吗?”   姜宁放心不下他娘,尤其一想到出嫁前悄悄塞给他的二十文,就冲这,那也不能不管。   不管如何,明日去一趟,亲眼看了才能安心。   “这蘸水,用什么做的?”卫长昀夹了一块排骨,在装着蘸水的碗里沾了沾,咬一口肉,发现辣味和苦蒜的味道,正好中和了肉的腻。   原本这锅排骨汤里放了土豆、玉米,是不会腻的。   可这会儿将将三月下旬,天还凉。哪怕坐在堂屋里吃饭,饭菜一会儿也都温凉了。   肉处理得再好,那也都容易带上肉腥。   姜宁看他好奇,暂时放下心里的事,解释道:“这是糊辣椒,用来做蘸水,只要调得好,蘸鞋底都好吃。”   卫长昀不解,“糊辣椒?”   姜宁一边解释一边喝汤,想尽早养好身体,否则马上就要到春耕的节气,家里地再不多,光靠卫长昀一个人也做不完。   更何况,他还想好好规划下几块地种什么。   总不能天天都吃土豆、玉米的,再好吃,吃一年也得腻了。   “前两天你不是见我放了些干辣椒在灶旁边,不过都烤糊了,今天我一直守着火,烤得刚刚好。”姜宁说话时眼睛亮亮的,“把表面的那一层灰弄干净,再放到石钵里捣碎,就行了。”   卫长昀诧异地又拿土豆块沾了沾,发现还是好吃。   可听姜宁说的,做法怎么比麻辣面还要简单。   连花生和花椒都不用放,也没那么碎。   “好吃。”卫长昀给出了中肯的评价。   姜宁一脸骄傲,“那是当然,不看看谁做的。”   饭后收拾了厨房,又把给小鸡崽添了些水,姜宁这才坐下来,打算等会儿再去洗漱。   夜里风凉,可星星又特别亮。   姜宁坐在房檐外,抬头看着天,心想还是春天好,要是夏天,得被蚊子咬一腿包。   正心里琢磨明天去姜家的事,余光扫到卫长昀屋子的灯亮着,心念一动,起身走了过去。   他现在可是知识储存巅峰,但好一阵没动笔,甚至连书都没得看,现在闲了,挣了点小钱,忽地就想学习了。   “叩叩。”   卫长昀才写了一行字,听到敲门声,习惯道:“谁?”   姜宁出声,“是我。”   卫长昀抬起头,倏地反应过来不是书院。   从前在家里,进出都很少有人敲门,不是扯着嗓子就是直接推门,一时才恍惚了。   他起身给姜宁开门,“嫂嫂有事吗?”   姜宁抬手挠了挠脸,解释道:“我看你屋里灯亮着,想说你是不是在看书。”   “没打扰你吧?”   卫长昀诧异看着姜宁,摇头道:“没有,不过是在摹写。”   姜宁想起之前他的字,夸道:“你的字很好看了,不像我的,都认不出来。”   这时卫长昀才把自己的疑惑问出口,“嫂嫂也学过写字?”   闻言姜宁心里警铃大作,大脑飞快运转,“……偷听的,村里有识字的人,我就在一边偷偷学。”   尴尬地笑两声,“胡乱写的。”   姜宁生怕卫长昀再问,岔开话题,“那个,我其实是有事跟你商量。”   卫长昀“嗯”了声,不知是信了没信,只说:“是婶子的事吗?”   姜宁点头,“我想问你,如果……”   他没想这个时候说出来,可话到这里,就得说了,“明天去了,若是阿娘过得不好,我想让她过来住几日。”   先离开那个家,其他的再想办法。   卫长昀一点不惊讶,只思索了片刻,“这里也是嫂嫂的家,不用跟我商量。”   姜宁错愕地抬起眼,才发现短短大半个月,卫长昀似乎都与他一般高了,能平视对方。   过了会儿,他点头一笑,道:“我知道了。” 第18章   土色的小圆盘里,灯芯跳了跳,光影明明灭灭地落在他们身上。   有那么一会儿,姜宁和卫长昀谁都没说话,像是等着对方开口似的。   姜宁先反应过来,往不大的屋里扫了眼,瞥见桌上的书,“别看太晚了,早些休息。”   卫长昀点头,正要跟姜宁道晚安,忽地想起什么,问:“嫂嫂可要练字?我这儿还有些帖子。”   “不了不了,笔墨原本就紧张,你用。”姜宁摆摆手,“等以后条件好了,我再练。”   卫长昀心里才涌上来的失落,又被很快抚平。   不是直接拒绝,还有以后。   说完话,姜宁转身往自己屋里走。   屋里的灯亮起,又很快暗下去,只剩一轮月亮挂在天边,轻盈的光洒在院子里。   这一晚,卫家几个人都睡得很舒坦。   盖着晒得暖烘烘的被子,身上衣服是洗过的,还有香味,也不会半夜再被饿醒。   连梦里,都是暖烘烘的。   第二天,姜宁醒来时,照例卫长昀已经在厨房里忙了。   打着哈欠走进厨房,姜宁往锅里看了看,发现卫长昀用昨晚剩的汤在做汤饭。   “总是麻烦秋哥儿一家也不好,等会儿去的时候,送一包土豆片去。”   “今早去地里,你说的香椿发得好,我摘了些。”卫长昀后边的话不用说,也明白了。   他俩想到一起了,不好意思麻烦赵家。   姜宁的确帮了赵秋,可人不能挟恩求报,否则日子久了,总会厌烦的。   平等往来是最好的维护关系法子。   “那一起送去。”姜宁伸个懒腰,去舀水,“下午回来,是不是能顺道去王木匠那儿拿东西?”   “昨天说是能拿。”卫长昀看眼天色,算着什么时候出发,“可要拿些东西去?”   姜宁拿着帕子擦脸,听见声,帕子往下挪了一半,一双眼透着困顿,“拿去哪?”   卫长昀一时想不到称呼,毕竟他跟姜家人连面都没见过。   亲家之间关系大多都普通,热络的少,但像他们这样的也少,半点往来都没有。   “你是说姜家啊?”姜宁没把那边当家,对他来说就是一群陌生人,还不如赵秋亲近,“带一斤糖去吧。”   姜宁不知道这边走亲戚要带什么,按照他家以前的习俗,走亲戚就是白糖、烟跟酒,再不然就是米。   他年纪还小那会儿,村里谁家办席了,送的也都是这些,一包糖或者二十斤米,再送几十块钱。   “我一会儿去装。”卫长昀也没送过,只在大哥丧礼上收过一回。   又太忙,哪里记得住。   这几日相处下来,姜宁处处都安排得很好,现在说送糖,他也不觉得有什么。   等糖包好了,饭也烫好了。   姜宁去叫两个小的起床,卫长昀回了屋里换衣服。   等吃过早饭,收拾收拾出门时,天边已经挂了日头。   赵秋知道双胞胎要来,特地在院子里干活等着。见姜宁和卫长昀领着人来了,立即迎上前。   “你们去这么早,晌午就能回来了吧?”赵秋开了院门,招呼他们进去,“要是耽误也不碍事,小小和小宝在这儿挤挤。”   姜宁说不进去了,趁着凉快赶路。   “能回来,就是去一趟,还能被押在那了?”   赵秋一脸欲言又止,想到姜宁在卫大丧礼上受的委屈,到底担心,“你两个兄长和父亲——”   “总归你别跟他们顶撞。”   闻言姜宁冲他笑道:“知道,劳秋哥儿为我操心了。”   赵秋点头,朝卫长昀看眼,“好歹有你家小叔陪着去,在人前,他们也不好为难你。”   赵家二姐嫁在坎子村,所以赵秋比村里其他人对姜家了解得多。   姜宁出嫁前,日子就不好过。   现如今又成了寡夫,姜家都不关心,回去了哪能讨得了好。   “是,这不有长昀跟我一起。”姜宁看向卫长昀,回过头道:“那我们走了,两小的就麻烦你们了。”   “没有的事。”赵秋挥手,“路上小心啊。”   姜宁应声,跟卫长昀一块往村口走。   从小河村去坎子村,一路上姜宁心里都揣着事,比平时话要少。   卫长昀本就是个没什么话的,一时间,路上除了山里的鸟叫,显得静悄悄的。   直到快进坎子村,逐渐看见人了,姜宁才从自己思绪里抽身。   “大志家的宁哥儿?”   “嗳,这怎么回来了?”   姜宁从前在家里少出门,但在坎子村活了十几年,不可能不认人,这会儿已经认出好几个。   隔壁家的张婶、村头的刘叔、村尾的姜二伯。   “宁哥儿,你怎么回来了啊?”姜二伯扛着锄头从地里走来,“回来看你娘啊?”   姜宁“啊”了声,没否认。   眼前的姜二伯是姜大志的堂哥,因为排行老二,所以他称呼姜二伯。   比起姜大志和他两个哥,姜二伯一家可正常多了,一家四口碰见他还会给他塞点吃的。   姜大志有时候动手、吼骂他娘时,遇见了会说、会拦。   能做到这个份上,在他看来已经是尽力了,毕竟时代有局限性。   “二伯。”姜宁乖乖喊了声,“趁着春耕前回来,忙了怕没时间。”   姜二伯叹了口气,杵着锄头,“你这孩子,命苦。”   怎么不命苦呢?   生来是个体质差的哥儿,难以受孕。家里还有两个兄长,从小就不讨父亲喜欢,出嫁了丈夫当天就没了。   才堪堪十七岁,就过得这么苦。   “我在卫家很好。”姜宁解释了一句,又介绍道:“这是卫家二郎,名唤长昀。”   姜二伯也是去过县里的人,卫长昀少时就入了学堂,一身读书人的气质,跟他们这些泥腿子不一样。   刚一打眼,他就认出来了。   “二伯。”卫长昀朝姜二伯点头示意。   姜二伯应了声,摆摆手,“不耽误你们了,先去家看看,要有空,也去看看你伯娘。”   “哎,记得的。”姜宁答应下来,跟卫长昀对视一眼,一起跟姜二伯告辞。   从村口的地里去姜家,要不了多远。   离姜家越近,姜宁心里越是忐忑,他实在拿不准姜大志会不会放人,他娘朱氏的情况到底如何。   “姜宁?”   “你回来干什么?家里可没钱给你那早死的男人养小孩。”   姜宁和卫长昀正在门口左右看,身后忽然传来声音,吓他一跳。   等反应过来,姜宁脸色变得难看,余光扫过卫长昀,原本就寡言冷脸的神色更冷了。   姜万贯扛着扁担,从他俩中间挤过来,“怎么?我哪里说错了?哟,这是——”   他不认得卫长昀,因为姜宁出嫁,姜家压根没去人。   姜宁不屑地哼了声,发现他二哥和大哥一样,都是蠢货。   “你哼给谁看?”姜万贯脸一黑,凶道:“反正家里不会给你一文钱,别以为娘偷摸给你二十文的事爹不计较了,你得还。”   姜宁懒得理他,直接问:“娘呢?我是回来看她的。”   “在地里干活,你不知道家里几亩地都得翻土啊,不然过一阵怎么撒种。”姜万贯翻个白眼,推开院门进去,“你要去看,就去地里。”   朱氏还病着,就去地里干活了?   姜宁气得磨了磨牙,一脚踢飞脚边的石头,正好打在姜万贯的小腿上。   听他哎哟一声,心里还是不解气。   “姜万贯,娘还在生病,就去地里干活,那你回来干什么?你缺胳膊少腿了?”   姜宁呛他一句,“我也没看你哪断了。”   姜万贯猛然回头,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姜宁,你疯了?”   姜宁冷哼一声,“是疯了,我不疯谁疯?”   “见鬼了!”姜万贯飞快进了院子,“泥人都敢发火了,铁定是中邪了。”   姜宁心里火大,捡起一块石头又往院里扔。听到他二哥痛呼,才稍稍解气,去拉卫长昀的胳膊,“走,去地里。”   卫长昀“嗯”了声,看他气得脸都红了,安慰道:“把人接走就好了。”   正气头上的姜宁听见他安慰,转头看他,心里一松道:“嗯,接我们那儿去。”   到了卫家,虽说也不会闲着等人伺候,但在家照顾两个听话的小孩,可以吃上肉、能养病,总比在姜家强多了吧。   况且,还有他这么个贴心的儿子。   只是人病着都还要下地干活,姜大志那个混蛋,能放朱氏跟他们一起走吗?   姜宁心里暗暗担心起来,悄声叹气,琢磨着办法。   一路去地里,姜宁边走边想办法,等到了地边上,已经走出了一身汗。   从早上起天就阴沉沉的,这会儿更是一层厚厚的云压下来,瞧着要下暴雨。   空气又闷又热,黏糊糊的。   “阿娘!”姜宁站在田埂上,一眼看到穿着蓝色布衣,头戴灰色布巾的妇人。   整个人都很消瘦,回头时脸色看不出精神。   朱氏乍一听到声,还以为听错了,等到第二声近了些,她才不敢相信地转头。   入眼便是姜宁站在田埂那儿,正朝他招手。   朱氏手里的锄头一松,顾不上旁边姜大志在瞪他,几步走过去,“宁哥儿,我的宁哥儿,你回来了?”   姜宁一听,鼻尖瞬时泛酸,抿着唇一脸委屈地点头。 第19章   姜宁的委屈不是装出来的,是真委屈。   来这儿这么多天,虽然他挺看得开的,可不管是卫家三兄妹,还是赵秋,对他来说都是同龄人。   他还大一些,要照顾人。   卫长昀和他一块担了不少事,也未为难他,却始终不一样。   只有朱氏是不同的,她是长辈。   看到他那瞬间,眼底的情绪和他高中住校回家时,他爸妈的眼神一模一样。   朱氏撑着病弱的身体毫不犹豫走到他面前,拉着他胳膊上下打量,确定他安然无事后,才红着眼圈一下抱住他。   “我的宁哥儿,没事就好。”朱氏喃喃念道,不停地抚着姜宁的背。   姜宁眼泪浅,鼻尖的酸意蔓延开,眼底发热,忍不住埋头在朱氏的肩上,一个劲儿掉眼泪。   “阿娘,我好想你。”   “乖哥儿,我的宁哥儿。”   朱氏拍拍他背,“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姜宁习惯地想撒娇,忽地听到姜大志一嗓子喊起来,抬头瞥了瞥,吸吸鼻子收了那点孩子气。   “你怎么回来了?”姜大志挽着袖子和裤腿,站在地里,“讨债来了?”   姜宁火气“噌”一下冒上来,拉了拉朱氏胳膊,没让她替自己说话。   姜富贵坐在草垛休息,立即撺掇道:“爹,我看他就是来要钱的,还把卫家二小子带来了,这不是来要钱是来要什么?”   姜大志皱着脸,擦了擦汗,问姜富贵,“那是卫家二小子?不是在镇上读书吗?”   姜富贵想起上次赶集碰到他俩,琢磨道:“卫大死了,家里也掏不出几个子,估计宁哥儿被卫二郎忽悠来要钱,供人家上学。”   拿娘家的钱,给婆家小叔子读书?   哪有这个道理!   更别说,那屋里还有两小孩,两张嘴都得吃饭。   回来要钱这事儿,先不说给不给,肯定是有一就有二,哪能开这个先河。   “我回来看阿娘的。”姜宁没理会两人叽叽咕咕说什么,“听说娘病了。”   “一点小风寒,有什么好看的。”姜大志一摆手,“地里那么多活还等着人干,别在那儿站着了,赶紧翻土。”   朱氏是嫁到坎子村的,娘家那边儿早就没什么人了,要不然也不会嫁给姜大志。   爹娘走了,兄弟们各自成了家,那还能管她怎么样。   更别说山高路远,来一趟就得一天。   “你们在这边儿等会,等中午了一起去家里。”朱氏性格怯弱,又怕姜大志,低声道:“那边树下凉快,去那儿坐。”   姜宁拉住她手不放,这会儿才觉出朱氏的手发烫,立即去摸她额头,温度高得不正常。   “阿娘,你在发烧!”   卫长昀接话,一边说一边取下背篓,“背篓里有水,给婶子先喝些。”   姜宁点头,扶着朱氏,“阿娘,你歇会儿。”   朱氏忙摇头,握着锄头要过去干活,“娘没事,你别瞎担心,晚上躺会儿就好。”   “烧得这么厉害,怎么可能没事?”姜宁拉住她手,往姜大志那边看去,“爹,让大哥去给娘请大夫。”   姜大志叉腰骂道:“请什么大夫?家里几口人吃饭,哪来的钱?”   “就一个小毛病还想躺着吃药被人伺候啊?那活谁来干,家谁来养?我都没请过大夫,她请什么!”   这个时辰,周遭还有不少人家都在地里忙活,听到姜大志这几嗓子,纷纷看过来。   朱氏脸皮薄,水才喝了一口,立即就要挣扎着站起来。   “一天天的,活干不了多少,也不挣钱,一会儿一会儿生个病,败家娘们!”   “老子天天下地干活,也没见这么爱生病。”   姜宁听姜大志越骂越难听,朱氏脑袋都快埋到衣领里了,朝卫长昀使了个眼色,让他看着朱氏。   “生老病死是人都要经历的,阿娘病了小半月,一直没好,不全怪都因为病没好就忙里忙外干活。”   姜宁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那要能养好,还能拖着一直不好?”   姜宁一句接一句的,周围议论声越来越大。   坎子村里,姜家不至于人人嫌,可姜大志为人抠门,加上性格霸道,跟谁家有了争执,得理不饶人就算了,还没理也强词夺理。   更别说姜富贵和姜万贯,好吃懒做,至今都没成家,要老爹老娘照顾,免不得私下八卦。   “你个兔崽子,反了天了你!”姜大志提着锄头朝姜宁走,“嫁出去一个月,翅膀就硬了?克死了卫大,回来还想骗你爹的钱,混账玩意儿,我打不死你——”   姜宁正想躲开,被旁边姜富贵伸腿一绊,整个人踉跄着站不稳。   躲是躲不开了,姜宁只能匆忙背过身,背上被打,总好过胳膊和脑袋挨一棍。   预想中木棍打在背上的疼没来,反而听到“啪”一声响。   姜宁怔然扭头,只见卫长昀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挡在他们中间,生生用肩膀替他挡了一下。   “姜大志,你干什么!”   姜宁一把拉过卫长昀,“你是不是傻,伤着了没?”   那一棍打下来,力道一点没收着。   卫长昀吃痛,习惯忍了,连声都只闷哼了句。   看见姜宁着急,摇了摇头,小声说了句没事。   “宁哥儿!”朱氏吓得脸色都白了,直接扑到姜宁身上,“伤着你没有?”   姜大志也没想到姜宁没躲开,更没想到卫长昀会过来挡一下,被这么一吼,脑袋懵了懵。   片刻后,又回过神来,面子上挂不住,扯着嗓门骂道:“你跟老子凶什么?你个赔钱货,是个哥儿都生不了,卫大要没死,过几年也得休了你。”   见朱氏抱着姜宁哭,“你哭什么?老子还没死,你给谁哭丧?”   朱氏被骂得浑身一颤,反而被姜宁揽在怀里。   姜宁气得头都晕了,他以前在村里不是没见过家庭不和的,但自己碰上,真是能被气死。   总算明白什么叫,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你——”姜宁正想骂回去,朱氏身子一软,他连忙把人扶好,“阿娘?阿娘!”   卫长昀背上一片都是麻的,看朱氏晕了,顾不上伤,跟姜宁一块扶住人。   姜宁急中生智,在朱氏人中狠狠掐了两下,又去掐他虎口,“娘,你别吓我。”   姜富贵也慌了,连忙站起来,只有姜大志,梗着脖子站那儿一点不关心。   姜宁掐了好几下,正打算让姜富贵把人背去找大夫,就见朱氏悠悠醒了。   “宁哥儿别慌,娘没事,不着急啊。”   “你吓死我了!”   姜宁哽咽道:“走,我们去找大夫,你这病不能拖了。”   “找什么大夫!”姜大志看人没事,刚才还不说话,这会儿又有底气了。   “家里没钱,钱都要给你大哥、二哥娶媳妇盖房的。”   姜宁心里的火一点压不住,回头瞪着姜大志,“姜富贵和姜万贯成家的事八字都没一撇,那钱你是要带进棺材吗?”   姜大志一听,脸色铁青,“你个丧门星,咒老子死?我今天直接把你们娘俩打死,倒省心了!”   周围看热闹的一听,连忙上来拉住姜大志。   吵架归吵架,出人命可就不行了。   到底都是庄稼人,平时八卦谁家的事,也不想出人命,一是晦气,二是怕。   “那你打死,死了你也得偿命!”姜宁飞快呛了一句,却在一片乱里,看向卫长昀。   他俩都扶着朱氏,这会儿手一动就能挨着。   姜宁悄悄扯了扯卫长昀的手指,飞快眨了下眼睛,然后继续嚷道:“反正我娘病了你也不给治,早死晚死都一回事,能拖着你一块,那也不亏。”   正要回家吃中饭的姜二伯父子经过,起初以为是谁家为了田埂占地打起来,结果听到姜大志的声音,这才挤进来。   不看不知道,一看不得了。   乱成一团了。   “你要不愿意治,就让我们带回去照顾,什么事我们担着。”卫长昀冷不丁出声,其他人纷纷愣住。   姜宁和卫家的婚事,坎子村的老少都知道。   毕竟姜大志为了这个,还得了卫大多年攒下的彩礼。   卫大拉扯下边三兄妹,能攒下几贯钱已是多了。   婚事又是病重了之后提的,大家明面不说,底下都知道,说是提亲,其实就是买了个人回去,替他照顾家里。   几贯钱、二十斤肉、一匹布就能买个人,多值当。   前些年镇上有人被拐了,听说那卖出去都至少十两。   姜宁擦了擦眼泪,一副可怜模样,漂亮的眼睛一圈都是红的。   “小叔说得对,爹你不愿意给娘治病,我替娘治病,就是、就是治不好,我也愿意伺候。”   现在朱氏躺在姜宁怀里,瞧着是起不了身,不找大夫来治,是不行了。   治病就得找大夫,身边还得有人照看。   姜大志脸上挂不住,又不愿意花钱给朱氏治病,“你愿意治就治,赶紧走!”   说完,朝周围的人一吼,“看什么看,没看过老子教训儿子啊!”   大家听他这么说,朱氏也醒了,悻悻散了。   只有姜二伯拿着锄头敲了敲地,“大志,你这、你这做的什么事?宁哥儿还小,卫家那边还都是娃娃,哪能——”   “我家的事,用不着你操心。”姜大志正气头上,什么都听不进去,扛着锄头往家里走,还踹了脚姜富贵,“愣着干什么?你也想跟着去?”   姜富贵连忙否认,跟在屁股后边走了。   姜二伯叹了一声,问姜宁要不要上他家去,姜宁说不麻烦了,只要摇头走了。   他在想,娘要走了,家里衣服没人洗,饭也没人做了。   姜宁看着他们走远了,才收回视线,一边扶朱氏坐好,一边看卫长昀,“你怎么知道的?”   卫长昀一怔,返身拿了罐子,递给朱氏,“嫂嫂说了,想把婶子接家里去。”   所以,他记在心里,才能反应那么快。 第20章   树荫下,三人坐在一块,等着朱氏缓过劲来。   姜宁拿手扇着风,倒不是天多热,是刚吵了一架,气热的。   “那你反应真快,我还怕你不明白,幸好是你,换作别人可不一定能接上。”   卫长昀嘴角无意识上扬了些,“嫂嫂是什么时候想到这办法的?”   姜宁对“嫂嫂”两个字已经接受良好,主要不接受也没办法,他现在就是人家大嫂。   “阿娘晕过去的时候,我是真慌了,慌着慌着,就想出这法子。”   那会儿他真的慌了,生怕朱氏真出什么事。   可一听姜大志不愿意花钱找大夫,急中生智,立即想到利用姜大志抠门的心理,把人带回去。   当着那么多乡里乡亲的面,朱氏晕倒了,肯定得找大夫治病。   不治,那不是害人吗?   姜大志既然舍不得钱,姜宁就趁机给一个台阶,顺水推舟让姜大志把朱氏推给他来照顾。   这会儿,姜大志说不定还觉得解决了一个麻烦。   “宁哥儿,你这是……”朱氏喝了水,又歇了会,缓过劲来,虽然还烧着,却清醒了。   她听姜宁和卫长昀一人一句,不大明白。   “别管了,反正现在阿娘你跟我们回小河村。”姜宁站起来,活动活动胳膊腿,开始考虑要不每天跑会儿步,锻炼锻炼。   不然他这个身子骨,怎么下地干活,怎么发家致富啊。   朱氏一怔,犹豫道:“这、这我怎么能去?你都嫁出去了,那儿——”   姜宁连忙打断她的话,“我跟人成家了也还是你儿子啊,你还是我娘,难道你病了我还不能管你?”   朱氏还是担心,尤其怕姜宁被人说闲话,“宁哥儿,娘知道你心疼我,可我跟你去,遭人说了闲话,你这日子咋过?”   “人家说人家的,嘴长在人身上,哪能管得过来。”姜宁眼珠一转,单膝蹲下来。   “阿娘,你跟我们回去吧,我这一阵可忙了,小小和小宝年纪小,你看我也没带孩子的经验,你就当帮我,好不好?”   说完,他眨眨眼,一双眼睛又明又亮,配上卖乖时的笑,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   朱氏握住姜宁的手,叹了一声,往旁边卫长昀看去,见他也点头,便道:“那娘跟你们去。”   就知道,大人永远会心疼自己的孩子。   人渣除外。   朱氏身子还病着,走是走不回去了,幸好姜二伯父子回家后,把事给二伯娘一说,就赶了过来。   二伯娘还替朱氏收拾了几身衣服。   也是赶巧了,坎子村有一户人家,驮东西去镇上,要经过小河村旁边的山路口,可以捎他们一段。   从那边去小河村,走一炷香差不多。   “谢谢二伯、二伯娘。”姜宁扶着朱氏坐到板车上,“这袋糖你们拿回去吧。”   “这哪能要你的东西,你现在不容易,别净想着往外拿了。”二伯娘把他手推回去,“你硬塞给我们,那你这忙,算我们瞎操心了。”   “二伯……”   “听你二伯娘的。心意我们心领了,你拿回去,正好给你娘冲水喝。”   姜宁望着面前朴实的两张脸,笑着“嗯”了声,“那我下回再来看你们。”   “知道你是好孩子。”姜二伯叹气,摆摆手,“去吧,别在这儿耽误了,夜路不好走。”   卫长昀跟驾车的大叔坐前面,上去前,向姜二伯和二伯娘拱手,“今日,有劳二位长辈帮忙了。”   姜二伯负手站在那儿,身边站着二伯娘,目送他们三人离开。   -   大半个时辰后,三人终于回到小河村。   朱氏烧得比来之前还厉害,姜宁和卫长昀商量后,他先带朱氏回家休息,卫长昀去接两个小的,顺道请大夫。   “阿娘,你先睡我屋里。”姜宁扶着朱氏进了房,“你躺会儿,我去烧点水。”   朱氏打量着眼前的屋子,虽简陋,却收拾得干净。   躺在床上靠着时,望向姜宁的眼神都是欣慰。   她的宁哥儿,来卫家受委屈了,可日子过得还成,她就放心了。   “宁哥儿。”   姜宁正要出去,听到朱氏喊自己,愣了愣回头,“阿娘,怎么了?”   朱氏温柔道:“娘看到你在卫家,没被欺负,心里就放心了。”   说完她眼里有些愧疚,“当初你爹要把你嫁给卫家大郎,我不同意,好好的哥儿怎么嫁给一个病了的人,可惜娘没用,拦不住,让你——”   姜宁才十七岁,嫁过来就成了寡夫,还没娘家撑腰,想也知道日子不好过。   闻言姜宁抿了抿唇,只匆忙点头,就出了房间。   看到朱氏这模样,他心里有些难受。   原本的姜宁已经不在了,他是另一个姜宁。   闷闷地走到厨房,生火时都心不在焉的,添柴时被火燎了一下,烫得他指尖缩了一下。   姜宁把手指放到凉水里泡着,叹了口气,拍拍脸颊。   现在可不是丧气的时候,况且他也可以孝顺朱氏,毕竟朱氏是个好人。   “阿娘,我水烧上了,我先给你敷块帕子,降降温,大夫一会儿就来。”   姜宁拿着帕子进屋,走到床边,把帕子放在朱氏额头上,“你要哪儿难受,就跟我说。”   朱氏“嗯”了声,“你也歇会儿,一来一回的,你爹又那个样子,累了吧?”   姜宁鼻尖一酸,老实地点了下头。   跑着一趟,一般人都觉得累,何况他这羸弱的身体。   跟姜大志对着大吵那会儿,他感觉脑子都缺氧,随时能晕过去。   屋里,母子俩一个躺着一个坐着,偶尔说两句话,半点没有生分、隔阂。   直到院子里响起小小、小宝的声音,姜宁才睁开半眯的眼睛,起身走到门口。   “宁哥哥!”   两小孩齐声喊了一句。   姜宁冲他俩一笑,目光移到后边的卫长昀和大夫身上。   卫长昀向他点了下头,低声跟大夫说了两句,走到门口时,让小小和小宝先听话,不耽误大夫看病。   “陈大夫。”姜宁侧身,让人进屋。   陈大夫是村里唯一懂得医术的人,不说精通,但一般的小毛病都能治。   “发热几天了?”陈大夫一进屋,坐下就问。   姜宁一怔,和卫长昀对视一眼,答不上来。   幸好朱氏人是清醒的,接过话,说是从昨儿夜里发现有些不舒服,应当是半夜烧起来的。   陈大夫听了,给她把脉,眉头微微皱着,表情不算严肃。   屋子里的人都不敢说话,屏息等着陈大夫看完。   “肺热引起的发热,我给你抓点药草,你们拿了煮水喝,一日两次,连喝三天,就能退热了。”   陈大夫打开随身带的药箱,“不是什么大病,不过不可劳累,也不能操心,少生气,吃食清淡一些。”   闻言姜宁松了口气,只是肺热引起的,那就还好。   听到不能劳累,他在心里把姜大志父子三人又骂了个遍。   等抓了药,又把陈大夫送走,姜宁才彻底卸下紧绷的神经,坐在房檐下的凳子上发呆。   小小和小宝进了屋里,在床边坐着,陪朱氏说话。   卫长昀从院子外回来,正好见姜宁坐在那儿发呆,他反手关了院门,径直走到他面前。   “我去熬药,嫂嫂去休息会儿。”   姜宁茫然地抬了下头,似乎没反应过来,一声没吭。   卫长昀很少见到姜宁这模样,低声轻笑,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大夫说了没事,便不会有事。”   这下姜宁终于有反应了,“哦”了声,长出一口气,“我没事。”   卫长昀收起笑容,正色道:“你脸色很差。”   姜宁想辩解,对上卫长昀认真的眼神,一时开不了口,反而有些心虚。   “药我去煎,等好了,我再去王木匠家取东西,时辰还早,等回来再做饭也来得及。”   卫长昀声音不急不缓,少年声线偏低,却悦耳,“嫂嫂再不休息,怕也要病了。”   姜宁失笑,终于恢复了平时的模样,“没大没小,怎么还说起我来了?”   说着起身站了起来,“不过你说得对,我可不能病了。”   他惜命,也怕疼。   生病最难受了。   转身要进屋时,姜宁一愣,“阿娘住在我屋里,还病着,这屋子——”   卫长昀微怔的神色收起来,道:“小宝跟我一屋,婶子可以和小小一起,不过得等她病好了,这两日,你先和小小将就着。”   姜宁是哥儿,如果年纪小,跟朱氏一个屋一张床倒没事,可都已经成家,多少是不便。   反而是小小年纪小,姜宁跟她一块住两晚不碍事。   再者,小小也黏他。   “你这不愧是上了多年学的人,脑子就是转得快。”姜宁拍拍手,“那我进去躺会儿,你药好了叫我。”   卫长昀点头答应,站在原地没动,目送姜宁进了屋,才转身进厨房。   不大的家里,如今多了一口人吃饭,他得多努力些才行。   卫长昀盘算着怎么才能让姜宁轻松些,想下回赶集的时候,他在旁边支个摊,帮人写信、写家书也好。   价格低一点,总比去书馆请人写便宜。   他无其他长处,也只剩多读了几年书这一点了。 第21章   不知道是真累了,还是心里悬着的石头落地,姜宁躺到床上,眼一闭,就直接睡过去了。   梦里一片柔软,像是被云层轻轻托住一般,睡得很踏实。   等他再一睁眼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是傍晚,眼看着就要黑了。   人刚醒,还有些迷迷瞪瞪。   姜宁抓着头发坐起来,打了个哈欠,正要下床,突然探头嗅了嗅,竟然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脑袋一下清醒了,他这是睡过头了吧?   姜宁飞快下床穿好鞋,推开门,就见小小和小宝在院里坐着,面前摆了个碗,脚边堆的是玉米棒。   再往远一点看,卫长昀正在厨房里忙。   “宁哥哥,你醒了?”   “你们剥这个做什么?”   “二哥说,可以拿去磨面。”   玉米面?原来家里留的这些玉米棒是为了磨面。   也是,要是一次性都磨面了,还不好保存,尤其南方潮湿,现在密封技术也不行,哪怕放在缸子里,过个一年半载,也容易潮了。   姜宁揉一把两人的脑袋,抬脚往厨房走。   橱柜门、门栓、门轴都换上新的,卫长昀估摸又收拾打扫了一遍,哪怕厨房不算宽敞,看着却干干净净、规规整整的。   “怎么不叫醒我?”姜宁一边挽袖子一边说:“忙得够呛吧?”   厨房里还能闻到一点儿药味,是给朱氏熬药残余的。   卫长昀在姜宁跟小小他们说话的时候就注意到他了,在盆里甩了甩手上的水。   “正好。”   姜宁瞥眼锅里放的甑子,饭香勾得他肚子一下饿了,“饭快蒸好了?”   卫长昀点头,擦了擦手,“菜也切好了。”   姜宁一怔,忽地笑起来,“原来是这个正好。”   卫长昀低咳了声,给姜宁让出位置,“婶子第一天来,我怕做的不合她胃口。”   他做饭的水平,只能算可以吃,但绝对不到好吃的地步。   “今天吃清淡一点,我拿昨天的排骨汤煮个烫菜。”姜宁洗了手,瞥眼刷干净的锅,“你这下手打得真不错。”   卫长昀没接话,但没离开厨房,想看还有什么能帮忙的。   姜宁也没再接着说,心里庆幸,还好这一家都是爱干净的,连院子都每日扫。   要遇上邋遢的,他一个人收拾,想想都窒息。   姜宁一边做菜一边跟卫长昀商量下次赶集的事,还有那几块地种什么的规划。   水田肯定不用说了,就那么一亩不到,肯定是种稻子。   剩下的三块土地,一块得种玉米。好在玉米按一沟一沟种的话,土豆可以种在下边。   “过一阵就得撒种,玉米那块不动,还是种玉米跟土豆,边角可以牵几根南瓜藤。”   姜宁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剩下两块种豆子辣椒、小麦跟花生,你看怎么样?”   家里现在养得有鸡,大了能下蛋,还能孵小鸡崽,所以肉往后是不缺的。   种的东西,主要是为了应付两次赋税。   一次八月,一次秋收后,按照他们家的人口来算,得交三两白银左右,那就是三千文。   还得除掉日常开销,这手里可是紧巴巴的。   要是情况差点,赋税完了,家里也就掏空了。   “一切听嫂嫂的。”卫长昀说完后,想起什么,问道:“嫂嫂种花生是为何?”   姜宁道:“土豆片顶多再卖一两次,后边会卖得慢。除了辣椒面外,咱们得再想别的法子赚钱。”   “嫂嫂是想用花生做些零食?”卫长昀点了下头,“只是盐水花生,各家酒楼、食肆已经有了,茶楼也会配。”   “不做盐水花生,做点别的。”姜宁摇头,“五香味的,我自己调配方。”   至于辣椒,姜宁还有别的做法,就是糟辣椒。   这两次去集上,还有到处转悠,他发现了大家对辣味不抵触,而且也能吃辣。   所以他才要做辣椒生意,先占下这个市场,日后其他人就算研究出来了,那也是他先吃到红利。   “嗯。”卫长昀不再问,只道:“约摸下次赶集前,就要去地里撒种,插秧也这时候。”   闻言姜宁点点头,想到后院的菜地,“家里还有个菜园,不担心没吃的,葱姜蒜都在后边种,白菜萝卜光那儿也够吃了。”   卫长昀看向姜宁,端起出锅的菜,犹豫了下道:“下次赶集,我想支个摊在旁边,替人写信、写家书。”   他说完,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姜宁,难得露出了些忐忑。   姜宁转头看他,没立即接话,思忖片刻,才在卫长昀的踌躇里开口,“定好价了吗?”   平时姜宁说话的声音是清润的,今天大概是因为吵了一架,有些哑,反而显露出和平时不一样的温柔。   卫长昀心里一松,又恢复了少年老成的模样。   “之前在私塾里上学,和阿肆一起到镇上买书时听到过,一般是十文。”   “你是想便宜些,这样别人就会来你这里?”姜宁擦擦手上的水,准备炒第二个菜,“可是你这样的话,书馆的先生,还有其他一样以卖字为生的人,说不定会记恨上你。”   卫长昀愣住,他没有想到这点,只想给家里减负担。   姜宁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没想到这一茬,“就按十文,不跟他们卷价格,咱们拼质量。”   “你那一手字,写家书、写信可都能裱起来了。”姜宁眼珠一转,想了想,“也可以写一些诗笺,我可以做,你负责写就好。”   一句不知道有意无意的夸奖,让卫长昀顿时有几分无措。   “傻站着做什么,把菜端出去,这个青菜炒两下就好了。”姜宁唇角上扬,眼里都是笑意,“叫阿娘和两小崽子吃饭,记得——”   卫长昀这次学会抢答了,“洗手再吃。”   古代医疗水平不高,尽管也有外科记载,还有些大病治好的奇迹,可对他们来说,锻炼身体、预防生病才是最好的保障。   病从口入这一点,就是最简单的防范。   下午朱氏喝了药,又睡了一觉,精神好了很多。   夜色刚刚降临,一家人围在堂屋的方桌旁,两菜一汤,陪着甑子饭,虽然不富足,却也温馨。   “宁哥儿,这些……”朱氏看着碗里的肉,有些诧异,又有些担心,“不用这么浪费。”   姜宁听完,反应了下才明白朱氏在担心什么,“不是因为你来才买的,平时我们也吃。”   “平时也吃?”朱氏惊讶地瞪大眼,看向旁边两个孩子,一点不觉得吃肉新鲜,似乎习惯了。   小小啃着骨头,一双眼睛圆溜地转着,“婶婶,我作证,是昨天赶集买的。”   小宝立即附和,“宁哥哥和二哥赶集买的,可好吃了!”   姜宁听他俩献宝一样的话,笑道:“就你俩知道。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当心噎着。”   卫长昀看了他俩一眼,两人立即乖乖吃饭,不再说话。   “阿娘,你就放心在这里住,先把病养好最重要。”姜宁宽慰她道:“过两天我跟长昀要去地里忙,你正好可以在家陪两个孩子。”   朱氏“哎”了一声,点点头。   这顿晚饭对姜宁来说,意义不太一样,算得上是团圆饭了。   晚饭后,朱氏被姜宁送回屋里休息。   尽管心里还惦记着怕给姜宁添麻烦,一想到后面能帮上忙,又心安不少。   等姜宁抱着一摞衣服从屋里出来,正好碰到卫长昀牵着小宝回他屋里。   “二哥,我想跟小小一个屋。”小宝揉着眼睛,困得不行,“为什么要跟二哥睡?”   卫长昀揉了揉他的脑袋,“因为你长大了,得和妹妹分开睡。”   “我还小。”小宝耍赖,撒娇说:“你看我才这么高。”   卫长昀瞥眼才到自己腰的小宝,竟然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   姜宁走过去,微微弯腰,“因为婶婶要在家里住下来,婶婶病好了会和小小住一起,所以小宝你得跟二哥住。”   “那婶婶单独住,宁哥哥和二哥住,我就可以和小小一起了。”小宝仰着头,一脸天真地安排。   姜宁:“……”   抬眼朝卫长昀看去,俩人眼神对上,卫长昀立即挪开。   见状,姜宁轻轻笑了下。   他要不是什么哥儿,那他还真可以和卫长昀睡一个屋,还方便一起商量挣钱的事。   “因为我是你大嫂,哪能跟你二哥一起睡。”姜宁耐心解释,不回避小孩的问题。   小宝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那还是我跟二哥一屋。”   “好了,今天都早点休息。”姜宁直起身,看向卫长昀,“今天陪着我折腾了那么久,你也早点休息,书可以明天再看。”   卫长昀怔了怔,没接话。   姜宁微微歪了下头,“免得你又以为我在逼你读书。好了,我回屋了。”   他的确希望卫长昀好好上学,但不是为了考功名,而是因为读书有用的。   卫长昀“嗯”了声,目送姜宁进屋。   房门关上,烛光跳动的影子,和姜宁的身影映在窗户上,隔着门,能听到小小开心的说话声。   “二哥,被子里好冷!”   小宝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卫长昀收回视线,转身也回了屋。   春日的夜里,风并不大,偶尔吹动树叶,也只有细微的沙沙声。   等这一阵春雨绵绵的天气过去,就能迎来万物盎然的季节。 第22章   朱氏的病不是什么大病,疲劳加上风寒引起的肺热,只要好好休息几天,就能好彻底。   养病这几天,姜宁和卫长昀几乎不都不让朱氏做什么事,就帮忙照看下两个孩子。   姜宁腾出空来自己的事,又有卫长昀在一边帮忙,要拿去镇上卖的辣椒面,加班加点做出来不少。   土豆片是现炸的,所以提前一天准备就行。   “这些辣椒面,到时候论斤卖,价格肯定会贵一点,不过可以按照小罐卖,得先准备一些竹筒。”   卫长昀坐在小凳子上,回头看姜宁,“明天我去山上砍几根竹子,要装辣椒的话,得先晒干。”   生竹里有水分,不晒干的话,容易回潮。   “那行,明天再去,今天先把这些做了。”姜宁估了一下手里的活,下午就能弄完。   那今天可以好好休息,都忙了几天。   前两天他俩去把玉米和土豆种了,旁边还撒了一点去年留下来的南瓜种。   就这一块地,把他俩都折腾得够呛。   播种还好,主要是前期肥土,还有后面两天浇水的事。   过了开春那一段时间的雨季,雨量就少了很多,地里都得靠自个挑水去浇,不然没过几天就要干。   卫长昀“嗯”了一声,从一堆花生里挑出发芽的,这样才能当种。   等赶集回来,他们就得把辣椒、花生和豆子、小麦种下去。   姜宁把雷钵里的辣椒面装进陶罐里,两只手抱着拿进厨房的柜子,关柜门时,忽地瞥见放在角落里的几个陶罐。   姜宁轻轻“哎”了声,选了其中小的一坛,掀开一条缝,酸味立即飘了出来。   “什么味道?”卫长昀进来拿东西,嗅了嗅,闻到了一股明显的酸味。   不是东西臭了发出的酸味,而是一种他从来没闻过的味道。   姜宁蹲在那儿,抬起头看卫长昀,“前一阵我们用毛辣果做的酸汤,差点忘了。”   卫长昀拿了麻布,走到他旁边停下,“是做好了?”   “可以试试,反正这一坛比较小,要是没成功也不碍事。”姜宁心态好得很,不怕失败。   土豆片和辣椒面能一次性成功,他都觉得蛮不可思议了。   尤其是辣椒面,之前家里全都是买的,只有糊辣椒才是自己做的,因为得调秘制蘸水。   “那要怎么知道是不是成功了?”卫长昀问完,想起之前一家去地里摘毛辣果的时候,姜宁提到的酸汤鱼,“酸汤鱼?”   姜宁点点头,笑起来,“对,酸汤鱼。”   “那我去河里抓一条,人多的话要不要两条?”卫长昀快把花生种挑完了,正好得空。   “河里的鱼,好抓吗?”姜宁小时候也去河里玩过,但除了枯水季,能在石头里抓螃蟹、摸虾外,基本没抓到过鱼。   卫长昀难得笑着点头,“我小时候经常去河里玩,能抓。”   姜宁挑了下眉,好奇问:“你小时候还这么皮啊,一个人去河里抓虾摸鱼?”   这段时间卫长昀表现得太过少年老成,他都快忘了这人比自己还小一岁。   男孩小时候,大多都淘气。   只是没想到卫长昀也有这个时期,就连刚才说话的时候,都明显比平时看上去要鲜活。   “有。”卫长昀只愣了一下,就坦然承认了。   他不是生来就失去父母、失去大哥,也有父母健在、兄长在上的时候。   家里虽不富裕,却也能温饱。   所以他十岁之前,一直都无忧无虑的,只需要专心上学,完成老师布置的功课。   其他时候除了农忙时会帮忙,都很自在。   “那你去抓吧,抓两条。”   姜宁一点不客气地说:“酸汤鱼很开胃,而且家里人多,多吃鱼可以补身体。”   “还可以增强记忆力。”   辣椒面差不多做完,卫长昀简单把院子收拾了下,就拿上鱼篓去河边。   朱氏坐在院子里,正在给两个孩子重新把衣服缝补下,衣服身量大一些,小孩长得快,这样就不用经常换。   “二郎这是要去哪?”朱氏看卫长昀拿着鱼篓出去,问姜宁,“还去地里吗?”   姜宁正在院子里收衣服,打算抱回屋里,“他去抓两条鱼,咱们晚上吃酸汤鱼。”   “酸汤鱼?”朱氏怔了一下,“你又什么时候学的?”   姜宁卖关子道:“晚上就知道了,先保密。”   旁边坐着吃果子的小小、小宝一听晚上吃鱼,兴奋地睁大眼睛,“宁哥哥,你又做好吃的了?”   “是,好吃的。”   姜宁说完,直接进了屋。   昨天朱氏的病好了,搬过去跟小小住一个屋。   小小知道朱氏跟她一起住,还会扎很多小辫、编漂亮的发绳,没有不愿意。   姜宁还挺担心小小怕生的,幸好先相处了几日,加上朱氏是个温柔的人,所以没发生他担心的事。   不过朱氏才生了病,用过的被子和衣服,姜宁就趁着今天出太阳,拿出来都晒一晒。   紫外线杀菌,去去病气。   姜宁整理好衣服跟被褥,瞥了眼床头的陶罐,呼出一口气。   过两天去赶集,又可以攒一笔钱了。   不久之后,罐子满了,说不定他们可以去镇上住。   镇上人多一些,可以远离村里的七嘴八舌,离卫长昀上学的私塾也近点。   想到以后的日子,姜宁伸了个懒腰,往被子上一扑,忍不住笑出声。   -   卫长昀去了不到一炷香,回来时厨房正好在蒸饭。   姜宁听到动静,从厨房里探出头,眼睛弯了弯,道:“回来了?饭快熟了,你要不把鱼杀一下?”   他挺怕杀鱼的,还有杀鸡这些。   宰的话可以,但活的时候让他碰,那种挣扎、蹦跶的感觉,他就心里毛毛的。   “已经在河边处理好了。”卫长昀晃了晃鱼篓,“出去的时候带了把刀。”   “那正好,我开始熬汤。”姜宁一听处理好了,嘴角的角度更明显。   卫长昀把手里的一包树叶,放到院里的小方桌上,招呼小小和小宝,“三月泡。”   “三月泡熟了?是不是茶泡和羊奶果也可以吃了?”小小一下从朱氏身边扑过来,“我最爱了!”   小宝也跟着点头,话没说完,手已经伸过去抓了一把。   小小瞪了一眼小宝,抓着一把去找朱氏,“婶婶,你也吃。”   卫长昀往厨房看过去,只能瞥到那只挽起袖子的手。他眼神闪了闪,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另一包树叶。   “鱼不用剁,你帮我把鱼切成大块就行,不要太小块。”姜宁看卫长昀进来,眼睛都没离开过锅,就出声嘱咐。   卫长昀答应了声,把叶子放到干净的灶台上,“三月泡,刚才去抓鱼,路边看到的。”   姜宁“啊”了声,一时没反应过来。   卫长昀以为姜宁没吃过,把鱼放下后,洗干净手才去打开树叶,“是这个。”   说完,想想又补了一句,“这一阵还有茶泡和羊奶果,覆盆子和桑葚也有,不过都是野果,得到山里去找。”   姜宁反应过来,偏头看过去。   汤碗差不多大的树叶摊开,里面是一堆橘红色的三月泡,看起来小小的,一粒一粒果肉团成一颗完整的。   “这里也有?”姜宁微微惊讶地问:“我还以为没有,那是不是——”   樱桃和杨梅也有了?   对了,还有刺梨。   姜宁擦了擦手,伸手去拿了几颗往嘴里放。   三月泡一颗也就小拇指大小,一颗吃起来没什么味道,得一把吃才够味。   “是不是什么?”卫长昀问。   姜宁一口咬下去,酸甜的味道在嘴里炸开,微微眯了眼,“好好吃。”   “对了,你说什么?”   卫长昀重复了一遍,姜宁“哦”了声。   “没什么,我就是在想杨梅、樱桃和刺梨这些是不是也有?平时镇上的酒,是不是以高粱酒为主?”   “嗯,都是用高粱酿酒,或者米酒、青梅酒。”   卫长昀不知道姜宁怎么突然问这个,说了一些镇上会卖的酒。   姜宁听完眼睛亮了亮,“那就行,我们可以做梅子酒和刺梨酒,尤其是刺梨酒,肯定没人做。”   刺梨可是维生素之王,肯定能卖出去。   卫长昀不自觉地盯着姜宁看了会儿,听到姜宁问他鱼切好了没,才回过神来。   酸汤鱼的做法不难,最重要的就是汤底和鱼。   酿好的酸汤取适量放进锅里,加一点油,再把姜和蒜切片跟着翻炒,炒到味道出来,再往里放水和盐。   加水煮开之后,往里放上一把葱,再把豆腐、土豆和鱼一起放进去煮到熟,最后再放蔬菜就行。   姜宁守在锅边,闻着熟悉的味道,拿筷子尝了尝。   酸汤熬成了。   要是来点豆芽,还有木姜子油就好了。   不过可以留到下次,一家人还要过那么久的日子呢。   “出锅了,准备添饭!”   姜宁拍拍手,解下身上的围裙,朝正好进来拿碗的卫长昀道:“可以端出去了。”   家里还没有吃火锅的条件,而且现在天气逐渐热了,没空调、风扇吃火锅太热了。   用陶锅装正好,还可以保温。   一家五口人,齐齐坐在桌旁,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一起看向姜宁。   姜宁哭笑不得,第一个伸了筷子。   他一动,其他人的筷子也伸出去了。   鱼肉软嫩、汤底开胃,完全没有平时鱼肉的土腥味。   小小最捧场,一脸满足地看姜宁,眼睛亮亮的,“好好吃!”   姜宁正准备夸她,旁边的卫长昀难得地也开了口。   卫长昀一脸认真,道:“好吃。” 第23章   一锅酸汤鱼,连带配菜全都消灭光了,连汤底都被舀起来喝了好几碗。   几个人吃完饭,统一姿势坐在椅子里,半躺着消食。   姜宁揉了揉肚子,偏过头看去,一排人都坐着,吃得餍足了,正在发饭晕。   只有卫长昀稍微坐得正些,不过神情比平时松弛。   “今晚的星星好亮,明天是个大晴天吧?”   姜宁仰头看着天,“还是晴天好,干什么都有劲儿。”   “我也喜欢出太阳,这样不会到处都是湿糟糟的泥巴。”小小大声附和,“会把鞋和裤子弄脏。”   小宝吃饱了,眯着眼,“镇上就不会脏了,那儿的路跟我们不一样。”   小小好奇道:“有什么不一样?”   小宝比划着形容,“我也不知道,我是听小秋哥哥家的三顺说的。”   说完,立即看向卫长昀,“二哥,你一定知道!”   卫长昀是知道,他不仅知道,还曾经住在镇上。   镇上和村里不一样,大街上都是青板石,小巷里是碎石头铺在一起,哪怕是下雨天,也只会湿了鞋边和裤腿,晾干了就行。   不像村里,沾上泥巴,得洗好几遍,浅色的料子还会留印。   “镇上也有不好的呀,没有这儿的山,不能随时摘到野果,也没有小河里的鱼,每一家都挨得近。”   姜宁说道:“在自家院里骂人,隔壁都能听到。”   两小的一听他的话,立即被转移了注意力,追着姜宁问。   旁边朱氏困得早,坐了一会儿便回屋休息了。   等姜宁哄好两个小的,让他们回屋睡觉,他自己都开始哈欠连天,不由感慨起来。   大好的假期时光,他不至于天天熬夜,但也是活跃到十一二点才睡觉。   现在天黑没多久就困了,真不知道该说睡眠好,还是娱乐少。   姜宁起身托着椅子走到房檐下,折回去打水洗漱。   这么规律的生活,比他高中都规律,真正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好的是,他身体比刚来的时候要好不少。   至少不会干点活就喘个不停。   姜宁洗漱完,正要回屋,往卫长昀那屋瞥了眼,正好看到卫长昀侧着身,似乎正在伸手去够背。   那天的伤,还没好吗?   “你要帮忙吗?”   卫长昀手一抖,手里的棉布掉在地上,一边拉起衣服一边去捡地上的东西。   手扶着门,没打开,“嫂嫂?”   姜宁站在门口,没直接进去,听他说话后,挠了挠脸,“我是看你好像要帮忙。”   卫长昀正要摇头,话就被姜宁抢了先。   姜宁再怎么神经大条,也知道他身为哥儿,夜里敲小叔子的门,会遭人非议。   可他也管不了人家怎么说,那些腌臜的话,早就有了。   “是不是上次姜大志打的那一棍还没好?”姜宁那天问过卫长昀,但卫长昀说没事,而且后边几天能挑能抬,加上忙,他就没再问。   现在看,那一棍的力道打在肩上,哪能好这么快。   想来也是,卫长昀的性子肯定硬撑。   恐怕还因为这一家子,都不方便。   他姜宁,是个哥儿。   卫长昀抿了下唇角,过会儿才道:“是今日抻了一下,所以才拿药酒揉一揉。”   “我帮你。”姜宁皱了下眉,就因为他是哥儿,所以得保持距离这种想法。   况且,住都住一个院子了,真要那么介意,连住都不该住一块。   卫长昀错愕地看姜宁,一时说不出话来。   姜宁看他表情,立即明白他在想什么,琢磨了下,决定和卫长昀好好谈一谈。   上一次他俩谈的还是家底的事,但这次是私事。   不然总这样介意,那他俩谁受伤了、哪不舒服了,总不能要麻烦朱氏和两小的吧。   “我有话要和你说。”姜宁是个藏不住话的人,有事就得解决。   卫长昀迟疑了下,点头让开,让姜宁进了屋。   姜宁嗅到跌打酒的味,重新拿了桌上干净的棉布,沾了药酒,“你坐着,我好给你揉。”   卫长昀依言坐下,露出肩膀上的伤。   去坎子村那回,姜大志那一棍打下来,他肩膀疼了好些天,前两日才好点。   今天去抓鱼,不小心又抻着了,这才上药。   姜宁站在他旁边,垂眼扫过那道淤青,都过去七八日了,还没完全消下去。   他拿着棉布按在淤青上,用手心打着圈揉。   “我知道我是个哥儿,在你们看来,和男子不一样,尤其是私下相处,得保持距离。”   姜宁缓缓开口,“可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你觉得有必要保持距离吗?”   “我……”   “你如果是为了我的名声着想,那也不必。难道你跟我不见面、不说话、不亲近,那些人就不说了?”   村子里是最能生是非话的地方,尤其是封闭的地方,越封闭越能传。   不说跟异性走得近不近,就说换了件漂亮的衣服,都能传出七八个版本来。   不外乎都是“性”那点东西。   卫长昀一时语塞,反驳不了姜宁的话。   “傻子,从你大哥走了的那日,该说的都说了一遍,再编也编不出什么花来。”姜宁感觉到手心热了,打着圈往外揉。   “长昀,我是你嫂嫂没错。但我也是个男子,哪怕是个哥儿,我同你并无什么差别,要说,小小除了性别与你不一样,别的都该一样。”   姜宁不清楚卫长昀能不能理解他的意思,他只是想,不要因为担心闲话,就和自家人生分了。   “那天姜大志打了你,你伤了也不跟我说,自个硬撑,要不是我今日发现,你就打算自己一个人处理?”   姜宁见他不说话,笑了笑,“或者以后受伤,你就让小宝给你包扎、换药?”   这时,卫长昀才说了第一句话。   “不是。”   “心里别扭是吗?”姜宁叹了口气,“你把我当成你兄长不就好了,本来也是。”   说完,姜宁无奈笑了笑。   好像是不太行,根深蒂固的思想,一时难以改过来。   卫长昀听他笑了,不知怎么,心里一松,刚才还绷着的背,这会儿也松弛了些。   “是有些别扭。”   姜宁听他还真这么说,在淤青伤按了一下,“你可真别扭。”   他一直性格开朗,就算心细,也不是别扭的人,更别说和卫长昀这样少年老成的闷葫芦相处。   卫长昀吃痛地低呼一声,解释道:“往后我会改。”   “那行,明天我和你一块去地里浇水。”姜宁往手心又倒了些酒,干脆不用棉布了,直接上手。   “顺便去山上转一圈。”   卫长昀忍着疼,心想姜宁这手劲儿真不小。   上完药,姜宁擦了擦手,低头闻了下,决定一会儿去洗个手。   “谢谢嫂嫂。”卫长昀一边系衣服,一边道:“可是有什么想找的?”   “也不是,就随便转转,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新的东西。”姜宁伸个懒腰,瞥到桌上的纸和笔,心念一动,“你会玩五子连吗?”   卫长昀问道:“是黑白棋吗?横纵共十七路,五子相连即为胜。”   “对对对,就这个。”姜宁眼睛一亮,“我想用木头做一副来玩,也可以让小小、小宝他们玩,不然一天无聊。”   卫长昀已经穿好了衣服,起初那点跟姜宁单独在一个屋里的不自在,早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明天就可以做,做起来简单。”   “不着急,我就是突然想到了。”姜宁打了个哈欠,“那我出去了,你这肩今晚别压着,不然又得痛好几天。”   “我记下了。”卫长昀应声。   姜宁径自出了门,忽地回头,对上卫长昀的目光,神色柔和道:“我可不爱讲道理,所以今日的话,你得听进心里。”   要卫长昀还这样瞒着他,一个人硬撑,不拿他当一个正常男子看,他往后自会给卫长昀安排好一条路,不必硬在一个屋檐下住。   这样大家都自在些。   实在不行,攒的钱先拿去给卫长昀上学,这样两三个月见一次,就好了。   “我明白。”卫长昀答得认真,“我只是怕那些话传到你耳中,你心中不悦。”   那些话,卫长昀听到过的。   打从他回到村子这段时间,只要他去地里,或者去河边,多少都能听到一些。   那些人说,姜宁长得漂亮,和他大哥才成亲就成了寡夫郎,必定耐不住寂寞,否则王栓怎么会缠上他。   又说叔嫂同住一个屋檐下,还一块去赶集,谁知道揣的什么心思。   话很难听,都是些粗俗的词。   姜宁挑了下眉,“那你和我相处了这么久,觉得我会是介意的人吗?”   卫长昀沉吟片刻,而后摇头。   “这不就结了,我不在意,你也不用在意。”姜宁冲他一笑,“日子是什么样,只有自己过才知道。”   旁人说得再多,那也不能替你过。   好的坏的,不都是自己的。   卫长昀眼神微暗,随后点了点头,吸气时胸膛微微起伏,“长昀,受教了。”   姜宁微眯起眼,打量起眼前的卫长昀。   少年身量挺拔,又有读书天分,虽有些老成,可不自傲、不自负,已是难得了。   “好了,早些休息,晚安。”姜宁笑容温柔,说完转身离开。   他想,这下应该说通了吧。   做兄弟。 第24章   翌日一早,姜宁和卫长昀吃了早饭,趁着日头不晒,打算先去地里给土浇水。   要是有时间,还能把豆苗和辣椒苗先种点下去。   朱氏拴着围裙在厨房里收拾,见他俩背着东西出去,钻出来叮嘱他俩当心,别太累着。   姜宁一边答应一边往外走,还伸手扒拉背篓里的镰刀,“我带了俩水罐,还有阿娘做的玉米窝头,一会儿饿了可以吃。”   农村在地里干活,都习惯带着吃的、喝的,方便饿的时候有东西吃。   毕竟干的都是体力活,消耗大。   卫长昀调了下扁担的位置,挂上两只桶,“等会儿到槐树那儿,我直接去河里挑水,你先去地里。”   姜宁“啊”了声,道:“行,我正好去看瓜藤牵起来了没,都好些天了。”   南瓜藤长得快,要长出来了,就得先把藤牵好,不然后面瓜都长歪了。   卫长昀看眼他背上的背篓,“沉不沉?”   姜宁晃了晃背篓,“才两把镰刀跟罐子,一点不沉,我又不是病秧子,这都拿不了。”   卫长昀还想再说什么,倏然想起昨晚姜宁的话,只点了点头。   从家里到地里,一炷香都要不了。   他俩在槐树下边分开,一个沿着路去河里挑水,一个拐弯先去地里。   姜宁扯了扯背篓的绳子,觉得勒肩膀。   幸好路不远,不然肩膀都要被磨破,也不知道每次卫长昀怎么忍下来。   几十斤在背篓里,想都知道有多勒人。   “宁哥儿,来地干活啊?”   “你阿娘这几日好些了吧?”   “你家这地里种的什么?忙得过来吗?就俩人。”   姜宁人长得好看,最近在村里走动时,说话又客客气气的,一笑起来,招人喜欢。   一个村的,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大家伙也都不愿意结仇。   这会儿看见姜宁一个人背着背篓来地里,抬起头来跟他唠两句,也没别的心思,村子里都这样。   地里的活日复一日都一个样,做着无聊,喜欢跟人闲侃,好打发时间。   姜宁挨个答应,等到地里时,抿了抿唇,觉得口渴。   “宁哥儿,你这玉米可不能老浇水,容易淹死。”   旁边是杨二爷家的地,这会儿杨二爷的儿子儿媳正在心里分苗,分完了才开始种。   “知道的婶子,就今天过来看看,要不要补点种,顺便浇水,这不好些天没下雨了。”姜宁一边放下东西一边说:“对了,上次我给阿娘请大夫,陈大夫说二爷病了,可好些了?”   杨言德摆手,旁边张秀云道:“没呢,不过好多了。人年纪大,病好得慢。”   “啊,那要再不好,过些天去镇上寻大夫看看,多问问总是好的。”姜宁对杨二爷记着恩,不免多说了几句。   来这儿的第一天,要不是杨二爷来了,他就算再厉害,也赶不走王栓那一帮人。   就算赶走了,怕是也要吃亏。   杨二爷一把年纪了,为人公正、明辨是非,他是尊重的。   “晓得,过几天不好,就去镇上瞧瞧。”   姜宁“哎”了一声,沿着挖出来的沟,边走边弯腰检查前些天种下去的玉米跟土豆。   土豆简单,发芽的块往土里一埋,露出点芽头就成,基本都是活芽,死不了。   玉米不一样,一粒粒地埋在小土窝里,一窝三四颗,有的可能全死。   这就得补种,不然补完了,后边不好一块打理。   姜宁还没检查完,旁边土坎上就传来说话声,他回头看了眼,是卫长昀挑水来了,杨言德两口子正跟他说话。   卫长昀肩膀一矮,两只桶稳稳当当放在地上。   “这些应该够浇了。”卫长昀把扁担放在一边靠着,“要补种吗?”   “要,有几窝看着一点芽都没发,往里再补几颗。”姜宁直起腰,手撑在腰侧,“南瓜藤牵得还挺好的。”   “那就好。”卫长昀从背篓里拿了瓢,拎着桶,沿着土沟一窝一窝地浇水。   姜宁看他在浇水,就干脆先去拿玉米粒,先去把死了的几窝补上。   “一会儿回家,得看看我们俩的秧苗发好了没。”   种水稻不能直接撒种,得先育苗。   之前算着时间,还有最近的温度,他们在上次赶集前就先把秧苗发着了,怕冻着发不起来,还放在堂屋里,这样勉强算个恒温。   “今早出门我看了眼,已经发了,不过还得等个三四天才能下田插秧。”   卫长昀接过话,“这会儿还早,等会儿去山里转转?”   “嗯,看看有没有新收获。”   姜宁还惦记着那些野果,挖回来移栽肯定不现实,树苗到结果能吃,起码得三到五年。   他就是想踩好点,算着季节可以去摘点。   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可以看看能不能牟利。   他俩一个浇水一个补种,不到一个时辰就忙完了这边的活,毕竟就一块地。   “婶子,你们还差多少,要帮忙吗?”姜宁叉腰站在地里,往旁边的地看去。   张秀云摇摇头,笑道:“就一点苗,快分完了,你们那地里的后边也记得分,不然生得太密,后边长不好。”   姜宁点点头,“晓得的,过几天来看,要长得密就分。”   种地的事,姜宁其实并没有多少实操经验,毕竟年纪小,等他能干活的时候,家里条件都好了。   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他爸妈、哥姐干活的时候,都会带着他一起,他也喜欢去地里帮忙摘菜。   “东西先放着,一会儿回来了拿。”卫长昀眼里和手里都有活,等姜宁跟杨言德、张秀云说完,手里已经把背篓拿上。   “叔、婶,有事叫我。”卫长昀小时候在杨二爷那儿上学,跟他家都熟,偶尔还会在他家里待一阵,等爹娘和大哥来接。   “你们忙自己的去,就这点活,干完就回去了。”杨言德道:“倒是真有事儿,你得空了,去家一趟,老爷子念叨你呢,还不放心那几个送来上学的娃,怕耽误耽误了课。”   “老师的病还没好?”卫长昀一愣,微微皱起眉问道。   前几日他去陈大夫那里拿药的时候,去看望过杨二爷,看着是好了些。   “年纪大了,反反复复的,没好全。”杨言德摇了摇头,“过两天不好,就去镇上看看。”   卫长昀对杨二爷不止敬重,更当他是一位亲近的长辈。   “等会儿从山里下来,我就过去,反正没多远。”   姜宁在一旁听了,琢磨着要不要这会儿就去,山里什么时候都能去,不急一时。   他话还没说,卫长昀已经看了过来。   “从这条道走,好走些。”卫长昀把背篓往后一甩,单手拿着镰刀。   姜宁略有诧异地看他,而后一笑,“好。”   他们不是大夫,这会儿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忙,更别说这个时辰,估摸也在休息。   -   在村里爬山跟出去旅游爬山是不一样的,没台阶、没石板,就是一条土路,还是人给踩出来的。   一段时间没人走,不宽的路很快就会被草和灌木淹没。   卫长昀走在前面拿镰刀开路,姜宁跟在后面,就这样姜宁腿好胳膊还时不时被树枝撩到。   “二爷是什么病?感冒还是发热?”姜宁知道卫长昀心里装着事,问他,“年纪大了,要是哪儿不舒服,得早点去看。”   “说是咳嗽,一直咳,也没什么精神,不太吃得下东西。”卫长昀回过身,看眼姜宁不知道往哪抓的手,边握住他手腕,边解释,“陈大夫看过了,说是风温肺热。”   风温肺热?   听着跟朱氏前一阵有些像,但症状却不同。   朱氏那是感冒发烧,那杨二爷这个一直咳嗽,难不成是肺部炎症?   姜宁借着卫长昀的力,上了一个坎,“这病是好得慢些,得慢慢补,你别太担心。”   卫长昀“嗯”了一声,拨开前边的树枝,拉着让姜宁先过去,“小心。”   西南这地界,有村子的地方,树都不是那种北方的参天大树,生得也不笔直,而且多不规则。   不高,但密。   而且很多带刺儿的树枝,撩人身上就能刮起一道血痕。   姜宁走得小心,一边走一边张望,“嗳,你看这个,是昨天的三月泡。”   他伸手小心捏着树枝,避开上面的刺,随手摘了一颗塞到嘴里,酸酸甜甜的,特别可口。   干了半天活,喝水、吃窝头,到底不如这种有味的野果子来得诱人。   尤其姜宁特别喜欢吃酸甜口的水果,除了家里的番薯,好一阵没碰了。   他又摘了几颗往后递过去,“你也尝尝。”   卫长昀看着近在咫尺的手心,上面摊着几颗野果,小小的,他伸手想捏,但又是土又是汗,手停了下。   姜宁看他半天没动静,转过头来,一下就明白他那点爱干净的心思,忍不住笑。   “你就低头就着我手吃了呗,我手不脏。”   卫长昀:“……”   迎着姜宁的目光,他低下头,用嘴唇抿走几颗果子。   “要是有野樱桃和野杨梅就好,买不着什么水果,山上摘的也行。”   姜宁眼睫轻轻眨了眨,心想维生素可是很重要的,老少得都补。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手心被碰到时有点痒痒的,若无其事缩回手念叨,又往前走了。 第25章   未经开发的山里,野货遍地都是。   姜宁和卫长昀一路走一路找,还真发现了野生的樱桃和杨梅。樱桃花好辨认,白色的花瓣,比观赏樱花的瓣儿要大。   杨梅树就只能凭叶子和树形辨认了,还没到结果的季节。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野生的原因,比姜宁见过的树形小。   “这树的果子很酸。”卫长昀拿着镰刀,弯腰把树周围的草清了,“只是看着红。”   姜宁正在摘蕨菜,听完道:“山杨梅就是酸,要是人工培育的会甜一些,不过咱们想培育,三五年都不一定养得好。”   种地他还能勉强凑合,嫁接就真的不行了。   况且这种专业的嫁接技术,都是要有品种培育好了,再嫁接的,他上哪里去找甜的品种。   “柿子可以吃。”卫长昀直起腰,抱起一堆清掉的草和树枝往远了扔,“杏早一点。”   姜宁把蕨菜理成一把放进背篼,里边还有好些野菜、茶片跟桑葚。   他在最下边垫了几片叶子,免得下山被颠坏了。   “再过两个多月,杏就能吃了。”姜宁用手背擦了擦汗,抬头看天,“走吧,先下山。”   这日头看着,都快晌午了。   天一热,山里头更热,还闷。   山里一闷,最容易碰到蛇虫鼠蚁,还是尽早下山好。   卫长昀拍拍身前的草屑,自然把背篓拎起,“嗯。”   下山的路比上山还不好走,羊肠小道走起来,一个不小心就能顺着坡往下滑。   姜宁镰刀都没敢拿手上,倒不是娇气,是怕一会儿他不小心栽了,伤人伤己。   “我先下去,你别动。”卫长昀看着前面的坎,往旁边的石头踩去,踩实了才敢动另一只脚。   姜宁一听他叫自己别动,立即站好。   开玩笑,从这种坡上摔下去,身上多半不剩一块好皮,能刮毁容。   “你慢点。”姜宁叮嘱一句,伸手去抓树枝,这样能站得稳一点。   手比眼快,抓住了才看过去。   有点软,还凉凉的。   是个什么——?!   卫长昀“嗯”了声,几步走到下边,才转身伸手去接姜宁,就听到一声尖叫,姜宁直接踩滑,从坡坎上摔下来。   “姜宁!”   姜宁看到自己手抓住蛇的那瞬间,心都是颤的,手也抖了,还勉强能保持镇定,飞快松开手,往后退。   结果就是顾头不顾尾,忘了站在坡坎上,脚底一个踩空,直接往后摔下去。   卫长昀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上前抓住姜宁胳膊,另一只手去搂他的肩。   所有反应就在一瞬间,等接住人,才听到姜宁一声痛呼。   “有蛇,先走。”姜宁疼得脸都红了,抓着卫长昀胳膊,单脚站起来,“绿色的一般都有毒。”   卫长昀迅速抬眼,一条绿色的蛇缠在树枝上,遍体没有花纹,正对着他俩吐信子。   这是绿瘦蛇,有毒。   卫长昀拉着姜宁胳膊,绕到颈后,一手拎着背篓,一手搂着他往山下走。   树林里草木葱郁,他俩并排走过,枝叶擦过衣服,发出唰唰唰的声音。   原本就静谧的环境,加上他们的呼吸和心跳,显得更为诡秘。   姜宁疼得一脑门汗,又不敢停下来,一想到刚才抓到蛇那瞬间的触感,只想赶快下山。   走了好一段,卫长昀回头看了眼,发现已经快到耕地,视野开阔不少,才扶着姜宁坐下。   “扭到脚了?”卫长昀把背篓放在一边,蹲在姜宁面前,“还是蛇咬到哪里?”   他声音没了平时的稳,仔细听能听出紧张。   姜宁坐在石头上,弯腰伸手把裤腿撩起来,脚踝已经明显肿了起来。   “没被咬,是踩空崴了。”   卫长昀扫他一眼,目光从他额头移到鼻尖,“这里回村不远,一炷香都要不了。”   姜宁抬眼,“啊”了一声,“什么?”   “我背你。”卫长昀转过身蹲下,“家里有跌打酒。”   姜宁反应过来,看着他的背,又看了看远处的村子,“还好我不沉。”   说完就趴了上去,胳膊环着他脖子,“辛苦你了。”   姜宁不会在这件事上犟,他脚腕现在肿老高,绝对是崴厉害了,不然以他的经验,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又红又肿。   卫长昀不意外姜宁的反应,托着人站起来,又把背篓挂在前边。   姜宁伸手,替他把着镰刀柄,免得往他脸上和肩上磕,“一想到刚才抓过蛇,我都不想拿手碰自己。”   卫长昀低笑一声,往耕地间的土路上走,这样要更稳些,“没被咬已是幸运。”   姜宁一想也是,那蛇就算不是剧毒,被咬一口也够呛。   叹了口气,下巴抵在卫长昀肩上。   才走了一段路,刚到家里的地旁边,姜宁疼得手心都出了一层汗。   不知道是不是跑下山那会儿,给刺激到了,充血导致更肿,一阵一阵地疼。   “快到家了。”卫长昀偏过头,皱了皱眉道:“嫂嫂,我们直接去陈大夫那里。”   姜宁用额头抵在他肩上,轻轻摇头,“不用,只是崴着脚。”   卫长昀眉头皱得更紧,“那日嫂嫂不是才跟婶子说,病了就得看,不能讳疾忌医。”   姜宁听他拿自己说过的话教育自己,磨了磨后牙尖,“去陈大夫家,太远。”   陈大夫家住在村头,从他们这儿过去,起码得再走小一炷香,不如回家拿凉水冷敷。   在学校里打球的时候,崴了都这样。   卫长昀抿了下唇,把他往上托了点,闷声道:“好。”   真是小孩脾气。   姜宁稍微缓过来一点,解释道:“我不是在强撑,不然也不会让你背我回来,只是扭伤去大夫那儿,跟自己在家是一样的。”   “要是伤到了骨头,我肯定直接去陈大夫那儿。”   卫长昀听他说着,心里那一股郁闷散了不少,出声答应他,脚下步子又快了些。   姜宁忍不住笑,心想哄小孩也挺简单的。   “哎哟,这是谁啊,哪家小两口这么黏糊啊,还——”   “哦哟哟,原来是卫家二郎和小嫂子啊,看岔眼了,刚才的话别介意啊。”   王栓娘跟三四个差不多年纪的妇人、哥儿坐在地里休息,一看到他俩,眼睛直直瞟了过来。   “就没见过谁家小叔子背嫂子的,不像话。”   “一看就是家里教不好。”   “男人才死了多久,就急着勾搭人,我看你家王栓干脆娶了吧,好歹模样还俊。”   姜宁听到前一句的时候,已经抬头顺着声音看去,等到后一句从王栓娘嘴巴里说出来,心里升起一股平静的疯感。   呵,又来了。   寡妇门前是非多,尤其是好看的。   在他看来,这何止是门前,站着不动,关在家里啥也不做,也都能成为村情八卦中心的焦点。   “我能介意什么啊,家里关系好是这样的。”姜宁翻个白眼,阴阳怪气道:“不像有的人,生个废物、夫君懒惰,自己是家里伺候外边下地,管着吃喝拉撒、衣食住行,恨不得连尿盆都端了,心里还挺美的。”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还真外人不知其中滋味。   姜宁别开头,懒得看他们骂骂咧咧。   这种滋味,谁爱要谁要,他反正不要。   只想尊重个人命运。 第26章   姜宁自认为是个脾气挺好的人,不爱吵架,也不争什么高低,长这么大跟人红脸的时候都不多。   可现在,他疼得一脑门汗,还有撞枪口上,他脾气再好也忍不住回嘴。   脸都伸过来了,他打一巴掌怎么了?   “哎!你怎么说话的?这里都是你婶子、伯娘,你一个晚辈,说话这么难听,你阿爹阿娘到底怎么教的?”   “是了是了,小小年纪,没了男人也不能忘了礼法,咱们小河村虽然是乡下,但这些道理还是懂的,我们这是在教你,免得你走错路。”   “你一个哥儿,哪怕寡了,也得和你家小叔子保持距离,不然要给人家说闲话的。”   姜宁偏过头,理都不想理,“那我谢谢你们,不过这些道理还是留着教家里那些人吧。”   “宁哥儿,你这话就不对了,哪来这么大的脾气?”王栓娘旁边坐着的妇人站起来,叉腰指着姜宁,“你看全村上下,谁家跟你们一样,嫂子跟小叔子天天同进同出,还一块上集,谁知道——”   后边的话说得小声,还说得快,但在场的谁都听见了。   说的是“谁知道你们私下里干了些什么腌臜事”。   脚踝那儿的疼又上来了,姜宁捏了捏手里的镰刀柄,心里的火“腾”窜上来,扭头正准备说这几人倚老卖老,就听耳边响起卫长昀的声音。   “倚老卖老,是为不尊,是为贼。”卫长昀声音不大,却沉稳有力,稍微侧过身,看向地里几人,“卫家的事,从前不劳几位婶娘操心,现在一样。”   丢下这句话,卫长昀回过头,背着姜宁朝家里走。   听到姜宁吸气的声音,放慢了步子,“疼得厉害?”   姜宁摇头,笑着说:“你刚才那几句话可真厉害,他们几个脸色一下就难看了。”   卫长昀“嗯”了声,目光看向前面的路,“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与嫂嫂是一家人,自当相互扶持,方能让日子过得长久,只是……”   “那些话,嫂嫂莫要放在心上。”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想什么事,没等姜宁开口问,他道:“嫂嫂是这世上难得的真心人。”   姜宁愣了下,低笑了声,“夸我呢?”   “嗯。”卫长昀坦荡道:“你与大哥成亲不过一日,却要因此受到旁人非议,还要和我一起养家,若非心善,大可以不管不顾,离开卫家或是真如他们所说,凭着样貌改嫁。”   “就因为这个,你觉得我好?”姜宁发现卫长昀还挺单纯,不是那种不知人间疾苦的天真,是穷人家孩子早当家后,对人的善恶判断还这么简单。   卫长昀知道姜宁的意思,爬上路坎,“不只因为这个,还因为这段时日的相处。”   装出来的好,可以装一时,但不能长久,总会露出破绽。   可姜宁没有。   对小小、小宝好,对朱氏好,对杨二爷敬重,对赵秋真诚,这些都是装不出来的。   “那我就受着了。”姜宁忍着疼说了句。   姜宁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院子,想到什么,道:“等会儿到家,你就放我下来,免得我娘看了担心。”   卫长昀没答应,只问:“自己能走吗?”   姜宁点头,“能走,就几步路。”   这下卫长昀没再问,走到院子门口就把他放了下来,一手拎着背篼,一手扶着他胳膊,俩人一块往家里走。   朱氏正领着两个孩子在院子里剥豆子,准备晚上炒青椒毛豆吃,再烩一个土豆汤,凉拌菜叶。   “回来了——”朱氏听见声,边抬头边说,看见姜宁被扶着进来,连忙把手里的菜篮子放下,“宁哥儿,这是怎么了?”   姜宁摆手,挤出一个笑,“就在地里崴了下,休息会儿就好。”   朱氏担忧地伸手扶他,让卫长昀得空去放东西,“真不严重吗?”   “我骗您做什么,就是扭了一下,明天就能好。”姜宁不敢真用脚碰地,虚虚地踩着,挪到桌旁坐下。   朱氏看他自己能走,稍稍放了心。   “那你俩休息,别忙活了,等着一会儿就能吃饭。”   姜宁看她进厨房了,虚虚松了口气,示意卫长昀把自己扶到屋里。   两小孩扒在门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姜宁,“宁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很痛啊。”   姜宁朝他们笑笑,“不痛,你们别担心,去玩吧。”   小孩好打发,看姜宁还在笑,就乖乖出去了。   卫长昀看他一眼,出去了一会儿,等姜宁脱掉鞋袜时,拿着跌打酒敲了门,见姜宁点了头才进屋。   “肿这么高,不知道赶集前能不能好。”姜宁扶着膝盖,试着轻轻动了下脚,立即疼得吸口气。   卫长昀站在他对面,道:“得揉开。”   姜宁抬了下头,看他站着不动,失笑道:“我使不上力,得你帮我了。”   他俩倒是真难兄难弟,先是卫长昀挨了姜大志一棍,现在是他崴了脚。   别的不说,这跌打酒倒是一点不浪费。   “下回家里多放点跌打酒吧,保证没过期那天。”姜宁看他找了一张小凳子坐下,开玩笑说:“我俩这战损体质,迟早能用上。”   姜宁说话的词儿有些奇怪,卫长昀不是全能理解,但听明白了意思。   坐下后,卫长昀打开瓶塞,往手心倒了跌打酒,一边搓热手心一边道:“如果是这样,用不上才好。”   姜宁看他一脸严肃,撇撇嘴,“开玩笑呢,你当真了?”   卫长昀:“我……”   姜宁立即打断他的话,“你可别内疚,我崴脚是自己不小心,跟你没关系。”   卫长昀抬眼看他,又低头,小心伸手覆在肿起的脚踝上,“可能会很疼。”   姜宁“嗯”了声,不自觉捏紧了裤腿,还没等他嘴硬说没事,一股钻心的疼沿着脚踝爬上来,疼得他猛地咬住下唇。   卫长昀低着头,没注意到姜宁表情,手上力道没减,心思单纯得很,在想肿这么高,得用力才能揉开,不然好得慢。   过了好一会儿,卫长昀没听到姜宁说话,才抬头,“嫂嫂,疼不疼?”   看见姜宁表情的一瞬间,手上力道一下松了。   姜宁疼得眼泪都在眼眶打转,听到他声音,狠狠瞪了他一下。   “你说疼不疼?”   卫长昀:“……”   “我、我不是有意的,那我轻点。”   他俩顾着说话,没注意到门口的朱氏抬起又放下的手,更没看到她离开时略显仓惶的身影。 第27章   疼归疼,但脚踝的淤血肿胀被揉开了,痛感瞬间轻了不少,至少不会疼出一脑门汗。   姜宁脑子都是糊的,放下裤腿后,抬眼看向正在收拾的卫长昀,长长呼出一口气,往被子里一躺。   “我眯会儿,你也歇会儿去吧。”   这一天又是下地又是上山,还从蛇口脱险,一通折腾,累得够呛的,休息够了才有力气干活。   卫长昀没答应,把东西收拾好,目不斜视盯着床边的椅子,“赶集要用的竹筒还没砍,我一会儿去看完老师,顺道砍回来。”   姜宁没完全躺实,毕竟身上衣服还脏呢。   “那你看着办,我是不行了,得躺会儿。”   闻言卫长昀难得笑出了声,抬脚往屋外走,“那嫂嫂休息吧,我不打扰了。”   姜宁“嗯”了声,抬起胳膊挡在眼睛上,在晌午后的阳光里昏昏欲睡。   卫长昀走出屋子,顺手把门给关拢。   小小正在给手里的布娃娃扎小辫,这几天她可喜欢这个布娃娃了,睡觉都不离手,说是婶婶给她做的,哥哥没有。   “二哥,你又要出去吗?”小小看见卫长昀去拿柴刀,连忙问:“婶婶说过会儿就可以吃饭了。”   朱氏听见声,也走了出来,看了看卫长昀,“二郎,要不了半个时辰就吃饭了,你这要去哪?”   卫长昀解释道:“去杨二爷家看望他,顺道砍些竹子回来,做竹筒用。”   朱氏点头,让他小心些,就转身进了厨房。   卫长昀看小小在那儿玩布娃娃,小宝在鸡圈旁边拿着菜叶子喂小鸡崽,放轻声音叮嘱,“不要吵到嫂嫂睡觉,知道吗?”   小小和小宝点点头,乖巧答应。   日头还没落,但已经没了热意。卫长昀怕耽误晚饭的时辰,拿着砍刀往院子外走,想着早去早回。   -   这个时辰,村里大多数人家都在准备晚饭,家家院子里都飘出饭菜的香味。   小孩们在院子里玩闹、大人们在厨房里忙,不管事的就坐在树底下休息,还有空插嘴指挥这儿指挥那儿的。   卫长昀走到杨二爷家,还没出声,院子里的张秀云就看到他了。   “长昀?来看老爷子啊。”张秀云手里端着碗,“正做饭呢,老爷子醒着,你自个进屋里去看他。”   卫长昀喊了声婶子,这才进了院子。   他小时候经常来这儿,自然清楚杨二爷住哪个屋。   走到门口,抬手敲了下半掩着的门,“老师,是我。”   他话音刚落,杨二爷就在里头答应了。   “长昀?进来吧。”   “是,老师。”   卫长昀走到屋里,原本坐在床边的杨修远看到他进来,立即起身,“长昀哥。”   “嗯。”卫长昀朝他点头,走到床边坐下,望着靠在床头的杨二爷,“老师的病,可好些了?还有哪了不舒服?”   杨二爷拍拍他手,笑道:“你叔婶小题大做,就是一直咳嗽,身上也没什么不好。”   卫长昀绷着嘴角,瞥向旁边的药碗,又看向屋里的柜子,里边都是书,桌上放的是手稿和笔墨。   “不管大病小病,都得听大夫的话,好好休息。”   “你小子,还管起我来了?”杨二爷摇了摇头,“你从镇上私塾退学的事,我还未问过你,既然你来了,那就跟我说吧,你当真不愿意上学了?”   旁边杨修远一愣,连忙退了出去。   镇上只有一所私塾,开私塾的先生虽不是永安镇的人,却和杨二爷年轻时就认识。   当初卫长昀能去那儿上学,也是杨二爷写信推荐。   如今卫长昀是童生身份,可以参加院试,院试若是能中秀才,那就是十里八乡难得的了。   “大哥病故,小小和小宝年纪还小,我不能把他们丢给——”卫长昀犹豫了一下,才接着说:“姜宁与我大哥成亲,本是父母强逼,他过来我家,什么都不知道,也未享受过什么,便要担负起一家的生计,于情于理都不该。”   “可是明年就是院试和乡试的日子,你退学后,如何科考?”杨二爷想起姜宁,叹了口气,“读书之事,勤为先,你一日不读,就落下旁人一日,再好的天赋,也要辜负了。”   “老师放心,我并未放下读书之事。”卫长昀拿起茶壶,重新给他倒了一杯水,“学堂的事,老师也不必担心,学生代老师前去就是,一月不过六堂课。”   杨二爷一怔,“这如何使得,你忙得过来?”   卫长昀道:“忙得过来,家中的农活不止我能做,嫂嫂是个勤快人,又心思活络,帮了许多。”   说完后,又想起什么,“他母亲前些日子病了,姜家待她刻薄,已经接到家里养好病,小小和小宝也有人照顾。”   他说话并不快,每个字都说得清楚。   只是相较以往,他这一番话已是说得多的,难得会说这么多话。   “你如今倒是长大了许多。”杨二爷没再推辞,因为卫长昀和他教过的其他学生不一样,更亲近些,自然不会客气。   “老师专心养病,其他的事不必担忧。”卫长昀宽慰道:“明年科考院试和乡试,我会好好备试。”   院试和乡试挨得近,中间只间隔两个月的时间。   好在院试在七月,他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备试。   卫长昀在杨二爷家里待了一炷香才离开,去砍竹子时,还碰到了王三叔和王三婶,两口子才从地里回来。   “三叔、三婶。”卫长昀被两人叫住,停下来,客气地叫人。   宋乔拎着菜篮,旁边王越背了一捆柴。   “上次你跟宁哥儿买回去的鸡苗,都养活了吧?”   “都活了,还好没下大雨,不然还真怕活不了。”卫长昀道:“按照您说的,拿回去的头几天,都是放在房檐下养的,也给围了一圈稻草。”   宋乔听都养活了,点点头,“买走的时候太小,不好养活,容易死,都养活就好。现在有一个多月大,就好养了。”   卫长昀看眼日头,收回视线道:“改天要是再想买鸭子,再上您家里去。”   “行。”王越紧了紧背上的柴,“你快归家去吧,别一会儿让宁哥儿他们等你吃饭,我们也回了。”   卫长昀:“好,叔婶慢走。”   回家的一路上,村里那些长辈看见卫长昀经过,招呼他到家里吃饭,虽都是客气话,却让街头巷尾多出几分烟火人情。   快到竹林时,恰好从王栓家经过,王栓爹王邦坐在院子里,嚷嚷着让王栓娘赶紧做饭,语气满是不耐烦。   “哎,这不是卫二郎吗?从哪来啊?我表舅家里啊,也是,老头子教过你,是你老师,他病了你不去看,那不是大逆不道吗?”   王邦趴在院墙上,伸着脖子搭话,“嫁给你大哥那个姜家哥儿,好凶的脾气,给我栓子骂了几回,你可得管管,也太不像话了。”   卫长昀停了一下,转头看王邦,“家中长嫂性子温和、深明大义,岂会骂人?王叔这话,怕是太护短了。”   王邦“嘿”了一声,语气一下凶了,“那还能是我家栓子的错?一个小哥儿不好好守寡,成日在村里晃悠,谁知道存的什么心思。”   卫长昀眉头紧皱,不悦都写在脸上,“家中大小事都要他操持,难道失了丈夫就不能外出了?”   “荒谬。”   丢下这句话,卫长昀径直离开,没再搭理王邦在身后的嚷嚷。   等砍完竹子回到家,姜宁正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   “回来了?”姜宁弯腰放下盘子,擦了擦手,“一会儿再砍吧,我跟你一起,先去洗手来吃饭。”   卫长昀把新鲜的竹子抱到角落堆着,一边拍衣摆一边去水缸旁舀水洗手。   “二爷的病好些了吗?”   姜宁帮着摆好椅子,“老人家生病是要好得慢些,你别太担心。”   卫长昀擦着手走过来,“还是咳嗽,不过在好转了。”   想到他要去学堂代课的事,又道,“老师担心学堂的课,我打算代他去一个月。”   闻言姜宁一愣,“教村里的孩子?”   “嗯,都是不足十岁的孩子,教的也不复杂,千字文、三字经这些。”卫长昀接过朱氏拿来的碗筷,一一摆好,“不会耽误家里的活。”   姜宁挑了下眉,直直看他,“你怕我不让你去?”   “不是。”卫长昀答得很快,“嫂嫂不会,反而会很高兴我去代课。”   “那你解释什么?”姜宁问他,“是怕家里的活累着我?”   卫长昀点头,没遮掩或者不好意思,“嗯。”   姜宁开玩笑的话还没说出口,又听他先说。   “为了让我安心代课,嫂嫂必定会把一些活自己拿去做了。”卫长昀不加掩饰道:“你只怕自己少做了,让我兼顾不了两头。”   几句话说得姜宁语塞,尴尬地咳了一声。   姜宁不是那种奉献人格的人,家里的大小事情都自己揽了,是该给谁做谁就做。   可要卫长昀去代课,他自然是要多分担一些,不然兼顾两头的结果就是哪边都做不到好。   “从前不知道你这般会说话。”   姜宁轻笑一声,没生气也没反驳,“能说会道,的确是个当先生的料。”   卫长昀不解看他,等着他下一句话。   “卫小先生只管放心,该你做的事,一件不会少。”   姜宁眨了下眼,没管卫长昀脸上的表情变化,转身进了厨房,去帮朱氏端最后一道菜。 第28章   卫小先生。   因着姜宁这一句称呼,直到去学堂里给孩子们上课那日,卫长昀都还有些恍惚。   从他五岁念书识字起,漫长的岁月中,他也曾想过有朝一日,能像杨二爷那样教书育人。   万万没想到的是,第一个称呼他“先生”的人,会是姜宁。   永安镇的集市是一旬一集,因为姜宁的扭伤还没好全,卫长昀趁着还有时间,不仅把竹筒砍好晾着,还包揽了大部分捣辣椒面和切土豆的活。   “长昀哥?”   卫长昀回过神,看向叫自己的杨修远,“何事?”   杨修远拿着一卷翻薄的书,道:“这里我有些不太明白。”   卫长昀垂眼看去,发现是千字文中的一句,“罔谈彼短,靡恃己长”。   “这一句的意思是,不谈论他人短处,亦不要夸耀自己的长处。”   “这是……什么意思?”杨修远明白了字面意思,却还是没明白为何这么做。   卫长昀看眼外面的天色,如今已经四月,早过了暮春时节,再过不久,就会迎来初夏。   夏日昼长夜短,天暗得也比以往要晚些。   “祸从口出、怨由言生,不知他人经历就妄自议论人家短处,既是狭隘,亦是不尊。”   卫长昀起身,一边和杨修远往外走一边道:“靡恃己长,则是人要懂得分寸,事事夸耀自己长处,一则太过自负,二则太过无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岂知没有人比你更为精通。”   杨修远不过十岁的年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好像懂了。”   闻言卫长昀失笑,摸了摸他的头,“不急,能知六七分,已是不错了。”   杨修远却道:“可阿爷说,你在我这般年纪,已经很厉害了,让我向你学习。”   卫长昀一愣,没想到杨二爷在背后是这样说自己,想起从前苦读的日子,有些怅然。   明年的院试他得比旁人更努力,才能从中脱颖而出,否则便又要再等三年。   若是院试中了,紧接着就是秋闱、春闱。   从前觉得长远的事,竟是也没有多久了。   “回家去吧,今日的课就到这里。”卫长昀收起思绪,看向不远处的杨家,“代我向你阿爷问好。”   杨修远应声道:“知道了。”   卫长昀目送杨修远走了一段路,这才从另一条路往家里走。   另一边,姜宁正坐在小板凳上,拿着勺把辣椒往竹筒里装,打算明天卖十五文一罐。   按照他心里的物价,十五文已经算是很划算了。   毕竟还送一个竹筒呢,竹筒可以当筷子篓用,也可以反复利用,怎么不算是一种消费。   “宁哥儿,明天赶集……”朱氏走到桌旁坐下,一边帮着装一边道:“你还是跟二郎一起去啊?”   姜宁“啊”了声,脑子没转过来,等给竹筒塞好口,才道:“是跟他一起去,之前都我们俩一块,不然这些东西一个人也拿不了。”   朱氏点了下头,眉眼垂着,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又像是欲言又止,“我是说,你这脚没好,要不我跟二郎一起去,你也好好养伤。”   姜宁疑惑地看着他娘,“好了啊,走起来也不怎么疼。而且不是说了,王三叔他们也要去镇上,他家有驴车,可以捎我们一程,还比之前轻松。”   朱氏抬起头,看了姜宁一眼,微张着嘴,犹豫了会儿,到底还是没说,“那就行,我是怕你脚没好全,又伤了。”   这会儿姜宁总算反应过来了,视线扫了一圈,见小小和小宝在院子里那棵石榴树下玩,才放轻了声音问:“阿娘,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话音刚落,朱氏的表情倏然一变,眼神变得飘忽。   姜宁一看就知道被自己说中了,肯定是在村里听到了什么。   “阿娘,你是信他们还是信我?”姜宁并没有着急解释,反而问了一个问题。   朱氏一怔,没有反应过来,有些愣神地盯着姜宁。   她这个小儿子,从出生就体弱,一开始姜大志还想家里有个哥儿,日后可以要彩礼,请大夫来看了几回。   哪里知道一直看不好,后来姜大志就不愿意花钱了,不死就成。   朱氏的眼里,姜宁不开朗、寡言少语,却很乖巧,也有一些小机灵,知道在家里怎样不会挨骂。   哪怕偶尔会在她面前撒娇,也很少。   总之,就是和现在不一样。   “我……”   “我和长昀如今是清清白白,是家人、是朋友,能一块说笑,也能一起出行,哪怕在一个屋子里,也绝不是村里那些人说的那般龌龊。”   姜宁眼神格外认真,“我欣赏他小小年纪就有责任心,可以为了一双弟妹,并无什么交集的兄嫂退学回家帮忙,自己苦读。”   “可是这并不代表,我与他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朱氏面上赧然,知道她让姜宁伤心了,“我不是觉得你们有什么,我只是怕那些人说你不好。”   “旁人说什么,我哪管得了。”姜宁神色柔和了些,耐心道:“你莫要担心我,我只想把日子过好,这比什么都强。”   闻言朱氏叹了一声,放下竹筒,“宁哥儿,我怕你委屈。”   姜宁知道朱氏的心思,见她神色,反而宽慰道:“我不委屈,如今日子比从前好了许多,哪里就委屈了。”   “阿娘明白了,往后不会再提这个事。”朱氏望着姜宁,温柔一笑,“宁哥儿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阿娘信你。”   姜宁失笑,卖乖道:“可别在长昀面前提,他心思重,本就担心我遭人非议,若知道连你也问我,怕是又要过意不去了。”   “好好好,听你的,这话往后都不再提了。”朱氏这段日子住在这儿,心思比从前想开不少,也会开玩笑了。   “不过阿娘,我有一话总得跟你说明白。”   姜宁迟疑了一下,才道:“我过来卫家,不到一日卫大就撒手而去,你住在家里,难免去村里走动,总会听到些闲话,你莫要放心上,别气着自个。”   那些人,当着他和卫长昀的面都说得难听,背后更不知道怎么议论。   朱氏心思细,听见了不免会为他难过、委屈。   他是怕朱氏把这些都压在心里,反而苦了自己。   “什么事不能提?”   姜宁听到声音,猛地一回头,是卫长昀回来了,手里还拿了一把菜。   “没什么,就是我爹的事。”姜宁神色自然,接着把剩下的辣椒面装完,“这些东西可沉了,明天得费不少劲儿。”   卫长昀往水缸走去,揭开盖后,往盆里舀水,“要换个地方支摊吗?怕摆不开。”   “别了,换个地方万一老顾客找不到,还麻烦。”姜宁转回头来,“那你明儿还要支摊帮人写信吗?”   卫长昀道:“不了。”   “先把土豆片和辣椒卖出去。”   “和我想一块去了。”姜宁把最后一点辣椒装好,拎起背篓往堂屋走。   进了堂屋,姜宁才松口气。   亏得刚才那些话卫长昀没听见,不然他上次的思想工作不白做了。   他可不想再哄第二次了。   哄小孩,费劲。   夜里吃过晚饭,一家五口人都齐刷刷地坐在堂屋里,桌上放了一块木板,一头放了一个碗,里边装的是竹棋子。   简易版的五子棋。   卫长昀用竹筒剩下的边角料做的,黑色棋子还不是用墨染的,用的灶灰,泡一遍晒干,没那么黑,但能区分开来。   姜宁拿着白色的棋子,蹙眉盯着棋盘,神色严肃得像是在下围棋。   “下这里。”   “这里。”   “二哥,这里这里。”   “宁哥哥,你下这儿。”   小小和小宝在旁边可着急了,他们以前都是在地上画了玩,第一次在棋盘上下。   姜宁撇嘴,对小小跟小宝都会玩五子连这件事,表示略有不服。   谁家不到六岁大的小孩,就会玩五子棋了?   “观棋不语真君子,我自己会下。”姜宁飞快把棋子落下去,抬眼看向对面的卫长昀。   卫长昀几乎没思考,姜宁收回手的下一瞬,就又落了一子。   姜宁:“……”   这就是大佬的气质吗?   “我下这里。”姜宁放下棋子,挠了下脸颊。   其实他下五子棋的水平,只能说是凭感觉。   卫长昀原本微垂着的眼抬了抬,扫向姜宁,“不改了吗?”   “落子无悔,我才不改,输就输了。”姜宁一边表示不在乎地别开脸,一边眼睛瞟着棋盘。   卫长昀低笑了声,手腕放低,落下一子,“这局,是你赢了。”   姜宁一愣,眨了眨眼,这才发现自己好像歪打正着,两路都通,是赢了。   他嘴角不自觉上扬,连眼睛都盈了笑意。   “见好就收,改天再继续。”姜宁拍拍手,“明天可要早起。”   小小、小宝一听,齐声道:“宁哥哥耍赖!”   姜宁一点不害臊,起身开始收拾棋盘,“我才没有,你们该去睡觉了,不睡明天的糖我少买了啊。”   小小和小宝瞬间闭了嘴,委屈巴巴跳下凳子,一步三回头往屋里走。   姜宁哂笑着回头,就听到旁边朱氏无奈的笑声。再一抬眼,卫长昀脸上表情竟然有种无可奈何感。   姜宁:“……”   成吧,就当他年轻几岁,变回小孩了。 第29章   天蒙蒙亮,才泛起鱼肚白,卫家的厨房里,已经飘起了一阵一阵油香。   土豆片在油里一点点被炸干水分,变得酥脆诱人。   姜宁挽着袖子,不时朝旁边看去,怕卫长昀放的辣椒多了,到时候口味偏重。   卫长昀拿筷子翻搅,见姜宁看来,就会问他量够不够,倒是自觉得很。   等他俩弄完土豆片,和竹筒辣椒一块装进背篓里,天色已经接近全亮。   “要出门了啊?”朱氏披着衣裳站在房门口,“拿上水,免得一会儿渴了。”   “晓得的。”姜宁说了句,帮着卫长昀扶住背篓,等他背好了才转身去拿自己那一背。   土豆片这次做了三十斤,虽然不算重,可塞满了一整个背篓,还冒出来不少。   卫长昀调整好肩上的绳条,转过来帮姜宁,“沉不沉?”   姜宁这一背篓里大多是竹筒,看着背篓小,却也不轻。   “还行,反正就一段路。”   “沉就说。”卫长昀没有再说别的,只说了这三个字。   姜宁点头,看向还站在那儿的朱氏,“阿娘,你回去再睡会儿,我们下午些就回。”   朱氏答应好,却没立即进去,看着姜宁和卫长昀出了门,路上见不到身影了才回屋。   春末的早晨,雾深露重,就从家到村口这一会儿功夫,鞋面和裤边已经沾了一层水痕。   “二郎、宁哥儿,这呢!”   王三叔坐在驴车上,招手叫他们。   俩人闻声看过去,一边应声一边走过去,把东西放在板车上。   板车上放几个箩筐,是鸡蛋和鸭蛋,全是自家养的鸡,要送给镇上的一个员外家。   姜宁把东西放好,问:“三叔,就您一个人啊。”   “老二病了,你婶子在家照顾他,我一个人去就成,反正是去送东西,顺道看看老大。”   王三叔示意他俩坐好,“你们多久回啊?回来要是赶得上,我一路给你们捎回来。”   “还不知道,卖完东西估计都得下午了。”姜宁挪了一下位置,让卫长昀坐旁边。   卫长昀坐在靠外的板车边缘,扶着背篓,免得掉下去,腿一搭,把姜宁也给挡住了。   “叔,要不赶巧,您就自己回,不用等我们。”   卫长昀说了句,“子书这一阵没回来吗?”   他俩都坐好了,王三叔赶着驴车,不快不慢地往镇上去。   驴车没牛车、马车来得快,不过总比走路好,在村子里能有头驴已经是令人羡慕了。   “就是没回,所以我们才不放心,想着去看看,是不是在私塾碰上什么事。”   王三叔叹了口气,“子书这孩子,就是容易钻牛角尖,心思又细,打小就这样,你还记得吧,以前你俩一块去二叔家上课,他被王栓挤兑了几句,好几天都不愿意去了。”   小河村虽然不像坎子村一样,祖上都是亲戚,一个村大部分都是一个姓,可多少也沾亲带故。   杨二爷是王栓爹的舅舅,王栓得叫一声舅爷。   王三叔跟王木匠往上一背是亲兄弟,所以他俩是堂兄弟,跟王栓家出了五服,倒不算了。   赵秋的母亲姓杨,按照辈分,赵秋得叫杨二爷一声舅老爷,跟王栓家不时亲戚,但多少有些关系。   卫长昀跟他们都没关系,他家是外来的,没亲戚。   关系近一点的,就杨二爷、王三叔。   如今得算一个赵秋家,还是因为姜宁和赵秋的缘故。   “您别太担心,说不定是这一阵学业重。”卫长昀虽寡言少语,却不是不善言辞。   他一句话,叫王三叔宽慰不少。   旁边姜宁听着,不由想,卫长昀这几日在村里学堂代课的事,等他们说完了,才悄声问:“教书累吗?”   卫长昀怔了怔,反应过来道:“累。”   村里的孩子,送来学堂的大部分都是家里没人照看,找个地方放着,也好过在家里一个人。   只有教了书才知道,不是每个孩子都好学、肯学、能学。   年龄不一样,心思也就不一样。   大的不一定稳重,小的也不一定听话,总之,一堂课教下来,卫长昀深感不易。   “果然,当老师不容易。”姜宁感同身受,他以前给表弟表妹、堂弟堂妹辅导,能把自己气自闭。   “老师办学堂多年,如今才知他这些年来的难处。”卫长昀望向远处的山,神色微凛。   姜宁看向他,视线停留在他脸上,没有说话。   他知道卫长昀此刻的心情,不能说完全地相似,却和他原来想的差不多的。   山里的孩子,想要出人头地,读书已经是最好的途径。   只是放在当下,读书哪里是人人都能读的。   正因为此,陈二爷的学堂才显得更有意义。   “你呢?”姜宁算了算,卫长昀退学已经有一个多月,这会儿应当和起初想法不一样了。   闻言卫长昀转过头来,“明年院试,我会好好准备。”   “你呀。”姜宁失笑,往后轻靠在箩筐上。   驴车再慢,跑得也比人快。   寻常快一个时辰的路程,今天半个时辰多点就到了镇口。   王三叔要先去送员外家送东西,跟他们不顺路,到了东市的一个路口,就把他们俩放下了。   “谢谢三叔,麻烦您了。”姜宁背好东西,把手里的一个竹筒和布包递给他,“自家做的辣子,还有烙的葱饼,给您的。”   王三叔立即要推辞,结果姜宁硬塞到他怀里。   “这,你们这俩孩子,还跟叔客气啊。”   “不是客气,真要客气就不敢麻烦您了。”姜宁笑着说,“反正是自家的。”   王三叔听了,乐呵呵地赶着驴车离开。   姜宁和卫长昀歇了会儿,立即熟门熟路去桥头占位置,免得一会儿被人抢了。   他们来得早,桥头除了药材摊子摆在那儿,没人看着,其他地方都还空着。   “秋哥儿去了他二姐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我还说叫他来家里尝尝我做的鱼。”   姜宁一边支摊一边说:“对了,那个王子书,就三叔家的老大,你们俩熟吗?”   卫长昀没想到姜宁会问,抻开布的动作顿了下,“一块在二爷那儿学了三年。”   “二爷是不是常夸你,他夸得少了?”姜宁问完,看卫长昀表情就知道答案了。   “私塾你俩也是在一起,宋婶婶上回说的。”   卫长昀点头:“嗯。”   姜宁琢磨了下,摇摇头,“那他压力应该不小,毕竟跟聪明人一块上学,很容易被打击到。”   卫长昀神色微变,没有接话。   “但这也不是你的问题,你总不能为了不让旁人被打击,就不好好学吧。”   姜宁瞥向卫长昀,“等会儿卖完东西,我们去镇上转转,最好是食肆和酒楼。”   他得看看,这镇上的馆子里都卖什么。   卫长昀“嗯”了一声,显然有情绪了。   姜宁看他弯腰在那忙,眼睛转了转,忽地凑到他面前,“没说王子书不回家跟你有关,你别跟我闹脾气。”   卫长昀:“没闹。”   姜宁撇嘴,耸耸鼻尖,“小气,我只是好奇嘛。”   来的时候他听两人聊,大致猜到了一些。   同龄人一块启蒙、一块上学,还一起到了同一个私塾。私塾里的先生、同窗知道他们是同村,难免会心生比较。   王子书是个心思敏感的人,自然会因此和卫长昀疏远。   不然卫长昀提起同窗,只说了一个阿肆,未提起过王子书。   卫长昀看他一眼,轻叹一声,“我退学时,他来找过我,问我为什么,我说了缘由后,他让我少瞧不起人。”   姜宁疑惑地“啊”了声,没明白这里的逻辑。   “我说退学后会备考明年的院试。”卫长昀看出他疑惑,解释了一句。   姜宁“哦”了声,一下明白了。   这是憋着劲儿,要跟卫长昀分出个高下呢。   “那我还是看好你。”姜宁思忖了片刻,“不过你别有压力,考砸了也没什么,日子照过不误。”   说完姜宁自顾自去折腾自己的小摊了,没发现卫长昀眼底逐渐漫上来的笑。 第30章   土豆片卖了三次,这次来果然就没那么好卖了。   毕竟制作起来不难,就炸个土豆片,哪怕复刻不出来辣椒,也能糊弄一下。   镇上人再多,也不是谁都会来集上的,尤其是那些小有家底的人,更不会来集上闲逛。   东街有自己的街市,可比这边卖的东西有趣多了。   姜宁坐在一边,也不着急,有人来就卖,没人的时候东看看、西看看,好奇别人都卖什么。   前两次来,都没功夫看。   “小兄弟,今天这生意不行了啊。”   姜宁听见后转头,卖药草的大叔翘着腿,往后靠在河边的石墩上。   他笑了下,“做生意哪有天天都好,那不成财神了。”   “哈哈哈哈,你个小孩倒是有意思。”大叔笑声爽朗,看了看他,“那你慢慢卖,我眯会儿。”   姜宁觉得这人怪有意思的,也跟着笑弯了眼,“那我帮着看会儿您的摊。”   “这大叔,一直都在镇上吗?”姜宁凑到卫长昀旁边,小声问他。   卫长昀放下手里的秤,往旁边瞥了眼,“听阿肆说过,是个怪人,年轻时是个游医,后来不知怎么,回来时就变成了这幅样子,不再看诊,只卖药。”   阿肆是永安镇的人,家里祖祖辈辈都住在镇上,本名姓严。   镇上的大小事,多半都能从家里知道些。   “看来是个有过去的人。”姜宁嘀咕一句,忍不住又往那边瞥了眼。   放弃行医,是为什么?   碰到了什么事吗?   “来一斤土豆片。”   姜宁正想着,听到有人来买东西,立即回过神,跟着卫长昀一块把土豆片称了装好。   买东西的是个年轻哥儿,身边牵着一个小孩。   “你这竹筒里装的什么?”年轻哥儿接过两袋土豆片,好奇问:“酱还是腌菜?”   刚才姜宁光顾着装东西,都没抬头。   这会儿一抬头,才发现对方长得很俊秀,打扮虽不说富贵,却也看得出不是一般人家。   “都不是。”姜宁笑着答道:“是辣椒面。”   年轻哥儿一怔,眼睛微微睁大,“是土豆片上撒的这个吗?”   姜宁点头,打开一个竹筒,“你看看。”   竹筒揭开盖,稍微靠近一点,都不用凑到口上,就能闻到麻辣的香味。   不觉得呛,反而勾人食欲。   “你这怎么卖的?”年轻哥儿显然喜欢吃辣,土豆片也不像给孩子买的,反到像给自己买的。   “我想要两个。”   姜宁没想到一开口就要两个,“十五文,这价格——”   “好便宜!”   “……”   年轻哥儿直接从荷包里数了四十文给姜宁,有些巴巴地盯着姜宁,“除了土豆,还能蘸别的吃吗?”   姜宁一听笑起来,敢情这是遇上个爱吃的了。   换成别人,可不一定会想到问这个。   “烤的东西,油炸的东西都可以拿这个蘸着吃。”姜宁给他说了好些,“保证蘸什么都好吃。”   “闻着就香。”年轻哥儿捏捏身边小孩的手,抬头看姜宁,“你们是周边村子的人吗?”   姜宁“嗯”了声,也没扭捏,道:“家里是小河村的,做些小零嘴来糊口。”   “我家是镇上的,就住在东街。”年轻哥儿飞快接话道:“我叫顾苗,你叫什么呀?”   “姜宁。”姜宁报了自己名字,“你……是不是很喜欢吃?”   顾苗瞬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颊边微红,“啊,我……太贪吃了。上次我夫君从你这儿买了土豆片回去,不到一天就被我吃完了,结果你一直没来,我又馋,他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我——”   “才想问问你家在那儿,实在想吃去你家里买好了。”   闻言姜宁眼睛瞪圆,下意识看向身边的卫长昀,见他也是一脸诧异,眼神对上后,都不自觉染上笑意。   “阿爹,父亲是为你好。”旁边一直绷着小脸的小孩儿,突然一本正经开口,“吃多了不好。”   顾苗艰难地腾出手掐他脸颊,“你个小叛徒,就是他的眼线。”   说完看向姜宁,“宁哥儿,下回你来我还买,你可千万要来,不卖土豆片也行,别的我也吃。”   姜宁:“……”   这算什么?第一个会员客户吗?啊不对,死忠客户。   “我得走了,一会儿他回家看不到我,又要念叨。”顾苗叹了口气,牵着小孩,“走了,回家。”   姜宁看他要走,余光扫到背篓里的一把蕨菜,弯腰拿起来,叫住顾苗,“顾家哥儿,你等等,这个给你。”   顾苗被叫住,看见姜宁手里东西,不解问:“这是什么?”   蕨菜是用草扎成一把,被姜宁塞到顾苗手里,“蕨菜,炒腊肉、熏肉好吃。”   顾苗一听好吃,都没拒绝就收了,“谢谢!以后我照顾你生意。”   姜宁失笑,点头道:“好啊。”   他俩倒是投缘,几句话的功夫,聊得比旁人都自在。   有人耳尖,听到他们俩的闲聊,等顾苗一走,飞快凑了过来。   “哎,这辣椒十五文一罐吗?”   “跟土豆片上是一样的?刚给我来两罐!”   “能跟什么吃啊?就土豆片能吃,还是别的都可以啊?”   “小老板,你家这辣椒面怎么做啊?能说说吗?”   ……   姜宁介绍道:“炸的、烤的都可以,就是别跟甜的一块吃,你要烤鱼撒上这个都好吃。”   金杯银杯不如客户的口碑,果然还得靠有人帮忙宣传。   “配方?这可不能说,说了我还怎么糊口啊。”   “那来一罐吧。”   买了一波东西后,姜宁坐回去,看着还剩下的土豆片,“今天要晚点才能收摊了。”   卫长昀坐在他旁边,手搭在膝盖上,腰背松弛却又直挺,“不急。”   姜宁“哎”了声,看着他挑了下眉。   “卖不完,拿回家自己吃也一样。”卫长昀神色惬然,眉眼舒展,“况且,总能卖出去的。”   三十筒辣椒,还剩下两罐,土豆片只剩下八斤多点,怎么看都能卖完。   今天已经挣了六百多文,胜过大多数人家了。   “也是。”姜宁托着脸颊,眼睛四处转,“那一会儿买点肉回去,或者买只鸡回去炖来吃。”   “买鸡的话,三叔家的鸡好些。”   卫长昀顺着他的话说,“肉嫩,油薄。”   姜宁不自觉地吞咽了下,低咳一声,“说得也是,哎,等会儿要是三叔还没走,问问他去,他早些回,还能帮我们把鸡杀好。”   说曹操曹操到,姜宁话音刚落,就听到桥上有人叫卫长昀,语气很着急。   姜宁和卫长昀一块转头看去,见王三叔着急忙慌地跑过来。   “长昀,宁哥儿,你们在就好,在就好。”王三顺抹了抹脸,“我家老大,他、他好些天没去私塾了!”   姜宁眼睛一下瞪大,连忙站起来,“哪天不见的?”   旁边跟着的年轻男子道:“前天,他旬假一直没休,我们都以为他是回家了。”   姜宁看向对方,没等他问,卫长昀先开了口。   “严肆,之前和你说起过的同窗。”卫长昀解释完,皱眉问道:“他的书和纸笔、衣服可都在?”   严肆点头,“都在,我们看过了,什么都没带走。”   什么都没带,却消失了三天,没在私塾,也没回家。   那这人能上哪去?   王三叔一脸急色,担心道:“你们说,他会不会——”   卫长昀打断他的话,摇了摇头,“许是散心,或者去友人家里。”   沉吟片刻,接着道:“叔,你别胡思乱想,镇上不大,我们先分头去找。”   他们有四个人,严肆和王三叔一人找一边,卫长昀原本是想自己一个人去,却被姜宁叫住,要和他一起去。   “大叔!麻烦你帮忙看会儿摊,我们去找人。”   姜宁看卖药大叔醒了,立即道:“土豆片你随便吃,谢了!”   卖药大叔才睡醒呢,懵着点了下头,就见姜宁拉着卫长昀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脾气,比他年轻时还急。 第31章   好好一个大活人,凭空失踪,哪能啊。   怎么想都是自己躲起来了。   那边严肆和王三叔急得一路走一路问,担心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还没到初夏,跑出一身汗来。   姜宁不是不担心,但仔细想想卫长昀和王三叔提到的话,思来想去都觉得王子书这是扛不住压力,躲起来内耗了。   比起碰到歹人遭遇不测,自己想不开的可能性更大。   “先别问了。”姜宁拉住卫长昀的胳膊,把人带到路旁,“你能不能想起一些他以前提到过的地方,比如什么山,或者酒楼、茶馆这些的。”   卫长昀怔了下,很快明白姜宁的意思。   他点了下头,眉头微蹙,立即认真思考起来。   只是片刻后,卫长昀一向清明的眼神,逐渐露出了茫然之色,眉头也舒展开。   姜宁眨了眨眼,一脸期待盯着他看,试探问:“……想到了?”   卫长昀迎上他的眼神,自然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一动,指腹捻了捻,“没有。”   姜宁难得的脑子宕机,“啊?”   “我与他,不熟。”   卫长昀说完,立即咳了声。   姜宁:“……”   早该想到的,一个天才和一个努力的“普通人”,做朋友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那严肆知道吗?”姜宁脑子一转,问。   卫长昀摇头,“他素日里独来独往,与谁都不熟络。”   王子书从进私塾后,性子变得愈发沉默寡言,和卫长昀少年老成带来的距离感不同,他是后天变得孤僻,不愿与人交往。   要在私塾有同窗好友,倒也不至于失踪三日才发现。   “那还是接着找。”姜宁说完,抬脚往没去过的街道走,“他怕是钻了牛角尖,一时困顿。”   卫长昀跟着他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我想起一个地方。”   姜宁迈出去的脚猛地停住,回头看他,“哪儿?”   “镇外有一座庙,供奉的是孔夫子。”卫长昀边走边说:“庙不大,听老师说是很早之前,镇上几位读书人高中后一块建的。”   姜宁跟上他,好奇问:“那永安镇还挺厉害的,有些地方,别说一个镇了,连一个县也不一定能出进士。”   卫长昀神色有些严肃,眉头微皱,“往前数五十年,除了老师外,镇上只出了一位秀才,未有人再中进士。”   闻言姜宁一愣,“那这庙……”   卫长昀接过他的话,“已经没什么人去了,成了一座荒庙。”   果然,求神拜佛这件事,要是长久没有实现,那神也不再是神。   “那你要是高中,岂不是整个永安镇都跟着沾光?”姜宁好奇问。   卫长昀没想到姜宁问得这么直接,想了想,“按理说是。”   姜宁一点不意外卫长昀会这么回答,天之骄子可不会过度自谦,更何况,若真中了进士,便是光耀门楣的事,有什么好谦虚。   -   孔夫子庙离镇上有五里,光走过去,就花了不少时间。   和卫长昀说的一样,庙周围荒草丛生,乱石七零八落的,别说来祭拜的人,连借宿的乞丐、流民都没有。   “这地方倒是一个藏人的好位置,虽然荒了,好歹还有瓦遮风挡雨,也能生火取暖。”   姜宁拨开面前及腰高的草,一边往里走一边环顾四周,“不过他躲这里为什么?指望孔夫子显灵?”   卫长昀摇头,他和王子书实在不熟,平时在私塾说不到几句话。   他理解王子书因读书的事有压力,却没办法认同他逃避的行为。不及别人,哪怕是天份不同,亦可以付出更多去弥补,而不是逃避。   “你呀。”姜宁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无奈地说了句,“鸿鹄安知燕雀的苦恼。”   并不是卫长昀没有共情能力,人和人本来就不一样,就像汝之蜜糖,彼之砒霜,人嘛,冷暖自知。   这草,长得也太高了。   这庙里真的能睡人?夜里怕是蛇虫鼠蚁到处爬。   卫长昀脚下停住,眉头不自觉蹙起,眼底浮起疑惑,一瞬不瞬地盯着走在前面的姜宁。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坎子村并无学堂,也没先生,以往有人家的孩子要上学,都是送到杨二爷的学堂。   姜宁是从哪里学的?   “嫂嫂。”   卫长昀出声喊了姜宁。   姜宁手里拿着一根刚撇下来的木条,边答应边回头,“怎么了?”   卫长昀往前走,走到姜宁前面,给他开路,“刚才那话说反了,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对啊,你是鸿鹄。”姜宁嘴比脑子快,说完之后,眼睛一眨,“老郎中每次看到大雁南归,都爱念叨这话。”   卫长昀:“……”   “嫂嫂聪慧。”   姜宁:……   不必夸了倒是,人果然不能太松弛,容易露底。   他俩各有心思,沉默着走进庙里。   荒了多年的庙里,还能看见当初刚修葺好的痕迹。   地上铺着的石板已经被撬走了不少,余下的都有裂痕,要么全是暴雨留下的水痕。   立在正中间的素色泥塑,身形高挑,着一穿长袍,双手交握。   哪怕落了一层灰,结了不少蜘蛛网,看到泥像的那瞬间,依旧令人肃然起敬。   “这里有稻草堆,还有生过火的痕迹。”姜宁看向供桌旁的角落,那儿有墙挡着,遮风挡雨的。   “看来他这几天都住这里。”卫长昀走过去,蹲下后,伸手摸了摸稻草和柴火堆。   稻草干燥,而且有被压过的痕迹,肯定有人在这儿睡。   柴火堆剩下的部分,已经凉透了,说明已经熄灭了好几个时辰。   他环顾一圈,发现地上还有字迹,是烧过的木棍写的。   卫长昀站起来,拍了拍手,“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他可能是出去找吃的。”   姜宁点头,瞥了眼四周,也没可以坐的地方,总不能坐人家的“床”上去,干脆在庙里逛起来。   卫长昀站在一旁,目光不时扫向走动的姜宁。   刚才的疑惑,正在心里一点点放大。   仔细回想,生出这样的疑惑不是第一次了。   “咚!”   庙里很安静,有一点儿动静都很明显,何况是这么大的一道重物坠地声。   姜宁和卫长昀飞快对视一眼,同时朝外面看去。   “是王子书!”   见到他们就跑,除了王子书还能是谁?   要是住在庙里的乞丐、流民,肯定进来大声质问他们了。   卫长昀抬脚追上去,不忘叮嘱姜宁,“我去追,你注意脚下。”   姜宁“嗯”了声,慢一步跟上去。   追了一段路,姜宁气喘吁吁的,完全跟不上,都快看不到人了。   也没人跟他说,这个王子书跑这么快。   什么手无缚鸡之力,全是谣传。   “卫长昀,你别过来,我的事和你无关。”   姜宁在一座山丘后面,追上两人时,乍一听到这句话,脑袋一懵,茫然地抬起头,看向眼前的两人。   身形不算瘦、也不高的王子书,狼狈地站在坡的边缘。   卫长昀离他几步远,英俊的脸上表情看不出喜怒,也不见着急。   姜宁实在是累了,手撑着膝盖,往坡下边看了眼,喘着气道:“这坡连腿都摔不断,你这么能跑,继续跑啊。”   正在想如何劝人的卫长昀,眉梢微挑,嘴角不自觉上扬。   这话,倒也没错。 第32章   荒郊野外的,风一吹,气氛瞬间变了几分,   姜宁看王子书一动不动,手撑在腰上站直了,“挺能跑啊你,跑啊,接着跑。”   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长跑。   高考一千五百米体考,差点要了他的命,宁愿多参加几次一百米短跑或者四百米接力。   王子书被姜宁叭叭叭几句话说得有点委屈,他就是挺能跑,跑跑怎么了?   反倒是姜宁,和卫长昀一看就是一个鼻孔出气。   “要不是我馋你家的鸡,我才懒得管你的事。”   姜宁喘匀了,走到卫长昀旁边,扒拉一下他胳膊,小声问:“你停下来做什么?”   卫长昀不自在地咳了声,稍稍偏过头,“我以为那坡很高。”   言下之意是,怕人摔下去。   姜宁“哦”了声,看向王子书,“不是我说,你跑什么?我们看上去很像贼?”   王子书:“……”   不像贼,像讨债的。   “别不说话,有什么你就说,是不是在私塾里学习成绩下滑了?还是被人欺负了?”   姜宁左右看一圈,要不是怕影响形象,恨不得蹲地上。   这地儿也太荒了,连块能坐的石头都没有。   卫长昀转头看姜宁,觉得这话有点耳熟,好似在哪儿听过。   王子书一脸愤懑和不满,感觉姜宁的口吻比先生还先生,“用不着你管。”   “我说了要管你了?”姜宁接话比谁都快,“我就问问,你说出来听听。”   “换作我家长昀,我倒是会管,不信你问他。”   卫长昀听到“我家”两个字时,神色微动,而后道:“是。”   王子书:“?”   难道不是来劝他的吗?怎么像是要逼着他跳下去。   “那坡跳下去都嫌硌脚底,你别站那儿了,先过来吧。”姜宁招了招手,“离院试还有一年有余,犯不着现在就想不开,好歹等考完了呢。”   听了前边一句,正要挪脚的王子书,默默又站了回去。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卫长昀他就更不懂了,每次考试他都第一,他不会懂的。”   姜宁闻言,诧异地往卫长昀看去。   卫长昀面色不改,道:“嫂嫂未曾问过,我便没提。”   第一名啊,好谦虚。   他最多就拿过年级前五十。   “那他拿第一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又没拿倒数第一。”姜宁正色道:“院试也没说秀才只有一个。”   王子书“啊”了声,一脸震惊地看姜宁。   “状元倒是只能有一个,算上武状元也就俩。”姜宁叹气,“你想不开,跑来这儿散心、逃避,我也理解,但王三叔急得团团转,你是不是该跟家里说一声,哪怕是请假在家调整一段时间呢?三叔三婶又不是不讲理的人。”   王子书一听姜宁提到家里父亲和爹爹,表情纠结起来,“我……”   “好在是三婶没来,只有三叔知道。”姜宁继续道:“三婶身子不大好吧。”   “阿爹没事吧?别告诉他。”王子书顾不得其余,急忙走过来,“卫长昀,你也不许说!”   卫长昀:“……”   “回去。”   王子书撇嘴,眼圈发红,“回哪去?”   卫长昀皱起眉,“私塾。”   王子书刚要说完,就听姜宁悠悠然开口。   “人要懂得放过自己,别跟天才比,跟自己比呗。”姜宁手里揪着一根狗尾巴草,“他都不在私塾上学了,你管他干什么。”   王子书认得姜宁,毕竟当初姜宁嫁过来就成寡夫郎的事,小河村没人不知道。   但今日姜宁叭叭叭说一堆话,跟他上次回家时,阿爹说的不一样。   哪有人劝人是这样劝的,一句好话都不说。   卫长昀见王子书死盯着姜宁,不动声色地挡在他面前,“你若不想学,自当告知三叔三婶,而不是逃避。”   王子书低下头,道:“我没有不想学。”   卫长昀和王子书同岁,性格却不一样,在卫长昀面前,同龄人都显得不成熟。   “那想明白了,就早日回私塾。”卫长昀说完,顿了一下,目光沉沉地看着王子书。   过了会,他才道:“若没想明白,便回家中。”   王子书一脸不服,却又反驳不了,只能瞪一眼卫长昀。   卫长昀听到一声咳嗽,蹙着的眉头紧了紧,“明年院试,我希望你能同行。”   闻言王子书猛地抬头看向卫长昀,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他听到什么?   卫长昀这意思,是在安慰他吗?   “风有点大,要不都回吧?”姜宁搓搓胳膊,开始打喷嚏了。   不是他弱不禁风,是真的风大,吹得他都能听到树叶唰唰唰的响。   变天比变脸都快,早上还觉得大晴天,这会儿就已经刮大风了。   卫长昀不一定要得到王子书的回答,都是不小的人了,话说到这份上,多说就是过界。   “摊还摆着,走吧。”卫长昀转过身,看着离自己不到两拳距离的姜宁,“吹着了?”   姜宁老实地点头,吸吸鼻子,“晚上真的炖一只鸡,好好补补了。”   卫长昀轻笑一声,发现他真长高了,和姜宁一样。   “那等会跟三叔预定一只鸡,劳烦他杀了,我们收完摊回去拿。”   姜宁跟着他一起走,都没看王子书。   “蘑菇不知道有没有卖,有的话,小鸡炖蘑菇?”   “能买到。”   “那买蘑菇,再来点大枣,可以再放点笋,反正保鲜。”   “饿了?”   “……有点。”   姜宁摸摸鼻尖,心想自己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但都午时了,饿也是应该的。   -   回到镇上,卖药大叔一见他俩,一声冷哼从鼻腔里发出,扭头朝另一边,看都不看他们。   姜宁瞥了眼背篓里的东西,竟然帮着卖掉了大半。   面冷心热啊这是。   他凑到卖药大叔旁边,碰了下他胳膊,“叔,你好厉害啊,就这么会儿功夫,帮我们卖光了都。”   卖药大叔不理,闭眼抱着胳膊。   “多谢叔帮忙。”姜宁眼睛转了转,道:“叔你帮了我们这么多次,还不知道您姓什么呢。”   “还知道回来啊?”   “这不是去郊外找人了吗?跑得我差点喘不上气,小命都搭上了。”姜宁顺杆往上爬,“还好人找到了,还有您帮忙把东西卖出去。”   “姓戚,单名一个远。”   “戚叔。”   戚远表情终于缓和,往收拾东西的卫长昀瞥了眼,问姜宁,“人找到了?”   姜宁“嗯”了声,解释说:“就是上学压力太大,怕家里失望,也对自己失望,就去镇外散心。”   戚远晃了晃翘着的腿,“年轻人,心气太高,有好有坏。”   “比如你家这个小叔子,就是好,丢了的那个年轻人就是不好。”   “您说得对。”姜宁点点头,见背篓里还剩下一罐辣椒,还有他们带来垫肚子的烤饼。   也没多想,拿了出来,都塞到戚远手里,“叔,我们收摊要回了,这个给您。”   “谢礼啊?”戚远倒也不客气,接了过去。   姜宁拍拍手,接过自己的小背篓,“这哪能是谢礼,是给您填肚子的。谢礼下回来的时候,给您单独带。”   卫长昀站在姜宁旁边,虽然差不多高,可天生要结实一些,看起来倒是像哥哥。   他伸手给姜宁理了理衣服,看向戚远,少年表情严肃,“多谢戚叔。”   戚远:“……”   耳朵还真好使,还以为没听到呢。   姜宁和卫长昀还得去找王三叔跟严肆,他们约好了,不管找不找得到人,都在严肆家的豆腐摊见。   跟戚远道别后,俩人也不敢耽误,背着东西往严肆家豆腐摊去。   卫长昀对镇上熟悉,带着姜宁沿着河边走了一会儿,穿过几条巷子,终于到了豆腐摊。   “长昀,宁哥儿,这里!”   “长昀兄。”   王三叔和严肆一块叫他们,俩人听见声,走了过去。   他俩都没坐下,另外俩人就一副期待的表情盯着他们。   姜宁、卫长昀:“……”   “找到了,人——”   “在哪?!”   “活着吧?!”   姜宁:“?”   目光移向王三叔,头顶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王三叔对上他不解又困惑的眼神,探出来的身体坐了回去,“三天了,怕他想不开。”   卫长昀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勉强维持住表情,“活的。”   姜宁的目光缓缓移到卫长昀身上,斟酌了下,“没寻短见,估摸着晚些时候要么回私塾,要么回家。”   王三叔听后,松了口气。   人还在就行,不然他家那口子得病过去。   一旁的严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试探着问卫长昀,“长昀兄这些时日,过得如何?”   卫长昀,“很好。”   严肆深以为然,“看得出来。”   姜宁刚喝进嘴里的水,差点被这两句话呛到。   怎么听上去,有点阴阳怪气的呢?   错觉吧。   姜宁想起什么,放下茶杯,“对了,我还有件事——”   “难道他缺胳膊断腿了?”王三叔瞬间紧张起来。   凉棚下边一阵沉默,直到有人走了进来。   是王子书。   王子书站在他爹旁边,“爹,我还活着,胳膊腿都在。”   姜宁面色不改、身板挺直,“三叔,我是想说,要在您这儿买只鸡,活鸡,有胳膊有腿的。” 第33章   乡下散养的走地鸡肉质滑嫩、皮脆骨软、味道鲜美。   鸡肉砍成小块,放进陶锅里,等水烧开后,撇走最上面的一层油,往里加泡开的香菇、姜片和大枣,加水齐平锅口,锅盖盖严实。   中火烧开水,转小火慢炖,加一小勺盐,等上一个半时辰,汤的鲜味能飘满整个院子。   姜宁捏着一把小白菜从后院菜地里出来,在排水沟边蹭了蹭鞋底的泥,“看天一会儿要下雨,先把东西收了吧,都淋不得水。”   “我跟你一起收。”朱氏正在收衣服,听后说道。   姜宁“啊”了声,往旁边棚子下边看去,卫长昀正在那儿敲敲打打,修补椅子。   小小和小宝在堂屋里玩五子连,一会儿一会儿能听到吵嚷声。   “玩游戏,不能吵架。”姜宁从门口经过,探头往里看了眼,“吵架就不玩了。”   正在为一枚棋子争执的两小孩,异口同声道:“没有吵。”   姜宁满意地点点头,“那乖啊。”   拿着菜进了厨房,姜宁把菜放到盆里,端着到水缸边,舀水洗干净,又去蒸饭。   等他忙完,棚子里乒乒乓乓的声音还没消失。   姜宁擦擦手,把灶里的火控了控,别烧得太大,免得一会儿把水烧干了。   从篮子里,拿了几个洗干净的毛辣果,走到棚子下面。   “吃点水果,歇一会儿。”姜宁站在他旁边,也跟着蹲下来,看着那几张椅子。   “你会好多东西。”   卫长昀挽着袖子,一手握着锤子,一手扶着椅子,手臂一看就有劲,绝对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放旁边,我一会儿吃。”   他手上有灰,接不了。   姜宁“嗐”了一声,手往前伸过去,“旁边也没放的地方,吃吧。”   卫长昀抬起眼看了看他的手,红色的毛辣果堆聚在白嫩的手心,对比明显,衬得手心粉白。   “谢谢。”   “客气什么,都是自家兄弟。”姜宁一口气往他嘴里塞了好几个,“你修椅子吧,等着待会儿喝鸡汤。”   “……以前学的。”卫长昀含糊不清地说。   姜宁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在回答刚才问题,笑了笑,“你这是十项全能啊。”   卫长昀和姜宁待得久了,也学会了开玩笑,“学得不精,是想着考不上,日后还有个傍身的技能。”   “得了,你这还叫不精啊。”姜宁擦了擦手站起来,“我去看看鸡,别给炖老了。”   姜宁才从木棚出来,还甩着手上的水,一转头,瞥见赵秋张着个嘴站在那儿。   姜宁冲他挥挥手,“秋哥儿?小心虫子飞嘴里。”   赵秋被他一叫,回过神来,立即闭紧了嘴,神色慌张,急急忙忙拉着姜宁往厨房走。   姜宁:“那个无赖又来了?”   赵秋一跺脚,“什么无赖,我是——哎呀,你先过来!”   姜宁一头雾水,很不明白。   进了厨房,赵秋还鬼鬼祟祟地四处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到他们,立即松了口气。   姜宁靠着柜子,又拿了一把毛辣果。   酸甜酸甜的,可开胃了。   “宁哥儿,你刚才和……你家二郎在做什么?”赵秋小心问。   姜宁鼓着腮帮回想了下,“修椅子,说话。”   赵秋眼睛微微睁大,“还有呢?”   姜宁琢磨了一下,垂眸瞥到手里的毛辣果,瞬间反应过来了,“喂他吃这个啊。”   赵秋一听,毛都要竖起来了,“你小点声!就知道我看到,还好还好。”   唉,又来了。   这寡夫是一点不好当。   尤其是家里有个小叔子的,更难当了,怎么看都不清白。   “你怕什么,要被人看到,挨说的也是我。”姜宁往他嘴里塞了一颗毛辣果,“压压惊。”   赵秋嘴里咬着东西说不了话,好不容易咽下去,“我怕你被人说啊。”   姜宁窸窸窣窣吃东西声音停下,眨了下眼,瞅着赵秋。   “秋哥儿……”   赵秋一愣,对上他眼睛,往后退了步,“怎么了?”   姜宁“噗嗤”笑出声,手里毛辣果一扔,凑上前捏了一把赵秋的脸颊,“你好可爱。”   赵秋:“……”   完了,宁哥儿这是疯了吗?   “别瞎想了,我们就算是哥儿,那不还是男的吗?”姜宁松了手,“难道我还得跟他保持距离啊。”   那就更奇怪了,说心里没鬼都没人信。   赵秋怔住,望着姜宁,“那你和他真的……”   “要有什么,我第一个告诉你。”姜宁拍拍胸口保证,“现在肯定没有。”   赵秋耳朵一动,现在没有,那以后可能会有?   他悄悄往外看了眼,蹲在棚子下面的卫长昀,专心致志修补椅子,那模样的确生得好。   从前卫家父母和卫大还在的时候,谁见着他家都会夸一句有福,生了个好苗子。   模样好、读书好,未来肯定能光宗耀祖。   后来卫长昀十三岁就中了童生,又去镇上读书,那每次回来,一身长袍,布带束发,瞧着就更像是戏文里说的状元郎了。   姜宁看他出神,“看什么呢?”   赵秋纠结了下,终于还是感情战胜了以往受到的观念,“你俩挺配的。”   姜宁差点把嘴里的毛辣果整个吞下去,抚了抚脖子,“你就琢磨这个啊?”   赵秋老实地点头,“他头脑好,读书厉害,你聪明,会做生意,是般配。”   谁问你这个了!   他是在扭转观念好吧,不能因为哥儿这个第二性别,就觉得跟男的不一样了吧。   真要论起来,还多了一个器官呢。   能生。   不更牛。   “……算了,你夸人挺好。”姜宁叹了口气,往旁边挪了下,“今晚在这儿吃吧,炖了鸡汤。”   赵秋早闻见香味了,“你炖的?”   姜宁一听就明白,拿手戳了下他胳膊,“是,我炖的。”   赵秋脸上微赧,低咳一声,“那我不客气了。”   姜宁重新挽了袖子,“也没要你客气。”   -   山里的天变得比其他地方快,前脚他们才把院子里的东西收了,后脚就下起了大雨。   雨点打在屋顶上,啪嗒啪嗒地响。   土房跟石砖瓦房不一样,那声音是脆的,这是闷的。   家里厨房不是封闭的,下雨又刮风,没一会儿,雨就飘进了厨房里。   好在饭做好了,端去堂屋就行。   赵秋撑着伞,身边是端着碗的姜宁,“这雨下得太大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   姜宁仔细脚下,怕滑倒,“估摸有一阵,要一直下,今晚你就跟我一块睡。”   赵秋扶着他手臂,点下头,“嗯,还好来的时候跟阿娘说了。”   大雨天其实撑伞的作用聊胜于无,就厨房到堂屋这几步,他俩都快被淋透了。   伞立在墙根,一块进了屋。   姜宁刚把碗放桌上,抬头就见卫长昀走来,“换好衣服了?”   刚才雨下得突然,他们收东西也匆忙,竟然漏了被放在院子里的鸡笼。   月余前才买的鸡崽,满打满算才四十多天。   好不容易全养活了,要是让一场雨弄死了几只,怎么想都心欠。   但鸡笼比之前大,两个人抬都不好抬,只能暂时用布盖着,免得淋雨。   卫长昀虽没亲自养过,但见过。   他想了个法子,用之前补窗户剩下的油纸,搭了一个棚,又给鸡笼四个角都垫高了一掌,笼子里换了干稻草,这才解决了事。   事解决了,卫长昀一身也湿透了,跟水里捞上来的差不多。   “嗯。”卫长昀头发还有些湿,拿了块布在擦。   黑色的瞳仁显得更深,看了眼两人,“你们也去换身衣服。”   姜宁“嗯”了声,“你们都喝一碗汤,别受凉。”   换季最容易感冒,他深有经验。   说完,拽了下赵秋胳膊,俩人一块沿着屋檐下回了屋。   姜宁关了门,从柜子里翻出两身外衫,“看这雨是不停了,我说——阿嚏——!”   赵秋:“……”   “你是不是受凉了?”   姜宁刚想说没有,又一个喷嚏打出来,接连打了三个,才停下。   刚才还清醒的脑子,打完喷嚏快糊了。   他晃晃脑袋,总觉得晕乎,“可能有点吧,等会儿多喝点汤,夜里捂被子里就成。”   赵秋伸手把支起的窗户关小了些,这才拿起衣服换。   姜宁一边换一边吸鼻子,心想不会真的倒霉,就他自己中招了吧?   堂屋外雨声滂沱,像水帘似的。   不算宽敞的堂屋里塞了六个人,围坐在小方桌旁,一人抱着一个碗,鸡汤的香味飘在半空。   鲜而不腻的鸡汤顺着喉咙淌到胃里,雨天的寒意就驱走了大半。   配上三个炒素菜,一顿饭吃得浑身舒畅。   吃到后边,都顾不上说话,小的更是嘬起手指来。   “三叔家的鸡,是真好吃。”   “嗯嗯!”   “宁哥哥,家里的鸡,以后我们去放。”   姜宁捧着碗,还在小口喝汤,“只有放羊放牛的,哪有放鸡的。”   小小问:“不能放鸡吗?”   姜宁想了想,“也不是不可以。”   放什么不是放,人都能放呢。   吃得饱了,容易发饭晕。   外边雨下那么大,洗碗也不在这会儿时间,一屋人全往后靠着今天修补好的椅子,揉着肚子发呆。   话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连卫长昀什么时候起身都不知道。   “嫂嫂。”   一声不大的声音响起,一屋子人全看了过去。   只见卫长昀手里端了一只碗,碗里还冒着白色的烟,好似刚从锅里盛出来的。   姜宁脑子迟钝,扭头“啊”了声。   卫长昀微微弯腰,把姜宁面前的桌子收拾出一小块,放下碗,“这是婶子病时剩下的药,兑水服用,可治风寒。”   姜宁听后,嘴角牵起笑意,“多谢小叔。”   卫长昀“嗯”了声,回到自己位置上。   他一走开,姜宁拿碗时就对上了赵秋探究又八卦的眼神,下午那些话全涌上来,莫名有些心虚。   手心贴着碗,是暖的。   姜宁垂下眼睫,余光扫到正收拾的卫长昀,少年侧脸已是轮廓分明,鼻挺唇薄。   他睫毛轻轻颤了下,一口喝下药,嘴里苦得发涩。   什么乱七八糟的,可不经这么想。 第34章   当天夜里,大雨愈下愈烈,还打起了春雷。   房顶被砸得咚咚咚地响,雨水顺着屋檐流进四周的排水沟,能听到水落进沟里的啪嗒声响。   家里的棉被都是旧的翻新,可再怎么晒,也不如新棉被来得暖和。   姜宁体质差,前一阵还把一些旧衣物拆了,给缝到被子里,那也不过是聊胜于无。   睡到半夜,姜宁几乎蜷缩成一团。   冻得。   赵秋是被雨声吵醒了,迷迷糊糊地伸手往旁边探,习惯的想掖好被子,免得漏风。   手一摸,身侧都是凉的。   迷迷瞪瞪睁开眼,发现姜宁侧身蜷在那儿,背心一片空。   “宁哥儿?”赵秋低声喊了句,没得到回应,便支起身,手探到他额头。   明显不正常的热意,传到手心。   “宁哥儿,你发烧了。”   姜宁身上一阵一阵发冷,赵秋声音听在耳朵里,好似隔了一层纱。   “什么?”   赵秋彻底醒了,连忙给他盖好被子,“你这烧得不轻,我先点灯,给你找水喝。”   姜宁烧得人都迷糊了,含糊地答应了句,也不知道是听清没听清。   见状,赵秋立即披着衣服下床,先把灯点亮。   外边的雨势半点不见小,漆黑一片,只能听到哗哗哗的雨声。   屋里放了一只水壶,赵秋倒了一杯水,回到床边,“宁哥儿,先喝点水。”   姜宁迷迷瞪瞪睁开眼,抬手摸了下额头。   手心是烫的,其实不太摸得出来,但脸颊发烫,身上忽冷忽热,不至于连自己病了都不知道。   “吵到你了?”   “哪有,外边雨下得太大。”赵秋扶着他,“屋里有布吗?等会儿拿水倒在布上,先给你敷在额头。”   姜宁“嗯”了声,伸着脖子小口喝水。   “箱子里有。”   一杯水喝完,人稍微舒服了些。   姜宁靠在床头,睁着眼睛看向顶格,“麻烦你了。”   赵秋正在箱子旁找布,听后回头,“跟我还客气呀?”   姜宁低笑一声,实在没什么力气,一直看着顶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微凉的布贴在额头时,姜宁才收回目光,往外挪了挪,“你睡里边吧,一会儿我自己去换。”   赵秋听了,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你是不是嫌病得不重,还想自己来?”   “我不是……”   “挪里边去,我陪你。”   姜宁“啊”了声,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有些凶的赵秋,心一下就落了回去。   生病的人,很容易胡思乱想。   刚才他迷迷糊糊的,也不知怎么,好似回到了家里,有空调、有手机。家里修的三层小楼,他躺在房间里,能听到爸妈在楼下的说话声。   思绪飘忽间,仿佛真的脱离了这个世界。   这一会儿,不知是雨声还是雷声太响,竟给他一种没由来的安全感。   尤其被子里暖烘烘的。   姜宁乖巧地点点头,“好。”   刚挪到里边,还没躺好,一阵敲门声响起。   赵秋正准备上床,听到声吓了跳。   大半夜,刮风又下雨的,还有雷声,怎么都怪吓人的。   “是我。”   门外一道声音响起,是卫长昀。   姜宁和赵秋对视一眼,愣了愣,“长昀?你还未睡?”   卫长昀的身影投在门上,“没。”   “担心雨势太大,夜里出什么事,故在看书。”   姜宁不知怎么,一下反应过来,“我没什么事,你别担心。”   卫长昀沉默了会儿,才道:“退热的药睡前就熬着了,这会儿正好。”   一时间,姜宁混沌的脑子变得更糊了。   怔然坐在床头,无意识地抿了抿唇,直到敲门声很轻地响了声。   姜宁:“哦。”   在一边的赵秋听到姜宁这一声,缓缓朝外面看了眼。   这是个什么情况?   “药凉得快,劳烦秋哥儿帮忙接一下。”卫长昀不知屋里情况,说道:“夜里若有其他事,可叫我一声。”   赵秋拢了拢身上衣服,走过去开了门,伸手把药接过来。   药碗还烫着,像是刚从药罐里倒出来的。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一丝就飘了进来。   赵秋看一眼卫长昀,肩头湿了大半,忙道:“你快回去吧,宁哥儿这里有我照看呢。”   卫长昀微垂着眼,点了下头,“多谢。”   他转身时,稍稍抬眼往屋里看去。   门只是半开着,灯光又昏暗,其实看不太清楚。   然而卫长昀却一眼看到了床头靠着的姜宁,头发不像平时扎了起来,有些散乱,衬得人面色苍白。   “秋哥儿。”   赵秋正欲关门,听他喊了一声,又顿住。   “哎?”   卫长昀抿了抿唇角,从怀里摸出一颗糖,“他怕苦,这糖也给他。”   赵秋伸手接过来,还没来得及多想,卫长昀拱手见礼,转身回了屋。   “……”   “宁哥儿,这卫长昀待你——”   姜宁看着赵秋,他立即噤了声。   “先喝药吧。”赵秋回到床边,“你们一家人,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姜宁意识混沌,掀起眼皮,自己端着药碗喝了个干净。   中药没有不苦的,一碗喝下去,舌根都泛着苦涩。   赵秋把糖递给他,蹬掉鞋钻进被子里,“他给你的。”   姜宁从他手心捏走糖,却没吃,指腹在油纸上来回揉搓,心里比外面的雨声还乱。   “你这副表情,我心里总觉得是说错话了。”赵秋伸手去摸他额头,“你别想岔了。”   姜宁反应比平时慢,因为发烧,眼圈有些红,脸颊和鼻尖也泛着绯色。   倒是一副病美人的样子。   “没多想,我脑子都快烧糊涂了。”姜宁缩进被子里,糖握在手心,“这雨下得,耽误我赚钱了。”   赵秋轻轻地“啊”了声,仔细看姜宁表情,也没看出什么来,只当自己想多了。   -   发烧容易反复,但也分人。   姜宁属于体质不怎么好,但一喝药就管用的类型。   半夜喝了一碗药,竟是一觉睡到了天大亮,中途除了偶尔哼唧几声,都没怎么醒过。   等他一觉醒来,屋里就剩他一个。   天光从窗户外照进来,亮堂堂的,竟是雨后天晴,来了个大晴天。   “叩叩。”   姜宁拿开额头上的布,开口声音还有点哑,“谁啊?”   “宁哥儿醒了?”朱氏的声音隔着门传来。   姜宁听见是她,撑着坐起来,打了个哈欠,“阿娘,你进来吧,我起了。”   朱氏推开门进屋,手里端着碗,“秋哥儿一早回去了,让我给你说声。”   姜宁“嗯”了声,掀开被子下床。   身上还有点软,但得益于他这段时间上山、下地的,不至于得卧床。   “秋哥儿走这么早,是有事啊?”姜宁拿水漱了漱口,端着粥问:“昨夜我发热,他陪着折腾了好会儿。”   朱氏道:“昨夜那么大的雨,怕家里有事,赶忙着就去了。”   下这么大的雨,以现在的建筑水平和建筑材料,确实容易出事。   轻则菜地、木棚倒塌,重则有些家屋顶都得破好几个洞。   闻言姜宁愣了愣,眼睛往屋外看去,“家里没事吧?”   朱氏道:“没事,二郎一早就里外检查了,除了木棚那边有点漏水,后边菜地淹了一个角。”   “没事,淹了就淹了吧,等晾两天再去补。”姜宁很快喝完粥,“长昀呢?”   “又去地里了。”朱氏看着他道:“这孩子倒是踏实,什么事都愿意做,不像你那表兄,说什么读书人不下地,秀才都还没中,就去了京城,说那儿才能备考,花了不少银子,三十岁了才中秀才,现在也不知什么境况。”   姜宁还没听朱氏提过家里亲戚,眨了眨眼道:“要是殿前高中,必定是有人回乡报喜的。”   “人一家都搬走了,哪还会回来这地方报喜。”朱氏笑道:“你歇着吧,今天也做不成什么事,我把东西搬出来晒晒。”   姜宁笑起来,拉着朱氏胳膊撒娇,“还是阿娘在身边好,疼我。”   “跟小孩似的。”朱氏摸摸他头发,等他赖够了,才起身拿着碗出去。   姜宁目送他出去,关上门了才回到床上。   才睡醒没困意,干脆把床头放着的陶罐拿出来,开始数钱打发时间。   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数着,还蛮有成就感的。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攒了七百文,这么算下去,到八月赋税时,应该是能攒上。   可赋税收走,加上家里开销,又差不多没了。   姜宁晃了晃陶罐,心里琢磨起了别的生意。   土豆片是卖不成了,就算卖,也不怎么划算。算上成本其实没怎么赚,就是赚个辛苦钱。   辣椒这个倒是能卖,但渠道是个问题。   也不是人人都非得吃这个麻辣椒,连带着糊辣椒一起市场有限。   什么做豆腐、卖山货,这些东西人家早就发现了,又不是原始时代,哪轮得到他来降维打击。   别到时候手艺不如人,被人打击。   姜宁叹了口气,发现挣钱可真是件难事。   幸好他没入社会打工,不然天天破防想辞职。   “叩叩。”   姜宁听到敲门声,还沉浸在怎么赚钱奔小康里,头都没抬,就道:“谁啊?直接进来。”   卫长昀举着的手顿住,听话的放下推门进屋,“我是想问,嫂嫂的病好了没。”   姜宁听到声,倏然瞪大眼,扭头看去。   卫长昀进屋后也愣了。   他看见姜宁坐在床上,盘着腿抱住陶罐,一副财迷样。   “……好了。”姜宁不动声色挪了挪,试图挽回自己的形象。   卫长昀低咳一声,道:“那便好。”   “我先出去了,不打扰你休息。”   姜宁下意识点头,刚点完又摇头,“嗳,等下,你才从地里回来?”   卫长昀脚下一顿,回过身来,“嗯,地里还好,地势高,又听你的挖了排水口,没被淹。”   “田里呢?水淹了吧?”姜宁顾不得形象,问道:“秧苗也发得差不多,趁着有水,这两天就去把秧插了。”   卫长昀愣了下,“这倒是方便些,不然还得开渠放水。”   姜宁眼珠转了转,也没下床,就往床边撑着,“哪里可以买到鱼苗,我想在稻田里养些鱼。”   稻花鱼,肉质可比一般的塘鱼要好。   他去地里时观察过,虽然稻花鱼起源也是古时候,可这一代却没人养。   养殖虽然需要时间,可他的酸汤不需要啊。   反正都做了两大坛,卖辣椒的同时,再卖酸汤,这不就全包了吗?   等鱼养出来,还可以连鱼一块包了。   等他病好,就去镇上的食肆、酒楼里转转,要是能谈成,他拿着配方就是供货商,这不比摆零摊赚得多。   日后要攒得下钱,就盘下铺子,自己开店。 第35章   插秧的事耽误不得,再晚几天,就要赶不上收稻的时间。   一年一季稻,光长就得五六个月。   姜宁十分有自知之明,他的脑子,研究不出一年两季稻子。   四月再不插秧,就是晚稻了。南方的天气,晚稻能不能活还是个问题。   之前发的秧苗,一共发了十二盘,主要是姜宁没经验,想着多了还好,就怕少了。   半亩多的水田,十二盘肯定是够了的。   所以姜宁病一好,着急忙慌地拉着卫长昀去插秧,生怕慢了别家好几步。   开玩笑,等到秋天,大家都割稻子、打米了,他家稻子还在地里长,那多……   不就少人帮忙了吗?   姜宁把秧苗往地上放,忍不住叹气,“真够重的。”   卫长昀走在他后边,把余下的放好,“你才病愈,歇会儿再下去,要是累了就到田埂休息。”   姜宁戴不惯斗笠,艰难地扶着帽檐,仰起脸垂眼看弯腰挽裤腿的卫长昀。   “我没这么弱。”   卫长昀扎好裤腿,又挽了袖子,“诚实是一种美德。”   姜宁:“……”   “那我少插几路不就好了,三分之二交给你,我弄三分之一。”   卫长昀看他扶着帽檐别扭的手,直起身时顺手替他弄了下,又把绳子系好。   “好。”   “这样戴会难受吗?”   姜宁嘀咕一句,才道:“还行,就有点沉,等插完秧,下次我编个轻的。”   说起编草帽,再过一阵就是夏天,要不再编个凉席吧。   不然没风扇,得多热啊。   “那就辛苦嫂嫂了。”卫长昀说完,赤脚走进田里。   雨后田地积了水,又是翻过的土,一脚踩进去,脚脖子一会儿就能陷到土里。   卫长昀转过身,端着一盘秧苗走到田地的一角,顶着不算晒的太阳,弯下腰,把手里的秧苗插到泥里。   一窝三株,保证存活率。   姜宁赤脚站在田埂上,亲眼看着卫长昀把第一株苗插进泥里,和着一阵风吹过,鼻息间只有草木的清香,还有雨后泥土的气息。   往远处看去,青葱郁郁的山,被雨水洗过,透出生机勃勃的春意。   姜宁深吸一口气,扫过周围田里正插秧的其他人,心情莫名好了起来。   虽然没有现代科技,可这日子也不错。   “宁哥儿,你病好全乎了吗?”   赵秋家的地离得不远,老远看见姜宁和卫长昀,就过来了。   姜宁刚要挽起裤腿下地,听他一喊,停下来看去,“你家也没弄完啊?”   赵秋看他气色不错,想来是比前日去看的时候好了,“还差一块地,今天弄完就成。”   “那真快,不过我家就眼前这一块,不要一日就完事了。”姜宁跟他说话间,已经挽好了裤腿和袖子。   不就三百多平吗?多大点事。   赵秋看看才插了几根秧苗的田,又看看姜宁白嫩纤细的胳膊腿。   算了,有些事得自己体验。   多……大点事?   姜宁直起腰,手里都是泥,连撑一下歇会儿都不行。   忙活了大半天,感觉得过去好几个时辰了,怎么才插了一行啊。   姜宁扭头朝卫长昀那边看去,正在插第三行。   行吧,他弱点就弱点。   还好之前没夸海口,说一人一半,那不得要了他的小命。   卫长昀直起腰,抬手,用胳膊擦了擦脸,“嫂嫂辛苦,劳烦帮我递一下秧苗。”   姜宁尴尬收回视线,他好像没什么辛苦的。   “那你等下,我去给你拿。”   卫长昀道:“你脚边那盘递给我就好。”   姜宁:“……”   “那我用什么?”   卫长昀笑了,“嫂嫂去田埂上歇会儿,正好帮忙看看哪儿要补,我怕歪了、漏了。”   姜宁犹豫了一下,没拒绝。   毕竟一片心意,怎好拒绝?   秧苗盘递过去,姜宁深一脚浅一脚回到田埂旁,寻了一处稍微干净的地方,一屁股坐下去,脚伸在田里,拿水洗掉泥。   泥水洗泥脚,干净不了多少,但好歹泥没了。   “天黑前,咱们这一块地能插完吗?”   “能的。”   他俩闲聊着,姜宁左看看又看看,还惦记着养鱼的事。   秧苗刚插下去还太小,至少得再长个一尺高,才能放鱼苗进去,不然全给咬坏了。   姜宁问:“等忙完这一阵,是不是活就少了?”   该种的地种了,该插的秧也插完了,春耕这一阵忙到头了吧?   来了堪堪一个多月,净忙着折腾这些了。   赚钱计划才开了个头,得再好好琢磨才行,不然一家五口人,连身换季的衣裳都买不起,更别说他的装修大业。   思忖间,瞥见弯腰插秧的卫长昀。   哦,差点忘了还有这位少年的读书大业。   夜里读书,油灯都得换好些的,不行也得多点两盏,不然伤眼睛。   “春耕忙完,后面就是施肥、拔草、浇水,没这会儿累。”卫长昀抬了下头,“嫂嫂可以专心做生意。”   姜宁眼睛微微睁大,收回脚,轻轻甩了甩水,“你怎么什么都明白?”   之前卖辣椒猜到就算了,怎么连他琢磨买卖也猜到。   这就是老天爷追在后面喂饭的脑子吗?   真好使。   “嫂嫂手艺了得,心思聪慧,自然是会想这些。”卫长昀弯着腰,不算宽厚的背,已经能像他退学回来时说的一样,撑起这个家。   人被夸就会开心。   姜宁也不例外,嘴角翘起来,干劲儿也来了,呼噜呼噜袖子,准备下田。   脚还没碰到水,田埂尽头的矮坡后边,就听得一道着急忙慌的声音。   “二哥!宁哥哥!”   是小宝。   小家伙蹬着小短腿,飞快从那一头窜过来。   “不好了,不好了!”   姜宁一把搂住差点冲过头的人,“喘口气再说,怎么了?”   小宝听话地喘了两口气,两只手比划着,“有一个、有一个胖子来家里了,拉着婶婶就要走!”   胖子?   姜宁愣了一下,脑子没转过来。   “什么胖——”   “不好!”   “胖子肯定是姜富贵,我先回家去看看!”姜宁也顾不上脚上泥水,边穿鞋边往家跑。   卫长昀听到小宝声音时,就往田边走。   田里都是泥,走不快,因此也没拦得住姜宁。   小宝等在田边,卫长昀上来了他才跺跺脚,“二哥,那人好高大,凶巴巴的!”   卫长昀皱了下眉,看眼还剩下一半的田,又瞥向那几盘秧苗。   “小小呢?”   “妹妹哭得厉害,抱着婶婶的腿不让她走,我就来了。”小宝担心地说:“我没有抛下妹妹。”   卫长昀眉头舒展,在衣摆上擦了擦手,摸摸他的头,“走,回家,嫂嫂一个人应付不了。”   姜富贵是个混不吝的,前几次碰面都惯会找事,这次来,定是家里无人收拾、伺候,才想起来朱氏。   小宝“嗯”了声,被卫长昀一把抱起,快步追上姜宁。   经过旁边的田时,卫长昀看到王木匠两口子,停了一下,“叔,那几盘秧苗麻烦您帮着看下,晚些我来拿。”   王木匠直了下身,摆摆手,“去吧去吧,家里事要紧。”   卫长昀点头,“多谢。”   -   “爹让我来接你的,你不跟我回去,他可就亲自来了,到时候——”   姜富贵看着朱氏,哼了声,“爹脾气那么大,要知道你这样,指定不高兴。”   朱氏弯腰抱着小小,给她吹着被擦破皮的手。   “我不回去。”   姜富贵瞪大眼,不耐烦道:“你是我们姜家的人,难道你还要跟着宁哥儿一起嫁到卫家来?没这样的。”   朱氏语塞,“我……”   姜富贵看她这样,立即软了语气,“娘,你想想,我和万贯离不开你,你不在我们都可难受了,你舍得我们啊?而且你不在,爹发脾气都没人护着我们。”   闻言朱氏转过头,就见姜富贵撸起袖子,手上有一道红色的痕迹。   像是被什么打的。   “他又打人了?喝酒了?”朱氏飞快站起来,“还打你哪了?”   “身上可还有呢。”姜富贵装得可怜,“你跟我回去吧,你在他就不打我们了。”   朱氏欲言又止,心中纠结。   姜宁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可两个儿子也是,她做娘的,谁都心疼。   “阿娘,你别听他的!”   姜宁气喘吁吁地推开院门,手撑着膝盖,“姜富贵,你倒是会装可怜,是啊,阿娘跟你回去了,姜大志是不打你,就天天打阿娘,你这如意算盘打得我在地里都听见了。”   姜富贵被姜宁揭穿,脸上一热,恼羞成怒道:“你现在都不是姜家的人,管那么多!”   “娘是我们姜家的,你把她留在这,安的什么心思?”   姜宁走过去,一把扯开他抓着朱氏的手,“娘不想回去,你是眼瞎耳聋吗?”   姜富贵怒道:“姜宁!”   姜宁弯腰替小小检查手心的擦伤,心里的火一下窜得更高,“姜富贵,你这是擅闯民居,还蓄意伤人,我告到县府去,你得在牢里蹲几天。”   一听县府,姜富贵底气瞬间不足。   “我哪儿擅闯了?我走进来的。”   “这里是我家,你说呢?我不同意,你是不是擅闯?小小还是孩子,你不顾她年纪,拖拽造成她受伤,是不是蓄意伤人?”   姜宁冷冷瞥他一眼,“你若不服,我们这就去县府。”   “你、你强词夺理!”   “我这叫有理走遍天下都不怕,更何况你错在前,我这般说错在哪了?”   姜宁满心满眼都是朱氏不能回去姜家,否则定要让姜大志给打出好歹来。   来着半个月,才把人养好了,哪能又回去的道理。   姜富贵看眼他们老弱妇孺的,心一横,伸手就要去扒拉开姜宁,“你让开,娘今天必须得跟我回去,她嫁到姜家,就是姜家的人了!你一个外人,掺和什么!”   姜宁被他一推,往后退了几步,差点站不住。   “姜富贵,你——”   “姜家大郎,适可而止。”   卫长昀不知何时上前,手一伸握住姜宁手腕,帮人稳住身形,顺势挡在了姜富贵面前。   “婶子虽已婚配,可按照燕朝法制,走亲访友皆是自由,并不受夫家约束。”   卫长昀声音冷然,一双眼透出几分冷意,“今日之事,我会如实书信一封上告里正,说明情况。”   里正,便是镇上替县官办事的人。   姜富贵心怯,盯着眼前的卫长昀,狠狠道:“你们能说会道,我说不过你,我这就回家去,让爹亲自来!”   姜宁拉住朱氏,轻摇了一下头,“他来了也一样,你告诉他,阿娘在我这就不可能回去挨他打。”   朱氏低垂着头,眼眶泛红。   “你等着!”   “我就在这儿等着,你最好是把我的话带到。”   姜宁说完,不再理会姜富贵,看向卫长昀,“小小手擦伤了,你先用水帮她冲一下,我陪阿娘回房,过会儿就来。”   卫长昀听后,立即抱起咬唇憋哭的小小,“疼不疼?别怕,二哥在。”   小小哇的一声哭出来,趴在他肩上,“二哥,吓死我了,呜呜呜。”   姜富贵心知带不走人,灰溜溜走了,生怕被追究。   姜宁看他仓皇走的背影,气不过,捡起一颗石头朝他身上砸去,“滚!” 第36章   这一闹,家里气氛倏然冷下来。   朱氏心里装了事,回房便说自己累了,想睡会儿。   姜宁知道她是想自己静静,也不强行留下劝说,关了门走到屋外。   屋檐下,小小坐在那儿,摊着手心让卫长昀给她上药。   “对不起。”   姜宁走到他们旁边,蹲下后,蹙眉看着兄妹俩,“疼得厉害吗?”   卫小小眼睫都还挂着泪珠,摇摇头,“不是宁哥哥的错,不要对不起。”   卫长昀低头,对着手心吹了吹,“不要碰水,别用力,知道吗?”   卫小小乖乖答应,“好。”   小孩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   刚才被吓着了才哭得厉害,这会儿有大人在家,情绪立即被安抚,加上卫小宝在一旁逗乐,又咯咯笑起来。   “嫂嫂何故道歉?”卫长昀收拾东西,低声问姜宁。   姜宁心里又烦又闷,说实在的,他没想到除了王栓那种王八蛋外,还有姜大志父子三人这么不要脸的。   “我……没想到他敢来家里这么闹。”   说着挠了一下头,感觉头发都炸开了些,“幸好小小和小宝没事。”   卫长昀站起身,垂眼望着蹲在那儿郁闷的姜宁,心念一动,想起了之前姜宁安慰人的动作。   伸手轻轻摸了摸姜宁的发顶,“不能以我们的想法,去揣测坏人的心思。”   姜宁抬起头,呼出一口气,“我知道。”   拍拍腿站起来,看了眼关着的房门,又看看玩闹的两小孩。   他得想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不能次次都来闹,那成什么样子?   不过……   得先说服他娘才行,不然他娘心里动摇,心软了,那不就坏了。   “家里离不开人,你正好和婶子说会儿话,我去把剩下的秧苗插了。”   卫长昀看他表情,知道是没什么事了。   姜宁拒绝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现在家里的确得有人在。   “那能做多少是多少,你别勉强。”   卫长昀掸了掸衣摆,“嗯。”   人一走,姜宁坐在小凳子上,托着脸颊叹了口气。   过日子可真不容易。   自家日子好好过了还不算,还得防着一些倒霉催的亲戚上门。   这还不是一般亲戚,是亲的爹。   “宁哥哥,你别叹气。”小小左手举着,手心还发红,药粉也浸了血色。   姜宁轻轻捧着她的手,低头吹了吹,“你好勇敢,敢跟坏人对抗。”   小小喜欢姜宁,一听他夸自己,立即高兴了,“他坏,婶婶好,不能让他带走。”   姜宁“嗯”了声,又道:“可你年纪还小,面对坏人,尤其是比你大很多的,不能莽着上,这样容易受伤,知道吗?”   “那我遇到了这种事,还要帮忙吗?”小小问。   姜宁愣了,一时没回答得上来。   “可以求救身边的大人,帮忙的前提是得保护好自己。”   小小点头,“知道了。”   旁边小宝担心妹妹,一直蹲在旁边,听他俩说完,轻轻拽了下小小袖子,“疼不疼?”   小小甜甜一笑,“不疼。”   待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姜宁干脆去后院的菜地里补补苗。   补完了又回来院子里,打扫院子、打扫鸡圈,顺道把厨房也理了理。   得益于他和卫长昀都是爱干净的人,厨房愈发规整,东西也都按照类别一一归置。   正准备做午饭时,姜宁扫到角落里的几个坛子。   看来,赚钱的事耽误不得了。   姜大志父子三人爱财,想要解决他们,那就只能拿钱。   虽不能直接上门说给钱签契,把朱氏留在身边,可手里有钱到底是能多一个法子。   到时候演一出戏,让姜大志自个提要多少,想来五两银子对他们来说已是多的。   再多不过十两,那也还在能力范围里。   总比他去提,被狮子大开口来得好。   -   午饭吃得简单,姜宁熬了一锅粥,把陶罐里装着的炒肉末舀出来一些,重新炒热,配上炒青菜,就对付着吃了。   虽简单,可有肉有菜,也比其他家好不少。   “小宝,可以帮我叫一下阿娘吗?”姜宁端着两盘菜,从厨房出来,“谢谢。”   小宝答应着去敲门,“婶婶,起床吃饭了。”   才叫了一声,门就开了。   姜宁看过去,正好朱氏推开门走出来,母子俩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   母子默契地没提起刚才的事,一个回厨房把粥端出来,一个把桌上的碗筷摆好。   朱氏坐下后,没拿自己的碗,先端起了小小的,“手还疼吧?婶婶喂你。”   小小撒娇地往她怀里靠,“那婶婶抱着我,我就不怕了。”   姜宁失笑,捏捏她的脸,“阿娘,你在家里照看会儿,我去给长昀送饭。”   秧苗还剩一半没插,少说也得一两个时辰。   卫长昀一个人在那儿,按照他性格,多半是不会回来吃饭。   朱氏抬眼,点下头,“他干活消耗大,你多给他带点,锅里我记得还有俩窝头,你也拿上。”   “知道。”   少什么也不能少了干活人的口粮。   再说,他亏待谁也不能亏了自家人。   看了眼日头,姜宁索性自己的那份也拿上,到时候陪卫长昀一块吃,还能跟他聊会儿。   干活这事儿,有人一块闲聊,时间就好打发,也没那么累。   要是一个人……   姜宁想了想,他一个人在地里干活,肯定会怀疑人生。   没多会儿功夫,姜宁拎着篮子,装了午饭和水,边琢磨买酸汤和辣椒的事,边往田里去。   “宁哥儿!”   姜宁看去,见赵秋急急忙忙跑来,“你慢点,别摔了。”   赵秋呼哧呼哧喘着气跑到他面前,“你没事吧?”   姜宁心里一暖,“没事。”   “你歇会儿再说话,别噎着。”   赵秋抚了抚胸口,“没事便好,我担心你受欺负,你家那——前一阵我去二姐家里,偶尔经过你家门口,就听得骂骂嚷嚷的,怪吓人。”   可不是吓人吗?   动不动殴打妻儿,一身力气不在地里撒,全撒在家里人身上。   “受不了欺负,你看我这般厉害,都是我欺负别人。”姜宁往田里看,“你家弄完了?”   赵秋道:“哪能,还要小半天,我是来给爹娘和大哥送饭的。”   姜宁听了,心想这田地多就是不一样,三个人都还得干这么久。   他俩一边说一边往田里走。   这会儿太阳正晒,没走一会儿,两人脸色发红,汗珠挂在鼻尖,一副热透了的样。   “你过去吧,我也回去收拾东西,拿回家去,不然我大嫂一个人在家,都不放心。”   “那你慢点,别摔了。”   送走赵秋,姜宁顺着田埂走到田边,望向弯着腰的卫长昀,“给你送饭来了,你歇会儿吃了饭再接着干。”   卫长昀直起腰,额头和脖颈都是汗。一直低头弯腰的缘故,脸色也变得通红。   “就来,嫂嫂放那儿就是。”   姜宁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把那几块空了的木盘叠起来,这才把篮子放上面。   “那我等你一块。”   卫长昀不解道:“嫂嫂等我作甚?”   姜宁:“吃饭啊。”   卫长昀放下手里剩下的秧苗,只纠结了一下,就从田的另一头走了过来。   “辛苦嫂嫂。”   姜宁看他在水渠里洗手,打开篮子,“过两日,我想去镇上一趟。”   卫长昀转过头,“是想再做些辣椒和土豆片卖吗?”   猜对了一半,另一半错了。   的确是要卖东西,但不是辣椒和土豆片。   “我是想,上次辣椒卖得不错,但我们隔一旬才能去一趟镇上,顶多只能带上三四十罐,算下来,一月就算全卖光,顶多六百文。”   姜宁擦了擦筷子,把碗筷递给洗好手的卫长昀,“算上土豆片,一月一贯。”   一月一贯,便是一两。   一年算下来十二两,对寻常人来说,哪怕除掉成本也是多的。   “可成本除掉,加上日常开销,其实一个月能剩下三五百文已是多的,更别说赋税。”   姜宁喝了口粥,“还得算咱们一家的辛苦费呢。”   卫长昀听得认真,正欲开口时,余光扫过姜宁侧脸,忽地一股熟悉的违和感涌上来。   算数,学堂和私塾虽也教授。   可比起心算与口算,多是教授珠算,这样若学得好,有人介绍能去当个算账的伙计。   姜宁为何算得这么快?   “我想得找人帮咱们卖,他出铺子,我们出货。”姜宁咬了咬筷子,“哪怕是分成,也挣得比现在多,销路打开了,镇上那么多人,总能卖出去。”   他说完,发现卫长昀没反应,目光扫过去,“长昀?”   卫长昀回过神来,思忖片刻,“经商之道我不擅长,嫂嫂想得明白便好。”   姜宁笑了起来,“不怕我赔本吗?”   卫长昀摇头,“原本家中也无什么银钱,依仗嫂嫂所学,已是好转许多。”   能三餐饱腹,能吃上肉,已是大好。   “有你这话,我倒是放心许多。”姜宁喝完粥,叹了一声,“不枉我惦记着你读书之事。”   卫长昀看着他,心中的疑虑、违和淡去,只剩下一个念头。   幸得姜宁与他一块撑起这个家,否则还不知如今是何种模样。   “嫂嫂是为了婶子吗?”   “不全是。”   姜宁听他问,也没遮掩,“一是为了阿娘,二是为了给小小和小宝提供一个好的环境,三是你回私塾之事,再就是……”   他冲卫长昀眨了眨眼,“自然是因为有钱好啊。”   不求大富大贵,但求衣食无忧、经济自由。   起码能四季都有三五身衣服,家里的墙重新粉刷,一月有十五日能吃上肉。   哦对,还有洗浴、厕所自由。   二百文的浴桶算什么?   迟早买回家。 第37章   插秧的事忙完,忙忙碌碌的春耕季节,也差不多要过去。   卫家的田地分得少,事本来就比别人少。   别人家还在田里插秧、犁地时,姜宁和卫长昀又去折腾辣椒和花生了。   种子是早就备好的,拿锄头挖一个坑,丢三五粒进去就能活。   都要不了一个时辰,一块地就种完了。   卫长昀去河里挑了两桶水回来,姜宁再拿瓢挨个坑浇水。   雨季还没过去,水不能浇多,土刚刚湿润就好,不然种子容易烂。   等真正有时间去镇上时,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   不是赶集的日子,去镇上的山路见不到什么人,一路静悄悄的,只能听到风吹叶动的窸窣声响。   倒是镇上和平时差不多,除了赶集的那条街,还是热热闹闹的。   “镇上两家酒楼,一东一西,东边是醉仙楼,西边是易安楼,客栈在东街,叫五行客栈,只有易安楼的老板祖上是永安镇的人。”   卫长昀介绍道:“他家生意一直不温不火,不如醉仙楼。”   姜宁耳朵一动,收回四处张望的视线,“生意不太好?”   “听说是,勉强维持盈亏。”卫长昀在私塾里上学,虽不攀交,但也与同窗互有往来。   私塾比不得书院大,尤其是那些闻名天下的书院,教授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都要精通,却也会有礼乐与射箭的课。   一月一次,对学生来说,也是放松的时候。   大家便是在这些时候闲聊,所以卫长昀也能听一两耳朵。   “那食肆呢?刚才一路走来,瞧见了一些,大多都是些简单的饭菜,或者特色一些的。”   姜宁沉吟片刻,“不知这样的铺子,一月多少租金。”   卫长昀道:“最小的铺面六百文一月。”   六百文?   姜宁愣了愣,有些惊讶铺子的租金竟是不算贵,比他预想的一贯钱少了近一半。   可若家不在镇上,来回折腾的时间,还有食材成本,和自己的人工成本,倒也赚不了多少。   “商税也是一年两交,夏季和秋季吗?”姜宁问道。   商税不知是如何收,他能想起来的就是过税和住税,加起来好像是百分之五。   卫长昀点了下头,道:“开店要去县府一趟,登记商户名字后,才有经商凭证。”   还得要经营许可证啊?   姜宁眼睛微微睁大,看来这燕朝的法制程度比他想的要完善许多。   幸好幸好,他没那么莽,也不考察就直接上了。   看来,置办铺面的事暂时是要往后推了,先挣钱要紧。   姜宁手往后一背,也不看其他的了,“直接去易安楼,点壶茶的钱,还有的。”   卫长昀侧首看他,没说什么,眼里倒是带着笑。   -   “客官,这是您的峨眉雪芽,请慢用。”   姜宁目送伙计离开,脸上的笑一下失踪。   不就是四十文么,也就四斤土豆片——   也就不了,四斤土豆片,得用多少斤土豆才切得出来,家里那点土豆,就卖了三次,快被他嚯嚯完了。   姜宁托着脸颊,倍感肉疼,叹了声朝窗户外看去,又往内侧的围栏里看去。   易安楼不愧是镇上唯二的酒楼,不论是装潢还是伙计,都看得出用心,内饰一点不敷衍,也不会觉得奢靡,反而挺像永安镇给人的感觉,清清亮亮的。   但这生意,是真不好。   “按理说,易安楼的地段也不错,旁边能看到河,一片闹市景象,挺适合吃饭的,怎么会生意这般……凋零?”   姜宁观察了一会儿,从他们坐下到这会儿,上下两层加起来得有十五桌客人,还有一个雅间,却只有三桌客人。   他俩还是只点了茶的。   卫长昀道:“易安楼的东家,不擅经商。”   他在私塾里听来的,也就这些了,全给倒了个干净,“是五六年前才接手的。”   姜宁一听,心想这还是家族企业啊。   也对,别说燕朝了,他原本的世界也一堆家族企业呢,代代传代代,永保富贵。   哦,也有可能富不过三代。   “再看会儿。”姜宁探了探头,往一楼的大堂看去,琢磨着自己的法子能不能成。   菜谱什么的,人的大厨指不定比自己会,他手里的筹码,也就那几样东西有把握能占个物以稀为贵。   看清桌上的菜,姜宁担心自己太明显,被人以为是来砸场子的,缩了回来。   瞥了眼那壶价值四十块的茶,姜宁的心都碎了。   “喝茶吧,点都点了,也尝尝跟家里山茶有什么不一样。”   卫长昀在他说到一半时,就已经倒了好茶,等他说完,便把杯子推到他面子。   “峨眉雪芽,据说是南安县的特产。”   姜宁琢磨南安县是什么地方,不过跟峨眉有关,那就是峨眉一带吧。   总不会错。   一手拿起杯子,杯壁温热,还没入口,姜宁就闻到了茶的清香。   他低头啜了一口,眼睛倏然亮了,微微睁大,好奇地又喝了两口,抬眼望向对面的卫长昀。   与他不同,卫长昀坐得端正,单手拿着茶杯,只有三指用了力,尾指不过轻轻托着杯底。   动作间,手腕露了出来,腕骨瘦削却能看到青色的筋脉。   姜宁抿了抿唇面,垂下视线,专心喝茶。   一杯茶喝完,正打算来一杯时,酒楼门口有了动静。   姜宁心底那点儿不明不白的念头,一下消失个干净,飞快探头往下看。   是有人来了,可那人怎么瞧着有点眼熟。   “嗳,长昀,你看楼下那人是不是有些眼熟?”姜宁拍拍卫长昀,“好像见过。”   卫长昀放下杯子,扭头看去,思考片刻,道:“是不是上次买了两罐辣椒,你还送了一把……蕨菜的那位?”   姜宁想起来了,是叫顾苗的哥儿。   不过今天身边没带小孩,还换了身衣裳,他没记起来。   “我记得这位顾家哥儿好像是住在东街,怎么来易安楼了?”姜宁疑惑道:“不该去醉仙楼吗?难道易安楼有什么特色菜是那边没有的?”   能办酒楼、食肆的,自然是有自家的招牌菜,每家都不一样,否则哪来的竞争力。   他要开铺子的话,估计就是一家卖辣椒的。   各种各样的辣椒,麻辣面、糊辣椒、糟辣椒还有糍粑辣椒,还可以升级改良。   比如油辣椒、香脆椒跟烧椒、鸡辣椒。   ……   有点馋了。   可惜家里的鸡太小,不然他高低能做一道辣子鸡,跟蜀地做法不一样,是香糯口感。   卫长昀沉吟片刻,想起什么似的,“他姓顾?”   姜宁点了点头,不解地看向卫长昀,“你不记得他名字啊?”   卫长昀垂眼摸了摸鼻尖,避开了这个问题,“易安楼的东家,似乎就姓顾。”   姜宁瞪大眼,往楼下看看,又看看卫长昀。   不是吧,他这是误打误撞,还……走大运了?就说,努力的人,肯定好命。   “若没记错,的确姓顾。”   楼下的顾苗,站在柜台前,和后边的掌柜说了会儿话,点了下头,正欲上楼时,一抬眼,就见姜宁手里拿着茶杯,趴在栏杆那儿。   顾苗:“……”   好生有意思的喝茶姿势。   “是姜家那位宁哥儿吗?”顾苗担心认错,试探喊了一句,“土豆片?”   姜宁到嘴边答应的话立即咽了回去,瞄了瞄大堂里那两桌客人,见没人在意,才松了口气,冲顾苗点点头。   顾苗见他点头,面上一笑,几步往楼上走来。   “我还说要下次赶集在能见到你,你这次又来卖土豆片吗?还是有别的东西?”   姜宁跟着笑起来,示意顾苗坐下。   好像一只萨摩,长得漂亮,有点儿好骗的样子。   “没有带东西来,就来镇上转转。”姜宁看着顾苗瞬间泄气的样子,又道:“没想到逛到这儿来了,你——”   虽说易安楼多半就是顾苗家的,但总得确定才行。   顾苗接过他的话,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颊,“我就是易安楼的东家,经营不善……”   姜宁刚想宽慰一句,就听顾苗笑起来,看他一眼又说了一句。   “……还好家里有钱,不然我都要喝西北风了。”   姜宁:“……?”   原来有钱人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开店也不怕亏本。   “你不是成亲了?”   “对啊!我和夫君都不擅长,他可是要考状元的人,哪里会这个。”   又是考状元?   前边有一个王子书差点因为学习压力崩溃,这儿又来一个——   等等,永安镇就这么七百多户人家,顾苗家里算得上首富之列了,那他那夫君,莫不是入赘的?   顾苗眨眨眼,不知道姜宁怎么不说话了。   “对了,宁哥儿,你那辣椒面好好吃,我拿了一罐来酒楼,让大厨看看有没有什么菜可以用上,还真给他想到了,那两天生意挺好,大厨问我在哪来的佐料。”   顾苗坦然道:“我还想,去你村里找你再买些。”   顾苗是顾家独子,又是个哥儿,从小被父母宠着长大,后来年纪到了,父母就为他招赘,待他成亲生子后,便把酒楼交给他,自个游山玩水去了。   父母虽不指望他把酒楼做大,他却不想让酒楼关门倒闭。   掌柜和厨子都是从前的,伙计一人未解雇,但生意却越来越不好,现在也就勉强维持盈亏平衡。   姜宁和卫长昀对视一眼,默契地笑了一下。   顾苗:“?”   “我不是要买你的配方啊,我就是买你做好的,反正也是一个法子。”   姜宁冲他安抚地笑笑,“我不止有辣椒,还有别的东西,但苗哥儿、不对,顾老板,生意的事得细谈。”   说完,眼底仿佛闪着看见银子的光。   这叫什么?   这就叫两个喇叭一起吹,想到一块了。 第38章   “酸汤?是豆花的汤放一段时间那样吗?”   顾苗听姜宁叽叽咕咕了好半天,满脑子都是酸汤鱼多好吃,“很好吃吗?”   姜宁:“……”   十分坚定地点了下头,“特别好吃!”   顾苗蠢蠢欲动,一脸期待,“那……”   可以现在做吗?   姜宁立即会意,摇摇头遗憾道:“酸汤一日做不好,得半个月,所以没法在你这楼里做。”   闻言顾苗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那你说的分成合作是什么意思?”   “就是抽成。”姜宁解释道:“这酸汤鱼算是我自己的秘制菜,要我们俩合作了,酸汤和辣椒的钱咱们是钱货两讫,一锤子买卖。”   顾苗点下头,等他接着说。   姜宁余光扫了眼旁边的卫长昀,心里有点没底。   他不止一次露馅,卫长昀却好像发现了,又只是浅浅地撩一层皮,问了不多问。   “就跟赋税一样,三十税一,这酸汤鱼的定价由你们定,按照卖出去的价格,我们抽成是五十抽三。”   姜宁给的这个抽成比例已经不高了,才百分之六。   可薄利多销啊,抽成也是一样,这是可持续收益,只要易安楼不倒,他就能一直有钱赚。   他这就叫技术入股。   这一番话理解起来不难,但内容听得顾苗一愣一愣的。   “听上去是双赢?”   顾苗思忖片刻,问道:“不过我们酒楼给你买辣椒和那个酸汤,量大是不是可以有些便宜些?”   姜宁打趣他,“这叫不会做生意啊?”   顾苗理直气壮,“好歹也经营了几年,砍价还是会的。”   他俩相谈甚欢,恨不得立马就签下契约开始合作,甚至还让伙计续了一壶茶,聊天内容眼看着就要把店开到京城去了。   卫长昀坐在一旁,并不插话,只偶尔在姜宁说话卡壳时,适时出声提醒。   其实他也是靠猜,只是相处久了,大半都能猜对。   他不知道姜宁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不一样了。   “好!就这么定!”顾苗一拍桌子,震疼了手,眉头微蹙,气势立即弱了一半,“你等我好消息,我去和秦叔商量一下。”   姜宁也不急这一时,今天来的时候,他还想只要不是无功而返就行。   眼前合作八字有了一撇,怎么都是走运了。   “秦叔是楼下那位掌柜吗?”   “嗯,跟在我爹身边很多年了,这几年也是他一直帮着我打理。”顾苗轻叹,“但他年纪大了,也忙不过来,所以才这般样子。”   姜宁安慰道:“你也很厉害了,从未接触过,还能……额,让酒楼维持盈亏平衡,已是不易。”   这个安慰,应该不错吧?   顾苗抬眼看姜宁,微微歪了下头,“可从前父亲打理的时候,可是一日能赚百两。”   姜宁:“……”   打扰了。   “宁哥儿,你就安心等我消息,不出三日,我必给你一个答复,到时候去你家——”   顾苗忽地顿住,眼睛一亮,“我有主意了!”   姜宁茫然“啊”了声,不知道他的意思。   顾苗冲他招招手,附在他耳边叽叽咕咕地说话,越说笑意越明显,忍不住发出了吭哧的声音。   卫长昀瞥一眼两人,默默拿起茶杯。   罢了,总归是好事。   姜宁坐直后,对顾苗刮目相看,“就这么办。”   -   找合作的事儿办成了,姜宁和卫长昀也没在镇上多待,去了一趟严肆家的铺子,买了点豆腐,又去肉铺买了半斤肉,便准备回家。   从桥边经过时,姜宁还特地看了下戚远在不在。   不巧,今天人没在。   旁边休息的小贩看他俩表情,说人估计是去喝酒了,这人除了卖药材就是喝酒。   姜宁听后,向人道谢,跟卫长昀对视一眼,就朝着镇口走去。   “你说戚大叔是不是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才不行医,改卖药的?”姜宁琢磨道:“可惜了。”   卫长昀碰了碰他胳膊,示意他看路,“人各有志,不是人人都能在经历风浪后,还能跨过去。”   姜宁点头,“那倒也是。”   俩人并排走在山路上,也没什么人,不免聊得多了些。   姜宁时不时试探那么一下,想摸一下底,卫长昀到底怀疑他的不对劲儿到什么程度了。   可不知道是他的话太含蓄,还是卫长昀装傻,愣是一句没聊到点子上。   姜宁踢了一脚路上的石子,“你就不想知道,刚才顾老板跟我说了什么?”   卫长昀眼里闪过笑意,“那说了什么?”   姜宁:“……”   这次他百分百确定是故意的了。   “不告诉你。”   “……”   回到家里,朱氏正在院子里摘菜,小小跟小宝坐在旁边,也学着摘。   看到他俩回来,一块抬起头,目光看向他俩手里拿的东西。   小小舔舔嘴唇,“宁哥哥,今晚吃什么好吃的啊?”   姜宁想到被卫长昀噎回来的那句话,余光瞥过去,“一会儿就知道了。”   说完,拎着肉跟豆腐去了厨房。   卫长昀尴尬地摸了摸鼻尖,从衣袋里摸出一个小纸包,里边裹着的是琥珀饧,也叫饴糖。   两小块就得六文。   “二哥,你惹宁哥哥生气了啊?”小宝一边吸溜着糖,一边问:“不要吵架,不要生气。”   卫长昀往朱氏那儿瞥了眼,见对方没在意,这才松了口气。   摸了摸小宝的头,又从袖袋里摸出一支木簪,做工朴素,料子简单,却样式好看。   “婶子,这是嫂嫂给您买的。”   朱氏怔住,没立即伸手去接,“这……”   “阿娘,你就收下吧,你不收,我也用不上。”姜宁站在厨房门口,抱着胳膊靠墙,“这一家,可就你能用上了。”   朱氏一听,“哎”了声,便把木簪收下。   卫长昀收回手,看向姜宁,还没等他完全转过头,人又直接转身进去了。   “宁哥儿和你闹脾气了?”朱氏见卫长昀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笑道:“宁哥儿从小就懂事,家里什么事,但凡让他去做的,他都没怨言,可也机灵,不让自己受伤。”   卫长昀微怔,却忽地有了兴致,拖过棚子里放的竹子,一边剔成五尺长的条,一边听朱氏说话。   “他呀,就是憋着一股劲儿,不想让人看不起,所以一开始你大哥来说亲,他本是不愿,可他爹——”   提到姜大志,朱氏的话顿了顿,“后来他不愿意回家,更连个口信都不带,也是存了心跟家里断了关系。”   这些事,卫长昀是不知的。   在退学之前,他的姜宁只有那小半个月的短暂相处。   可他听得明白,姜宁必定是心寒了,才宁愿在这儿拖着两小孩,也不愿意回去。   “可如今不一样了,宁哥儿有脾气,也不闷着生气,这是好事。”朱氏笑道:“就怕他憋坏了。”   卫长昀“嗯”了一声,朝厨房看去,走了下神,指腹便被竹子的毛刺刮了下。   针扎一样的疼,就只是一闪而过,低头看去,也只能瞧见一个红色的小点。   卫长昀又劈了几根竹条,心思在别处,坦诚面对自己,放弃了手里的活,起身往厨房走。   “我去帮忙。”   “你来做什么?”姜宁坐在小板凳上,正往灶台里放柴。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这个灶孔跟他过不去似的,怎么点怎么不着。   用旁边灶孔的余火挪过来,都引不燃。   卫长昀扫过他脸上的灶灰,走过去,蹲在姜宁旁边,抬眼看他。   “嫂嫂心胸宽广,性情豁达,别与我这书呆子计较了。”   姜宁瞳孔瞬间一紧,手里的柴就这么“啪”掉在地上。   卫长昀不会也被人掉包了吧?   他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嫂嫂?”   “……”   姜宁无意识地吞咽了下,“先别这么叫我。”   卫长昀点头,果真不这么叫他,只是换了一个称呼,“宁哥?”   姜宁头都要大了,大脑系统差点烧了。   “你来干什么?”   话题强行被姜宁扯了回去。   卫长昀一听语气,就知道他一直没真生气,“帮你,额,生火。”   “那你来吧。”像凳子上有钉子似的,姜宁飞快站起来,直接窜到了二尺远的位置。   卫长昀捡起地上的柴,把灶孔里掏了干净,“回来的路上,我并不是捉弄嫂嫂,只是在想,嫂嫂如今变了个人,倒是好事,至少不会叫人欺负了去。”   姜宁正在洗菜,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可能是落水的时候,换了个脑子吧。”   卫长昀皱起眉,“落水?”   姜宁“啊”了声,对上卫长昀疑惑的眼神,这才想起,他好像不知道此事。   “被狗撞了一下,掉河里了。”   王栓那狗东西,说是狗都侮辱了。   “往后——”卫长昀想了想才道:“若要去河边,可叫我同去。”   姜宁轻笑一声,把手里的菜心撕开,“那你也不是次次都有空啊,放心,我会水。”   卫长昀瞧着灶孔里燃起来的火,“有的。”   “……”   姜宁垂了垂眼,“好。”   受制于食材还有一些佐料,姜宁还没找齐,所以只能变着花样做菜,解解馋。   家里土豆不做土豆片了,剩了半框多。   小小和小宝出去玩的时候,在地里掐了一把剪刀菜回来。   姜宁做了一个醋溜土豆丝、一个蒜炒剪刀菜,又清煮了一把苋菜。   “这是什么?”卫长昀擦干手,去柜子里拿碗筷时,忍不住问:“闻着香,外边都馋坏了。”   姜宁拿帕子抱着去揭锅盖,得意挑了下眉,“蒜蓉肉片豆腐煲,我加了一点辣提味。”   家里有陶锅,简直是做各种煲的先天优势。   受热均匀,还能闷出原汁原味,连汤汁泡饭都比煮出来的要好吃。   蒜头切成粒,辣椒切丁,再把猪肉切片,豆腐切成小方块,最后是白菜撕成条。   先把蒜蓉和辣椒炒熟,加上盐、酱油和糖,炒出色了之后盛起来,再把豆腐和肉、白菜焯水至半熟。   最后白菜垫底,豆腐居中,肉片最上层,加入炒熟的蒜蓉酱,加水炖个一盏茶,就可以出锅。   一整个陶锅被姜宁抬上桌,下面垫了一片石头。   “我觉得今天我可以吃两碗饭!”   “我能吃一碗半!”   姜宁心里可美了,示意卫长昀揭开锅盖,“吃饱八分饱,不过今天可以例外。”   锅盖一揭,香味扑鼻而来,肉香的腻被辣椒和蒜、豆腐的味道中和,还夹杂一点菜心的味道。   连卫长昀都不自觉吞咽了下。   一人盛了一碗饭,筷子往陶锅里伸,一吃一个满足,尤其是豆腐,吸满了汤汁,一口下去,完全不似寻常做法的寡淡,只有豆腐味。   吃到一半,姜宁忽地想起什么,停了筷子。   “明天家里要来客人。”   桌上四双眼睛齐齐看向姜宁,除了卫长昀都是一脸疑惑。   姜宁咳了一声,道:“贵客。”   还可以叫,行走的财神爷。 第39章   立夏才过,早上的天亮得越来越早。   姜宁难得在没事的天起了个大早,一出房门,看见卫长昀收拾好的模样,打了个哈欠,坦然面对了。   在卷这件事上,他甘拜下风。   没有人能卷得过真正的卷王,哦,应该说勤奋。   如果不是要挣钱,此时此刻他只想躺平,团在被窝里。   “灶里的火生好了。”   卫长昀穿了件灰青色的布衫,因为在干活,衣摆扎进了腰间,“早上想吃面,还是蒸窝头?”   “吃面吧,一会儿我炒个臊子。”   姜宁伸个懒腰,深吸一口气,呼吸间能嗅到草木的清香,带着一点儿泥土的味道,令人很踏实。   “嗯,面我醒着了。”   卫长昀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拿着柴刀劈竹子,“估摸还要一炷香。”   醒面还得要一段时间,姜宁从锅里舀了水,兑了点凉的,飞快洗漱结束。   姜宁挂好帕子,搓了搓脸。   天没那么冷,可也绝对还没到夏天的热,缸里的水凉丝丝的。   仔细算,接近立夏,那就是差不多是公历的五月。按照农历就是四月,可不还冷吗?   西南这地界,尤其在山里,真正热起来至少得农历五月了。   姜宁走到厨房外,从箩筐里拿出一把昨天剥掉的菜叶,又把砧板和刀拿出来。   菜叶切碎,和老玉米面拌在一起,就是鸡饲料。   喂完鸡,姜宁重新洗了手,进厨房时,看了眼卫长昀脚边的竹条,“这些差不多了,家里那些豆子就几沟,够搭了。”   卫长昀抬了下头,“竹子有多的,想多弄点,再编几个簸箕和筐,好放东西。”   闻言姜宁瞥向院子,所有簸箕、箩筐里都装满了,连竹筛都没空,一层一层搭在架子上,全晒了东西。   姜宁点头,“也行,反正竹子也免费。”   多做几个,有备无患,找不着东西装的时候,现编也来不及。   昨晚的肉和豆腐都是有剩的,肉上抹一点盐,放一晚上能不变质。   姜宁把菜都切成丁,直接上锅大杂烩炒,放点辣椒丁调味,最后用玉米粉兑水,勉强能芶一个欠。   面臊子出锅,装在陶盆里,蒙上布,就放在灶台上保温。   从旁边的高口锅里,舀了热水过来,把锅洗干净,重新烧水煮面。   “长昀。”   卫长昀放下手里的一捆竹条,拍拍衣服,“要拿什么东西?”   “擀面杖是不是在堂屋?你拿一下。”姜宁声音从厨房传出来。   卫长昀应了声,拍着衣服往堂屋走。   擀面杖是在堂屋,也不知道是谁收过来的,多半是两小的,有时候让收个东西,就不知道收到哪去。   他拿着擀面杖出来,隔壁屋里的朱氏也起了。   “婶子早。”   朱氏点了下头,看向院子外的雾,“这会儿了雾都还没退,得是个大晴天。”   天好,人的心情都会受影响。   心里敞亮敞亮的。   姜宁在厨房里有问了一声“找着没”。   卫长昀“嗯”了声,“我先给嫂嫂送东西。”   “在堂屋的斗柜里。”卫长昀把擀面杖递给姜宁,“要帮忙吗?”   姜宁朝他挥了下手,“看看我手上的面粉,是想要人帮忙的样子吗?”   卫长昀失笑,从他背后绕过去,走到灶前,“那我烧火。”   “烧火可以。”姜宁熟练地擀面,把面团擀成一片薄薄的面皮,才切成条。   “这灶跟我犯冲,这两天我跟龙王附身了似的。”   一碰就熄。   灭的速度比老天爷变脸的速度还快。   卫长昀听完,嘴角的弧度又上扬了不少。   锅里的水烧开,面条下锅,用筷子拨开免得黏在一起,搅了两下,才盖上锅盖。   卫长昀拨了下柴,免得火太大,煮出来的东西外熟里生。   他想起昨晚上说的贵客,问道:“顾老板有说多久来吗?”   姜宁听到顾老板三个字还反应了会儿,“苗哥儿说是来吃午饭,估摸最早也得午时二刻才来。”   要来的贵客,正是顾苗一家。   那天在易安楼,顾苗叽叽咕咕说的就是这件事。   易安楼要跟人合作分成,这模式新鲜,从前都是进货,没这样的例子。   他虽然是东家,也觉得可行。   但开店不能一言堂,还得跟掌柜和家里人商量。   口说无凭,酸汤鱼是什么他们都没吃过,怎么知道能合作?   所以顾苗就想,干脆领着秦掌柜和沈明尧、顾今南来姜宁家,一起尝了再决定。   姜宁一听倒是可行,这法子靠谱。   他对自己的厨艺不是百分百自信,但也有九成。至于酸汤鱼的口味,可是经过无数人验证的,极少概率出现吃不惯的情况。   再说,卖辣椒的时候姜宁就观察过,燕朝的西南饮食口味,跟他那会儿差不多。   靠辣提味,祛湿驱寒。   “人多得多抓两条鱼,一会儿我就去河里。”卫长昀算了下,“三条鱼,够了吗?”   家里就有五口人,算上顾苗一家三口和掌柜,再加个车夫之类的,三条都得是大的才够。   “差不多,我再弄点别的菜,也不光是酸汤鱼。”姜宁揭开锅盖,拿筷子夹了一根面,“土豆跟菜叶各炒一个,我再——”   他的话顿了一下,“等会儿我跟你一起去,看看能不能摘点什么回来。”   这个季节,漫山遍野都是能吃的菜,就看会不会做。   卫长昀:“嗯。”   现揉的面条不经煮,颜色变得有些透明了就可以捞起来。   家里人多,一锅煮的话容易糊成一团。   姜宁先煮了朱氏和小小、小宝的,然后再煮他跟卫长昀的。   等吃过早饭,晨雾散去,天光大亮,太阳就挂在东边,倒真的是一个大晴天。   有客人要来,虽说目的是生意,但该招待的也得招待好。   “阿娘,我们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姜宁拿了小点的背篓挂着,手里握着小锄头,“过会儿日头再高点,你把饭蒸上。”   朱氏站在堂屋门口,“知道,你们小心点,别伤着。”   姜宁一边答应一边走出院子,看向等在门口的卫长昀,“走吧,早去早回,我觉得苗哥儿那性子,说不定会早来。”   什么考察都是虚的,分明就是想来踏青,来玩的。   卫长昀“嗯”了声,自然地接过他手里锄头,等他理好背篓掖住的衣服,又递了回去。   他俩一起往外走时,卫长昀把昨天没问出口的疑惑说了出来。   “嫂嫂,为何要跟易安楼合作?”   姜宁一愣,扭头看他,“怎么这么问?”   卫长昀道:“易安楼在西街,又经营不善,推陈出新或许能挽回颓势,然,醉仙楼生意好,客人多,自然收到的分、分成会多一些,更易卖出去。”   闻言姜宁笑了起来,“你说的都对,可做生意这事儿,不止要看这些。”   “我与苗哥儿投缘,虽才见过两次,但易安楼经营不善也未解雇伙计,这是善。”   “再有,醉仙楼生意好,想必东家也是个强势有手腕的,我们跟他合作不一定讨得了好。”   他与顾苗可以说一见如故,跟赵秋那样的亲近不一样,可就是投缘。   姜宁不说有十足十的把握能卖好酸汤鱼,但物以稀为贵,这生意要是做成了,易安楼得利也绝对不少。   双赢的事,何乐而不为?   就当帮自己,也帮了顾苗。   卫长昀听他说完,心中了然,眼里带着笑,“长昀所想短浅,如今明白了。”   姜宁瞥他一眼,勾了勾唇角,“别哄我高兴了,前两句句话我说完,你多半就想明白了。”   闻言卫长昀但笑不语,只替他理了理背篓挂住的头发。   -   不到午时,一辆马车慢慢悠悠地驶在去小河村的路上,车夫驾着车,看着不远处已经能看到的房屋,叩了叩车厢门。   “公子,姑爷,前面就要到小河村了。”   顾苗不怎么出远门,山路还不平,坐在车上颠得他难受,靠在沈明尧肩上,“那快到了,不知道村里的路好不好走。”   沈明尧握着顾苗的手,用脸在他额头贴了贴,“还很难受?”   顾今南放下帘子,坐正身子,“爹爹,你要不要吃蜜饯?”   “难受。”顾苗往沈明尧肩上蹭了蹭,“幸好快到了,不然我下次来都想走路了。”   沈明尧捏捏他的手,“我们下去走,反正不远了。”   秦掌柜也跟着放下车帘,叹道:“也有许久未到村子里来,这小河村倒是比从前看着好了许多。”   “秦叔你来过啊?”   “你小时候跟着老爷来过,是拜访那位……姓杨的秀才,想请他教你学业,被他拒绝,老爷就不怎么来了。”   秦掌柜说道:“正好,待会儿进村,我也去拜访一下,也有个由头。”   顾苗不解,问道:“什么由头?”   沈明尧笑了一下,解释道:“我们坐着马车大摇大摆进了村子,村里人肯定会看热闹,这样一来,会让那位姜公子为难。”   生意不成仁义在,他们还未确定跟姜宁合作,就让村里人注意到他家,怕是会胡乱猜测。   俗话说财不外露,哪怕是合作成了,也该低调些。   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   “那我们现在就下车,和秦叔分开走,等会儿秦叔再来找我们。”顾苗听明白了,“那个杨秀才,德高望重,应是知道宁哥儿家在哪。”   沈明尧出声,让车夫停车,“嗯。”   马车停下来,沈明尧先下了车,伸手扶了顾苗下来,才把顾今南抱到地上。   “秦叔,劳烦你了。”沈明尧站在一旁,“不过就当踏青,活动一下身子骨。”   秦掌柜摆摆手,“行了,一家人还客气,去吧。”   一车人分作两路走,顾苗一家三口一块,在马车前边先进了村。   这个时辰,村里不少人都还在地里,可也有在家里忙里忙外,或者村里闲逛的。   三人虽然已经没坐马车进来了,可瞧着眼生,加上身上的打扮,引来不少人好奇。   这是谁家的亲戚发达了,回村来了吗?   可这一阵也没听说谁家有喜事啊。   王栓从不下地干活,这会儿躺在院子的椅子上,剥瓜子吃。   “哟,这谁家的亲戚啊,看着真有钱,那一身衣裳家里得挣一年吧。”   王栓娶的哥儿扫院子呢,看见了说:“那公子头上的簪子真好看,玉的吧。”   王栓一听不乐意了,把瓜子皮往他身上一扔,“阴阳怪气是吧?老子没给你买东西?”   安哥儿躲了一下,没搭理王栓。   “你买?你能买得起什么,指望你,还不如指望猪能卖个好价钱,爹能在员外多拿点打赏。”   闻言王栓站起来,刚想骂他,就瞥见刚走没多远的一家三口,眯了眯眼。   这是要去哪儿啊?村里谁家都不像攀得起这门亲戚的。   除了他舅爷。   “爹爹,这里的好些东西我都未见过。”顾今南四处张望着,“房子上也没有瓦片,会漏雨吗?”   顾苗被他一句话问住,求救地看向身边沈明尧,扯了扯他胳膊。   沈明尧耐心解释,“不会,这是用稻草、蒲苇和泥做的顶,内外都有一层用竹编成的竹席,最外边还有稻草,下雨先是顺着稻草往下流,若是大雨,也只能浸透到竹席那一层。”   “旁边也有瓦房,不过好少。”顾苗道:“不知道宁哥儿家中是什么样。”   说完,忽地想起什么,捏了一下顾今南的脸,“等会儿到了宁哥儿家里,不能没规矩,知道吗?”   顾今南乖乖地点下头,继续牵着他的手,然后向沈明尧问这问那的。   顾苗在一旁跟着听了不少,看沈明尧的眼神越来越亮,趁着顾今南没注意时,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夫君,等今南再大些,我们再要个孩子吧。”   沈明尧一张读书人的俊脸上神色窘然,瞧出几分慌乱,耳朵立即一片热,“苗苗,你——不可在外说这些。”   顾苗撇嘴,“那回家说。”   上次在易安楼,姜宁跟顾苗说过家里的位置,沿着村里的大路,一直走到头,就能看到离山脚最近的一片矮丘,唯一的人家就是他家了。   快走到头时,就见两道身影从田间小径走来。   顾苗一眼认出是姜宁,挥了挥手,“宁哥儿!”   姜宁听到一声的时候,还以为出现幻听了。   等再听到,顺着声音看去,就见顾苗站在路上朝自己挥手,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   “……苗哥儿对吃的,还真是热情。”   卫长昀不解地“嗯”了声,等他后半句话。   “看见我,就跟看见吃的一样。”姜宁说完,笑着抬起手,也挥了挥。   不管什么原因,财神爷都上门了,可不得好好招待。   况且顾苗这人不管是做朋友,还是做合作伙伴,明显都是上上选。   “你们来好早,我们才从地里回来。”姜宁走近了,才看清沈明尧和顾今南。   顾苗笑眯眯地往他背篓里扫了眼,又看向卫长昀手里那三条肥美的鱼,“这是今南,你见过的,旁边是我夫君,沈明尧,未来的状元。”   沈明尧脸上虽有尴尬,却不见半分难堪或者羞恼,朝二人拱手,“在下沈明尧,有礼了。”   “我是姜宁,这是我家中小叔,卫长昀。”姜宁点了下头,“这会儿太阳晒,先去家里。”   顾苗松开顾今南的手,自来熟地凑到姜宁旁边,挽住他胳膊,“秦叔也来了,不过怕太引人注意,所以马车跟他一块去了你们村那位秀才家里,打个掩护。”   姜宁瞥眼他们一家的行头,心想这也低调不了。   但他有些意外,顾苗他们能想到一层,已是体贴了。   “谢谢。”姜宁笑起来,“对了,我阿娘在家里,还有长昀的弟妹,跟你家今南差不多年纪。”   顾苗回了下头:“那他可有得玩了,平时嫌没人陪他玩。”   他俩聊得起劲,是天生的投缘,后边三人,显得愈发沉默。   倒不是内向,只是不熟。   “你……”沈明尧迟疑了下,“你是不是在镇里上学?”   卫长昀拎着鱼的那只手换了个边,听沈明尧问起,也未隐瞒,“嗯,不过已经退学。”   沈明尧了然地点了点头,“我只是听你们私塾的严先生提起过,他与我认识。”   顾苗与沈明尧的年纪比姜宁他们大一些,顾苗正好二十三岁,沈明尧比他小了一岁。   顾家是富贵之家,离永安镇最近的书院也有几百里,自然不会招赘后还把人送去书院,便请了先生来家里。   “严先生才识渊博,又曾游历多地,是位好老师。”卫长昀道:“沈公子——”   沈明尧道:“我比你年长,你称呼我为沈兄便是。”   卫长昀不是迂腐、守旧的人,既同为读书人,又得一位先生教授,称呼为兄也并无不妥。   点头道:“沈兄。”   几人一路聊着回到家里,姜宁推开院门,还没出声,就见坐在院里桌子旁的三人齐刷刷站起来,一块看过来。   姜宁:“……”   好眼熟,总觉得像周五寝室卫生检查。   “进来吧。”姜宁低咳一声,往朱氏那看去,“阿娘,这就是我说的贵客。”   顾苗刚要踏进去,“哎呀”了一声,“我给你带的上门礼,在马车上。”   姜宁失笑,推着他往里走,“朋友来我这做客,我可不要上门礼。”   顾苗听到朋友两个字,心中一明,回头朝沈明尧抬抬下巴,“我说了吧,宁哥儿是我朋友。”   见状沈明尧轻轻抱手,“是,我说错了,不是合作伙伴。”   卫长昀拎着鱼,身上衣衫也有些不整,打算弄干净鱼后,再去换身衣裳。   “舍下简陋,沈兄自便即可。”   说完,两人颔首示意,一个落座,一个去了厨房。 第40章   酸汤鱼是今天的重头戏,几条鱼和一罐酸汤身上,肩负了合作成功与否重任。   处理鱼和切块的时候,姜宁表情都严肃了几分。   姜宁伸手,用指尖按了按放在盆里的鱼肉,虽刺有些多,可肉质滑嫩,不愧是在河里养的鱼。   鱼啊,你可要争点气,就靠你了。   “宁哥儿,你说什么呢?”   顾苗进了厨房,好奇打量,四处嗅了嗅,“这什么味?”   “没什么。”姜宁挽好袖子,“你怎么进来了?都是油烟。”   顾苗摆手笑道:“你都待得,我怎么不能进来了?放心,我可不偷师学艺。”   姜宁道:“我还能不给你看了?”   顾苗一脸好奇地打量四周,道:“看了我也学不会。”   姜宁失笑,跟一边帮忙备采的朱氏道:“阿娘,土豆切片就好,辣椒切小段,切完您就去歇着吧。”   这么一大锅鱼,得有八九斤,再加上两盘素菜和一个凉拌刺五加、一盘炸花生,怎么都够这一屋子人吃了。   朱氏在围腰上擦了擦手,“你一个人哪忙得过来,我在这儿看着火。”   平时姜宁做饭,多半都是卫长昀跟进跟出搭把手,分工挺明确的。   卫长昀起得早,所以早饭多半是他在做。他俩白天得干活,所以午饭就是朱氏煮了,剩下晚饭基本是姜宁想吃什么做什么。   今天是家里来了客人,情况特殊。   朱氏和沈明尧、秦掌柜他们聊不到一块,自觉招待不好,所以来厨房。   姜宁倒是想出去谈生意,给未来的合作方画点饼,奈何他得当主厨。   所以,待客的任务,就落到卫长昀头上了。   “也成。”姜宁不跟自家人客气。   他最近旺水,煮鱼煮到一半,火灭了那才完蛋。   “宁哥儿,你这酸汤是什么时节才能做?”顾苗看着姜宁从罐子里倒出酸汤,红色的汤装满了一大只碗,光闻着并不算很诱人。   味道太酸,而且好像有酒的味道。   姜宁想了想,“天气暖和一些,能从这段时间一直做新的到九月,过了就找不到果子了。”   如今大棚技术普及性太差,基本只有达官贵人和皇宫内院才能用上,反季节蔬菜在民间很少见。   毛辣果从开花结果到应季结束,拢共也就半年不到。   天热一点,花开得早,结果就早,要遇上春天来得晚,一直都冷,那就要晚一些。   所以民间百姓,尤其是山野、乡村,只能靠天吃饭。   “我今天做的,都是运气好,不过果子也没熟透,等再过半个月,果子更红,做出来的味道会稍微没这么酸。”   姜宁说着顿了顿,“但可以一次性多做些。”   顾苗听得新奇,“就跟做咸菜、豆酱一样的?”   “差不多。”姜宁说完,一下才反应过来,“豆酱和咸菜?易安楼的豆酱有哪些?”   顾苗表情一怔,眼珠子提溜转,“你不会又想到什么生财之道了吧?”   姜宁笑他掉进钱眼里了,“你怎么听到生财和好吃的,就两眼放光?”   顾苗不服地反驳,“你才是呢,坐在钱眼里摸钱边。”   “对啊,我是爱钱。”姜宁大方承认,“好日子的前提,不就是得赚钱。”   顾苗这下赞同了,“我觉得你说的对。”   说话间,铁锅烧热,油温升了起来,有烟往上窜。   姜宁看差不多可以下酸汤料,示意朱氏和顾苗躲开些,别被油溅到。   两人躲开,姜宁先把姜片和蒜一块放进去炒,等炒香了,再把碗里的酸汤底料倒进锅里。   “滋啦”一声响,姜宁握着锅铲往旁边挪了一步,等窜起来的一团油雾散了,才站回去。   底料一进锅,香味瞬间飘开。   不止厨房里,直接和声音一块儿,飘到了外边院子。   “这是什么味道?”   “有一点酸,是苗哥儿说的酸汤?”   秦掌柜和沈明尧对视一眼,一起看向卫长昀,眼底隐隐有期待。   卫长昀拿起桌上杯子,“嗯,这就是酸汤鱼的底料。”   他话说完,其他两人对视一眼,而后更是期待了。   秦掌柜朝厨房看去,心中已经有了定论。   此番合作,易安楼不吃亏。   先不说辣椒和酸汤的定价合理,就是分成这一法子,若卖不出去,他们自然也不用给姜宁钱。   双方受益,他们有得赚,姜宁才有钱拿,自然也不会有所保留,这道菜一定是拿手的。   “看来今天我们都跟着少东家有口福了。”   秦掌柜笑起来,端起茶杯,说了一句。   旁边沈明尧有同感地点点头,来之前他还当顾苗是为了出门游玩,如今看来,是他狭隘了。   “宁哥儿,这味道炒过竟然还不一样,好香啊!”顾苗一脸好奇地往锅里看,他也不认得这些食材,就看姜宁往里放,汤越炒越香。   “你也太厉害了。”   姜宁往锅里扔了一把叶子,稍微靠近闻了闻,确定底料炒好了,就往里加水。   灶里烧的柴火,水加进去还没一会儿,就烧开了。   姜宁立即重新洗了一遍手,直接用手拿起盆里的鱼块,沿着锅边缘往下放。   做菜这事,其实不仅是火候的问题,有时候还讲细节。   比如怎么处理原材料。   他这鱼在切块之后,用之前泡过茶的晒干野茶叶煮水泡了泡。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去掉鱼的土腥味。   这还是从爸妈那儿学来的,因为他总好奇,家里每次都把泡过茶的茶叶沥出来晒干是为什么。   他妈就说,可以拿来做枕头,也可以放衣柜里除异味,还有就是做鱼的时候去腥。   黄酒虽然也能去腥,但茶叶去腥,肉不会沾上酒味,清蒸的鱼这样处理更好。   顾苗实在馋,在厨房里待不住,“我觉得,我能连锅一起吃了。”   姜宁从篮子里摸出半截黄瓜,“去地里的时候,赵家婶子给的,你先解解馋。”   顾苗拿着黄瓜,一口咬下去,清甜清甜的。   鼓着腮帮往外走,“我还是不在这儿了,馋得要命,我去外面等。”   姜宁说了声“好”,拿着锅铲轻轻拨弄锅里的鱼块,免得粘锅。   “宁哥儿,这个易安楼的东家,瞧着心眼实在。”朱氏等人走了,开口道:“你跟他一块做事,也不会吃亏。”   姜宁知道朱氏在担心什么,点点头,“我便是看中他这一点,还有跟他投缘,这才敢把人往家里引。”   换作旁人,说来家里考察这事儿,姜宁就不会答应。   人心隔肚皮,涉及到钱财的事,自是要更为慎重。   不然搁他那世界,都法治社会多少年了,还能为了经济纠纷闹出灭门惨案。   “阿娘你就放宽心,等日子再好一些,我还想把家里的墙和屋顶刷一遍。”   姜宁后半句话说得小声,“咱们就一家人好好的过日子,长昀前一阵去村里学堂代课,我觉得他是读书的料,况且还读了那么些年,不能半途而废,总要去院试里试一试。”   “是这个理,不能耽误人家孩子读书。”朱氏叹了一声,“不过你这些想法,长昀那孩子知道吗?”   鱼肉不经煮,容易煮老。   姜宁用筷子,筷尖在肉上戳了一下,往旁边掰开,里边的肉完全变了色,再煮一会儿就可以出锅。   他听到朱氏的话,扭头看去,只说:“他知道。”   酸汤鱼出锅,盛在两口平一点的陶盆里。   重新刷了锅,姜宁先炸了花生,再把多的油舀出来,剩下的去炒素菜,最后再凉拌一个刺五加。   没等姜宁叫卫长昀来帮忙端菜,人已经到了厨房。   “我先把这些端出去。”卫长昀拿旁边挂着的布擦了擦手,“幸好前阵子打了椅子,不然今天不够坐。”   平时五个人还不觉得热闹,正正好。   今天一下变成十个人,得把两张桌子拼起来才够坐。   “你把鱼端走就行,一张桌一盆,菜我都分成两份装的,一桌一盘。”   姜宁擦干净手,才用手背去蹭了蹭脸,“等会儿让小小他们跟阿娘挨着坐,也免得人小夹不到菜。”   “嗯。”卫长昀点头,端着一盆鱼出去。   朱氏也数好了碗筷,拿着往外走。   他俩才出厨房,小小跟着小宝就进来了,“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忙的吗?”   姜宁惊讶地看着他俩,笑着弯腰摸了摸他们的头,“当然有了,一人拿一盘花生,一张桌子放一盘。”   小小、小宝齐声道:“好!”   两小孩也拿挂着的布擦了擦手,才去端盘子。   “我也有活干吧?”   姜宁才安排完,扭头看去,顾苗扒在厨房门口,顿时哭笑不得,“你凑什么热闹?”   “怎么到我就是凑热闹了?他俩都能帮忙,我也能。”顾苗说完,撸起袖子走进来,“这两盘菜,我端走了。”   姜宁:“行,一边一盘,麻烦少东家了。”   顾苗努嘴,“你真烦人。”   菜全部端上桌,碗筷也摆好,一桌人全盯着那两盆鱼。   姜宁入座后,见大家都不动筷子,怔了怔,努力回想以前过年时候,家里亲戚来拜年,他爸妈在饭桌上的样子。   虽然他每次都是被问那个,从学习成绩到报考志愿,每逢家里聚餐都得问一遍。   姜宁琢磨了一下,他是主人家,又是合伙人,应该也得代表说两句。   “那个,就希望我们做大做强,再创辉煌,走上人生巅峰,不发脾气只发财。”   “……”   在座的众人,虽然不是很懂,但似乎听明白了意思。   小小和小宝对视一眼,忽地“啪啪啪”鼓起掌来。   小手鼓捣得还挺快,一声接一声的。   姜宁拿着茶杯,突然有一点点尴尬,正准备缓解一下气氛,就听卫长昀开了口。   “今日景阳庆云,正是抬头见喜。”   卫长昀从容说完,对上姜宁看来的目光,默契一笑。 第41章   酸汤鱼味鲜而不腻,汤汁裹在鱼肉里,入口绵软,不止是酸的味道,肉味完全没有被掩盖,反而很突出。   秦掌柜经营易安楼多年,每逢大厨研发新的菜式,他都会先尝过。   可今天这汤里,不说酸汤的原材他不知道,还有从未尝过的调味料,辛辣却不是辣椒的味道。   秦掌柜犹豫了一下,忍不住问:“姜小公子,这汤里,可是加了什么提味的香料?”   “确有。”姜宁也不遮掩,伸筷子从陶盆里夹起一片碎叶,“就是这个。”   木姜子,西南的确惯用的香料。   但其实大部分本地人也吃不惯,或者用量都很小。   唯独在酸汤和水豆豉的做法上,木姜子发挥了不小的作用,提鲜、提味,让原本就不俗的味道,更上一层。   车夫老张虽不懂这些,却也吃得畅快,“这鱼肉一点都不腥,吃起来也没有腌过酒的味道,小公子好厨艺啊。”   “我就说宁哥儿很厉害,你们这下信了吧?”顾苗吃得脸都红了,还不停筷,“上次那土豆片,就是宁哥儿拿手的。”   沈明尧从袖袋里摸出手帕,递到他手边,“没人不信,但今日是服气了。”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姜宁这一手厨艺,让他们开了眼。卫长昀小小年纪,少年天资聪慧,亦是前程无量。   “宁哥儿,我觉得这汤应该煮什么都好吃。”顾苗擦了擦嘴,抬头问:“里面可以放些豆腐、芽菜,或者是土豆之类的吗?”   姜宁眼睛一亮,赞许道:“当然可以,再配上一样秘制蘸汁,就更好吃了。”   其他人一听还有别的吃法,立即看向姜宁。   姜宁自己也不动,朝旁边卫长昀使了个眼色,卫长昀会意,起身去厨房把放在柜子里的两只小碗拿来。   碗放上桌,其他人都愣了愣。   碗里黑乎乎的是什么东西?闻着好像还有蒜味。   姜宁拿着勺子,往碗里舀了一点汤,再把蘸水拌匀,“这蘸汁是辣的,你们可以试一下。”   顾苗第一个伸筷子,一块鱼肉在蘸汁上点了点,裹了小半边的蘸汁,放到碗里剃掉鱼刺,往嘴里一塞,惊奇地看向姜宁。   “这是辣椒?里面怎么有蒜味?跟之前你卖的也不太一样。”   其他人看他这样,立即也蘸了蘸汁。   姜宁笑而不语,心想这笔生意是做成了。   他可一点没藏着掖着,上来就把大招给用了,往后他要是自己开店——   那还是有招牌菜的。   一堆小吃、地道美食都还没上呢。   毕竟,谁家大招只有一个的。   等大家都吃完,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便围坐在院子里喝茶。   “顾老板,考察结果满意吗?”姜宁揶揄道:“我们的合作,算是达成口头协议了吧?”   顾苗喝了口茶,嘿嘿笑了两声,看向秦掌柜,又看看沈明尧,“我拍板,合作定了。”   顾今南立即抬头,看看小小和小宝,问:“那以后就可以经常来吗?我想跟小小和小宝一起玩。”   小小和小宝亦是一脸期待看向大人们。   顾苗点头,“当然可以,也可以接他们到家里玩。”   “那改天我就去易安楼,咱们签下合同、就协议,这样大家也有一个凭证,免得日后扯皮。”   姜宁道,“毕竟丑话说在前面,这样也避免日后翻脸。”   一旁的秦掌柜笑了起来,爽快道:“姜小公子了不得,做生意的经验不丰富,却深谙其中门道,看来今日我们是来对了。”   沈明尧放下筷子,起身走到刚才车夫拿来的木匣子旁,打开后拿出一份写了字的纸。   “来之前,我就根据苗苗转述的意思,草拟了一份书契,你们可以看看。”   准备得这么充分?   姜宁都有些愣了,接过来后,正打算自个翻看,忽地想到什么,把书契往卫长昀手里塞。   “你念给我听。”   卫长昀眉头微蹙,转头看他,就见姜宁眨了两下眼睛,一脸卖乖的表情。   “……”   “书契上说……”   书契上所说,和那日在易安楼姜宁跟顾苗说的差不多,而且还多起草了一些保护双方利益的条款,不愧是出自沈明尧和秦掌柜的手。   姜宁一边看一边听,“这么面面俱到,我们也没什么补充的。”   顾苗眼睛一亮,期待地看着他。   姜宁往后靠去,声音不大,语气却掷地有声,“就这么办。”   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今天买马车,明天盖新房。   -   顾家一大家子人,在村里转了一圈,又去河边看了看,快傍晚才离开。   送走他们一家,晚饭姜宁他们就对付着吃了。   一天也不能两顿都吃得太饱,不利于消化和健康。   等两小孩都睡下,朱氏也去休息,姜宁和卫长昀还在堂屋里点着油灯算账。   易安楼一共要从他们这里进货的几样东西,都得准备齐全了,得在下月初一前送去。   “给易安楼的供货,麻辣椒麻辣面是二十罐,按照十四文的价格算,一共是二百八十文。”   “蒜香辣椒十罐,十六文一罐,共一百六十文。”   姜宁趴在桌上,瞅着对面写字的卫长昀。   卫长昀坐得端正,悬腕握笔,听到姜宁停下来,抬眼看他,被他模样逗笑,“嫂嫂又在想什么?”   姜宁歪过头,叹了口气,“有一种不真实感,隐隐的有一点害怕搞砸了。”   菜是好吃的,也是物以稀为贵的。   可拿到酒楼里卖,能不能卖好他心里也没底,要是卖不出去,那不就伤了别人的信任。   虽说都是生意,这点钱对顾家也不算什么,说不定出门吃顿饭就没了。   “我相信你。”   卫长昀放下笔,从一旁的壶里倒了杯水给姜宁,“摸着石头过河定是会忐忑,如我第一次参加考试一样,也担心过,若是连童生都考不上,如何面对父母和兄长。”   姜宁愣了愣,望向卫长昀。   “生意之道我不懂太多,但这段时日和嫂嫂相处下来,我信得过。”   卫长昀神色柔和,眼睛在灯光下,也显得格外真诚,“哪怕结果不尽如人意,也是一番经验。”   “你……”姜宁失笑,道:“真是老成。”   忽地,姜宁又有些心疼卫长昀。   不是都说早慧的人大多慧极而伤,那卫长昀呢?   “还有糊辣椒,是不是也是十罐,卖十文?”卫长昀重新拿起笔,问姜宁。   姜宁回过神来,点点头,“嗯,一共是一百文。”   “酸汤按斤来算,那一坛可以装四斤,要送两坛过去,一共是四百文。”   卫长昀记完,粗略算了一下,“一共是九百四十文。”   这是初次下定的单子,若卖得好,那肯定还要往上加。   “今天他们定的酸汤鱼是一斤一百五十文,是按照招牌菜定的价,抽给我们就是九文。”   姜宁算了一下,其实这个价格也不贵。   市面上的鱼,大量买,也要三十文一斤。   鱼是处理好后的鱼肉块,并非是活鱼上秤,所以自然要算上人工费用。   况且这一锅煮出来,就只收鱼肉的钱,蘸汁和里面加的蔬菜都不算钱。   哪怕客人来了,点个三五斤,也是因为人多,人均摊下来就是正常酒楼的价格。   他俩算完账,再加上一些杂七杂八要记的东西,不由叹了口气。   这一算,夜渐渐深了。   不宽敞的堂屋里,油灯光线偶尔会变暗,光影绰绰,他俩身影映在墙上。   过了立夏就是初夏,外面已经能偶尔听到些鸣叫,不知道是什么动物。   等他俩算完,各自活动了下脖子和胳膊。   “时辰不早,嫂嫂先去休息,有什么想不起来,明日再补充也不迟。”卫长昀将单子收起来,递给姜宁。   姜宁伸了个懒腰,用手背揉了揉眼睛,“也差不多了这些,其他的明天再想,至少现在除了辣椒外,酸汤咱们是有的。”   站起来一半,恍然道:“差点忘了,还有木姜子叶,我们也得摘点送去,这可是关键。”   现在是木姜子叶勉强调味,等七八月木姜子成熟后,就可以直接用木姜子了。   “那明日我和嫂嫂一起去。”卫长昀把凳子挪回原处。   他俩说着话一块走出堂屋,油灯被姜宁端在手里。   “改日做了这鱼,也给二爷和秋哥儿那儿送一份去,三叔三婶那儿也一样。”   姜宁道:“人家帮了不少忙,总不能我们自己吃独食。”   卫长昀看着姜宁,眼底的欣赏并未掩藏,“嫂嫂说的是。”   不知是烛光的作用,还是旁的原因。   姜宁对上卫长昀的眼神时,有一些莫名地脸热,不露声色挪开视线,“日后若供货量大了,家里辣椒不够,怕是得向别人收。”   搭在油灯底座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缓解那有些陌生的异样。   “在村里收吗?”   “不,去别的村子。”   村子里收,不到一日就会传开了,到时候反而麻烦。   去别的地方收,哪怕是问起,还可以借用易安楼的名义,这些酒楼每个几日都要去采购,永安镇四周的农户早习惯了。   卫长昀略一思索,隐约明白姜宁的担心。   “那嫂嫂早些休息,夜安。”   姜宁点了下头,含糊回了句“夜安”,便转身回房时脚步比平时要匆忙,连带着灯火飘了一下,险些燎到他的手指。   走到屋门口,姜宁推开门进去,侧过身关门时,余光瞥见卫长昀竟然没走,还站在原地,心头一怔,装作没看见地关上了门。   门一关上,姜宁没动,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隐约传来一道关门的声响,他才倏然松了口。   好奇怪,为什么卫长昀盯着他看,他就会心慌?   这就是……心虚吗?   露馅太多,被看穿了啊。 第42章   后面小半个月,姜宁和卫长昀忙进忙出,连集都没去。   天好的时候进山去摘木姜子,顺道看看毛辣果熟没熟透。要是碰到阴天,就去地里除草、施肥,顺道补补种。   晌午后忙完回到家,歇会儿又要捣鼓辣椒。   一天从早到晚,都挺忙的。   等到夜里姜宁躺在床上,都来不及琢磨明天的安排,头刚挨着枕面,眼一闭就能睡过去。   累。   除了累,夹缝里感觉到了一丝充实。   尤其拿到了第一笔定金,也不是白辛苦。   “一会儿我去秋哥儿家,你去二爷和三叔那儿,不然还得来回倒两趟。”姜宁把布包着的陶罐放进篮子里,“送完了,再去山上找些木姜子。”   木姜子也被叫做山胡椒,野生的不好找。   就算成片地长,这段时间也还没结果,他们只能一处一处摘点叶子和叶茎回去凑合着用。   “嗯。”卫长昀掂了掂篮子,“正好,我去找三叔借他的驴车,不然明天这东西还不好拉到镇上。”   姜宁拎着篮子,“那这会儿去送东西,就有点无事——那个无事不上门。”   卫长昀神色无异,跟在他后面一起出门,“不碍事。”   乡里乡亲的,家里关系好些的,都没那么客气,有个什么东西,吃的、用的,也会往别人家里送去。   借驴车也不是白借,自是会以物换物,总归是不会让人白吃亏。   姜宁知道他心里有数,也不再多说,拎着篮子直奔赵秋家去了。   别说,忙得好几日没见着赵秋,还怪想念的。   这可是他来燕朝后的第一个朋友,还是那种“过命之交”。尽管赚钱很快乐,但朋友关系也是不能少的。   -   “秋哥儿在家吗?”   姜宁站在赵家的院子外,朝里探头喊了一声。   话音刚落,赵秋就从屋子里出来了,瞧着刚才应该是在收拾屋子。   “宁哥儿?你怎么来了?”   “你进来吧,我爹娘不在家,大哥和大嫂也去大嫂娘家了。”赵秋走到院子里。   姜宁也不客气,推门进了院子,“我怎么不能来了?找你玩。”   闻言赵秋笑起来,“都多大年纪,还找我玩?王三叔家的子修都不怎么跟人玩了。”   话是这么说,但看到姜宁后,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   姜宁皱皱鼻子,说他口是心非。   把篮子放到桌上,“给你送点好吃的来,我可记着你的。”   一听是吃的,赵秋凑近了些,虽想问,但性格不外放,只道:“你怎么好端端送来吃的?”   姜宁打开外面包着的布,掀开一半的盖,“有好东西当然要跟朋友分享。”   赵秋终于笑起来,手撑在桌面,小声问:“那是什么吃的?”   “你去拿勺来,我给你盛点尝尝。”姜宁说道:“剩下的,晚上你跟叔婶他们吃。”   赵秋去厨房拿了碗回来,巴巴等着姜宁从罐子里舀出鱼来。   看着像煮的,但汤又不是稠白的颜色。   “这是什么?闻着酸酸的。”赵秋好奇道:“那一会儿我要重新煮一遍吗?”   “晚上热热就行,你有什么菜都可以放里边一起煮,包管好吃。”姜宁放下碗,把盖盖回去。   赵秋也没客气,拿着筷子,小心翼翼地挑出鱼刺,一口一口吃着。   鱼越吃越香,赵秋不问他怎么做的,反而夸完闲聊起来。   “你阿娘还在这边吗?”   姜宁怔了一下,点头道:“在啊,我接她过来,就是不想让她受罪,一直都在这儿。”   上次姜富贵来闹了一回,也没带走,倒是消停了。   虽然他觉得姜大志那人,绝对不是什么安生的人,可忙起来,也顾不上去管他。   “我二姐前日回来,我帮你问过她了。”赵秋心细,知道姜宁家里的事,自从上次帮忙打听后,每回他二姐回来,他都要问上一两句。   姜宁一听,瞬间坐直了些,“可有什么消息?”   “说你爹、说姜大志这一阵安分得不像样,除了跟你那两个兄弟过不去,旁的时候也不招惹是非,干完地里的活就回家喝酒,也不闹腾人,跟村里人吵架都少了。”   赵秋抿抿唇,“人转性了?”   姜宁冷哼一下,“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这哪是转性,分明是在憋坏。”   恶人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那他会不会再来你家里抢人?”赵秋担心道:“我看你阿娘在这儿挺好的,至少不会被使唤来去,帮你跟卫长昀看下孩子——”   “看什么孩子?”   姜宁大脑一下停止思考,炸毛似的打断赵秋的话。   赵秋捧着碗,几乎要把脸埋进去,掀起眼皮看姜宁,“小小和小宝啊。”   姜宁:“……”   说话不要大喘气,很吓人的!   姜宁:“哦。”   赵秋垂下眼,没继续说这个,“那他真要让你阿娘回去,你怎么办?婶婶和姜大志可是夫妻,他要人回去,也是情理之中。”   哪有家里丈夫尚在,儿子也在的情况下,妻子住在嫁出去的哥儿婆家的。   不像话,容易照来闲话。   “这叫什么情理之中?姜大志那脾气,连姜富贵和姜万贯两个大男人都害怕,我娘被他打一下,得躺半个月。”姜宁听到什么情理之中,就觉得憋闷。   “我不是那个……”   “我知道不是你这么想,是旁人这么想。”   赵秋点点头,放下筷子和碗,“宁哥儿,这事儿可不好办,我听人说过,把人打死在家里,打人的连牢都没坐几天就出来了。”   姜宁“嗯”了声,趴在桌上。   他自然知道,家暴这事儿,在那些衙门眼里,就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各打五十大板,回家去闹。   碰上个负责一点的,人巧舌如簧,加上受害者逆来顺受惯了,一来二去,也就是关几天。   “……是夫妻,那要不是夫妻,不就可以了。”   姜宁喃喃道。   赵秋睁大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不是夫妻,那不就是要……   和离?!   -   初夏的山里闷热,姜宁和卫长昀走在树荫下,不时扒开叶子,看下有没有木姜子。   卫长昀身上背了一个竹篓,侧放在腰边。   听到姜宁叫自己,抬头看去时,顺道把他手里的东西接了过来,“已经摘了一半了。”   “那再摘点就够了。”姜宁说完,回过身去,继续往前走。   卫长昀难得没立即跟上,盯着姜宁的背影,眉头轻轻皱起。   不太对劲,姜宁去了赵秋那儿回来,好像有心事。   心事是什么呢?   卫长昀都没有多猜,跟上去的几步路就已经想得明白了。   赵秋家二姐嫁去了坎子村,姜宁心情不好,多半是跟姜大志有关了。   “嗳!”   “怎么了?”   姜宁站在一棵树旁,微仰着头往上看。   听出卫长昀话里的着急,他转过头,不由笑了笑,“你急什么?这次不是蛇了。”   自从上次误抓了蛇,他俩进山都注意了很多。   身上还带了雄黄粉的小布袋,不管起不起作用,总归是比之前好了一些。   卫长昀摇了下头,走到他身边也抬起头看,只见两头尖的长圆形叶子里,长了一些红色的果子。   “这是——”   姜宁拍拍他胳膊,“杨梅。”   “原来杨梅树长这样。”卫长昀道:“在镇上时,听同窗闲时提起过,说杨梅少有,多酸口,故而只有富贵人家才能种植,精心养护方甜。”   “山杨梅的确比较酸。”姜宁看了看树的高度,踮起脚去拽,发现拽不到。   这燕朝的杨梅树,长得还真是不太一样。   要不是他认出叶子来了,也不敢确定是杨梅。   人工培育的伟大,简直是人类的福祉。   卫长昀看他眼睛一错不错盯着杨梅,问道:“我驮着你试试?”   姜宁下意识问:“坐你肩上?”   卫长昀:“……”   “不是。”   姜宁反应过来,低咳一声,“那你抱着我腿弯,这样试试。”   他身量比卫长昀纤细些,先天的,哪怕他这一阵吃得再好也弥补不了这先天差异。   反倒是卫长昀,不止个头窜得快,连身板结实了一些。   卫长昀“嗯”了声,弯腰抱住姜宁的腿弯,把人生生托起来,怕把人摔着,又扎了个马步。   姜宁伸手去够树枝,可算是拉到了,连忙摘了好几颗,“我拽住了,你把我放下来就成。”   卫长昀听他这么说,也没多想,就把人放下来。   “啪。”   姜宁刚站稳,一声脆响的同时,手上的力道也猛地松了。   他倏然瞪大眼,对上卫长昀同样疑惑的眼神,片刻后,一起看向姜宁举高的那只手。   折断的树枝,被他牢牢抓着。   “……这好像有点脆?”   “……”   “不知道断的地方,明年还能不能长出来。”   姜宁叹了一声,然后立即摘下树叶间的杨梅,往嘴里塞了一颗,一股酸劲儿立即从齿间炸开,直窜大脑。   太酸了。   酸得腮帮都嘬了起来。   卫长昀下意识往后退一步,没等他挪开,姜宁已经拿着断枝靠近,表情失去控制。   “嫂嫂,我牙疼。”   “以毒攻毒,吃了就不疼。”   卫长昀失笑,主动伸手接过来,“我自己来。”   姜宁心里小小地有了一点罪恶感。   不过,骗人说牙疼也不行!   卫长昀咬下去的那瞬间,饶是做了心理准备,也还是被酸得眯起了眼。   牙根都被酸得发紧。   “哈哈哈哈,好难得看见你这表情。”姜宁心情原本是有点郁闷,但也不至于到不好的地步。   这会儿是真开心了。   卫长昀手揉了揉脸颊,望着姜宁的笑,嘴角不自觉往上扬。   山杨梅虽酸,却可以用来泡酒、做菜,而且再成熟一点,当零嘴吃也可以。   姜宁和卫长昀就托着人摘一会儿,歇一会儿,一炷香过去,把竹篓装得满满的。   “走,收工回家。”   姜宁一拍手,准备下山。   卫长昀拿了两片叶子盖在最上面,跟上姜宁。   明天可是要去镇上,今天也好好休息休息。   “你是不是想问我在秋哥儿哪儿听了什么?”   下山途中,姜宁忽然自己提了这事。   卫长昀也没隐瞒,他不问是因为姜宁不说,可姜宁提了,他承认也没什么。   “反正啊,姜大志这个人,迟早得给我进去。”姜宁嗤了一声,“不然永远不安生。”   留着就是个祸害,迟早要爆雷。   卫长昀听出他言外之意,只道:“若他能签字画押,日后纠缠也无需理会。”   姜宁停下,转头打量着他。   薄薄的眼皮带一道褶,眼尾有一条明显的弧度,眼睫密长、眼瞳黑圆,分明是一张有些清丽的脸,却因为一双眼睛,笑起来时就格外柔软。   姜宁望着头顶的树,忽然道:“长昀。”   “嗯?”   “下次我们弄个梯子来吧。”   “……”   卫长昀瞧着姜宁明显愉悦的后脑勺,心想,往后再长结实一点、长高一点,这样才能稳稳地托得更久些。 第43章   “去镇上啊?”   “啊,去送点东西,顺道买点材料,家里东西旧了,得修。”   “难怪用驴车呢,路上小心啊。”   “知道了,婶,您干活也当心点。”   姜宁和卫长昀自己驾车去镇上,一人一边车板上,路过村口时有人从山里下来,跟他们打招呼,姜宁笑着答应。   住在小河村久了就会发现,其实除了讨厌的那极少数人,大家都是热心肠的朴实人。   路过谁家地里,要在摘菜,都会硬给他塞一点,生怕他手里是空的。   至于有些人看不上,或者觉得寒酸的习惯,无非就是聊聊八卦,瞎掰掰几句。   姜宁一直觉得,人大多都是八卦的。   只要不太过分吧,听过也就算了,总不能堵住人家的嘴。   人嘛,好的差的一面都有。   姜宁一直特别讨厌有些人,极端丑化穷人,尤其是农村的穷人,好像他们就一定贪小便宜、手脚不干净、生活邋遢、尖酸刻薄一样。   每次看到这种话题,还有影视角色塑造,他就特烦。   “今天要多耽误些时间,还好出门的时候跟阿娘说了,别等我们吃饭。”   姜宁捏了一根稻草在手里,左右晃着,“易安楼的大厨也不知道什么模样,我年纪小,瞧着确实没什么信服力。”   卫长昀一条腿曲着搭在板上,手臂搭膝盖上,牵着绳索。   “能让顾家和秦掌柜都赏识,还留下多年的人,多半也是好相与的。”   “那也是。”姜宁一听觉得有道理。   顾苗和秦掌柜的性子,虽然完全不同,但两人都认可的人,不会有什么原则性问题。   去镇上路途不算太远,也不是赶集的日子,路上安安静静的,他俩只能说话解闷。   “对了,等忙过这一阵子,能攒下些钱了,我们把家里重新刷一遍?”   姜宁忽地想起这事来,盘算了一下手里的钱。   他算了,现在的成本都还是人力成本,就他俩,不花钱,所以没开支。   其他的材料也还没有到从外面买的地步,除了打酒、打油的钱,从外边赚的那就是纯利润。   攒下来的,其实快有二两银子了。   这才五月,哪怕他们有支出,算上八月的赋税,若是易安楼生意好,那必定是有余钱的。   “刷墙吗?”卫长昀接过话,“可以刷成白色的,亮堂一些。”   姜宁眼睛一亮,靠在背篓上,扭头微微扬起下巴看他,“不觉得我乱花钱啊?”   “为什么会是乱花钱?”卫长昀诧异地看他,见他表情,想了想道:“不偷、不盗、不抢,有何不能花?”   姜宁眨了眨眼,唇角上扬,“长昀,你这个人的思想,似乎不太一样。”   卫长昀拽了拽绳索,道:“嫂嫂不也不一样吗?”   彼此彼此。   都不像是他们一开始心中想象的那样,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姜宁不加遮掩地笑起来,笑声清脆,如山间溪流般,悦耳得很。   “那就等等吧,赶在秋天来之前。”   初夏才至,山青草绿、繁花似锦、河清天明的季节,才刚刚到来,好日子也才开头。   日子还长呢。   -   易安楼在西街,驴车从桥上过去时,姜宁和卫长昀特地留意了下戚远的药摊。   不知道是不是不赶巧,今日戚远也没在。   姜宁好奇问:“你说戚大叔是想通了,又继续做游医了?”   卫长昀控制着绳索,怕装着路人,尤其是在街上玩闹的小孩,“应当不是。”   姜宁不解,“为什么?”   “药摊上的药材有一些是新换的,上次来没见过。”卫长昀读书好的一个原因就是他记性好。   从前看书虽不到过目不忘的地步,却也是两三遍就能记得差不多。   “不知他家在何处,不然还能打听下。”姜宁倒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只是上次戚远帮了忙,如今总不见人,不免心生担忧。   姜宁撇撇嘴,很轻地叹了声。   独居的人,一旦好些天不见,联系不上,总是叫人担心的。   “或许一会儿能托顾老板问问,顾家在镇上待得久了,应当认得戚叔。”   卫长昀看了眼不远处的易安楼,“虽说有些不妥,但也能安个心。”   姜宁摇摇头,叹了口气,伸手戳戳卫长昀的肩膀,从车板往下跳,“你这操心的命,比我更甚。”   卫长昀看他跳下去,连忙拉住了绳子,“姜宁!”   姜宁被他喊得一下心虚起来,摸了摸鼻尖,“走得慢,我不会——”摔了的。   后面三个字,对上卫长昀表情后,硬生生憋了回去。   卫长昀眉头微蹙,也不说话,只跟着跳下车板,改为牵着车。   “哎,你别不说话,我最怕的就是这样,我下次再也不会了,我保证!”   姜宁立即追上去,服软了先认错。   他是家里老幺,从小哥姐就宠着他,爸妈偶尔严厉些,都会被哥姐说一顿。   小时候顽皮,做了点什么事心虚,比如溜出去找同学玩、去山里摘野果、去河里游泳,他立即服软,也就躲过去责骂,顶多被说两句。   来这儿成了年纪最大的,虽也没大多少,可习惯了担着事,一直都可靠的样。   这会儿不知不觉露出那点耍赖的脾气,叫卫长昀一时应付不了,只能绷着脸不说话。   “卫长昀!”姜宁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话,人是一点不理,脾气也来了,“站住!说话!”   卫长昀:“……”   姜宁抿抿唇面,到底自己有错在前,不对,是心虚在前,“我跟你说话,你不回答,很没礼貌嗳。”   卫长昀瞧着他的表情,不知想到什么,轻轻弯了弯唇角。   眉头舒展开,左右瞥了眼,“我没在生气。”   “那我生气了。”   “我只是怕你会受伤。”   姜宁差点咬到自己舌头,咽回了倒打一耙的话,身体比他大脑反应更快,有些心热手热。   “我……”   “哎呀!你们可算来了,我在这儿等你们好半天,幸好出来看看,不然还接不到你们。”   一道声音传来,跟着一身月色锦缎长袍的顾苗走到他们跟前。   “宁哥儿,陈大厨可在后厨等你好会儿了。”顾苗看了眼他们拉的东西,回头朝跟来的两个伙计道:“帮着把这些拿到后厨的院子放好,仔细些,不能摔了。”   被他这一打岔,心热、手热都没了。   只剩脑子热。   要教大厨做菜,这谁头脑能不发热?   姜宁向来是单线程处理事,顾苗咕噜咕噜一堆话,他心里就只能琢磨着一会儿怎么教才合适。   “夫君和今南都在二楼,卫公子,你要不去找他们?正好你们有话聊。”   卫长昀闻言,看向姜宁。   姜宁对上他看来的视线,脑袋里那一堆做菜的画面里,分出了一小块,闪现了刚才的话。   “你去吧,正好沈公子和你一样都要备考。”   卫长昀点头,“好。”   去二楼,走正门进去比较快。   卫长昀径直去了易安楼正门,上二楼去找沈明尧和顾今南。   顾苗伸长脖子看了看,直到看不见人,才转回来拉着姜宁酒楼的后院走。   “宁哥儿,你和卫长昀——”   “啊?我们俩忙了好几天,货都备全了。”   “……”   顾苗一肚子的八卦,被噎了回去,无声叹气,决定择日再问。   进了后院,院子里干净整洁,收拾得很规整,但凡是食材,都有东西盖着。   穿过院子,就拐进了位于酒楼一层的后厨。   比起卫家那收拾过后,还是采光不太好的厨房,这儿可就窗明几亮,灶台方方正正,柴火也堆得整齐。   除了一名大厨外,还有三个伙计在后厨帮忙,一共就四个人。   “陈叔,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宁哥儿,姓姜。”顾苗拉着人上前介绍道:“一会儿,他跟你说怎么做。”   陈大厨长得胖,圆乎乎的,因为长了一张国字脸,反而没觉得肥头大耳,多了几分亲和力。   顾苗介绍完,回过头来,“宁哥儿,你跟我一样叫陈叔就好。”   姜宁点了下头,半点不怯场,“陈大厨,晚辈见礼了。”   陈大厨示意三个伙计都去外面帮忙,倒不是怕偷师,是这会儿顾苗也没说能不能让其他人学,他自然是不能让其他人在。   “姜宁?”   “嗯。”   陈大厨倒也不傲慢,只是不太亲近,道:“我给你打下手,你看需要哪些食材,怎么做,我照做就是。”   姜宁能理解,毕竟自己在对方眼里就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都没弱冠呢。   “那就有劳了。”   这菜本就不复杂,只是在做菜的过程里要注意细节,尤其是炒制汤底的时候,火候不对,要么酒味重,要么太涩。   顾苗走到一旁时,轻轻拍了下姜宁的胳膊,跟他说别担心。   姜宁冲他笑了笑,倒是不担心。   面由心生,这陈大厨再怎么板着脸,都透着和蔼可亲的样,想担心也难。   一炷香加一盏茶的功夫过去,陈大厨拿着筷子,看向姜宁,“你这做法,实在新鲜,汤底更是从未见过,我佩服了!”   “姜家哥儿,你也太会做菜了!”   说着,一巴掌拍在姜宁肩头。   姜宁努力维持笑容,“客气客气,就是自己琢磨的。”   “那我炒一遍,你看看?”   “成。”   后厨跟一楼大堂离得本就不远,隔了一道帘子跟条过道,味道顺着就飘到了外面。   正好赶上午饭的时辰,坐着的客人都嗅了嗅,问伙计这是在做什么。   伙计忙说,是易安楼的新招牌菜,这一两日就会挂牌。   二楼正好下来的卫长昀和沈明尧听到这话,对视后笑了笑。   “看来,已经不用让伙计们去门口张罗了,这已经有人闻着味了。”   卫长昀点头,朝后厨方向看去,心里松了口气。   他就知道,姜宁一定可以。 第44章   易安楼的雅间旁,还有一间差不多布局的屋子,是给东家用的。   平时来这儿看看酒楼经营,或者招待朋友,都在这儿,不耽误旁边的雅间使用。   这会儿坐了一桌人,桌上的菜都还热乎,还上了两壶酒。   “你们也尝尝陈叔的手艺,其实我觉得也好吃,但这生意不知怎么的,就不如东街的醉仙楼。”   顾苗把杯子递到沈明尧面前,见他不动,小声道:“就一杯,不多喝。”   沈明尧略有无奈,余光扫到其他人,到底心软,“就这一杯,喝完就没了。”   顾苗立即笑着点头,“嗯嗯。”   姜宁能喝酒,以前在家逢年过节,别的不会喝,但自家酿的杨梅酒、葡萄酒跟刺梨酒多少会喝点儿。   就甜,没多少酒味,跟果酒差不多。   “长昀兄喝吗?”沈明尧问道:“这是梅酒,不醉人。”   姜宁筷子刚伸出去,一边往回夹了块肉一边道:“他一会儿还得赶车回去,我喝。”   沈明尧愣了下,便给他倒了一杯,和顾苗的差不多。   姜宁接过杯子道谢,对上卫长昀看来的视线,朝他轻眨眼睛,示意不碍事。   抿了一口,一下尝出是梅子酒的味道。   卫长昀没拦着,只是往他碗里多夹了些菜,又偏过头小声说,让他先两口吃饭垫着。   “醉仙楼……那边的菜是什么口味的?”姜宁好奇道:“若两家菜品不一样,怕是那边的菜口味更新鲜。”   “蒸菜、炒菜和炖菜都有,有两位厨子,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招牌菜。”   顾苗想了想道:“可我们也有啊。”   姜宁轻轻蹙眉,他也不是专业做生意的,而且……   他家那一片后来开农家乐的也不少,但只有他家生意最好,每逢周末、放假,预订早早就满了。   这话他自然不可能说出来,不过市场的同类竞品,最后能让顾客满意,无非就那几样。   服务态度、菜品口味、价格,还有习惯。   东街那边的先天地段就好,比西街这边有消费力。   西街这边显然,大家更喜欢去食肆里吃,还有那些小馆子里。   “这样,我们弄一个优惠。”姜宁停下筷子,“新品上的前三天,前三份咱们打个九折,这鱼每日限量二十份供应。”   顾苗不解,“那这样一日进账不就少了吗?”   姜宁一脸意味深长,“怎么会?我说的是份,又不是斤。”   一斤一百五十文,只卖二十斤当然进账少,只有三两。   撇开成本,可赚不了多少。   但一条鱼可不止一斤,少说两斤,也就够一两个人吃。来酒楼能点上招牌菜的,要么有钱,要么人多,可不得点个三四斤。   这样一来,至少得翻两倍。   “啊,原来是这样!”顾苗冲姜宁挤眉,“你可真行,那就按你说的办,明天就把牌子挂酒楼门口去,让伙计们吆喝起来。”   -   吃过午饭,姜宁和卫长昀又去了厨房一趟,尝过陈大厨第三次做的酸汤鱼,口感相似度已经有九成,便准备去买些东西,打道回府。   走之前,姜宁想想,还是把戚远的事拜托给了顾苗。   顾苗保证给他打听,便送他们到酒楼外,等他们走了才回去。   “等会儿去肉铺?”卫长昀牵着驴车,“还是要去买点别的?”   姜宁跟他并排走一起,想了想,“肉是要买,再买点豆腐,给小小和小宝买包糖,还有你的笔墨。”   卫长昀怔了下,“笔墨——”   姜宁扭头看他,眼底带了点促狭,“昨天我去叫你那会儿,就瞧见了。”   那墨块只剩一小节,手指拿住,都快盖完了。   卫长昀垂眼,也跟着笑了笑,没再拒绝。   “心疼钱是好事,不过钱赚来不就是花的吗?今天可拿着尾款了。”姜宁拍了拍腰,“不出意外的话,苗哥儿那卖得好,没多久就会再来找咱们买。”   家里酸汤就只剩下一坛成品,虽然这段时间又重新做了,可如果卖好了,肯定赶不上消耗的速度。   所以他让限量卖,也有这个原因。   算不上饥饿营销,但多少是拿捏了吃货的心理。   “嫂嫂不给自己买什么吗?”卫长昀再抬眼时,问道。   姜宁诧异看向他,而后摇头,“我暂时没什么想买的,等哪天我碰到喜欢的,直接下手。”   确实没有见到特别喜欢的。   主要是镇上虽不小,卖的东西也多,可对姜宁来说,吸引力还不如吃的。   哦,倒是有一样他心心念念的东西。   就可惜了,二百文再加点都可以扯一匹布来做衣裳,抠抠搜搜紧张一点,能做三个人的呢。   “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我想做个东西。”姜宁瞥向路边卖手绢的小摊,“但得去王木匠那儿订做。”   卫长昀思索片刻,迟疑道:“浴桶?”   姜宁:“……”   看来他对浴桶的念念不忘,还挺明显的。   “这个得往后排,是别的东西。”姜宁心里叹气,随即对卫长昀卖了个关子。   年轻人,不宜知道得太多。   得适当地让他七上八下地猜猜,难受难受,也是一种锻炼嘛。   从镇上买完东西,他俩赶着驴车,趁着天色还没太晚,便打道回府,准备接下来休息两三天,就当放假了。   半个多时辰后,姜宁和卫长昀赶着驴车到了村口。   天色有些暗了,路没那么清晰,离得近了些,他俩才发现村口有道身影,来回走着,不时张望,一副焦急的样子。   姜宁正跟卫长昀说话,问他从前在私塾里,都学些什么,看见那道身影有些熟悉,便眯起眼打量。   “长昀,那是不是……秋哥儿?”   卫长昀收起落在姜宁身上的视线,抬眼看去,“好像是。”   赵秋一抬头,看见驴车上的两人,像是看到了救星,飞快跑上前,“宁哥儿!你、你——”   卫长昀把绳索拽住,姜宁立即跳下车,心里突突直跳。   “怎么了?”姜宁心里不安起来,隐约有了猜测,却又不敢相信。   赵秋眼圈发红,道:“你阿娘被带走了,你爹和两个哥哥一块来的,说是接她回家,我去拦了,没拦住。”   赵秋想去给姜宁报信,又担心错过了,只好在村口等。   姜宁心里宛如一盆凉水浇下来,险些站不住。   姜大志父子三人,人高马大的,来村里说接人,谁能拦得住?再热心肠,也是别人的家务事,能从旁劝几句,已是情分了。   “带走多久了?”   卫长昀扶住姜宁肩膀,问道:“从这儿去坎子村,要半个多时辰,要是没走太久,能追上。”   赵秋抬起手背擦了擦眼泪,“一个多时辰了。”   姜宁从怔愣里回过神,上下打量起赵秋,“秋哥儿,伤着你没?”   赵秋一听,瞬间更觉委屈,摇了摇头,“没。”   “王三叔说了,你俩回来就赶紧用驴车去追,能早点到。小小和小宝在我家,你们放心。”   姜大志父子三人突然来,谁都没想到。   拽着人就走,小小和小宝追的时候,被姜万贯推了一下,摔在地上哭得可怜。   追不上了,才匆匆忙忙去找赵秋。赵秋一听,问清楚了是往村外那条小路去的,立即叫上王三叔跟自己去追。   两人追了半道,可算拦住,结果他俩哪里能拦得住三个人,最后赵秋被推了下,王三叔去扶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姜大志把朱氏扔到骡子背上走了。   姜宁深吸一口气,让赵秋先回家去,反手抓住卫长昀的手腕,“走,去姜家。”   这个王八蛋,还敢玩这套!   就说他这段时间怎么安如鸡,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专门挑他不在家的时候来。   不过,他特地选了不是赶集的日子去镇上,姜大志怎么知道他跟卫长昀不在家的?   -   去坎子村的路上,天渐渐暗了下来。   姜宁一路上没说话,抱着膝盖坐在板车上,不时看看周遭,垂着眼时,看不出在想什么。   卫长昀眉头皱起,不时扫向姜宁。   比起上次来时,这次姜宁太安静了,他有些担心。   想起姜大志的性格,卫长昀拽了拽手里的绳子,枝条在驴身上抽了一下,车轱辘碾过地面的声音变得更醒目。   仿佛是被声音吵得回了神,姜宁抬起头来,看向卫长昀。   “燕朝律法,若丈夫残暴,重伤妻子、殴打儿女,自卫还击的话,官府会怎么判?”   卫长昀难得的沉默不语,过了良久,隐约能看到村子里的灯火时,才开口。   “夫殴妻,致伤,从斗殴滋事罪,减二等处理。”   他停顿了一下,“笞二十。”   姜宁下巴抵在膝盖上,掀起眼皮望向远处,一股火窜上来,“那妻殴夫呢?”   笞二十,就是拿竹条抽二十下,还赶不上小时候有些人挨打呢。   什么破律法。   卫长昀知道他会问,没有迟疑,道:“妻殴夫,杖一百。”   姜宁心里那股火窜得更高,“哪怕没打伤?”   “是。”卫长昀道:“不过若去官府告发,婶子想要和离,官府多半会判离。”   姜宁想了想,“若另一方死活不同意呢?”   卫长昀知道姜宁在想什么,“这要看当地府衙如何判断,不过按照过往所收录的卷宗看,多是拿钱赎罪。”   “你说,姜大志他能知道这些吗?”姜宁说了一句,“他那样的人,欺善怕恶,更是爱财如命,让他知道打人得花钱才能免去刑罚,怕是不愿。”   卫长昀明白姜宁的意思,“嫂嫂是想诈他?”   姜宁摸了摸鼻尖,压下心里的火气,道:“试他一试,总归是个法子。”   驴车很快到了坎子村村口,姜宁和卫长昀下来,牵着驴车匆匆往村里走。   姜宁越走越快,到后边几乎是跑的。   姜家离村口不远,姜宁一路跑到门口,推开门进了院子,顺手就在院子里捡了一根木棍在手里。   “姜大志——”   “哟,宁哥儿来得真快,上哪发财了啊?”   姜宁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看向阴阳怪气的姜万贯。   这狗东西,比姜富贵还烦。   “嚷什么嚷,大晚上的你跑来做什么?”姜大志从堂屋出来,横眉竖眼地朝姜宁看来,又看向后面进来的卫长昀。   “你这是上自己娘家来找事了?”   姜宁伸着脖子往里看了眼,又朝旁边几间屋子看去,“我娘呢?”   姜大志冷哼一声,“她嫁给我,这里就是她家。我接她回来也要跟你一个嫁出去的哥儿说?一个月不着家,没这个道理,谁知道在外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你放屁!我要见她,你让开。”   姜宁一听急了,骂了一句,又担心朱氏挨打被关起来,“姜大志,你要是敢打我娘,我就把你告到官府去,让官府的人跟你说,让你也尝下挨打的滋味。”   姜大志板起脸,怒道:“你个不孝子,我今天先收拾你!”   姜大志举起手,卯足了劲儿打下来。   谁知姜宁反应快,拿手里的棍子挡了下,他手打在木棍上,疼得“哎哟”一声,龇牙咧嘴地瞪着姜宁。   卫长昀放下抬起的手,环顾一圈,没发现朱氏的身影。   “燕朝律法对殴打他人、私囚他人治罪,最重可处凌迟极刑。”   他顿了一下,“姜叔,你还是莫要有侥幸之心。”   姜大志脸色极差,往旁边唾了几口,大声嚷嚷起来,“谁打人了?老子打谁了?你们两个兔崽子别在这儿拿官府吓唬我!”   油盐不进,比嗓门大是吧?   姜宁“呸”了声,正要说话,就见朱氏披着外衣从里屋出来。   “宁哥儿?二郎?你们怎么来了?”   朱氏头发有些松散,眼睛瞧着有些肿。   她匆匆走来,微垂着眼,抬头时又看不出什么异常,只问:“你们都没回家吧?饿着了吧?”   姜宁和卫长昀愣住,对视一眼。   这怎么回事?   姜大志转性了?不可能,一定有什么猫腻。 第45章   灶房里堆了不少柴火,箩筐乱七八糟地堆在角落,掉在地上用来引火的玉米杆和干稻草也没人扫。   锅冒着热气,往上看去,悬挂在梁上的熏肉在一片烟雾缭绕里。   “阿娘,你跟我说实话,他是不是威胁你了?”   姜宁坐在灶房的小凳子上,捧着碗,压着声音问:“他拿我威胁你,还是那两个混、没出息的要挟你?”   朱氏摇了摇头,催促他再喝点米粥。   “阿娘!”姜宁急道:“你不能忍气吞声,哪怕是为了我,为了谁都不行,你——”   “难道要任由他这样作恶下去吗?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姜宁想不明白姜大志能拿什么威胁朱氏,除了他就是那两兄弟。   母亲更容易受到感情和血缘的绑架,很多人就是这么忍气吞声一辈子,对方死了才算解脱。   可也仅仅是解脱,造成的伤害是弥补不了的。   “阿娘,你听我说,不管姜大志他怎么威胁你,你都不要担心,出了小河村、坎子村,这十里八乡谁都不认识谁,别说我这名声,连杀了人过个半年也都淡了。”   卫长昀从门口走来,正好听到这句,只是略微诧异,而后坐在姜宁旁边。   “他们都在堂屋,没过来。”   在姜宁那儿待了半个月,朱氏听到姜宁这一句句话,动容地抬起头,却还是开不了口。   姜宁把剩饭煮的米粥喝见底,碗往旁边一搁,放软了语气,“阿娘,你想不想和离?”   朱氏脸上的欲言又止凝固一般,倏地变成震惊,“宁哥儿,不可胡说!”   “阿娘,唯有离开才是破局。”   姜宁耐心解释,轻眨了一下眼,“您想想,这一阵跟我们住在一起,是不是挺开心的?”   朱氏垂眼,看着被姜宁握住的手,“宁哥儿,和离……哪有这回事的,两口子的日子,得过下去。”   “这不是过不下去了吗?今次他不打你,日后呢?”姜宁问道:“所以他到底要挟你什么了?”   “……”   姜宁有些无奈,没招了。   他朝卫长昀看去,视线对上,略有几分求助的意思。   劝解人的事,也要看劝谁,谁来劝。   不一定一招鲜吃遍天下。   朱氏深受礼教影响,从小受到的就是相夫教子、出嫁从夫的教育,哪能一下就想明白的。   更何况,堂屋里还坐着两块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婶子,你愿意听我说几句吗?”卫长昀声音放低后,变得微哑,听在耳中就多了几分安抚的意味。   朱氏看向卫长昀,显然是愿意听。   “礼法纲常虽重要,却不及性命来得珍贵。”卫长昀顿了一下,“既知并非良人,又何苦受累?”   朱氏鼻尖一酸,垂下头。   她活了这大半辈子,到头来竟然还要两个孩子苦口婆心地劝她,只为让她逃离姜大志。   “宁哥儿……”   朱氏忽地俯身,抱住姜宁,“宁哥儿,你爹他、他——”   姜宁探身抱住她,拍着背问道:“阿娘,你别哭呀,你跟我说,我替你出头。”   朱氏咬着下唇,眼泪掉成了珠串似的,“姜大志那个不是东西的,在外面有人了,还倒打一耙,说是我在外边……是邻村的一个寡妇,去年冬天死了丈夫。”   今天傍晚,朱氏正在家里做饭等姜宁和卫长昀,灶上的饭才蒸好,端着盆出来洗菜,就被闯进来的姜大志父子三人强行带走。   盆砸在地上,菜洒了一地。   她挣扎不过,只能被带了回来。   回来后,姜大志就把她关在屋里,问她是不是在小河村跟谁好上了,这么不愿意回家来。   朱氏一听,气得从地上爬起来挠他,却被姜大志打了一巴掌,跌了回去。   一直到姜宁和卫长昀来闹,守着房门的姜万贯离开,她才能从屋里出来。   姜宁猛地瞪大眼,扶着朱氏肩膀往后挪了挪,“等一等,阿娘你是说姜大志在外面有人?可有什么证据?”   卫长昀瞥见姜宁看来的目光,立即道:“若婶子有证据,那姜大志至少也要挨二十脊杖,或者入狱两年。”   姜宁听后面上露出喜色,“阿娘,你是何时得知的?”   朱氏眼泪还挂在脸上,怔然道:“是有一次他说去地里干活,自个带了馒头,说晚饭才回。”   “晌午时,我想起家里的菜不够,便去地里摘,还给他带了一壶水,谁知他不在地里。”   她以为姜大志是去哪儿歇着了,便问了其他人,却说今天没见到人来,是不是去别的地里了。   朱氏知道姜大志就是来的这儿,道谢后揣着一肚子疑惑回家,却等到天黑姜大志都未归,一直到她都迷迷糊糊快睡着,才听到姜大志抹黑回来的动静。   身上带着外边的寒气,还有一股胭脂水粉的香味。   朱氏心里一下凉了半截,后来寻了个机会,在姜大志鞋底放了东西,悄悄跟去,才知道姜大志真在外面和人好上了。   “去年……那我岂不是还未离家?”姜宁怔然,那原来的他知道这件事吗?   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不能捉奸在床,或者旁人作证,官府才懒得断这些官司。   朱氏泣道:“是我瞒着你,哪想到你心思细腻,猜到一些竟去问那混账,他打了你一顿,这才急着把你嫁出去。”   嫁到外边去了,还是嫁给一个快死的人,丧门星的话谁会信?   姜宁听得后牙都咬紧了,这人也蔫坏了,心都是黑的。   “老东西,可让我抓着你的把柄了。”姜宁飞快琢磨起来。   能察觉到姜大志在外面有人,那一定是有蛛丝马迹。   衣服、手绢、鞋袜,还是……   有了!   脑子里的记忆碎片,竟然真给姜宁想起来了。   是一个荷包和腰带。   内侧还绣有字样,就是那个寡妇的闺名。   绣迹可不好模仿,尤其是这村子里,出自谁手,多找几个人辨认就知道是谁做的了。   多亏了当时的他留了个心眼,没把线索说出来,不然肯定被销毁了。   姜宁拍拍朱氏的肩,挑了下眉起身往外走。   不是在堂屋坐着当大爷吗?   他这就去把东西翻出来,证据到手,看姜大志还怎么抵赖。   姜家屋子就那么几间,姜宁直接贴着墙边摸进了里屋,凭着记忆从一件脏衣服里翻出了有毛边的荷包。   扯出内侧看了看,虽然看不清楚,但能摸出个大概。   -   “姜大志——!”   卫长昀听到这一道清亮又震耳的声音,立即起身走出灶房,就见堂屋里侧身站着的姜大志一脸惊讶。   朱氏愣了一下,生怕姜宁吃亏,连忙也跟了上去。   姜宁心里可有底气了,一脚踢开里屋去堂屋那扇门,“姜大志,你藏得真深啊,那么着急把我送出去,是因为心虚吧?”   姜大志:“?”   “你发什么疯,还踹门,越来越没规矩!”   “你还知道规矩啊?得,正好我今天带来了正儿八经的读书人,给你普普法。”   姜宁看向堂屋门口,对上进来的卫长昀视线,“与人那什么,通奸,如何治罪?”   卫长昀:“……”   “按燕朝律,若与人通奸经官府审判确凿,则判入狱两年,或脊杖二十。”   他思忖片刻,“将通奸之人打死,免罪。”   话音落地,堂屋里一片安静,连屋外院子里传来的窸窣声响都格外明显。   忽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被风吹到窗户上,砸出一声脆响。   愣住的姜大志父子三人,跟回魂了似的,猛地清醒过来。   “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通奸?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坐牢?不要啊!”   “姜宁,你胳膊肘往外拐就算了,怎么还瞎说,污蔑爹呢!”   姜富贵一句话,堂屋又瞬间安静下来。   “……”   姜宁别开脸,咬着下唇努力不笑出声,结果——   “呋。”   姜大志一巴掌拍到姜富贵背上,气红了脸,抄起竹掸子往姜宁身上招呼。   “今天你别想出这个门!”   姜宁灵活躲开,一脚踢了长凳竖着,正好抵在他跟姜大志中间,“姜大志,咱们还是去县府见吧。”   “孽子!你这个孽子!”姜大志气得手都抖了,看向站在门边的朱氏,“你个吃里扒外的,自己在外面有了人还敢污蔑我!”   “信不信我休了你!”   朱氏浑身一震,和离尚能面对十里八乡,可若是被休,还是以这样污蔑的七出之罪被休,是——   与死无异。   姜宁皱起眉,一把护住朱氏,从袖中摸出荷包,“这东西,你戴在身上那么久,不会不认得吧?”   “我瞧瞧,里面好像有——”   姜大志脸色变得难看,“我不认得。”   姜宁冷哼一声,“你认不认得,最后都能查得出来是不是你的。”   “那你去官府啊?你还没到官府,她就被我休了,遭人唾骂。”姜大志一屁股坐下,“不过是入狱两年,我怕什么。”   闻言姜宁皱起眉,眼珠转了转,“人家郑寡妇心系于你,又年轻,你难道不想和她光明正大过日子?”   姜宁觑着姜大志反应,试探道:“她家中应有田产,又无儿女,你要娶了她,还占了便宜。”   “不过啊,等你休妻,入狱两年后回来,人家可不一定等你。”   姜大志是个莽夫,还抠门,却不是傻子,听出些名堂,“你想说什么?”   “你跟我娘和离,往后再无任何瓜葛,你与人通奸之事我也不去官府状告,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   姜富贵、姜万贯:“……!”   姜大志冷笑一声,“她这么多年在姜家吃我的用我的,生了你这个没用的哥儿,想和离?没门。”   姜宁看出他心里松动,顺着话道:“那你想要什么?”   “你不是在镇上卖东西挣了不少钱?”姜大志盯着姜宁的腰,“想做孝子,不能嘴上说说吧。”   可算说到点子上了。   要钱。   “三两,不能再多了。”姜宁开口道:“否则还是官府见,阿娘被休,自也有我养着。”   姜大志啐了一口,“三两?你打发谁?二十两!不然这和离书,别想拿!”   二十两?   怎么不去抢呢!   姜宁刚想说,直接去官府算了,可才一转头,就看到朱氏还未恢复过来的脸色,一下把话咽了回去。   正欲开口,肩上被人轻轻按了一下。   他一抬头,发现是卫长昀。   “十五两,和离书我来写,你和婶子只需签字画押,我会写三份,各自保存一份,另一份交由官府。”   卫长昀声音沉稳,语气隐隐带着强势,“若你不答应,便不止是入狱两年那么简单,你可知数次闯入童生家宅,官府会如何判?”   卫长昀敛去表情,道:“今日拿你没办法,假若我明年连中两元,你猜官府会听我的还是你的?”   姜大志看着卫长昀,心中一凛。   眼前的少年虽还未生出羽翼,但眼神与他逝去的兄长完全不同,倔又狠,不似表面看上去温和。   “那就白纸黑字写好十五两,一文都不能少。”   “今夜婶子也跟我们走,我会给你留一份凭证,一月内,十五两换一张和离书。”   姜大志从堂屋斗柜里,翻出年久不用的纸和笔,递给卫长昀。   卫长昀写得很快,内容清楚,不存在歧义,只是写到要把朱氏带走时,忽地停下笔,转过头看向被姜宁扶着仍在掉泪的朱氏。   “婶子,我须写下你的姓名。”   朱氏一怔,有点没反应过来。   姜宁也愣了,他好像不知道朱氏的名,只知道阿娘姓朱,娘家没什么人了。   家里也未有人叫过。   旁边姜大志一脸“我怎么知道”的表情,其他两兄弟也一样。   卫长昀见她有些局促,宽慰道:“不急。”   “我……”   过了片刻,朱氏才缓缓开口,“我叫朱红,红色的红。”   因为她出生时,家门口对着的那片山,枫叶正好红了。   一盏茶后,姜宁和卫长昀赶着驴车,带着收拾了一些衣裳的朱氏一起回家。   姜宁挽着朱氏胳膊,让她靠在肩上,“等会儿给你们炸豆腐丸子吃,这个时辰,吃夜宵正好。”   卫长昀抬头看了下天,星星不少。   姜宁看向他,瞧见身边朱氏昏然欲睡,便压低了声音道:“谢谢。”   卫长昀回头看他,眼底染了笑意,“嫂嫂何时也这般客气了?”   闻言姜宁一怔,轻笑出声。   见状,卫长昀嘴角的笑意也没再收敛。 第46章   回到小河村,已经亥时二刻。   姜宁和卫长昀先把朱氏和买的东西送回家,再去王三叔家里还车,最后去赵秋家接两个小孩。   王三叔看他们俩没事,松了口气,怕戳人难处也不多问,就说放宽心,多想想法子。   宋乔披着衣衫走来,说往后还要用驴车,只管来用,家里不运东西时,多是空闲的。   上次王子书愿意回私塾念书的事,还要多谢他们。   他俩没有明说,只说朱氏回来了,劳他们挂念。   等他们赶到赵秋家,屋里亮堂堂的,显然一家都没睡。   听到叩门声,有人举着灯来开门,是赵家大哥,看见他们,回身道:“回来了。”   说完,赵大哥掌灯上前接他们,“夜里还凉,你们先进来。”   屋里听到声,赵秋一下起身跑出来,眼圈还是红的。   看清了门外真是姜宁和卫长昀,几步上前一下拉住姜宁胳膊,“宁哥儿,你没事吧?”   姜宁安抚地拍了拍赵秋的手背,“吓着你了?还是秋哥儿好,是我让你担心了。”   赵秋摇摇头,仔细打量起他,“没挨打吧?”   “没,我还能干站着让他打啊?”姜宁进了屋,见赵秋爹娘都在,不由一怔,忙叫人,“赵叔、杨婶。”   “人回来就好,没什么事儿解决不了,再想想办法。”赵叔叹了声,“都些什么人啊。”   杨婶看他俩模样,道:“才回来吧?都这个时辰了,快些回去休息,你们回来,我们也放心了。”   卫长昀进来,朝赵叔杨婶点了点头,喊了人后,才问:“时辰不早,不耽误你们休息,今日之事,多谢叔婶一家。”   “小小和小宝,我们这就接回去。”   赵大哥回道:“在秋哥儿屋里睡着呢,都这会儿了,要不别叫起来了,明天再给你们送去,反正都要去地里。”   姜宁安慰好了赵秋,转过来时,正好听到这话,“不了,我们都到这儿,估摸也没睡实,就直接抱回去。”   卫长昀也说,既然来了,那就不多麻烦他们跑一趟,直接抱回去,也没多远。   他俩都这么说了,赵家也不强留。   赵秋领着姜宁和卫长昀进自己屋子,两小孩团在被子里,脸上泪痕都没干。   卫长昀弯腰把小宝抱起来,让他靠着肩,没在屋里多待,对姜宁道:“我去外面等你。”   姜宁明了,点点头,这才去抱小小。   赵秋帮他扶了扶,心疼道:“睡前还在哭,晚饭也没吃多少,怕是让他们吓坏了。”   闻言姜宁冷嗤一声,一手托着腿,一手揽着背,“迟早要跟他们讨回来。”   出屋子前,看向赵秋,“谢谢你呀,秋哥儿。”   “瞎客气。”赵秋瞪他一眼,又小声道:“那你阿娘能回来,是和姜家那边……断了?”   姜宁抿了抿唇,没瞒着赵秋,“嗯”了声。   他说完,便在赵秋惊讶的目光中,和卫长昀一块离开。   夜深天冷,姜宁和卫长昀都觉得有些凉,更别说睡着的小孩。   从赵家离开没多久,就迷迷糊糊地有意识了。   “二哥?宁哥哥?”   姜宁拍了拍小小的背,“乖啦,我们回家了。”   小小意识还没完全清醒,听到姜宁的声音,本能地圈紧了他脖子,“……回家。”   旁边小宝也有感应似的,转了一下头,贴着卫长昀颈侧,叽咕叽咕不知道在说什么。   卫长昀往上托了托,看向姜宁,“困了吗?”   姜宁摇头,“困,但不想睡。”   他正琢磨事儿呢,哪能睡得着。   卫长昀望向路的尽头,道:“嗯。”   这一个“嗯”字,引得姜宁看了他一眼,而后收回目光,浅浅一笑。   都说了,人太聪明,也不见得是好事。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他俩就到了院子外的小路。   隔得不远,能看见家里亮着的灯。   昏黄不算明亮的光,映在一片漆黑的山脚下,像是无意掉在山间的一处萤火。   姜宁沉了沉心思,嘴角又扬了扬。   没关系,只要人都在就好。   -   姜宁披着衣服,从房间里出来,坐在石榴树下的椅子里,抬头去看天。   星星是挺亮,肉眼好像都能看到银河。   没一会儿,另一边的房门打开,卫长昀从屋里出来,也一样披了件衣服。   姜宁头都没回,只是淡淡道:“你也不困?”   卫长昀在他旁边坐下,也抬了下头看天,“不敢让嫂嫂久等。”   闻言姜宁收回目光,瞥向卫长昀,“你说,能是谁跟姜大志告的密?他怎么就知道我们没在家,还晚回来?”   今天不是赶集的日子,按理说,上次姜富贵来碰了一鼻子灰,就不会在寻常日子来。   但姜大志却算准了似的,偏偏选在了今天来。   “你也认为是有人通风报信?”卫长昀微蹙眉:“我们在镇上卖东西,谁都有可能看见,但小本生意,人人都有做,村里也不少。”   姜宁往后靠去,眯起眼,“姜大志一开口二十两,简直是狮子大开口,他哪来那么大的口气?”   不止有人给他通风报信,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不在家,还知道他们是去做什么了。   就说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不就憋了个坏。   “王栓?”   卫长昀顿了下,眼神一下清明,“不,或许不止是他。”   姜宁心里想的就是王栓,疑惑道:“你是说,他还找了个帮手?能是谁?”   这段时间来,他在村里人缘还算不错。   刚来那会儿的非议,随着时间早就消散了,顶多不过是有嘴欠的提起来,就被说几句。   比如上次他崴了脚,碰到王栓娘。   卫长昀转头,“王邦。”   姜宁一怔,立即坐直了,“他在镇上一户员外家里做工,若是他给姜大志报信就说得通了。”   王栓被他当着面骂了一顿,心里肯定气不过。   那一家能养出这么个东西来,肯定都是一丘之貉,王邦也算不上什么好人。   之前顾苗一家来的时候,哪怕已经低调了,但被王栓他们家看见,定是会想方设法打听。   加上姜富贵上次来闹,就村里的八卦速度,想瞒都瞒不住。   王邦父子和姜大志父子,不正好就是苍蝇碰上粪,臭味相投么。   “狗东西。”姜宁骂了一句靠回去,倒也没失去理智。   眼下王栓父子在背后阴他们的事,没证据,也没时间去搭理。就这副秉性,迟早是要落下错处,报应回去的。   当务之急,是那十五两银子。   卫长昀听到他骂人,不由想起今天在姜家的一幕,眼底带上笑意,变得柔软了几分。   “你不问我,今日为何不直接咬定去官府吗?”   听到姜宁的话,卫长昀神色稍敛,“我已知缘由,又为何再问?”   名节二字,对不同人有不同的份量。   何故以自身所想,去要求朱氏也不在意,能放得下?   更别说朱氏清白之名,何必要让姜大志那般污蔑,被泼脏水后,谁知日后要多久才能澄清?   姜宁目光落在他身上,不过片刻移开,唇角牵开一抹笑,随后用手背挡在脸上,无声大笑着。   卫长昀跟着笑起来,指腹在椅子边缘,轻轻摩挲。   “不过你这砍价,当真不会,应该直接还到十两,那他都白赚了。”姜宁呼出一口气,朝他眨了下眼。   “……”   卫长昀:“长昀,受教了。”   姜宁呼出一口气,站起来,“罢了,就当破财消灾。姜大志收财之路不正,想来也留不住。”   “都子时了,早些休息。”   卫长昀起身,“嫂嫂夜安。”   姜宁“嗯”了声,走到房门口,忽地停下,想到什么似的回头,未束起的头发,落在颊边。   乌黑发丝,衬得面颊白皙。   “卫长昀。”   卫长昀身形一顿,没有动,只抬眼看过去,对上姜宁格外认真的眼神。   “谢谢你。”   姜宁到唇边的话换了又换,到最后,只剩下这三个字。   卫长昀微怔,随后道:“我知道了。”   -   “婶婶回来了?!”   “婶婶,你没事吧?那个人好凶!”   “婶婶你以后都不走了吗?宁哥哥说,你以后都跟我们在一起住,我们是一家人。”   ……   朱红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针线,被小小和小宝围着,一句接一句的,答应都要答应不过来。   她笑得温柔,耐心道:“吓坏你们了吧?以后都不走了。”   她说完,听到声响,抬头看去。   只见姜宁和卫长昀从厨房拿着馒头出来,边说话边往木棚下面去,拿上背篓要出门。   姜宁察觉到朱红的视线,拿上背篓后,跟卫长昀低声说了句,走到她跟前。   朱红怔然道:“宁哥儿,那银子……”   过了一夜,她才终于缓过劲来,却又不由担心起来。   那可是十五两,寻常人家一年忙到头也不过三四两,这可是要种五年地。   姜宁看出她的担心,道:“阿娘,你相信我。”   顿了顿,他余光扫向院门那儿站着的卫长昀,“也相信长昀,我们会有办法的。”   十五两虽多,可有一个月的时间,肯定有办法。   朱红迎上姜宁坚定的目光,眼里的困惑与迷茫缓缓散去,眼底变得清明。   她点了下头,“好。”   姜宁欣喜一笑,又说了几句,便跟着卫长昀一块去地里了。   现在就算有天大的事,也比不上赚钱的事大。   十五两银子,听着很多,但如果赚钱有道,也不是难上天的事。   姜宁昨夜睡前便算过了,酸汤五十文一斤,单靠酸汤,那至少得卖出三百斤。   三百斤酸汤,做成底料,都够填一条河了。   永安镇全部人口加一起,几百户人家,每家买一斤才能够赚到十五两。   酸汤得卖,但不能只卖酸汤。   “家里的干辣椒还能撑一段时间,新的才种下去,长出来还要一段时间,过几天得去别的村子收辣椒。”   姜宁抬手擦了擦脸,“今天把豆架给弄好,再去摘点毛辣果,家里酸汤只有一坛,才五斤,易安楼那边要是卖得好,肯定不够。”   卫长昀背着一捆竹条,思索后道:“明日我去一趟镇上。”   姜宁疑惑问:“去镇上做什么?”   卫长昀并不隐瞒,紧了紧绳子:“我手里还有一些书,可以拿去书铺卖,大概值三四两。”   书是他开始上学起,一年买两本攒下来的。   他看书时一向都很爱惜,所以并无什么损耗,折算下来,能卖原价的八成左右。   “……”   姜宁眉头拧起,没吭声。   “书铺那儿有临摹字画的活,是从富贵人家接的,一幅能换一二百文,我去时正好问问,这一月里可有活,运气好一月下来能有快一贯钱。”   卫长昀语气稀松平常,“算上家里的,只差不到十两。”   姜宁瞥向卫长昀,站在原地不走了。   原来卫长昀昨日已经想好了,这十五两银子怎么赚,靠卖书、卖仿货来赚。   卖书勉强算一个办法,卖仿货可是日后影响科举的。   卫长昀跟着他停下,回头道:“嫂嫂?”   姜宁不理他,只盯着他看。   卫长昀瞬间反应过来,无意识捏了捏手里的绳子,“书上所学,我已记在心里。”   “……如今卖书只是为了解燃眉之急,日后宽裕,定会买回。”   “卫长昀,你是不是觉得我好糊弄?”姜宁语气少有的冷淡,尤其是对着他。   “你明年要参加科举,今日你为书铺做仿真迹的事,日后遭人举报,那你数年寒窗苦读的功名不要了?”   卫长昀一怔,正欲解释,就被姜宁抢了先。   姜宁气得踢了一下路边的灌木丛,“你干脆气死我算了!”   为了七八两银子,把日后个人的前程赔上,值当吗?   再说,哪怕和前程无关,去替人做仿货,那也不是卫长昀该做的事,就算要靠卖字画为生,落款那儿也得是卫长昀三个字。   姜宁瞪一眼卫长昀,心里又气又闷,不知道是在跟卫长昀置气,还是气自己赖上姜大志那么一个烂人。   少有的心里躁得难受,他径自从卫长昀身边走过,不想理他。   卖书,那还不如他把酸汤方子卖了。   少说也有个二三十两。 第47章   前几日下了一场不小的雨,浸透土壤,哪怕连着出了两日太阳,翻开表面一层土,下面摸着还是湿的。   姜宁放下背篓,拿着小锄头先除草。   地里种的都是蔬菜,从土豆到玉米,再到辣椒跟豆苗、麦子、花生,这些作物容易被土里带的杂草籽抢走养分,所以定期得来除草。   姜宁瞅着地上的杂草,一锄头下去,锄头都不见影了,全埋土里。   走过来的卫长昀,话到嘴边顿了顿,目光扫过陷在土里的锄头,斟酌道:“我并非是要同书铺造假,只是替富贵人家做摹本,古往今来,许多书法大家真迹难以流传,反倒是摹本因是石刻,故而留下。”   卫长昀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姜宁的反应,见他耳朵动了动,心下了然,知晓他在听。   “是我未说明白,让你担心。”   卫长昀扫向他握着锄头的手,停顿片刻,“你信我,我不会做违背良心的事。”   姜宁垂着眼,跟手里的锄头较劲。   话听完,倒是解释通了。   摹本可以做,但卖书不行,他们还没有沦落到要典卖书为生的地步。   “不必跟我解释,你一向主意大,跟我说什么。”姜宁哼了声,气没全消。   卫长昀一怔,想起两个多月前,他从私塾退学,姜宁劝自己回去的事。   “我听嫂嫂的。”   姜宁不吭声,专注拔锄头。   怎么这么费劲儿呢?连一把锄头都跟他作对是吧。   “你爱听谁的去听谁的,别跟我说。”姜宁心里烦呢,没了平时的开朗,难得露出了小性子。   卫长昀也不恼,知道是自己有错在前。   这件事他的确有失考量,没有细细想清楚,更别说和姜宁商量。   而姜宁不管是做酸汤、卖辣椒、卖土豆片,都事前与他商量好了,不曾一人担下,有所隐瞒。   “我不该不和你商量就独自决定,我知错在何处了。”卫长昀并不愚钝,很快想明白姜宁在气什么。   何况相处这么些日子,姜宁是什么性子他知道。   姜宁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卖书不行。”   卫长昀点头答应,那些书上有他的字迹,虽不影响,可从几岁起到如今,书早已不止是一本书了。   其中几册,还是他与父母、兄长去镇上时一起买的。   “摹本可以。”姜宁见他表情严肃,到底没了脾气,神色缓和了许多,“不过这些人要石刻摹本来做什么?”   “放在园子里,或是祖宗祠堂、庙里。”卫长昀解释道:“镇上书铺只有那一家,所以在石刻前,都会去书铺问,或者干脆直接找认得的人。”   石刻摹本的活并不多,运气好时才能碰上,有时一月也不见得有。   姜宁“嗯”了声,并未再多问。   他自然知道石刻摹本是什么,语文书、历史书上都见过,多是对书法大家真迹的临摹。   千百年后,石刻摹本也是文物里的无价之宝。   尴尬地看了眼面前这一块地方,别说杂草,连种下的豆苗都差点被他拔了。   锄头还陷在土里,姜宁咳了声,用力往外拔。   力气用了,锄头还一动不动。   卫长昀伸手,手腕一动,用巧劲把锄头带了出来,几乎没费什么力气。   姜宁:“……”   罢了,他得认清事实,他就不适合干一些活。   “我去把竹条抱过来。”姜宁思考了下,“等把地里的活干完,我们去趟王木匠那儿,我想拜托他帮我做个东西。”   卫长昀看他要站起来,伸手扶了下,“做什么?”   问完想到去易安楼送货那天,姜宁似乎提过,“是上次在街上说的东西?”   姜宁跺了跺脚,免得腿麻,“你记得啊。”   卫长昀点头,拿起锄头接过除草的活。   搭豆架的活不难,就是有点费时。   把竹条扎进土里,一左一右各一根,然后上面那头绑在一起,最后用一根横着的竹条加固。   豆架的作用就是让豆苗长起来之后,藤能顺着竹竿爬,有利于后期打理。   而且等豆长出来,也不会掉在地上,长歪了。   不管是豇豆还是四季豆,长出来都是漂亮地垂着,好看还还摘。   等搭完豆架,又拔完杂草,一个时辰就过去了。   姜宁累得脸通红,坐在田埂休息,抱着水罐咕噜咕噜地喝,“歇会儿再去摘毛辣果。”   卫长昀拍着手走来,坐下后,自然从姜宁手里接过水罐,“这野果平时也没人摘,至少今年咱们可以多摘点。”   反正野生的,谁都能摘,只要不去别人家地里就行。   “瞒不了多久,王邦那对父子知道了,肯定会去易安楼那边打听,到时候就会怀疑到这上面来。”   姜宁看了眼田埂旁边那株毛辣果,果子已经橙黄橙黄的了。   “我是想,等八九月时,把野生的移栽到自家地里,再给修修枝,竹竿给搭起来,明年能结得好点。”   “改成自己种?”卫长昀想了想,“那得连根挖,不然种不活。”   村子里也有去山上挖果树来家里栽的,多养几年,结的果子要比野生野长的甜。   “连根挖就行,也不深。”姜宁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汗,“这毛辣果也不止能做酸汤,平时拿来调味、炒菜都行。”   卫长昀点头,抱着水罐喝了点水。   在地里歇了会儿,姜宁和卫长昀就去摘毛辣果了。   时间紧、任务重,时间就是金钱,毕竟他俩得在一个月内赚到十五两呢。   -   晌午后的村子,迎来了一天最宁静的时候。   趁着早上凉快去地里干活的人,大多都回来了,吃完饭正好午睡,连精力旺盛的小孩都没那么吵。   姜宁和卫长昀回了一趟家,把东西放了,又随便扒拉了两口吃的,就在堂屋那张桌上写写画画的。   “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你看看,能看明白吗?”姜宁把自己手里的那张纸递过去,期待地看卫长昀。   画得应该也没那么差,就是多少有点抽象了。   他自己能明白,别人能不能明白他就不确定了。   卫长昀铺开一张纸,用干净的茶杯压住一角,再用手掌贴住,仔细铺平。   听到姜宁的话时,转头看去,“应该不难,我先……”   “?”   姜宁看他一愣,清清嗓子,“画风太简单了一点?”   卫长昀抬了抬眉,看眼姜宁,视线又扫向手边的画。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画风,大概只有孩童才能画出横平竖直、不带修饰的画。   卫长昀想了片刻,试探问:“很像街上小贩手里的推车。”   姜宁眼睛一亮,点点头,“对了,就是推车,不过我这个推车加了点设计,可以一车多用。”   “是想让我按照这画再描一遍,到时候给王木匠照着打?”卫长昀虽是在问,但看姜宁反应,多半是说对了。   姜宁不瞒着他,撤回探出来的上半身,坐回长凳。   拿起水杯,润了润唇,眼珠转了转,“我对你的画技比较有信心。”   “我试试。”卫长昀挽好袖子,拿起笔道:“要给木匠照着打,得把内部也画出来,嫂嫂可否再画个示意?”   “没问题。”姜宁放下杯子,拿起笔,完全没一点压力就在原来的纸上画起来。   反正最后是卫长昀出图,他就是个草图。   “这车做来,是要去镇上卖东西?”卫长昀照着姜宁的草图,勾画出车的轮廓。   “嗯,不然只靠卖酸汤,就算卖了书,加上家里的钱,也得再做二百斤出来。”   他们能做,易安楼也不一定能收这么多。   总不能强买强卖吧,或者有难处就要别人预付款,做生意不能靠这个,有伤合作信誉。   所以,他决定去卖小吃。   在决定好卖什么之前,先把工具落实到位。   “还忙啊?”朱红端着一盘刚炸好的豆腐果进来,盘子边上还放了一碗姜宁调的蘸汁。   姜宁抬头,“阿娘你去歇着吧,别管我们了,等这儿画完我们得出去一趟。”   朱红看眼桌上铺开的纸,一股墨香淡淡飘着,“那这豆腐果你俩趁热吃。”   “你们回来前,按你说的炸了给小小和小宝吃,他们都夸。”   姜宁笑得乖巧,“那也是娘你学得快,我就给你做了一遍,你就记住了。”   朱红笑他会哄人,也没多待,怕打扰他们,嘱咐两句,又说等会儿她把毛辣果洗干净,便回屋去午睡。   目送朱红离开,姜宁怔神好会儿,收回视线时,低低笑了声。   虽然姜大志不是东西,可为了让朱红自由,这十五两花得不算亏,反正——   姜大志和王邦父子的报应,以他们的为人处世,安生不了多久。   姜宁画得差不多,放下笔,在一边擦了擦手就去夹豆腐果。   豆腐果,不是单纯的炸豆腐。   做法不难,却也很少有人这么吃。   先是把豆腐块全部用手捏碎,没小苏打只能自然发酵。   用布盖着一炷香的时间,让豆腐自然发酵,然后再手搓成圆形的丸子。   炸的时候要热油下锅,等炸到外层酥脆变色,就可以捞出锅。   蘸汁调制就是糊辣椒,加一点醋、葱,然后就是酱油。   吃的时候,用筷子把丸子破开,外酥里嫩,包裹在外层的酥皮下,是软嫩的豆腐。   浇上蘸汁,管饱还好吃,满嘴豆香混着鲜。   根据个人口味,可以在蘸汁里加酸萝卜丁、折耳根碎。   “你停会儿,尝一个先。”姜宁把浇了蘸汁的豆腐果放到小碗里,“包好吃。”   卫长昀没立即停笔,把推车主体的最后一笔画完,才放下笔,“我根据平时所见,大概标了一下长短、高矮,嫂嫂看看可否。”   姜宁诧异地看向卫长昀,又立即去看他面前的那张纸。   栩栩如生。   一辆推车竟然让他看出了几分艺术性。   “我刚还说忘了什么,原来是忘了标尺。”姜宁托着脸颊抬头,眼里的夸赞没半点遮掩,“长昀,你这是文理全才啊。”   什么古代读书人只懂四书五经、写申论,都是片面之词。   这分明是文理全才,指不定还能知晓点天文地理。   卫长昀对姜宁时不时冒出的奇怪词儿已经免疫,拿了碗,端着尝了口豆腐果。   “你先别着急夸,看看是否有遗漏的。”   姜宁“昂”了声,语调上扬,“我看是没什么问题,等会儿把内部结构再标注一下,木匠经验丰富,一定看得出。”   卫长昀停下吃的动作,抬眼看了看姜宁,又很快移开视线。   高兴了就好。   他心中高兴,又为之钦佩。姜宁看似不胜打击的漂亮之下,却是遇事有主意,不会轻易放弃的坚韧性子。   就好像,不论遇到什么事,他总会去想办法解决。   姜宁看着图纸,忽然想到什么,“长昀。”   卫长昀“嗯”了声,偏过头去看姜宁。   他俩一站一坐,卫长昀看过去时,便看到姜宁微仰着脸,表情因为在想东西,显得有些纯良、茫然。   卫长昀无意识捏了捏筷子,道:“什么?”   姜宁眼神这才跟他对上,“你觉得这豆腐果味道如何?”   卖小吃,自然是要卖好吃的。   先不管别人能不能做,好吃得放在第一位。   卫长昀看清他心里所想,便道:“好吃,而且内里豆腐软嫩,牙口不好之人也能吃。”   姜宁点头,收回视线,若有所思道:“推车一边用火,一边是案台,我想……”   “除了凉拌炸土豆之外,再卖炸豆腐果和包谷粑。”   原材简单,也便宜。   小吃生意就是走量不走价,主打一个买了还想买。   一份土豆五文,一份豆腐果十文,再加上一个包谷粑三文,算下来,也不少了。   推车若是能在十日内做好,那就能卖二十天,就算不卖满二十天,半个月是有的。   按照一日三百文左右的进账算,半月就有四贯了。   “……你看,这些是我算的小吃收入,再加上其他的,应该能凑够。”姜宁停下笔,咬着笔头。   卫长昀仔细看姜宁算的账,每一项都算得不是很高,加起来和之前他们卖辣椒和土豆片的收入差不多。   “算上石刻摹本,这账是不是会松一些?”   姜宁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   现在算下来,一个月十五两倒不是异想天开。   只是,这都是往好了去想,碰上个意外,或者卖不出去,那就真难说了。   况且这还没减去家里开支和成本,只是纯收入。   姜宁想起什么,抬眼看卫长昀,眼里盈着笑,“没关系,我们还有最后一张底牌。”   赌赢了,一个月赚十五两,不过是探囊取物。   卫长昀被他眼里的笑晃了晃神,目光落在他颊边的一抹墨色上。   等他再回神时,携着墨香的手指已经贴在姜宁颊边。   姜宁疑惑:“?”   卫长昀薄唇微抿,指腹蹭掉那点墨迹,“墨弄到你脸上了。”   说完,摊开手,手指上那点黑很明显。   姜宁“哦”了声,便没在意。 第48章   “王叔?这会儿忙吗?”   王木匠家的院子宽敞,搭起来专门放木材的棚子里,堆了不少木材,靠近了,能闻到很明显的木香。   听到声,他抬头看去,见姜宁和卫长昀站在外边,手里还拿着东西。   王木匠把别在耳后的炭笔拿下来,在木材上画了条线,然后拍拍裤腿上的刨花。   “进来吧。”   卫长昀推开院门,侧身扶着门,等姜宁进去了,他才轻轻关好门跟上。   “天热了,是得打个浴桶,方便些。你们要多大的?给我说说,要不了一天就能打好。”   王木匠衣摆掖在腰带上,挂了不少刨花,往棚子下边走,“挑挑木料?”   “……”   姜宁低咳了声,没说话。   村里是没人家打浴桶吗?他就让卫长昀问过一回,都俩月了,怎么还记得啊!   但比起去河里洗澡,肯定是在家里用大浴桶舒服啊!   卫长昀拿着手里的图纸上前,“这次来,是为了请叔帮忙打一辆推车。”   王木匠看眼姜宁,“哦”了声,探头去看卫长昀手里的图纸,“什么推车?你们要那玩意儿做什么?都没什么技术——”   “你们画的?”   卫长昀点头,“是嫂嫂想的,我代笔而已。”   王木匠眼里带了点惊讶,抬头,“姜家哥儿还会这个?推车多都是上面一块板下面一块,再支棱四根柱子,就行了,你这还分得细致。”   难是不难,但看得出用了心思。   姜宁不客气地接下了夸奖,“还行还行,主要是为了方便。”   其实摆摊推车都大差不差,都那个样,无非是他那会儿的车能用上火了,材料也变成铝合金。   他在推车下面那层空间里,稍稍加了点设计。   整个车分为了两个部分,一边台面挖了个孔,正好可以放下一个陶锅,底下分为了两层,上层可以放进去个小炭盆,炸过的东西能保温,下层是放炉子,可以随时生火加热。   另一边就是单纯储物空间,放食材跟佐料,原本就几块板子的事,但姜宁为了好拿放,设计了一个木卡槽,可以推拉。   “你们多久要?”王木匠翻着图纸,越看越精神,“七天差不多,能成吧?我这儿还有点其他家的活。”   姜宁一听七天,和卫长昀对视一眼,“能行,那这定金,您看看三成可以吗?”   王木匠也不纠结,卫长昀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知道什么品行。   “成,我带你们挑挑木料。”   姜宁和卫长昀点头,跟着走到棚子下。   “别的地方都好说,就这放炭盆的地方得挑结实的,得用铁木,耐热、经造。”   “那就用这个,炭盆是陶的,不直接烧,就把烧过的炭块放里边,给上面放的东西保温。”   “那我按照你们这尺寸算,工钱加上木料钱,得小一两了。”   小一两,那差不多就八百多、九百多的样子。   姜宁不犹豫,但钱不是他一个人挣的,所以抬眼看向卫长昀。   卫长昀微微抬起眉,而后笑着轻点头,虽没有说话,却好似在说“好”。   姜宁收回视线,嘴角止不住往上扬。   “那我们按照三百文给您定钱,七天后我们来取推车。”姜宁从怀里拿出钱袋,按照一百文成串的习惯,拿了三串给王木匠。   “麻烦王叔了。”   卫长昀在一旁也点了点头,“有劳您了。”   推车的事儿有着落了,姜宁和卫长昀心里的事了了一桩,剩下的就得着手准备货。   姜宁伸了个懒腰,揉着胳膊,“你去镇上的事晚一天,明天我俩把玉米面磨了,后天我们一起去。”   卫长昀问道:“是要做那个包谷粑?”   姜宁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讪笑道:“不是,包谷粑做不成,那得要没晒干的玉米,磨成浆加上面粉和鸡蛋来做,这会儿玉米不是才种下去,只有老玉米。”   所以得换一个做的,就做玉米烙饼好了。   “家里上次磨的玉米面还有,是要再磨细一点?”卫长昀问完,又道:“还有,家里的豆子不够做豆腐,只能从外边买,是要去镇上买?”   “不用,就在村里买。先买一些试试,若能卖得成,再买多些。”   姜宁摸了摸下巴,“反正只是豆腐,心怀不轨的人就算要猜,也猜不到关键上。”   姜宁接受了十五两这个闷亏,不代表他真的好脾气。   王邦父子给姜大志通风报信,还知道了他们跟易安楼那边有来往,肯定不会安分,说不定还惦记上了他手里能赚钱的法子。   趁着这次买食材,顺手放个饵出去,看看鱼上不上钩。   卫长昀诧异地盯着姜宁看,反应了会儿才明白他的目的,“嫂嫂是想……”   姜宁冲他眨眼,“嗯。”   -   卫家那位嫁过来就守寡的夫郎,一向和村里往来不多,只跟赵家、王三、杨秀才走得近些。   见到其他人,也就点下头,喊个人。   村里其他人倒也不在意,毕竟日子是自己过,除非是谁家有了红白事,才会一块去搭把手帮忙。   人家一个寡夫郎,只要不跟人有染,别的事外人也管不上。   只是这两日,卫家从村里磨坊那儿买了一篮豆腐的事,一下传开了。   传着传着不止豆腐,还说起了之前买鸡崽的事,去镇上卖土豆和辣椒面。   说着小本生意,可卫家的日子眼看着是比从前好了。   卫家日子一直过得清苦,说是好了也是跟自己比,就那土房,跟村里有些家底的比,完全不够看。   “哟,这不是秋哥儿吗?怎么,从河边洗衣服回来啊?”   赵秋抱着一盆衣服,瞥眼靠在树上的王栓,哼了声没理他,快步往家里走。   “卫家那个小夫郎不是跟你关系好,发财的时候不带上你,倒是让你给他跑腿,占你便宜呢。”   有病。   赵秋在心里骂了一句,停下来冷眼瞅着他,“什么发财不发财?我只知道你这样的,这辈子都成不了才。”   王栓“嘿”了声,一把拿掉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你这小嘴真是牙尖,信不信我上你家提亲去,正好帮你挡了那个无赖。”   赵秋脸一白,咬着下唇瞪向王栓,将手里的皂角扔他身上,“无耻!”   丢下这话,飞快往家里走。   走到拐弯处时,不由回头看了眼还站在那儿的王栓,心里七上八下的。   王栓怎么突然关心起宁哥儿做生意的事了?   正在家里捣鼓玉米面的姜宁,拿着竹筛,坐在小凳子上筛出合格的玉米面。   “还以为昨天能干完,结果今天还得再来。”   姜宁仰起头,被飞下来的玉米面呛了下,连忙别开脸,“等弄完再晒两天就能收起来。”   卫长昀听他呛到,停下推磨的动作,看他没事才又继续,“不差这一两日。”   书铺那边的石刻摹本,有时找上门来,也要好几日才有人去做。   倒不是没人接,是人家有要求,得要字能临摹得像的,几乎能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永安镇就几百户人家,撇去不认字的,剩下的不过几十户,再从几十户里挑出能摹得像的,无非就是私塾里先生和学生,和富贵人家里的读书人。   “正好,明日去了,还能看看易安楼的鱼卖得怎么样。”姜宁把筛出来的粗粉,又倒回磨上。   他起身时,才发现卫长昀累得一脸汗,手上更是青筋鼓起,整只手都因为用力发红。   姜宁怔了片刻,视线停住,心里有几分不是滋味。   从前卫长昀怕是不怎么干粗活,哪怕是回家来帮忙,估计就是帮忙搬东西。   哪像现在,又是挑水犁地,又是推磨劈柴的。   一双拿笔的手,生生糙了不少。   “嫂嫂?”卫长昀发现姜宁走神,“是想到什么事,忘了做?”   姜宁回神,摇了摇头,一边把粗粉倒上去一边道:“这会儿天热,歇会儿再磨,反正不急这一时。”   卫长昀愣了愣,而后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又去看姜宁的手,神色微赧,指尖不由蜷了蜷。   “嗯。”   院子里晒人,他俩走到树下坐着。   到了五月,石榴开花的季节。   橙红色的石榴花开在绿油油的树叶间,不少都还是花苞的模样,小小的,跟山里野果似的。   姜宁拿手在脸庞扇了扇,吐吐舌头,“天可真越来越热了,夜里都能听到蝉叫。”   卫长昀从屋里拿了两杯水出来,其中一杯递给姜宁,“夜里会稍微凉快些。”   “山里有风,自然是凉快的。”姜宁捧着杯子喝水,余光不自觉地又瞥向卫长昀的手。   真好看的一双手,和他不一样。   他手掌薄,手指也纤细,却没有骨感,是莹润的那种手型。   卫长昀的手就属于大多数手控喜欢的,指节分明,手背上青筋明显。   “嫂嫂那日说的底牌,可是易安楼?”卫长昀忽然说道:“明日去了,便知结果。”   姜宁点头,心里也没有把握。   要真卖得好,顾苗应该会寻个人来给自己报信吧。   而且才过去四天而已,哪能知道卖得好不好,连菜名怕都还未打出名声。   “我是不是有点财迷了?”   “嗯?”   “就开口闭口都是钱,别的什么事儿都不想。”   卫长昀皱眉,盯着姜宁,“衣食住行都离不开钱,难道想赚钱也有过错?”   姜宁不好意思地抿唇,转过头看他,“可我好像太急了。”   “你何时开口闭口都是钱了?”卫长昀知道姜宁心里乱了,道:“嫂嫂说的话可多了,连训人的话,都不带重样。”   姜宁:“……”   有些恼了地瞪他,“你光记着我说你了。”   “我还记得别的。”卫长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嫂嫂那日说……”   ——别怕,还有我呢。   姜宁怔然,往后靠去时晃了晃椅子,倏然轻笑出声。   “易安楼那边要卖得好,下个月就去扯几尺布,全家做新衣裳,再买棉花,都打新被子,然后……”   “买石灰,把家里墙刷一遍。”   姜宁听卫长昀把自己的话接过去说完,转头看他,挑了挑眉,笑道:“后天便是端阳,明日去镇上,买些糯米吧。”   不知不觉,竟是到了端午。   这是他们一家真正组成后过的第一个节日,自然得好好过。 第49章   端阳在即,又恰好碰上赶集,去镇上的人比以往都多,从东街到西街行人熙攘,摊贩叫卖声不断。   走到集市里,还能闻到雄黄酒的味道,旁边的艾草和菖蒲堆放着,翻动时,一股艾香扑鼻而来。   姜宁和卫长昀从书铺出来,停在门口,同时往牌匾看去。   过了片刻,两人的视线默契对上,一块笑出声来。   今日来书铺,果真是来对了。   碰巧有两家人要做石刻,拓本还都看中了卫长昀之前留在这儿的字。   掌柜看到卫长昀来了,还说他要再不来,便托人去村里捎话,问他要不要接。   因着拓本篇幅长,所以两家加起来,定钱正好半吊。   全部算下来,竟有一贯。   “看来今天运气不错。”姜宁拍了拍手,又回头看眼牌匾,“走,咱们去易安楼。”   卫长昀点头,把手里的半吊钱交给姜宁。   姜宁接过来揣到怀里,开玩笑道:“不怕我乱花?”   卫长昀摇了摇头,“我相信你。”   姜宁叹了一声,心想这人也太正经了,他都不好意思开玩笑了。   从书铺到易安楼的一路上更热闹了。   尤其是西街的小贩,比起东街来,走街串巷,端阳的五色绳、艾草、草编龙全挂在一根木棍上,一路走一路卖。   姜宁看着新鲜,眼睛亮亮的,不时问卫长昀卖的东西是什么。   “以前过端阳,最多就是吃粽子,家里的菜丰盛一点,原来有集市这么热闹啊。”   姜宁说着回过身,“会有灯会吗?”   不是上元节、乞巧节还有中秋、除夕都有灯会,那端午应该也有的吧?舞龙舞狮什么的。   卫长昀被他眼里的期待恍了眼,“集市会热闹些,但没灯会,只是夜里会放河灯。”   说完,有些怕姜宁失望,忐忑地看他。   “放河灯也不错,祈福的一种。”姜宁倒不觉失望,心情还是很好。   到了易安楼,还哼起了不知从哪儿听来的小调。   卫长昀跟在他后面,不由失笑。   要不是今日,他也看不见姜宁还有玩心的一面。   相处这段时日,姜宁总是很可靠,哪怕偶尔开个玩笑,拿话捉弄人,也窥不见这般性情。   他正想着,就见姜宁转过来,示意他跟上,一起进了易安楼。   “哎哟,谁啊——”   “是姜小公子和卫公子啊?”   伙计拿着巾帕,一抬头看见是姜宁和卫长昀,撞得皱起来的脸,一下舒展开,眉开眼笑的。   “东家在楼上呢,说过要你们来了就直接上去,要我引你们上去吗?”   姜宁愣在门口,望着眼前的大堂,又瞥了眼二楼的座位,几乎没空着的。   “这是……?”   伙计“嘿嘿”笑了声,低声道:“就姜小公子的那道酸汤鱼,三天前挂了牌,现在镇上的人家,都巴巴来想吃。”   姜宁刚想和卫长昀说什么,就发现有人朝这边看来,立即意识到站在这儿太惹眼。   “我们从后院的楼梯上去,你去招呼客人。”   伙计点点头,一脸明白的表情。   早前东家就交代过,不能对外透露酸汤鱼的来历,要谁乱说,就别来酒楼做工了。   卫长昀自然拿下肩上的背篓,问道:“这些菜,直接送到后厨去?”   伙计也机灵,一听咳嗽一声,往后一指,“不送后厨去哪啊,下次别从前面来了,耽误客人呢,记得从后院进。”   姜宁也反应过来,“知道知道,下回一定走后院。”   声音不大,离得近的几桌人听到,再看他们打扮和背篓,便没什么兴趣地转回去,继续闲聊着等排号。   他俩一进后厨,立即被眼前的阵仗吓了一跳。   上次来后厨,还只有三个伙计,现在多了两个,全在忙活。   陈大厨手里的锅铲都要掂得看见残影了,抬头时瞥见他俩,咧嘴一笑,“从这儿去楼上找东家啊?那赶紧过,一会儿开始点菜,就没地方下脚了。”   姜宁点了下头,和卫长昀一前一后穿过后厨,快到门口时,瞥见了一筐鱼。   估计才送来没多久,放在水里都是活的。   “那鱼今早才送来的,新鲜着呢,一会儿再搁到前面去,让客人自个挑。”   陈大厨叉着腰,给姜宁比了个大拇指,“姜家哥儿,你这道鱼真是绝了。”   姜宁失笑,说了一句还行,就绕到后院的楼梯,径自去了二楼。   二楼雅间旁的屋子门口摆了两盆半人高的金钱橘,倒是成了一个小隔断。   姜宁和卫长昀走过去,抬手敲响了门。   里面传来顾苗答应的声音,片刻后,能听到脚步声靠近,门从里面打开。   “宁哥儿?”顾苗看见是姜宁,欣喜道:“还以为你们要晚些才来,快进来。”   今天赶集,顾苗就想他们应该是要来一趟的,所以特地交代过伙计。   只是没想到,姜宁他们来得早,才午时就来了。   姜宁和卫长昀跟着他进了房间,关上门后,就见桌上放着一个木盘,里面放了几吊钱。   还有一本账簿,应该是在算账。   “家里没事,又正好要来买些糯米回去,所以早些来。”姜宁坐下,“刚才楼下的伙计说,这几日卖得挺好?”   顾苗正给他俩倒水,一听顿时来劲了,“何止是卖得好,好些人问能不能别只卖二十份。”   卫长昀接过茶,道了声谢,“我们来时,大堂的客人几乎坐满,是在等着排队买鱼?”   “嗯!”顾苗笑弯了眼睛,“你俩回去的第二天,我跟秦叔就商量着把牌子挂了,当天就有人点。”   他喝了喝水,“那味道从后厨散开,等到鱼上了,其他人纷纷探头想看是什么,我就趁着机会说了一通,结果那天就卖出去三十多斤。”   三十多斤,那岂不是得有四两银子。   姜宁连忙放下杯子,等着顾苗往下说。   顾苗不卖关子,比划着,“不知道是谁在外面帮着宣扬了一番,前天一开门,一下来了不少人,这两天就是你们看到的这样了。”   姜宁高兴的同时,松了口气。   幸好没白折腾,总算是瞧见一点挣钱的门道了。   他和卫长昀对视一眼,已经放宽了心。   之前合作的时候,书契写明分成是五十取三,每月初一清账。   按照一天卖出三十斤来算,易安楼一日收入有四钱五。   一斤酸汤至少可以做三斤鱼,可不止能做一斤鱼,算上食材成本,每日能赚三两有余。   落到他们头上,每日也能赚二百七十文,一月下来,能有大概七两。   他们和姜大志那边定的期限,正好是初一,到时来取了银子就可以拿到和离书。   往后朱红和姜家,就真正毫无关系了。   哪怕姜大志日后花完了钱,再想找到他这里来,也无关紧要,总归是不会给他半个子。   “对了,你们买糯米啊?要粽叶吗?我这儿有好多,你们拿去呗。”   顾苗看他俩表情,不明所以,“你们这是怎么了?”   姜宁不欲把家里事往外说,既然事情已经解决大半,就更没必要了。   他摇摇头,“没什么,只是在想别的事。”   “哦哦。”顾苗不疑有他,“那粽叶你们要吗?”   姜宁笑起来,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地了,“要,白给的还有不要的啊?”   顾苗皱皱鼻子,“可算是看你笑了,刚才你们进来,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对了,要不去我家坐坐?我正好点完账,要回去了。”   姜宁没答应,“不了,下次有空,我们还得再去买点东西回家,赶早把粽子包了。”   包粽子都得提前一天,第二天一早下锅煮。   “那好吧。”顾苗也不强留。   “对了,你上次让我打听的那个卖药大叔,就半个月前,离开永安镇了,一直没回来。”   姜宁一怔,看了眼卫长昀,俩人都很惊讶。   “这样吗?我们知道了,谢谢你啊。”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约摸一炷香的时间,才一块从房里出来,往后院去。   姜宁把粽叶放到背篓,看顾苗要去大堂,想了片刻后道:“苗哥儿,这限量二十份,过一个月差不多就能取消。”   顾苗不解问:“为什么?”   姜宁解释,“若一直限量,那必会引起客人不满,而是要顺应大家想吃的想法去做,而且……”   他顿了下,才道:“我觉得可以小份卖,比如半斤。”   说完看出顾苗的疑惑,又多说了两句,“这事儿你可以和秦掌柜商量商量,我也只是建议。”   闻言顾苗点点头,“知道了,我回头就跟秦叔说。”   “那我们走了。”姜宁冲他挥手,走两步到等着的卫长昀身边,“走了,去买糯米,再买点别的。”   卫长昀朝顾苗点头示意,说了一句“告辞”,这才跟姜宁一块离开易安楼。   在易安楼吃了些点心,这会儿两人完全不饿。   姜宁和卫长昀沿着街市一路逛,背篓里没一会儿就多了不少东西。   贵是不贵,买起来过瘾。   “长昀你过来,这里人多,不知道是在做什么。”姜宁站在人群外,探头往里看,又侧身往后招招手。   卫长昀走过去,握住他手腕,朝旁边的人点头致歉,“什么?”   “不知道,好像是——”姜宁踮起脚,痛恨自己这会儿不到一米七五的个头,“好像是在画扇。”   卫长昀一听是在画扇,也往里看了看。   画扇是手艺人擅长的事儿,可以根据客人的要求作画,不论是鸟兽还是花草,皆是又快又像。   姜宁挤在人堆里看了会儿,出来时,还心痒痒,想着日后也来画一个。   一抬眼,卫长昀的脸映入眼中,又改了主意。   家里有一个既能写又能画的人,何必花那个钱呢。   一路又逛了会儿,快到镇口时,他俩又点了点背篓里的东西。   “糯米、粽叶、糖、肉,可还有什么没买?”卫长昀点了点背篓里的东西。   姜宁手里拿着半块糖糕,一口塞到嘴里,“去买些芝麻和花椒,明天做菜用。”   “家里的腊肉是不是还有一小块?”   卫长昀“嗯”了声,往街边铺子看去,正好有一家香料铺子,“那边有卖。”   两人一块去香料铺买齐了东西,这才准备回家。   马上就是端午,天已经热了起来。   才走半道,姜宁就热得脸红,随处摘了一片叶子,呼呼扇风。   “前面有一处阴凉的地方,去哪儿歇会再走。”卫长昀把手里的树叶举高,阴影落在姜宁身上。   姜宁恹恹的“啊”了声,走过去就一屁股坐石头上。   他这不耐热也不耐寒的,一年四季有一半日子都难熬。   “给,水壶。”卫长昀从背篓里拿出水壶,“是茶,在易安楼灌的。”   姜宁接过来,打开木塞,仰头喝了口,茶水清凉,倒是能解渴。   用手背擦嘴时,目光四处扫着,忽地瞥见路边的土包上长着的叶子有点眼熟。   偏圆的心形叶子,正面青背面略紫。   姜宁把水壶塞给卫长昀,“你拿着”,边说边起身,几步走过去蹲在地上,伸手摘了一片,放到鼻前闻了闻。   漂亮的眼睛一下睁圆。   就是这个味道,他差点忘了这东西。 第50章   “这是鱼腥草?”   卫长昀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姜宁回头,“你认得?”   鱼腥草就是折耳根,可入药,有清热去火的作用。   但味道怪异,除了西南地区,其他地方的人大多接受不了。   卫长昀在他旁边蹲下,伸手掐了一把叶子捏在手里,“此物可入药,故而见过。”   “那可吃过?”姜宁折了一根木棍,往土下挖了挖,露出一截带着泥的根。   闻着就香,一定要吃新鲜的,嫩的。   “凉拌或者炒肉。”   卫长昀摇摇头,解释道:“倒是有人吃,只是大多人吃不惯。”   姜宁略有惊讶地眨眼,在西南还大多人吃不惯啊?   他一直以为是少部分人吃不惯。   折耳根这东西他打小吃到大,尤其是凉拌和炒腊肉、炒干腌萝卜丝也特别好吃。   “那明天弄一盘凉拌的。”姜宁拍拍手,站起锤了两下胳膊,“走了,回家包粽子。”   卫长昀点头,捻着那片鱼腥草叶子,看向姜宁圆乎的后脑勺,拎了背篓跟上去。   端午节,吃粽子,挂菖蒲,是各地统一的习俗。   因地而异,还有五色糯米饭、五色绳、划龙舟之类的。   别的地方粽子什么样姜宁不知道,反正他只会包一个样的。   从小跟他爸妈那儿学来的。   粽叶和糯米洗干净后,粽叶用干净的布擦掉表面水分,两片叶子交叠一般,挽出一个长筒尖头的形状。   拿稳后,确定不会漏米,就往里装糯米。   装到齐口平,稍微冒出来一点儿,再把叶子往回盖,食指和拇指顺着边缘收拢叶子,捏紧往一边折去,最后用麻线缠绕一圈,就行了。   一盆糯米、一筐粽叶,加上要往里放的馅料,全摆在院子里的方桌上。   馅料不多,就蛋黄和腊肉块,加上素粽一共有三种。   麻线选了不一样的颜色,到时候想吃什么拿什么。   朱红放下手里的粽叶,往厨房看了眼,犹豫着道:“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姜宁咬着麻线一头,说话有些含糊,“今天我俩去了趟易安楼,那边生意好了不少。”   朱红一听,稍稍放下心。   可再一想那是十五两银子,心里又没底了,这数目她这辈子都没一次性见过。   再加点,都够盖两间房了。   姜宁利落地打了个结,把粽子放到筐里,“我心里有数呢,而且……”   “鸡蛋也没放一个笼子里。”   闻言朱红有些糊涂,没明白什么意思。   “过两日就知道了。”姜宁冲她安抚地笑笑,拿粽叶时,无意识往厨房扫了眼。   卫长昀正在厨房里收拾,柴火、调料、菜、肉都一一归置整齐。   比起只会躺在沙发上指手画脚,还嫌做得不合心意,可太赏心悦目了。   姜宁捏着粽叶,放轻了声音,“今日去镇上,书铺那边的石刻要人先把字摹在石料上,人老板指名要长昀,给了半吊钱做定钱。”   朱红听了,不由惊讶。   这难怪家里有些余钱的,都想送人去上学,考不上状元也能挣不少。   姜宁看她表情,便知道她想什么。   之前他也觉得奇怪,卫家清苦,哪来的余钱给私塾。   私塾和官学不一样,交的钱也多,算上吃住、书、笔墨,可不是一笔小钱。   若是卫长昀能在书铺有事做,倒是说得通了。   相当于半工半读了。   朱红欣慰,又有些担心,“二郎这孩子,是个聪明又勤快的,要是一直在私塾好好上学……”   后边的话没说完,只留一声叹息。   “等拿到您的和离书,家里日子好过些,我就让他回去上学。”姜宁抿抿唇,心里算着,“如果顺利,应该不用等到明年开春。”   “那就好,不耽误就好。”朱红望着姜宁,既欣慰又感慨,眼里满是温柔。   自从姜宁到了卫家,她便一直担心姜宁过得不好。   尤其卫大就那么撒手没了,姜宁一个哥儿拖着一家子,得多辛苦啊。   如今看着卫家的日子,心结消散了许多。   “阿娘,您就放宽心,在家里住下去,反正咱们一家日子肯定越来越好。”姜宁眨眨眼,笑着说。   余光扫到卫长昀走来,姜宁放下粽子,抬头看去。   “收拾好了?”   卫长昀擦干手,点头坐下道:“粽叶不少,一块包能快些。”   姜宁问他,“你会包啊?”   卫长昀表情凝了凝,“不会。”   “……”   姜宁忍着没笑,“我跟阿娘包法不一样,这个简单些,跟我学好了。”   卫长昀往筐里看了眼,便点了头。   “我也要学!”   “宁哥哥,我也要学!”   姜宁还没开始教,原本在一旁跳房子的小小和小宝也挤了过来,嚷着要学。   姜宁抬眼看对面卫长昀,见他面露难色,笑了起来,“那你们跟着我的步骤一块学。”   说完,对上他投来的目光,“不难的,一学就会。”   卫长昀听后,顿觉有了信心。   他伸手从筐里拿出粽叶,先叠在了一起。   姜宁选了几片小的给两小孩,这才自己拿了粽叶开始教学。   “先叠在一起,然后绕一个圈,对,像这样围起来,下面要合拢,可以往里装糯米了,捏紧啊,用麻线这样绕,不然要——”   姜宁话音还没落地,就听到哗啦一声。   循着声音看去,一双眼睛倏然瞪大,只见卫长昀手里的粽叶散开,糯米全撒在了盆里。   卫长昀:“……”   指尖捏紧了粽叶,一紧一松。片刻后,他轻轻拨掉粽叶上的米粒,“我去喂鸡,顺道给菜园浇水。”   “二哥笨笨,我都会啦。”   “哈哈哈,二哥我也会啦,宁哥哥你看!”   卫长昀起身的动作停顿了下,无声轻叹。   目光扫过忍笑的朱红,再看眼盯着自己满脸不可置信的姜宁,赧然在脸上一闪而过。   姜宁看出他窘迫,抿了抿唇,努力严肃地跟小孩说话。   “不可以这么说话,你们二哥聪明着呢,谁都有不擅长的事。”   “噢!知道了!”   小小、小宝齐声道。   卫长昀瞥向姜宁唇边的笑意,正欲收回视线,却猝不及防撞上姜宁抬起的眼。   姜宁挑了挑眉,右眼轻眨,做了个“去吧”的口型。   卫长昀如释重负,少有地没坚持到底,飞快放弃包粽子的活,去喂鸡、浇水。   鸡不会飞,水不会自己跑,比起来安分很多。   前几日忙得团团转,事一个接一个,怪糟心。   眼下事情解决了大半,第二天难得的全家人都睡了个懒觉。   姜宁睡得最沉,起得最晚。   心里的大石头落了一半,他这一觉生生睡到了天大亮,连鸡都不打鸣了,才悠悠睁眼。   习惯地趴在被子里,卷着被子翻了个身,一条腿搭在被子上,埋着脸哼唧了几声。   新的一天,新的赚钱目标。   为了睡懒觉自由,必须努力赚钱!   等姜宁赖了一会儿床,一股粽叶和糯米的清香从窗户缝钻来。   姜宁嗅了嗅,觉出几分饿,轱辘翻身坐起来。   动作间,头发从肩后滑落,半张脸都被挡住。   姜宁薅了一把过长的头发,决定选个黄道吉日修一修。   稍微收拾过后,姜宁出了房间,门口一股菖蒲的味道。   “宁哥哥,你起了?”   小小趴在桌沿,眨巴着大眼睛看来,“婶婶说,粽子还要再煮好久才熟。”   姜宁说她馋猫,径自走到厨房外边,靠他屋子墙边放了一个盆架,平日里一家人就在这儿洗漱,天冷就会搬到厨房门边的小隔断那儿。   水凉得慢,还暖和。   虽然已经初夏,但水缸里的水还凉呢。   冷水冰得姜宁一哆嗦,那点残余的困意一点不剩,洗完就直接溜到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朱红看他左晃右晃,眼花头晕,嗔怪道:“多大了,还这么淘?包子在屉笼里,洗手了拿。”   姜宁嘿嘿笑了,伸手虚虚抱了一下朱红,被轻拍了下手背,才去拿碗装了两个包子,用一根筷子叉着吃。   目光落到围在桌旁的兄妹三人身上,姜宁走过去。   “你们在做什么?”   几张纸,还有竹条。   是打算做风筝?   “放风筝吗?今天天气也适合,我们去河边草坪那儿放吧,树少点。”   姜宁好奇问:“真能做成燕子的形状?”   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发现兄妹三人纷纷投来不解的眼神。   小宝天真地解释,“宁哥哥,我们在做灯笼,不是风筝。”   小小附和,“二哥说,晚上可以去放灯。”   “还可以在灯上画小花、小鸟,做成灯笼挂在檐下,镇上卖的都这样。”   姜宁一口包子卡在喉咙,差点噎着。   一声轻笑传来,他立即眯起眼觑去,卫长昀还没收起的笑落入眼中。   姜宁撇嘴,“那我也要一个。”   卫长昀抬眼,拿起竹条,“本来也是有的。”   姜宁“哎”了声,笑意很快爬到眼底,“没哄我?”   卫长昀点头,“每个人都有。”   姜宁自是信他,守在一边吃完包子,去厨房洗了手。   折回来坐下,手托着脸,“我能帮什么忙?”   河灯和灯笼的样式都选的简单的,这会儿功夫,卫长昀已经编好了一只。   “像这样,把纸糊上去。”卫长昀给他示范了下,又拿了之前两个小的河灯,教小小和小宝怎么做。   姜宁听得认真,学得也快。   他们四个围着桌子做灯,朱红把门边的菖蒲都挂好,又去备菜。   “阿娘,要不要我帮忙?”姜宁糊到一半,往朱红那儿看去,“等我糊好灯笼,就来帮你。”   朱红坐在檐下,腿面放了篮子,“不用,就一点活。”   “那我一会儿弄点豆面。”姜宁把竹片放回碗里,手指轻轻把纸压到竹条上。   灯笼形状是圆的,竹条竖着编出骨架,再把灯芯做好放进去,这才开始糊纸。   他这只灯笼,已经能看出轮廓。   旁边不知什么时候飞过一只黄色的蝴蝶,姜宁抬头看卫长昀,“想画一对蝴蝶。”   卫长昀握着笔的手一顿,很快又恢复,帮小宝把老虎画完,“那这两只灯笼就挂檐下,正好一对。”   姜宁“唔”了很轻一声,低下头,仔细把灯笼糊好。   明明卫长昀没看他,更没说什么,他心上却莫名地冒出一丝别扭的奇怪感。   -   难得过节,村里每家每户都早早地开了火。   才过午时二刻,炊烟陆续飘起,从村子里经过,都能闻到饭菜香。   姜宁糊完那两只灯笼,没再帮忙做灯笼,带着莫名的心虚,拿上小锄头去了地里。   挖了一把折耳根,还顺带挖了点苦蒜。   等他晃悠一圈回家,一眼看到正在挂灯笼的卫长昀,飞快挪开视线,进了厨房。   家里有朱红帮忙,要做的菜已经都备好,就剩他掌勺。   煮好的粽子从锅里捞了出来,这会儿放在灶台的篮子里沥水。   边上有一个小罐,是姜宁用黄豆加糖炒好的豆面,蘸粽子最好吃。   姜宁拆了一个粽子,趁热尝了一口。   烫,但好吃。   糯米裹着粽叶的清香,哪怕是放了腊肉的肉粽,也不会腻。   姜宁吃完一个,拴好围裙,挽起袖子擦擦手,“阿娘,你去歇着吧,就这些菜,我一个人就行。”   朱红切完蒜片,把切好的放进盘子里,搁了菜刀,“那我在院子里,要帮忙就叫我。”   “啊,知道的。”姜宁走到灶孔前,弯腰往灶里添了柴。   炒菜就得用大火才好吃,锅气特别足,而且菜不会蔫蔫、黏糊。   平时家里就两个菜加一个汤,或者三个菜。   今天过节,准备了不少。   炒了一个回锅肉、酸辣土豆丝、鱼香豆腐、折耳根炒腊肉,又煮了一个肉丸子青菜汤,再凉拌一碗折耳根。   朱红切了一盘咸鸭蛋,是从姜家走的时候,悄悄拿的,就五个。   香味飘出厨房,小小和小宝眼巴巴守在桌旁,等着开饭。   年纪小坐不住,不时还跑到厨房门口问,要不要帮忙。   厨房那边炒菜,卫长昀这里也没闲着。   做完灯笼挂灯笼,等灯笼挂好,他又绕着房前屋后,拿雄黄粉洒了一圈,驱虫驱蛇。   朱红听到姜宁喊自己,放下手里的菜盘,正要过去,就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堂屋的卫长昀出来了。   人从身边走过,她一下就闻到他身上的线香味道。   是给父母兄长上香了吗?   “我去帮忙端菜。”卫长昀拂了拂衣服和袖口,朝厨房走去。   卫长昀没留意到朱红的眼神,走到厨房门口,扶着门边把门推开。   “这些都拿上桌?”   姜宁顶着一脑门汗,点了点头。   锅刷干净,他把洗锅水倒掉,而后摘掉围裙,一边拿放下的袖子擦脸一边往外走,“我去洗一下,再换身衣服。”   他身上都是柴火味,又热又闷,不洗洗换身衣服,吃饭都坐不住。   卫长昀跟在他后面,看他出去,伸手扶了下门,“水打好了,你去洗了再换衣服。”   姜宁转过头,脸被布料搓得更红。   他俩视线对上,不知怎么,一块笑了起来,又把笑忍了回去。   一个去洗脸换衣服,一个张罗着拿碗筷准备吃饭。   家里热闹极了,大的小的都在一桌,边吃边聊,气氛甚好。   吃到最后,除了折耳根,其他菜被扫了个精光。   姜宁看了看泡在碗底的折耳根,凉拌菜这会儿最好吃,味都腌进去了。   又添了小半碗饭,把剩下的小半盘折耳根吃完。   旁边的小小一脸迷惑,第一次没赖在姜宁旁边撒娇。   好大一股折耳根味道啊!   饭罢,天还亮着。   一家人懒劲儿上来了,都坐在院子里乘凉,慢悠悠地说着话。   姜宁心不在焉,一会儿一会儿看眼桌上的灯,心里被期待挠得痒痒的。   端午放河灯,他还是第一次。   就是不知道许愿灵不灵。 第51章   天色渐晚,从院子看向远处,山色几乎快要和天色连成一片。   姜宁按捺不住玩心,去厨房拿了火折子,“天都快黑了,我们去放灯吧?再晚些去,路都要看不清了。”   说话时,不自觉看瞥向坐着没动的卫长昀。   意思一点没藏着,就是在问他。   姜宁问完,小小和小宝眼睛一下睁圆,齐齐转头,巴巴看向卫长昀。   卫长昀有一瞬怔然,抬眼,对上姜宁眼里的期待。   笑意滑过眼底,“那走吧。”   起身时,揉了揉旁边弟妹的脑袋,“去拿灯,我们去河坝那儿放,水浅一点。”   姜宁收起竖着的耳朵,也把自己的灯拿上。   出堂屋时,看朱红要回屋,停下问:“阿娘,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朱红摇了摇头,“我就不跟你们去凑热闹了,正好歇会儿,有些乏了。”   姜宁没有勉强她,只道:“那你好好休息。”   等朱红进了屋,姜宁才拎着灯走到兄妹三人身边。   “走了。”   卫长昀提着灯笼,问:“婶子不去吗?”   姜宁摇头,倒没觉得什么,毕竟有代沟,加上忙了一天,“她有些累,想在家休息。”   卫长昀点头,伸手去牵小宝,“那我们趁早去,能早些回来。”   “河边人多吗?”姜宁自然牵起小小,捏捏她手指,逗得她咯咯笑起来。   卫长昀走在前面,手里的灯照着路,“不多,家里有年轻人的才喜欢去。”   上了年纪的,都在家里温酒喝,再跟人唠唠,不放灯。   “原来放灯还是年轻人的活动。”姜宁说着,低声提醒小小注意走,别摔了。   到了夜里,去河边的路不好走。   要走过一片片田地,沿着田埂一直走到河边的土路,才能河坝上。   姜宁看向远处,只见暗色的夜幕下,田间、地里零星有灯光亮起,如同萤火一般。   原本只是好奇、贪玩的心思,奇异地被眼前这一幕压下,只剩下平静。   耳边的蛙鸣、蝉叫,也不觉吵人了。   “在看什么?”   听到卫长昀的声音,姜宁回过神,才发现已经从田间走到土路上。   他笑了一下,瞥过卫长昀手里的灯,又手里的,抿唇笑着道:“看星星。”   卫长昀似有所感,抬眼望向远处。   夜色中,灯火点点,天上一片星光,又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前面不远就是河坝,天再热一点,白日里会有人去摸鱼和螃蟹。”   路宽一些,四个人可以并排走。   姜宁和卫长昀走在外侧,两小孩被他们护在中间。   “看来你小时候是真经常去。”姜宁打趣,忽地好奇起来,“大人们不管吗?”   他小时候去河边,一准挨骂。   不止他,村里小孩,哪怕会水性的,夏天去河边玩,被家里大人知道了,都得挨顿好的,至少是竹笋炒肉。   “管。”卫长昀提醒他注意坑,“小心,前面有坑。”   姜宁绕过地上一个大坑,过去时才发现,里面还有块石头。   要是不小心踩上去,脚得养半个月。   “五六岁还好管,主要是怕大人。”卫长昀眼神微怔,看眼姜宁才道:“十岁左右,正是贪玩的年纪,又不服管。”   姜宁听出些端倪,心里又好奇,又觉得不该往下听。   心里毛毛的,连吹来的风都比刚才凉。   “所以,往年夏天也出过事。”卫长昀没明说,但姜宁却听懂了。   全天下的河加下来几十万条,大大小小的湖泊更是数不胜数,连井都能淹死的,更何况是一条河。   这可不是人工造的景观河,下边是水泥,没淤泥、暗流。   水性再好的人,哪怕在这条河边住了几十年,也会有栽跟头的时候。   更别说小孩了,被淹了,基本就等于没了。   “你水性一定特别好。”姜宁没接话,岔开话题,“是不是要到了?”   卫长昀“嗯”了声,也不知道是在回答哪一句。   小河村临河,村里大多人水性都不错。   平时钓鱼、打水也不只能到河坝上来,沿着田埂也能到河边,隔一段距离,就有以前砌的石台,全是长条大石头压实了。   选的河段都比较浅,水势也缓,不涨水时,能站四五个人。   到了河坝,人不多,算上他们家四个,也就十来个人。   他们选了一个平坦些的地方,石头平整,能站住人。   不然带了两个小孩,万一有什么岔子,那才是后悔莫及。   “哇!”   小小捧着自己的灯,看见水里倒映出的光,好奇伸手戳了一下,一圈圈涟漪散开,光也跟着散开。   “二哥二哥,我的也要点!”   姜宁蹲在她旁边,灯放在地上,“火折子在我这,灯给我,我帮你点。”   小小一听,立即转过来,“宁哥哥,你真好!”   卫长昀放稳灯笼,正好听到这句话,捏了捏她脸,“机灵鬼。”   小宝长得圆润一点,蹲下来后,就听小小又哇了一声,手里捧着的荷花灯亮了,立即不干,嚷着他的小船也很好看。   姜宁头一次体验带小孩出门是什么感觉,力不从心。   手还有点痒。   “好好说话。”卫长昀屈起手指,弹了一下他头顶。   小宝立即收起耍赖,乖乖捧着灯到姜宁面前,“宁哥哥,你帮我点灯吧,小船灯可好看了,二哥还画了龙。”   姜宁掀起眼,瞥向卫长昀。   原来家庭地位高的,是这位啊。   不过别说小小和小宝,卫长昀板起脸的样子,是挺唬人的。   上次在姜家,卫长昀把姜大志都唬住了,那种一辈子都颐指气使的人,可不容易。   “好了。”姜宁吹了火折子,小心盖上,“拿稳些,别一会儿烧了手。”   小宝立即点头,“知道了。”   姜宁正打算伸手去水里洗洗,就见卫长昀不知道从哪儿也拿出一只河灯。   卫长昀两只手把河灯捧到他面前,眼神真挚又专注,“烦请嫂嫂帮忙,也点一下灯。”   姜宁噗嗤笑了声,“你也小孩啊?”   想到自己才来时,把卫长昀当成小孩看,现在不过两月余,全然是另一幅模样。   说来,按照实际年龄算,他比卫长昀年长两岁来着。   只是不知生辰,姜宁是正月出生,如今十七岁半。若卫长昀生在九十月,那也就差半岁而已。   “尚未弱冠,便算不得成人。”卫长昀顺着他的话,开了个玩笑。   弱冠不过是礼法中的冠礼,虽是男子成人的意思,却不意味着在弱冠之前,男子不能成家。   成家早的,十七八就已经婚配。   姜宁打开火折子,轻轻吹了下,火苗一点点冒出来,另一只手护着,替卫长昀点了河灯。   一盏很普通的河灯。   样式简单,不过四方的形状,也未写有字或者描了画。   姜宁收了火折子,拿起自己那盏灯,留意了眼小小和小宝,“你不许愿吗?”   他的灯上写了岁岁平安、亲友顺遂。   每次许愿都是这个,还有一个暴富都是在心里默念,把身份证号带上那种。   生怕神仙活太久,听岔了,给他调剂了。   卫长昀摇头,“许愿一事,重在心诚,不写也没什么。”   “那你这不叫许愿,叫自我激励。”姜宁看向河面飘着的灯,应该是从上游下来的。   一条河几千里长,经过无数地方,蜿蜒来到这儿。   千里之外的心愿也顺流而下,不知道会在哪儿停下,又会飘到哪里。   姜宁收回目光,垂下眼,“这河会流到哪?”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节,他有些想家了。   卫长昀淡淡道:“五湖四海。”   他轻笑了声,“去它该去的地方。”   闻言姜宁略有惊讶,又觉得不意外。   “那你呢?从几岁起就进了学堂,一日复一日的苦读,没想过考状元?”   他刚上高中那会儿,还想过考清北。   所以,考状元应该也是一样的吧,不是为了日后前程如何,就是一种念想。   “我说没有,是假的。”卫长昀失笑,“天下的读书人,参加科举,就是为了殿前夺魁,金榜题名。”   他虽出身乡野,又无大儒为师。   可这道再难,不也让他入了学堂,拜了孔圣。   姜宁没想到卫长昀一点没遮掩,就这么说出来了。   不过转念一想,好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天下文人士子,十年寒窗苦读,本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入仕为官。   多少古今文豪,都免不得为了不能入仕而失意,更遑论其他人呢。   入仕再出世,那又是另一番心境了。   “少年意气,未来可期。”姜宁无意识转着灯,笑着拍了拍卫长昀的肩,“我看好你哦。”   好熟悉,怎么觉得有一点点耳熟。   连口音都变了。   卫长昀:“……”   “嗯。”   不过眼下比起科举,先把十五两银子挣到手再说。   日子得一点点过,脚踏实地才行。   “宁哥儿?!真是你们啊!”   不远处,一道声音传来,姜宁和卫长昀齐齐转头看过去。   是赵秋,旁边还有两人,看着……   像是王子书和王子修兄弟。   “你们还没放灯吗?那一起啊!”赵秋上前,举了举手里的灯,“我们在路上碰见,就说来河坝,人会少些,还宽敞。”   王子修年纪比小小和小宝大不了多少,立即到他俩旁边蹲着,互相欣赏花灯。   姜宁和赵秋挨在一块说话,只剩卫长昀和王子书站着,看对方一眼,又各自移开。   姜宁余光扫见,想起上次的事儿,心下了然。   “难得聚一块,一起放灯吧。”姜宁喊了一声,“放灯祈福,大家一起才好玩。”   卫长昀点头,走到三个小孩旁边,单膝蹲着,低声嘱咐他们注意别踩滑。   王子书拿着灯,就在赵秋旁边站住了,没挪地方。   赵秋不知道王子书失踪三天的事,好奇问姜宁,“你许什么愿?”   姜宁弯腰把河灯往河里轻轻一放,手指拨动水面,等他们的灯都放了后,才两手交握在胸前,表情多了几分虔诚。   他看向河面上几盏样式不一的灯飘在一处,光映在水面,粼粼而动。   “我希望身边人都能岁岁平安,健康顺遂,还有——”   “一夜暴富吧!一夜不行,三夜五夜也行。”   几道目光,不约而同落在姜宁身上。   “……”   卫长昀指尖一动,推了推停住不动的灯。   “愿诸位皆能平安无虞,如此山水滔滔而行。” 第52章   端午一过,姜宁和卫长昀在筹备小吃摊之余,除了忙于农事,卫长昀还得去镇上给人摹石刻拓本。   石刻拓本并非易事,是件精细活。   卫长昀摹好的字,得先给买家过目,可行了才能拿给石刻师傅。   石刻师傅更是仔细再仔细,生怕不小心刻坏了,一整块石料都得报废。   故而,会先在材质一般的石料上练刀,练好了,才会真正落刀。   卫长昀从书铺取了要临摹的帖子,拿回家中后,在与石料大小一样的纸上摹写。   不止是要临摹字迹,更要算好字的大小和排版,以免石料刻不下。   “怎么样了?”   姜宁放下背篓,手里攥着素帕,一边擦汗一边走进堂屋。   卫长昀闻声抬头,悬着的手腕一顿,移开笔尖后,稳当放下,“不太满意。”   姜宁走到桌旁,侧身看去。   他看过原帖,是豪放、潇洒的草书,笔锋犀利,笔走龙蛇一般的字迹,的确不好临摹。   这样的字,别说旁人来学,就连本人自己都不一定写得出一样的。   虽说他觉得卫长昀写的已经很好,但他书法不怎么样,堪称潦草,看不出门道来。   “那就有灵感时再写。”姜宁收起帕子,去一旁倒了两杯水,递给卫长昀一杯,兀自喝了起来。   “正好你得空,我们去王木匠那儿看看。”   卫长昀接过杯子,抿了口就放下。   转头看向姜宁,“这几日,家里的事又落在你身上了。”   “你跟我还客气啊?比起在桌前一站一天的写字,还不如让我去山上摘野果。”   姜宁咕噜喝完水,顿觉凉快了不少。   卫长昀收起笔墨和纸,瞥向堂屋门边的背篓,“去山上了?”   “嗯,离得近嘛。”姜宁点头。   今天卫长昀要摹帖,姜宁吃过早饭,趁着凉快就去了地里。   活倒不多,就除除草、松松土,把爬完了的藤蔓扒拉到豆架上,再给坏掉的虫叶剪掉。   三块地绕了一圈,看着长势良好的作物,姜宁心情大好,就顺势进了山。   算算时间,上次那棵杨梅也该熟了。   吃着酸不酸另说,摘回来泡酒也不错,逢年过节小酌一杯,或者有客人来,那也有酒招待。   “尝尝?”姜宁抓了一把,手伸到卫长昀面前,“我吃过了,比上次甜不少。”   不是人工栽培的杨梅,很难红到发黑。   这会儿五六颗红透了的杨梅,团在姜宁手心,果肉粒粒饱满,淡淡的果香飘开。   卫长昀拿了两颗放进嘴里,是比上次要甜了不少。   “你摘了这么一筐?”卫长昀问完,想到什么,上下打量着姜宁,“爬树了?”   姜宁挑眉,强行压下心虚,“那不然我怎么摘得到?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树有多高。”   追着小鸡玩了一圈的小小和小宝满头汗回来,呼哧呼哧地喘着。   “爬树?谁爬树了?”   姜宁:“……”   “去洗手,然后拿碗来装杨梅洗了吃。”   话题岔开得极其生硬,但哄小孩足够了。   一听有杨梅吃,小小和小宝听话地去洗手,又去厨房里拿来碗。   朱红端着篮子从菜园出来,“后边的菜长得好,不过四周的篱笆得加高下,鸡再长大点,就能飞进去了。”   “那过两天加高些。”姜宁朝朱红摊手,“娘,吃吗?”   朱红看他被染红的手指,嗔怪一笑,“你啊,心思要么在赚钱上,要么在吃上,什么时候——”   话说到一半,想到什么,话锋一转,“都跟个小孩一样。”   “那我是还小。”姜宁一点不害臊,心情可好了。   分完手里的杨梅,拍拍手转身回屋,“人生在世,吃喝二字,过得舒坦比什么都好。”   朱红咬着酸甜的杨梅,轻轻摇头,眼里满是宠溺地去了厨房。   卫长昀笑了笑,拿起门边的背篓,放到堂屋的矮桌上。   等姜宁换好衣服出来,卫长昀捧着一把洗好的杨梅站在院里等他。   姜宁看见,也不客气,走过去就伸手,“走吧,去看看我们的手推车怎么样了。”   眼瞧着就要到月中,今天能取推车,去摆摊再快也要后天才行,得要一天准备食材。   天热了,食材放不久。   况且就算天不热,提前备好的,也不够新鲜。   -   到了五月中旬,天是真的热起来了。   走在村里的小道,树影重重,一路上都是斑驳的树影,风一吹,茂密的树叶唰唰作响。   村里的小孩都换上了单薄的衣裳,三五成群地在一块玩。   一眼望去,处处都是生机盎然的模样。   姜宁手里兜着杨梅,一边吃一边走,“其实我刚才把杨梅树踩断了一根。”   卫长昀手里还给他捧了一堆,听到后转头。   “太脆了,我这么轻都承受不了,也不能怪我吧,我很小心的。”姜宁十分认真解释,“也不知道家里石榴什么时候熟,对了,村里有人家种桃吗?”   不是寿桃那种,就艳红桃。   按照地理位置来看,应该是有的。   卫长昀看他手里的快吃完,手伸过去,目睹姜宁眼睛都没瞥一下,精准地拿走几颗。   “不知道苗哥儿那卖得怎么样。”姜宁思忖道:“要是卖得好,这两日就该来取酸汤了。”   上次他们摘了两背篓的毛辣果,腾出三个有椅子那么高的坛子来装,加起来少说有六十斤。   卫长昀前几日去镇上取书帖时,没去易安楼,只买了姜宁交代的东西回来。   倒也不打紧,如姜宁说的,要是卖得好,这一两日就该再来取酸汤了。   “嫂嫂喜欢吃果子?”卫长昀在姜宁把手再伸来时,问道:“后面菜园,可以种些。”   姜宁吃太多,酸了下牙,眯起眼。   “家里不有石榴吗?”   卫长昀愣了下,没再说这件事。   姜宁揉了揉腮帮,朝他看去,“我只是贪嘴,真正让我种果树,可不一定能种活,而且……”   他狡黠一笑,眉眼弯弯的,“去山上摘,你不觉得有意思吗?”   什么都搬到家里来了,可就没意思了。   偶尔去山里走走,发现些意外之喜。   卫长昀愕然,知道姜宁看穿了自己的心思,道:“还是嫂嫂通透。”   “你呀,就是心思重,什么都想要周全,可事事哪有那么周全的。”姜宁拍拍手上的残渣,见他眉头还微蹙着,伸手两指轻轻一抹,“小小年纪,别皱着个眉了。”   卫长昀眼瞳倏然收紧,又在姜宁拿开手时恢复,除了一瞬的怔愣外,如果不是绷紧的心口尚未放松,全然看不出一丝异样。   “对了,小吃菜单我换了一下,今晚全上桌,你们帮我尝尝看。”姜宁一脸期待,“夏天,还是得卖开胃的。”   卫长昀敛下心思,垂了垂眼,笑着问:“嗯。”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王木匠家院子外。   王木匠听到声,从堂屋里出来,“来拿你们那小推车啊?”   卫长昀点头,走进院子,“正好七天,便过来看看。”   姜宁笑眯眯的,目光飞快扫了一圈,一下看见了放在院子里角落里的手推车。   “姜家哥儿的眼睛尖得很,都看到了,就过去检查检查。”王木匠乐呵道:“正好,我给你们多花了点心思,可拆卸的,不然这么大个东西,可不好搬。”   刚才姜宁是高兴推车做好了,这会儿就是又惊又喜,眼睛一下亮了。   “可以拆卸吗?”   王木匠得意地抬了抬下巴,“上面四根支柱都能拆下来,下面的隔板也都能拆,方便洗。”   卫长昀也意外地抬了抬眉,好奇地跟着走过去。   没人会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夸,尤其是花了心思的,一夸心里能乐一年。   “哇!好厉害!”   “这个推拉轴也太丝滑了。”   “就这么装上去吗?”   “这样就好?”   ……   在姜宁为主,卫长昀为辅的一句接一句的夸赞里,王木匠渐渐迷失了自我,等送姜宁和卫长昀离开时,还把剩的那点料子,给他们飞快钉了两条小板凳。   王木匠站在院子里,摸了摸后脑勺。   还得是识货的,不然都不知道他的厉害。   姜宁浑然不知,拿着两条小板凳,再抱着四根木柱,琢磨起了摆摊的选址问题。   “卫家的,你们这又是折腾什么呢?”王邦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站在一边凉嗖嗖地冒了句。   姜宁皱了下眉,还没来得及说话,身边卫长昀先开了口。   “和你无关。”卫长昀对王邦和王栓父子没半点好感,从前是,现在更甚。   若非没有证据,他定要把王栓扭送到县府。   “我好歹算你长辈,你这是什么语气?”王邦嘿了声,上前嗤了嗤,“不就是攀上了镇上的顾家,真以为是什么好货色。”   卫长昀眉头皱紧,“那你攀上的王家,又是什么?拿钱威逼女子入府为妾?”   话音刚落,姜宁眼睛瞬间瞪大,耳朵仿佛都立了起来。   王邦一噎,半天没想出反驳的词,“那又怎么了?好歹吃喝不愁,还有人养了呢。”   姜宁一脸嫌弃,“呸”了声。   强迫人跟自己婚配,哪有这么不要脸的。   卫长昀冷眼扫去,“无耻之人,确实是巴不得如此这般。”   丢下这话,卫长昀转回来,对上姜宁的视线,“家里还有事,走吧。”   姜宁“昂”了声,斜一眼王邦,拿着东西往家走。   “你说,他怎么老盯着我们,是不是有什么歪心思了?”姜宁琢磨了下,“他要真胆子那么大,我们得防备着才好。”   不仅得防备,还得给人下个套。   让王邦父子主动钻进来,给一个狠的教训。   卫长昀敛眸,思忖片刻,“他应当是打酸汤方子的主意,这事儿村里没几个人知道是从我们手里出去的,镇上也只当是易安楼厨子做的,只有王邦悄悄盯着,能知道。”   姜宁哼了声,“他倒是胃口大,直接把主意打到方子上来。”   这种心术不正的人,蔫坏了。   他俩说着话,不知不觉到了家门口。   还没进院子,就听到了一阵说话人。听着人不少,怪热闹的。   可是……   姜宁疑惑地看去,脸上浮起茫然,转头和同样表情的卫长昀对视一眼。   “我发誓,我真的只叫了秋哥儿来。”   卫长昀扫过院里的人,缓缓呼出一口气。   “我知道。”   王子书不在私塾里待着,领着王子修一块来了。   比端午放灯那天还多了个杨修远。   约摸是跟着赵秋一起来的,两家离得近。   至于顾苗一家,更好解释了。   名义上是拿酸汤,实际上八成是顾苗起了玩心,所以才自己来,没让伙计过来拿。   “哎?他们回来了!”   姜宁听到这一声,头一次生出想要脚底抹油跑掉的念头。 第53章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姜宁一脸认真,转头跟卫长昀对视。   卫长昀迟疑了下,了然地点头,“正好,我也有。”   走是不可能走掉的,姜宁才挪脚,就被顾苗拽着胳膊迎到了家里,弄得他才像客人。   手里东西被接走,一下轻松了不少。   沈明尧迟了半步过来,抱歉地朝卫长昀点了下头,“又来叨扰你们了。”   卫长昀看向前面的姜宁,侧过头时,能看到弯弯的眉眼。   “既是朋友,往来本也是正常之事。”   沈明尧搭了把手,一块把推车柜子往里搬,放到院里的棚子下边。   “你拿的是什么?”顾苗好奇地问:“瞧着像个小摊,你打算把你之前卖土豆片的小摊换成这个吗?那倒是方便很多。”   总比放在背篓里卖方便,也宽敞得多。   姜宁比划了一下手推车,“是小摊,不过不卖土豆片,想卖点别的。”   顾苗一听有新的小吃,眼睛一下睁大。   旁边赵秋也凑了过来,指了指桌上的篮子,“我来的时候,看婶婶带着两小孩串签子,还闻到糯米香,你这是要做什么?”   去地里前,姜宁就让朱红帮自己把糯米蒸上,然后把土豆和莴笋切片,豆腐和竹笋切成拇指粗的条,肉都切成长片。   他回来时又摘了一些菌子,也一并都洗了。   姜宁擦擦手,看了眼一院子的人,心想天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不得干点活才行。   姜宁问:“想吃?”   赵秋和顾苗一块点头,等着姜宁下一句话。   “那去帮着串签子,一根签子不串满,到一半差不多。”姜宁分配完任务,又看了眼几个小孩。   “修远,你年纪最大,你领着他们玩行吗?喂小鸡,或者去后面菜园那片帮我挖点东西。”   顾今南拉了一下卫小宝胳膊,“你家的鸡,还是小鸡吗?”   “刚买来的时候小,现在大了一点。”卫小宝拍着胸脯,“不啄人,小小都敢喂呢。”   王子修挨着卫小小,悄悄摊开手,“小小,我哥给的,你吃不吃?”   卫小小摇头,“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杨修远一听自己是哥哥,乖巧问:“要挖什么?”   姜宁从厨房拿了折耳根和苦蒜给他看,“就这两个,不拿锄头挖,手扯,扯不起来也没关系。”   杨修远接过来,小心拢在手里,“姜宁哥放心,我会看好他们。”   “等会儿玩回来,你要想看书,就跟长昀说声,他那儿也有书给你看。”   姜宁拍拍他的肩,“去吧,自己也注意安全。”   杨修远不好意思地抿唇点头,觉得姜宁把他也当小孩哄了。   打发完几个小孩,姜宁叉腰站在那儿,琢磨着要怎么安排其他三个读书人。   大意了,要知道今天来这么多人,地里的草就应该晚点再拔。   “宁哥儿,是这样串吗?”   姜宁循声看去,顾苗举着一串土豆,串得……   就两片,也看出了一种七零八落的感觉。   “你看秋哥儿怎么串的,跟他那样就行。”姜宁看赵秋手里的,“我得弄糯米了,你们当晌午饭吃。”   顾苗立即去问赵秋怎么串的,两人脑袋凑到一块,倒是也熟悉了。   朱红端着一碗洗好的杨梅,迟疑了下道:“宁哥儿,这他们是客人,要不你带他们四处走走,我串就成了。”   姜宁看她担心,笑着解释,“就是串着好玩,新鲜着呢。”   就跟他小时候一样,每次过年过节,有点什么活都抢着做,就觉得新鲜。   他还因为这,帮过村里一个大爷家卖桃子。   可不是去店里或者摊上卖,就在桃子地旁边的公路上,用箱子搭了个小桌,摆几个桃在上边,自己带瓶水和小刀,支个红色的遮阳伞,一坐坐一天。   村镇的路都水泥路,车停了也不收罚单。   一条路上好些家卖桃子的,车里人下来尝了要买,就直接去地里摘。   不过姜宁也就卖了一个暑假,再生得白也晒黑了不少,捂了一个冬天才白回来。   朱红看了看桌边的两人,又看姜宁,“那我把这个送过去。”   “好,您啊,就是喜欢操心。”姜宁说完,想起还没安排的三个人,转头看去。   卫长昀搬了张凳子,正在捡豆子,其他两人自然跟着一块干活,闲聊起科举的事。   尽管离明年院试还有一年,但院试与乡试离得近,三年一次。若明年院试不中,再想参加乡试就要等三年。   姜宁听了两耳朵,只觉高考恍如隔世。   实际算来,也不过几个月时间而已,半年都不到。   瞧着三人认真的样子,姜宁摇摇头,回了厨房。   反正那些学科知识都学到了脑子里,或许什么时候就派上用场了。   灶上蒸了糯米,一股饭香飘在厨房里,闻着就馋。   -   糯米蒸熟需要不少时间,从早上蒸到这会儿,姜宁都把要用的配菜和红油汤底做好了,才完全蒸软。   姜宁揭开锅盖,一股热气腾然升起。   他侧身等蒸汽散开,才走上前去,用筷子夹了一小坨,伸手捏着放到嘴里尝。   糯米软香,但又不黏糊,能看到米粒是一粒一粒的。   “好香啊。”顾苗站在厨房门口探头,“这是蒸的糯米吗?跟酿酒的时候一样。”   姜宁挽好袖子,洗了手,从柜子拿了个盘子出来,直接用手捏了几个小的糯米饭团。   “先吃几个小的解解馋。”   顾苗接过碗,伸手直接拿了一个,“那其他的是?”   “糯米饭和钵钵鸡。”姜宁不卖关子,“钵钵鸡还得等一会儿,汤弄好了,那些串得泡半个时辰。”   顾苗听得一头问号,端着碗出去,放桌上招呼其他人来吃,好奇问卫长昀什么是钵钵鸡。   卫长昀才收拾好院里晒的辣椒,听后摇了摇头,下意识往厨房看去。   他都不知道,其他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几个小孩玩累了,这会儿一人拿了一个饭团,安静地排排坐在院子里。   卫长昀端着辣椒进了厨房,正好见姜宁把糯米倒在盆里,一股糯香弥散开。   “嫂嫂这是要做什么?”   “糯米饭。”姜宁拿筷子把糯米饭搅散,“你帮我倒一下酱油,我喊停就停。”   卫长昀“嗯”了声,把干辣椒放到柜子下层。   姜宁挪开些,给他腾位置,“注意别倒多了,不然咸。”   卫长昀小心地拎着壶,壶嘴倾斜,酱油慢慢流出来,“嫂嫂是打算卖着个?”   “我想过了,卖饼肯定不如别人生意好,因为大家都在卖饼。”姜宁抬抬手臂,示意他可以停了。   “不如卖点新鲜的,还能吸引一波客人。”   虽说不知道能不能长久,可眼下他们就是得挣钱,也顾不上以后的事。   何况家里的收入也不能全指望酸汤鱼的分成,那就等于坐吃山空。   酸汤鱼的热度能维持三五个月,那他们能挣三四十两。   可这一波过去了呢?   镇上人就那么多,哪怕只有这一家店,也不会有人天天都来吃,久而久之,就是正常招牌菜的收入。   小吃摊能摆多久是多久,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小吃,怎么着也算个稳定的家庭收入了。   “嗯,嫂嫂考虑得周全。”卫长昀明白其中意思,便道:“世事不能指望旁人,当得自己把握。”   “帮我舀两勺猪油。”姜宁抬抬下巴。   卫长昀从油罐里舀了两勺猪油,放到糯米饭里,就看姜宁换了勺来搅匀。   “那何时去镇上摆摊?”   “后日吧,明天不得准备一下。”姜宁算算日子,“正好你那幅帖不是摹得不满意?明日说不定就有想法了,到时你帮我支好摊,就正好去书铺。”   到时不管是卫长昀先忙完,还是他这边先卖完,都不耽误事。   卫长昀目光落在姜宁身上,眼底情绪微动,有一瞬的怔愣,又很快恢复。   视线移到那双手上,停了片刻才移开。   姜宁没听到他声音,看向他,“怎么了?”   卫长昀摇头,轻轻笑了笑,“这旁边的小菜,是吃糯米饭的时候吃吗?”   旁边的灶台上,摆了好几个小碗,都装了菜。   有炸花生、葱、折耳根、炒土豆丝和莴笋丝,还有一碗油泼辣椒。   “包着吃。”姜宁看了眼盆里的糯米,都拌匀了。   他往外觑了眼,低声道:“第一份先给你尝。”   说着,正要上手包糯米饭,袖子忽然从手臂往下滑。   “长昀,帮我挽下袖子,快。”姜宁连忙举起手,生怕碰到吃的,“袖子松了。”   卫长昀伸手,拉住姜宁的袖子,一层一层往上卷,直到手肘处。   手指不经意会碰到姜宁的手臂,哪怕是夏天了,皮肤微凉,所以触感异常明显。   他微垂着眼,等挽好一只,又去给姜宁挽另外一只袖子。   “宁哥儿,菜都串好了,是拿过来——”赵秋端着一篮子串好的菜,站在厨房门口。   他、他是不是眼花了?   来得好像不是时候。   姜宁两条胳膊都抬起,卫长昀又正好站在他面前,他两只手像是在抱着对方。   听到赵秋声音,他转头答应,“你拿进来吧,放在那盆红油汤里就行。”   说是钵钵鸡,汤底没用熬出来的鸡汤,他只能用鸡蛋熬了,再把鸡蛋捞出来。   赵秋愣了愣,低咳一声,垂着头从他们旁边飞快经过,背着身把串都放到盆里。   几下放好,他就逃似的离开厨房。   姜宁视线被卫长昀挡了些,也没留意,“对了,苗哥儿还没说这次要多少酸汤,一会儿记得问。”   卫长昀给他挽好了袖子,退开一步,“沈兄提了一句,这回他们来,想要五十斤。”   姜宁捏糯米饭的动作一顿,转头对上卫长昀眼神,“五十斤?”   那不就是……   两千五百文!   姜宁缓了缓,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糯米饭,现在一层糯米上刷了油辣椒,然后放上配菜,最后再盖一层糯米。   捏把捏把,递给卫长昀。   “呐,姜宁牌糯米饭,第一份给你。”   卫长昀擦了下手,拿了片菜叶垫着接过来,在姜宁期待的眼神下,咬了第一口。   有点辣,可很香。   糯米的清香里混着油香,又被配菜的味道中和,是一种吃了还想吃的满足。   姜宁看他表情,就知道味道肯定差不多。   别的不说,他做油辣椒的水平不是吹的,比他爸都厉害,他家从来不买外面的油辣椒。   什么老干妈、老干爹都不买。   “这一半没碰过,你要尝尝吗?”卫长昀道:“第一份,本该你吃的。”   可以用筷子分成两半。   姜宁挑了挑眉,“不介意?”   卫长昀怔住,很快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失笑道:“不介意。”   是姜宁,他不会介意。 第54章   糯米饭油香,里面的小料配菜被油辣椒浸透,吃着鲜味十足,又开胃、又瓷实。   拳头那么大的一坨,能抵半天饿。   几个小孩吃得一嘴油,吃完眼巴巴地看向姜宁,还想再吃。   姜宁把一碗杨梅递过去,“别惦记吃了,一会儿还有别的呢。”   顾苗和赵秋比几个小的还兴奋,打发他们自己在院子里玩,反正乡下的院子,不缺玩的。   卫长昀和沈明尧、王子书去了堂屋,正在看他摹的那幅帖。   姜宁领着赵秋和顾苗在院子的树荫下乘凉,一人端着一碗杨梅,有一句没一句闲聊着。   “你那酸汤鱼,卖得可好了。”顾苗也不嫌杨梅酸,一颗接一颗的往嘴里塞,“秦叔说,按照做鱼的办法,也可以再煮点别的吃的,反正好吃,客人就愿意来。”   姜宁一愣,而后笑起来,“苗哥儿,我算是知道为什么易安楼还能盈亏持平了。”   顾苗不解地问:“为什么?”   边上赵秋都听懂了,道:“说你家秦掌柜厉害。”   姜宁噗嗤笑了声,惹得顾苗拿杨梅核往他腿上扔,“你又取笑我。”   提到了酸汤鱼,顾苗就顺势把来拿货的事说了。   “这次得要五十斤,钱我都带来了。”顾苗把钱袋从怀里拿出来,递给姜宁,“不过有件事,你看这货怎么送?我们让人来取,那估摸着有些招摇,要是你们自己送的话,就得你们自己跑一趟。”   五十斤说沉也不沉,但带上坛子,那份量也不轻。   拿了货,又从村里过,让人看到,不要半天就能给传出八百个说法来。   姜宁接过钱袋,放下碗,专心数钱。   “没事,你让人来取吧,以后都让人来拿。”   顾苗眨了眨眼,有些好奇,“怎么了?之前不是说,觉得太招摇了,财不外露。”   “村里大多人都是过好自己日子,哪有功夫天天盯着别人家的事,干活做事都不够的。”   姜宁抬了下眼,“无非就那一两个人眼红罢了。”   顾苗听得糊里糊涂,但听出了点什么,往堂屋看了眼,“你是说,有人盯上你和我家的生意了?”   姜宁点头,也没想瞒着。   “宁哥儿,那天我在村里碰到王栓,他还打听你家的事来着。”赵秋在一旁说道:“我装不知道没说。”   姜宁皱眉,“他没为难你吧?”   “没,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就当狗叫了。”赵秋性子软些,碰上烦人的,躲了就是。   那日王栓说什么去提亲,就是嘴欠,谁知道他家安哥儿不是个脾气好的,凶着呢。   “没事,过不了多久,他就该狗急跳墙了。”姜宁也没仔细数,把钱袋收起来。   “他就是眼红你的人吧?”顾苗眯起眼,靠在椅子上,“我爹说,心术不正的人,路是走不远的。”   姜宁笑,“这话倒是不假。”   赵秋也“嗯”了声,觉得颇有道理。   堂屋里的三人,各自拿了笔,正在摹写。   卫长昀抬眼朝院里看去,目光都落在姜宁身上,看他在那儿数钱,眼神柔软,才看向正玩闹的几个弟妹。   “长昀?”   “怎么了?”   “明年院试若我们三人都能中,便一同去参加秋闱,要是还能一起参加春闱就好了。”沈明尧放下笔,“听闻京城里,处处热闹,许多文学大家都住在那儿。”   京城一篇好文章传到他们这地方,都要好些时日,若是能亲眼目睹行文过程,此生无憾。   王子书听得心驰神往,不由附和点头。   唯有卫长昀只是一笑,并未说什么。   -   腌了一个多时辰的钵钵鸡被卫长昀端到桌上,飘着油的红色汤底,上面还撒了芝麻和葱花。   想不好吃都难。   吃这个都用不上碗,直接拿着串吃就行,就是得小心汤汁滴到衣服上。   “宁哥哥,这个看着辣,其实不辣。”   “就是麻嘴。”   “怎么有一股鸡汤的味道,这么做,都腌入味了。”   你一句我一句,全是好评,除了沈明尧不太能吃辣外,都觉得拿到镇上去买能行。   姜宁看这反馈,知道小吃摊的生意怎么做了。   等人都送走了,一家子收拾收拾准备睡觉,明天得准备菜,连两个小孩都兴致勃勃的,要帮忙。   这一阵天热,姜宁从院子里打了水,兑了一些热水就回屋里关了门擦身。   不擦不行,总觉得一身汗,黏糊糊的,他受不了。   姜宁刚擦完,换好衣服,就听见门被敲响,他愣了一愣,一边穿好衣服一边往门口走。   门打开,看见是卫长昀也不意外。   这个时辰了,朱红和小小、小宝睡得早,就他俩还醒着,家里也没其他人。   要有其他人来敲门,他得怀疑是灵异事件。   “怎么了?”   卫长昀到嘴边的话,在姜宁出现在眼前时,倏然收了回去。   就想卡壳了似的,完全忘了怎么说。   姜宁颈侧和耳边的头发都有些湿,估计是擦的时候没留意,蹭到了。   身上衣服也没拢紧,只是恰好拢着。   一股很淡的清香,被夜风一吹,悄然散开。   约摸是姜宁自己弄的皂,不知道是花香还是什么叶子的味道。   “我是在问嫂嫂,明天早上一起去地里,两个人一起做能轻松些。”   姜宁想了下明天的事,其实他一个人也能做,但卫长昀要一起去的话,那就再嚯嚯一下那棵杨梅树了。   一棵树能结上百斤,野生的,不摘白不摘。   “正好,我们再去摘点杨梅。”姜宁欣然答应,回身去端盆,卫长昀侧身让他出去,“你先到屋里等着,我也跟你商量点事。”   卫长昀呼吸一促,等姜宁错身走过,才发现自己无意识屏息。   他微微皱起眉,目光看向姜宁的背影,察觉他要转身,立即收回视线,先一步进了门。   姜宁倒完水回来,轻轻带了一下门。   “你坐着啊,又不是让你罚站。”姜宁看卫长昀杵在那儿,哭笑不得。   卫长昀依言坐下,两只手放在膝盖上,手指蜷起。   姜宁跪在床边,探身把钱罐拿下来。   卫长昀抬眼,正好看到那一截被带上去的衣摆,倏然垂下眼,深吸了一口气。   姜宁抱着钱罐回到桌旁,寻了一块布铺好,这才把钱倒出来。   做小吃摊,花了八百多文,不是个小数目,都能买一匹布做几身衣裳了。   前阵子才攒下的二两多银子,算上今天顾苗给的,和卫长昀石刻摹本,堪堪四两多。   离十五两还差不少,哪怕到时候易安楼分成多一些,也不过是将将够。   卫长昀一愣,问道:“这是?”   “家里的钱虽然都是在我这儿,我在管,可钱是大家一起挣的,自然要跟你交个底。”   姜宁也是第一次管账,才知道当家做主这事儿一点不好做,“十五两相当于是给阿娘买和离书,本该是我一人出的。”   朱红是他母亲,若非他的缘故,也不会想到和离这事儿。   不管和离的原因是什么,他既提了这个事,也该他担着。   卫长昀蹙眉,没去数钱,“嫂嫂这是何意?”   他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比平时要冷一些,仿佛回到了两人刚认识时。   姜宁怔住,抬眼看他,“我只是想,如若没有这件事,那十五两够添置不少东西,如今花了,还得再挣。”   “要分得这么清楚吗?”卫长昀道:“我以为……”   以为他们早就无需分你我。   姜宁看卫长昀表情,还是有些懵,试探解释道:“可和离这件事,本是阿娘和姜家的事,如今是一家人,但我想——”   要是自己能出就好了,也不用花这钱。   后边几个字,姜宁没有说出来。   因为他一下意识到什么,不管是不是朱红和姜家的事,可现在一家人的是他们。   “长昀,你误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不是见外。”姜宁道:“我只是怕自己头脑一热,冲动了些。”   比如在姜大志把朱红带回去前,他就想过拿钱买个和离,也没商量。   再比如他想做个小吃摊,也没考虑多的,就做了。   当家做主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他现在运气好,结果都不错,那万一日后出了岔子呢?   这会儿他倒是想明白了,得有个人商量着来,互相提醒,免得弄到不可收拾。   卫长昀没看姜宁,看向那些铜钱。   过了片刻,他才伸手,一文一文地捡起来,放到钱罐里,“我明白。”   姜宁懊恼地揉了揉耳朵,“你明白什么了?”   卫长昀声音平平地开口,“各过各的。”   姜宁牙都痒了,恨不得咬一口什么,又没办法像之前一样理直气壮说话。   谁让他说错话了,理亏在前,都不好发作。   “我没有。”姜宁正色道:“我若要各过各的,还让你跟着掺和什么?”   卫长昀“嗯”了声,继续数钱。   姜宁搬着椅子往前一挪,凑近了道:“卫长昀,你再这样,我也生气了,你明知道我没那个意思。”   他是想自己担着,可不也没真的自己折腾,完全瞒着卫长昀吧。   花的不还是两人一块挣的。   只是想到白给姜大志十五两,心中到底不服。   他们起早贪黑,一天忙活一二百文、三五百文的,就给姜大志送了去,怎么能不气?   “嫂嫂不用解释,我都知道。”卫长昀把钱数了大半,看向姜宁,“时辰不早,早些休息。”   姜宁还没说完,卫长昀就站了起来,神色微冷,却也和往常并无多少差别。   卫长昀朝姜宁拱手见礼,“长昀不叨扰了。”   姜宁张了张嘴,想叫住他,又觉得别扭,便看着人出去,还贴心给他带上了门。   他竖着耳朵,听到卫长昀走远的脚步声,再是很轻的关门声,瞥向桌上的铜板,叹了口气。   姜宁把钱收回去,放回床头的柜子。   吹了屋里的灯,趴在床上,翻来覆去,心情有些烦闷。   怎么就生气了呢?   就算是他错了,那就不能说他几句,然后不生气吗?大不了他认错嘛。   姜宁心里顿生出些委屈,用脸蹭了蹭枕头,趴着时,这阵脸上养出的肉,隐隐鼓起来。   -   姜宁和卫长昀冷战这事,第二天就被家里其他三个人看了出来。   小小和小宝不懂,也不敢问,变得乖了不少。   朱红倒是想问,可她一开口,姜宁就打岔,想问也问不成,只能看着两人各忙各的无声叹气。   地里还是两人一块去,东西也是一块做,就是不说话,闷头做事。   山里摘回来的杨梅,被姜宁拿了一部分泡酒,一部分做了酸梅汁,剩下红透的,就直接饭后水果吃了。   中途易安楼的人来了一趟,两个伙计,抬走了两坛酸汤。   村里其他人虽好奇,可以往也有镇上来收菜、收豆腐的,看了个热闹,讨论几句便没说了。   小吃摊正式出摊那天,还是跟王三叔家借了驴车。   一路上,三句话都没说。   到了摆摊的地方,姜宁和卫长昀把东西卸下来,又摆好,挂了小吃摊的菜单价格牌,就算正式开张了。   姜宁把竹筒放到下边柜子里,抬头时,看向卫长昀,“你去书铺吧,这里我一个人就行,只是装装东西,收点钱。”   卫长昀把手里的酸梅汤放到推车台面,挪了一下位置,“我把炭盆点着了再走。”   姜宁欲言又止,最后看他蹲在那儿生火,把话咽了回去。   “驴车我去书铺时,牵去易安楼。”卫长昀道:“你收摊早就去那儿,我那边完事了,过来见你不在,自会去那儿接你。”   姜宁“嗯”了声,低头摆弄自己的东西。   糯米饭还是用油纸来包,分成大份和小份。钵钵鸡就用竹筒,按一根签子来卖。   酸梅汁也是用竹筒,一罐一文钱。   卫长昀把炭盆生好,放到装糯米饭的陶盆下面,“你留意着,别烧着周边木头了。”   姜宁刚想说知道,就听卫长昀说“别烫着手”,到嘴边的话也咽了回去。   郁闷了两日的心情,总算有一些松快。   “我又不是小孩,知道了,我会注意的。”姜宁整理好东西,“你快些去书铺吧,别耽误了。”   卫长昀擦了擦手,把帕子挂好,正要拿上背篓离开,又不太放心。   停在那儿,看着姜宁道:“你一个人,多注意,要是有人来找茬,顾好自己为重。”   姜宁忍不住失笑,抬眼看他,“知道了,我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卫长昀也知自己啰嗦,没再说了,就拿上东西走了。   目送卫长昀牵着驴车离开,姜宁叉腰站了会儿,往街道上去看,深吸一口气。   “走过路过来看看了,新鲜的糯米饭、钵钵鸡和酸梅汤,便宜又好吃!” 第55章   姜宁摆摊还在原来那位置,熟脸。   这一吆喝,路过的人都看过来,有的直接围上前,问他卖的是什么。   土豆片和麻辣椒面都卖得好,他这有一阵没支摊,这会儿一来,还有人问有没有土豆片的。   姜宁一听,心想还好准备了,虽然不多,但就得这样卖。   就跟吃好吃的一个道理,吃个八分,心里还惦记,下次就还想再买来吃。   “你这是卖的什么?糯米饭自家不都能蒸吗?还卖五文一份呐。”   “五文一份太贵了,都能买三个鸡蛋了。”   “钵钵鸡,这什么啊?看着辣,好吃吗?”   姜宁都习惯了,挺多人来问了也不买的,一点不在意,就张罗着给买了的人装上。   “您拿好,土豆片脆,别用力捏,趁这会儿吃,放久容易软。”   半大的小孩接过去,笑呵呵地跟姜宁道谢。   姜宁也回了一个笑,让他慢点走,叮嘱他别摔了。   旁边等着的小姑娘,指了一下用布盖住大半的钵钵鸡,“这个辣吗?我想尝尝这个。”   姜宁看她白白净净的脸上带着不好意思,掀开布道:“不算辣,你要不要先买一两串尝了再看?”   小姑娘点点头,从袖袋里摸了两文钱,“怎么卖呀?”   “素的一文,荤的两文。”   姜宁道:“你可以自己拿,用这个装。”   小姑娘听可以自己拿,立即挑选起来,选了一会儿,才拿了一串菌子。   “给你。”   姜宁接过一文钱,收到木匣子里,“当心别弄到衣服上。”   “谢谢啊!我先尝尝。”小姑娘也不走远,就在小吃摊旁边站着,低头小心吃起来。   小吃摊生意不算差,糯米饭也有人买走了几份。   吃第一口时还略带疑惑,等第二口时,已经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做小生意就是这样,有雪球效应,一旦发现这家的生意好,有不少人围着,哪怕不买也要过来凑个热闹。   只要味道不差,符合大多人的口味,生意只会越卖越好。   “小哥哥,你这个钵钵鸡?好吃啊!不是那种表面裹了一层的味道,都腌透了。”   姜宁把刚装好的糯米饭递给客人,接过钱时,听到刚才那姑娘又凑到了摊前。   “阿姐!你快过来,我要买这个,好吃!”   姜宁抬头看去,就见一个约摸十八十九的女子走过来,显然是眼前姑娘的姐姐。   “什么东西?都跟你说了,不要吃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容易闹肚子。”小姑娘阿姐说着,看向姜宁。   她愣了下,而后道:“你之前也在这里摆摊吧?”   “土豆片和辣椒面都是我在卖。”姜宁也不介意她的话,“今天卖的是糯米饭和钵钵鸡。”   “要是觉得辣,还有酸梅汤。”   小姑娘阿姐笑了笑,“果然是会做生意的。”   姜宁笑笑,“那要尝尝吗?荤素都有。”   小姑娘拉住自家阿姐的手,撒娇道:“可好吃了,买嘛买嘛,回家也给阿爹阿娘尝尝,阿娘最喜欢吃辣了,肯定喜欢。”   “那个糯米饭也带一份,闻着好香。”   “下不为例。”小姑娘阿姐点了一下她额头,“好了,出来这么久,该回家了。”   “知道了知道了,买完就回家。”小姑娘乖乖答应。   姜宁把布又拉开了一些,让她自己挑,转头去问糯米饭要不要糖,微辣还是中辣。   小姑娘阿姐说不要糖,辣一点,家里能吃。   等他一份糯米饭包完,那边钵钵鸡都被拿走了大半,一个竹筒装不下,又拿了两个。   算下来,这一单就挣了四十文。   姜宁接过铜板,放进匣子时,听着声音,嘴角就压不下来,“谢谢照顾,好吃下次再来买啊。”   “小哥哥,你别换位置,下次我再来买。”   “好,我答应你。”   小姑娘阿姐看她一副跟谁都自来熟的样子,牵着她手,还帮她拿着吃的,看眼姜宁,回身时,低声叮嘱她要有防备心,不要觉得谁都是好人,容易被哄走。   小姑娘咬着肉,含糊不清的答应,也不知道听清了没。   摆摊闲的时间不少,没生意的时候,姜宁就坐在小板凳上编草帽玩。   到了夏天,去地里越来越热,太阳毒得很。   哪怕是起早点,要不了多久太阳就明晃晃挂着了。   姜宁不习惯戴斗笠,觉得太沉了,脖子酸,所以打算自己编草帽,轻巧些。   晌午过后,东西就卖得差不多了。   就剩下一点酸梅汤和备着的十几串菜,糯米饭倒是一点没剩,姜宁中午还给自己来了一份。   也给卫长昀留了一份,放在炭盆旁边,用余温热着。   “小公子,你这……还有吃的卖吗?”   姜宁正低头收摊,琢磨着在这等会儿,卫长昀那边应该也差不多结束,到时候他俩一起去取驴车。   听到声音抬头,发现是个衣衫褴褛的老头,手里捏着一文钱。   “大爷,您想吃什么?”   “都行,您看能买什么就给我老头子。”   姜宁看着他布满伤痕的手,一看就是干活的人,手指粗粝,皮肤上很多皲痕。   “那您等下,我给您装一份吃的。”   糯米饭老人家不好消化,吃不了。   钵钵鸡有些辣,好在备着的那些都只是煮熟了,还没泡过红汤,老人家能吃。   有荤有素的,再弄一罐酸梅汤,应该差不多。   姜宁利索地把剩下那几串都热了热,装到竹筒里,又打了一罐酸梅汤。   老头没站在摊前,像是怕影响到姜宁生意。   站在一旁,略显局促的等着。   姜宁装好后,抬头时,视线移了一下,侧身把手里的三罐竹筒都递过去,“您就在这儿吃吧,吃了再走。”   “我这……一身脏得很,耽误你做生意呢吧。”老头不好意思地问:“我还是去别处吃,这钱你拿着。”   姜宁倒不推诿,接过一文钱,放在了桌上。   老人家既然要买,那他强送,怕是令人心里更过瘾不去。   “给您的这份正好是卖出去的最后一份,还得谢您帮我收了摊。”姜宁把东西挪开了一些,“就在这儿坐着吃吧,不碍事的。”   老头连声答应,就坐在了小吃摊旁边。   姜宁继续编草帽,不时抬头往去书铺那条路看眼,怕错过卫长昀。   一直到申时二刻左右,卫长昀才回来。   卫长昀走上前,把背篓放下,“晒着了吗?”   姜宁努嘴,把编了一半的草帽放进他的背篓,“可晒了,上午还好点,到了下午,太阳都往这边照。”   卫长昀失笑,着手收拾东西,“怎么不去易安楼?”   “虽然苗哥儿说了可以去他那,但总去也不太好,又不是自己家。”姜宁看着他收拾,偶尔搭一把手。   “对了,这车就放这儿能行吗?”   “没事,夜里有人巡逻,不会有人抢一个空车。”卫长昀把东西一样样分好类,装进背篓。   “明天可以晚些来。”   今天因为要把推车一块拖来,所以起了个大早,天蒙蒙亮就从村里出发。   “今天全卖光了。”姜宁不知从哪弄了一根链子,在推车腿上斜角穿过,正好绑在身后的桥栏上。   锁上后,除非拆了锁或者车,根本挪不走。   卫长昀看着他锁车,才知道昨日姜宁去铁匠那儿是为什么,原来是买这个。   “好厉害。”卫长昀把背篓拎起来,“备了那么多也能卖完。”   姜宁:“……”   这三个字听上去,怎么像阴阳怪气呢?   他瞥向卫长昀,见他夸得一本正经,嘴角不住往上扬,“你日后夸人,要是都像这般,怕是要遭人记恨。”   卫长昀不解,“为何?”   “听着不像夸人。”姜宁如实说。   卫长昀怔了片刻,反应过来,“那我日后向嫂嫂多学。”   刚背好背篓的姜宁,觉出一点不对劲来,扭头看他,“你……”   卫长昀替他扶了下背篓,看见被压住的衣领时,指尖微动,忍住了想要帮忙理的念头,收回手。   “那日,是我不该与你置气。”   这会儿已经到了下午,太阳没那么烈,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他俩背着背篓,走在去易安楼的路上,周围人家已经有炊烟飘起。   姜宁其实没怎么在想那晚的事,毕竟卫长昀比他还小一岁,两个不成熟的人,闹别扭太正常了。   他都高中了,还能因为过年谁去街上跑腿,跟他哥他姐闹别扭呢。   “我也没说清楚。”姜宁看他一本正经解释,摆摆手,“本来就是一家人,有的话是不该说。”   听着就听见外的。   况且,还是他自己提的,是一家人,还管着卫长昀。   卫长昀微垂着眼,而后又扫过姜宁被白日里晒得发红的脸,“往后,我……”   “自是都听嫂嫂的。”   “别呀!”姜宁瞪圆眼,“我也有错的时候,咱们俩互相听吧。”   卫长昀郑重点头,“好。”   姜宁狐疑看他,总觉得这个好和他理解的好不一样。   说话间,两人都没注意,已经到了易安楼门口。   又碰上了在门口揽客的伙计,见着他们,立即凑过来,让他们去后院牵驴车,还说今天东家不在。   姜宁和卫长昀向他道谢,去了后院,牵上驴车,直接往村里回。   出了镇口,姜宁和卫长昀就坐到了车板上。   不是赶集日,离永安镇越远,路上的人就越少。   姜宁晃着腿,手里拿了一根草,忽地“哎呀”了一声,连忙侧身去翻背篓。   “差点忘了,给你留了一份呢。”   刚才收拾的时候,他顺手就放进了背篓里,直接忘了这回事。   卫长昀看眼前面的路,才往他手里扫了眼,“糯米饭?”   “这不是怕你不好好吃饭,或者吃得太少,所以留了。”姜宁掀开油纸一角,“还温的,你快吃。”   卫长昀正要说到家再吃,就被姜宁抢了话。   “我来赶车吧,反正这里路宽人少,出不了事。”姜宁把糯米饭递过去,“凉了就不好吃了。”   见状卫长昀没再推辞,把赶车藤条递给姜宁,“松松牵着就行,不然勒手。”   姜宁虽然也在村里长大,可新农村跟现在差别挺大的。   他连牛都没放过,别说赶车了。   心里觉得新鲜,一脸玩心起了的模样。   卫长昀拿着糯米饭,吃一口,看一眼,见姜宁玩得挺开心,犹豫了下,从背篓里一包东西。   “今天书铺掌柜给的。”   姜宁闻言看去,盯着他手里的油纸包,“什么?”   卫长昀艰难地用另一只手打开,“是酥糖,掌柜知道我家里有弟妹,所以……”   姜宁听明白了,嘴角上扬,“给我的啊?”   就两块,比铜板大一点。   看着是挺好吃的。   卫长昀盯着他,“嗯”了声。   他不怎么会哄人,但糖是甜的,所以用糖哄姜宁开心,应该是可行的。   姜宁伸手拿了一块,直接放到嘴里,笑得眼睛弯弯的。   “那我不客气了。”   抿掉表面那一层糖酥,里面是硬糖。   被他抵到腮帮,脸颊变得鼓鼓的,姜宁背着光看向身边正吃糯米饭的卫长昀。   光正好打在他脸上,本就清俊的眉眼,变得更明晰。   “另一块你吃吧。”   说完,姜宁又补了一句,“好甜的。” 第56章   忙起来后,日子过得特别快。   家里有朱红照看后,姜宁和卫长昀多少省了不少心。   一来两个小孩有人照顾,还是自家人,心细。   二来早出晚归一天,回到家还能吃上口热的饭菜,不用自己忙活。   小吃摊生意不错,食材新鲜、摊面干净就赢了一大半,再加上价格实惠,几乎每天刚到晌午,东西就能卖完。   偶尔有剩下的,他也不着急,坐在一旁,手里不闲着,反正要等卫长昀一起回家的。   书铺那边,除了之前接下的两家,碰巧有一位回乡的商人,要给家中老宅重新翻修。   生意做到了南方临海的地界,出手大方。   全部算下来,竟是给了三两银子。   书铺掌柜一向喜欢卫长昀这样的后生,便把他之前存在书铺的字给了对方看,看完就拍板定下,让卫长昀替他作一篇千字孝德文。   大意是他在外多年,不敢忘祖宗训诫,仍感怀家乡人情,年年有祭,亦心有内疚,少有亲自侍奉父母膝下。   卫长昀书念得好,自然也写得一手好文章。   但他不自负,也少有自满。   一篇文章白日里难有时间写,便回到家中时,等忙完了夜深时,一个人在房间里写。   写一篇以彰孝心的文章,对卫长昀来说不难。   幼时父母离世,如今兄长离世,虽他还未科举上有所作为,却也能感同身受一二。   就这样,一直忙到了六月的第一天。   姜宁和卫长昀难得有一日早起,先是吃过早饭,又把厨房里的东西一一盘算清点后,才坐进堂屋。   姜宁从房间抱出攒钱的罐子,走进堂屋,看向卫长昀和朱红。   连小小和小宝都乖乖地坐在一旁,俨然是家庭会议的场景。   “昨日去镇上时,去了一趟柜坊,换成了银子。”姜宁放下陶罐,“和姜大志约定的日子是今天,所以咱们点一点钱,就该过去了。”   卫长昀拿住写好的三份和离书,“和离书我已经拟好,今日去了,若双方无异,便签字画押,各自留存一份,另一份我会交给里正。”   姜宁和卫长昀对视了一眼,便开始数钱。   易安楼那边的分成,一共是七两二。   加上这一阵天天去镇上卖小吃的收入,加起来正好有十二两。   “加上长昀从书铺那儿赚的,十五两够了。”姜宁看着桌上的碎银,“家里还剩下这些。”   小吃摊不比之前赶集才去卖点小东西,成本多了不少。   尤其是采买食材,净利润反而不如之前了。   好在收入比之前多,倒也挣了不少。   朱红瞪大眼,吃惊道:“还剩下这么多?”   小小和小宝扒着桌沿,瞪圆了眼睛,只觉得好厉害。   “还有三贯多,这一阵可以歇歇了。”姜宁把剩下的钱放回去。   深吸一口气,“可以去姜家了。”   这一次,是他们最后一次去姜家。   日后生老病死、生辰嫁娶,都再不会有往来。   -   姜大志歪歪斜斜地坐在凳子上,瞥一眼姜宁和卫长昀,见两人对他没什么好脸色,又去看朱红。   夫妻二十多年,如今却是相看两相厌。   朱红别开脸,不愿意看他。   姜大志摸了摸鼻子,问姜宁,“十五两呢?我看到钱才画押,不然你们骗我怎么办?”   姜宁拿出钱袋,扯开抽绳后,放到桌上,“这是十五两,看清了吗?看清了就在和离书上画押。”   站在姜大志身后的兄弟俩,一脸震惊。   白花花的银子,这可是十五两,全家人一起挣,都不知道要挣多久。   姜大志看得眼睛都直了,伸手就想去拿。   姜宁按住钱袋,抬眼瞪他,“画押,不然一个子你都别想要。”   “你这什么语气?!我还会抢吗?”   “那可说不定。”   对姜大志,他一点耐心都没有。   什么语气?对不配当人的,当然就是这个语气。   姜大志咬牙切齿,但碍于钱还在姜宁手里,又不好发作,只好接过和离书。   “……这和离书,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姜宁刚想骂他,被卫长昀拦住。   “坎子村里亦有能识字的人,不管是村长还是谁,大可以请人来看。”   卫长昀按住和离书一角,“我们不介意等。”   姜富贵一听,连忙道:“爹,这要是请人来看,那不就都知道了吗?可不兴这样!”   “那爹自己看,不就是认字吗?爹也能认。”姜万贯揣着手,“几个字认不全也没事。”   姜大志一拍桌子,怒道:“都给老子闭嘴!”   这事儿迟早是要知道的,隔壁村的那寡妇可还等着和他成亲呢。最迟年底,就把人接过来。   不就是认字,还能有什么不认识的?   他就是不会写,认倒是能认。   只是卫长昀一个读书人,要是在和离书里,弄一些弯弯绕绕的,他看不出来,被坑了就不划算。   卫长昀作势要抽走和离书,“你签还是不签?”   姜大志连忙压住,仔仔细细地看起来。   和离书上字迹端正,他倒是都看懂了,读着也不像是有什么问题。拿着和离书,背过身又再看了一遍。   姜宁皱眉,看姜大志一副生怕吃亏的样子,翻了个白眼。   这好人和坏人还真不一样,连脑回路都不同。   他跟卫长昀拟和离书时,半点没想过在这上面做手脚,只想着撇干净关系,日后不会再有任何纠缠。   姜大志倒好,自个还往坏处去想。   不愧是一肚子蔫坏的人。   “你到底签不签?不签咱们就去官府,大不了我们拿着银子去别处过日子,也没人认识了,随便怎么说。”   姜大志一听他要反悔,立即转回来,“谁说我不签了?”   卫长昀拿起笔,看向朱红,“婶子?”   朱红终于看了眼对面的姜大志,而后朝卫长昀点头,“写吧,我立即画押。”   卫长昀轻点头,在三份和离书的落款处都写上两人名字,而后标明时日,待两人画押后便可生效。   姜大志半点留念没有,飞快在红色的油印泥里按了一下,随后印在自己的名字上。   刚按完,就伸手去拿钱袋。   姜宁看向朱红,等她一按完,这才松了按住钱袋的手,扫了一眼姜大志。   “阿娘,去收拾行李吧。”   姜宁收起余下两份和离书,递给卫长昀,“我们回家。”   姜大志一听收拾行李,拍开姜富贵和姜万贯的想摸钱袋的手,“去,盯着她收拾,别带走家里东西。”   朱红闻言,不敢置信地看向姜大志,“你——”   到底是多年操持,在这个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到头来竟是这般结果。   姜富贵挠了一下后脑勺,“娘,这爹说的。”   “你怕什么?现在她又不是我们家的人了,走了,去屋里看着。”姜万贯嗤了一声,一想到家里有钱了,说不定就能娶媳妇了,心里就乐。   “我呸!”   朱红忍无可忍,只觉这些年来所有的付出都喂了狗,竟然连病钱都要省来给家里买肉。   她喝着糙米粥,这父子三人吃着肉喝着酒。   凭什么?   姜宁正想开口骂姜万贯,让朱红这一“呸”给堵了回去。   朱红勤俭持家,对自己更是苛刻,几乎没买过什么东西,连衣裳都没有几件。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所有东西便都收好了。   姜宁替朱红拎着包袱,拉着人就往外走,半点不想在姜家待着,三人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   “……爹,以后娘真的不回来了?我喜欢娘做的饭。”姜富贵站在院子里,挠着头,回头问姜大志。   他觉得娘在挺好的,有人做饭洗衣服,而且脾气好,以后他要是病了,都没人照顾了,也不会有人问他难不难受。   姜大志揣着钱,从袖袋里摸了些铜板,一人给了十文。   “看你那点出息了,有了钱,钱能生钱,还愁过不上好日子吗?过几天就给你们说媳妇去。”   一听能娶媳妇,连靠在门上的姜万贯都站直了。   姜大志懒得管他们,揣着钱就往邻村去了。   比起姜家,心里大石头落地,姜宁他们的心情可就轻松多了。   谁知才走到村口,碰巧遇上了姜二伯扛着锄头走来,应当是干完活要回家去。   看见他们三个,姜二伯不由想起了之前的事。   “宁哥儿,你们这是……”姜二伯瞥见他手里的包袱,愣了愣,忍不住道:“这要拿着行李,是要久住啊?”   朱红不欲说这件事,只垂着眼点了下头,“宁哥儿那边忙,我去帮衬着。”   姜二伯觉得不对劲,可一想离了这家也好,免得遭罪。   只是这一家人分开了,感情就淡了。他那个堂弟是个浑的,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来。   “这什么时候回啊?”姜二伯道。   姜宁拉过朱红,笑着道:“我那儿可忙了,还要照顾两个弟妹,没经验,离不开阿娘。”   “二伯,你这才干完活,快些回家歇着吧。”   姜二伯一听他话,就知道没句实在的,无奈笑道:“你这孩子,变得这么机灵,算了,我也不多问,你们自己明白就成,下回来家里玩啊。”   “一定一定,谢谢二伯上回帮忙。”姜宁乖巧点头,“那我们先回了?”   “路上慢些啊。”   姜二伯说了一句,正要走,想起什么停下,“你家二郎那双弟妹还小吧?”   姜宁和卫长昀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卫长昀道:“二伯这是何意?”   姜二伯左右看了看,叹道:“前两日听说是丢了一个孩子,不知道是自己走丢的还是被人牙子拐的,两天了还没找着。”   什么?   人牙子!   知晓这件事,回家的一路上,姜宁和卫长昀心里都揣了心事,朱红也面露担心。   山里的树层层叠叠,山路更是弯弯绕绕,这半大的小孩要是真被拐走了,怕是就难再找回来了。 第57章   杨二爷家。   卫长昀进屋时,杨二爷正被小小和小宝哄得开心。   抬头看到他,问了一句“都解决了”。   “嗯。”卫长昀点头,道:“还算顺利。”   朱红和姜大志要和离的事情,姜宁和卫长昀并未瞒着杨二爷,还在上门时询问过一二。   和离之事,不论放在谁身上,都不是一件轻巧的事情。   他和姜宁尚且年轻,其中许多事自然是要请教长辈,思来想去,只有杨二爷。   “顺利便好。”杨二爷起身,“你等我片刻,我去给你拿本书。”   卫长昀依言留在堂屋,朝小小和小宝招手,“今天在这儿听话吗?”   小小牵住他手,撒娇道:“听话,二爷爷夸我们乖。”   小宝跟着附和道:“我今天很乖。”   卫长昀摸摸他们的头,听到声响,抬头看向屋门口。   杨二爷手里拿着两本书,失笑道:“两个孩子可比修远小时候乖多了,不过修远如今心思稳重了许多,还是在学堂里长大了。”   “这套书你拿回去,认真看完,看明白了再和从前一样,写一篇文章给我,不限长短,有疑惑、不解之处,到时一并和我说。”   闻言卫长昀怔住,并未客气推脱,上前一步道:“多谢老师。”   杨二爷虽与他隔辈,却是他实实在在的恩师。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杨二爷摆手,坐下道:“当初你退学之事,我未说什么,是知道你家中情况,又了解你的秉性,故而不劝说你。”   提到退学的事,卫长昀垂了垂眼,没有辩驳。   “但学业不可荒废,你苦读多年,不可辜负自己。”杨二爷定定看他,“身为你的长辈和老师,都要告诉你。”   卫长昀点头,“老师放心,我定不会荒废学业,这些时日也不曾落下功课。”   “嗯。”杨二爷捋了捋胡子,“你是个有主意的。”   看卫长昀面露赧然,笑了笑,“回家去吧。”   卫长昀“嗯”了声,让小小和小宝跟杨二爷道别,刚要往外走,忽地想起什么。   “今日去坎子村时,听、听姜家的堂伯提起,附近村子有孩童走丢两日未归,担心有人贩子。”   杨二爷一听,表情变得严肃。   “这可不是小事,村里的孩子不少,得提前让大家都防备着。”   “我是想去村长那里一趟,写个告示也好,挨家挨户地走一趟也罢,总要让大家知道这事。”   卫长昀牵着小小的手,“从您这儿去,也不远。”   杨二爷叹了声,“那就你走一趟,等你叔婶回来,我再跟他们说,要是谁不知道,他们也好提个醒。”   卫长昀道:“那我就先走了。”   从杨二爷家离开,卫长昀领着小小和小宝去了一趟村长郑大家,也是赶巧,人家正好要出门。   他才把话一说,郑大立即变了脸色。   天一热,小孩都在屋里待不住,要么在院子里玩,要么就去村里、河边玩。   一出去就一天,大人都在地里,也照看不过来,要是真有人贩子存心拐人,怕是要到夜里才能发现。   消息通知到了,卫长昀也没多待,就直接回了家。   -   “回来了?”   姜宁坐在院子里乘凉,手里抓了一把瓜子,看到兄妹三人回来,支起了头,“晚上吃辣子鸡,我还弄了茄子和豆腐,黄瓜也摘了,晚上吃顿好的庆祝下。”   小小松开卫长昀的手,小跑着扑到姜宁旁边,扒着他胳膊,“辣子鸡是什么鸡?小鸡吗?”   小宝站在院子里,跑到桌子旁坐下,给自己倒水喝,“什么小鸡啊,才不是,是辣的鸡。”   朱红回来后,一直在屋里收拾东西。   这会儿听到声音,走出来,“外边天热,别跑那么快,看看,热得一脸汗,脸红扑扑的。”   小宝撒娇卖乖道:“婶婶,我可热了。”   “二哥只抱妹妹,不抱我。”   姜宁正剥瓜子喂小小,噗嗤笑了一声,又觉得这话无意中点了自己。   手里剥的瓜子,一半给小小,另一半让小小给小宝送去。   卫长昀在旁边拿帕子擦了擦脸和脖子才走过来,抬手胡噜了一下小宝的后脑勺。   “又告状?”   “我小孩子,应该告状。”小宝理直气壮地瞪他,“婶婶,宁哥哥,二哥欺负我!”   朱红在一旁笑,不管他们小孩子闹腾。   小小吃着瓜子,又接过卫长昀给的黄瓜,吭哧吭哧吃着,笑嘻嘻地看热闹。   姜宁干脆也从椅子上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瓜子壳,用扫把扫干净。   “对了,过会儿我们去趟田里,看看秧苗长得差不多了,就得放鱼苗了。”   “那正好有几天没给地里浇水,一道去了。”卫长昀扯了一下衣服,“我去拿桶。”   “吃了饭再去,灶上已经热着了。”   姜宁拦住他,“去姜家忙了一早上,不累啊?”   卫长昀挠了下头,少有地露出一点青少年时的呆愣,“忘了,那我先把这套书放回屋里。”   前一阵太忙,手里的活都要算着时间做,生怕耽误了后边的事。   事情一拖,其他的也会跟着一直拖,到最后就变成完不成了。   今天突然闲下来,倒是有些不习惯,还反应过来。   “趁饭还热着,我跟你商量点事。”姜宁一点不见外地跟着去了卫长昀屋里。   农历的六月,就是公立的七月。   已经进入盛夏了。   家里的钱还有三两多,看着是不少,但离正月还有半年,家里吃的穿的用的都要花钱,不可能就不挣了。   易安楼那边下个月的分成肯定没这个月多,以后每月能有个三五两已经是多的了。   “苗哥儿那往后的分成,按一个月三两算,到年底能有十八两,这是多的。”   姜宁进屋就坐下,目光跟着卫长昀挪动,“听着不少,但家里还得花钱。”   卫长昀转过身来,问道:“那嫂嫂是想?”   “小吃摊的生意得接着做,不过每日可以去晚一些,定一个时间,不管卖没卖完都回家。”   姜宁反坐在椅子上,胳膊叠在一起,下巴靠上去,抬眼看卫长昀,“家里也有不少活,总不能不做。”   虽说做生意赚了些钱,也看到了这挣钱法子的可行性。   但家里的地也不能荒废了,等收成时,也是好大一笔财富,况且,哪有不种自家地的。   摆摊做生意,高收益也高风险。   总有生意差的时候,不能完全依赖。   “那每日可以巳时再去镇上,到时候约摸午时。”卫长昀坐下来,“家里的活,也有时间做。”   姜宁点头,掰着手指跟他商量,“你的笔墨要添置,家里五个人的衣裳要扯布做,好在阿娘会做衣裳,不用多花钱。”   卫长昀接过话,“买石灰刷墙,棉花也要买一些,加上从前的一块弹被子。”   “还要再买一头驴。”   家里的被褥都旧了,盖着不暖和。   虽是夏天,可到底是山里,一入夜,风吹着、雨下着,就觉得冻人,还是得盖薄被。   好在棉花耐用,新的加上旧的一起,拿到太阳底下晒过,再重新弹过,就能蓬松起来,也就暖和了。   姜宁被他抢话弄得一愣,随后笑出声,干脆趴了回去。   “长进了啊,长昀。”   “跟嫂嫂待在一起久了,自是要长进。”卫长昀同他一起开玩笑。   姜宁抿唇笑着,不再往下说,只是眼里分明写着还有话。   卫长昀朝门外看去,朱红进出厨房,身后跟了两个小的,听着是在问人贩子是什么。   收回视线,他问:“嫂嫂,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姜宁蹭了蹭脸颊,欲言又止。   其实,他自己也没想太好,所以不知道怎么开口。   “是你说的,你我二人商量着来。”卫长昀也不逼问,只是道:“事情成与不成,该是后话。”   姜宁看向卫长昀,隐隐在他身上看到了可靠。   才短短三个月,竟是……真不一样了,像是变了个人。   “我是在想,能不能请工匠来家里重新盖个茅房。”姜宁说完,咳了一声,“我知道要花不少银子,可那样也方便些。”   要不是目前手里的钱不够,他都想把房子重新翻修一下。   不弄现在这个土房了,砌砖房,屋顶要瓦的,然后篱笆改成院墙,厨房也翻新一下,全部用砖砌,打吊柜和斗柜。   卫长昀整理桌上纸张的动作一顿,“此事,有什么不好说的?”   “那不是觉得自己挺能挣,也能挺花的。”姜宁抿抿唇,“还挺喜欢折腾。”   去地里的时候,村里那些人都说,他一个嫁过来的哥儿,成日领着家里人折腾。   卫长昀低笑一声,把纸张放好,“手推车是嫂嫂画的,这次也一样?”   姜宁“啊”了声,“你就答应了?”   “方便全家的事,为什么拒绝?”卫长昀侧过身来,对着姜宁,“不过家里院子不大,几间房就占了大半,厨房和杂物棚又各自占了一边,只剩下鸡圈那儿的空地,跟后面菜园。”   姜宁眼里一点点漫上笑意,“还是菜园旁吧,辟一块地方出来。”   他歪着头,枕在手臂上,“前院我还想弄别的呢,你说种花怎么样?去山里挖几株兰花,再牵点藤萝,到时候藤架搭起来,在下面乘凉可舒服了。”   卫长昀听着他说,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眼底愈发柔软。   姜宁倏然抬眼,猝不及防探进了卫长昀眼底,顿时怔住。   他的心忽地怦怦乱跳,越来越快,脸上也越来越热,有一种被窥探到了真相的慌乱。   和发现那双眼里并没有出现猜疑、讨厌后,生出的欣喜。   是不是有一日,卫长昀知道他的来历时,并不会觉得他在骗他。   是的吧。   不然,卫长昀为什么是这种眼神? 第58章   行动派遇上实干派,是一加一大于二的结果。   前一天去田里放了鱼苗,第二天就打听好了砖和工匠的价格,第三天摆摊时,就顺道先把石灰和布买了。   上午出门背篓里满满当当,回来时,东西也装了不少。   从村子里走过,见着的都要打趣他们一句,还没过年,怎么就买这么多东西。   姜宁眼睛都不眨一下,开口就瞎掰。   “都是些碎玩意儿,运气好便宜捡漏。”   “这不家里屋顶还漏水,再不补补,雨季到了可过不下去。”   “几十年的房子,墙面太脏了,不刷刷,碰到人在院子外,都不好意思叫人进屋坐。”   卫长昀在外时,向来话不多。   旁人看来,他就摆出一副都听姜宁的表情,或者点头附和,任谁都不好再说什么。   日子是自家关起门来过,姜宁爱折腾,一天捣鼓这儿捣鼓那儿,卫长昀这个小叔都不说什么,他们一外人,也只能打趣而已。   “秋哥儿,你这是要去哪?”   正挎着篮子要去地里的赵秋听到声回头,看见是姜宁,就停在原地等他俩过来。   人到跟前了才说:“去地里摘点菜。”   赵秋瞥眼两人肩上的背篓,惊讶问:“你们这是打算把店搬空啊?”   姜宁忍俊不禁,难得听赵秋揶揄人,“要搬空,那不得叫上你一起。”   说着,朝卫长昀使了个眼色,让他帮忙把东西拿出来。   卫长昀把一方用布包着的东西交到姜宁手里,顺手替姜宁拿开被压住的头发。   姜宁拿着布包,递给赵秋,“正好碰到你,就不再多跑一趟,这是给你的。”   赵秋不解,正迟疑着,姜宁就把东西硬塞到他手里。   “打开看看。”姜宁眨眨眼,期待道:“我可挑了好久的。”   他这么一说,赵秋就更糊涂了。   打开布包,就见一把梳子,样式素净,但能闻到一些香味,是木头带的。   “你给我这个做什么?我有梳子呢。”赵秋没拒绝,只是问。   姜宁悄悄松了口气,“上次去你家,我看你梳子断了两根齿,今天去逛时,看见就买了。”   赵秋抿抿唇,垂眼看了看梳子,而后抬眼,“就断了两根,不还能用么。”   “秋哥儿生得好看,头发也好,梳子当然也要好的。”姜宁伸手揽住他肩膀,“我来小河村后,你帮过我的,我都记着呢。”   不管是他还没来时,赵秋对姜宁的暗中照拂。   还是他来后,赵秋来给自己通风报信,又在忙时,替他照看小小和小宝,尤其那日在村口等了快一个时辰。   姜宁对旁人伶牙俐齿,轮到亲近的人身上,说谢谢不知怎么就有几分变扭。   思来想去,送东西还好些。   不是有一句话叫,钱在哪里爱就在那里。   赵秋拿着梳子,想了片刻,笑起来,“那我就收下了,谢谢宁哥儿。”   姜宁拿开手,“真怕你不收,我还得劝你。”   看了眼远处的田地,“那你快去地里吧,我们回家了。”   和赵秋分开,姜宁和卫长昀径直往家里去,没留意到一直站在角落里的王邦。   王邦看着他们走远,慢慢从阴影里走出来。   “谁啊,吓我一跳!”   王邦换上一副带笑的表情,觑一眼走远的姜宁和卫长昀,“这卫家的两个小娃,又在折腾什么?一路过来都听到人说。”   “买了不少东西,又是布又是肉的,日子也是好起来了。”扛着锄头的中年男人道:“之前还说姜家那个哥儿是个丧门星,一进门就克死了卫大,现在看,倒是有点能耐,哄得卫家三个小的全听他的话。”   “布和肉啊,那是得不少钱。”王邦摸了摸后脑勺,“不耽误你干活,走了走了,人家的日子可好过,我们日子可难着呢。”   男人不认同道:“人各有命,卫家以前日子不好过,那也不好些年了。”   王邦听后,什么都没说,背着手走了。   人家看他这样,也懒得再说什么,扛着锄头往地里去。   -   姜宁推开院门,朝木架旁的朱红喊道:“阿娘,我们回来了。”   卫长昀落后几步走在后面,等他进去,回身把院门关好,跟着进了院子。   “今天生意还行,就把之前说的东西买了。有不少东西呢。”   “对了,扯回来做衣服的布,我跟长昀商量后,选了两种色,尺寸问过店里掌柜,后我们一人一身衣裳。”   姜宁一边说,一边把布拿出来。   五个人要做衣裳,哪怕有两个小孩,布叠在一起看着也挺厚。   在堂屋玩的小小和小宝听到声音,一下扔了手里的竹棋子,一脸兴奋地跑了出来,踮起脚往背篓里看。   小孩子都贪玩,心思都写在脸上。   从前小小和小宝就盼着卫长昀每次回家,因为能有糖吃。   如今便也喜欢姜宁和卫长昀去镇上,期待着回来的时候给他们带什么东西,是好吃的,还是好玩的。   每次只要姜宁和卫长昀一出门,他们就巴巴地盼着人回来。   “二哥二哥,今天买什么了?”   小宝扒着桌沿,仰头问。   卫长昀正要说,就看他想去摸布,伸手拦住,“洗手了吗?”   小宝不好意思地缩回去,“我去洗手。”   旁边小小倒是乖巧,却也眼巴巴地盯着他俩,一脸期待,“宁哥哥,你们今天累不累呀?”   姜宁笑着逗她玩,“累啊。”   小小立即伸手给他捏捏手臂,“那我给你捏捏,这样你就不累了,婶婶都夸我厉害呢。”   正在理布的朱红看了姜宁一眼,知道他是在逗小孩,无奈地摇摇头。   “小机灵鬼,这是给你们买的糖糕,拿去吧。”姜宁从背篓里翻出糖糕,“有四块,你和哥哥一人两块,一天吃一块,知道吗?”   “知道!我会盯着哥哥的!”小小接过糖糕,扯了扯姜宁袖子,“宁哥哥,你低一点。”   姜宁不解,但依言低下头。   小小拉着他胳膊,踮脚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宁哥哥和二哥辛苦了!”   小姑娘亲完就跑,抱着几块糖糕,笑得咯咯咯的,听着就开心。   姜宁眼睛瞪大,等小小跑远了才回过神来,看了看她背影,心里一片欣慰。   朱红把布折整齐,见姜宁还愣愣的模样,不由失笑,收起布,“我把布拿去放着,顺道给他俩量一下衣长。”   姜宁怔怔地“啊”了声,等朱红都进屋了,才彻底反应过来。   难怪说女儿是小棉袄,这话一点不假。   他那些堂哥堂姐、表哥表姐里,有结婚的,怪不得心里都想要个女孩。   “以后我会跟她说的。”卫长昀见姜宁的表情,以为他不喜欢,便道:“她是女孩,我们平时都忽略了一些引导,日后会注意的。”   小小出生后,就一直跟着他们兄弟三人生活。   哪怕他们三个再心细,对小妹的照顾多少都有些考虑不到的地方。   幸好小小从小听话,才长得这么好。   姜宁惊讶,“你误会了,我没有不喜欢。”   卫长昀理东西的动作顿了顿,道:“我以为你不太喜欢这样……亲近的举动。”   难道他误会了?   可是以前姜宁瞧着就不喜欢和人贴近,更别说毕竟亲脸颊,哪怕是小孩也很亲昵。   “才没有。”姜宁哭笑不得,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给了卫长昀这种错觉,“我只是对不亲近的人,才会保持距离。”   “小小那么乖,我高兴还来不及。”   “她很喜欢你。”卫长昀松了口气,解释道:“她把你当成真正的兄长,也很依赖你、崇拜你。”   姜宁微微抬起下巴,骄傲道:“我这叫人格魅力。”   不是他瞎说,他的确是打小就招人喜欢。   “长昀亦是如此。”卫长昀看着姜宁,心念一动,忽地语气严肃说了一句。   闻言姜宁眼睛微微睁大,后面开玩笑的话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竟是说不出口。   耳后起了一片热意,蔓延至了颊边,整张脸不知是被晒的,还是因卫长昀这一句话,烧了起来。   姜宁不敢去看卫长昀,眼神四处乱瞟,“先把东西收拾了吧。”   卫长昀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很轻地“嗯”了声,将石灰拿到一边,备着明天再用。   晌午的太阳有些炙热,两人沉默地在院子里收拾东西,偶尔说一句话,就几个字,眼神是一点不敢对上。   姜宁心里说不上来的别扭,一抬眼,看见卫长昀那张脸,脑子里就是那句“亦是如此”。   是崇拜他、依赖他,还是——   喜欢他?   姜宁作为一个身心健康的人,不至于真的迟钝到连旁人对他好都不知道。   可是他和卫长昀是兄弟啊,之前都说明白了,他们俩就互相扶持着把日子过好。   卫长昀为什么会喜欢他?   “嫂嫂,这些……”   “啊!什么?!”   卫长昀:“……”   疑惑地望着姜宁,“怎么了?”   姜宁尴尬地抿着唇,心想自己可真能瞎想,家人之间也可以喜欢的啊。   “宁哥儿,你那儿忙完了吗?忙完了就过来,我一起把你的衣长也量了。”   朱红声音从屋里传来,姜宁一听,立即放下手里东西,“收拾好了,我就来。”   卫长昀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一一归置好,打算先拿去厨房,“你先去量衣长,剩下的我来就好。”   姜宁心乱成一团麻线了,摸不到线头,只能点头,“那你收拾完这些,记得把墨拿回屋里。”   闻言卫长昀点头,拿上东西往厨房走。   姜宁看了一眼他背影,呼出一口气,蹙眉进了朱红和小小的那间屋子。   院子里,卫长昀有条不紊地收拾。   整理下来,买的东西虽不少,可收拾起来也不麻烦。   卫长昀把东西都收拾好,又把背篓放到杂物棚下边,这才拿上墨回了自己屋子。   桌上还有翻开的未完看的书,他把书签夹到书页里,合上后放回架子上。   坐下后,取了写到一半的纸铺开,打算把昨夜没写完的部分补齐。   研磨提笔,才写了两个字,便停了下来,盯着纸发呆。   卫长昀困惑地皱起眉,仿佛要把纸看穿。   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觉得姜宁刚才那样,有些可爱。 第59章   在姜宁叹第三次气时,旁边的赵秋终于忍不住停下手里的活,侧过身看他。   “宁哥儿,你怎么了?”   赵秋一脸疑惑,问完后也不急,耐心等着姜宁开口。   姜宁一开口,差点又叹口气,被赵秋瞪了回去。   “我……就是有一点点奇怪,心里想不明白。”   昨天卫长昀那句话,在他脑子里徘徊了一宿,不管梦见什么,最后都能变成那句话。   但仅限于此,旁的是一点没有。   今天一早,姜宁推开屋门,和卫长昀迎面撞上,他还不知道说点什么,卫长昀如常地和他问好,反到让他更不明白了。   所以,那话的意思,其实和小小、小宝是一样的?   不知道怎么,知道后他心里的别扭一点没少,反而更郁闷了。   赵秋看他纠结得快把手里的衣服扯成团,干脆坐到旁边干燥的石头上,脚放到水里晃着。   试探问:“是……因为你家小叔?”   姜宁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不知道是被河水凉的,还是被他话惊的,眼睛瞪得圆乎。   “什、什么?”   赵秋往后撑在石头上,扭头看他,“你平时又不喜欢叹气,碰到什么事都一脸难不倒你的样,想来想去,只有卫长昀能让你纠结,就像上回你病了。”   姜宁讷讷地“啊”了声,手撑在身旁石头上,“很明显吗?”   “不算是,是我眼神好使。”赵秋聊胜于无地安慰了句,“你之前不是说没有吗?那现在……”   “什么没有、有的,我就是在想,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引导错了。”姜宁琢磨一夜都没想明白,更不可能说得清楚了,“是不是在旁人眼里,我和长昀的关系有点太亲近了。”   闻言赵秋“噗嗤”笑出声,歪着头看他,“你终于意识到了?”   姜宁讪讪笑了笑,虚心求教,“秋哥儿,我不瞒你,从被王栓推到水里后病了一遭,我觉得咱们虽然是哥儿,但跟其他男子并无什么区别,要在一个屋檐下还避嫌,更奇怪了。”   赵秋眼里浮起惊讶,可又觉得姜宁说得对。   哥儿和其他男子比起来,不就是多了一颗痣,然后能生孩子吗?那要不生,还能有差别?   “是有点奇怪。”赵秋大概是跟姜宁待得久了,接受得快,“我娘说,一般人家的哥儿都是要干活的,下地、上山一样不落下,还有会打猎的,只有有钱人的哥儿才娇养呢。”   “那有钱人家的少爷,也娇养啊。”姜宁几乎是脱口而出。   赵秋怔了下,笑着点头,“有钱人家,连小猫小狗都娇养呢。”   姜宁心情好了不少,晃了晃腿,看着水里像两根白萝卜的脚,乐得不行,“其实阿娘也问过我,和长昀关系好,旁人胡说怎么办,我那会儿就说,别人说什么我又管不着。”   “那现在呢?”赵秋知道他没说完,问了句,“喜欢吗?”   姜宁仰头望着天,天空湛蓝,云也很白,能看到云层慢慢移动,“顺其自然。”   老实说,他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感情。   懵懵懂懂的,尚不知道是所谓的青春萌动,还是互为依靠一时产生的情绪。   “再说了,我都想不明白,他应该也不明白。”姜宁回头对赵秋笑,“他天生聪明,可那是读书的事,这事儿有得想呢。”   赵秋听得糊涂,但他也未有过喜欢的人,所以给不了建议。   “那就像你说的,顺其自然,等到该明白的时候,就明白了。”   “管他的,先把日子过好了再说。”   姜宁往后一靠,直接躺在石头上。   喜欢这事儿,不是他一个高中生要考虑的。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烦恼再多,不如挣钱多多。   姜宁转过头,对上赵秋逐渐清朗的眼神,不知怎么,一块笑出声来。   夏天可真好,树长得茂密、草色青绿,山间的花也开得很好。   最重要是,天气也好。   -   卫家的院子里,一大早下锅煮的糯米,煮到这会儿,终于糊成了一锅粘稠的汤汁。   姜宁从河边回来,把手里的桶放到地上,朝厨房看去。   “阿娘,糯米煮好了?”   话音刚落,卫长昀从厨房走出来,视线对上,姜宁只怔了怔,便笑起来。   卫长昀看他笑,神色也跟着柔软了下来,“快煮好了。”   姜宁擦了擦绳子,把衣服拧干了抖一抖,才往上挂。   “那等吃过午饭,咱们就开始刷墙,先刷三间睡觉的屋,再刷堂屋,这样开着窗户一天,晚上睡觉时能晾干。”   就算里面没干透,外边也差不多。   不趁着这几天天热粉刷,等雨落下来,又要潮好几天。   卫长昀在厨房里洗过手,是干净的。   弯腰拿起桶里的衣服,帮着晾起来,“糯米糊是要和石灰拌在一起?”   姜宁“嗯”了声,“这样能维持得久些,不然下雨天气返潮,过不了几个月,就会脱了。”   想到什么,又补一句,“加点糯米熬成的汤汁,粘性强,蹭到不容易弄到衣服上。”   不然就家里两个小孩,一天下来,衣服全是蹭到的石灰。   卫长昀会意,侧身抖了抖衣服,发现水没拧干,又拧了一遍才抖开晾上。   “刷完后,得禁止他俩在墙上乱涂乱画。”   姜宁忍不住笑,眼睛弯弯地看向卫长昀,“他俩闹起来,我就说是你说的。”   卫长昀也不反驳,点头,“嗯,我说的。”   姜宁微微垂了眼,在心上纠缠了一夜的郁闷和躁动,此刻跟着吹来的风一块,被熨得妥帖、平整。   午饭是朱红做的,煮了面,还炒了腊肉酸菜臊子。   面条加汤,再浇上浓稠的臊子,放点辣椒提味,一碗面没多会儿就见底。   姜宁和卫长昀呼噜吃完,就拎了一个桶,在厨房外研究糯米浆和石灰的比例。   弄一回,就在厨房外的墙上刷一次。   一直到姜宁觉得差不多接近了,才各自拿了一把自制的刷子,拎着桶去了朱红和小小的屋里。   房间提前收拾过,挨着墙的东西也都挪开了,实在挪不开,也都用东西挡着。   姜宁正要上手刷,忽地想起什么,“等下,我去拿个东西。”   卫长昀点头,老实站在原地等。   没多会儿,姜宁拿了两顶草帽回来。   “戴上这个,不然一会儿头发弄脏,可比衣服难洗多了。”姜宁递给他,发现卫长昀手上都是石灰浆,干脆道:“你低点头,我给你戴。”   卫长昀乖乖低头,感觉到姜宁靠近,身上很浅的皂角香,就这么散开。   “帽檐朝上翻,这样就不挡眼睛了。”姜宁给他戴好,退开随手给自己戴好,“好了。”   卫长昀直起身,抬手用手背轻轻碰了下草帽。   姜宁一手拿着刷子,一手拿着碗,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开工!”   卫长昀心里那点微动,一下消散。   白色的糯米石灰浆,刷上墙,才刷完第一道,就能看出效果。   灰扑扑的土房,原先白日里太阳照不进来,就觉得暗。现在刷成白色的,一下变得亮堂许多。   大半个下午,姜宁和卫长昀啥也没做,光刷墙了。   看起来就四间屋子,十六面墙,实际上一道墙得刷两遍才能完全显色。   等全都刷完,已经过了一个半时辰。   姜宁累得胳膊发软,直接躺在院里的椅子上,不想动弹。   “刚兑的糖水,喝了会好一些。”卫长昀端着杯子走来,在姜宁旁边坐下,“干得挺快,我刚才去婶子他们屋,瞧着已经干了。”   姜宁接过杯子,发现手还抖,眼睛死死盯着,“早知道就分两天干了。”   抿了一口,嘀咕道:“没被淹死,差点累死。”   卫长昀没听清,侧过头问他,“什么?”   “没什么。”姜宁立即打哈哈,岔开话题,“明天去地里摘毛辣果时,得再去买点豆腐,之前做的霉豆腐,卖的还挺好。”   卫长昀知道他刚才说的不是这话,但姜宁不说,他便不问。   “那可还要去采买些辣椒?”   “去集市上买吧,反正便宜,家里这点用完,正好后天赶集就能买。”姜宁拿着杯子靠回去,“酸梅汤卖不成了,但钵钵鸡和糯米饭都卖得不错,得想想办法。”   当时卖酸梅汤,主要是想着一文也是钱,而且搭着钵钵鸡卖,这不就是想喝水旁边就是缸。   现在山里的杨梅早就没了,不卖酸梅汤,总得做点别的。   “夏天山里野果多,虽然没有杨梅,但或许可以找到其他的。”卫长昀坐的凳子,手搭在膝盖,上身微微前倾。   说话时,侧过头看姜宁,“不是嫂嫂说的,办法总比困难多。”   姜宁挑眉,“那我还说了什么?”   卫长昀没想到姜宁会这么问,愣了愣,“还说……”   发觉那双眼底狡黠的笑意,福至心灵道:“天道酬勤。”   姜宁神色微顿,忽地笑起来,抬起手背挡在额头上,眯着眼看向槐树茂盛的枝叶。   卫长昀低笑出声,也仰起头看向槐树。   这棵槐树年纪很大了,卫长昀记得他小时候,树已经这么大。每年一到花季,清甜的槐花香就会飘满整座院子,风吹时,地面和屋顶落地了一地白色的花。   他那会儿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每天早上推开窗,窗台那儿就会堆起一座小山。   姜宁不知道卫长昀想到了什么,他却好像回到了从前的暑假。   每到夏天,他喜欢拿着一根冰棒,去房顶躺着吹风,比吹风扇舒服。   太阳被树荫挡了大半,鸟叫蝉鸣,还能看到其他家院子里晒了什么好吃的,或者谁家小孩又挨打了。   “长昀。”   “嗯?”   姜宁笑意还挂在脸上,只是眼里多了些认真,道:“你有想过,日后做什么吗?”   卫长昀诧异道:“嫂嫂是指什么?”   “就是,再年长一些,不考虑家里的话,你想做什么?”姜宁说完,忽地发现有点傻,摸了摸鼻尖。   “我瞎问的,你——”   “去书院。”卫长昀截断他的话,望向远处的山,“听私塾的严先生说起过书院,那儿的老师和学生都很厉害,见识不凡,六艺更是了得。”   姜宁托着脸颊听他说完,“那若是金榜题名呢?”   卫长昀神色一下凛然,沉默片刻后,才道:“接受朝廷任命,在其位,谋其职,负其责,尽其事。”   姜宁呼吸一促,望着卫长昀轮廓明晰的脸侧,半晌后笑了。   “我相信你。”   少年一身清正之骨,他日定能不负今日所言。   卫长昀对上姜宁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却不曾低下头躲开。   他俩忙了一天,晚饭自然是做不了。   朱红心疼他们,做菜时都多加了油水,还都是他俩平时爱吃的菜,饭也多煮了一些。   到了夏天,越累越没有胃口。   姜宁草草填饱肚子,就打算去洗漱回屋躺着了。   谁知才出堂屋,就见院子外有亮光靠近,他眯起眼看过去,“阿娘,长昀,好像有人来咱们家了。”   卫长昀听到声,示意朱红不用担心,他出去看看。   “应该是村里有事,我去看看。”卫长昀走到拐角处,拿了一把秸秆,用火折子点燃,举着往院子里走过去。   姜宁不太放心,也跟了上去。   夜里风大,火焰被吹起,飘得有些高。   姜宁越走心里越不安,扯了扯卫长昀衣袖,“你说,是不是人贩子那事儿,不然……”   卫长昀眉头蹙起,下意识回头看向堂屋里的小小和小宝。   “长昀!”   “宁哥儿!”   两道声音响起,姜宁和卫长昀听出是赵秋和王子书。   外面的人走近了,真是他们。   “怎么了?大晚上的过来。”姜宁心里愈发不安,一边拉开门一边道:“出什么事了?”   赵秋和王子书进来,四人一块走到院子的小方桌坐下。   王子书灭了手里的灯笼,“今天我从私塾回来的路上,碰到被人贩子拐走的那家大人了,听说是去县府报了官,人抓着一个,但小孩已经被卖掉了。”   闻言姜宁和卫长昀对视一眼,心一块往下沉。   “这不是想起你家……”赵秋接过话道:“你们这段时间经常去镇上,家里虽有婶子照看,但也要多留意,听说这回的人贩子,男孩女孩都要,卖得远,多是去江南。”   赵秋话音一落,其他三个人的脸色瞬间变了。   尤其卫长昀,原本不笑时就冷然的一张脸,此刻阴沉沉的。   姜宁搭在桌上的手,悄悄收到桌下,轻轻碰了一下卫长昀,而后摇头。   “放心,我们会注意的,这一阵天热,忙了那么久在家休息也好。”姜宁朝对面两人道:“你们家里也小心些。”   赵秋和王子书没有多待,说了会话,便一起走了。   送走他们,姜宁看向卫长昀,“这一阵歇歇,正好你教我练练字,我那狗爬字,多少寒碜了。”   卫长昀抿着唇,没有说话。   “放心,不去摆摊,咱们家也不会揭不开锅。”姜宁凑过去,撞了一下他胳膊,“别忘了有酸汤和辣椒,月底还有分成。”   卫长昀缓缓点了点头,吐出一口气,“好。”   不止是担心家中弟妹,更是气愤。   姜宁往堂屋里看了眼,轻声道:“我知道。”   不过三个字,落入卫长昀耳中,便解了他此刻心中的症结。 第60章   拐孩子去卖的事,传遍了永安镇周围的几个村子,弄得大家人心惶惶,家家都把孩子看得紧,不许一块出门玩。   小小和小宝互相有伴,平时就不怎么去村里玩,管起来容易,顶多好奇问两句,怎么外边路上人少了。   前一阵,还有人来找他们玩,去山里扒地瓜和找羊奶果吃。   朱红坐在堂屋门口,膝盖上放着篮子,正在做衣服。   一听他们问,下意识想哄孩子说山里有老变婆,专门来抓小孩。   坐在旁边的姜宁听得一哆嗦,立即出声阻止,“阿娘,别说老变婆,怪吓人。”   老变婆,西南地区老人家口中的妖怪。   可以变成任何人的样子,专门骗小孩吃。   姜宁小时候去外婆家,外婆哄他睡觉的睡前故事就是这个。   说他要晚上不睡觉,老变婆就会来抓他,等他睡着,就咬掉他的手指,第二天他爸妈就找不到他了。   流传更广泛的版本,是老变婆夜里变成了外婆,去了一户人家。   姐妹俩父母出去了,只剩姐妹在家。   妹妹看到外婆提着吃的来了,特别高兴,说要和外婆一起睡。外婆说姐姐大了自己睡,她要照顾妹妹。   入夜,姐姐一个人睡楼上,外婆和妹妹睡楼下,老房子的隔板有缝,可以看到楼下的房间。睡着不久,姐姐听到了啃骨头的声音,睁开眼睛往楼下看,就看到外婆变成了一个丑陋的老东西,埋头正在啃妹妹的手。   姐姐吓了一跳,赶紧捂住嘴,从窗户爬了出去,在树上待了一夜。老变婆找出来,因为不会爬树,只能在下面打转,直到天亮,姐姐发现树下长了一丛活麻。   那之后,姜宁对老变婆就有阴影了,有一阵连起夜都得叫他哥陪。   不然他总觉得,老变婆在哪儿等着逮他。   朱红失笑,“多大人了,还害怕啊?”   姜宁皱皱鼻子,抬了抬胳膊,“多大了都害怕。”   童年阴影,可不是说说而已。   “老变婆是什么?”小小好奇心很重地问:“是老婆婆吗?”   姜宁示意她小心,别被凳子绊倒,“也可以是老公公,就是能自己变样子。”   小小瞪大眼,“那不就是神仙了吗?”   小宝从旁纠正她的话,“宁哥哥都说了,那是妖怪,妖怪才不是神仙。”   小小立即捂住嘴,放低声音,“那妖怪会吃人吗?”   卫长昀端着竹筛路过,听到他们一本正经地讨论“老变婆”这个不存在的妖怪,盯着姜宁看了几秒。   姜宁心虚地挪开眼,唯物主义者也有害怕的东西好吧。   再说了,他那现在也没那么唯物了,不然怎么会到这里来?   “妖怪当然会吃人。”姜宁说道:“不过这几天村子里防的不是妖怪,是人贩子。”   五岁大的孩子,可什么都懂了,还能记事。   树立正确的安全意识,得从小培养。   “什么是人贩子啊?”   “就是抢小孩的人,把小孩偷偷抢走,卖给别人做仆人,干杂活,有的还卖给有钱人家,当宠物玩。”   姜宁没夸张,直接道:“所以陌生人跟你们说话,问路或者让你带路,都不要理,给你吃的也别要。”   朱红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小小和小宝,怕吓着小孩,正要开口时,被卫长昀拦住。   卫长昀朝她摇了摇头,示意不用管。   比起现在吓到小孩,总比日后被人贩子拐走,拐卖其他地方去,生死不明要好。   “好坏啊。”小小有些害怕,却又担心起来,“那被卖了,不就再也见不到爹娘和朋友了吗?”   姜宁“嗯”了声,“不止这样,还会挨打挨骂,饿肚子干活。”   小宝夸张地“啊”了声,“那也太惨了,都不给饭吃!”   闻言姜宁笑出声,看来得因材施教,吃不上饭对小宝最重要。   放好竹筛的卫长昀又走了回来,准备去厨房里把几个坛子搬出来。   刚走到姜宁旁边,就被叫住。   姜宁伸了一下胳膊,“长昀,帮个忙,袖子掉下来了。”   卫长昀上前,微微弯腰,伸手帮他把袖子撸上去,“下回可以拿根绳子扎一下,方便些。”   姜宁点头,“唔”了句。   “不是嫌你叫我帮忙,是怕我有些时候不在。”卫长昀说道:“那篇孝文碑刻还未完成,这段时间可能还要去镇上。”   姜宁耳根微热,低着头把毛辣果搅拌均匀,“我什么都没说。”   卫长昀:“你脸上写着。”   姜宁只觉得耳后那一片热,都要殃及脸颊,立即抬头,“知道了知道了,快去帮我把坛子搬来。”   这下卫长昀点头应声,去把几个坛子搬出来。   易安楼那边的生意一直都不错,哪怕没有第一个月火热,可酸汤在夏天实在开胃,哪怕不吃酸汤鱼,点一份其他的酸汤菜,食欲都好些。   昨日易安楼的伙计就又来了一趟,把空的坛子送回来,顺道把下一批的定钱带来。   “这一次要的六十斤,量不少。”卫长昀把坛子打开,看姜宁往里装。   “熟透的毛辣果被我们摘了一批,近一点的都摘得差不多,下次要去周边再看看了。”   进入夏天,毛辣果长得快,但他们也摘得快。   一株毛辣果能摘下十几二十斤,但成熟有先后,不是一整株都一块熟的。   就一株上,有的熟透裂开,有的才拇指大点还发青。   “不碍事,这六十斤够他们用好一阵。”姜宁拿着勺往坛子里舀,“过段时间,我们去找苗哥儿一趟,说说这事。”   大面积种植毛辣果肯定不太限时,要保证一年四季都有,那成本也不小。   得弄恒温的大棚来养,就算技术有,可利润怕是都覆盖不了成本。   卫长昀扶着坛子,“是说冬天不做这个?”   姜宁摇头,“自然不是,酸汤鱼或者是酸汤做的菜,都是热的,夏天再开胃,肯定也不如冬天卖来得好。”   “要么他们定量,要么得从别的地方收原材。”   只是一旦知道了原材是什么,他这个配方要不了多久就会被研究出来。   陈大厨掌勺多少年了,尝几口就能知道是番柿,只是不清楚怎么做的而已。   普通的番柿做不出这种味道,因为太甜,而且口感完全不同。   “这样一来,那这酸汤……”卫长昀听出姜宁的意思,“不保密了?”   姜宁收起思绪,抬眼看他,“天下哪有什么真正的秘方,日子久了,总会传出去的。”   易安楼不靠他这酸汤,有顾苗他爹和秦掌柜在,也能继续开着。   反倒是他,要不是碰巧遇上顾苗,顾苗也喜欢吃他卖的东西,还没有这个机会能赚到十几两银子。   酒香不怕巷子深,可也得有渠道不是。   所以,他都想好了,分成的事一年后就作罢,不用再给他分成。   通过易安楼来收原材,支出他来付,人力成本易安楼担着,他直接在易安楼里做,是多少斤就卖多少斤。   至于最后要不要告诉易安楼酸汤的做法,他目前也不知道。   “一切听你的。”卫长昀看他面上表情变化,道:“等忙完书铺的事,我们一起出摊。”   姜宁失笑,“放心了,没了酸汤,我们小吃摊生意也能养活一家人。”   况且,现在还没到那一步。   按照最低收益来算,到明年春天,还能从易安楼那儿挣个三四十两银子。   虽不够修一座新房子,但翻新翻新家里,再添置些东西,供卫长昀回私塾上学,绰绰有余。   -   六月初的天,变得比翻书还快。   前一刻还是晴空万里,这会儿就已经乌云密布,大雨就要落下来。   “宁哥儿,先把衣服和被子收了。”   “这些辣椒淋不得,还有豆腐,湿了都得坏。”   “二哥,我帮你拿!”   卫长昀怀里抱着一摞东西,看姜宁从旁边走过,差点撞到小宝,连忙腾出一只手拽住他。   “小心。”   小宝一抬头,连忙让开,“哎呀,我拿凳子过去。”   姜宁不好意思地冲卫长昀笑,“你快进去吧,别淋着。”   “雨一时半刻还……”卫长昀话还没说完,豆大的雨点砸在手背上,溅开一朵很小的水花。   姜宁眼睛瞪圆,顾不得揶揄卫长昀,拍怕他手,飞快去收院里的东西。   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一点儿都不能惦记。   紧赶慢赶的,到底是把东西都收进了屋。   衣服和被子被淋了一点,全都摊开搭在床头、柜子和椅子上晾。   辣椒和豆腐收得早,一点没淋着。   反倒是姜宁和卫长昀,收完东西正要进屋,一声惊雷在天边炸开,才想起鸡还在外面没回笼。   他俩一人戴着一顶斗笠,披上蓑衣,在院子四周赶鸡。   等把十只鸡都赶回笼子里,又盖好遮雨板,身上全都湿透了。   站在屋檐下看对方一身狼狈,无奈又好笑地叹了口气,便沿着挂了雨帘的屋檐,回屋去换衣服。   雨下得大,瓢泼似的,砸得屋顶砰砰作响。   姜宁换了身干燥的衣服,坐在堂屋椅子里,捧着杯子看向外边院子。   见卫长昀走来,视野被他的身形挡住大半。   只能看到地上被砸起的水花,溅起来有小腿那么高。   “不知道这雨,多久才停。”   姜宁喝了热水,喃喃说完后,抬眼看卫长昀,“阿娘给泡的生姜水,驱寒。”   卫长昀跟着坐下,端起桌上的杯子,手心一片热意。   “怕是要到明日了。”   “那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姜宁往椅子里蜷了蜷,眯了眯眼,“雨声助眠。”   下雨天什么的,最适合睡觉。   卫长昀微垂下眼,“嗯”了声。   此刻的堂屋,变得静谧,只能听到雨声,和隔壁屋子里传来小小、小宝的拌嘴。   朱红偶尔会劝一句,也是带着笑意。   虽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午后,却是难得的悠闲。 第61章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又打雷又闪电。   雨水落在屋顶,待在屋里都能听到“嘭嘭嘭”的响声,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渐渐小了。   淅淅沥沥的雨,比大雨下着还烦人。   姜宁搬了条凳子坐在屋檐下,手里拿着一朵葵花,是前些天去地里时摘的。   一粒一粒的葵花籽被掰开,放到小竹筐里。   没一会儿,筐里就装了一小半。   卫长昀在房里温书,窗户半开,一抬头,入眼就是姜宁坐在那儿的一幕。   握书的手无意识紧了些,凝视片刻,才收敛心情,继续往下看。   家里都知道卫长昀早晚和午后温书的习惯,不会在这个时候吵他。   这会儿除了雨声,便是后檐沟的水声。   卫长昀就这样,专心温书,偶尔会抬眼望向姜宁。   但他不是每次都能看到姜宁,有时候姜宁会撑着伞去厨房,或者去喂鸡,要么就回了屋。   他俩的房间窗户是对着的,平时姜宁习惯开着的窗户,大抵是因为这场雨,到这会儿都还关着。   卫长昀收回视线,并未觉得失落或者不安,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低下头,继续看书。   直到姜宁把背篓里那两朵野生的葵花都剥完,去堂屋放好,再出来时,他抬起的视线和姜宁的,猝不及防对上,他才微怔,觉出一些不明的心绪来。   姜宁手里还抓着一把瓜子,尴尬地把嘴边瓜子壳拿开,干脆走过去。   门半开着,他就顺势靠在了门框上。   “不好好看书,看什么呢?”姜宁探头往桌上瞥去。   好晦涩,好难懂。   果然语文和古文不是一个东西,陌生的文言文读起来,倒不至于完全不懂,却也不是十分明白。   卫长昀放下书,“在看雨什么时候能停。”   姜宁回头看了眼,“估摸还要再下一天,已经到雨季了。”   “那河水要涨了。”卫长昀把旁边的椅子拉过来,给姜宁坐,“离河近的那些田,每年都会遭殃。”   闻言姜宁才想起来这事,微微一怔,“天灾前,人人都一样,好在咱们家的离得还算远。”   “嗯。”   卫长昀点头,“小时候听阿爹和阿娘说过,河里也发过洪水,淹了一大片田地,险些淹到村里来。”   姜宁很少听卫长昀说起儿时的事,好奇道:“后来呢?”   “后来不知怎么,河水忽然很快退下去,没几日雨停了,有惊无险。”卫长昀手搭在书上,指腹无意识摩挲着。   “隔了一个多月,才听说是离得不远的河道下边一个堤坝冲垮了,水才退得那么快。”   姜宁抿了抿唇,没再问下去。   卫长昀却望了一眼外边的天,“那一个村子的人,没有活着出来的。”   卫父卫母说,那一年的日子过得很难。   姜宁顺着他视线看去,阴雨绵绵的天,院子里四处都是暴雨后的痕迹,心情也跟着潮湿了似的。   “吃瓜子吗?”姜宁摸到葵花,摊开手递到他面前,“等雨停了,我炒一点,去摆摊的时候吃。”   卫长昀敛去低闷的心思,从他手心拿了一点,“一边摆摊一边嗑瓜子?”   “人要劳逸结合,不然都给闷坏了。”姜宁把剩下的放在他桌面,托着脸颊看他。   “你看书,我练会儿字?”   卫长昀点头,给姜宁抽了一张纸出来,“嫂嫂想练什么字?”   “小楷。”姜宁想也没想地回答。   “好。”卫长昀起身,到一边的架子上,在一堆叠着的书册里,翻出一本。   “这是刚去私塾那年去书铺里抄的书,正好是小楷。”   姜宁接过来,翻开后,只觉眼前一亮。   他可算知道什么叫字如其人了,这一手小楷写得,清正漂亮。   “你手抄的?”   “那会儿买不起书,便去书铺里花十几文借来看,三日归还,我便每次多抄一些,不用几次就能抄完一整本。”   卫长昀替他铺好纸,拿了另一只笔给他,“这支笔,好写些。”   小楷便是楷书的小字,字型圆润、娟秀,运笔更是整齐、挺拔。   一行字写完,打眼看去笔画生动又协调一致。   “行,那我练练字。”姜宁走到一旁,拿起笔,“日后我可是要自己当掌柜的。”   卫长昀低笑一声,给他腾出地方,“等小小和小宝大一些,家里余钱也多了,便该给他俩启蒙。”   “小小也启蒙?”姜宁偏头,问了句。   卫长昀自是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面不改色,“我既读了书,更该让她也识文断字。”   姜宁“嗯”了声,转了回去,并未说什么,只是翘了翘嘴角。   练了一会儿,姜宁觉得手腕发酸,正要停笔歇会儿,一只手横过来。   还没等他反应,那只手已经捏住他手腕,轻轻掰了下。   “……?”   卫长昀抬眼看他,“姿势不对,容易累。”   姜宁抿抿唇,还没来得及开口,又听卫长昀说。   “握笔姿势也有些不对,下笔时会控制不好力度。”卫长昀说着,手掌往前移,就这么掰开他的手指,调整笔的位置。   在卫长昀无意识倾身靠近时,姜宁的呼吸变缓,好似屏住一般。   “嫂嫂的字——”卫长昀垂眼,视线落在纸上,“其实也很好看。”   姜宁耳根莫名的一热,不自觉吞咽道:“那是自然。”   他俩坐在一张桌前,卫长昀侧身靠近姜宁,姿势不算亲密,却也离得近了。   待握笔姿势调整好,卫长昀立即坐了回去,接着温书。   “以嫂嫂的聪慧,若自小念书,定是有一肚子的好学问。”卫长昀道:“不过如今也不迟,嫂嫂识字又会写字,已是厉害。”   姜宁微垂着眼,含糊道:“顶多算是识得几个字罢了。”   他轻轻呼出两口气,片刻后抬起眼,看向窗外。   檐下雨声嘀嗒,天色比之前透亮了些,应当是快要放晴了。   -   晌午时分,天还没放晴,倒是有人来了。   姜宁练了两篇字,正觉得手酸,看到人来了,立即走出屋子。   “卫大家的,在呢?”   姜宁站在屋檐下,看着撑伞站在院外的人,努力回想自己该喊什么。   “在呢,婶子有事啊?”   院外的妇人一身灰蓝的粗布衣裳,听他答应后,推开院门进来,“是来说你家吃酒的,娶媳妇。”   闻言姜宁面上一喜,转头朝屋里的卫长昀招了招手。   卫长昀听到声时,就已经收拾桌面起身,不过晚了姜宁一步,这会儿他一招手,就出了屋子。   “张婶,谁家娶亲啊?”   张婶走到屋檐下,拍了拍身上的水,“就你铁柱叔家,这不,我正好要去地里,就让我来跟你们俩说声。”   她看着姜宁,“现在家里是你当家做主,就算没个长辈在,乡里乡亲的,碰上喜事,该去得去,知道吧?”   姜宁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婶子放心,大喜的事,自然是要去的。”姜宁说完,想起什么问:“日子定了哪天?”   张婶道:“哟,六月十六,宜嫁娶,就定了那天。”   那不就是三天后吗?   听着有点急了。   张婶又说了几句,这才准备要走。   姜宁心想,还好雨停了,不然下雨天在院子里吃席,可受罪了。   地面湿滑泥泞不说,还弄得裤子鞋全脏了。   最重要是,菜凉得快。   “张婶,我送送你。”姜宁看张婶拿起伞要走,下意识地客气了下,要追出去。   张婶还没说话,身旁卫长昀已经取下旁边的伞,撑在姜宁头上。   卫长昀道:“我们送您。”   张婶“哎”了声,由着他们送到门口,就让他们赶紧进屋。   送走人,他俩一块进了堂屋。   屋里听到声音的朱红轻手轻脚走出来,低声问:“村里有喜事?”   姜宁点头,悄声问两个小的还睡着吗?   朱红“嗯”了声,没坐下,去了厨房里打了一壶热水来。   家里的灶上,只要不是两边的灶一块用,都会留一个锅烧开水。   锅洗得干净,水在里边烧开。   哪怕不用火了,灶里的热气也能保温一段时间,所以不缺热水喝。   姜宁不爱喝白开水,有一个铁锈味。   所以去山里时,会摘一些山茶、金银花之类的,平时没事就晒透了放在木匣里,拿来泡水喝。   日子久了,家里也都有了这个习惯。   “铁柱叔家的喜事?”姜宁剥着瓜子,一脸困惑,“我怎么不记得哪个铁柱叔有能成亲年纪的儿子啊?”   村里就三十来户人家,尽管平时不怎么往来,姜宁也差不多认全了。   铁柱叔不是一个快三十的老光棍吗?   哪来的儿子——   姜宁瞪大眼,“是铁柱叔娶亲?”   卫长昀眉头微蹙,却也没否认,“铁柱叔是他家唯一的儿子,他家爹娘这些年一直怕断后。”   “可是……”姜宁压低了声音,“铁柱叔不是这儿有点问题吗?”   他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朱红进来,正好听到这一句,惊讶道:“那是不好说亲,周遭谁家姑娘和哥儿知道,怕都不愿意嫁。”   姜宁心情有些复杂,他不太理解这种一定要继承香火的心理。   尤其下一代健康都没法保证的情况。   老根爷是铁柱叔他爹,老了也看得出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一身狠劲儿。   铁柱叔不是他家唯一一个生出的儿子,而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   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全都夭折了。   村里人没事坐一块闲聊,要看到老根爷,等人走了多半的会聊起这个。   说是老根爷年轻时淹死过他们一个闺女的报应。   姜宁在村里遇到过两次,客气打了招呼,走得飞快。   反正被他那眼神打量,浑身都不自在。   卫长昀摇头,他和村里其他家往来也不多,打小就不是个人见人爱的性格。   刚才张婶说时,也没反应过来,“之前没听说。”   顿了一下,他问姜宁,“秋哥儿也没跟你说过吗?”   赵秋家离村里近,家里父母、兄嫂和谁家关系都挺和睦,所以村里有什么事儿,经常第一个知道。   姜宁把剥好的瓜子,给卫长昀和朱红一人分了一半,“秋哥儿没说啊。”   “那估摸着是跟你爹一个样,给的聘礼多了点,就……”朱红才说一半,忽地住了口。   这话和姜宁单独说还好,可当着卫长昀的面,到底是尴尬。   聘礼多,好听点是大方,难听点那就是给自己买了个媳妇。   姜宁看出朱红的惶然,觑向卫长昀,“管他的,反正说我们去吃酒,就去一趟。”   朱红心里有愧,卫长昀心里有怨。   唯独姜宁因孑然一身,没那么在意了。   卫长昀并未在意朱红的话,并非不敬兄长,而是事实如此。   若非这样,他也不会赌气没早些回家,等到卫大出事了才匆匆赶回家。   兄弟之间,不算亲近却也兄友弟恭。   更遑论卫大在父母去世的几年间,一心供他上学,他虽有书铺的收入,可若无卫大支持,也断不能安心读书。   卫长昀见卫大的最后一面,是卫大离世前十日,他回家听到兄长要娶亲冲喜,觉得荒唐。   只匆匆待了一天,第二日就回了镇上。   想到卫大,卫长昀搭在杯沿的手指摩挲起来,敛下欲看向姜宁的眼神。   过了片刻,他起身时点了点头,“吃酒得备礼,此事嫂嫂做主即可。”   说完,走出堂屋。   放在他面前的那杯水,还剩下大半。   朱红看向姜宁,“宁哥儿,刚才那话阿娘不该说,都怪我。”   姜宁垂眼,捻起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桌上的瓜子,抬头冲朱红一笑,“没事,小叔没生气。”   听到“小叔”两个字,朱红眼里露出惊愕,还未开口,就见姜宁也起身,说回屋歇会儿。   卫长昀回到屋里,没有坐下,也没去看书,只扫过桌上被风吹起的那一张被压住的纸。   字迹虽不熟稔,却能看出灵动。 第62章   盛夏时节的一场雨,来得急,走的时候倒也干脆。   才停了雨,天立即就成了烈日当头。   走在没阴凉处的路上,不消半刻,背心那片的衣裳都被汗浸透了。   约摸是因为放晴的缘故,前几日人贩子带来的阴影散去不少,各家小孩又结伴在外面玩。   姜宁肩上挂着背篓,握着镰刀往地里去。   今天难得他一个人出门,其他家的婶子、叔伯见状,难免问起几乎跟他形影不离的卫长昀。   “你家二郎今天没来啊?”   “病了吗?这天变得快,他一个读书人,是容易得病。”   “宁哥儿,你家地选得好啊,在地势高的地方,水都淹不到。”   ……   什么地势高淹不到?那是他和卫长昀重新修过地里的排水口。   姜宁略有敷衍地一一回应,走过那一片后,才反应过来,他怎么就不能一个人来地里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谁还能离不了谁了吗?   卫长昀倒不是不干活,是去镇上了,所以没在。   只是前天朱红那句话后,他俩又莫名地冷了下来,在家也单独说不了几句话。   倒不是无缘无故,而是心知肚明的原因。   卫大是他俩不得不面对的结。   姜宁撇撇嘴,心情不佳地走到地里,背篓往地上一放,就去折腾开始攀豆架的藤蔓。   几块地种的东西比起别人家来说,算少的。   别人家都是成片地种,就他们家,一块地分两半,一样种点。   顶着大太阳在地里干活,姜宁身子养得再好,也不抵用,只能做一会儿歇一会儿。   过了中午,姜宁坐在树荫下,随便吃了两口带的玉米饼。   谁知歇了没多久,天突然转阴,风刮起来,还打了几声闷雷。   姜宁连忙戴好草帽,把镰刀和摘的菜放到背篓里,从树下离开,怕一会儿被雷劈了。   走了没几步,雨就落了下来。   头上的草帽根本没什么用,姜宁当心脚下,怕摔了,几乎顾不上劈头浇下来的雨。   在地里干活的都匆匆往家里跑,泥路上很快被踩得深一脚浅一脚,泥泞不堪。   姜宁踩着边走,心里叹气,今天这一身又脏了。   不管什么布,沾上黄泥水都很难洗干净,浅色的还会留下浅浅的印子。   “姜家哥儿?你这慢吞吞的,都淋湿了。”   “不碍事,总比摔了好。”   “卫大家的,你还不跑啊?”   “不跑,怕摔了。”   ……   路过的人,看到姜宁都喊了声,姜宁也不恼,笑眯眯地回应。   他才不跑呢,等会儿摔个狗啃地,那得多难看。   “姜宁!”   埋头走路的姜宁,忽地听到自己名字,愣在原地,下意识抬头循着声音看去。   卫长昀披着蓑衣,撑着一把伞匆匆走来,下坡时险些踩滑。   姜宁傻在原地,听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大声。   等人走近了,伞撑在头顶,才怔怔眨了下眼,“长昀?”   卫长昀把伞又往他那边举了些,看着他草帽下睁圆的眼睛,话全卡在喉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两人傻站在路边,有人经过,也只匆匆瞥眼,就慌忙跑开了。   “我从镇上回来,刚到家就见天变了。”卫长昀喉结咽动,声音有些哑地道:“我问婶子,她说你自己来了地里,我就拿了伞找来,没想到雨下得快——”   姜宁耳边响起的心跳声,似乎不止他自己的。   另一道更有力、更震耳。   “你还是淋湿了。”卫长昀绷着嘴角,“对不起,我来晚了。”   姜宁脸上淋了雨,湿漉漉的,连带着眼里都像是带着一层雾色。   耳边卫长昀的声音,轻轻砸在他欣赏,就这么砸出了一个个小坑,里面盛满了温热。   卫长昀看姜宁不说话,想起那天的事,略有无措解释,“我没有生气,我只是……”   只是尚不知道如何处理那些没有头绪的感情。   卫长昀不知道怎么解释,又怕姜宁还在那天他突然的冷待生气。   那一声“小叔”,这么长时日了,几乎不曾从姜宁嘴里说出来过。   他听到了。   听到的瞬间,有些难过。   想着,卫长昀又把伞往姜宁那边挪了挪,直直地看他。   “哎!别挡着路啊,下雨天的,不回家傻站着做什么?”   一道声音传来,跟着还有牛的哞哞叫。   两人同时回神,卫长昀错眼看去,就见村里的刘大叔赶着自家牛走过来,心里一惊,连忙揽着姜宁肩膀往边上躲。   “小心!”   成年水牛生得高壮,牛蹄子一蹶,泥水全溅在卫长昀身上。   鼻息间,姜宁闻到卫长昀身上常年带着的墨香。   很淡,却萦绕不散。   姜宁微微抬眼,正好能看到卫长昀的额头,眉头微蹙,额上挂着水珠。   心上那一团笼着的雾色散去,逐渐明朗,如同雨后山色。   他声音轻却坚定地开口,“长昀。”   卫长昀答应了声,倏地发现他俩如今的样子,有些越界,立即往后退开一步。   “我——”   姜宁上前半步,抬手推了一下伞柄,拨正倾斜的伞面。   对上卫长昀不解的眼神,他轻笑道:“我们回家。”   卫长昀眼里的困惑散去,不自觉握紧了伞,声音微哑道:“好,回家。”   姜宁挪了下位置,和卫长昀并肩躲在伞下,肩上的背篓被卫长昀接了过去,单挂在左肩。   他搓了搓手和小臂,垂眼盯着脚下的路。   “怕我生气?”   卫长昀怔愣,老实道:“嗯。”   姜宁偏过头看他,“为什么?我又不凶,更不会打人,怕什么?”   卫长昀听出他的玩笑之意,也放松了许多。   指腹在伞柄处细细摩挲,“怕你不理人。”   姜宁“噗嗤”笑出声,眉眼弯着,“我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吗?”   卫长昀立即摇头,只是抿了下唇。   “好吧,那天我是有点生气。”姜宁努嘴,“哪有你这样的,变脸比天还快。”   前一刻还给他撑伞,吃他剥的瓜子,下一秒就不认人了,说什么全凭他做主,起身就走。   “我只是想到了大哥,他走之前,我与他最后一面是吵了一架。”卫长昀一急,停下侧过身解释道:“原本你不必委屈来到这个家的。”   不必担起一家人的生活,更不用起早贪黑去镇上出摊。   要是运气好一些,说不定能得一良配,日子也能蒸蒸日上。   可昨天朱红提起那话,他却没办法忽视心底那一丝庆幸,若大哥没有坚持,那他便不会与姜宁认识。   姜宁沉默了会儿,“你是在生自己的气?”   卫长昀“嗯”了声,他俩接着往前走。   “我……”卫长昀顿了顿,“有愧于大哥。”   他如今的庆幸,显得当初他的反对像是一耳光,打在了他的脸上。   世事就是这般不讲道理,此一时彼一时,他想,若他日能在九泉下相见,再向大哥道歉。   姜宁轻沉默了会儿,瞥向卫长昀,“那你今天怎么来了?”   卫长昀神色微顿,提醒姜宁小心脚下,“怕你真的和我疏远了。”   他这话说得并无半点讨好的成分,不过是陈述心中所想。   “你这人,什么事都放在心里不说,却又想得明白,倒是奇怪。”   姜宁瞥他一眼,“不过,这次原谅你了,看在你这么坦诚的份上。”   要一个惜字如金,还有些内敛的人,说出这一番话,想也知道是难得。   姜宁望向被雨雾笼罩的山,山色空蒙,就像是走进了画里。   他们就这么并肩走着,那句话后,并未再有其他话。   卫长昀心中仍有些忐忑,余光不时扫向身边的姜宁,他少有这么迫切的时刻,想知道对方心里是如何想的。   一路走到院子外,抬头就能看到堂屋门口的家里人。   朱红和小小、小宝站在那儿,担心地往外看,见到他们后,抬起胳膊挥手。   就在卫长昀推开时,姜宁忽地开了口。   “等雨停了,我们一起去祭拜你父母和大哥吧。”姜宁转头看他。   卫长昀胸中升起一股陌生的情绪,横冲直撞,令他错愕地愣在原地。   对上姜宁清亮的眼睛,干净又澄澈。   慢慢的,他心中那股团着,没有出口的感情,生出了一丝苗头,轻而易举被他抓住,一点点将数月累积着的感情抽丝剥茧般理了清楚。   原来,真的是喜欢。   也不只是喜欢,还有欣赏、敬佩、尊重。   卫长昀道:“好。”   姜宁歪了歪头,“那回家?”   卫长昀心中一松,目光落在姜宁脸上,带了几分柔软。   “嗯。”   卫长昀推开院门,和姜宁并肩走了进去,一直到屋檐下,才收了伞。   早拿了干帕子等着的朱红,见他俩身上都淋湿了,上前用帕子给姜宁擦脸和头发,“怎么淋得这么湿?一冷一热的,容易着凉,快擦擦。”   说着,又转头去看卫长昀,“你也去换身衣服。”   姜宁一张脸都被朱红用帕子包起来,眉目清隽。   偷瞥了眼卫长昀,谁知被抓个正着,四目相对,有些尴尬,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朱红看他俩还有功夫笑,不免念叨,“还有闲心笑?小孩子家家的,一点不让人省心。”   姜宁脑袋从帕子里钻出来,“好了好了,马上就去换衣服,不让您操心了。”   “就会卖乖。”朱红嗔怪看他一眼,拿开帕子,“去换吧,我给你们去泡点姜茶。”   姜宁:“谢谢阿娘,阿娘最好了。”   卫长昀拿着帕子,“谢谢婶子。”   朱红被他俩弄得没了脾气,无奈摇摇头,沿着房檐去厨房了。   大人走了,小孩可还在旁边。   姜宁抿了下唇,抬眼望向卫长昀,没来得及开口,就见他面上带笑,看着他轻轻点头。   姜宁一怔,而后轻咬了嘴唇,不禁笑起来。   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心是不会骗人的。 第63章   一碗热乎的姜茶,口感略有辛辣。   平时喝觉得难以下咽,在潮湿的雨天反倒是能接受,小半碗入腹,便觉周身暖和。   姜宁头发没干,松松束起,用一块布垫着披在肩后。   捧着碗坐在那儿,小口小口抿。   卫长昀进堂屋时,带来一片阴影,落下又散开。   额前和鬓边的头发还有些湿润,拿起桌上另一只碗,挨着姜宁坐下。   姜宁抬起眼,对他笑笑。   也不知道是笑什么,就是突然心里高兴,所以嘴角就不受控地上扬了。   见状,卫长昀怔然看他,指腹无意识摩挲着。   片刻后他才回神,有些赧然地移开视线,“雨势小了些,入夜前应当会停。”   他一只手握住碗,喝了两口,“明天去吃酒,能舒服些。”   提到铁柱叔家的喜事,姜宁“唔”了声,“贺礼我想了想,包一个五十文的红包,再加一盒油饼,应当差不多。”   卫长昀点头,“已是不少了。”   “那就行。”姜宁第一回送贺礼,不知轻重,听卫长昀这么说,放下心来。   往后送礼,便可照着这个来送。   亲近些的就再多加点,要是关系远了,那就一样便是。   “对了,还有一事要和你商量。”姜宁看卫长昀面不改色大口喝茶,也学着喝了口。   结果一口下去,脸都皱起来,立即嫌弃地放下碗,“前些天秋哥儿跟我说,王邦有意无意在村里打听易安楼的事,我猜他还在惦记酸汤的方子。”   卫长昀眼里滑过笑意,听到正事,又立即收敛,“你是想请君入瓮?”   姜宁狡黠一挑眉,“明天去吃酒,他肯定也去,到时候我们提一句,加上没人在家,我看他怕是忍不住。”   钱财面前,多的是人突然失智。   没办法,诱惑太大,冒险一试说不定就发横财了。   “那配方要如何作假?”卫长昀好奇道:“他可能会拿去卖给别人,或者自己做了去卖。”   “改一改配比,换一换原材,他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姜宁冲他眨眼,“反正不害人,但保证他卖不出去,到时自有人来收拾他。”   王邦那样的人,一肚子的歪门邪道。   拿到配方后,多半是卖给别人拿快钱,到时做出来不对,人家也不会放过他。   要是王邦认了这亏,不再找他麻烦,他也就睁一只闭一只眼,可若是王邦以此找茬,那就怪不得他了。   入室盗窃一罪,可够受的。   “入室盗窃轻则鞭刑,重则流放。”卫长昀仿佛知道他的心声,语气平静地开了口。   姜宁翘起嘴角,满意地点了点头。   目光对上,两人默契地笑起来,总有种小时候背着大人做坏事的感觉。   还没高兴多久,姜宁觉得鼻子痒,立即偏开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阿嚏——!”   “姜茶要趁热喝。”卫长昀拿起他的碗,递过去。   姜宁有些抗拒,可一看卫长昀的表情,只好接过来,勉强喝了口。   他真的很讨厌姜,仔姜都不行,觉得味道更重了。   洋姜除外。   “好辣。”姜宁连着喝了两口,鼻子是通气了,但嘴里一股味,“就剩一点儿,不喝了吧?”   卫长昀凑过去看,都还看不到碗底,“真的很难喝?”   姜宁点头,“嗯。”   卫长昀盯了姜宁一会儿,“那就不喝了。”   见姜宁露出的笑,垂眼时跟着笑起来。   姜宁瞥一眼碗,努嘴问:“连人都不知道叫了。”   正放碗的卫长昀一愣,没看姜宁,假装没听到。   “不想跟之前一样叫,那叫我一声哥总可以吧。”姜宁觑着他微红的耳朵,故意说。   卫长昀没动,手还搭在碗上,“不过半年罢了。”   “半年也是大,你——”   “宁宁。”   姜宁后半句话倏地卡住,眼睛瞪大,脸颊飞快烫起来,好一会儿说不出话。   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两个字,从卫长昀嘴里说出来,便带上了一些不清不楚的意味。   咬字很轻,语调也不一样。   就像是耳语似的。   朱红从外进来时,瞥见的就是这一幕。   她眉头微微皱起,却又很快舒展开,仿佛没瞧见一样进了屋。   姜宁回过神,心虚般喝完了剩余的姜茶,“阿娘,晚上弄什么吃的?”   “给你做炒豆干。”朱红放下东西,“前几天放在灶边烘着的豆腐块,已经能吃了。”   柴火豆腐干,放在灶台上用余热烤烘,没几天就能脱水成豆干。   口感有嚼劲,翻炒时不会散开,和干辣椒一块炒,饱腹又下饭。   “那把之前晒的蕨菜也泡水炒了吧。”姜宁瞥眼卫长昀,起身,“我去帮你,正好能晾晾头发。”   卫长昀坐在原处,目送他们出去。   等看不见人了,他才收回视线,后知后觉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那一声若是让外人听到,姜宁的名声怕是要生生毁在他手里,比现在还要糟。   -   六月十六,宜嫁娶。   小河村人家不多,一家几口人算起来,也不过一百多口人。   人少喜事一年也办不了几次,这回铁柱娶亲,先不说从哪儿接的媳妇,光是看热闹的就不少。   三十多岁才成家,那可是少见得很。   要么是家里穷得叮当响,要么就是身体或者脑子有问题,讨不了媳妇。   老根爷是个脾气火爆的,年轻时就凶狠,老了也是一身戾气。   连着几个孩子夭折,就活了一个还有缺陷,哪能脾气好得了?成日喝酒,喝了酒在家里骂骂咧咧。   吉时定在了傍晚,一大早的,邻里邻居就去帮忙。   村里办席都这样,没钱请人来置办,就各家帮忙操持着办了。主人家就自己准备食材,管人三顿饭,等办完席再把没用完的食材给分一分,倒是方便。   卫长昀习惯早起,洗漱过后,在房间里温书。   等姜宁起了收拾好,再一起去地里干活。   这一阵天气热了,地里庄稼都长得快,除草、浇水、松土和打虫叶都比之前要频繁。   稻田里也得时不时去看看,里面有鱼苗,得兼顾着喂鱼,还有把长了虫的稻秧拔了。   从地里回来,卫长昀去木棚下边干活,砍竹筒晒着,又修补鸡圈。   姜宁和朱红一起选菜,先把明天去摆摊用到的菜选出来。   吃酒回来就可以着手准备,明天一早才来得及做,不然去到镇上就太晚了。   “红包和油饼拿上了吧?”朱红抻了抻衣袖,又去帮小小理衣服,“宁哥儿,好了吗?”   姜宁在屋里答应了声,过了会儿拿着红包出来,“油饼在厨房灶上。”   “我去拿。”卫长昀放下挽起的袖子,“屋里的门都记得带上。”   姜宁点头,反手带上门,把绳索系上。   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出了门,带上院门时,还特地从里面把院门闩上。   “宁哥哥,新娘子好看吗?”小小牵着姜宁的手,一蹦一跳问:“一会儿可以去看吗?”   姜宁被问住,求救地看了眼朱红。   朱红笑道:“可以去看,不过得等到拜堂后,小孩子进新房里闹,是好寓意,老人家都说是多子多孙多福气。”   被卫长昀牵着的小宝也抬起头,“那有糖吃吗?”   卫长昀捏了下他手指,“卫小宝。”   小宝立即扁嘴,“婶婶都说了,是福气!成亲是要讨糖吃的!”   “办喜事,肯定有糖。”朱红温温柔柔道:“小孩子去讨糖,人家都巴不得。”   姜宁在一旁听着,心想,那成亲结婚的大事,过了上千年,各地习俗虽有差异,但是在传宗接代、多子多孙多福气这件事上,还真是统一啊。   他真想问问,家里是有皇位要继承吗?   非得生。   喜欢孩子愿意生就算了,养不好又养不活的,生了大人小孩都遭罪。   为了要孩子结婚,那就更是本末倒置了。   半炷香的功夫,一家人就到了老根爷家外面。   平时他们都不常在村里走动,加上住得远,早出晚归的,碰到其他人也难。   所以姜宁一直觉得村里人也就那样,比起高中去食堂打饭差远了。   这会儿乌泱泱一群人,院子里摆满了桌席,连路都被占了,还摆到了外面来。   来帮忙的人进进出出,拿着碗、端着菜,夹着饭菜香味的炊烟四起。   姜宁恍然间怔愣起来。   好多人啊。   “哎哟,卫家的来了。”   “找位置坐下吧,这还没开席呢。”   “还真是来吃饭的?也不知道勤快点,早点来帮忙。”   “年轻人这么懒是不得行的,还是要眼里有活。”   姜宁听了几句,懒得搭理,左耳朵进右耳多出,一点不走心。   闲言碎语这东西,对他的攻击力为零。   没办法,他天生就以自己的感受为中心。   半点气不着。   “宁哥儿,这边!”   赵秋喊了一句,朝姜宁招手。   姜宁听到声音,看过去,“阿娘,我们去那边坐,正好跟秋哥儿他们家一桌。”   朱红看着姜宁,眼里带着心疼和担心。   姜宁冲他笑笑,“日子是自家过的,其他的不必放在心上。”   朱红点头,“嗯。”   小小和小宝等不及,看到王子修和杨修远,撒开大人的手跑过去。   卫长昀走在姜宁和朱红身后,要入座时,姜宁回头看他一眼,他立即会意,点了下头。   他视线往周围扫了眼,很快发现了王邦和王栓父子。   进来时,他们就看到王栓娘在帮忙的人群里,所以王邦父子肯定在。   “看见了就行,别往那边看。”姜宁低声提醒,“一会儿他肯定会凑过来。”   卫长昀“嗯”了声,挪了下凳子。   赵秋好奇地问:“你们在说什么?神神秘秘的。”   姜宁余光扫向那边的王邦,故意左顾右盼地打量了圈,才凑到他旁边。   “钓鱼。” 第64章   鱼是要钓的,酒也是要吃的。   热闹的酒席上,姜宁好奇地八卦起来。   “秋哥儿,你们来得早,见过新娘了吗?”姜宁悄声问:“人是从家里接过来了吧。”   成亲应当是要接亲的,提前接过来,到了吉时再拜堂。   不然这山高路远,卡着时辰接进门肯定不现实,除非离得近。   赵秋抓了一把瓜子,“就瞥见一样,年轻比我还小,但生得是挺好看。”   闻言姜宁一脸惊讶,下意识看向那边招呼客人的老根爷和铁柱叔。   虽然人不可貌相,也不该以外貌和智商去评价一个人的品行,但老根爷是上哪家说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儿媳妇?   更别说,这村里都知道这家里不好相与。   谁家正经人会把自家孩子往这儿嫁?那半点好讨不了,日后全是一槽子烂事。   “不过我有听说,这新娘是……”赵秋顿了顿,又靠近了些,“是家里逼着嫁过来的。”   姜宁微怔,啧啧两声。   这不就是强娶强嫁么?可真行。   刚伸手去抓瓜子,旁边一只手伸来,是一捧剥好的瓜子。   姜宁偏头,对上卫长昀的脸,毫不客气地接过来。   “谢谢。”   卫长昀嘴角微微上扬,“不客气。”   姜宁转回来和赵秋继续八卦,忽地想起来,他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   不一样是被姜大志逼着嫁人。   “我瞥着那新娘子,昏昏沉沉的,估摸都不清醒。”赵秋轻轻地扔下一句爆炸信息。   姜宁吃瓜子的动作一顿,“这不犯法了吗?”   “可要是她父母喂的药,县府也顶多糊弄过去。”赵秋摇头,“可怜得很。”   姜宁“嗯”了声,听着不是滋味。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害了多少人。虽说门当户对也许是生活的保障,可感情也得是基础才行。   一桌的赵秋父母和朱红聊着天,不免聊起了赵秋的婚事。   上次陈三那个无赖闹出的事,到现在赵秋父母都还心有余悸,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来。   赵秋听见了,立即说自己还小,不着急。   趁着他说话时,姜宁环顾一圈,没看到王三叔一家,连杨二爷一家都没来。   “三叔和二爷他们不来吗?”   “老根爷人浑,早不往来了。”   姜宁心想,那他们也不该来。   不过张婶那天来说酒,多半是以前人家也来过礼,他们得回礼。   他还想再问,就发现王邦又从他们旁边晃过,脖子伸得老长。   好几次了,故意的。   “长昀,我得回家一趟。”姜宁忽地道:“早上太忙,东西忘收了。”   卫长昀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什么东西没收?快开席,你去了回来赶不上。”   “可……”姜宁左右瞄了眼,扫过王邦,“是酸汤,上次不是放错料浪费好多,我就写了下来,怕自己忘,也方便我不在的时候阿娘能帮着做。”   卫长昀敛着笑意,正色道:“我收到厨房柜子里了,丢不了。”   姜宁面露担忧,犹豫问:“真的?”   卫长昀“嗯”了声,又道:“等这边吃完饭,我们就回,耽误不了多久。”   “嗯。”姜宁勉强点头。   话才说完,姜宁拿起杯子,借着遮掩,余光一扫,果然已经看不到王邦人了。   人为财死。   果然,有钱能让人失智。   姜宁叹了口气,眼里滑过狐狸般的笑意,给卫长昀使了个眼色。   卫长昀拿起杯子,喝了口,掩住上扬的嘴角。   -   开席放鞭炮,噼里啪啦一阵响,小孩子起哄地嚷嚷着,大人们也都跟着笑起来。   负责炒菜的胖大叔,掂着勺子,一锅菜一锅菜地出锅,往盘子里盛。   帮忙的婶婶们,端着木盘子,一桌一桌地上菜。   按照办酒的习惯,一桌十个菜,两个荤菜七个素菜,再加一个汤。   桌面还有瓜子,和自家酿的酒。   大火炒的菜就是香,才上桌,筷子就都伸了过去,几下就夹完了。   姜宁端着碗,看卫长昀和朱红都顾着给两小的夹菜,用胳膊碰了碰。   “小孩吃不了多少,一心想玩,你们吃。”   卫长昀示意小小先把饭吃了再去玩,回过身来,“吃得惯吗?”   姜宁点头,“这菜还是得有锅气,吃着才香。”   卫长昀道:“你做的也好吃。”   姜宁半点不谦虚,“那当然。”   朱红和赵秋离得近,听到了立即笑出声,倒不是笑别的,是他俩这样跟从小就待一块玩似的。   关系看着亲近,却又很坦荡。   菜上得快,大家吃得也快。   老根爷走在桌席间,难得没跟平时一样拉着脸,劝这个劝那个,招呼大家吃好喝好。   吃得快到尾声时,新房门口忽地传来一阵起哄声。   姜宁擦着嘴转头看过去,好奇问:“怎么了?”   卫长昀顺着他视线看,“是铁柱叔。”   “那不是新房——”姜宁想到什么,看向身边赵秋,两人眼里都是惊讶。   “去看看。”   赵秋“嗯”了声,跟着站起来。   长辈们看年轻人去凑热闹,都坐着没动,笑着说小孩喜欢凑热闹。   卫长昀本就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若不是这次到家里来说吃酒,得还礼,他也不大吃席。   看了眼去看热闹的姜宁和卫长昀,见没什么,便挪开了眼。   新房门口围了一堆人,姜宁和卫长昀在边上占了个位置,垫着脚往里看。   铁柱叔从小就有些愚钝,脑子先天不太好。   长大了也还是不到十岁的心智,憨憨傻傻的,穿了一身红,乐呵呵地笑,衣襟上还有水擦过的痕迹。   “新郎着急见新娘子,哟哟哟,谁教的啊?”   “这还用教啊?不都天生会的。”   “铁柱这身子板,肯定能要小孩啊。”   说的话越说越难听,姜宁直接听不下去了,眉头皱得紧紧的,正打算走,就看到铁柱叔被一帮人推攘,直接撞开了新房的门。   村里房子本也不大,屋就更小了。   一推开门,屋里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姜宁眼神好,就这么看了眼,整个人都愣在原地,连赵秋叫他都没反应过来。   “宁哥儿!”   赵秋低低喊了声,拽他胳膊,“咱们不进去了。”   姜宁猛地回神,反手抓住赵秋的胳膊,“秋哥儿,你见过新娘娘家的人吗?”   赵秋不明所以,愣了愣,“……好像没,怎么、怎么了?”   “我——”姜宁欲言又止,脑子都要转不过来,“秋哥儿,你在这里盯着,千万别让他们对新娘做什么。”   赵秋一懵,还来不及说话,就见姜宁匆忙走开。   赵秋站在原地,往屋里看去,全都是凑热闹的人。   那盖着盖头的新娘,低着头,靠在床边,像是没有力气一样。   “长昀。”   姜宁飞快走到卫长昀旁边,拍他肩膀,“我、我有事要跟你说。”   卫长昀很少看姜宁露出这么方寸大乱的表情,什么都没问,立即起身。   院子里人多,又吵又闹的,说话声音轻点都听不到。   他俩走到院子外,姜宁忍不住回头,看了好几眼才道:“那新娘不对,根本不是什么家里人强逼她嫁过来的,是被、是被人卖来的!”   卫长昀脸色一变,“你的意思是?”   “在镇上摆摊的时候我见过她,她有个姐姐,姐妹感情很好,而且听她们说话,家里也不可能把她嫁到这里来。”姜宁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心里又乱又怕,“就算是不疼爱她,把她嫁给别人谋财,以她们家的样子,也断不会往村里嫁不是?”   姜宁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往房间那边看,“她看着就十四五岁大,比铁柱叔不止小了一轮,她……”   卫长昀眉头紧皱,“别急,我明白了。”   “你知道她家住在镇上什么地方?或者姓什么?”   永安镇虽不算大,可是几百户人家,几千口人,他在镇上念书时日不短,却也不可能都认识。   要是知道住在什么地方,或者姓什么,便好找到家人了。   姜宁茫然地看他,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   那天小姑娘来买吃的,他也不可能问这些,要不是印象深,今日可能都认不出来。   “这样,我们去找老师。”卫长昀安抚道:“强掳良民买卖,是重罪。”   “可是……”姜宁看向院子,“这里怎么办?老根爷好不容易买了个儿媳妇给铁柱叔,会不会?”   姜宁没说完,但卫长昀已经明白了。   夫妻既已拜堂,则会行周公之礼。   “我去跟老师说。”卫长昀顿了一下,担心道:“你在这里,可以吗?”   闻言姜宁点头,明白他的意思,“放心,我会小心的。”   从这里去杨二爷家,也就一盏茶左右的时间,把事情说清楚,来回就一炷香。   卫长昀:“我会尽快回来。”   姜宁目送卫长昀离开,又快步回到院子里。经过桌子时,被朱红叫住。   刚才他们出去时,朱红就注意到了。   “宁哥儿,怎么了?”   “阿娘——”姜宁欲言又止,“你先带小小和小宝回家,我和长昀晚点回。”   朱红压住心里的疑惑,只是担心道:“宁哥儿,别让娘担心。”   姜宁“嗯”了声,“没什么事,一会儿就回了。”   女生被拐卖到山里,给完全不认识的人当传宗接代的工具,姜宁做梦都想不到会碰到这事。   一想到看过的那些案件,他身上一阵一阵寒噤。   走到新房外,凑热闹的还在。   姜宁伸着脖子往里看,铁柱叔明显不懂,坐在旁边就笑,全是其他人起哄。   他脑子乱糟糟,又怕别人看出什么。   “宁哥儿?”   “什么、什么?”   赵秋怔了下,左右看看,却发现老根爷在往这看,莫名心虚地飞快移开眼,“你怎么了?跟丢了魂儿似的。”   姜宁轻轻摇了摇头,“等会儿我要做了什么,你别吓着。”   赵秋才觉出不对劲来,就见姜宁挤开人群,直接进了新房。   立即吓得轻喊了声,“宁哥儿!” 第65章   姜宁脑子乱成一团,耳边又闹哄哄的,走进去的那瞬间,四周看来的眼神,跟箭矢一样,令他浑身不适。   无暇分辨是恶意还是揶揄,大概都有。   毕竟他没什么好名声,过门当天就克死了丈夫。   “卫大家的,你怎么进来了?”王栓娘坐在一边,手里拿着一把瓜子,“人家新婚,别给人带了晦气咯。”   其他人没出声,也没拦着。   倒是有人顺着开起了玩笑,话听着难听。   “你一个老妈子都能进,人家也是成了婚,咋不能进?”村头张家的夫郎道。   王栓娘道:“我老妈子?那也比克死男人的强,现在还是个生瓜蛋呢。”   一屋子人听了,全都笑起来。   “你们拿人家小夫郎寻什么乐子?姜家哥儿不就是来看看,还叫你们羞一顿。”   “笑完了你出来当好人?都是过来人,什么说不得。”   “就是就是,那铁柱身强力壮的,新娘子肯定服帖的了。”   “新娘子也看过了,都出去出去,别在屋里杵着了。”   “可惜这新娘身体瞧着弱,年纪又小,怕比姜家哥儿来时还金贵,怕是更干不了活。”   屋里坐着的人,挨着起身往外走。   经过姜宁身边时,刚才替他说话的婶子朝他点了下头。   姜宁攥了攥手,瞥见铁柱叔伸向新娘的手,心里一慌,瞥见旁边的茶壶,没工夫细想,手一掀,茶壶“啪”一声摔碎在地上。   “你们说够了吗?!”   才出去的人,和还在门口的,被吓了好大一跳。   纷纷转回头来看他,眼睛瞪老大。   “我们俩卫大是没了,得病走的,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你们一个二个的,岁数不小,连人死为大的道理都不懂,他尸骨未寒的时候就讲起闲话来,半年过去了,话还没让你们说够?”   姜宁噼里啪啦说了一通,正准备喘口气,见王栓娘要开口,连忙抢了话头。   “你们个个都是长辈,说什么都拿辈分来压人,可我年纪小就该受着?话那么难听,我活该啊?菩萨转世都没这么好的脾性,今天还当着人家新娘子的面拿作践人,往后人家新娘不被你们说得更难听?”   姜宁一半是急了没办法,一半是真替姜宁这个人委屈。   村里头的闲话多,他能无视,可原先的姜宁呢?   碰到个姜大志那样的爹,来了这边又成寡夫郎。   心里有主意,想拉扯一家好好过日子,却天不遂人愿。   人生病没了,这事是遗憾,可能赖到他身上吗?   一个个的,说话那么难听。   “卫大家的,你这怎么生气了?不就是说了几句……”   “就是,大喜的日子,这么闹不好。”   “这不大家说着玩的,你也太不经说。”   姜宁气笑了,“这还是我小气了?那我这么说你们家男人哥儿媳妇,你们能受得了?怕是早给人一巴掌了吧。”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脸色更难看了。   姜宁觑一眼床边的铁柱叔,估摸是被他吓到,已经站起来杵在墙边。   “……”   挺高一个人,看着挺像个鹌鹑。   姜宁倒不至于针对铁柱叔,毕竟一个不到十岁心智的人,就算是知道成亲结婚,那也不可能自己去买个媳妇。   又不是那些未成年犯罪,欺负女同学的小畜生。   十几岁就敢杀人放火、抢劫掠人。   “吵什么?!”   门外一声怒斥,堵着的人群纷纷散开。   姜宁心里一紧,攥了攥手,看着老根爷走了进来。   村里再浑的人,看到老根爷都得退几分。   有些人还拿他来吓唬小孩,说你不听话,就送你去老根爷家里。   “谁在闹?”老根爷背着手,站在门口,浑浊又带着狠劲的视线在姜宁身上上下扫着,“卫大家的寡夫郎?”   姜宁仿佛动物察觉到危险,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心里发怵,连喉咙都紧了。   “他们说我,我没闹。”   老根爷哼了声,回头扫一眼,“我儿子的婚房,你一个寡夫郎进来,无夫无子的,是想做什么?”   姜宁眼睛瞪大,听懂了他的话,火气一下上来了,哪里还顾得上怵不怵的事。   “为老不尊!我是看你家新娘不大好,才来瞧瞧,怎么,你家新娘见不得人?还是人家根本就不愿意——”   “砰”一声巨响,把姜宁后面的话全盖了过去。   姜宁不自觉吞咽了咽,看着被一掌拍得晃动的门,墙上还掉了些土屑。   好大的力气。   感觉能一拳打死一个他。   “她进这屋不是自愿来的,那你自己进这屋,是想替她进门?”老根爷啐了口,“滚出去,再乱说话,就让你给我儿子当小老婆!”   姜宁梗着脖子,怕是没那么怕了,但觉得恶心。   之前他还没觉得老根爷怎么着呢,顶多是脾气不好。   现在看,能做出这种买儿媳妇的事,还心思龌龊得很,果然不是什么东西。   老登!   老不死!   “我命那么硬,你不怕——”姜宁顶一句回去,“专克为老不尊的。”   “你这个小娃,口气不小,今天我就替你爹娘管教管教你。”   老根爷抄起旁边的一杆秤,就要往姜宁身上打。   姜宁一看,连忙躲开。   “我有爹娘,犯不着外人来说教,更用不上您这待晚辈心黑的人教。”   屋子里鸡飞狗跳的,外面的人一脸看热闹,也有人着急。   赵秋急得都快把地上踩出个坑了,左看右看,没看到卫长昀,也没见到朱红。   能劝住姜宁的,一个都没在。   他挠了挠脸,挤开看热闹的人群,“怎么了?我听见有人打起来了?”   赵秋一嗓子,喊得老根爷一愣,人立即看过来,他吓得喉咙发紧,僵在原地。   “原、原来是老根爷您在这儿啊,我还以为是闹新房闹的,怕铁柱叔和新娘置气了。”   赵秋娘没走呢,在外面看见,吓一跳,又劝不住。   姜宁看到赵秋,心里一慌,怕老根爷把他也记恨上,冲赵秋使了好几个眼神。   他溜得快,老根爷伤不到他。   旁边铁柱叔一脸茫然,又有点被吓到,喊了声“爹”,被老根爷一瞪,又缩了回去。新娘靠在床边,一点反应没有,昏昏沉沉的。   “哎!村长来了!”   “哟,秀才老爷也来了。”   “来干什么的?卫家小子跟着,不会是去告状了吧?”   “大小伙子就是跑得快,这边才说了他家人几句,就去告状,读书人也这么没肚量。”   ……   卫长昀跟在郑大和杨二爷身旁,脸上着急,又不能直接抛下两位长辈。   看到新房门口围了一堆人时,他就意识到不对,左右再看,不见半点姜宁的影子。   “人家办喜事,你们吵吵嚷嚷的,像什么话?都散了,该吃饭吃饭,吃完了就归家去,别待着了。”郑大年过四十,是南方人里少有的大高个,身材还魁梧。   穿了一件灰蓝色的长衫,扎着布巾,阔面大眼,看起来很有威严。   郑大在村里,就是人人都信服的人,哪怕是年纪比他大,也不会跟他过不去。   不说村里的赋税,就说田土分配,那都是要看郑大。   郑大让他们别看热闹,那其他人抓耳挠腮好奇,也只能先散了。   卫长昀往屋里看去,看到姜宁没事的那瞬间,长出一口气。   “谁来了?”   老根爷站屋里,冲门外看了眼,“这不文华吗?”   说完又瞥见杨二爷,眼神一下冷了,就当没看见。   郑大道:“老根叔。”   郑大名文华,是家里长子,跟铁柱叔同辈。   “来吃饭?晚了。”老根爷看向卫长昀,又瞥了眼站着没动的姜宁,“卫家的几个娃,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闹婚来了?这姑娘是你家二郎看上的?”   杨二爷一听,手里拐杖往地上一杵,“你自己干了什么缺德事心里不清楚?还拿几个娃娃开刀?铁柱要是知道你这么做,都得恨你这个爹!”   老根爷一巴掌又拍门上,“你是个什么东西?我家的事轮得到你管吗?”   杨二爷气得脸红,正要上前理论,被拦住。   “老根叔。”郑大现在他俩中间,“先让几个孩子出去,铁柱也出去,这姑娘……”   他看向床边的新娘,“先让她在屋里躺着,那个赵家嫂子,麻烦你陪一下。”   赵秋娘正拉着赵秋说话,让他下次别那么冲动,就算帮忙,也不能这么莽撞。   “……这怎么了?”   郑大摇了下头,没多说。   赵秋娘再不知道内情,看着情况也明白了点,立即答应下来。   赵秋看她没空教育以自己,立即去找姜宁,“宁哥儿,走了。”   姜宁点头,看向门口的卫长昀,正要往外走,忽地想起什么,扭头看铁柱叔。   “铁柱叔,外面桌上还有喜糖,你吃吗?多着呢,你收起来以后也能吃。”   铁柱叔回过神,看了眼老根爷,没听他骂人,立即点头,“吃,吃糖,糖好吃。”   姜宁松了口气,跟着赵秋一块先出去了。   等他们离开屋子,三个长辈也出来,没理他们,径自去了另一间屋子。   新房里,就剩了赵秋娘和新娘。   主屋门一关,里面的说话声小,是一点都听不见。   “伤着了哪儿?”卫长昀没离得太近,也放轻了声音,“我看地上——”   姜宁余光扫向那边找糖的俩人,摇头,“没伤着,就喉咙疼。”   卫长昀皱眉,正要问,就见姜宁仰起头笑。   “杯子是我摔的,喉咙骂人骂的。”   姜宁深吸一口气,“真痛快。”   与其内耗自己,不如发疯创别人。   反正气的是别人。 第66章   三个长辈在屋里说事,姜宁他们也没走远,就在院子里待着。   反正天气好,也不冻人。   赵秋给铁柱叔找了点玩的,哄了他自己在边上待着,就找来姜宁和卫长昀这边。   “宁哥儿,你快交代,到底怎么了。”赵秋道。   今天这一跳又一跳给他吓得,可算是找着机会问了。   姜宁看向卫长昀,视线对上,短暂地交流后,才收回来。   “村长和二爷都来了,还那个样子,肯定是有事。”赵秋眯起眼,“是不是新娘……?”   把今天的事串了一下,赵秋瞪大眼,不敢相信地问:“买来的?”   他之前只觉得可能是家中父母贪财,逼着人嫁来。没曾想,是这样的。   姜宁点头,“我在镇上摆摊见过,她有个姐姐,很疼她,所以……”   “怕是从拐子那儿买来的。”   赵秋张着嘴,心里一紧,“县府那边说抓着了人,不过带头的跑了,人也卖出去了,是不是急了才卖在这附近,不然都是往远了卖,那样难找。”   卫长昀接过话,“是。”   他看眼姜宁,“南边往北边卖,北边的往南边卖。”   所以姜宁才这么急,顾不上想出什么两全之策,生怕新娘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占了去。   现在人还昏沉着,等清醒过来,怕是一条命都得折腾没了。   赵秋看着他们俩,好半天才呼出口气,“幸好,你们发现了,不然就成什么了。”   姜宁“嗯”了一声,心里也是慌的。   从发现新娘是有可能是拐来的,到刚才在新房闹一出,他脑子都是蒙的。   一直到这会儿才真正的清醒过来,又后怕又松了口气。   幸好发现了,不然等生米煮成熟饭,或者哪天人疯了跑出来才看到,他可能会更难受。   “老师和村长会有办法的。”卫长昀看出姜宁的担心,出声安慰。   姜宁冲他一笑,忍不住又瞥了眼紧紧关着的主屋门。   隔着一道门,里边什么都听不到。   卫长昀没再说什么,只是想,他能做的事竟然这么少。   力所能及,哪怕尽力也只有这些。   赵秋打量他俩一会儿,看出些不对劲来,也不说话了。   三个人在院子里,偶尔搭句话,或者看眼自己玩的铁柱叔,收收院子里的东西,其他大多时候都瞄着主屋动静。   过了快半个时辰,屋里倏地响起一声碗碟摔碎的声音,紧跟着一声“滚”传来。   他们一下站起来,应激似的往里看去。   “滚!都给我滚!”   老根爷打开门,大声嚷道:“你给我滚出去!”   郑大扶着杨二爷,生怕他被推摔了,“你——!人家是良民,你这样是在助纣为虐!县府那边正在追查这件事,查到你头上来,那就是从犯!”   “什么从犯?哪里来的从犯!我钱花出去了,她就是我们家的人!”老根爷怒斥一句,“都给我滚!”   郑大站在门口,“她是良民,还是个小姑娘,人家家里指不定急成什么样,换作是铁柱丢了,你不早就闹开了?”   杨二爷一脸愠色,恨不得拿手里的拐杖打人,“不管是谁家的姑娘,被人拐了卖给谁,都不能是卖给咱们村子!”   “你这开了例子,往后让其他家人怎么看?村里那么多还没成家的年轻人,以后谁家还敢把姑娘和哥儿嫁过来?”   郑大语重心长,“现在是买,以后是不是也要卖?”   老根爷脸色涨红,一时没说出话来。   姜宁他们过来时,正好听到这一句,不免在心里点头。   现在是因为“不得已”买了人,那以后是不是会因为没钱、没粮就把人卖了?   自古来,卖妻典子的事发生得还少吗?   “县府现在正在缉拿人贩子,若是包庇,同罪论之。”   卫长昀性格正直,没有委婉,“罪责严重者,流放三千里。”   老根爷一看卫长昀,气不打一出来,尤其是瞥见姜宁。   “我们长辈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别说你就是个童生,就算考上秀才,那这里也是我家,就得听我的!”   姜宁忍不住心里翻了个白眼,觉得铁柱叔有这么个爹,也挺可怜的。   还不如心智不成熟,要是成熟,得每天被气死多少次,还不能不搭理,得一辈子都跟前尽孝。   “长昀说的话有理。”郑大道:“如今事情知道的人就我们,先把新娘给安顿好,去镇上找到她家人,和里正秉明情况,你主动提供线索,县府不会追究,待县府把人带走,村里这边……”   村里这边才是难办的,酒席都办了,一个村都知道。   要是新娘没了,哪怕理由编得再天衣无缝,也免不了被人议论。   老根爷一下找到了发泄口,“新娘没了,村里人会怎么说我家铁柱?他是心智不全,但也不是完全听不懂,人家骂他打他笑话他,他想不开了怎么办?我一把老骨头活不了几年,他以后没人照顾可怎么办!”   郑大犯了难,看向杨二爷。   杨二爷和老根爷同辈,不过年轻时就不对付,老根爷觉得杨二爷假清高,读了书就瞧不起人,一副都得听他的样子。   有次因为几句争执,他直接把一堆石头扔杨二爷家地里去,砸死了半块地的菜。   “不管什么理由,新娘都得还给人家里。”杨二爷一脸坚定,“村里问起来,就说新娘身子不好,回去养着了。”   老根爷根本不听,“养着?那总要养好回来的。”   “你领着铁柱隔一阵离开村子一天,早上出去晚上回来,等一两个月,就说人走了,对方家里把彩礼退了回来。”   杨二爷道:“今天大家过来了,都知道新娘身体不好,知道后也就说几句,深究不了。”   姜宁和卫长昀对视一眼,没想到是这么解决。   心中不快,又知道如今要说服老根爷放人,只能这样。   或者,直接去报官。   但那样一来,老根爷招了还好,要是没招,大张旗鼓抓人,恐怕先惊动了人贩子。   真的不爽,买卖就应该同罪。   “二叔说得对,这个法子行得通。”郑大道:“老根叔,这事儿你真的听我一句劝,铁柱虽然心智不全,但也是个善良的,你不能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让他成了恶人。”   提到铁柱叔,老根爷脸色变了变,话梗在喉咙里,半天也没说出来。   过了好会儿,他才绷着脸道:“骗我钱的是下坝村的孙老五,这姑娘就是在他们村里一户人家见到的,说是打小就这样,不知道是喂了药还是怎么,就这么不太清醒,但又能走又能坐。”   老根爷送了口,剩下的事,就是郑大这个村长去办。   姜宁和卫长昀知道再待下去也是这样,听到这里时对视一眼,打算回家了。   赵秋母子也要走,不过还得去村长家带句话,让村长家的婶婶过来,帮着照看。   别人郑大也不放心,这事也不能让太多人知道,自家人好些。   “长昀,你送二叔回家,我在这儿帮着收拾下院子。”   郑大看眼天色,“时辰不早,耽误了夜里看不见。”   他们过来时,这边酒席已经散了。   剩下的都是凑热闹的,或者留下来收尾的。刚才把人赶走,还剩些没收。   “院里我们收了一遍,余下的,有劳您。”卫长昀知道郑大的意思,没强行留下。   姜宁也不问,跟过去扶着杨二爷,在赵秋母子后面往院子外走。   走出院子的瞬间,姜宁不知道怎么,如芒在背,回了下头,却猝不及防地对上老根爷的眼睛,背脊倏地一阵寒噤,汗毛竖起来。   卫长昀察觉到他不对,问:“怎么了?”   姜宁回神,发现老根爷没在看自己,坐在门槛儿,跟郑大说话。   刚才是错觉?   可是……他心里还是不踏实。   送杨二爷回了家,又跟赵秋母子分开,姜宁和卫长昀才回了家。   早早回来的朱红,一看到他们,立即从椅子上站起来。   “宁哥儿,长昀。”朱红上前一步,“……没什么事吧?”   姜宁不想让她担心,摇摇头,“没什么事,就是大家一起看热闹,我跟秋哥儿多说了几句。”   朱红听完,看向卫长昀。   姜宁:“……”   他的信誉已经这么低了吗?   卫长昀接受到他的眼神,思忖后,点了头。   朱红见状,这才放了心。   这边安抚了朱红,等人回去做衣服了,他俩心虚地溜到了厨房。   “你说,真就这么放过了老根爷?他那话说得像自己是受害者,可是他分明也有罪啊。”姜宁撇嘴,“县府还要记他的功,不追究买人的事,想想要是离县府近就好了,直接报官。”   村子远了,都没有衙门。   连抓人都不方便。   卫长昀打开柜子的门,“若不这样,今日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但坏人不会只犯一次罪,迟早会受到应有的刑罚。”   姜宁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突然想念起了电话报警。   虽然不一定瞬间就到,但半小时内出警现场,应该都可以。   卫长昀侧身让开,“可是你救了一个人。”   姜宁心一下定住,“什么?”   “你救了一个人,这件事在我看来比什么都重要。”卫长昀目光落在姜宁脸上,“不是吗?”   姜宁瞬间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心中郁闷散了许多。   望向卫长昀的眼神,笑意明晰。   卫长昀见他笑了,才道:“假的方子被人拿走了。”   姜宁挑眉,“……他是不是傻?”   方子不见了,他们肯定会怀疑啊。   卫长昀关上柜门,“人为财死,相信富贵险中求罢了。”   姜宁摇头,“等着吧,没几天就该来事了。” 第67章   新娘是拐来的这件事,不知道郑大怎么从中调解的。   过了不到半个月,卫长昀和姜宁从镇上回来,给杨二爷家送东西时,就听说解决了。   他们原本便是为了救人,如今人得救,倒也心安。   更何况,下坝村那边的孙老五,连带几个盘踞在永安镇周围的人贩子也被抓了起来,也是做了一件大好事。   “此事就此揭篇,往后不许再提了。”杨二爷身子骨比初春那会儿好了很多,人看着精神。   卫长昀拿起桌上整理好的书,放回书架,语气里透出些冷淡,“我明白了。”   杨二爷教了他多年,怎会不明白他的不满,便摇了摇头,叹道:“不只是为了平息这件事,保全村里的名声,也是为了不让他去找姜家那个孩子。”   那日喜宴,姜宁为了救人闹了好一通。   他们知道姜宁为什么闹,旁人却不知道,若是再提,难免会议论到姜宁身上去。   提得越多,老根爷那里就越过不去这个坎。   卫长昀听到外面院子里姜宁跟杨修远说话的声音,余光扫过,顿住的手指轻轻扶了一下书。   理好书,他才转过身,已经整理好了情绪,“老师放心,我们不会找他的。”   “这次买的书收好了,按照您的习惯来的,好找些。”   卫长昀顿了下,“时辰不早,我们便不打扰了。”   杨二爷失笑,道:“回吧,如今家中大小事有姜家那孩子做主,你从旁帮衬,也能好好温书了。”   卫长昀抿了抿唇,“幸得有他,否则家中没有今日。”   杨二爷盯着他,卫长昀未有半点闪躲。   师生二人,隔了一辈,向来亲如祖孙,此刻却无声地对峙着,直到杨二爷一声叹息,才结束。   卫长昀退开一步,向杨二爷行了一个大礼,“多谢老师多年教导,长昀告辞。”   院子里,姜宁正跟杨修远说话,两人猜字谜玩。   余光扫到卫长昀走来,立即转头,“书都放好了?”   卫长昀点头,拎起一旁的背篓,“回家吧。”   姜宁“嗯”了声,走过去,“回家做饭吃去,想了好几天的水煮肉片,今天就弄这个。”   上次煮汤,姜宁放了几片肉到汤里,因为做了蘸水,蘸着吃特别香,他还多吃了一碗饭。   白水肉就着蘸水再好吃,也没水煮肉片来得香。   微辣的底料,配上发出来的豆芽,土豆片、莴笋条,再来点豆腐皮、笋,下饭又好吃,还不会跟吃火锅一样热。   “嗯。”卫长昀点头,跟杨修远说了声,便和姜宁一块往外走。   知道事情解决了的姜宁,心情明显不错。   回家路上都在琢磨以后的事。   “天越来越热,肉和菜也放不住,我想钵钵鸡可以继续卖,但糯米饭就撤了,换成饮子,具体做什么我还没想好。”姜宁两只手都没闲着,“炸土豆片和霉豆腐倒是可以继续卖。”   其实小吃摊的生意不是天天都好,偶尔有些天只能挣一百文出头。   撇开成本,利润就几十文。   姜宁知道,小吃摊的生意能长久,但生意好坏全靠运气。   易安楼的酸汤和分成,如今是家里的固定收入,只要不发生什么意外要花钱的事,一家子能过得宽裕。   但他想得多,卫长昀要回去上学,那不是几两银子的事,十几两、几十两都能花。   更别说若是院试或者乡试中了,去赶考的路费和生活费,少说也要二三十两。   需要置办的其他东西也不少。   再说了,他自己也想日子过得好些。   身上衣服季季有新的,吃肉是不用算日子的,家里亮亮堂堂,阿娘和弟妹出去时,身上穿的都夸好。   “会累吗?”   姜宁一愣,诧异地看了眼卫长昀,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这么问。   卫长昀顿了顿,道:“要忙地里的活,要每日一大早去镇上出摊,还得掺和进些乱七八糟的事里,会不会累?”   会的吧。   他这话不像是在要一个答案,更像是替姜宁不值。   姜宁蓦地笑了一声,两只手背起来,虚虚地搭在一起。   “累啊,怎么可能不累。”   卫长昀皱起眉,还未说出什么,就被姜宁转过来时,脸上的笑晃了眼。   “可我还挺高兴的。”姜宁站在高一些的地方,可以微微低着头看卫长昀。   “过日子没有不累的,因为要操心的事情可多了,但每次有收获就特别开心。”   不是什么没苦硬吃,就是单纯的获得感和满足感。   第一桶金到手那天,他做梦都在笑。   解决了朱红和姜大志的和离,他连着好几天一个人屋里,都无意识地哼着小曲。   酸汤、小吃摊、救人……   哪怕现在想起来,他都还能乐得嘴角压不下去。   姜宁收了一点笑意,“我不知道二爷和你说了什么,但我就挺喜欢现在这样。”   累归累,可是不操心啊。   下地干活,对着长势不错的豆苗、辣椒和花生土豆,总比对着职场里天天压榨员工的老板强。   正常下班都是错,得无条件加班。   对甲方和客户,再无理的要求也得答应。   他姐那会儿回家,饭桌上光听吐槽了。   员工加班到十二点,领导搁办公室打游戏还开语音,美名其曰陪你加班。   不知道人以为你月入三万五,实际到手三千五。   碰到垃圾一点的公司,拖延工资,上个班还得倒贴伙食费和交通费。   姜宁越想越觉得,种地摆摊没什么不好,反正饿不死,还有房住。   “老师没说什么。”卫长昀摇头,“他只是说家里还好有你,我才能好好温书。”   姜宁信他说的,转回身去,“想那么多做什么?你打小念书,会因为偶尔烦了,就放弃吗?”   言罢,走了两步又迎着光回头看他,“走了,快回家,我都饿了。”   卫长昀直直看他,点头道:“我也饿了。”   姜宁等他上前来,才重新迈开步子,并肩往家里走。   -   七月初一,姜宁和卫长昀没出摊,一块去了易安楼。   一是结上个月的分成,二是说酸汤的事。   午时不到,两人一块从厨房后院进了易安楼。他俩一月里来得不多,只有月初月底会多来两趟。   楼里伙计和厨子,都认得他们。   “姜老板和卫公子来了?东家和沈爷都在。”   “谢了。你们忙你们的,我们这就上去了。”   姜宁和卫长昀向人道谢,而后便径直往二楼去。   他俩有一阵没来,上到二楼时才发现大堂的布局改了不少,连二楼的桌椅都重新安放,比以前多了几桌,倒也不显拥挤。   敲响房间的门,听到里面答应了,他俩才进去。   顾苗抬头对着姜宁一笑,道:“宁哥儿,就知道你这个时候来,我都让厨房备好午饭了。”   一旁的沈明尧起身,给他俩倒了茶。   “这一阵,家里可都好?”   姜宁和卫长昀朝他们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方才坐下。   “一切都好。”卫长昀接过茶,道了声谢后,把姜宁那杯挪到他面前。   姜宁啜了口,看向顾苗,“苗哥儿,你上次说酸汤的事,是怎么回事?镇上有别人家也在做?”   顾苗放下账本,点了下头,“对,倒不是有很多人,就一家食肆,在东街那儿。”   沈明尧补充道:“才开不久,是东街王家开的。”   东街王家?   听着怎么有些耳熟。   姜宁看向卫长昀,见他也看来,灵光一闪,道:“东街王家,平时大家是不是称呼一声员外?”   他一问,就见顾苗和沈明尧点头。   真是碰了巧了,王邦这人果然是懒,连生意头脑都没有,直接把方子卖给别人,图一笔快钱。   卖给谁不好,就卖给了他的本家,还是他干活的东家。   “那食肆,你们去过吗?卖了还是没卖。”姜宁松了口气,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卖了你们也别急,肯定不好吃。”   顾苗一头雾水,“我们还没去呢,听说这一两日挂牌,我还跟夫君说,要不找个生面孔去探探底。”   好吃不好吃倒是其次,跟他们的酸汤有没有差别才重要。   他们自打知道这件事起,心里信得过姜宁,所以就担心是不是自家的酸汤被人偷学去了。   看姜宁,姜宁不急。   看卫长昀,卫长昀也是气定神闲喝茶。   这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啊?   姜宁喝完一杯茶,感慨来得久了,喝茶都喝出些辨别能力来了,可不是牛饮解渴。   虽然,是挺解渴的。   “别担心,那方子是我瞎编的,压根不能吃。”   顾苗和沈明尧同时瞪大眼,“什么?你编的?”   “就王家的一个帮工是村里的,一直惦记着我挣钱的法子,秋哥儿说他一直打听,我就放饵钓鱼,让他偷了去。”   姜宁冲他们一笑,“长昀还陪着我一道演了出戏。”   卫长昀拿着杯子的手一顿,迎上两人好奇的眼神,点了下头。   顾苗:“……”   天塌了,他一直以为卫长昀是个比沈明尧还不解风情、恪守礼教的古板性子。   原来他走眼了。   沈明尧担心问:“那方子人吃了会怎么样?”   姜宁卖关子道:“反正人死不了,不过——”   “误打误撞,那王员外生抢别人家姑娘当小老婆,也活该他这次赔个够。”   最好和王邦狗咬狗,两人一块去官府坐大牢。   “宁哥儿,你真厉害。”顾苗发自肺腑地说道:“是该给他们一点颜色看,一肚子坏水。”   姜宁不可置否地点头,不露声色地用胳膊碰了下卫长昀。   卫长昀看他:“?”   姜宁手指在杯上点了两下。   卫长昀:“。”   懂了,要加茶。   姜宁见他给自己添茶,一脸无辜辩解,“可不是我要害他们,随手写着玩的东西,自己偷了去,也不问清楚,出了事可怪不到我这儿来。”   是吧。   又不是他亲口说,橱柜里那张纸能做出酸汤。 第68章   “什么?!”   “嘘嘘,小点声!”   姜宁揉了揉耳朵,往后仰了仰,往门口看去,生怕刚才有人经过,被这动静吓到。   拿起杯子,瞥眼目瞪口呆地顾苗和沈明尧,低咳了声,视线飘开。   他都说了,是“随手”写着玩的。   那当然就是……得玩玩。   “天,宁哥儿,你可真是做大事的人。”顾苗发出感慨,重新拿起筷子,“我都不敢想,到时候王家食肆的场面会多难看。”   姜宁抿抿唇,伸筷子夹了菜,“多难看不知道,但肯定臭。”   过了最开始的震惊劲儿,顾苗一双眼睛滴溜转着,“那一会儿,要不要假装超不经意地去看看?”   “超经意也行。”姜宁咬下排骨,发现还挺好吃,又夹了一块,“看热闹,人之性也。”   顾苗赞同地点头,谁不爱看热闹啊?   不过远一点看,免得被误伤。   他俩聊得起劲,旁边的卫长昀和沈明尧也打开了话题,从科举聊到了近日的买卖人口案。   镇上消息比村里灵通许多,在他们知道前,镇上就先听到风声了。   “县府抓了快十个人,都是附近村子里的,离县里远,又都靠山,藏起来容易,要不是下坝村那人招了,县府怕也不能这么快抓到。”   沈明尧叹了声,“如今世道,虽不是太平盛世,可朝廷还在,各地流寇、山匪也并不嚣张,怎就做出拐人买卖的事。”   卫长昀问道:“县府那边,何时审问?”   沈明尧摇头,“这群人一进去就招了,全都签字画押,现在县府的公文正派完各地,寻回那些被卖的人。”   “只望被拐卖的无辜之人,都能早日寻回。”卫长昀垂了垂眼,不欲再说此事。   移开视线时,恰好看见姜宁吭哧吭哧埋头吃饭,神色软了几分。   四个人吃过午饭,这才拿出账本,对起了这个月的账。   六月酸汤鱼虽然不如上个月单日卖得好,但整月算下来,因为多出了一旬,收入比上个月多。   一共是卖了七百多斤鱼,收入是一百一十四两,给到姜宁他们的分成是六两八百四十文。   算清楚后,顾苗连带着把过两天要去取的五十斤酸汤的钱,一并给了姜宁。   加起来是九两三百四十文。   “对了,正好有一事要跟你说。”姜宁把八两碎银放到钱袋里,递给卫长昀收着。   剩下的特地换成了铜板,用布袋装好了,压在背篓最下面。   顾苗把账本给沈明尧,“怎么了?是又有什么好吃的?”   姜宁:“……”   好吃的是有,但现在要说的不是这个。   顾苗嘿嘿笑了下,“你说吧。”   “是酸汤的事。”姜宁想起之前的打算,如实道:“酸汤的原材村里已经被我们摘了不少,但这果子只有夏秋两季有,一旦入冬,就收不到了。”   “能多做些吗?酸汤能存放不少时日。”顾苗一下明白他的意思,“你要是没那么大的缸,易安楼里有的事,只是……”   搬来搬去不易,成本要增加不说,万一路上遇到劫匪,或者磕坏,就白瞎了上百斤的酸汤。   旁边沈明尧怕他没说清,姜宁误会了,补充道:“苗儿的意思是,我们之前和秦叔商量过,到冬天可以多卖一些,上小炉一边煮一边吃。”   “冬天寒气重,想来这么卖是可行的。”   姜宁闻言,有些惊讶地“啊”了声,随后笑起来。   他转头与卫长昀对视了眼,才道:“我和长昀来,就是想到这一点。”   卫长昀接过话,继续道:“我们带了一些果子来,你们可以去附近的村里收,寻村里去摘,还是自己招人去摘都行,半个月去一趟,到时我们再来,直接在后院里做。”   “只是你们成本难免要增加,原来一斤是五十文,现在价格你们看——”   “不不不,你这五十文说起来都便宜了。”   顾苗和沈明尧打断他的话。   “这两月我们核对了账,就拿上个月说,楼里挣了一百多两,算上成本、伙计的工钱,其实余下不少,你却只拿了六两多。”   顾苗想了下,“虽说书契定下了,可要是我们都同意,改了也不是不成。”   姜宁没想到顾苗会这么说,怔了怔。   商人逐利,哪怕有人情在,可谁也不会主动给人送钱。   “苗哥儿,你是个实在人,我也不瞒你,我和长昀商量好了,书契一年作废,到时楼里的分成也不必给我。”姜宁拿着杯子,见对面坐着的两人震惊。   “那酸汤的价格还是不变,五十文一斤,分成利钱也不变,一百取六。”   顾苗为难地看他,又和沈明尧对视,“那你这不是亏了吗?”   “哪亏了?你当时愿意信我,可帮了我大忙。”姜宁给卫长昀递了个眼神,示意他说话。   卫长昀:“……”   他拿起茶杯,敬对面两人,“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长昀记下了。”   顾苗和沈明尧慌忙拿起杯子,回敬他们。   -   到了晌午,姜宁和卫长昀去街上买了东西,打算回村。   从西街往东街走时,他俩特地去小吃摊旁收拾了下,确定锁还在,又擦了擦台面。   旁边有人经过,问他们明天来不来摆摊,还说有没有什么新的小吃。   姜宁笑着说要是有了,一定挂个大招牌告诉大家。   姜宁和卫长昀把摊位收拾好,东西重新归置了下,这才往东街走。   过了正午,天没那么热,街上的人多了起来。   卫长昀瞧见前面围了一群人,像是在看热闹,想起姜宁那个秘方,“那方子上,你写了什么?”   姜宁转头,眨眼冲他神秘笑了笑,“就瞎编的,那些食材凑到一起,特别难闻。”   卫长昀好奇能有多臭,“那天我看了你写的方子,好像和我们用的材料差不多。”   “差不多,不过毛辣果换成了普通的洋柿,酒换成了白开水,还多加了一味……”   姜宁说着忽然嗅了嗅,觉得有股臭味,“哪儿来的味道,酸臭酸臭的。”   “好像是有臭味。”卫长昀看了一圈,发现刚才围着的人群,哗啦全散开。   人一散开,那股酸臭味瞬间跟着四散,整条街上都是那股味。   “天,什么味?谁家的潲水桶翻了?”   “谁家的潲水能不能处理干净,这一条街都卖吃的,这谁来了还有心思吃啊?”   “王员外?是你家飘出来的味!赶紧去厨房里看看,我们这怎么做生意?”   姜宁和卫长昀对视一眼,默契地躲到了一边,绕着王员外家的食肆走。   太臭了。   像一个月没处理的潲水打翻,被太阳晒得更臭。   “还加了一点豆腐卤水。”姜宁飞快说了声,食肆门口瞥去,“卤水是可以做泡菜水,但不能泡这些。”   “丢了这么大的脸,这下王邦肯定跑不掉。”   卫长昀顺着他视线看去,又被熏得受不了转回来,“恶有恶报罢了。”   “太臭了!回家回家,再闻一会儿,今晚我都不想吃饭了。”姜宁捂住口鼻,“早知道不弄得那么臭了。”   卫长昀从衣袖里拿出一张帕子,“才洗的,还没用过。”   姜宁接过来,直接按住鼻子,皂角的香味掩过了臭味,瞬间舒服了不少。   算是活过来了。   快走出街口时,姜宁往王家食肆又看了一眼。   别说做生意赚钱了,怕是连店都开不下去,臭味都腌透了。   他俩回村时,在路上碰到了老根爷,远远地看见,两人就绕到另一边,等人走到岔路口了,才往前走。   “村长还真厉害,能说服他把人放了。”姜宁紧了紧背篓的带子,“我还以为得花钱。”   卫长昀自是知道他说的什么,“那姑娘家里不止给了老根爷在孙老五那儿的十两银子,还多给了三十两。”   姜宁瞪大眼,“三十两?!”   那这一下子就花了四十两,还是给了卖自家女儿的人,那心里得多憋闷。   要不是有老根爷这样的买家,和利欲熏心的人贩子,哪来的这些事。   这不是花了多少钱的问题,要是给别人的感谢费,那不说四十两,就是一百两也给得开心。   偏偏这钱落到差点害了自己家的人手里,还得赔笑脸,就像一根刺似的。   “我说呢,怎么那么痛快放人,原来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姜宁嗤了声,“就怕他本性难移,心里又憋着什么坏,把主意打到别人身上去。”   他自顾自地说着话往前走,没注意到卫长昀听到这话后,落后了两步。   卫长昀的视线停在姜宁身上,想起了那天杨二爷的话,皱了皱眉。   “拐来的姑娘有风险,他说不定就拿着人家给的钱,去贪财的人家里说亲,再骗个儿媳妇。”   姜宁自己给自己说气了,踢一脚石头,“要我说,他——”   发现卫长昀在发呆,他疑惑道:“长昀?”   卫长昀走上前,轻摇了下头,“不管他心里还有没有憋着坏,你一个人时当心些。”   姜宁不傻,一下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嗯,我会小心的。”   看卫长昀眉头还皱着,开解道:“不是还有你吗?”   卫长昀心尖一动,替他扶了下背篓,一道往前走,“我总有不在的时候,怕不能护你周全。”   时至今日,他看着姜宁逐渐不再遮掩的与众不同,知道他有能力自保,遇到危险也会想办法脱身。   可力量的悬殊,还有人心的险恶,都是意外的根由。   他不想有意外发生。   姜宁耳尖发烫,别开脸道:“我答应你,一定小心,不会让自己有危险。”   卫长昀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嗯”了声后,便窘迫地清了下嗓子。 第69章   前一阵忙进忙出不少事,姜宁和卫长昀算了算手里的钱,七七八八地加起来,已经有十二两。   有挣的,也有花的。   买了布和棉花,还添置了一口新的铁锅。   厨房里那些瓶瓶罐罐,用的盆和碗也都买了新的。   手有余钱,心里不慌。   他俩合计后,便打算在家休息两日再出摊。   姜宁起床时,院子里传来说话声,是小小和小宝在玩闹。   他抱着被子翻了个身,听了一会儿,发现两小孩是在说他多久才起床。   姜宁面上表情凝住,尴尬一闪而过,又很快消失。   睡懒觉怎么了?   这么好的天气,不睡觉可惜了。   “叩叩。”   就在姜宁打算再眯会儿,睡到中午再起时,眼皮才合上,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嫂嫂,起了吗?”   姜宁从枕头里抬起头,莫名有些耳热。   自打上次他俩说了好些话后,“嫂嫂”两个字便很少从卫长昀口中说出来。   那一声“宁宁”,叫得有几分逾距。   私下里几乎没再叫过,但比起叫他哥,卫长昀又更能接受这个称呼。   “怎么了?”姜宁答应了声。   “灶上的菜快凉了,你是要这会儿吃,还是等会儿给你热?”卫长昀的身影落在门上。   少年初具成年男子的劲瘦,映在门上的模糊影子也能看得出来。   “我起了,一会儿就来。”姜宁抱着被子坐起来,抓了抓头发。   别说,发质还挺好的,都没怎么护理,也不会毛糙或者分叉,甚至摸着还挺柔顺。   门外的人答应了声“好”,身影便从门上离开。   姜宁穿鞋下床,从柜子里拿了身衣服,打着哈欠收拾好后,走出屋子。   “我赢了!”   “哼!要不是二哥去叫,宁哥哥肯定睡到中午。”   “才不是,宁哥哥又不是小猪,只有小猪才睡到中午。”   ……   姜宁尴尬地摸了摸鼻尖,走到屋檐下去洗漱。   等他洗漱完,朱红正好从地里回来。   地里的豆子长得好,第一茬已经可以吃了,所以去摘了些回来。   不止豇豆和棒豆,还有辣椒、南瓜。   南瓜没长大也能吃,切成块和棒豆一块清水煮,蘸辣椒水特别好,还下饭。   “阿娘,你还摘了苦蒜啊?”   “嗯,路上看到就挖了两丛,还有你爱吃的折耳根。”   姜宁还拿着帕子擦脸,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忽地想到什么,“中午我们吃点别的,不做饭了。”   朱红一点不惊讶,宠溺道:“你又想到什么好吃的了?”   “凉面和凉皮。”姜宁不卖关子,“这不是昨天买了些碱水面回来,正好能做。”   凉面简单,稍微煮一下,不能煮透,然后放到锅里蒸熟,再倒一点菜油拌匀就行。   凉皮就复杂了,得先揉面,揉完了还得洗,洗出来的面浆得均匀倒在盘子里蒸。   失败的可能性很大。   “宁哥哥,什么是凉面和凉皮啊?”   “好吃吗?一定很好吃吧!”   姜宁拧干帕子,倒了水,“我做的有不好吃的?”   -   午饭要吃凉面和凉皮,姜宁早上就随便对付了两口。   揉面、洗面的事儿交给了卫长昀,他先去蒸凉面。   配料的活被朱红揽了去,主要是切苦蒜、葱花和折耳根。之前做的盐菜还剩下些,也都切成丁。   卫长昀挽着袖子,看向旁边忙着抬蒸笼的姜宁,“能拿吗?”   姜宁利索地把蒸笼放好,“又不沉,拿得了。”   放好蒸笼,姜宁把锅里过了水的面捞出来,往蒸笼里铺了层纱布,等面的水沥干,才往里放。   姜宁一想到等会儿能吃上自己做的凉面凉皮,已经在咽口水,“我再炸点花生。”   卫长昀好奇,“要这么多配菜?”   姜宁坐在小凳子上,往灶孔里放柴,“多拌一点才好吃。”   说完想了想,抬头看他,“我是想,能行的话,小吃摊上可以卖这个。”   不止可以做辣椒油口味的,还有番茄酱汁味的。   如果卖得好,以后要能有自家的铺子,还可以做肉丁、鸡丝的。   自家的铺子?   姜宁手上动作一顿,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想要一间铺子。   可不说成本和租金,他们住在村里,来回也不方便。   卫长昀听他说了一半不出声,问:“怎么了?”   姜宁眨了下眼,回过神来,“长昀,我是在想,日后若是有可能的话,能不能在镇上盘一间铺子。”   属于自己的店铺。   想卖什么卖什么,赚的亏的都是自己的。   摆摊虽然也好,可总有一种居无定所的感觉,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闻言卫长昀一怔,片刻后才道:“平时出摊时,我们可以先去看看,哪儿有闲置的铺子。”   姜宁眼睛瞪大,半天没说话。   他虽然知道卫长昀不会反对,可是心里也有担心。   小河村是卫长昀的家,这里有他的过去,父母和兄长都在这里长眠,哪能说离开就离开。   在镇上开了铺子,就算还回村里,可时日久了,铺子后面隔个屋子出来住也是有的。   姜宁拍了拍手上的灰,“长昀——”   卫长昀往砧板上摔了摔面团,“小河村会一直在这里,我们也可以一直在这儿。”   话顿了顿,“但不是一定要在这不是吗?”   父母、兄长从小就让他读书,去学堂、去私塾,为的就是像杨二爷那样,参加科考,当个人人都敬重的秀才。   他们只能想到当秀才,他却看得更远,科考之路,远不止做个秀才。   读书人哪有不想要金榜题名的?   踏上科举之路,就迟早要离开故土。   姜宁对上他的眼神,低笑了声,“好。”   吃凉面凉皮,一定要有炸花生跟着拌,炸花生的油就是炒熟的菜油,多的装起来,其他的用来做油辣椒。   “我再弄点毛辣果酱,小小和小宝吃不了太辣的。”姜宁站起来,重新洗了洗手,“你也可以尝尝。”   卫长昀道:“我能吃辣。”   姜宁对他皱了皱鼻子,嗔道:“那你也不是小孩,能跟他们比吗?”   正说话,外面传来赵秋的声音。   “朱婶,宁哥儿在家吧?”   “在呢,厨房里正在弄吃的。”   话音刚落,赵秋就自个走到了厨房门口,探头朝里面看来。   姜宁看到他,抬了抬手,“进来吧,正好能帮我。”   赵秋看他是一点不客气,倒也不介意,走进厨房,打量了一圈,“宁哥儿,你家厨房重新弄过了?”   “嗯,这样看着利索些。”姜宁给他让了地方,“帮我把辣椒捣碎,和姜蒜一块捣。”   “回头我也让阿爹和阿娘照着你这个弄弄,看着是舒服些。”赵秋一边说,一边瞥碗里装着的辣椒和姜蒜,“你这又弄什么好吃的?”   “好吃的,不让你白干活。”姜宁擦干锅,往里倒油,“你怎么来了?”   赵秋拿着石杵往石臼里捣,压低了声音,神秘道:“今早我还在屋里睡着,就听到我娘在院子里说话。”   姜宁:“……”   铺垫这么长的唠家常习惯,在村里八卦中心,肯定地位不低。   姜宁好奇,“说什么?”   “我迷迷糊糊听到她和我哥说,天不亮那会儿,王邦被几个人抬了回来,鼻青脸肿的,请了陈大夫去看,伤得可不轻,差点连骨头都打断了。”   赵秋眼睛睁大,“我来找你路过他家院子外,都能听到徐婶哭天喊地,要死要活的。”   王邦被打了?   虽然预想到了,可姜宁还是有些惊讶,那王员外家动作可真快啊,难怪能是员外呢。   没点子手段和魄力不行。   他抬眼和卫长昀看来的视线对上,一想到王邦挨打,就忍不住笑。   恶有恶报。   活该。   姜宁没打算告诉赵秋假秘方的事,怕到时候王邦不死心,还去找他的麻烦。   “他平时那么冲的脾气,村里除了老根爷,就数他最横,谁敢打他?”   赵秋摇头,“不知道,说是回村路上被打的,反正人是从路上捡回来的。”   姜宁怕一会儿说漏嘴,转移话题,“不管谁打的,都是替天行道,谁让他们一家平时那么横。”   “也是。”赵秋一想也有道理,正闻蒸面的味道,忽地想起什么,“说起老根爷,来的路上我还碰到他了,不知道从哪来。”   卫长昀揉面的动作顿住,视线看向姜宁。   姜宁愣住,飞快瞥了眼卫长昀,才道:“你碰到老根爷了?”   “嗯,背着手,也没见拿锄头镰刀的,我喊了声他也没理。”赵秋疑惑,猜测问:“他不是来你这吧?”   上次姜宁在老根爷家里闹了一出,把他家的喜事给搅黄了。   这段时间村里都在说,铁柱叔心智不全,娶不到媳妇都是老根爷做的孽,报应在孩子身上。   闲话是背着人说的,可哪有不透风的墙,早就传到人耳朵里了。   赵秋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宁哥儿,你——”   姜宁冲他安抚地笑笑,“没事,这一阵我也不怎么出门,出摊和去地里都有长昀一块。”   赵秋点点头,有伴就行,别落单到时候挨顿打。   姜宁把花生捞出来,放在一边晾着。   他走到卫长昀旁边,背对着赵秋,没出声用口型说了句“别担心”,才道:“差不多了,你拿面团去盆里洗,就搓吧搓吧,跟洗衣服一样,别散开就行。”   空气安静了会儿,锅里油滋滋地响。   卫长昀眉头微蹙,不确定问:“……洗面?”   姜宁“啊”了声,“对啊,洗面。”   赵秋看过来,一脸怀疑,“面一洗,不就散了吗?还能吃啊?”   姜宁挑眉,“不仅能吃,而且还好吃。”   口感滑腻,清爽可口,加上配菜一拌,绝对夏天必备的小吃。 第70章   面团揉好了,放在盆里用布盖住,醒个一盏茶的时间,才能开始洗面。   灶上的凉面还蒸着,炸花生和油辣椒备好,用碗倒扣盖起来,等着一会儿吃的时候再揭开。   夏天蚊子多,不得不防。   食物要是不干净,吃了容易拉肚子。   姜宁从厨房出来,又拿帕子擦了擦脸和手,“阿娘,小菜你切好了就放碗里,拿布盖着。”   朱红答应了声,拍拍小宝朝碗里伸的手,“玩得手脏,不能这么拿吃的。”   小宝嘿嘿笑了声,飞快跑开,“那我去洗手再来帮忙。”   跟在姜宁后面出来的赵秋见状,逗小孩玩,“是帮忙还是偷吃啊?”   小宝更不好意思了,直接躲进了堂屋里。   一旁的小小捂着嘴笑,仰着脸问朱红她可不可以帮忙。   朱红说家里馋猫不止一只,这儿还有一个。   “你家这院子,打理得可真好。”赵秋打量着那几丛花,紫色和红色的,叫不上名字,但攀在竹篱上,却很好看。   姜宁听见他的话,走到木棚下面,“你要喜欢,等会儿挖一株带回去,就贴着院墙种,要不了多久能爬满墙。”   “这么好养活?”赵秋好奇道。   “去山里时挖的,无人照看都能养活,何况还有人照料。”姜宁铺开一张粗纸,旁边放了两根炭笔。   赵秋正打算问他要做什么,就见卫长昀走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地就把话咽了回去。   卫长昀擦了擦手,在姜宁旁边站定,“工匠那边问过价和工期,算上要用的砖,得三两银子。”   姜宁换算了一下,人工费是二百一天,有两个师傅,得做五天,那就是二两银子。   想不到四百块砖,竟然要一两银子。   难怪只有镇上的人才盖得起砖房,一间屋子得不少砖呢。   “那还行,要是砖不够,再添一些也无妨。”姜宁拿起旁边放的木尺,之前去王木匠那儿做的。   木尺不复杂,要不是为了尺寸精准些,自己都能做一把。   “嗯,只是砖得从村外拉进来,得多跑一趟。”卫长昀想了想,“还是盖在后院吗?”   姜宁弯腰在纸上开始打草图,“不了,得换个地方,毕竟加上了浴房,要是盖在后院,不安全。”   平时招贼不说,要是晕过去摔了或者睡着,喊了人都听不见。   “那盖在哪?”卫长昀左右看了下院子,只有厨房旁边那一块,之前是打算拿来种花的。   卫家的房子,进了院门正对着是堂屋和一间房,左边是姜宁的屋子,挨着厨房,右边是卫长昀的屋子,挨着木棚。   鸡圈就搭在木棚这边,只有厨房那边还空了块地方。   姜宁抬头往院子里看了看,“就厨房旁边那儿,离得还近,提热水方便。”   离厨房进打水方便不说,要是有条件的话,还可以把厨房和浴房连通,做一个类似炕的取暖墙。   冬天洗澡时,只要在厨房生火,热气就能过去。   效果肯定不如暖气,那聊胜于无,总比冷冰冰的要好些。   至于茅房那边,他想好了,去山里挖一点兰花,在周围种一圈,再问问陈大夫,哪些草或者灌木能驱蚊,也种一些。   “嗯。”卫长昀点头,往厨房看去,“时间差不多,我过去把面洗了。”   “要用一个新的盆,放个大半盆水就行,那团面你就用力揉,跟搓小宝衣服一个劲儿就差不多。”   姜宁仔细交代,“最后洗完那一坨面留着,等会儿跟着一起蒸。”   那可不是废掉的食材,是拌凉面凉皮不必可少的面筋。   不过各地吃法不一样,西北那一片儿比较放面筋,西南这边只有靠近那一带的才放。   卫长昀挽好袖子,点点头,“嗯。”   等卫长昀走了,赵秋才凑到桌边,看姜宁在画的东西,“你们俩这一阵就在捣鼓这个?”   姜宁抬眼看了看他,接着用木尺画线,“浴房加上茅房,这样家里方便一些。”   “那你这是在画……什么?”   “我怕工匠师傅不知道我要的什么样,干脆画出来好了。”   姜宁一边画一边说,心想刚才的想法说不定真的能实现,反正就多砌两个烟道,让热气进到浴房,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再不济,还能拿来放换洗的衣服。   冬天洗澡最难受的不只是离开水的瞬间,还有换上冰渣子一样的贴身衣服。   姜宁越想越觉得可行,这不就相当于一个烘干机。   赵秋觉得新鲜,就守在旁边看。   “要是成功了,你家也弄一个,冬天暖和。”姜宁看赵秋一脸好奇,“给三叔和二爷家也修,他们上了年纪,还有家里有小孩,用着也舒服。”   闻言赵秋点点头,“好啊,之前你做的鱼,我娘还问来着。”   姜宁画好了一个房子的正面图,正琢磨剖面图怎么画,“家里还有,一会儿你拿一罐回去,放一点猪油,跟姜蒜一块炒熟,等酒味散了,再加水,其他就跟煮菜一样。”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不时往厨房看眼。   等卫长昀端着盆走来时,姜宁的图纸才画了一半。   不是工具难用,是他一个南方人,对炕的认知除了网络就是书里,里边的构造实在不是很清晰。   得边想边画,还得考虑现在厨房好不好改造。   “面洗成这样,可以吗?”卫长昀端着盆给江宁看,“会不会还不够?”   姜宁和赵秋往盆里看去,刚才的面团已经像块布似的。   “可以了可以了,你这手艺都能出师了。”姜宁夸得有点儿不走心,让卫长昀无奈一笑。   “那把面团捞出来,这盆水呢?”卫长昀手上都还是面浆。   姜宁拿着炭笔,“用布盖着放半个时辰就行,正好赶上午饭。”   卫长昀看眼图上的画,欣赏爬上眼底,“我先拿去放着。”   “对了,你看下蒸的面熟没熟,熟了就捞出来放盆里,我一会儿就去。”   姜宁看看自己的图纸,还算满意。   主视图、剖面图都有了,局部位置放大,加上平面示意,快赶上他爸以前拿回家来的房屋宣传单。   “宁哥儿,你也太厉害了。”赵秋由衷夸赞,“我都能看懂了。”   姜宁得意地挑挑眉,“图留着,等家里修好了没问题,就把图给你家照着修。”   赵秋重重点头,“那我先谢谢宁哥儿。”   姜宁放下笔,伸了伸胳膊,“跟我还客气啊。”   想起自己手里还有堆事,他问,“你要不去那儿坐会儿,我先去把凉面拌了。”   见赵秋没点头,又问,“那跟我一块去厨房和后边菜园?”   赵秋“嗯”了声,“朱婶在做衣服,我去了打扰她,你总不能让我跟小小、小宝玩吧。”   两小孩,哪里是一起玩,是带小孩还差不多。   -   一个时辰后,面浆分层,上面是清水,下面是面浆。   姜宁小心地把布全部揭开,示意卫长昀往铁盘上刷油,薄薄的一层就好。   卫长昀挽着袖子,在铁盘上刷了一层,等姜宁叫停,便把铁盘放到蒸笼里,确定平整才拿开手。   姜宁小心端着盆,一点点往铁盘里倒面浆。   白色的面浆在盘子里漫开,铺了薄薄的一层,看不见铁盘颜色后,就厚度正好。   反复三次,拢共做了四盘。   盖上盖子,再往锅里倒出开水,用中火蒸半盏茶的功夫就能出锅。   赵秋探着脖子,仔细看蒸笼,“这样就可以了?”   旁边朱红也有些好奇,“平时蒸面、蒸饺子、馒头和包子都有,第一次知道面皮也能蒸。”   小小和小宝手里拿着果子,好奇归好奇,但没问。   姜宁正在一边弄凉面,蒸熟后放凉的面,再裹上一层油,比起煮熟的面,更劲道,也没那么绵软。   “马上就可以了。”姜宁心里也打鼓,拌匀了凉面,往蒸笼瞥去,“长昀,差不多可以拿出来了。”   不只心里打鼓,还有点心虚。   他的身份在这里,朱红虽然以为是他历经变故,又鬼门关走了一趟,才变成这样。   可是朱红这性子,瞒着比说实话好。   卫长昀应声把蒸笼抬开,免得等会儿蒸过头了。   姜宁悄悄瞥了眼朱红,见她只是好奇地盯着蒸笼,放下心来。   管他的,日子这样过下去,也挺好的。   “打开吧。”   姜宁捏着筷子,朝卫长昀道:“我觉得应该能行。”   蒸了四张,总不能一张能吃的都没有吧。   赵秋比他还紧张,直接抓着他胳膊,眼睛直直地看着蒸笼,一点不带动的。   卫长昀看他俩挨在一起,一个看起来就紧张,另一个看着故作镇定,不由垂眼勾了勾唇角。   打开蒸笼盖的瞬间,热气散开,里面蒸的东西笼在一片蒸汽里。   姜宁呼出口气,走过去拿手挥了挥,伸手就要去端盘子,被旁边卫长昀一把握住手腕。   “很烫。”卫长昀只是握住拦了他动作,很快放开,拿起旁边赶紧的纱布,“我来。”   姜宁视线往卫长昀身上看,又移开。   脸上不止是被蒸汽热的,还是怎么,只隐隐有些烫。   四盘凉皮一起被端出来,旁边还有蒸的面筋块。   姜宁拿筷子轻轻戳了下,沿着边缘挑开。   凉皮软乎还有弹性,碗底一半的厚薄正好,揭起来时,还能看出些剔透。   姜宁回头,对上几双期待的眼睛。   “成了。”   几个人都松了口气,跟着笑起来,拿碗的拿碗,去端小菜的端小菜,一块拿到院子里的方桌上。   凉面放碗底,凉皮切成条放在上面,再放上黄瓜丝、豆芽丝,最后撒上苦蒜、葱花、折耳根和盐菜碎。   毛辣果酱和油泼辣子按照口味来选,其他的酱油和醋一起放。   齐活。   第一碗给了朱红。   朱红端着碗,顶着大家期待的眼神,尝了第一口。   “好吃吗?会不会太辣?不会太面吧。”   “……”   朱红抬眼,笑得一脸温柔,肯定道:“好吃。” 第71章   半盆凉面、四盘凉皮,几人围着小方桌,一人一碗就去了大半。   夏天胃口好,除了两个小的,他们几个全都又拌了一碗,放了油辣椒,再加点毛辣果酱,酸辣口里还带一点甜,正正好适合天热的时候吃。   赵秋回家的时候,姜宁把剩的那点给拌了装大碗里,连着一罐酸汤都放进篮子,给他拿回家。   送走赵秋,姜宁见朱红去收拾厨房,小小和小宝回屋睡午觉,便自个去了木棚下边。   拿起画得差不多的图纸,他琢磨还是得提前去一趟工匠那儿,看完这个图纸再来定具体的砖数。   少拉一趟是一趟,不然还麻烦。   卫长昀走来时,看他拿着木尺比比量量,“木尺的度量精确,可以用婶子做衣服的布条做软尺,在院子里粗略量一遍。”   姜宁抬头,笑着道:“你这办法不错,那我去屋里拿。”   用木尺在布条上标出度量,那不就是平时会用到的软尺,再用软尺去拉尺寸,哪怕不精确,也肯定比他目测要准确很多。   说做就做,姜宁进屋拿了布条回来,和卫长昀一块在上面标了几个位置,用炭笔写了数字。   卫长昀理布尺时,看到上面弯弯曲曲的符号,略微怔住,抬眼看向姜宁,“这符号是什么意思?”   正在拿起图纸的姜宁,整个人定住,大脑飞速运转。   天,他总不能说这是阿拉伯数字吧。   人果然不能得意,太得意就会忘形,忘形就会露馅。   姜宁不自在地咽了咽,故作无事地拿起图纸,“是数字,我不太会写,就自己画了个符号来代替。”   一句半真半假的话,不知道能不能糊弄过去。   他是真不太会大写的数字,每次写的时候都要回忆一下,尤其是“壹”和“贰”,生怕少写一横,多写一撇。   卫长昀的视线落在姜宁身上,并无半点逾距,也无考究,只是疑惑。   平时姜宁练字时,也会写一些字,看着像少了一部分。   姜宁顶着他的视线,手微微捏紧图纸,嘴唇微动,到底还是没再说话。   “一竖代表一?”卫长昀神色一松,疑惑散去,“有一个弯,带一横是二?”   姜宁“噗嗤”笑了声,“你要不要学?我发现这个比较简单,反正比正儿八经写要容易很多。”   卫长昀点头,“嗯,等闲时你教我罢。”   姜宁不知道卫长昀到底有没有看出来,可表露出来的态度,让他莫名的心安。   他俩拿了布尺和图纸,走到厨房外的空地,把东西挪开后,实地开始量尺寸。   姜宁蹲在地上,看卫长昀一边拉布尺一边道:“后天要出摊,你看明天要不我们去趟工匠那儿,把实际量的大概尺寸报过去,再确定下砖的数量,免得多跑一趟。”   二十五文一块,不算便宜了。   但家里负担得起,往多一点算,用不上留着以后在厨房砌台也行。   “工匠在大河村,来回一趟不到一个时辰。”卫长昀蹲下,“这里差不多?”   姜宁看了看摊开的图纸,“差不多就那儿。”   “那就吃过午饭去一趟,早上去地里,最近长势好,先看看辣椒能不能摘了。”   之前买的麻辣面和糊辣椒,姜宁也拿到小吃摊上卖。   蚊子再小也是肉,每天能卖个几罐出去。   “明天煮个瓜豆汤,中午吃解暑。”卫长昀在地上挖了个小坑做标记,又横着拉布尺,“哪一边宽些?”   姜宁跟着动,想了想,“茅房宽些,浴房能放得下浴桶和留一个台子就行。”   量着量着,姜宁有了新的想法。   马桶干脆要两个好了,做成有夹层匣子的,里边放灶灰,这样一来除臭还方便。   “那就这么大,晚点我再用灶灰画出一条线。”卫长昀标好点,打算收起布尺。   姜宁还蹲在地上,琢磨马桶要怎么做,反正得舒服点。   卫长昀走到他面前,轻轻一扯布尺,姜宁手里的力道没松,扯得两人被力道一带,一个抬起手,一个弯下腰。   午后缱绻的光落下,姜宁对上卫长昀的眼睛,面上落了一片阴影,让那双眼睛更亮。   卫长昀呼吸微促,手指轻轻勾了一下布尺,姜宁整个人仿佛也被勾得动了下。   姜宁回过神,没躲开他的眼神,只是道:“你……脸好红。”   卫长昀的脸色一下变得更红,用力一拉布尺,直起身来,“有点热。”   姜宁说完也后悔了,偏过头,撑着膝盖站起来。   “我回屋去了,睡会儿。”   “嗯。”卫长昀折起布尺,“我去温书。”   朱红站在厨房门口,没有出声,待两人各自回屋了,才摇头轻叹了声,又进了厨房。   -   天热买肉放不住,家里每次买肉都是少量,吃不完的也都过油炒熟了放起来。   罐子里用油泡着,这样能放个三五天,多了也不行。   晚饭吃得家常,青椒炒肉、青椒毛辣果炒豇豆,再煮了一个白菜肉片汤,凉拌黄瓜。   饭后,姜宁他们在院里乘凉,手里捧着从山里摘的野果子。   朱红看了眼姜宁,又往卫长昀屋里瞥了眼,“明天你和二郎要去工匠家吗?”   姜宁咬了一口果子,心说之前怎么不种一个西瓜。   “嗯,早点定下来,也能早点动工,天气好灰浆能干得快些,不然晾都要晾好久。”   朱红点头,“你这个孩子,想得多也想得长远,又有主意,不过有什么事,还是得和二郎商量着来。”   “阿娘,你这是怎么了?”姜宁奇怪地看她一眼,眨了眨眼,“我什么时候不跟他商量了?倒是他,主意才大,上回没给我气出一个好歹。”   什么卖书都说出来了,是不是往后连科举都不参加了?   闻言朱红失笑,觉得姜宁只要不在做生意的事上,都还像个孩子。   “是是是,宁哥儿拎得清,又是——”   后边的话,她咽了回去,生怕又像上次一样,惹得两人尴尬一阵。   如今这家里,姜宁就是当家做主的人。   姜宁往后靠着椅背,“阿娘又笑话我,不过日子过得好,我才不管呢。”   朱红叹道:“是啊,日子过得好就成。”   又不是偷蒙拐骗,被说了也不掉一块肉。   小小和小宝坐不住,吃了果子,又去旁边花藤那儿捉萤火虫。捉到了就两只手捧着,跑过来给他们看。   姜宁仰头看天,星星挺多的,明天得是个大晴天。   闲坐了小半个时辰,院里的椅子搬回屋檐下,各自回了屋。   没一会儿,屋里的灯都熄了。   卫长昀看了一晚的书,再抬头时,发现连寻常熄得晚的姜宁屋里,灯也暗了下去。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手指曲着抵在太阳穴,抽走写满了的纸,重新换了一张。   今天才初二,天上无月。   平时靠月色辨别时辰,今日却有些难辨,不过看天色,怕不是已经到了子时。   卫长昀白日里要去地里,也要帮着家里干活,自打退学后,温书便放到了晌午后的时间,还有夜里。   家里体贴他,入夜后少有让他帮忙,连一双弟妹都不会来打扰。   放空了不过片刻,他又翻开书,一边在心里默一边提笔写下所想。   私塾里有先生指导,进步与退步都能知道,文章更是有人过目。   如今他回了家备考,自是要比在私塾更用功才行,不能辜负了杨二爷替他看文章的心意。   写到一半,开着纳凉的窗户被风吹得动了动,有蚊子飞了进来。   卫长昀心定,不曾分心注意到,直到小臂有些痒时,才分了下心,瞥向露出来的小臂。   蚊子叮了个包,有一个红点。   放下笔,他伸手轻轻挠了一下,很快就起了一片红。   蚊子包越挠越痒,卫长昀在上面掐了一下,重新拿笔继续把文章写完。   才写了一行,便听到窗外有动静。   卫长昀抬眼看去,见姜宁屋子里的灯亮了,不一会儿,窗上便映出姜宁的身影。   没等卫长昀回神,姜宁披了件外衫,端着一盏灯出了屋,手在脖子和胳膊上拍了拍。   “哪来的那么多蚊子?”姜宁嘟囔道:“要被咬死了,好痒啊!”   姜宁碎碎念了两句,正打算拐去木棚下,看看之前找的驱蚊草还有没有。   余光一扫,才注意到卫长昀屋里的灯亮着,窗户也开着。   “什么时辰了,你还在看书?”姜宁脚下一拐,走到卫长昀屋外,“窗户开这么大,不怕蚊子都飞进去。”   卫长昀眸光敛了敛,眼神瞥向一旁窗棂,“我少有招蚊子。”   姜宁眯起眼,有些不忿地在他脖子和胳膊扫了圈,果然没有几个蚊子包。   “真羡慕,我去找驱蚊草了。”   卫长昀“嗯”了声,没往姜宁身上看,“夜里风大,小心着凉了。”   姜宁笑了一下,紧了紧衣服,正要抬脚去木棚,忽地停下,“好好用功。”   卫长昀略有诧异地抬头,发现姜宁已经走开。   他还以为刚才姜宁会让他早点休息,却不是,反而让他好好用功。   姜宁走到木棚下,在几个竹筛里翻了翻,可算找到一点驱蚊草。   得了,这下不用喂蚊子了。   拿着驱蚊草回屋时,往卫长昀的窗户看去,束着发的人已经在认真看书。   啧,好努力啊。   不过备考这么努力是应该的,谁家孩子参加大考不用功啊,那都是007好么。   跟打工人一样。   姜宁见卫长昀抬头,被发现了也不尴尬,轻轻笑起来,歪了歪头,示意自己先回屋了。   屋门关上,两扇对着的窗户都亮了起来。   不过片刻后,西边的屋子灯火熄灭,院子又恢复了宁静。 第72章   家里要动工,按照老一辈的说法,是得看个日子。   姜宁和卫长昀都不会看,提着一罐酸汤和一块肉去了杨二爷家,让杨二爷帮忙看个日子。   杨二爷说他们瞎花钱,看个日子的事,还手里拿那么多东西,是生分了。   他俩倒是会说话,说平时就想拿来,这不赶巧了才拿来,就是想孝敬长辈,可是把人当家里看才这样。   姜宁几句话说得杨二爷心里高兴,拿了纸笔,写写画   画一会儿,算出了日子。   七月初十家里宜动土,就定了那日。   好在离初十还有几日,姜宁和卫长昀便打算初七乞巧节那天出摊,指定生意好,顺道再买些东西回家。   乞巧节当日,永安镇比平时更热闹。   街上熙熙攘攘都是游玩的人,街头巷尾也挂上了花灯,书铺更是把书搬出来晒。   小吃摊上摆了一盆钵钵鸡,凉面和凉皮放在一边,饮子是姜宁去地里时找到的刺梨。   捣碎之后,用布包着过滤再兑冷开水,再往里放几片切好的刺梨和糖水。   没等午时过完,直接卖光了,连他俩想剩点自己吃都没有。   “小老板,今天收摊这么早?”   “不好意思,卖完了,下回您来,我给你多放点料。”   姜宁把几只盆收起来,锁在柜子里,一会儿逛完了要回家再来拿。   卫长昀拿了两张小板凳,倒扣着叠在一起,塞进了柜子最下面。   平时生意没那么好,有个座会舒服些,总不能一直都坐在桥边的石头上。   “一会儿买完东西,逛逛再回家?”姜宁跟客人那边说完,回过头问:“时辰还早。”   卫长昀往街上看了眼,不光是年轻女子和男子走在一起,成了婚的夫妻带着孩子、年迈的两口并肩,倒也不少。   “可以去西街逛,那边热闹些,小玩意也多。”卫长昀把背篓拿起来,往肩上挂。   姜宁看他一眼,眼里带了些揶揄,“还以为你会拒绝。”   卫长昀问:“为什么?”   姜宁拿帕子擦了擦手,“知道了,你最坦荡。”   卫长昀反应过来,失笑道:“举止间并无逾距,自是坦荡,可心里却有些紧张。”   乞巧节并非只有互生情愫的人才可一起逛,所以自然是无妨。   却又因为心中的情绪,难以不紧张。   闻言姜宁一怔,暗恼自己搬起石头砸脚,竟是又被卫长昀给绕进去。   -   西街的热闹和东街不一样,小摊贩更多,叫卖声更喧嚣,不只有玩的,还有吃的、喝的。   糖霜果子、茶饮、面团、糖糕……   看都看不过来。   姜宁买了一根糖画,画的时候一时想不出要画什么,最后就说画只小猫好了。   他家里有一只狸花,战斗力十分强。   一身灰色的花纹,经常跟周围融为一体,猝不及防地跳到家里人身上。   “应该在冬天买的,这样就不会很快化了。”姜宁瞥眼手里糖画,“在冬天前,我们做一个炉子好了。”   南方的气候用不上炕,但炉子肯定需要,而且——   冬天吃火锅,没炉子一点不方便。   卫长昀把刚买的糖果子放到背篓里,“放在哪?”   “堂屋。”姜宁比划了一下,“不大,就上面一块铁盘,下面是一个桶状的炉子,最下面要留一个装灰的铁抽屉。”   卫长昀认真听他说的,瞥见他手里糖画要蹭到旁人衣服,伸手一握,避免了尴尬,“屋里烧炭会有烟,也要修一个烟囱吗?”   姜宁朝他一笑,老实举着糖画,“可以让铁匠打几根铁管,拼到一起,就可以当烟囱。”   造价是贵了点,但可以从十月一直用到出正月。   算起来,差不多四个月。   “那等过一阵,先去铁匠铺问问。”卫长昀并未追问姜宁如何想到炉子,只道:“前面就是肉铺,今日过节,卖得快。”   “那去买一节排骨,晚上可以炖藕吃。”   姜宁想了想,“莲藕排骨汤这个天喝,也不会躁,还下火。”   要不是家里田不够,他都想改种藕,不然藕也不便宜,十几文一斤。   不过种稻米也不亏,能管温饱,加上稻花鱼,一年到头的肉都有着落。   “还想买什么菜?”卫长昀和他商量,“家里的鸡估摸要等到年底才能吃。”   “先不急,现在下蛋一样的。”姜宁一想到冬天时,家里有鸡吃,嘴角扬了扬,“买两根茄子,我想做个茄子煲。”   再做一个肉丸粉丝豆腐煲,晚饭的主菜应该够了。   其他的素菜和凉拌菜,地里都有,回家现摘就行,又新鲜又天然。   “好。”卫长昀点头,看了看哪里还有菜摊。   逛了一会儿,背篓里的东西越来越多。   毕竟过节,还得买动工当天要用的酒、肉和炮仗,炮仗是图个吉利,酒肉是用来招待工匠师傅的。   其他日子可以跟着主人家吃家常菜,第一天和最后一天都得好生招待。   主要是因为伸手不打笑脸人,让工匠给自己做工时上心。   买完东西,他俩回到小吃摊拿了盆,准备打道回府。   东街的人不比西街少,不过打扮更精致些,食肆、茶楼和酒楼生意都很好。   姜宁和卫长昀说着话,忽地旁边传来吵闹声,他俩一块看去,那间铺子门上一大个铜钱纹样,旁边垂下的旗上写着“赌”。   “去去去,家里没钱就别来这里玩,下次再让我看到你来,就把你手打断!”   “少瞧不起人,老子有的是钱,下次赢了还来!”   街上人纷纷让开,生怕沾了晦气。   姜宁和卫长昀也躲开了一些,倒不是嫌晦气,是怕待会儿被撞到。   赌鬼最不讲道理,浑起来什么事都敢做。   姜宁正欲和卫长昀说话,忽地一撇,觉得踉跄的男人有些眼熟,眯起眼仔细看。   卫长昀又顺着他视线看去,“怎么——”   “姜大志?”   姜宁嗤了声,确定不是自己眼花,“烂赌鬼,迟早众叛亲离,被人打了丢野外去喂狗。”   那十五两银子,就当他提前给的棺材钱了。   卫长昀垂了垂眼,没再去管骂骂咧咧的姜大志,扫向另一边,“那边好像很热闹,去看看吗?”   姜宁“啊”了声,难得听卫长昀主动去凑热闹。   卫长昀解释,“应当是在拜魁星。”   魁星?   那就不是跟文曲星差不多的,掌管文章的神。   “去去去,拜神得去。”姜宁心里那点烦躁和戾气,瞬间消散,“管他有用没用,拜了再说。”   卫长昀失笑道:“想许什么愿?”   “保佑你高中,保佑我们一家平安,身边的朋友也顺利,还有就是——”   不等姜宁说话,卫长昀已经接过他的话。   “暴富。”   “发财。”   两道声音重合,他俩一怔,忽地笑起来。   真正拜魁星时,姜宁却收起了玩笑之色,十分虔诚地替卫长昀求一个上上签,来年科举定能夺魁。   “魁星老爷,您要是能听到我的愿望,就保佑我身边之人能得偿所愿,来年科举金榜题名,不求封侯拜相,但求仕途无虞。”   什么朝堂政斗、党派之争都离得远远的,最好不要被牵扯其中,哪怕真有一日身陷囹圄,也是边缘徘徊,夺取官职贬为百姓就行。   姜宁双掌合十,睁开眼前又补充了一句,“刚才那些是我怕万一说的补充,不是许愿的内容,不到逼不得已,也不用非得罢官。”   魁星老爷,你可不要胡乱调剂我的愿望。   拜托拜托了。   拜完魁星老爷,姜宁和卫长昀便不在镇上停留,直接带上买的东西回家。   -   回到家里,朱红听姜宁晚上要做菜,怕他们刚回来累着,就挎了篮子去地里摘菜,让他俩歇会儿。   姜宁靠在椅子里,瞥向正在收拾的卫长昀,心想家里一个比一个闲不住。   显得他挺闲的了。   没事,富贵闲人。   他先占个闲人的名头,富贵以后补上。   才剥了一小把瓜子,姜宁就见小宝鬼鬼祟祟地跑来。   姜宁挑了下眉,等着他开口。   “宁哥哥,今天我们去村里大树下玩,张小牛问小小要糖吃。”小宝拉了凳子坐在他旁边,特别小声道:“小小不让我跟你们说。”   姜宁皱起眉,一下坐正,“什么?”   “张小牛就是那个坏蛋,他喊王栓表哥!”小宝气愤道:“我没让小小给他,他还威胁我,要打我!”   王栓?   这个瘪犊子,老爹都被打个半残了,还能在村里蹦跶啊。   不过这个张小牛跟王栓家也没什么关系,多半还是家里教不好,不然总不能跟一个大了十多岁的表哥学坏的吧。   那不能够,就是自个是个坏种。   姜宁瞥眼那边的卫长昀,又看向坐在屋檐下的小小。   难怪呢,平时挺活泼、还特别爱笑的小姑娘,今天坐在那一言不发,自己跟小布娃娃玩。   “只告诉我了?”姜宁低声问:“为什么不告诉你二哥?”   小宝皱了皱脸,“因为二哥肯定会去打他。”   姜宁瞪眼,“你二哥从前这么凶啊?”   小宝认真点头,“二哥最讨厌别人欺负家里人,大哥、我和小小都不可以,以前有人骂我们没爹娘,小小哭着回家,二哥直接去跟人打了一架。”   姜宁狐疑地朝卫长昀瞥了眼,又转回头来,“……那你觉得我不会打人?”   边说边拿起手边的杯子,往嘴边送。   看不出来啊,卫长昀不仅小时候挺皮的,还挺凶。   果然是个小狼崽。   小宝嘿嘿笑了下,“因为你看起来脾气好,不怎么会打人。”   姜宁“噗”一下,刚喝到嘴里的水直接喷了出来。   他连忙擦了擦嘴,放下杯子,“我不仅会打人,还会把人的牙打掉!”   欺负小孩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来跟他打。 第73章   家里爱做的那几道菜,姜宁做得多了,卫长昀和朱红也都会做,就是口感咸淡有细微差别。   姜宁摸到厨房,探头往里看,“长昀,我去趟秋哥儿家,给他送点辣椒去。”   之前送酸汤的时候,忘拿一罐辣椒了。   卫长昀正在砍排骨,旁边的篮子里放了洗干净的藕和茄子、黄瓜,豆腐和肉都装碗里备用。   转过头,“要不要再拿点别的一起?”   姜宁点点头,“拿了,就炕的豆干和晒的盐菜,我都拿了。”   “路上小心。”卫长昀不放心地叮嘱了句,“别聊太久,夜路不安全。”   “知道知道,一会儿就回来了。”姜宁说完,松了扶着门的手,“对了,小宝和我一起去,他想去找三叔家的子修玩会儿。”   赵秋家和王三叔家离得近,之前朱红没来的时候,小小和小宝放在他家时,三个小孩就经常一起玩。   卫长昀“嗯”了声,继续干手里的活。   时辰不早了,排骨得早点炖,不然一会儿赶不上晚饭。   姜宁心虚地又瞄了瞄卫长昀,结果被卫长昀扫过的视线撞上。   “……”   完啦。   “我走了。”姜宁镇定地笑了笑,“炖汤的时候,少盐,记得放姜。”   卫长昀接过他的话,“还有先焯水。”   姜宁抿唇弯了弯眼睛,没再多待,直接走了。   院子里小宝拎着小篮子,看到姜宁过来,立即招手,一脸偷摸的表情,“宁哥哥快点,等你了。”   姜宁对他龇牙,走过揉了一把他的脑袋,“来了来了,急什么。”   小宝扭着脖子回头,瞥了眼厨房,“二哥没看出来吧?”   人小鬼大,还怕被家里看起来最有威严的人发现。   姜宁摇头,“我出马怎么可能被发现,你一会儿就把那个张小牛指给我看。”   “嗯!”小宝一脸气愤,“宁哥哥,你一定要打掉他的牙!”   姜宁不过脑地点头,答应了声。   才说完,就有点心虚了。   不知道这个张小牛几岁,牙齿打掉了还能长吗?   又没有牙医,不能给他换个假牙。   有牙医就好了,那可以放开了打,打坏了牙就陪他一副假牙。   还亏了呢。   一大一小揣着心虚,飞快进了村子。   村里那棵大榕树下,天一热,时时刻刻都有人在,大人小孩都喜欢在那儿乘凉、闲聊。   姜宁远远看去,发现今天只有几个小孩在那儿,大人们估计都在家里忙活。   六七个小孩围成一圈,不知道在做什么。   “那个,那个就是张小牛。”小宝踮起脚,指了一下人群里的高个,“他最喜欢欺负人!”   姜宁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小宝,又看那个快有自己高的胖子。   小孩?   比他还高、还壮的小孩?   看起来那胳膊能有他大腿粗,一手能把他拎起来。   姜宁皱眉,“我看可不止他会欺负人,边上几个小孩不也会欺负人。”   “张小牛特别霸道,不给他当小弟,他就打你,除非你听他的。”   “这不就是村霸吗?”   王邦和徐婶这是什么家族基因啊,一家子都是村霸,比老根爷家还厉害。   好歹人家就出了一个混账,他家全是混蛋。   姜宁拍拍小宝的脑袋,看了眼不远处的王三叔,“去找子修玩,我一会儿打完人就去接你。”   小宝仰着头,配合地“哇塞”了声,“宁哥哥加油!”   “去吧去吧,你在边上待着,怕打起来误伤。”姜宁把小篮子递给他,掰掰手指、揉揉手腕,来了一套广播体操热身。   太久没打人了,得活动活动,别闪了腰。   小宝重重点头,“宁哥哥,你最棒了!”   姜宁嘴角翘起,十分受用地点点头,“放心,包在我身上,一定给张小牛打趴了。”   行不行再说,家里小孩被欺负了,这个头是一定要出的。   姜宁哄完小宝,看他进了王三叔家的院子,这才朝着大榕树走过去。   “你脑子不好,所以媳妇才跑了。”   “因为你笨,所以你爹才不喜欢你。”   “你真的笨死了,连媳妇都看不住,不会有人喜欢跟你玩。”   “铁柱铁柱,是个大笨猪。”   “还想要跟我们一起玩?你都没娘教,我们才不要跟你一起玩。”   ……   姜宁揉着手腕靠近围一起的几个小孩,刻薄的话越来越清晰,直接落在他耳朵里。   好恶毒的话。   对一个心智不全的人这么恶毒,不怕报应吗?   “喂!你们在干什么?!”   几个围着的小孩吓得一哆嗦,飞快散开,惊惶地看向叉腰站那儿的姜宁。   一看见是大人,更害怕了。   “没干什么,我们在玩!”   “对,我们就是在玩。”   “我要回家了,一会儿我娘要找我了。”   姜宁:“……?”   他还没动手呢,就跑了俩?   姜宁微眯起眼,看向杵在那儿的张小牛,“你带头的是吧?欺负别人很有意思?”   “关你什么事?他本来就不讨人喜欢,我们哪里欺负他了?不跟他玩也叫欺负啊?”   张小牛在家里被宠坏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平时横得很。   姜宁嗤了声,对这种熊孩子打心眼里看不上,“没欺负他,他蹲在那里抱着头干什么?骂他不叫欺负他,那我骂你几句你听着?”   张小牛一下很生气地搓了搓胳膊,“要你管!你是谁啊?你不就是那个爬小叔子床的人吗?我娘和我姨都这么说,你们家乱得很,没人要!”   “那你娘爬吗?去你姨家,也爬人家的床?”姜宁冷笑了声,“开个玩笑,没骂你。”   “你、你欺负人!”   “我?我怎么欺负你了?我也没打你。”   张小牛气得脸色涨红,肥肉颤啊颤的。   姜宁歪了歪头,瞥向蹲在那里抱头的铁柱叔,白生了大个头,被个小胖子欺负。   “我也没说什么啊,不就顺着你娘和你姨的话说,怎么还生气了?没想到啊没想到,难怪他们那么说你。”   张小牛脸一红,跺了跺脚,“说什么?!”   姜宁拍着手走过去,觑一眼旁边还站着的几个小孩。   小马仔,年纪不大就学会跟人当马仔了。   “还不回家,在这儿做什么?”姜宁瞪眼,凶巴巴道:“再看就告诉你们爹娘!”   “哇!”   小孩顿时作鸟兽散,一个个跑得裤子都要掉了,飞快往家里跑。   姜宁挑了挑眉,看向张小牛,“就你一个人了,那我问你一个事,你是不是抢我家小小的糖吃?”   张小牛梗着脖子,看姜宁细胳膊细腿的,“是我抢的怎么了?难吃!我尝了一口直接丢了!”   姜宁瞪大眼,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的什么话?   “没我娘买的好吃,不知道是上哪里捡来吃的。”张小牛神气地看了一眼姜宁,“你生气啊?”   “捡来的你也要抢着吃,你是狗吗?”姜宁反唇相讥,“只有畜生才喜欢在地上捡吃的。”   好好的人,不是穷困潦倒,饿到极点了,怎么会去抢别人吃的?   张小牛又气得跺脚,脖子都气粗了,伸出手指着姜宁。   姜宁冷哼了声,“下次再抢我家小孩的东西,我就打得你满地找牙,知不知道?”   来教训张小牛,是为了让他长记性,不敢欺负小小和小宝,最好也不会欺负其他家小孩。   看张小牛在那儿气得跳脚,姜宁瞥向还蹲在那儿的铁柱叔,叹了口气,走过去。   刚要过去,旁边一只胖手直接打在他胳膊上。   手劲儿老大,跟棍子打在身上似的。   姜宁缩了缩手,瞪眼看向张小牛,“你疯了吧?还真敢打人,我真是给你脸了。”   边说边抬脚往他膝盖上踹,心里还是不解气,直接踹在他大腿根,“傻叉!”   张小牛哎哟叫了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   姜宁看都懒得看,又没真让他断子绝孙,叫唤什么?较真起来,这小胖子也没比他小几岁。   “铁柱叔?起来,回家了。”   “呜呜呜呜,他们骂人,我不要回家,我不要回家。”   姜宁拍拍他的肩,放轻了语气,“没事了,我把坏人都打跑了,你快起来,我送你回家,回家就没人欺负你。”   铁柱叔放下手,抬头看姜宁,“你是小哥儿?”   什么小哥儿、大哥儿的?   姜宁一头雾水,“我叫姜宁,直接叫我就行。”   铁柱叔愣了愣,小声道:“姜宁?你是好人,你打坏人。”   姜宁笑了下,“行了,我送你回去,一会儿还得回家吃饭呢。”   反正也没几步路,姜宁打算把铁柱叔送到家门口就行,别碰上老根爷,要碰上也是在外边,大白天的,总不能还做什么吧?   顶多骂他几句,又不掉块肉。   看眼还蹲那儿的张小牛,姜宁嗤了声,皱皱鼻子。   小样儿,就这还当村霸,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走到铁柱叔家院子外,姜宁停在原地不走了,“你进去吧,我回了啊。”   铁柱叔也不动了,“对不起,我爹之前骂你,我媳妇……”   “你媳妇那是……”姜宁欲言又止,到底不忍心,“你那媳妇是生病了,所以回家养病,你们俩也不是真夫妻,你别管人家说什么。”   “哦。”铁柱叔又不是婴儿心智,七八岁的心智,好话歹话听得明白。   村里人都说他傻,媳妇跑了,他好几天都没出门。   今天出门被拦住抢了玩具,都在欺负他。   “别想那么多,快进去吧。”姜宁抬脚就要走,结果一转身,就看到一个人杵在那儿。   几乎是下意识的,姜宁意识到危险,立即就要喊人。   老根爷上前一步,直接捂住他的嘴,对铁柱叔道:“铁柱,回屋去,我请姜家哥儿到家里坐坐,陪你说话。”   铁柱叔一听姜宁能到家里玩,立即听话地回屋了。   姜宁瞪大眼,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老东西!   光天化日居然敢掳人?!   人呢?村里人今天怎么都不在!   老根爷看他瞪大眼,面无表情地拖着他往院子里走,半点不像掳人的样。   姜宁抬脚踹他,人一点不动,手打上去,眉毛都不跳一下。   “唔唔——!”   老根爷朝姜宁脖子劈了一手刀,姜宁立即没了挣扎。 第74章   姜宁再睁眼时,脖子就跟挨了一闷棍似的,疼得他脑门都一跳一跳的。   缓了会劲儿,他坐起来,手脚都被麻绳绑了起来,绳子的一头还绑在房梁上。   老东西、狗东西,还挺有经验的。   肯定没少干这种事。   姜宁扫了一圈屋子,他应该是被关在柴房或者哪间不住的屋子,就两个旧柜子,没床没椅子,连个坐的地儿都没有,他就被丢在墙角的地上。   他两只手撑着墙勉强站起来,仰头看了下房梁,忍不住又骂了一句。   真不是个东西,还知道系在房梁上,这神仙来了才解得开吧?   姜宁四处瞄了瞄,想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工具能割开绳子,只要能割开绳子,他就能跑。   老根爷不愧在村里恶名昭著,打人骂人经验都丰富,屋里别说工具,连片瓦都没有。   姜宁靠着墙角挪了挪,倒不是往门口挪,想也知道肯定锁起来了。   早知道就带把刀在身上了,拿来防身。   等一下,刀?   姜宁忽地想起什么,一屁股坐在地上,扭着身子去掏腰里的东西。   他倒不至于真带一把刀在身上,但今天去镇上摆摊,摊上有刺梨,又带了几个桃解渴,所以他随身带了把削皮铁刮刀。   肯定不如刀锋利,但割断麻绳肯定没问题。   姜宁缩在角落,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又飞快地拿刮刀割绳子。   幸好绳子不粗,光把心思放在了打结上,不然再粗点,或者换成铁链,那他是真一点办法没有,只能等死。   总不能指望铁柱叔能犟得过老根爷,把他放走吧?   求人不如求己,关键时候还是得靠自己。   姜宁割断脚上的绳子,又飞快把手上的割开。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姜宁手脚终于恢复自由,起身那瞬间,姜宁才分神感到害怕,又庆幸他嫌找水洗桃子麻烦,所以带了把刮刀。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在他生活的那个世纪,都有人敢在大街上抢走女大学生了。   那还是有监控的时代,没监控的时代,在家门口丢了,没人看到就跟石沉大海似的。   坏种就是坏种,为了利益,对正常人来说胆大包天的事,对他们来说比吃顿饭还寻常。   姜宁深吸一口气,打开两个柜子,只有几身旧衣服。   眼睛一扫,直接把柜子的抽屉拿了出来。   天还亮着,说明他应该晕过去没有多久。   老根爷肯定不会关他到夜里,因为一到晚饭的时辰,他还没回家,卫长昀肯定能发现不对劲。   小宝去了王三叔家玩,再贪玩到天黑也会想起要回家。   到时家里人一找来,要不了多久就能找到这里来,毕竟他跟其他家也没什么过节。   老根爷那么鸡贼的人,一定会在事情败露前,要么想生米煮成熟饭,要么就先给他喂点药,弄得神志不清的,到时候他怎么说都行。   姜宁拿着抽屉,放轻脚步走到门边靠墙站着。   没过多久,外面脚步声渐渐靠近,姜宁屏着呼吸,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一次不中,那他就再没有可能踏出这间房门。   他会像那些被拐走的女孩、哥儿一样,变成传宗接代的工具,关在暗无天日的屋子里,等着男人进来,像猪狗一样活着。   “吱呀。”   午后的光照进屋子,高大的身影落在地上。   -   “婶儿,你看到——”卫长昀顿了一下,擦着手道:“嫂嫂还没回来?”   朱红正在摘豆角,愣了下,“没看到啊。”   卫长昀皱皱眉,往屋里看去,见小小坐在桌旁,趴着像是不太舒服。   他一边想要不要去一趟赵秋家,反正时辰还早,一边走进堂屋。   他一进屋,小小就抬起头了。   “二哥。”小小眼眶红红的,鼻尖也是。   卫长昀一眼就看出不对劲,弯腰摸了摸她的头,“怎么了?”   “……今天张小牛抢了我的糖。”小小扁着嘴。   卫长昀松了手,“小宝知道吗?”   小小点头,“哥哥知道,还帮我抢了,没抢回来。”   卫长昀心里突然特别不踏实,往外看了眼,“罐子里还有糖,你去拿一块。”   “他抢你东西是他不对,以后碰到这种事,又要跟大人说。”   “二哥,宁哥哥和哥哥一起出去,是不是……”小小没去拿糖,抹了抹眼泪,“我不哭了。”   闻言卫长昀想到姜宁出门时的表情,立即就觉出不对劲了。   去了快一个时辰还没回,会不会被王家缠上了?   卫长昀摸摸小小的头发,安慰她几句后,抬脚往院子外走。   “婶儿,我去地里摘东西,顺道去接嫂嫂。”   朱红抬头,都没来得及答应,就只能看到卫长昀背影。   去村里的路上,卫长昀越走越快,走了一半忽地看见赵秋跑来。   “赵秋!”   “别挡道,我有事!”   卫长昀一把拦住赵秋,飞快道:“是我,卫长昀。”   赵秋仿佛才反应过来,抬头看着卫长昀,“长、长昀,卫长昀你快去村长家,出事了!”   “我这就去,你随后再来。”   卫长昀没多问,直接就往郑大家去,走出去两步,他匆忙回头,朝赵秋道:“多谢。”   姜宁,出事了。   哪怕赵秋没说清楚,但卫长昀知道,只有姜宁出事了,赵秋才会这么着急来报信。   刚走进村里,周围人立即拿异样地眼神看来。   卫长昀无心去想,一口气跑进了郑大家,还没进院子,就见一帮人不在家里做饭,三五成群地待在郑家院子外。   “来了来了。”   “小点声,他家二郎可没大郎脾气好。”   “我就说是个丧门星吧,克死了老大,现在又惹一身腌臜事。”   “你说是不是上次他搅和了人家喜事,记恨上了?”   “再记恨也不能干出这事啊,人家姜哥儿也没做什么。”   “你又知道了?爱听不听,懒得跟你聊,谁家好哥儿还守着寡,去鳏夫家里晃?”   “老根爷年纪都多大了,铁柱又是个傻的,怎么还扯上守寡不守寡了?”   “图家产啊,以后不都他说了算。”   卫长昀站在院子门口,脸色沉下去,扫了一眼其他人,看他们心虚挪开眼,迈腿走进院子。   一进院,抬眼就见郑大从屋里出来。   “村长。”   郑大一见他,立即叹了口气,“人在屋里,你婶儿在里边陪着,我去趟老根叔那儿。”   卫长昀沉着脸,语气努力克制着怒意,“叔等我一下,我进去说几句话就和你一道去。”   郑大一听不妙,道:“我先去问个清楚,你年纪小——”   “再过两个月,我就十七。”   卫长昀少有地打断旁人说话,“村里人这个年纪,已经成家。”   他顿了顿,“我跟你一起去。”   郑大心里清楚,他就算不让卫长昀跟自己去,他也会自己去。   那他还不如跟着,免得真出事了。   卫长昀深吸一口气,往屋里走。   姜宁披了一件深色衣服坐在凳子上,手里捧着一杯热水,低着头,头发有些松散的乱。   “你去的时候……”   郑家婶婶边说边抬头,看到是卫长昀,一愣,“长昀?”   姜宁猛地抬起头,脸上脏兮兮的,沾了不少灰。   黑白分明又澄澈的眼睛瞪大,张了张嘴,完全忘记了说话。   卫长昀向郑家婶婶点头,走到姜宁面前蹲下,“有伤着哪儿了?”   姜宁捧着杯子,轻轻摇头。   卫长昀脸色稍霁,“嗯”了声,又问:“吓着了?”   姜宁没再摇头,手指摩挲着杯子,过了一会儿才点头、   卫长昀眸色暗了暗,从袖袋里摸出一颗糖,“先吃颗糖,等我来接你回家。”   闻言姜宁猛地抬眼,“你去哪?”   “不去哪。”卫长昀站起来,看向旁边的郑家婶婶,“劳烦您再帮着照顾下。”   郑家婶婶也算是看着卫长昀长大的,一时有些犯糊涂,又觉出点不对劲。   卫长昀没他哥的好脾气,但也是个打小不出错的孩子,这会儿眉眼压着,竟是有几分戾气。   姜宁有些急了,看卫长昀要走,伸手就拽住他的衣服,“你别去。”   卫长昀回过身,安抚地冲姜宁笑了笑,轻轻拉开他的手,“没事,等我来接你。”   姜宁崴了脚,这会儿又肿又痛,根本站不起来。   之前跑来郑家,完全是凭着一口气,生怕停下来就会被追上才没感觉。   卫长昀抬脚离开,走到院子,“走吧,郑叔。”   郑大心里担心,摇头叹了口气,“走吧。”   郑家外面的那些人,看郑大和卫长昀一起出来,说话的声音立即小了许多。   “散了吧,在这儿围着做什么?家里没事啊,还是不吃饭,都散了!”   郑大拔高声音,喊道:“都回家去。”   一伙人看看郑大,又看看卫长昀,说着小话散开了,各回各家。   也有人知道他们要去哪儿,不紧不慢地跟到了老根爷家外边。   半炷香前,临近晚饭的时辰,家家户户都在院里的厨房里做饭。   姜宁不知道从哪儿跑来,一瘸一拐,头发披散凌乱,狼狈得很。   再一看,后面跟着一脸血的老根爷,大家惊得全都跑出来看。   眼看人越来越多,老根爷没再追,压着声音骂了一句“破鞋”,一脸恶狠狠地转身回了家。   姜宁一点没敢停,一口气跑进了郑家,吓得郑家婶婶差点把手里的碗摔了。   再不知前因,看见这事儿,心里肯定是往被窝里那点事儿上想。   没多久卫长昀就来了,大家伙都想看热闹。   “长昀——”   “叔,到了。”   郑大看着卫长昀,心想要不去找杨二爷,好歹是老师,说的话能比他管用。   可一想到杨二爷的年纪,要是为这事气病了,或者有个什么好歹,他更是过瘾不去。   郑大摇摇头,走进老根爷家的院子,“老根叔,我来看看您,在家吧?”   话音刚落,屋里“砰”的一声巨响,不知道什么东西摔在地上。   声音响得很,院子里的地仿佛都跟着震了震。   “在家啊?那我进屋了——”   “姓姜的自己不简单,成了寡夫郎还一点惦记别人家的事,今天在我儿这里献媚,明天在他小叔面前露个腰,被我发现了,还敢打人——”   老根爷说着话出来,看见卫长昀时一顿,“这是发现人浪荡惯了,来找我家出气——唔!!”   郑大惊道:“长昀!”   卫长昀揪着老根爷的衣领,一拳打在他脸上,原本就没止血的伤口,瞬间血又崩了出来。   卫长昀沉着脸,嘴角紧紧抿着,没给他再叫的机会,又一拳砸在他脸上。   手背上糊了血,热的,还黏。   “村里人都叫你老不死,知道为什么吗?”   老根爷被打了两拳,眼前都是晕的,“你、你说什么?”   卫长昀嗤了声,“你做的孽太多,为子不孝气死父母,为夫不义打死妻子,为父不仁不教痴儿。”   “你早该死了。”   郑大从后面扑上来,一下抱住卫长昀的腰,“长昀,长昀!你清醒点!”   卫长昀没收手,拳头砸在老根爷鼻子上,被拉走前,往他腰上又踹了一脚。   他克制着怒意,胸口却剧烈起伏,眼底浮起的戾气,让双眸显得更黑。   “你、你——!我要去县府告你!让你这辈子都没办法参加科举!”   老根爷躺在地上,指着卫长昀,“你这个不知廉耻、罔顾人伦的小子,心里惦记兄嫂,龌龊!”   郑大一听,脑袋都大了,立即道:“老根叔,你胡说什么!两个孩子清清白白,你别信口雌黄!”   院子外面一圈人,议论声越来越大。   卫长昀眼神一动不动,盯着老根爷,仿佛在看一条蛆,正在地上蠕动。   “长昀。”   院外忽地一道声音传来,卫长昀紧绷的肩一僵,抿着唇回头。   姜宁被赵秋扶着站在那儿,脸色发白,额头都是疼出来的汗。   姜宁看卫长昀没事,松了口气,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慢吞吞走进院子。   “去县府是吗?正好,我已经问三叔借了驴车,打算趁夜去县府报官。”   一听这话,连郑大都愣住。   “张老根,小河村人氏,七月初七晌午,趁我送他家中痴儿回家,行至院子外时,将我打晕锁于他家柴房中欲行不轨,幸我随身携带利器,得以逃脱,房中证物应当还未处理,人证是他家中痴儿与小河村村民,我要告他——”   姜宁顿了下,“绑架他人,私禁他人。”   他一字一句说得坦荡,毫无半分扭捏,只是盯着老根爷。   卫长昀收回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按照燕朝律法,最轻也处七年牢狱。”   “状子上,今日之事我会一一呈明。”   姜宁走上前,看着老根爷,“是我心有仁义,以为痴儿无辜,方才帮他一回,如今我倒是想明白了。”   “只有你死,或关在牢狱里,痴儿才不会变成另一个你。”   看着老根爷一点点愣住的表情,姜宁退开,“你也没几年好活,就在牢狱里过吧。” 第75章   小河村往返县府,便是搭坐驴车也要三个时辰。   姜宁和卫长昀他们从县府回来时,已经过了亥时二刻,村子里不少人家都熄了灯。   驴车先经过郑家,停下后,郑大跳下车,负手而立,叹道:“衙门那边要是有公文下来,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们。”   卫长昀感激地点了下头,“此事有劳郑叔费心。”   郑大摆手,“村里出了这种事,我也难辞其咎,不早了,回去早点休息,还有……”   他看了眼背对着坐在车板上的姜宁,人应该是乏了,困倦地靠在卫长昀背上。   “让姜哥儿好好休息。”   卫长昀“嗯”了声,目送郑大进院子,这才同身边的王子书示意。   王子书驾着驴车,低声问:“先送你们回家吧,姜宁这样也走不了。”   卫长昀摇头,“不了,去你家,等会儿我背他回去就好,不远了。”   王子书一听,先是点了头,半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等快到家门口时,才反应过来姜宁是个哥儿。若是寻常哥儿还好,可这两人是叔嫂的身份,旁人不知道又要生出多少闲言碎语。   今日旬假,他难得回家,结果刚到村口,就见卫长昀驾着他家的驴车,姜宁坐在一边。   这就罢了,车板上竟是坐着郑大,和被绑起来的老根爷。   这两月他沉心苦读,人都消瘦了不少。   一见这事,心里大概也猜了个七七八八,便提出一起去,夜里山路多危险,多个人路上也有照应。   卫长昀没吭声,倒是姜宁抬了下头,答应了。   “要不我还是送你们上去吧,好歹近一点,你们能少走点路。”王子书跳下车,站在一边,想想又说了一句。   卫长昀摇头,拍了下姜宁的肩膀,“到村里了,醒醒,回家再睡。”   姜宁迷瞪地睁开眼,左右看看,目光落在卫长昀身上,“到了啊?”   卫长昀扶着他胳膊,“嗯”了声,背过身去,“先回家。”   姜宁又累又困,直接就趴到卫长昀背上,嘟哝道:“我有点饿了。”   卫长昀低笑了声,手腕托着他的腿,“家里应该留的有吃的。”   听姜宁答应,他看向王子书,“今日的事,多谢。”   又看了眼王家熄了灯的屋子,“过两日,再登门跟三叔和三婶道谢。”   站在一旁的王子书摇了摇头,初显少年清俊的脸上,露出大大的疑惑。   目送两人离开后,他心想应该去问问秋哥儿,自己应该没理解错吧。   -   “阿娘,我们回来了!”   家里灯火通明,卫长昀背着姜宁走进院子,他立即朝堂屋喊了声。   坐立难安的朱红听到声音,猛地站起来,带起凳子摔在地上。   一向做事不急不躁的人,顾不上去扶凳子,忙走出堂屋,看见两人走来,眼泪瞬间往下掉。   “回来了便好,回来了就好。”   顿了下又道:“秋哥儿在家里陪了好一会儿,他家兄长见夜深了,才接他回去。”   “秋哥儿?”姜宁鼻尖一酸,立即眨眨眼,“我过两日去谢他,幸好还有他陪着您。”   姜宁拍拍卫长昀的肩膀,从他背上下来,朝朱红笑了笑,“没事的阿娘,你看我,不好好的?”   朱红偏过头抹了抹眼泪,回头时道:“饿了吧?我去给你热热菜,吃点东西再睡,灶上都有热水,一会儿好洗漱。”   姜宁忙拦道:“时候不早了,你快去休息,我们收拾收拾,随便吃点也去睡了。”   扭伤的地方只是草草处理,身上也有磕碰,这会劲儿上来了都在疼。   他不想让朱红担心,尤其看到她发红的眼圈。   闻言朱红欲言又止,可看姜宁冲自己笑,便点了点头,“哎,那你们别忙太晚。”   “知道了。”姜宁笑着点头,看着她回屋。   等人离开了,他才松了口气,伸手去抓卫长昀胳膊,“快快快,站不住了。”   卫长昀笑出声,忙把胳膊递给他,“逞强?”   姜宁扭头瞪他一眼,“还笑?先扶我去椅子上坐着再笑。”   卫长昀点头,扶他到院里的小桌旁坐下,又去给他倒了热水,再打了一盆干净的水来。   拧了帕子递给他,“你先擦擦脸,我去拿跌打酒,先帮你处理下。”   “等等。”姜宁接过帕子,才贴上脸,立即往下挪,“先热饭,我真的饿了。”   脚没伤到骨头,不算严重,疼也是正常的疼。   比起这个,他现在更需要吃东西,不然肚子就要叫了。   卫长昀站在原处,“那我去拿件外衣,你披着会好些,夜里风凉。”   姜宁脸埋在帕子里,暖呼呼的,“唔”了声,“好,你在我柜子里拿,上面那层。”   卫长昀也没扭捏,应声去他屋里拿外衣。   姜宁擦完脸和脖子,咧了咧嘴,又揉揉脸。   还好还好,脸蛋和脖子疼的地方不多,身上疼就疼吧,肿了也不明显。   弯腰撩起裤腿,纤细的脚腕肿起一片红,老大一个包,指尖按上去是软的。   “不怕疼?”   姜宁心虚地缩回手指,“就碰碰,没有使劲。”   卫长昀把外衣递给他,端走了盆,“我去热饭,一会儿端来。”   出门前,排骨就已经在灶上炖着。   其他的菜朱红也都做了,挺丰盛的饭菜,都放到火上蒸一会儿就能吃。   姜宁坐在桌旁,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越喝水越饿,频频探头往厨房看去。   “长昀?饭好了吗?”   “长昀~?”   拖长语调,全是对饭的急不可待。   卫长昀往锅里加了水,又把没烧完的柴打灭,只留了一根在灶里烧着。   “好了。”   姜宁眼睛一亮,在卫长昀端着菜出来前,规规矩矩坐好。   一碗莲藕炖排骨,一碗茄子煲、豆圆子粉丝煲,凉拌菜没拿,毕竟过了有几个时辰。   不过他重新切了盘黄瓜,没拌。   “好香。”姜宁眼睛跟着菜盘子转,忍着没先吃,等卫长昀坐下了才端碗。   “可以吃了?”   卫长昀失笑,“吃吧。”   姜宁倒没狼吞虎咽,端起旁边的汤,先喝了一口,让胃适应适应。   暖汤入胃,一天的心惊胆战得以环节,人舒服了不少。   姜宁眯了眯眼,掀起眼皮看向对面的卫长昀,“还是家里舒服。”   卫长昀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往嘴里扒了口饭,“在家休息两天,等你脚伤好了再考虑别的。”   姜宁点头,他这个样子也没办法出摊,或者下地,还不如老实呆在家里,伤还好得快些。   一顿迟到的晚饭,虽然只有他们俩,但吃得还算尽兴。   简单把厨房收拾干净,卫长昀看了眼姜宁屋里还亮着的灯,犹豫了会儿,回屋里拿了跌打酒,走到他门前敲了下门。   没一会儿,屋里就传来姜宁的声音。   “进来。”   卫长昀等了片刻才推开门,看到姜宁坐在床边,脚搭在小凳子上,身上外衣是在披上的。   他视线移开,走过去把跌打酒放下。   “我用帕子浸了凉水,在伤处敷了会儿,已经好了很多。”   姜宁拿起跌打酒,“我一会儿再揉揉就好了。”   卫长昀“嗯”了声,没有立即离开房间。   姜宁把玩着瓶子,歪了下头,“你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屋里灯不算明亮,却也能看得清彼此脸上的神情。   卫长昀都快把我有话要说写在脸上了,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嗯。”卫长昀点头,朝姜宁伸手,“伤处要揉开,你不方便,给我吧。”   姜宁不扭捏,把手里的药瓶递过去,“能让你这么发愁的事,肯定不是小事。”   毕竟上一次还是他和卫长昀走得过近,面对陌生的情绪无法处理,差点跟他吵架。   卫长昀坐在小凳子上,扶着姜宁的腿搭在膝盖上,手掌搓热了药酒,替他揉开淤肿。   他低着头不开口,姜宁便也不问。   脚腕伤处被揉着,其实很疼,可是他没吭声,就等着卫长昀开口。   “我们,搬去镇上可好?”   姜宁猛地抬起头,诧异地盯着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卫长昀直起身,过了片刻才道:“去镇上住出摊会方便一些,离私塾也近,小小和小宝年纪小,邻家的小孩也不少。”   说完这一番,他微垂着眼,似乎怕泄露心思。   声音低了下去,“之前说的去看铺子,也——”   姜宁倏地出声,“好。”   卫长昀蓦地抬眼看向姜宁,手上力道没控制,使了点力气,眼前人的脸色立即变了。   姜宁低呼,瞪他一眼。   怎么毛手毛脚的,真的很痛啊。   “那家里的浴房还要修吗?”卫长昀立即松了手,道:“也许用不了多久。”   姜宁手撑在床沿,“修啊,反正要不了半个月就能修好,在家里还要住好一阵呢,况且日后要是回来,不也得用。”   不仅要修,还要全村人都知道他在修。   搬去镇上是因为做生意、读书方便,日后谈恋爱也方便,才不是怕了这些闲言碎语,跑了呢。   卫长昀对上他的视线,被他眼底的笑意感染,跟着点点头。   “那明日我就不去工匠那儿取消这活,正好这几日在家里能看着点。”   姜宁“嗯”了声,缩了缩脚,“长昀,可以了。”   卫长昀一怔,松了手,收好药瓶站起来。   耳根发烫,目光扫过去,热意迅速窜到脸颊和脖子,匆忙拱手行了礼。   “你早些休息,我不打扰了。”   姜宁错愕地睁大眼,没等他开口,就听到一句“告辞”,随后屋门便被人关上,掀起一阵风飘进来。   “……”   姜宁抿着唇,脸上笑意更甚,侧身倒在被子里,轻轻翻了个身滚到床里侧。 第76章   养伤,修房子。   风风火火的动静,小河村的人想不知道都难,私底下都在议论卫家到底要做什么。   外人在那儿削尖脑袋地想,姜宁和卫长昀岿然不动,每天起来吃过早饭,一个温书一个练字,等工匠来了,就一块跟人唠嗑。   朱红起初还担心姜宁,过了两日看他半点不在乎,便也放下了。   小小和小宝虽还懵懂,可也是机灵的孩子,乖了不少。   临近中旬,天越发热起来。   姜宁坐在树荫下,拿着一个桃子吭哧吭哧地咬着,“秋哥儿,我觉得这两个师傅挺好的,你家要砌的话,也找他们,手还熟。”   赵秋捧着碗,正剥豆子,“你是真心大,外边那些人都要编出几十个版本来了。”   “和那么多人生气,我也气不过来啊。”姜宁冲他卖乖地笑笑,“你别剥了,够炒一盘了。”   他拉了一下赵秋手腕,“你一会儿全拿回家去。”   闻言赵秋摆手,“你不是剥来家里炒的?那你剥了那么多,我——”   “地里种了不少,不吃就老了。”姜宁接过他话,“早上长昀就剥好了,分给三叔和二爷家了些,这是给你的。”   “我还卤了一锅吃的,等会熟了你尝点再回家。”   待在家里没事,姜宁每天都变着法地做吃的。   蒜香排骨、辣子鸡、凉皮凉面、炸酥肉、土豆烧豆角……   今天是馋了,就想吃卤味,干脆把土豆、豆腐、鸡蛋跟藕一块卤了,还放了点毛豆。   等卤好加点蘸水一拌,他能吃三碗。   就是卤毛豆稍微麻烦点,想做出街上卖的口味,还得再加干辣椒和花椒再炒一次。   赵秋听完,不客气地点头,“那我就在你这儿吃了午饭再回去。”   姜宁笑他瞎客气,“每次留你在这儿吃饭,我还得想一番说辞。”   赵秋挠挠脸,“这不是你老在这儿蹭饭,怕你嫌我。”   “多你一副碗筷,还能把家里米吃没了?”姜宁把桃核扔到垃圾篓里,“我给两个师傅端碗水。”   “你脚还养着就别动了,我去。”赵秋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碎渣,“没几步路。”   姜宁仰着脸,“那就麻烦秋哥儿了。”   赵秋回头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谁让你家卫长昀不在呢,总不能去把婶婶叫醒就为个倒水吧。”   提到卫长昀,姜宁往院子外看了眼。   去了一个上午了,怎么还没回来?该不会是杨二爷那边出了什么事。   姜宁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   估摸着要是没事的话,差不多该回来了。   “东家,你这浴房和茅房修得新鲜,图纸比镇上那些工匠还画得工整啊。”   “村里哪有这样建,虽然方便,但是麻烦了些。”   “小东家倒是会过日子,修着修着我都想在家里弄一个。”   姜宁收拾了下桌面,把剥下来的壳都收到篓子里,可以拿去地里埋着当肥料。   “除了图纸不能送你们,你们要是喜欢,回家修便是了。”   “不过我家这活儿,可全仰仗你们了,砌墙的事我们一点不懂。”   两个工匠师傅喝了大半碗水,一听姜宁的话,不由笑起来。   好听话谁都爱听,尤其是听着不是故意讨好的。   夸得有几分真心实意。   “放心吧小东家,包管给你把活办得漂漂亮亮的。”   “我们俩做事你们可放心,这墙下暴雨、刮大风那都不带晃的。”   “就是,洪水来了都挡得住。”   姜宁刚收拾完桌子,道:“这话可不兴说,风调雨顺才能日子长久。”   赵秋也给他倒了碗水端来,“可不是,咱们村的那条河,上一次发洪水还是几十年前的事。”   两个工匠师傅自知失言,尴尬地挠了挠头,干脆回去继续垒墙了。   两间房已经快砌好,今天差不多能到顶,等顶封完,其他的活他们自己就能做了。   不过得等墙晾干才行,不然内墙上刷一层,里边的灰浆更难干。   赵秋瞥了眼干活的两个师傅,低声道:“村长那边还没来信吗?”   姜宁摇头,他倒是不急。   官府那边审问、查证,到下发公文也要不少时日。   “都过去六七天了。”赵秋不免担心,“那老东西恬不知耻,要是因为他年纪大就从轻发落,那也太便宜他。”   姜宁垂了垂眼,想起那日的事情,更多的是愤怒和懊恼。   善意被利用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在知道危险的情况下。   可让他当时不去管铁柱叔,又不太可能。或许现在会换一种方式,比如送到村长家,就跟送去警局一个效果。对自己而言,人身安全更有保障。   “长昀说了,最轻也是七年。”姜宁转着手里的一根豇豆,“他也没几年好活,就在牢里过完最后的日子。”   闻言赵秋点点头,没再多问。   那日的事到今天他都没细问,没那么多好奇心,更不想让姜宁难受。   那会儿看到姜宁狼狈地跑进村长家,他立即知道事情不对,都没多想就去给卫长昀报信。   不管如何,卫长昀是卫家唯一能依靠的人了。   后来去了村长家,就见姜宁急匆匆地出来,脚还一瘸一拐的。   他上前去扶住姜宁,听他是要去老根爷家,立即陪他一块去。   之后的事,他东一句西一句的,自己琢磨出来了。   “好秋哥儿,别担心了,我真的没事,更不在意村里人说什么。”   姜宁伸了个懒腰,朝竹篱上那一片开得正好的花,“那些话难听,可还不如这花死了让我难过。”   赵秋顺着他视线看去,低低笑道:“我知道了。”   姜宁回过头,“你日日都来,我知道你是怕我想不明白,自个钻牛角尖。”   被说中心思,赵秋抿唇,“别觉得我是来蹭饭就行。”   闻言姜宁微微睁大眼,略一思索就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村里人是不是也说你了?你总跟我一起玩,肯定捎上你。”   赵秋连忙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反正不是什么好话,不是说你跟我一起玩日后不好说亲,就是说你跟我玩是因为我会做生意。”   姜宁抬手枕在脑后,“想都知道那些人嘴里没什么好话。”   关心别人家里的事,比自家米缸里有多少米都清楚。   赵秋沉默了片刻,叹了声,“还好爹娘和大哥都知道你们的秉性,还帮我说回去了。”   “叔和婶都是心善的人。”姜宁眨了眨眼,看赵秋的神情,欲言又止。   其实他是想问赵秋一家要不要去镇上住,可不是谁家都跟他们一样,愿意离开的。   更何况,他和卫长昀都还没把事定下来,倒也不必这么早说。   等日后他们在镇上站稳脚跟,生意也稳定下来,要是赵秋家愿意,可以让他们入伙。这样一来他心里也好受些,毕竟承了赵家不少情。   他俩正沉默着,院子外有说话声传来。   “宁哥儿!”   声音传来时,姜宁先抬头看去,赵秋慢了一步。   院外顾苗急急忙忙地跑来,跟着来的顾今南完全被他抛在身后。   “苗哥儿?”姜宁起身,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顾苗着急打量他,发现没事后才松了口气,“这么大的事儿你也瞒着我,还是不是朋友了?要不是夫君正好去拿文书,碰到卫长昀,还不知道这事。”   顾苗声音不大,却听得出着急。   卫长昀领着顾今南进来,看过来时,正好和姜宁眼神撞上,无奈朝他点头。   小小和小宝才午睡起来,揉着眼睛走出堂屋,看到顾今南,立即兴奋地跑来。   “今南!”   “你怎么来了?”   顾今南看向顾苗,见他没工夫理自己,便向卫长昀点了下头,得到首肯才撒了手,去跟小伙伴一起玩。   “不是什么大事,就处理个人渣。”姜宁拉着他坐下,“好了好了,别生气,我真不是要瞒你。”   “那——”顾苗欲言又止,到底是藏不住话,“姜大志的事你也不说。”   姜宁一愣,一时间说不出话。   赵秋也是一头雾水,不过他是不明白姜家的事顾苗怎么知道的。   卫长昀从堂屋重新端了三杯茶,放到小桌上,“今日碰到沈兄才知道,姜大志去易安楼闹了场。”   姜宁脸色微变,很快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   之前王邦和姜大志就有往来,如今去易安楼闹,怕是一身赌债还不上了。   “他去找你要钱?”姜宁嗤了声,“倒真是会往脸上贴金。”   顾苗犹豫着“嗯”了声,“不过你放心,我没给他,叫人把他吓唬走了。”   姜大志去易安楼的时候,醉醺醺的。嘴里嚷着什么二十两、十五两,又是不孝子算计他。   顾苗把人骗到后院,听了半天才捋明白。   原来两个月前姜宁几乎天天出摊,忙得脚跟打后脑勺是为什么,全因为摊上这么个爹。   更晓得了姜宁说的日后不分成的原因。   姜宁看他表情,和赵秋对视一眼,笑道:“吓唬对他不管用,你就该狠狠打他一顿,他才会怕。”   不然啊,姜大志那种人,好了伤疤忘了疼,还敢有下次。   不疼不长记性。 第77章   “这些天麻烦你们了,这是自家做的辣椒和腌菜,你们带回家尝尝。”   “小东家太客气了,哪能拿了工钱还要你的东西。”   “自家做的,不值多少钱,你们这屋子修得又漂亮又好,我心里高兴呢。”   天气变长后,都已经酉时二刻了,太阳都还高挂着。   最后一点活收尾,姜宁和卫长昀送工匠师傅离开,送了两罐辣椒和一罐腌菜。   一听姜宁这么说,工匠师傅心里高兴,乐呵呵地走了,还祝姜宁日后生意兴隆。   卫长昀拿了竹扫帚去浴房那边,把土渣那些都扫了。   “宁哥儿,那我也回家了。”赵秋拎着篮子,“明天你家可别动土了。”   姜宁“哎”了声,疑惑道:“为什么?”   “明天中元节,动土不好。”赵秋瞥向卫长昀,“你家里有纸钱和香烛吗?没的话,起早点去村口买,就卖上午。”   中元节?那不就是七月半。   姜宁点了下头,“知道了,你回家路上慢点。”   赵秋:“嗯。”   这几天太忙,又发生不少事,都忘了还有这回事。   上次他和卫长昀说找个日子去祭拜父母兄长,如今倒也不用特地挑日子,明天就该去。   “宁哥儿,晚上我们吃什么啊?”   顾苗靠近的声音,让姜宁回过神,问他,“你真不回去啊?”   “都这个时辰了,回去多晚了,明早回去一样的。”顾苗捏着一把瓜子,“你别操心了,小小年纪怎么爱操心,来之前跟明尧说好了,他一早来接我跟今南。”   姜宁失笑,从他手里抓了把瓜子,“我不操心,哪有好吃的投喂你。”   顾苗撇撇嘴,岔开话题,“你家浴房跟厨房连一块的,是做什么用?”   “取暖。”姜宁想了想,“跟那些有钱人家做暖阁是一样的,不过暖阁是在墙的夹层里烧炭,我是借了灶台的光。”   顾苗张了张嘴,半晌后,朝姜宁竖起大拇指。   真厉害啊,连这都能想到。   晌午做的卤味没吃完,晚上就拿来凉拌当一道菜,又煮了一锅酸汤稻花鱼、酸菜煮土豆片、蒜苗回锅肉。   家里多了两个人,夜里安排睡处,顾苗自然是和姜宁睡一个屋,顾今南只能和卫长昀、小宝睡一个屋。   姜宁看了眼正在洗漱的顾苗和顾今南,抱着被子进了卫长昀屋里,“等过阵子,给你重新打张床吧。”   卫长昀正在理书,闻言抬头看他,“就将就一晚,不用换。”   姜宁放下被子,瞥一眼那张估摸着不到一米五的床,“家里没人来做客,也该还,大一些你和小宝睡着也舒服。”   卫长昀点头,笑道:“听你的。”   姜宁把被子抻了抻,直起身来,“今天去二爷家,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只是在镇上多耽误了会。”卫长昀侧过头,“老师问我,何时回私塾上学。”   闻言姜宁怔住,诧异道:“是你功课退步了?”   都小半年了,怎么突然这个时候提起来?   “不是。”卫长昀靠在桌沿,看姜宁,“老师的意思是,回私塾上学的话明年院试的排名会更好。”   姜宁面上一喜,“那就早些回去啊。”   他一说完,就反应过来了,比他们想的时间要早。   “我是想按照之前说的,明年再回私塾。”卫长昀顿了一下,“如果那时候已经搬到镇上,离家也近。”   姜宁想了想,笑起来,“那就按照我们想的,年后再回私塾。”   倒是不止卫长昀说的那些,还有就是到那会儿家里的情况应该稳定很多。   那样一来,卫长昀也能更专心的读书。   门外传来小宝和顾今南的说话声,他俩对视一眼,止住了话头。   “被子铺好了,今南就跟小宝睡一床。”姜宁走到屋门口,摸了摸顾今南的头,“跟两个哥哥睡,可以吗?”   顾今南被小宝拉着手,乖巧地点了点头。   小宝立即接过话,“宁哥哥,你放心好了,我晚上肯定不跟今南抢被子!”   姜宁用手指轻轻弹了下他的脑门,“就你话多。”   他回头看卫长昀,“那我出去了,这两小家伙交给你了。”   卫长昀点头,让小宝和顾今南先上床去,别着凉。   姜宁倒是不担心两个小家伙,毕竟卫长昀有照顾小孩的经验。   走出屋子,见顾苗等在他屋门口,笑着走过去。   “怎么不进屋里等?”   “你没来我自己进去不大好。”   话说得没一点遮掩,让姜宁心里一松,走上前推开房门,领他进了屋。   屋里重新修整过,比一开始好了许多,点上灯后也亮堂。   姜宁往床上放了两床被子,一人一床也免得不习惯。   “你一会儿睡里边还是外边?要是觉得还早,我们俩下五子棋玩,之前我嫌无聊,长昀多刻了两副,平时我们也玩。”   “睡里边吧。”顾苗道。   姜宁答应了声,继续弯腰在床边理被子。   “宁哥儿。”   姜宁闻声回过头,发现顾苗表情是有话要说,一怔,随后停下了手里的事。   “怎么了?”   顾苗上前一步,坐在床沿,“我是想问你,没想过去镇上住吗?”   看姜宁愣住,连忙解释,“我不是为了做生意赚钱,是你既然都在镇上摆了小吃摊,应当知道住在镇上的话会方便许多,不用再那么早起,每天一个多时辰来回。”   姜宁看他慌乱解释,跟着坐下,“怎么问得突然?”   顾苗直性子,有什么说什么,“镇上那么多人家,没人会天天惦记谁家出了什么事。”   话里意思明显,就是怕他在村里受那些闲言碎语的打扰。   姜宁有些意外顾苗会这么问,也没打算瞒着自己的想法,“其实我之前就想过了,但还需要些时日。”   “你已经想好了?”顾苗一脸惊讶。   姜宁“嗯”了声,“我和长昀商量过,这段时间去镇上出摊完,就去看看有没有便宜些的房子。”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打算租,还是想直接买一座宅子。   永安镇的宅子,买个小些的,就正好他们一家人够住,应当也不会太贵,五六十两能买下。   地段偏僻点,他们也没无所谓。   顾苗吃惊道:“你想直接买?”   姜宁点头,“宅子得是自家的好,不然屋主临时有什么变故,要我们把宅子腾出来,那更麻烦。”   顾苗犹豫了下,提议道:“五六十两,你们得攒不少时间,要不——”   “不用。”姜宁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道:“我们已经攒下一些,到明年正月,多半就够了。”   今年都还剩下五个多月,能挣得回来,不就是三十多两,再难也不会比之前挣那十五两要难了,就是辛苦些。   顾苗知道姜宁不愿意借钱的原因,一是不想因为钱影响了朋友关系,二是他们如今还是合作关系。   姜宁看他一脸郁闷,道:“不过是有一事得麻烦你,买宅子这事我和长昀都不懂,阿娘那边我们还没告诉她,所以得麻烦你瞒着,再有就是你们在镇上住得久,又做生意,比我们更了解其中的门道,可以帮我们过过眼。”   “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了,一定给你找一个价格合适,地方还不错的宅子。”   顾苗听完,心里又不郁闷了,“你喜欢院子大点的还是小点的?大点的吧,你平时晒东西,还有两个小孩。”   姜宁眼睛瞪大,忽然觉得自己起了一个了不得的话头。   刚张嘴想说什么,就被顾苗抢了先。   “三间卧房加一个客厅?你家长昀要读书,是不是还得配一个书房?”   顾苗一边爬到床里侧一边掀开被子钻进去,“不过那样就五间房了,可不算小,但要是屋子小一些,应当也还好,不行就隔一间出来。”   姜宁躺下,认命地每一句都回应。   “院子里最好已经栽了树,这样夏天凉快,不然光秃秃的热得很。”   “对了,得有一口井吧?没井的话不方便,得到镇上的井去挑水,人多还麻烦。”   “位置要安静一些,不能是闹市,但西街的宅子便宜,东街的贵。镇上不大,每天来回私塾也不算远。”   “要是沿街的就好了,这样前院你可以支个摊,后边就是自家屋子。”   ……   姜宁听着听着来了困意,答应得也越来越慢,不过快睡着时,脑中已经慢慢浮起了一座宅子的模样。   有树、有井,还有一方院子。   几间屋子的布局和现在差不多,就是客厅宽了些,不像堂屋那样。   厨房也全都是青砖砌的,很大,还亮堂。   顾苗困困地喊身边人,“宁哥儿?”   姜宁翻了个身,面朝床外,“嗯?”   顾苗打了个哈欠,“镇上很好的,而且离村子也不远,你们要想秋哥儿他们,也能回来。”   姜宁含糊不清地应了声,想到赵秋提醒的事,嘟哝道:“知道的,我会跟秋哥儿说。”   “早点睡吧,明天还有事呢。”   得去买纸钱和香烛,一块去给卫家父母和大哥烧纸。   虽说不知道他们听不听得到,但这么大的事,还是亲自告诉他们一声才是。   毕竟,是要搬出这里了。 第78章   第二天一早,姜宁和卫长昀一块送顾苗父子去村口,沈明尧看到他们,迎上前来。   从顾苗怀里抱走顾今南,他道:“麻烦你们了。”   姜宁跟顾苗挥挥手,笑了笑,“不麻烦,他们俩可乖了,好照顾。”   顾苗拎着姜宁给他的篮子,听完戳了戳他胳膊,“我比你大好几岁,怎么说话呢。”   姜宁光笑不说话,惹得顾苗又捏捏他胳膊。   旁边卫长昀向沈明尧颔首示意,“今日中元,便不留你们,一路小心。”   沈明尧把顾今南放到车上,再去扶顾苗上车,“嗯,有劳了。”   送走顾苗一家,姜宁和卫长昀往村口走,这个时辰村里大多人都已经起了,打算去地里干活。   碰到了,和往常一样闲聊两句算是打招呼。   姜宁看卫长昀往家里走,叫住他,“哎,去买点东西再回。”   卫长昀疑惑问:“要买什么?”   “今天不是中元,晚上得去坟前烧点纸。”姜宁愣了下,反应过来,“你准备好了?”   昨天赵秋提醒他别忘了,他还在想卫长昀应当不会忘,但这段时间忙,可能会顾不上准备。   现在看,这事儿不可能会没准备。   卫长昀点头,解释道:“不是这段时间准备的,是去年家里剩下的。”   姜宁“哦”了声,没再问。   纸钱和香烛家里有多的不奇怪,以前他家买一次够用两年,不是七月半的话,其实每次都烧得不多。   “那回家,今天得供饭。”   供饭得赶早,完了怕饿着自己祖宗,所以一般都是中午。   姜宁和卫长昀回了家,一人煮了碗粉吃,就开始张罗中午供饭的事。   鱼和肉肯定得有,凉拌菜和素菜也得上。   等到午时,方桌上已经摆了一桌子的菜,三杯酒、三杯茶和三碗饭,再点上一炷香和一堆烛。   朱红收拾了一下厨房,见姜宁擦着手进来,“长昀呢?”   “领着小小和小宝在那儿烧纸。”姜宁知道朱红的意思,“我帮你收拾完再去。”   朱红点点头,“虽然你和卫家大郎没什么缘分,但过了门就是一家人,一会儿记得多烧点。”   “对了,堂屋那边烧完,厨房灶前也得烧,院门口也是。”   “晓得了,阿娘。”姜宁笑了下,“我懂礼貌的,该做的不会少。”   把碗沥了沥水,“吃过晌午饭,就去坟前烧,夜里不去了,就在家里再把烛和香点了。”   “夜里烧的人太多,不去凑热闹也好。”朱红知道他做事妥帖,也不多念叨,“去吧,这里我收拾就行。”   姜宁凑过去,给朱红捏了捏肩,“辛苦阿娘了。”   “一家人的事,哪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你和长昀不也辛苦。”   朱红自打和离后,心里轻松了许多,人看起来都精神了不少。   姜宁从厨房出来,还没到堂屋,就闻到了烧纸钱的味道。   不算难闻,但每次闻到他都有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我给一沓。”姜宁蹲在小小旁边,接过卫长昀递来的一沓纸钱,“烧的时候记得喊人,不然不知道是烧给谁的。”   小小撕了三张一起往盆里放,“真的吗?那我要多给爹和娘烧,还有大哥,在下面盖房子。”   小宝附和道:“还可以买马车,就今南家的那种。”   姜宁眼神温柔,摸了摸他们俩的头,“心诚则灵。”   卫长昀沉默地烧纸,听到姜宁的话,抬头看去,两人视线对上,却也不尴尬。   “二哥,你也多烧点。”   “让爹娘保佑你高中!”   姜宁捏一把小宝的脸,“跟谁学的这个?还许愿呢。”   小宝认真解释,“跟大哥学的,以前二哥在私塾,大哥每次烧纸都这么说,让爹娘冒青烟,二哥能高中。”   提到卫大,姜宁下意识地看了眼卫长昀。   对卫长昀来说,长兄如父不为过,十岁郎当的年纪,没了爹娘,对兄长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卫长昀垂着眼,把手里最后一沓纸钱烧完,“我不会让爹娘和大哥失望的。”   在堂屋烧完,要去灶房和院门口烧。   小小和小宝不用再跟着,大人去就行,顺道还得把烛和香点上。   姜宁和卫长昀一块去了灶房烧纸,对烛和香靠着墙脚点的。   “长昀,不管你能不能高中,你都是家里的骄傲。”姜宁单膝蹲着,“童生也没那么好考。”   卫长昀错愕看他,轻笑了声,“我不是三岁小孩,嫂嫂不用这么哄我。”   姜宁否认,“没在哄你,是说真的。”   卫长昀看着燃起来的火焰,“之前的中元节,我不怎么愿意去想爹和娘,经常整日都关在房里读书。”   闻言姜宁怔了怔,没打断他的话。   “如今才知道,人活一世,应当更珍惜眼下才是。”卫长昀垂了垂眼。   姜宁“嗯”了声,也望向快燃尽的纸钱。   是该珍惜当下,别总是回头去想。   去院门烧纸钱时,姜宁默默地多烧了几张,是给“姜宁”的。   不管他去了何方,都希望他能够有一个好结果。   晌午过后,他们去了卫长昀父母和卫大的坟前,拎着一篮子供品,还有一篮纸钱香烛。   村里的坟不像镇上,有一片地方埋,都是先生看过了,哪里风水好就埋哪里。   今天中元,各家各户都有来上坟,他们也不是来得最早的。   卫长昀拿着镰刀把坟包周围的杂草除了,姜宁领着两个孩子在碑前放供品,把香烛点上。   姜宁抬起头,问卫长昀,“是不是得给他们说下,我们往后的打算?”   “说吧。”卫长昀走回来,在衣摆上擦了擦手,“总是要说的。”   姜宁拿起一炷香,恭恭敬敬地作了三个揖。   “叔、婶,还有卫大哥,我和长昀商量了,等今年底或者明年春,就搬到镇上去,小小和小宝跟我们一起,到时候来家里烧纸,你们可别认错了路。”   卫长昀:“……”   别开脸时,面上神情有一瞬的放松。   小小、小宝:“什么?搬镇上去?”   -   朱红放下手里的针线,一脸吃惊,“要搬去镇上?”   姜宁掐着四季豆,被她反应吓一跳,“是有这个打算,但还在攒钱。”   买宅子不是小事,地契和房契都得有,还要把过户这件事弄明白,不然以后容易扯皮。   当然了,没攒够钱才是没说实这件事的原因。   五六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万一这几个月又有什么变故,也不好说。   “是因为——”朱红犹豫了下,没说完。   姜宁看她表情就知道,“一半一半,主要是之后做生意也方便,我还想弄一个小铺子,这样能赚更多。”   闻言朱红无声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才道:“去镇上也好,镇上比村里大,人也多,各家有各家的事,就没那么多闲工夫唠叨别人了。”   “是啊,远离这些闲言碎语,咱们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姜宁笑着看朱红,“阿娘,离开姜大志那个人渣是一个新开始,去镇上住不是逃避,是为了更好的日子。”   “你啊,总有你的道理。”朱红无奈地看他一眼,“你们拿定主意就好。”   “之前没跟你说,是因为还不确定能不能办成。”姜宁怕朱红心思细,想得多了,“今天不是正好去跟长昀爹娘说了,也得让你知道这事。”   一家人过日子,大事小事都得商量着来。   虽说不一定是采纳意见,可也不能什么事都瞒着,办完了再知会。   日子久了,难免会生出嫌隙。   “平时我在家也没什么事,要不做一点针线活,钱攒得也快些。”   朱红试探道:“帮人缝补衣裳,或者别的。”   姜宁有些意外,又很高兴。   他一直担心朱红在家里久了,会觉得无聊,或者心里生出不踏实来,毕竟他们一直在外面做事,小小和小宝都丢给她来带。   “缝补衣裳的活,容我去问问,要是行,就少少的接一点。”   “我还以为你会拒绝。”朱红捏着手里的针线,“还是姑娘时,大家都说我针线活做得好。”   姜宁轻轻眨眼,“为什么拒绝?阿娘针线活就是好,比镇上布庄一些师傅都缝得好。”   朱红嗔道:“就你嘴甜,会哄人开心。”   “才没有,我说的实话。”姜宁身上衣服就是朱红改的,针线细致,重新调整剪裁后,穿着更舒服。   母子俩正说话,外边传来卫长昀的声音,姜宁放下手里的碗,答应了声。   往外走时,姜宁忽地想起什么,停下脚步,“阿娘,这一阵要是大哥和二哥过来找你诉苦,你别理。”   朱红一怔,问:“怎么了?”   “前段时间,我和长昀在镇上看见姜大志了,他去赌坊里赌。”   姜宁顿了顿,“赌坊是什么地方?桌上是上百两的输赢,一般人去只有被扒皮的份。”   什么赢家输家,在赌坊里,真正的赢家只有赌坊老板。   朱红心中惊讶,又觉恼怒,“我知道了。”   “知道就成,不用放心上。”姜宁不是怕朱红对姜大志心软,是怕她对两个儿子心软。   身上掉下来的肉,哪有什么亲疏之别。   血浓于水的缘分在那儿,想割舍开一点不容易。   不过也有烂人,心也是烂的。   什么血浓于水的情分,还不如旁人几句奉承,为了面子,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第79章   搬家到小镇上,给了姜宁和卫长昀一个很清晰的目标。   接下来的日子,全心都扑在了怎么早点赚够钱去买宅子上,只要不下雨的天都去镇上摆摊,书铺要有活也接。   下雨的话,就去下地忙农活。   好歹也有三块地,玉米和土豆、麦子都不用怎么精心照顾,但豇豆和四季豆、毛豆都得摘了吃,不然老得快。   那半块地的辣椒也长得好,姜宁和卫长昀挑了一个空闲的日子,一块去地里收辣椒。   忙到晌午,背了两大背篓回家。   易安楼那边的酸汤供应,已经不用他们自己去找毛辣果,顾苗差人去收,收完了知会姜宁,他过去做就成。   做酸汤的时候,其他人会识趣地走开,就留姜宁和卫长昀。   辣椒倒是正常卖的,不过货量不多,毕竟小吃摊也得用辣椒。   “咚咚咚咚——”   王子书提着一只鸡上卫家时,还没进院子,就听到一阵响,推门时都愣了愣。   “卫长昀,我爹让我把鸡送来了,还燎了毛。”   他听到答应,推门的力气才实了。   走进院子,看到卫长昀坐在小凳子上,面前是一个盆,正拿了一把不知道什么的东西,在盆里捣着。   “你这剁的什么?老远就听到乒乒乓乓的动静。”王子书走上前,“放哪啊?”   卫长昀挽着袖子,看了下他手里拎着的鸡,“挂厨房外边就行,一会儿我再弄。”   “姜哥儿不在啊?”王子书探头探脑看了会儿,“出去了?”   “跟婶儿去地里摘豆子。”卫长昀停了下手上的活,“私塾放旬假?”   王子书站厨房门口,回头道:“马上中秋,赶在一起就多放了两天。”   “你这弄的什么?又是姜哥儿的主意?”   “糟辣椒。”卫长昀言简意赅地答了句。   糟辣椒是什么辣椒?   王子书挠了下头,心想家里糊辣椒、麻辣椒面,这糟辣椒又是什么?   他每次回家,都觉得他弟胖了不少,听他爹说是吃饭太香了,连素瓜煮豆都能吃两碗饭。   王子书看院里也没人,他就干脆多待会儿,“你真不回私塾了?”   卫长昀抬眼,“谁说的?”   王子书挠头,“我自己猜的,你天天跟姜哥儿做生意,那么忙还有功夫回私塾啊。”   卫长昀眉头皱了皱,“做生意没什么不好。”   “不是,你误会了,我不是说做生意不好,是你天赋那么好,不科举浪费了。”   王子书说完都觉得这话有点离谱,自己先乐了。   卫长昀摇了摇头,继续手上的活,又开始剁辣椒,“过完年回。”   “真的?那太好了,明年去县里考试,还能一起。”王子书道:“上次来你家的那位姓沈的兄长应该也是要参加的,到时我们三个一起还有伴。”   历朝历代来,每逢院试、乡试,同乡的人大多都会结伴赴考。   倒不是同乡感情好,不过是因为除了京城的考生外,其他考生参加院试、乡试都要跋涉数百里路才能到考上,山高路远,有人作伴就有个照应。   更别说若要去京城参加会试,那更是千里之外,若无人作伴,途中若有个闪失,连个报信的都没有。   “嗯。”卫长昀应声,“阿肆最近在私塾怎么样?”   “我还以为你去镇上时,他有找你。”王子书坐在凳子上,“要帮忙吗?”   卫长昀摇头,“来得不多,他在私塾里一向用功,家里的事闲时也要帮忙。”   “倒也是,再过两月,收稻子、收玉米的时候,我也得回来帮忙。”   王子书听到院子外有动静,转头看是姜宁和朱红回来了,“得,我也回家去了。”   王子书才起身,姜宁正好进来,手里还拿着割草用的镰刀。   “哎,你不再坐会儿?”姜宁说着话,看了眼还在剁辣椒的卫长昀。   王子书跟朱红问了好,“不了,都来了好一会儿,得回家去。”   姜宁也不留人,都一个村的,能见的日子多着,“那你路上慢点。”   “对了,等等我给拿点东西,你带回去。”   “什么东西?”王子书来的时候也没听要拿什么。   姜宁放下肩上的背篓,拍掉手上的灰,“上回去你家,婶儿问我泡菜怎么做的,我装了一点泡好的,然后装了些酵水。”   王子书一听,愣了下,等反应过来,姜宁已经进了厨房给他拿东西。   他看向卫长昀,“姜哥儿平时就这么给你们做吃的?”   卫长昀失笑,接着在木盆里剁辣椒,“有吃的,不好吗?”   王子书想了想,“也是,能吃是福。”   他们俩说话的功夫,姜宁已经拿着东西出来了,直接递到王子书手里。   “让婶儿直接把水倒进坛里就行,泡菜坛别沾油,边上用水封一圈,基本不会坏。”   姜宁叮嘱道:“可以往里放点花椒叶,或者是紫苏叶,别多,一两片就好。”   各家泡菜的口味不一样,像是蜀地就喜欢带点辣味的,而且会切碎了泡。   黔地的泡菜多就是酸的,不管是莲花白还是萝卜,都整片泡,连豇豆都是整根往里放。   酸萝卜还有甜口的,蘸辣椒面也好吃。   王子书拿着两罐东西,突然觉得责任重大,要是回家说错了,他阿爹得拿柳条抽他。   “我记下了。”   姜宁道:“要婶儿还想学什么,跟我说就是。”   不涉及日后的开店机密,没什么不能说的。   王子书答应了声,拿着东西回了。   姜宁帮着朱红把背篓抬到棚子下面,让她去歇会儿,自己走到了卫长昀旁边。   出门时洗的两盆红辣椒,这会儿已经跟姜和蒜一块剁碎了。   “再剁个一盏茶的功夫就差不多,太碎了也不好吃。”姜宁蹲在一边,“坛子的水应该控干了,我去把盐和酒拿过来。”   卫长昀拿着勺翻了翻,“慢点,不急。”   姜宁点点头,“嗯”了声,“我又没风风火火的,知道。”   正好经过的朱红听到,“还不风风火火?刚才在地里摘豇豆,缠在豆架上难摘的,都要被你念叨一两句,回来路上还差点摔一跤。”   姜宁:“……!”   怎么有一种阿娘在帮着卫长昀管自己的意思?他们俩什么时候成一伙的了。   狐疑地眨眨眼,也看不出什么来。   “知道了知道了,我一定稳重。”姜宁嘟哝了句,钻到了厨房里。   他一走,朱红擦了下手,“长昀——”   卫长昀立即停下手里的事,“婶儿,怎么了?”   朱红有一肚子的话,不知道是要跟姜宁说还是卫长昀说。   两个孩子在她眼里,跟小小、小宝是一样的。   刚来卫家时,姜宁说过他和卫长昀之间没什么,她信。   可是自从和离的事情后,姜宁和卫长昀的相处虽没什么不同,却也能瞧出一些端倪来。   “宁哥儿是一个懂事、机灵的孩子,以前虽话不多,性子内敛,却也有主意。只是从小在家里,我护不住他,往后只想……”   朱红垂了垂眼,她知道村里那些闲话,更知道姜宁的不容易,“他主意大,想法多,可总有路不平的时候,我只想日后有难处时,有人能够护着他,至少站在他那边,心里始终偏袒他。”   她做不到的事,总会有人能做到。   卫长昀惊愕地抬起头,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   他和姜宁……   “婶儿,不管我与他是什么关系,都是一家人,自是要一块担当的。”   “我会护着他,如同他护着这个家一样。”   他身无长物,又尚无功名,可只要姜宁想做的事,他都会帮忙。   如今护不住,那就与他一块担着,日后若有什么,豁出性命也要让他周全。   朱红欲言又止,看见姜宁回来,点了下头不再多言,擦着手离开。   她不过是想要卫长昀一句话罢了,不能让姜宁受了委屈。   想起第一次见卫长昀,就是在坎子村的地里,卫长昀生生给姜宁挡了一闷棍。   那时就能护着,日后也应当会。   “阿娘和你说什么呢?”姜宁一脸疑惑走来,把东西放下,“看着脸色不大好。”   卫长昀正要开口,被他下一句话截住。   “刚才不还一块拿我逗趣吗?怎么现在就拆伙了?”姜宁一张嘴叭叭叭的,“一会儿把豇豆晒了,给冬天备粮。”   卫长昀对他前后无关的说话习惯已经习以为常,家里说话本来也不是写文章,得想逻辑,一字一句地琢磨。   “是,拆伙了。”   “豇豆晒干了,冬天怎么吃?”   “用水泡开啊,炒腊肉好吃。”姜宁抱着盐灌往盆里洒,“搅搅,不均匀以后吃起来齁咸。”   卫长昀照做,“那糟辣椒怎么吃?”   姜宁一想到糟辣椒做的菜,不自觉咽了咽,“糟辣鱼、豆米火锅,跟苦蒜一块炒肉丝,做蛋炒饭,炒土豆都可以。”   特别香,而且还下饭。   卫长昀看眼这一盆辣椒,“两个坛子装得下吗?”   姜宁点头,“装得下,要稍微压实,得自然发酵,跟酸汤差不多,一个多月就能吃了,就是不能碰油,一碰就会生花。”   他家以前做过,结果因为舀的勺子沾了油,结果一坛全坏了。   为这事,他妈念叨了他爸一年。   卫长昀看眼自己的手,“我没碰油。”   姜宁:“?”   “那只鸡送来的时候,子书自己放厨房的。”卫长昀对着他疑惑的眼神解释了句。   姜宁一怔,随后噗嗤笑了起来。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怎么就先解释起来了?   他看起来,有那么凶么。   姜宁眼珠一转,故意板起脸,“那就好,不然这一盆全坏了,损失得你全权负责。”   卫长昀:“……”   “我负责。” 第80章   两坛子糟辣椒封坛装好,放在厨房的柜子下层,等一个月就能吃。   姜宁蹲在墙角,拍拍手心的灰,仰头往旁边看。   “今天我在地里碰到王栓和他娘。”   卫长昀擦台面的动作一顿,沉默了下才问:“又为难你了?”   姜宁站起来,凑到他旁边,“没,他不敢。”   卫长昀低笑出声,绷紧的肩膀悄无声息放松下来。   “我都懒得理他们俩,和阿娘绕着走的,结果他们母子没脑子,跑上门来找我茬,自己说漏嘴了。”   姜宁摘着菜,“说王邦被打是我害的,要不是我心眼子坏,怎么能被打得一个月下不了床,要我赔钱。”   听到这话的时候,姜宁被王栓一家的无耻给惊到了。   真应了那句“这世上怎么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卫长昀拧干帕子,挂在竹竿上晾起来,免得发霉,“这事他们不敢闹大,不然就坐实了入室偷盗的罪名。”   姜宁“嗯”了声,“只要他们不来找麻烦,我们只管过自己的。”   卫长昀点头,“嗯。”   他俩在厨房收拾了一会儿,又去浴房把前两天觉得不平的地给重新补了补。   等出来时,再一看日头,已经快傍晚了。   姜宁抹了抹额头的汗,抬头盯着天,皱了皱眉,“先把院里的东西收了,看着要下雨。”   天色看着虽然还好,没那么阴,但云层很厚,要不了一个时辰,恐怕就要落雨了。   卫长昀从屋里出来时,低了下头。   “雨季还没过,恐怕还得再下一个月。”   “下一阵停一阵还好,就怕一直下,地里容易淹了。”姜宁担心地看向卫长昀,“要不趁着天还行,我们再去地里收点东西回来。”   过去这一个月,已经连着下了好些天的雨了。   也就这两天才放晴,眼看着没晴多久,又开始下了。   卫长昀对上他视线,“我去拿背篓,用大的那个,能多装点。”   “那我去给阿娘说声,她在家收东西,我们直接去地里。”姜宁说完,就往堂屋走。   朱红看姜宁一脸担心的表情,放下手里的东西,关心问:“怎么了?”   姜宁一边取草帽一边道:“估摸着晚上得下雨,我和长昀先去地里再收点东西回来,院里的东西你在家收了。”   “这天看着是要下雨,可也就下一晚,用得着要去地里收东西吗?”   朱红走到堂屋门口,看了看天。   “未雨绸缪。”姜宁戴好草帽,“我还得去一趟秋哥儿他们那儿,好歹说一声,不然这雨要是真把地淹了,一年的收成不知道要损失多少。”   闻言朱红也跟着担心起来,“那是得去一趟,提醒提醒也好,人家愿不愿意去收,就是自个家的事了。”   姜宁不敢耽误时间,按照他的经验,一到夏秋换季的时候,黔地的雨都是白天阵雨、夜里暴雨。   离下雨还有点时间,能收东西就尽量收。   卫长昀拿了两个背篓等在院子门口,看见姜宁过来,伸手接了草帽。   “等会儿你先去地里,我还是去给秋哥儿和三叔、二爷家里说声。”   姜宁边走边说:“他们离得近,远的我也顾不上。”   村里虽说都是乡里乡亲,可姜宁没那么大的肚量,各家有各家的日子,他帮不了那么多。   何况他说的事,是他自己猜的,给其他人说,指不定以为他没事找事做。   卫长昀“嗯”了声,伸手帮他理了一下背篓的肩绳。   出了家门,他俩一人一头,一个先去地里,另一个往村里去。   其他三家一听姜宁的话,倒也怕下雨淹了地,一家都往地里去收东西。   好在已经快中秋,大部分庄稼这个时候都能收了,不能收的,淹了也没办法。   几家人一块往地里去,有些家眼尖,站在院子里问一句,听了后自己琢磨要不要去。   姜宁不瞒着也没特地再解释,径自往家里的地去。   “豆子能吃的都收了,还有辣椒。”姜宁走到地里,看见卫长昀已经摘了小半背篓,有些吃惊。   这家里没卫长昀还真不行,他干活的速度,完全比不上脑子转的速度。   卫长昀看他来了,抬了下头,“这边两沟摘得差不多,你从那头摘。”   姜宁点头,立即投入干活。   豆子和辣椒摘完,又去土豆和玉米那块地。   姜宁掰玉米掰得慢,用不上巧劲儿,自己领了挖土豆的活,把玉米交给了卫长昀。   “还好前一阵把小麦和花生都收了,不然还有得收。”姜宁叉着腰,抬起手背擦汗,又热又累,给闷出一身汗来。   低头看了看鞋面,琢磨过一阵得重新做鞋了。   姜宁走路已经是不费鞋的那种,但架不住天天走山路,赶上天气好的还行,就石子磨鞋底。要是碰上半道下雨,那就是水里来泥里去,一双鞋差不多就废了。   “玉米有的没熟,掰回去也没用。”卫长昀后颈和脸上都是一层汗,衣襟和背心都湿了一片。   八月份的天,到了夜里都还是热的,何况这会儿天还没黑,又有暴雨前的闷。   别说干活,就光坐在屋里都热。   “那差不多就回吧,我看天越来越阴,弄不好半道就下了。”姜宁不想做落汤鸡,他现在这身体,养好了不少,但一冷一热淋雨,搁谁都容易病。   夏天感冒发烧,比冬天还难受。   卫长昀“嗯”了声,弯腰把脚边垒起的一摞玉米抱起来,往土埂走。   姜宁看了眼被自己刨得七零八落的地,心虚地跟上去,掂了掂兜在衣摆里的土豆,哗啦全倒进背篓。   卫长昀瞥见姜宁的动作,嘴角不自觉上扬。   那衣摆兜东西,看起来像是小小和小宝会做的事情。   “怎么了?”姜宁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问:“脸上脏了?”   边说边用手蹭了蹭,原本没有的,反倒是蹭上了。   卫长昀把背篓提起来,侧身背好,“这会儿才弄上。”   姜宁一脸懵地问:“哪儿——”   话没说完,卫长昀的手已经伸到脸颊边,手指贴着眼下帮他轻轻蹭了蹭。   “别弄到眼睛里。”卫长昀动作很轻,蹭完就收回了手。   姜宁忽然觉得,他的脸变得更热了,连手心都起了一片热。   磕巴地想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哦”了声,低头去找自己的背篓。   刚一提起来,力没用上,反倒是被重量带着往下倒。   卫长昀眼疾手快,拽着人手腕往回拉,“小心。”   姜宁脸色一下涨红,连平时的伶牙俐齿都没了,晕晕乎乎地在卫长昀帮忙下,背上背篓。   “回、回家吧。”   没等卫长昀回应,自己闷头先走了。   卫长昀跟在后面,原本是想提醒姜宁小心脚下,目光一扫,却瞥见了他低头时露出的后颈。   明明和他一样在地里干活,经常走山路出摊,却没被晒黑多少。   那一片后颈,是白的,泛着一层很薄的汗珠。   走出地里时,卫长昀发现他的手心也有些烫。   有的时候,怕什么来什么。   姜宁和卫长昀还没走到家,雨就下下来了。   天跟破了似的,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一点道理不讲,没一会儿,就在地上砸出了水洼。   姜宁和卫长昀头上的草帽,顶多能让头发湿得没那么彻底。   一路连走带跑回家,身上衣服换下来都能拧出水。   好在家里有朱红在,一看下雨了,立即生火烧水,又拿出两条干帕子,等他们一回来,背篓就随手放在屋檐下,便有热水和干帕子用。   姜宁一回来,拿了干帕子就回屋,先把身上衣服换了。   又黏又湿,很不舒服。   “宁哥儿,换好了衣服,记得出来把姜汤喝了。”   屋外响起朱红的声音,姜宁一边系衣带一边答应,头发用帕子包起来,露出一张漂亮的脸。   “马上就来。”   姜宁系完衣带,琢磨了会儿,下次得跟朱红说,外衣不管,里衣还是有扣子方便些。   就是这衣服里一层、外一层,扣子的棱子印出来不大好看,做成里扣又硌人。   姜宁一边琢磨着一边穿好衣服往外走,顺道把帕子解开,擦着头发。   一出门,正好跟卫长昀撞上。   “……”   “你要去厨房?”   这会儿下着雨,去厨房得从他这边的屋檐绕过去。   卫长昀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一些距离,否则太近了。   “想去再拎一壶热水过来。”   姜宁掀起眼皮,正要说什么,发现这个距离他正常往前看,竟然只能看到卫长昀的鼻尖,要对上视线,就得再抬眼。   惊讶多过那点暧昧情愫,问道:“长昀,你是不是长高了?”   卫长昀脸上表情一怔,迟疑道:“许是。”   “什么许是,就是长高了。”姜宁眨眨眼,有些兴奋地伸手比划,“我记得之前我们差不多来着,现在你比我高出……”   食指和拇指上下比着,“就这么多。”   卫长昀微垂着眼,对上姜宁抬起的视线,“嗯,是长高了。”   姜宁满意地收回手,心情不错地往堂屋走过去,惹得卫长昀好奇看他。   其他人都不知道姜宁在高兴什么,不过少年心性,长高这件事是值得高兴。   姜宁端起姜茶时,一心沉浸在卫长昀长高的喜悦里,等尝出辣味,才回过神来。   好辣啊!   不过他高兴,喝就喝了。   太好了。   他竟然能把卫长昀养得挺好,能长个就说明这半年没白费。   说来,他是不是也长个了?   要不一会儿在墙上做个记号,他和卫长昀的都记上。   哦,顺道小小和小宝也记一下。   一家人嘛,得整整齐齐的。 第81章   “雨越下越大了。”   姜宁听到朱红的话抬起头,往外看去。   院子里黑黢黢的一片,堂屋里的光只能照亮门前那一片。   就这一小片,也能看到外面的雨有多大。   雨打下来,水花根本来不及溅起,就会被重新砸回地上。   “我们家的地离山脚近,要是河水涨了,淹不到地里,但是——”   姜宁皱了皱眉,低头思索,“我担心泥石流,到时候不说地里的作物被淹,地恐怕都要没了。”   卫长昀抽出一根草,把选出来的一把豇豆捆起来,放到另一边的筐里。   “山上那么多树,泥跑不下来吧。”朱红动作一顿,手里的辣椒也放到另一个筐里。   “那村里的屋子会不会有事?”   “村里的房大多都离山脚远,滑坡到不了村里。”姜宁捆着四季豆,“还好我们把东西都摘回来了。”   辛苦半年的收成,能挽回一点是一点。   朱红叹了一声,“要是河里的水真涨了,那大家伙的日子都不好过。”   小河村能淹,其他村也都会被淹。   到时候粮食、菜都跟着涨价,有银子都不够买的。   卫长昀看眼见底的背篓,“先看明天停不停,要一直不停,得提前把门口堵上,鸡圈也得再垫高点。”   姜宁转头看他,“门口怎么堵?”   “之前的油布还剩的有,去后院装泥沙,在门口堵一排就好。”卫长昀起身,弯腰把筐抬起来,挪到堂屋角落里。   姜宁道:“沙袋?”   卫长昀放好东西,回过身点了点头,“不然雨太大,家里地势高也会进水。”   姜宁若有所感地跟着点头,心里庆幸,之前补窗户的时候把屋顶也补了,不然这雨别说连着下几天,下一天屋里就能变水帘洞。   “忙活一晚上,总算要理完了。”   两大背篓东西,从吃了晚饭回来就在理,得一个多时辰了。   “玉米剥皮吗?”卫长昀拉开凳子坐下,又去理辣椒,手上一点没闲下来。   姜宁并着膝盖,捏着草绳把四季豆绑起来,免得散开,这样好放一些。   “不了,叶子裹着还能保鲜。”   “理完就去歇了。”   卫长昀“嗯”了声,听到朱红打了声哈欠,抬起头,“时辰不早,婶儿你先去休息。”   姜宁跟着道:“阿娘,你去歇着吧,没剩多少,我跟长昀来理就行。”   朱红正想推脱,就让姜宁一眼看得把话咽了回去。   “那你们忙完也早点休息。”   “知道的。”姜宁乖乖答应了声,“小小和小宝倒是睡得香,一点不见醒的。”   他就很少见这么听话的小孩,白天闹归闹,但晚上睡觉的时候一点都不闹。   不粘大人,也很少起夜。   “比你小时候好带多了。”朱红撑着膝盖起来,摸了一下他头发,“你差不多大的时候,夜里睡不着觉,离了我就不肯睡。”   姜宁脸上一热,下意识瞥向卫长昀。果然,刚才还低头捡辣椒的人,这会儿已经微微抬起头,明显是听到了。   他才没有粘人,睡觉很自觉的好吧。   “阿娘,我才没有!”姜宁没什么底气地反驳,“您快去歇着吧。”   朱红温柔地笑了笑,轻轻打了个哈欠才进屋。   他们说话声都放轻了,也就刚才那两句大点声,但也比不过暴雨砸在屋顶的声。   乒乒乓乓的,跟下冰雹似的。   姜宁回过头,仔细想了想自己小时候那会儿睡觉什么样,好像真的不太听话。   仅限上小学前,晚上睡觉都得挨着他妈,或者他哥一起睡,不然夜里醒了必定得找人。   “明天要是有一阵不下雨,我再去看看屋顶有没有哪儿要补补。”   卫长昀收敛笑意,抬起头跟姜宁说话。   姜宁瞪他一眼,“想笑就笑,我不信你小时候半点儿都不要人哄。”   “我跟小小、小宝一样。”卫长昀委婉说了一句。   言外之意就是,我也不要人哄,自己能睡着。   姜宁撇撇嘴,觉得卫长昀这阵子越来越懂得拿他寻开心了,再也不是那个任他捏圆搓扁的人了。   个还长得比他高。   正要反驳,外面一声惊雷,天跟破了似的动静,连天都亮了半边。   姜宁的话卡在喉咙里,手也哆嗦了下。   他没那么怕打雷,但这突然的动静还是被吓一跳。   “夜里有什么事,你叫我。”卫长昀把剩下那点都分好,起身搬去角落里,跟其他的放一块。   “我给你找火折子,夜里方便。”   姜宁愣愣地坐在凳子上,手里还捏着半截辣椒梗,视线跟着卫长昀移动。   “长昀。”   卫长昀正找火折子,回过身,“嗯?”   堂屋里点了两盏灯,都放在桌上,怕夜里干活,对眼睛不好。   这会儿开着的那一条缝,风吹进来,烛光被吹动,连带屋里的影子也跟着晃。   姜宁坐在灯旁,半张脸都映在光里,显得精致漂亮的五官柔和了许多。   “你生辰过了,便是十七了吧。”   姜宁记得卫长昀的生辰,应该是在下个月。   卫长昀点头,拿了火折子回来,端起一盏灯,“我先送你回屋。”   姜宁没动,只是微仰起头看他。   “我也十七。”   卫长昀身形一顿,诧异地盯着姜宁。   “明年开春,我们就会搬到镇上。”姜宁忽地想到什么,没再继续往下说,垂了垂眼。   卫长昀听着他很轻的呼吸声,心念一动,眼神逐渐清明。   “你心里所想,我明白。”   姜宁猛地抬起头,对上卫长昀的眼神,“……你都明白?”   卫长昀很确定地点头,“是,都明白。”   从那次冒着雨去地里找姜宁,他就明白了。   心是不会骗人的,他是喜欢姜宁,有敬有重,即使夹杂在一起,他也知道,喜欢便是喜欢,不能混为一谈。   姜宁怔然看他,倏然笑了起来,拍拍衣服站起身。   “长昀。”   他俩并肩走出堂屋,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   屋檐外的雨声滂沱,立在门边的伞被卫长昀撑开,挡在了外侧。   姜宁接过了油灯,稳稳端着往屋里走。   走至门前,雨声盖过了一切,连说话时都得仔细听。   姜宁往屋檐外扫了一眼,他想,怎么又是下雨的天,上次也是。   可那一次他好像说得不够明白。   “长昀,我与你的心是一样的。”   卫长昀浑身一震,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抬眼看他,眼里惊讶和慌乱、欣喜半点藏不住。   姜宁站在门前,深吸一口气,望着他。   “等明年开春后,你能不能——”   “好,我答应你。”   卫长昀定定地看着他,“……往后,只唤你宁宁。”   姜宁耳根一热,别开眼,“我回屋了。”   不等卫长昀再说,姜宁推开门进去,关门时看卫长昀还在那儿站着,动作顿了顿,而后才把门关上。   背靠在门上,姜宁捧着灯,感觉心跳声比外面的雷声还要大。   姜宁觉得他一定是疯了,明明想好了,不着急,等一切都安定下来再说。   可这是他第一次喜欢人,心里、眼里都藏不住。   他能忍一时,却没办法哄自己暂时就保持距离就好。   刚才那一声雷的余音都没散,卫长昀却顺着替他想好了夜里的事。   他就那么头脑一热,把人叫住了。   姜宁没那么迂腐,要守节。   之前那桩婚事,连正经的婚事都不算,在他眼里都作不得数。   只是他想,卫长昀心中有愧,那就与他一起担着,等到来年开春,那时再说。   结果……   “姜宁,你完了。”   姜宁把灯放在桌上,拿帕子擦了擦手和脸,扑到床上时,闷闷地说了句。   一时冲动的后果就是,一整夜姜宁都没怎么睡着。   卫长昀屋里的灯也一直亮着,桌上那几本书翻了又翻,直到天快亮才趴着眯了会儿。   “嘭嘭嘭!”   “宁哥儿,快醒醒,院里都淹了。”   姜宁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声音时,从被子里探出头,“阿娘?”   朱红披着衣服,头发难得没和往常一样梳得整齐,“雨一夜没停,院里淹了。”   姜宁正嘟哝,忽地一下坐起来。   淹了?   “婶儿,外面雨大,你先回屋。”   姜宁正穿鞋下床,慌忙抄起衣服往外走时,就听到外边传来卫长昀的声音。   等他打开门,就看见朱红站在堂屋门口,卫长昀一身整齐正准备披上蓑衣和斗笠。   姜宁拉了拉身上衣服,朝院里看去,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家里的院子比房屋地基要低些,当年卫家修房子时,特地把地势抬高了一尺。   可是这会儿,才下了一晚的雨,四周的排水沟已经不顶多,水漫到院子里来,怕是再下一日,就要漫进家里。   “你先穿好衣服,我去把鸡圈抬高。”卫长昀微蹙着眉,戴好斗笠。   姜宁讷讷地点头,回过神来,“没事,还来得及。”   进屋前,姜宁往远处看了眼。   雨还在下,虽说没昨晚那么大,可天还是阴沉沉的云,半点没要停的样子。   没时间让他多想,姜宁回了屋,一边换衣服一边想起了很小的时候,他也被水淹过。   不记得是哪一年,雨下得特别大。   他在学校宿舍里住,宿舍走廊是不封窗的。夜里睡着睡着,就听到有水声。   宿舍里有人发现了,挨个把人叫起来。   他们开灯一看,宿舍里的积水都没过脚背了。   姜宁收起思绪,走出屋子关好门,路过堂屋门口时看见小小和小宝坐在凳子上,旁边朱红正给他俩擦脸。   “阿娘,你顾好小小他们,别担心,没事的。”   朱红“哎”了声,让他们小心。   姜宁戴好斗笠,蓑衣披上就冒着雨去了鸡圈旁。   鸡圈太沉,他抬不动,但石头他能搬,“你抬着,我去拿砖。”   卫长昀看他一眼,才这会儿功夫,头发已经湿了贴着脸颊。   “好。” 第82章   整个上午,姜宁和卫长昀都顶着雨在院里忙。   垫高鸡圈后,又把支起来的棚子加固了下,生怕雨再下大一点就塌了。   这边忙完,踩着快要没过脚背的水,赶去厨房把堆在地上的东西都搬到灶台上放好。   柴火比较麻烦,下了一夜的雨,几乎全部都淋湿了,只有靠里边的几捆还能用。   “先把干柴搁到柜子上来,反正有柜子门,灰也进不去。”姜宁扶着柴,看向卫长昀,“你接一下。”   卫长昀点头,伸手接过柴,举起来放柜子顶上放,“湿的搭在灶边吧,烧火时顺便能烤。”   家里用的柴都是去山里捡的,大小都有,粗的劈开,细的就直接掰断烧。   雨照这么下下去,柴火也紧张。   “没事,家里米粮油和柴都有,半个月能撑得下去。”姜宁乐观道:“就当放假了。”   卫长昀“嗯”了声,把柴火理好,免得掉下来砸到人。   姜宁看着一地的水,庆幸基因里的囤货意识,平时家里东西但凡少了都会补上,不然这时候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我把火烧上,正好把早饭做了。”   “换身衣服再来,别一会儿着凉,这天病了更麻烦。”   姜宁拧了一下裤腿的水,挽了起来,“脚都冰凉凉的,还不能穿鞋。”   穿上刚出门就得湿透,还不如不穿。   卫长昀一怔,原本自然落在姜宁身上的视线,下意识收了回来。   姜宁叹了声,十分想念拖鞋,至少不能光脚板踩在泥水里,石子硌着都是小事,划道口子或者踩到什么虫之类的才崩溃。   他永远都忘不掉以前下雨后,学校操场上的那一堆钢笔虫,超级恶心。   “走吧,去换身衣服再来。”姜宁走两步,伸手戳了戳他肩膀,“一会儿感冒了。”   卫长昀思索了一下感冒的意思,大致能明白,“好。”   走出厨房,雨小了不少,天却还是阴沉沉的。   姜宁抬头看了看,又往村里的方向看。   雨蒙蒙的一片,不太看得清,但多半情况比他们这里还糟糕,他们地势高,还稍微好一点。   正要往屋里走,头上忽然多了一片阴影。   姜宁诧异抬起头,发现卫长昀伸手替他挡在头顶,轻轻眨眼,看向他。   “傻瓜。”   卫长昀抿抿唇,指尖微动,“我——”   “怕雨淋到你。”   姜宁低头轻笑,“知道了,笨蛋。”   一句傻瓜,和一声笨蛋。   明明不像是夸奖的话,却扫过卫长昀的心弦,轻而易举地撩起一片涟漪。   并肩一起回了堂屋,从朱红手里接过帕子,又各自擦着头发回了屋。   “这天真像是破了一样,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去。”朱红一边倒出热水,一边往外瞅着发愁。   姜宁换完衣服,走进堂屋时正好听到。   “天漏了不得女娲来补才行。”   “女娲是什么蛙?”   “女娲为什么能补天?”   姜宁语塞,表情变得怔愣,站在堂屋门口不知道要说什么。   正琢磨要不要给两小孩说点传统神话故事,身旁就传来一道声音。   “女娲不是蛙,是一个很厉害的神。”卫长昀走到他身边时,低声道:“头发贴在脸上了。”   姜宁讷讷地伸手拨开,觉得脸颊微热,眼神飘忽地说起了故事,“对,女娲是很厉害的创世神,因为有女娲才有我们。”   小小和小宝一下瞪圆了眼睛,好奇问:“是把我们生下吗?还是跟村里过年时,变戏法那样,哗一下变出来。”   “是用泥点子捏出来的。”姜宁点了一下小小的额头。   小小“哇”了一声,十分认真问:“那我也可以捏出一个人吗?”   “那要变成神仙才可以。”姜宁对着小孩胡说道:“只有神仙才能变出人。”   小宝在一旁反驳,“不对,人也可以自己生出孩子。”   姜宁:“……”   好有道理,他竟然反驳不了一点。   朱红轻轻拍了他一下,“跟小孩一样,说些胡话。”   姜宁笑起来,眼睛从帕子后面露出来,“我在给他们讲故事,怎么就是瞎话了?”   女娲补天,多好的神话故事。   反正下雨也做不了别的事,不如逗小孩玩。   “趁着雨小,我去把早饭做了。”朱红笑笑,起身往外走。   卫长昀方才坐下喝了杯热水,听朱红这么说,又要起身,“婶儿——”   “你们忙了一早上,淋了雨就别去了,雨小我去不碍事。”朱红打断他,“姜汤快些喝,别凉了,头发记得擦干。”   卫长昀微怔,心中一阵温暖。   “你就安心坐着,让阿娘去吧。”姜宁附和道:“阿娘闲不住。”   朱红道:“就你知道的多。”   姜宁卖乖一笑,目送朱红去了厨房后,放好帕子,捧着碗接着跟两小孩说故事。   “你们知道女娲补天是怎么补的吗?”   “不知道。”   “女娲是一个很厉害的神,她创造这个世界后,大家都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可是有一天,天上破了一个窟窿,洪水喷涌,淹了很多人的家园。”   “不是从地下冒出吗?”   姜宁正准备接着往下说,忽地瞪大眼,扭头去看卫长昀。   “你、你怎么知道?”   卫长昀不知道姜宁为什么这么惊讶,解释道:“书上有说。”   姜宁“哦”了声,反应过来,“这不重要。”   闻言卫长昀低笑一声,“好。”   姜宁抿唇,总觉得不自在,干脆不去看他了。   “女娲娘娘为了堵住天上的窟窿,遍寻五种不一样的石头,经过炼制,终于练成了一块巨大又坚韧的石头。”   姜宁夸张地比划道:“她托起石头,飞身靠近洪水,终于用石头将窟窿补上,挽救了人类的家园。”   “好厉害!”   “那么大的石头她都能搬起来?”   姜宁十分满意自己讲的故事,“那是当然,神仙就是力大无穷的。”   “宁哥哥,还有故事吗?”   “我也想听,你给我们讲好不好?”   “那我给你们讲……葫芦娃救爷爷的故事吧?”   卫长昀端碗的动作一顿,看向姜宁,眼神里露出疑惑,又很快褪去。   收敛视线时,嘴角扬了扬。   “从前啊,有一个老爷爷……”   卫长昀喝完姜汤,起身往外走,没回屋,而是去了厨房。   厨房里,朱红见他来了,愣了愣。   “我来取一些炭火,拿过去能暖和一些。”卫长昀走到角落,拿了陶盆,从灶里夹出一些烧红的柴。   朱红站在灶边,往锅里下面,“是啊,不管几月份,一下雨天就特别冷,手脚都是冰凉的。”   “山里的天就这样。”卫长昀装了半盆炭,看了眼厨房里还没退的水,“婶儿,当下脚下。”   朱红点头,“晓得的,你快去吧,身上都还一股水汽,别冻着。”   卫长昀“嗯”了声,端着陶盆回了堂屋。   有了陶盆放在桌下,屋子里一下暖和了不少,桌子摆了瓜子和花生,都是炒过的。   姜宁一边嗑瓜子一边讲故事,心态好得不得了。   卫长昀见状,回屋拿了一卷书过来,坐在一旁仔细读着,偶尔抬眼看向姜宁,嘴角一直扬着。   不大的屋子里,有一道视线时不时地落在自己身上。   姜宁再迟钝也感觉到了,起初还假装不知道,后来下意识地瞟过去,视线一对上,又心跳加速,飞快挪开。   一来二去,他悄悄挪了挪凳子,离炭盆远了些。   热。   耳朵尖烫烫的。   -   一场八月中旬的雨,下了整整五天没停过。   分明是中秋节,却毫无往年的过节气氛,整个村子都泡在一片水汽里。   姜宁和卫长昀第一天就做好了准备,倒是不意外这么下。   每日除了去厨房里做饭,其他时候一家五口人就窝在堂屋里。   要么下五子棋,要么练字,要么就听姜宁讲故事。   朱红总是坐在一旁,膝上放着篮子,给他们纳新的鞋底,说他们这个年纪长得快,鞋子要穿合脚的,不然走路不舒服。   卫长昀不在堂屋待着的时候,就在自己屋里温书。   只有姜宁,成了孩子头,领着小小和小宝,每天都能找到新的花样玩。   今天翻花绳,明天捡石子。   油布做的沙袋作用不小,至少后面几天水淹进家里过,其他地方淹了也就淹了。   入了夜,姜宁打着哈欠回到屋里,琢磨什么时候雨能停。   蹬掉鞋倒在床上,盯着顶格看了会儿,整个人缩到被子里,隔着窗户瞥向对面亮着灯的屋子。   真用功啊。   之前总是在忙别的事,他都不知道卫长昀每天能看那么长时间的书。   读书的天赋虽高,可日复一日的苦读才是功课好的原因所在。   想着想着,迷迷瞪瞪地合上眼,心想雨快点停吧。   再不停,他都要变成蘑菇了。   “轰隆——!”   一声巨响遥遥传来,隔着窗户听得不算真切,然而不过转瞬,身下的地仿佛跟着晃了晃。   姜宁猛地坐起来,第一反应是地震。   可黔地不属于地震带,常年来自然灾害除了滑坡、泥石流和山洪外,地震少有发生。   不是地震,那——   姜宁倏然瞪大眼,飞快穿上鞋,顾不得披上外衣,匆匆跑到门口拉开了门。   风裹着雨扑面而来,他冻得浑身汗毛竖起。   对面的卫长昀打开门,看到姜宁站在那儿发愣,匆忙抄起挂在一旁的外衣,走到他旁边给他披上,顺着他视线看去。   夜色下,远处的山竟然起了一团像是黄白的雾。   卫长昀皱起眉,侧身尽量挡住姜宁,“那是……?”   姜宁怔然道:“山体滑坡。”   小半边的山直接塌了,那些泥沙和树不知道会滑到谁家的地里和田里。   姜宁转头看卫长昀,“还好,离村里的人家都比较远,只能淹没田地。”   卫长昀看出姜宁神情不对,抬起手,只迟疑了片刻,便轻轻揽住他的肩膀。   几乎只是搭着,并没有用力。   “我刚才特别怕。”姜宁垂下眼,捏住了身上的衣服。   “没事了。”卫长昀轻声道。   姜宁沉默了会儿,才道:“我特别怕是泥石流,根本来不及跑,到时候——”   一座村子都会被掩埋在泥沙下,没有人能活。   幸好不是。   只是后怕的情绪让姜宁有点难以承受,这么大的雨,应该早早想好预防措施的。   明明知道可能发生滑坡、泥石流或者山洪,他竟然只待在家里。   要是运气不好,他们就会没了。   卫长昀手上用了力,抬起手,轻轻贴在他后脑,往自己肩上按。   “你已经做得很好,家里地势高,又做了沙袋,水没有淹进家,连养的小鸡都没事,我们更不会有事。”   姜宁额头抵在他肩上,闷闷道:“我就是,就是怕。”   卫长昀指腹摩挲着他头发,“别怕,不会发生的。”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在。 第83章   连着下了快十天的雨,终于在八月底彻底停了。   一早,姜宁推开门从屋里出来,揉着眼睛正打算去厨房打水洗漱,刚沿着房檐走了没两步,忽地停住。   姜宁诧异地往外看,眼神逐渐清明,“雨停了!”   听到他的声音,卫长昀和朱红前后从屋里出来,都是一副才醒的模样。   这几日他们基本没出过门,加上天始终阴沉沉的,有时候甚至分不清是早晨还是傍晚,弄得人也有些混沌。   朱红欣喜道:“是停了,天看着也晴朗不少。”   “等再晾半天,我就去地里和村里看看。”卫长昀看眼院里的积水,怕要小半日才能完全退去。   姜宁转头,“我跟你一起去。”   卫长昀一怔,没有拒绝,“我先去把厨房理出来,再去后边菜园看看。”   “幸好家里只喂了几只鸡,也都没事,不然就麻烦了。”姜宁微微蹙眉,“等收拾完,烧一锅醋四处喷一喷,再把之前剩的酒拿出来,用布沾了把家里都擦擦,过两天再去找点艾叶熏一下。”   卫长昀仔细听着,“是怕疫病吗?那等出太阳,把被子和衣服都搬出来晒。”   “嗯,有没有用另说,心安一些。”   姜宁眉头舒展开,伸了个懒腰,“雨总算停了。”   “外边风大,天也还阴着,凉飕飕的,你们快回屋把衣服穿上。”   朱红被风一吹,立即叮嘱道:“晴了就好,其他的事慢慢来就行。”   是啊,天不下雨了就行,淹了的地慢慢收拾就好,垮了的棚子也能重新搭。   只要人没事,什么都能重来。   姜宁和卫长昀吃过早饭,就一块先把厨房收拾出来,从上到下全擦了一遍。   柜子里的菜,这天下雨又闷,基本不能要了,全装在筐里打算一块扔。   锅碗瓢盆也都洗了一遍,再用烧开的水烫过。   等打扫完厨房再去处理鸡圈,被关在笼子里十天的鸡,见到他们比打鸣都要吵。   姜宁和卫长昀看了看快晾干的地,决定把鸡放出笼遛遛风,也免得一直叫唤。   “菜园是完了,什么都没留下。”姜宁站在屋后菜园,望着一片泥沙冲刷过的地方,别说还长着的菜,连菜根都没见到多少。   卫长昀抬起一道竹篱,把鸡放了进去,“没事,再种就好。”   姜宁略有些诧异地看卫长昀,点点头,“对,再种就好,不就是一块地么。”   路是走出来的,地也是开垦出来的。   不过真正看到山体滑坡后的地后,姜宁愣在原地好一会儿都没辨认出眼前的地方是哪。   那晚滑下来的泥沙、石头把那一片的地全都埋了,断裂的树枝、树根四处都是,根本清理不掉。   别说地,连路都找不到。   姜宁往河那边看,靠近河边的田一片水色,浑浊不清,长了有半人高的稻子全都毁了,顺着水退去的方向倒在田里。   卫长昀发现姜宁太沉默,刚想要说话,就看他摸了摸下巴,一脸可惜。   “可惜了我精心养的稻花鱼,没吃几条,全放生了。”姜宁想到稻花鱼的口感,惋惜得眉头都皱了起来。   其实他喜欢吃江团,刺少。   倒不是其他鱼的口感不好,鲈鱼也挺不错的,清蒸好吃,几乎是过年家家饭桌上必备。   可架不住他吃鱼必被卡刺这个倒霉劲儿,一吃鱼就被卡,幸好都是些细小的软刺,没闹到进医院。   卫长昀“噗嗤”笑了声,弯腰移开挡在路上的树枝,“这会儿去还能抓几条。”   姜宁转头瞪大眼,“你说真的假的?”   田里的水都还没退干净,一脚下去能陷到膝盖,抓鱼?让鱼溜着玩还差不多。   卫长昀失笑,“假的。”   姜宁:“……”   别开脸,皱了皱鼻子,小小地“嘁”了声。   卫家里村里远,一路走一路就把地上的障碍物给清理了。   泥泞一片的路上,四处都能见到被雨水冲来的东西,树枝和地里的菜、果子都是常见的了,甚至还看到衣服,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吹来的。   “村里的情况好像比我们还差。”姜宁越走越担心,“三叔家还养了不少鸡鸭,恐怕——”   做养殖的,就怕遇到这种情况。   没了几只都还是小事,就怕禽类死了之后发疫病,到时候损失可就不止几只了。   卫长昀抬眼往村里看去,心里也有些不安,“先看看再说。”   姜宁点头,“嗯”了声。   平时一盏茶就能到,这会儿他们走了快一炷香才进到村子里。   还没走近,就能听到哭声。   这家还没哭完,那家院子里又吵起来了。   姜宁和卫长昀对视一眼,默契地分开,尽快了解到其他家的情况。   姜宁去了赵秋和王三叔家,卫长昀去杨二爷和村长家。   “秋哥儿?”姜宁站在院子外,朝里喊了一声,“在忙吗?”   赵家一早就开始打扫院子,中午点赵秋爹和赵大哥就去了地里,想看看家里情况。   姜宁这会儿来,只有赵秋和他娘、嫂子在家。   “宁哥儿?你怎么过来了,路能走啊?”赵秋挽着袖子,“你快进来。”   姜宁这才走进院子,四处看了看,“家里怎么样?”   “你那天提醒得对,幸好地里东西收了大半回来,不然损失更多。”   赵秋一头汗,“院里鸡鸭死了几只,爹说得埋了,还加了些石灰才埋的。”   “人没事就行。”姜宁听完松了口气,不由道:“其他东西要是坏了,大不了重做就行。”   赵秋娘叹了口气,“我们家还好,隔壁你们三叔、三婶就麻烦了,那么多鸡鸭,也不知道活了几只。”   他们家里,顶多就是坏了几个柜子几床褥子、死了几只养来吃的鸡鸭,王三叔家可都是靠这个为生,得多心寒。   姜宁下意识往不远的王三叔家院子看去,“婶儿,你们没什么事就好,我跟长昀就是怕村里被河水淹了,这不匆匆来看看。”   “可不淹了?水都淹到屋里了,一天什么事都没做,全在往外舀水,幸好堂屋门槛高,能有个下脚的地。”   赵秋杵着扫帚,“不然全得待在床上,褥子都是潮的。”   一听褥子是潮的,姜宁瞬间摸了摸胳膊。   西南不像华南,回南天一进屋子,墙上都是水,可也架不住是潮湿的地方。   他们高中学校的宿舍楼就在人工湖边上,一到回南天,一楼进去阴凉的,墙上一摸全是水,一楼到三楼地上永远跟刚拖过地一样,瓷砖地面一不小心就能栽跟头。   衣服晒不干,被子发潮,连鞋都能发霉。   “下这么久雨,应该会晴好几天,全拿出来晒晒。”姜宁道:“不行用炭盆烘一烘,这几天在家我们都这样。”   没办法,衣服得换,换了就得洗,洗了没地方晒就只能架在堂屋里烘。   还好夏天衣服轻薄,换作冬天,烤糊了都不定能烘干。   “也只能这样了。”赵秋笑了笑,“也没关系,反正人没事就行。”   姜宁走过去,捏古捏古一下他胳膊,“嗯。”   站在院子里帮忙收拾了会儿,姜宁就说去胳膊王三叔家看看。   赵秋本想一起去的,被姜宁拦住。   倒不是不让他去,是那边喂了鸡鸭,赵秋大嫂还有身孕,保险起见不去为好。   从赵家过去要不了多久,姜宁去的时候,还没出声,就听到了叹气。   “爹,先把这些处理了吧。”   “这一筐筐的……”王三叔坐在凳子上,“坑还得再挖深一点,不然埋进去浅了。”   王子书点头,“知道,石灰我也刚去再买了些。”   一旁宋乔端着一盆饲料,“没多大的事,一半已经比预想的好了,剩下的这一半能保住,也能过个安稳年。”   宋乔憔悴了不少,但眼睛有神,人和往常一样看着斯文。   他看到外边的姜宁,愣了愣才道:“宁哥儿?”   其他人听见,纷纷看向姜宁。   姜宁不大好意思地挠了下头,没贸然进去,“我和长昀是来村里看看你们情况,他去二爷和郑叔家了,我就来这边。”   王子书眼睛有些红,别开脸,不太愿意让人看到。   王三叔站起来,“没事,就鸡鸭没了些,不影响。”   “那要帮忙吗?”姜宁道:“石灰不过我再给你们跑趟腿,多买点。”   “够了,子书刚才去买了一袋。”宋乔拦住他,笑了笑,“不碍事,你别跟着担心。”   姜宁点了下头,看宋乔手里的饲料,“婶婶,你往里放点药草,给那些鸡鸭喂下去,就当治病一样。”   他不太确定宋乔他们养鸡鸭给不给治病,村子里也没听说有兽医。   宋乔诧异道:“人吃的药?”   “嗯,少一点就行,管用的。”姜宁这话说得有底气,是因为他家真这么做过,还是对十几天的小鸡。   刚孵出来,怕天冷养不活,一看小鸡崽蔫了,就赶紧喂点药。   “那行,我去把之前剩的药草兑水,药汁就和饲料一块放。”   宋乔知道姜宁的性子,也不怀疑,答应下来。   他看着姜宁,“院里死了不少鸡鸭,你别进来了,回家去也记得换身衣服,别带给小小和小宝。”   姜宁点点头,不让人为难,“知道的,叔、婶婶,要有什么事得帮忙,就喊我们。”   王三叔挑起扁担,接过话,“晓得了,你们两个热心肠的娃。”   姜宁笑笑,没再多留,四处看了看,决定去杨二爷家外边等卫长昀。   也不进去家里,免得要有什么病菌给人带过去了。   “老天爷啊!这屋子垮了,我们还怎么活啊!”   旁边一声哭嚎,姜宁刚好转的心情,瞬间回落,有些不是滋味地抿抿唇,没敢去看。   天灾人祸,真是半点不由人。 第84章   从村里回来,姜宁的情绪一直不高,虽不明显,但偶尔会对着手里东西发呆。   家里大小事情一堆,光是翻洗衣物、用具就得花不少时日,更别说菜地。   之前三个人一起忙的时候很少,事多起来,朱红都没时间照看小小和小宝,只能让他们自己在屋里玩。   入夜后,朱红难得跟孩子们一起早早睡了。   卫长昀端着一盆热水进堂屋时,就见姜宁坐在那儿发呆,搁地上的那盆水不知道热的还是凉了。   “在想什么?”   姜宁听到声音回过神,抬头看卫长昀,轻摇了下头,“没什么。”   说完低下头,脚在水里踩了踩。   卫长昀走到他旁边,“要不要加些热水?”   姜宁诧异地抬眼,微微歪了下头。   “今天一直在忙,热水能缓解疲惫,而且睡得好。”卫长昀道:“加些?”   姜宁笑着点点头,“那加一点。你的水还够吧?”   卫长昀等他把脚挪开,往里加了热水,“够,我多打了的。”   姜宁撇嘴,手撑在身侧的凳子上,“很明显?”   弯腰搬凳子的卫长昀愣了下,摆好凳子,坐在了姜宁对面不远,中间就隔了两个盆。   卫长昀挽起裤腿,手打在膝盖上,“嗯。”   姜宁皱眉,“你还真是直接,一点都不委婉。”   “那我下次注意。”卫长昀一本正经地说:“所以是在想今天村里的事?”   “有点。”姜宁不算多愁伤感,其实挺乐观的。   可是他特别怕看别人吃苦,尤其是老人和小孩,还有那些本来就过得不好的人。   从小就看不得,去街上看到捡破烂的老头老太,都会把家里的纸壳送给人家。   姜宁轻轻呼出一口气,“今天去找你的时候,听到旁边的王大娘家房子塌了两间,七口人就那么三间房,现在塌了,之后怎么过呀。”   房子原本就不好,搭得不结实,所以才会在暴雨里塌了。   家里条件不好,所以房子才搭得不好,也没钱去修补。   现在这样,日子就更艰难了。   就像一个死循环一样,过得不好的人,越来越过得不好,除非万里挑一,有一个能改命。   “我去的时候,村长不在家。”卫长昀说着顿了下,“听婶儿说,是去村里看情况,多少家房子受灾,到时候报去县府,今年的赋税能减则减,不能也有些救济。”   姜宁诧异地眨了下眼,没说话。   卫长昀知道他在听,接着道:“王大娘家日子不好过,村里都知道。”   姜宁手指微屈,扣着凳子边缘,“嗯。”   “收稻子的时候,谁家能帮衬着都会去帮一下,地里的菜也会送过去。”   卫长昀笑起来,“乡里乡亲地帮衬着,这么多年也过来了。”   “知道了。”姜宁心情好了一些,“对了,雨下这么久,去镇上的路会不会也堵住了?”   仔细算起来,已经快半个月没去镇上。   虽然手有余粮,心里不慌。   可挣钱的事不是小事,还得攒买房的钱呢。   “不知道,得过一两日有人去了才知道。”卫长昀也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暴雨,“都是山路,就算没塌房,摔下来的山石和树木也有可能堵住。”   姜宁回忆了下,去永安镇的一路上,宽敞的地方不少,但也有狭隘的山路,两侧都是山,中间就一条夹道,还不到十尺。   “那和外面就断联了。”   “要是不严重,过些天就会在村里召集人,一块去把路清出来。”卫长昀揉了揉手腕,“镇子周边的村落太多,没那么多人手,所以只能村里自己组织。”   姜宁“嗯”了声,“那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暴雨下得人心烦,也让人情绪容易低落。   不过听卫长昀慢慢地说出后续安排,加上屋子里有风吹过,竟然心情好了不少。   夏日里的躁闷和雨后的潮湿,随着风一点点消散。   “好了!”姜宁坐直身体,拍了一下手,“打起精神,接下来可还有很多事要忙。”   卫长昀看他恢复过来,嘴角跟着上扬,“好了?”   姜宁冲他笑起来,“你这么费心地跟我在这儿一起泡脚,不就是在——”   在什么?逗他开心还是……   卫长昀搭在膝头的指尖动了动,很轻地应声,“是在哄你。”   “哄”这个字眼,比起逗多了几分亲昵。   饶是姜宁这一段时间适应了不少,可那层戳破的窗户纸还悬挂着,哪能完全免疫。   姜宁抿抿唇,好一会儿才接过话,“那现在哄好了。”   卫长昀点头,“那就好。”   -   暴雨后,整个村子都要修整。   家家户户都忙到没功夫出门,或者出门都是为了去找些木柴、泥沙去修补房子和家里的院子。   至于那些被淹了、埋了的田地,一时间除了家里人口多的,都顾不上。   去镇上的路清理出来都费了不少时间,整整花了五天才彻底清出一条路来。   “下雨的时候盼着天晴,天晴了又接着天天大太阳。”   “好热啊。”   “人都要晒化了,会不会变成女娲娘娘捏的泥人啊?”   姜宁正从后院回来,听到院子里的三人在说话,笑了一下,往厨房旁走。   “晒了就进屋里躲着,别在院子里了。”   “菜园的地修整好了?”朱红晾完衣服,弯腰拿起盆,“这几天去河里都不方便,偏偏不下雨,水用得快。”   姜宁舀水洗掉身上的泥,“没事,我跟长昀一块去,有照应。”   “河里的水还没退下去,都还浑的。”朱红叮嘱,“挑水时慢些,要人多就等等。”   “知道的,阿娘。”   姜宁擦完脸和脖子,又去擦胳膊,“我打算再往地里种点白菜和萝卜,长得快,也好养活。”   反正眼看着就九月了,进入十月后,就是冬月、腊月,正月。   冬天萝卜和白菜也能长,还不怕冻。   边角栽一些小葱和蒜苗,一整个冬天光靠着这一块地也能吃上新鲜的蔬菜。   “快晌午了,长昀该回了吧?”朱红进了厨房,“我先把饭烧了。”   姜宁把盆里用过的水倒进桶里,拎起来往后边菜地走,“快了吧,昨天也这会儿回的。”   路上还有些树枝和石头没清理完,尤其是那些要掉不掉,挂在山壁上的,危险得紧,所以今天村长又带着年轻力壮的一群人去清理掉。   姜宁本想跟着去,不过和卫长昀商量后,就留在家里修整菜园。   “阿娘,我去菜园浇水了。”   “你拎水的时候慢点,别闪了腰。”   “知道了,小半桶水,不沉。”   小小和小宝没事干,去给鸡喂水和玉米面,“咯咯咯”地学鸡叫。   朱红从厨房正好能看见,笑着摇摇头。   家里还是得有小孩,什么时候都热热闹闹的,连打闹起来都不觉得烦。   “婶婶,晚上吃什么啊?”   “我想吃炸土豆了。”   “婶婶,上回宁哥哥做的那个什么酥肉,还可以做吗?”   “笨蛋啊你,家里没肉了。”   这些天去不了镇上,自然就买不到肉。   好在家里不缺鸡蛋,倒也不至于顿顿吃素。   姜宁在后边菜园,隐隐约约听到几句,琢磨起了小吃摊的事。   地里粮食和菜全没了,镇上虽然情况比村里要好,可这些也都是从各个村子里收来的。   村里情况不好,镇上的物价肯定要受影响。   小吃摊不涨价的话会有些亏,可要是涨价,大家肯定不愿意多掏钱。   家里的菜就那些,还得先仅自家来,剩的就不算多了。   要是大部分都从外面采购,成本一下就上来了。   姜宁越想越觉得生意难做,撇撇嘴,心里庆幸在暴雨之前去了一趟易安楼,做了快一百斤的酸汤。   一百斤算下来,有五两银子。   只是暴雨下得,整个八月的分成必定不会多,能有一两银子都是好的。   “一会儿我用鸡蛋做个赛螃蟹吧。”姜宁拎着空桶回厨房,“简单的。”   朱红疑惑问:“赛螃蟹?”   “去易安楼的时候,那里的大厨做的,用鸡蛋就好。”姜宁这回没瞎编,真是易安楼的陈大厨教的。   黔地没这道菜,主要是口味问题。   陈大厨也是在外面学来的,算是易安楼里价格比较便宜,又卖得不错的菜。   说着话,姜宁又准备去洗一遍手。   “姜哥儿!”   “快快,来搭把手。”   “小心一点啊,别摔着人。”   院子外边忽然吵嚷起来,姜宁听到叫自己,下意识抬头看去,几个人半弯着腰,像是抬着什么东西。   “三叔?”   “在家啊。”   王三叔推开院门,招呼后边人道:“快进来,小心点啊,别磕着了。”   等后边人进来,姜宁才看清楚,抬的不是东西,是卫长昀。   手里的皂角滑到盆里,姜宁心一沉,“怎、怎么回事?”   王三叔叹了声,“先把人抬进屋里。”   姜宁心里发慌,不知道卫长昀是晕了还是怎么,连忙给人带路,打开卫长昀的屋门。   “放床上就好,褥子那些不碍事,脏了能换。”   几个人合力把卫长昀从木担架上抬到床上,又一块退出房间。   怕屋里窄,碍手碍脚的。   姜宁瞥了眼躺着的卫长昀,扭头看王三叔。   王三叔没隐瞒,连忙解释,“为了救人,让滚下来的木头砸了一下。”   什么?!   姜宁瞪大眼,看看卫长昀,又看看王三叔,“那,伤到哪了?”   “伤在右胳膊和右肩,回来前已经让陈大夫给上药包扎。”王三叔怕姜宁担心,“这会儿应该是疼得睡过去。”   姜宁:“……”   疼得睡过去?这跟晕过去有什么区别啊。   “是王嫂家的男人,搬断了的树干没留意上头,以为掉不下来,结果刚抽走,上面的树干就往下砸。”   王三叔站在门边,放轻了声音,“长昀离得最近,本来想阻止的,话说一半来不及,就只能先把人救了。”   他说的王嫂,就是姜宁之前提的王大娘。   家里七口人,就只有她男人算得上是个劳动力,其他要么是孩子要么就是老人。   姜宁张了张嘴,不知道能说什么。   “长昀心善,他要是不救,那树干就砸在人脑袋上了,估摸着玄乎。”   王三叔道:“药我给你带来了,内服的一天两次,可以熬三天,外敷止血化瘀的,每日一换,过几日可以两天一换。”   姜宁接过药包,回头看了眼卫长昀,“麻烦您了,我送您。”   “不用不用,家里一堆事呢,你忙你的。”王三叔摆手,“幸好没伤到骨头,不然我跟你郑叔都不好意思来见你们。”   好好一个人带出去,就大半天,躺着回来了。   这事搁在别家,得跟你哭着闹上一通才行。   姜宁扯了扯嘴角,“没事,救人是好事,我……我能理解。”   “那您慢走,路上当心啊。”   送走了王三叔,姜宁拎着药包,站在原地愣神。   朱红和小小、小宝就在一边屋檐下,都有些担心地探头往屋里看。   小小抓着朱红的手,眼圈红红的,小声道:“婶婶,二哥怎么了?之前、之前大哥也……”   她话还没说完,小宝“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一个小孩哭,另一个也会跟着哭。   姜宁猛地回过神来,视线扫过去,无意识地攥紧了手,才发现手里全是汗。   朱红担心喊他,“宁哥儿?”   姜宁“啊”了声,才反应过来,“阿娘,我没事,你——”   “长昀也没事,就是伤着胳膊,养一阵子就好。”   小小和小宝哭得停不下来,抽抽搭搭地进了房间,扒着床,二哥二哥地喊。   卫长昀伤得不算轻,又是疼又是被吵的,睁开眼后扫了一圈,视线落在姜宁身上,嘴里却说:“不哭了。”   小小和小宝瞬间哭得更厉害。   姜宁呼吸一滞,缓缓靠在墙上。   没事的,就是受伤了。 第85章   姜宁倚着墙,心情随着哭声一点点平复,终于呼出一口浊气,放松下来。   一想到刚才几个人抬着卫长昀进来,他手心就发凉。   差点吓死他了。   心脏这会儿还怦怦怦地乱跳。   朱红在屋外往里看,见两小孩哭得没那么厉害了,道:“这几天小宝去我屋里睡好了,不然夜里翻身容易碰到二郎的伤处。”   “夜里会吵你吗?”姜宁还有愣神,但尽量让自己看上去镇定,“不行的话,让小宝去我屋里也行。”   “不碍事,照顾一个还是两个都是照顾,而且他们夜里乖,不闹觉。”   朱红看向床上刚醒来的卫长昀,“二郎这伤,怕要养小一月,你更辛苦。”   家里少了一个能干活的人,她就算能帮忙,但大部分的担子都落到了姜宁身上。   尤其是小吃摊,一个人更辛苦。   姜宁轻轻摇头,“没事,不出摊家里的钱也够好一阵,要是能忙得过来再去。”   上次从镇上回来,姜宁和卫长昀盘算过手里的钱。   虽然花了一些,但攒下来的更多。   全部加起来,也有小二十两了。   “你心里有数就好,有阿娘帮忙别一个人撑着。”朱红怕他一个人硬撑,“一家人的事,大家一起担着。”   姜宁努力掀起嘴角,对朱红笑道:“阿娘,你放心好了,没什么事。”   余光扫向卫长昀,“没伤到骨头,就是不幸里的万幸。”   没伤到筋骨,那就是皮外伤。   磕着碰着,都能养得回来。   两小孩被朱红带出去,拿着药包去厨房煎药。   屋里就剩下姜宁和卫长昀,一时间气氛冷下来,谁都没说话。   “让你担心了。”   卫长昀躺在床上,没办法坐起身,怕扯到伤处,“你别吓着,能养好的。”   姜宁鼻尖一酸,把手里外敷的药放到桌上,没吭声。   “……我有些疼。”   卫长昀声音不大,说话时有些迟疑。   姜宁一慌,几步挪到床边,伸手又不知道能碰哪,上下看着,“哪儿疼?”   问完发现卫长昀盯着他看,也不说话,更急了。   咬了下唇,道:“你别吓我,到底哪里不舒服?”   卫长昀忙道:“肩上疼。”   顿了下,不确定问:“……你肯理我了?”   姜宁怔了怔,眼睛睁大,确定卫长昀伤处没裂开、没浸血,才松了口气,红着眼圈瞪人。   “你——!”   “别生气,也别不和我说话。”卫长昀接过他的话,“肩上的伤包扎时我看了,树枝刮了两条伤口,一条深些,大概一指长,另一条长些却不深,手掌差不多。”   他怕姜宁胡思乱想,以为伤得重,“肩膀到胳膊被砸了一下,有淤肿。”   姜宁听他跟汇报一样的说出病情,给气笑了,没好气地伸手戳了一下他好着的那只胳膊。   “别的地方呢?”   卫长昀正打算说没了,就见姜宁瞪他。   “……背上和腿上也挨了一下。”   “你可真能忍。”姜宁瞥他一眼,“难怪要几个人才能把你抬回来。”   卫长昀仰着脸看他,“背上和腿上的不严重,只是没缓过劲儿来。”   姜宁搬了凳子坐在床边,“我可不信你的话了。”   卫长昀道:“这次真的没有了,全说了。”   姜宁给他拎了一下旁边的被子,往腰上拉了拉,“可算了吧,你这一阵就老实养伤,哪儿不舒服都要说,你不说,要是养不好,以后活就我一个人做,你——”   抿抿唇,对上卫长昀的眼神,“你就看着我一个人做啊?”   话分明是抱怨,却让人听出了撒娇和心疼。   卫长昀虽然迟钝,却不愚笨。   自打两人心照不宣,互明心意后,一听便知道姜宁的意思。   “是我没想到你。”   姜宁没接话,只是看着他包扎的伤处。   屋里又安静下来,只能听到他们很轻的呼吸声,还有窗外传来的蝉鸣。   到了初秋,夏意还未完全退去。   天气还不算凉快,就这么坐在屋里,要不是开着窗户,都觉得闷。   “长昀。”   姜宁喊了一声,开了口,“救人没错,可是往后救人时,你且想想我,还有小小、小宝。”   今日不止他吓坏了,小小和小宝哭得那么伤心,是吓得不轻。   他不想让卫长昀把“责任”当成一种枷锁,可是,尚有亲人在身边,不到末路,应当考虑一下的。   卫长昀喉间发涩,知道姜宁话里的意思。   “你要有个好歹,他们还那么小,得多难过。”   姜宁垂下眼,手搭在腿上,顿了顿才接着道:“我也会很难过。”   卫长昀张了张嘴,又没说出什么来。   他怕姜宁难过,听到这几个字时,他只觉心里发苦,又让姜宁担心了。   搭在床边手动了动,轻轻握住姜宁的手指,对上他惊讶的眼神,也没有松开。   “对不起。”   卫长昀握了握姜宁手指,“是我太不小心,让你担心、难过。”   那双眼睛里,浮起了水色,“往后,我会为自己,也为你和小小他们更加珍重。”   姜宁眨了眨眼,没抽回手,反而也勾住了他的手,“读书人要说话算话,一诺千金。”   卫长昀笑了起来,点头道:“不是读书人,也会说话算话。”   姜宁皱皱鼻子,嗔怪地看他一眼,“你这人,倒是越来越贫了。”   话说开了,姜宁心里也舒坦,整个人放松下来,任由人握着自己的手指,坐在那儿跟看护似的。   “对了,你背上和腿上都伤了,这样躺着会不会疼啊?”   “不疼,这样肩膀会舒服些。”   姜宁想想也是,肩和胳膊的伤比较严重,其他的都还好。   “所以你伤了这一下,去镇上的路彻底清出来了?”   “嗯。”   可惜了,去镇上的路通了,他也没办法去出摊。   一则是家里也算受了个小灾,需要一阵子来恢复。二则是小吃摊成本变高,他还没想出解决的办法。   家里吃的用的还算充裕,也不急于一时。   握在一起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勾在了一起,姜宁和卫长昀也不在意,手指就勾在一块玩,粘粘乎乎地,像小孩,又像是舍不得分开。   就这么说着话,也不会觉得无趣。   说起了家里地要怎么修整,过几日县府来人收税,不知道会不会少一些。   又提到了小吃摊的事,还有易安楼那边的合作,幸好之前做得多,不然这场雨下完,毛辣果基本也收不上多少,要长也得再等一月。   “宁哥儿。”   房门口忽地响起朱红的声音,姜宁下意识缩了下手,回头看去,“阿娘?”   朱红没推开门,只是隔着虚掩的门喊了一声而已。   听到答应,才接着道:“没什么事,就问问二郎是不是还醒着,药熬好了。”   姜宁答应了声“好”,回过头来,示意卫长昀撒手,“我去给你拿药,喝了你睡会儿。”   “不睡了。”卫长昀其实疼得脸色不怎么好看,但也睡不着。   姜宁用手指贴了贴他手腕,“喝了药疼劲会好一点,你能睡着。”   他撒了手,起身,“晚饭了再叫你。”   卫长昀不缠人,哪怕这会儿伤了,也没再说什么,听话地等着姜宁拿药回来。   人才走,他眉头就不自觉地皱起。   腿上和背上那一下的确不重,但肩和胳膊是实打实被狠狠砸了,淤肿已经是侥幸了。   要是倒霉一些,骨头砸断也是可能的。   这会儿疼劲比回来路上还要大,要不是不能动弹,他都想翻身来缓解。   “疼得厉害?”   姜宁端着药回来,就看卫长昀额头上有了汗,担心道:“没有什么止疼的药吗?”   卫长昀冲他笑笑,“劲儿上来了,吃了药就好。”   姜宁把药碗放一边,先去扶他起来点,用枕头垫着,“我才说出去的话,你就拿来搪塞我。”   姜宁把人扶好了,才去端碗递过去,“喝吧。”   卫长昀用左手接过去,自己喝了药,边喝边瞟着姜宁的表情。   “别看了,生气呢。”姜宁故意道:“硬撑。”   卫长昀垂下眼,一口气就喝完了一整碗黑乎乎的药汁。   “歇着吧,你现在这样看书都费劲。”姜宁扶他躺好,“阿娘说,要不要炖一只鸡,给你补补。”   卫长昀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他,“让补吗?”   姜宁“噗嗤”笑了声,没走,而是坐在了床边,一只手托着脸,“说得像是我亏待你一样。”   说完放软了语气,“我守着呢,等你睡着了再走。”   卫长昀神色微怔,半晌只“嗯”了声,依言闭上了眼睛,没再说话。   幸好,有姜宁在他身边。   姜宁见他闭上眼,担忧便浮在眼里,一点都没藏住。   他小学的时候胳膊摔脱臼,疼得他哇哇大哭,整晚整晚睡不着,夜里都要他爸妈和他哥哄着才能睡。   到现在他想起来,都能觉得疼。   卫长昀呢?   是不是也疼得睡不着,又不闹不哭的,还怕人担心自己撑着。   姜宁望着他的脸,忽地探身,用手指抚平蹙着的眉头。   “睡吧,我在的。”   坐正时,姜宁瞥见卫长昀搭在身侧的手,心念一动,便伸手过去。   不只是握住手指,是手掌贴合,手心贴着手心地握在一起。 第86章   晚饭时,在姜宁和朱红的耐心解释后,小小和小宝终于相信卫长昀只是受伤,不会离开的。   安抚小的,还得去照顾大的。   好在卫长昀只伤了一边胳膊和肩,除了上药、换衣服不大方便,吃饭、喝药都能自理。   姜宁端着饭菜进屋,看了眼床上的人,轻轻放下木盘,又出去拿了一张小桌回来。   屋里没点灯,姜宁拿了窗格旁的火折子,一边点灯一边喊卫长昀。   “长昀,醒一醒,把晚饭吃了好吃药。”   姜宁喊了一声,收起火折子时,发现人没醒,走到床边,弯腰去晃他胳膊,“长昀?”   卫长昀睡得并不踏实,一直都有模糊的意识。   只是姜宁这一声,像是隔了层厚厚的纱,听不真切,只能发出很轻的回应,“唔……”   姜宁皱起眉,抬手去摸他额头,一片滚烫。   不是,这人多大了,发烧还不知道?   “你发烧了。”姜宁收回手,看眼桌上的饭菜,估计只能喝点鸡汤了。   “我去打水,你就躺着别动。”   他出去时,顺道把小木桌也拿了出去,也用不上。   才出屋子,就碰上了朱红。   朱红看他进进出出的,问道:“怎么了?”   姜宁放轻声音,“发烧了,应该是伤口引起的,我去打水给他敷着。”   “不严重吧?回来的时候不是喝了药,怎么还发烧了?”朱红担心问。   姜宁摇摇头,摸着是烫,但外伤引起发热很正常,说明身体系统在运转。   “先看看,一会儿吃点东西再把药喝了,夜里能降下来就行。”   说完姜宁看朱红担心地看自己,冲她笑笑,“没事,别担心。”   看着姜宁去打水的背影,朱红无声叹气。   她是担心姜宁太累了,这一家子的担子,一下落在他身上。   姜宁倒是浑然不觉,毕竟一家人,不就是互相照顾来去,他之前伤了、病了也是卫长昀忙前忙后。   从厨房打了一盆水,又拿了干净的帕子,没多会儿就又回到屋里。   姜宁放下盆,发现卫长昀睁了眼,放下心来,“醒了?”   人只要没烧糊涂,那就好办。   卫长昀抬起完好那只手,摸了摸额头,“原是发热了,难怪觉得火在烤。”   “先喝点汤?你这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病了更熬不住。”姜宁拿帕子给他擦了一下脸,“喝完鸡汤再喝药?能这样喝吗?”   姜宁只知道药得在饭后半小时服用,但熬的药就不知道了。   “饭后服用便好。”卫长昀笑了声,抬眼望着姜宁,“得要你帮我一下。”   姜宁愣了愣,捏着帕子,“要起来吗?”   卫长昀点头,“嗯,坐起来方便些。”   姜宁一想也是,便放下帕子,扶着卫长昀的胳膊把他扶了起来,半靠在床头。   枕头垫在身后,头和肩背都不吃力,只是起身时不小心碰了一下胳膊。   姜宁吓得不轻,连忙问:“没事吧?”   卫长昀只皱了下眉,抬眼望着他,“不碍事。”   毛手毛脚的。   姜宁暗暗在心里想,他做别的事情可以,照顾人这事儿着实生疏。   端起鸡汤时又想,还是别那么多经验比较好,这样就说明家中人都康健。   “喏,喝汤吧,还给你放了几块肉,剔骨了。”姜宁端着碗坐床边,“撇了油,喝着不会腻。”   卫长昀单手接过碗,两人指尖擦过,都是一怔,又很快掩饰过去。   下午那一番话和相处,现在想起来,有些臊得慌。   眼神对上,都怪不自在的。   “谢谢。”   “……再听到谢谢,我就真跟你生分。”   卫长昀抿唇,立即点头不吭声,专心把一碗汤喝了。   “这几日你就好好养伤,我抽空去一趟镇上,买些东西回来。”   家里物资虽多,但也不能一直坐吃山空,何况也没肉了。   姜宁是想去买些肉,正好做点好吃的给大家提提劲儿,再买一些用的、穿的。   卫长昀喝汤动作顿了顿,思考了下问:“你一个人去吗?”   姜宁想了想,“没,我想问问秋哥儿要不要一起去,他家应该也要采买些东西,不如叫上他一起。”   赵叔和赵大哥忙于家里的田地收拾,杨婶也要照顾赵家嫂嫂,那就只剩赵秋能奔走了。   “也好,秋哥儿与你一道,能做个伴。”   卫长昀接着把汤喝完,混沌的脑子也舒服不了不少。   “我还以为你要让我们再找个人一块,怕不安全。”姜宁两只手撑在凳子边。   卫长昀诧异看他,“不会。”   对上姜宁的眼睛,他笑了一下,“你在的话,会很安心。”   他和姜宁不过相差半岁,然而姜宁却很稳重,不是行为举止上的,而是心底能察觉到的。   做生意能想得周到,虽说有些临时起意,可也经过筹划,已经是难得了。   相较之下,他尚有许多不足。   “你这人,有时候夸起人来,一点不讲道理。”姜宁伸手,“碗给我。”   卫长昀把碗递给他,“我说的是实话。”   姜宁:“……”   低咳一声,“知道了,是实话。”   等喝完药,又确定烧起来的热度降了一些,姜宁这才放下心来,打算回屋。   卫长昀躺在床上,视线跟随姜宁,直到人要出去了,才叫住他。   “山路难行,又才下过一场雨,你们路上小心,可带把防身的东西。”   姜宁回过头来,点头答应,“知道,会小心的。”   -   卫长昀卧床修养的第三天,姜宁和赵秋商量着一起去镇上。   赶集的日子,人多些,路上也安全。   出门前,姜宁监督卫长昀喝了药,又给他换了伤口上外敷的药,交代了好几句,才拖拉着出门。   “下床的时候要小心,虽然说腿上不严重,但你走动的时候碰到肩膀,就会影响恢复。”   姜宁利落地给麻布打了一个结,“会不会有点紧?”   卫长昀坐在床边,摇了摇头,稍微偏脸,避开了近在咫尺的呼吸。   姜宁垂眼,掩饰般低咳了声,“总之就是小心,恢复得好,半个月就能不吊着胳膊了。”   目光移开,给他把衣服拉好。   “嗯。”   “那我出门了,秋哥儿在家里等我呢。”   “路上小心。”   “知道知道,你记得喝药,怕苦也得喝,小小、小宝来缠着你,你也不要惯着他们。”   姜宁起身,边收拾东西边说。   卫长昀坐着听他说话,眼神柔软,带着笑,看上去倒没一点不乐意。   姜宁回头时,就撞上他的眼神,话音一顿,没再往下说。   走到门口,到底还是架不住心里担心,姜宁又停下,“下回,我不想摔了。”   卫长昀:“……?”   他不明所以地目送姜宁离开,坐在床边,思索了半晌也没明白。   “二哥!”   “二哥,你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卫长昀看着溜进来的弟妹,道:“怎么了?”   小宝不敢碰他胳膊,就站在桌边,“可以去摘柿子了,我看柿子都黄了!”   小小也期待道:“是呀,柿子好多,摘下来又可以吃好久。”   摘柿子?   往年倒是都有摘,可以放软了直接吃,也可以晒干了做柿饼。   卫长昀算着日子,答应道:“等柿子再红一些,就能——”   “长昀呐。”   “我们下次弄个梯子来吧。”   “二哥?!”   卫长昀回过神来,愣了一下才道:“就能带你们去摘了。”   说完,视线看向门外,才反应过来姜宁话里的意思。   他会养好伤的,下次不会再让姜宁摘杨梅时险些摔了。   -   姜宁拿着背篓去跟赵秋会合,两人都没拿大背篓,量力而行选了小的。   这个时辰不算早,路上的人也不多,零零散散的几个,有的甚至都往回走了。   赵秋擦了下汗,道:“路都比从前难走了不少。”   姜宁失笑,“走多了也就好走了。”   “爹和大哥还在清理家里的地,那些石头和树枝,根本搬不开,幸好还有没遭殃的,不然连菜都得去镇上买。”   “院里没弄一块菜园?”   “弄了啊,下雨全给淹了,半点没留。”   “也是,我家菜园也没了,我才弄好,等菜长出来也得小一月。”   “就是。对了,卫长昀的伤怎么样?那天听我爹说,怪吓人的。”   “没什么,就是肩膀和胳膊不能动,估摸小一月能好。”   “那就行,不然你一个人多累。”   姜宁一怔,想起这段时间朱红总是担心看他,心想等会要多给他阿娘买些东西。   赵秋看他怔神,以为自己说错话,解释道:“我没说你家长昀不顶用。”   姜宁瞪眼,“什么叫我家长昀?”   赵秋心虚地瞥他,小声道:“很明显啊,自从老根爷那件事后,你俩看起来就不一样。”   言外之意就是,有眼睛的都看得出。   更何况他和姜宁关系近,河边那番话,他可还记得。   姜宁语塞,反驳不了,但又不能承认。   “……我家就我家呗。”   赵秋看他难得吃瘪,失笑,“好了,我又不是取笑你。”   姜宁也没真生气,拍他一下,看向不远处的镇口,“快到了,我得去看看我那小推车怎么样。”   风吹日晒雨淋的,比没车位还惨。   有点能理解,为什么有车的人,都想有个室内车位了。   搁这外面放着,宝马也能变缺腿马。 第87章   “……遭贼了?”   “……不能吧。”   姜宁和赵秋并肩站在桥边,看着空无一物的空地,面面相觑,都是一脸疑惑。   小吃摊的推车放这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平时也没谁会来碰,怎么下了场雨就没了。   姜宁左右看看,别说推车了,连块剩下的板都没有。   这是被连锅端了啊。   赵秋看见旁边有个路过的大娘,连忙伸手拦了一下,“大娘,我想问下,您家是住镇上吗?”   大娘看他一眼,见是两个哥儿,便放下了防备,“是住镇上,怎么了?”   “这儿之前有一个小吃摊,现在没影了,不知道是被人拿走了还是偷了。”   赵秋比划了一下,“就宁哥儿家的小吃摊,您可能还买过呢。”   “姜老板?你今天是来摆摊啊。”大娘看见姜宁,愣了下,“哟,你这摊给人收了。”   姜宁在镇上出摊也有好几个月,有人认得不奇怪。   姜宁一听,第一反应是永安镇也有城管啊?   怎么还管人出摊的事,一言不合就把推车给收了。   他向大娘点了下头,解释道:“摆不了摊,就是过来转转,买点东西,顺道瞧瞧推车还在没。”   大娘想了想,“好像是两个伙计样子的人给抬走的,倒不是像是偷。”   伙计?   姜宁思索了下,立即想到一个人,忙跟大娘道谢,“谢谢您,我再去打听打听。”   跟大娘道别,赵秋回过头来问姜宁怎么办。   姜宁盯着平时出摊的那块地方,想了想,“别急,我大概知道是谁收走的了。”   赵秋好奇问:“谁啊?”   姜宁笑起来,示意他先过桥,“大娘说是伙计打扮的人,这镇上我认识家里请得起伙计的,只有苗哥儿了。”   “苗哥儿?”赵秋反应过来,“对哦,苗哥儿住在镇上,说不定真是他给你收走的。”   暴雨下了那么久,不比平时。   要是没人收走,再好的木头在水里这么泡十来天,也得坏大半。   “先去易安楼看看,正好我也该来一趟。”姜宁算了下日子,已经月初,得来结账。   虽晚了几日,也不打紧。   赵秋点点头,跟着姜宁往易安楼走。   一路走过去,镇上的情况比村里好很多,过了这些天,大部分垮了的院墙已经在修整,各家酒楼、食肆也正常营业。   除了街头的小贩少一些,倒是和往日别无二致。   “镇上可真好,看上去一点没受影响。”赵秋四处看着,“也幸好今年的河水没涨,要是涨起来,不知发多少的水。”   姜宁“嗯”了声,“村里那条河是地下的井冒出来的,本来平时水量也不大,下雨了涨水,往上涨也会往下落,还好地下暗河多,地质又是喀斯特地貌。”   赵秋停住,“什么地貌?”   姜宁:“……”   哦豁。   完啦。   “我听长昀说的。”姜宁面不改色,瞎说道:“是不是很难懂?我也不懂。”   赵秋恍然点头,“是好难懂,不过你能记下,比我强多了。”   姜宁生硬地转了话题,“对了,前一阵我和长昀商量了,想要在镇上置办一处宅子,搬过来。”   消息太突然,赵秋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更别说记得刚才河水为什么没涨的事。   走了一小段,赵秋才回过神来,“你们商量好了吗?”   姜宁无意瞒他,之前没说是因为不确定,现在多半是不会变了,自然可以说。   “嗯,阿娘和小小、小宝都知道。”   赵秋转头看他,“那就不在村子里了。”   姜宁微怔,看出赵秋眼里的不舍,“没那么快,我们还在攒钱,估摸着要等到明年开春左右。”   “那也不住在村子里了,日后要找你,得到镇上来。”赵秋不舍,却也知道姜宁搬家的原因。   村里那些人,叔叔婶婶、伯父伯娘都不是什么大恶之人,可总归是会在闲时,说些不中听的话。   只要姜宁和卫长昀在村里一日,就得忍受那些闲言碎语。   姜宁抿唇,他没办法答应赵秋什么,“搬到镇上,长昀去私塾会方便许多,我也好做生意……”   赵秋忙打断他的话,“我不是觉得你们搬了不好,我只是,只是舍不得你。”   闻言姜宁鼻尖一酸,明明离搬家还早,可一听这话就心里发涩。   “要是日后生意做好了,你家也入伙,也搬到了镇上了,我们还可以做邻居。”   赵秋不解地眨眼,“入伙?”   “就是你们投一点钱,咱们一起开店,或者是做生意。”姜宁说完,正要解释,就被易安楼门口的伙计吆喝声打断。   赵秋抬头看了看易安楼,拉了拉姜宁的胳膊,“宁哥儿,到了。”   姜宁心想,日后再说也可以,不急于一时。   两人走进易安楼,伙计认出姜宁,立即迎上前来。   “姜老板怎么今天来了?家里没事吧,这一阵雨下得,镇上都差点被淹了。”   姜宁摇了摇头,“家中无事,不过是田地受了些损失。”   “东家今日还没来,要不要我们跑个腿,去给东家捎个话?”伙计知道姜宁来,一般都是找顾苗,问了句。   顾苗不在吗?   不过也是,顾苗不是掌柜,不会日日都待在酒楼里。又刚过雨季,说不定在家里修整。   “不用了,我就是过来问件事。”姜宁正要问小吃摊的事,就见秦掌柜走了出来。   伙计跟秦掌柜打了招呼,退开站到一旁。   秦掌柜看着姜宁,又看了下他身后的赵秋,道:“进里边说话,正好我也把账结给姜哥儿。”   闻言姜宁没再点点头,介绍道:“这是我同村的好友,赵秋。秦掌柜同我一样称呼就是。”   秦掌柜向赵秋颔首示意,便道:“那两位跟我来,楼上的雅间没人。”   姜宁“嗯”了声,回头低声和赵秋说了两句话,便一起跟着秦掌柜上了楼。   进了雅间,秦掌柜要去取账本和银两,便让伙计送了一壶茶和点心进来,自行离开片刻。   “宁哥儿,你真厉害。”赵秋等人走出去后,一脸崇拜道:“从前来镇上,我们经过易安楼都没想过进来吃饭,你直接跟人做了生意。”   虽说在村里时就知道姜宁和易安楼有生意往来,可那是在村里,顾苗一家来的时候,也只当是寻常朋友。   今天真正踏进易安楼,才有了实感。   “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姜宁给他倒了一杯茶,“不过我刚才说的入伙便是这个意思,等我能把生意做起来,也拉你入伙。”   赵秋点点头,“好啊,虽然我不太会做生意,但做生意也分跟人谈生意和管事、做事的吧,我能做事。”   姜宁失笑,端起点心问他喜欢吃哪一种。   没过一会儿,秦掌柜就拿着账本和一袋银子回来。   盘账的时候没避开赵秋,账目很清楚,分成也算得明白,没花多少时间。   “上月一共卖出二百一十五斤,分成是一千九百三十五文。”   秦掌柜把两吊钱递给姜宁,“这一贯少了六十五文。”   “多谢秦掌柜。”姜宁拿了也不数,用布包着放到了背篓最下面。   秦掌柜笑道:“生意上的事可不用谢我,互惠互利罢了。”   顿了下又道:“只是上月因暴雨,少了一半的营收,这个月应该会多些。”   闻言姜宁点点头,他来时就知道会少一些,不过多一两是一两,积少成多,总能买上房。   见秦掌柜要走,姜宁忽地想起来这儿的正事,便道:“秦掌柜留步,我有一事想问问你,就是我那小吃摊的推车,是不是苗哥儿帮我搬回来了?”   秦掌柜起身了,站在原地没动,听到这话才想起来,“是搬回来了,趁着有一天雨小,差伙计去拿的。”   “可是现在要用?”   “不了不了,还得劳烦你们帮我再保管一阵,这段时间不出摊。”   姜宁忙道:“长昀受了点伤,行动不便,我一个人出摊虽也可以,但放心不下家里。”   秦掌柜问:“卫公子伤势可严重?要不要在镇上找个大夫去看看。”   姜宁道:“还好,只是伤在胳膊和肩,所以得有人照顾。”   秦掌柜是去过卫家的,知道家里一双幼年弟妹,还有个妇人,自然是不便。   想到这里,他便应允下来,推车放酒楼后院,何时要用了来取就是。   姜宁松了口气,跟秦掌柜道谢,也没要多留,便和赵秋一块跟他辞行。   来一趟易安楼,了了两桩事,后边去买东西时,姜宁一身轻松,见着什么想要的就买了。   “宁哥儿,你买这个作甚?”   “放房间里好看。”   “那你给朱婶买这个,会不会太花哨了些?”   “不会,红色衬人。”   到后面,赵秋都懒得拦他了,随他高兴就好。   赵家要买的东西大多都是些日常要用,还有些秋冬可以种的菜种。   等买完东西,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往旁边一家面摊走。   “老板,你家有什么面啊?”姜宁一坐下,就问旁边的老板。   面摊老板往锅里加了水,“纯肉沫臊子、青椒肉沫臊子,还有鸡汤面,要素的话,加点葱油和几片菜叶,卤豆腐和鸡蛋单独算钱。”   姜宁想了下,问对面赵秋,“秋哥儿,吃肉沫臊子吧。”   赵秋犹豫了会儿,担心太花钱,“会不会太贵?”   “我请你。”   姜宁冲他眨眼,“老板,要两碗肉沫臊子面,都加个鸡蛋。”   赵秋张了张嘴,最后笑着点头,没推辞。   他知道姜宁心里有数,他要是一直推辞,便有些煞风景了。   面一上桌,饿了的两人顾不上说话,埋头吃起来。   姜宁抽空抬眼,问赵秋,“好吃吧?”   赵秋笑得眯起眼,点点头,“好吃。” 第88章   “买了这么多东西?”   朱红扶着背篓,帮姜宁把背篓放到桌上,“家里东西不少,你一个人去的,背回来多累。”   姜宁侧身,把手从布绳抽出来,活动一下肩膀,“才二十来斤东西,背得了。”   平时拎二十斤的水都费劲,但换成背起来就轻松许多了。   朱红一边把东西顺出来一边道:“你这孩子,什么事儿都自个顶上去。”   正探头往卫长昀屋里看的姜宁,转过头来,“哪有。”   “我不什么事都跟你们说吗?”   “阿娘是怕你累着自个。”朱红把菜都装进篮子里,又把肉拎出来,“这排骨晚上你自己做,还是我给炖了?”   “不炖,做个粉蒸排骨。”姜宁摇头,又看了下旁边的那块肉,“那块肉,瘦点的阿娘你切成片,拿油爆了放罐子里,剩下的分成两条,我准备做成酱肉。”   新鲜肉保存起来还是太难,而且就算是有条件,他也不怎么喜欢吃冷冻肉。   原来他爸妈开农家乐的时候,肉都是去买当天现杀的新鲜肉,不知道是他嘴太挑还是味觉太灵敏,吃起来就是好吃些。   “酱肉啊?”朱红看着外边的日头,“才入秋,天还热呢。”   “天热也不耽误,能风干就好,坏不了的。”姜宁打小就看他爸妈做腊肉、酱肉,知道法子。   要不是还没到腊月,他都想做点腊肉和腊肠,还有血豆腐。   朱红拿着东西往厨房走,“那行,一会儿我给你把肉切了。”   姜宁把背篓从桌上拿开,往棚子那边走,“我去看下长昀。”   闻言朱红回头看他,摇头失笑。   这才分开半日,就满心满眼的对方,往后分开几日,不知得急成什么样。   姜宁浑然不自知在朱红心里,他和卫长昀已经是表明心迹的关系。   放了背篓,又洗了手,连衣服都没换,便往卫长昀屋子去。   “醒着吗?”   姜宁敲了敲门,“醒着我就进来了。”   “醒着的。”卫长昀的屋门没关,吊着一只胳膊坐在桌前,面前放了书。   姜宁把门推开了些,发现他还在看书,抱起胳膊靠在门边,“今天好好吃药了吗?”   卫长昀翻了一页书,转头仰起一些看他,“吃了。”   姜宁挑了挑眉,“还以为你又要说不是三岁小孩这种话。”   卫长昀一怔,想起了上次自己的情形,便垂了垂眼,“我自是愿意让你管着的。”   姜宁指尖微动,眼神也移向其他地方。   “谁管你了。”   “不是你管吗?”卫长昀扶着书页,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不管了吗?”   姜宁抬起手想捂脸,又觉得想笑,忍不住“噗嗤”笑出声,眼神盈盈地看他。   “管。”   不知道为什么,姜宁觉得他和卫长昀,好像……更亲了。   “不打扰你看书了,我回屋歇会儿,逛了一天可累。”姜宁收住笑,“噢对了,差点忘记和你说,今天去了趟易安楼,上个月的分成也结给我们了,二两银子。”   闻言卫长昀问:“之前不是说不去吗?”   “本是不去的,结果我和秋哥儿去镇上,发现小吃摊不见了,幸好碰见个大娘,说是伙计打扮的人拿走的,我一想就是苗哥儿,这才去的。”   姜宁琢磨了下,“推车在易安楼放着,也亏得苗哥儿想到这事,不然这车得泡烂。”   “倒是有劳他费心。”卫长昀思忖道:“等我伤好了,再上门道谢,顺道也看看适合的宅子。”   姜宁愣了愣,“怎么突然说起宅子的事?”   卫长昀没立即接话,只是过了会儿才道:“经历了这场暴雨,才知道为何人们要去城镇里生活,饶是村子里再好,一旦遇上天灾人祸,便会束手无策。”   山洪、泥石流、塌方无论哪一样,碰上了都是九死一生。人祸便是生了病,求医难、求医远。   卫长昀从前只是想,不能让姜宁在村里听那些闲言碎语,所以搬出村子较好。   可这几日他无事可做,在家养伤,便想明白了这事。   他得为小小、小宝也考虑,还有朱红。   这一家子,搬到镇上去,自然是会更自在,也更安全些。   “你倒是想得远,不过城镇化好是好,也少了许多乐趣。”姜宁重新靠回门上,“地没了,就得给别人做工挣钱,要仰人鼻息,还不能想去就去,不去就不去。”   卫长昀在姜宁说话时,一直盯着他看,等到说完了也没收回。   “怎么了?”姜宁发现卫长昀的视线,停下问他。   卫长昀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想得更长远,若是搬到镇上,的确不能像如今这样自在。”   “有得必有失。”姜宁冲他一笑,“我也喜欢镇上。”   卫长昀会意,笑着点头。   姜宁是真有些困了,叮嘱卫长昀小心胳膊,就打着哈欠回自己屋里。   身上衣服换了件,蹬掉鞋子,钻到被子里,侧身就睡过去。   -   粉蒸排骨的做法其实不难,主要是在蒸肉粉的调制上,不同人的口味不同,上色的料汁也不一样。   姜宁一觉醒来,浑身舒坦,在厨房里做饭的时候,一会儿一会儿哼着小调。   排骨切成小段,每一块都在糯米粉里裹一圈,不能太厚也不能太薄,不然就不是粉蒸肉了。   料汁就用酱油打底,加一点盐、糖,勾个欠调匀就成了。   蒸排骨用小抽屉,在排骨下边放一层切成块的番薯,再放排骨,最后浇上料汁。   蒸上快半个时辰就能出锅,出锅后,要是味道不够,就出锅后再浇一点料汁。   “宁哥哥。”   姜宁在灶边准备其他菜,听到小小的声音,偏过头看她,笑了起来。   “怎么了?”   小小站在一边,扒着柜子,睁着大眼睛问:“二哥的伤,真的会好吗?”   姜宁点头,“肯定会,而且这才过了几天,他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对不对?”   小小乖乖地“嗯”了声,抿着唇,一脸还有话要说的表情。   见状姜宁有些奇怪,猜不透小姑娘的心思。   “是不是还有话要跟我说?”姜宁停下手里的活,“要坐着说吗?”   小小眨了眨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点头,坐在角落的小凳子上,一脸不知道该不该说的表情。   姜宁耐心地摸了摸她的头,往门外看了一眼,朱红被小宝缠着,应该不会过来。   他放下帘子,也拿了一张凳子坐在小小对面。   “没关系,你想好了再跟我说。”姜宁从灶台上,拿了一个烤好的番薯,“吃不吃?”   小小摇头,没有伸手接。   姜宁一下好奇了,是什么事能让小小拒绝吃的,小姑娘平时可喜欢吃了,见到好吃的眼睛都亮。   “宁哥哥,我是想问……”   小小往前挪了一下,小声问:“宁哥哥,你不会走的,对吗?”   “怎么这么问?”   姜宁疑惑,回想了一下这段时间说的话,还有和朱红私下里的相处,也没表现出要走。   小孩子这么问,那一定就是有人说了什么,被听到了。   “他们说你赚钱了,以后就会走了,不会带着我们几个小拖油瓶,还有……”   小小说着说着眼睛都红了,“说你会搬到其他地方去住,婶婶也会走。”   啊?   什么东西。   姜宁一头雾水,越听越火大,这些人怎么还在小孩子面前瞎说话。   “他们还说什么了?”   “说你和二哥……不要脸,大哥走了还不到一年,你们就好上了,说二哥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你、你——”   小小眼泪一下往下掉,“宁哥哥,他们说的不对。”   姜宁后槽牙都咬紧了,恨不得把人揪出来打一顿。   大人之间的问题,怎么能在小孩子面前胡说八道,这么大点孩子,听到这些多难过?   “不对!”   姜宁努力控制语气,“小小,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不会分开的。”   “还有,我和你二哥在一起,你会觉得奇怪吗?”   小小抹了抹眼泪,“我知道他们说的不对,可是他们那样说,我害怕。”   “别哭,是他们心眼坏。”姜宁往前探身,给她擦掉眼泪,“我们是要搬走,不过是一家人一起搬,去镇上住,以后都住在镇上,虽然没有现在村子里自在,但镇上也有很多和你们一样大的小伙伴,熟悉了也能一起玩。”   小小红着眼睛看他,眼泪都蓄在眼眶里,“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呀。”姜宁失笑,“你一哭,等会儿大家都着急了。”   闻言小小乖乖地点头,说不哭了,可还抽抽搭搭的。   “你好,二哥好,婶婶也好,我、我……不想跟你们分开。”   她以前最喜欢去村子里的大榕树下边玩了,可现在一点都不喜欢去。   那些人不止会抢她的糖,还总是说他们家的坏话。   “宁哥哥,你跟二哥好上了,是什么意思啊?”   “啊?”   姜宁愣了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小小还不满六岁,这话哪能理解,全都是一知半解。   刚才的难过不是因为都听懂了,是因为语气太凶,还有本能反应。   姜宁失笑,还真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个问题。   否认不行,承认也不太对。   可是——   姜宁把番薯剥好了递给小小,悄声道:“我们那不叫好上了,叫……”   “谈恋爱。”   小小捧着番薯,更疑惑了。   谈恋爱是什么?   和弹棉花一样么。   姜宁迟来地有些不好意思,低咳一声站起来,“这是我们两个的秘密,你不能告诉其他人。”   小小立即点头,答应下来。   姜宁回过身,抬起手背碰碰脸颊,心想这个家是非搬不可了。 第89章   卫长昀胳膊的伤养了快一个月才彻底好,好在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或者伤病。   去陈大夫那儿检查时,听到陈大夫保证胳膊以后不会有病根,姜宁心情格外好,大手一挥,决定带全家一起去镇上。   不仅一家人去,还问了赵秋要不要一起,肯定天黑前回村。   赵秋不知道姜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一看姜宁背着卫长昀给自己眨眼,好像又懂了些,答应下来。   “还在说吗?”   卫长昀从王三叔家走出来,看姜宁和赵秋在说话,问了一句。   姜宁反应快,在赵秋被吓一跳时,立即道:“问秋哥儿明天跟不跟我们一块去镇上,难得请客,当然要叫上他。”   卫长昀不疑有他,“是该一起。”   姜宁“啊”了声,回头跟赵秋说了明早出门的时辰,便推了推卫长昀的胳膊,说回家了。   卫长昀一点不反抗,顺口答应,还偏过头跟赵秋打了招呼。   他俩说着话往家走,手里还拎着刚买的豆腐和一只鸡,全然没管村里那些人探究的眼神。   坦荡得,跟那些好奇的人都是空气一样。   赵秋站在自家门口,盯着两人看了会儿,直到听见家里人叫自己,才回过神来。   一边往家里走一边答应,“就来。”   赵秋觉得姜宁和卫长昀就应该在一起,最好一个生意越做越好,一个金榜题名,气死这群爱在背后说人闲话的人。   人家天造地设的一对,轮得到你一个外人胡说八道么。   “明天要出去,怎么还想到今天买一只鸡?”卫长昀问姜宁,“可能吃不完。”   姜宁当然知道吃不完,他们家说是有五口人,但除了他和卫长昀,其他三个的饭量,也就顶别家壮年劳动力一个人而已。   平时做菜做饭,冷的时候还好,热的天气都得算着量做,不然第二天吃不了。   家里又没喂狗喂猪,多了只能倒掉。   怪浪费的。   “不炖着吃,做烤鸡。”姜宁特地让卫长昀挑了一只稍微肥些的鸡,就是想烤起来带油好吃。   不然肉容易干巴,变柴。   烤鸡?   卫长昀想了一下,“是要在灶上烤吗?”   “不用。”姜宁琢磨着家里的香料,“不是有一个小炉子么,在上面烤。”   烤鸡烤鸡,得有明火烤才行。   尤其是用松木炭,点燃之后再把火焰灭了,剩下烧红的炭,烤出来的鸡肉都带着松木香。   冬天要做腊肉的时候,也得用松枝来熏,不然腊肉会发苦。   “那回去我便把火生了。”卫长昀道:“明日我和你一起去地里。”   姜宁转头看他,“这就闲不住了?”   卫长昀点头,“怕你太辛苦,地里的活不好做。”   面朝黄土背朝天,哪怕是做一会儿歇一会儿也不是常人能忍受的累。   在地里干半天活,比小吃摊上坐一天都累。   姜宁有些耳热,却适应了不少,毕竟这一个月两人几乎天天都待在一起。   “我又不是天天去地里,还是去镇上的。”   卫长昀道:“去镇上也是一样累,日后我会更小心。”   “那你可要说到做到。”姜宁一本正经道:“我这个月去镇上,人家都问我,你家小郎君怎么没来。”   小郎君三个字,姜宁说得自然,却带了一点揶揄的语调,让卫长昀眼神闪了闪。   “所以说,卫小郎君,小吃摊你可得去,你不去老多人问你。”姜宁背着手,转过身来倒着走,“连严肆都来过一回,说还想问你什么时候回私塾。”   说来,卫长昀这种性子看着不冷不热的,和谁都不亲近,没想到还挺招人喜欢。   姜宁歪了歪头,心想日后要高中,岂不是能见证榜下捉婿的场面?   不都说,那些京城里的达官贵人、富贵人家,要是家中有适龄女子,又无婚配的,就会在放榜的时候去相人。   “小心。”卫长昀看姜宁倒着走,担心道:“后面有石头,往你左边走一些。”   姜宁听话地挪了一下,“对了,明日去易安楼,我都跟苗哥儿说好了,留给雅间给我们,厨房留一个灶给我用就行。”   “你下厨?”卫长昀伸手,扶住差点崴了的姜宁,等他站稳又松开,“我以为请杨大厨来帮忙。”   “给你庆祝——”姜宁一个磕巴,差点咬住舌头,“庆祝你病愈,我做东,怎么能让别人下厨。”   心虚地瞥了眼卫长昀,见他神色无异,姜宁才松了口气。   “倒也是。”卫长昀想了想,“那要不要早些去,还能买菜。”   “不用,拜托苗哥儿他们伙计每日进菜的时候一并买了。”姜宁转了回来,和卫长昀并肩一起走。   笑了一下,“其实,是杨大厨太贵了,请他做菜,我得多搭进去两倍钱。”   原本置办一桌席面,都要不了一两银子。   要是换成易安楼的陈大厨来做,那得二两银子才成,总不能亏待人家。   卫长昀失笑,笑意蔓延到眼底。   家常烤鸡。   和那些走江湖的做法不一样,得先把鸡摊开,压成平的一张,然后再用姜、葱、蒜、酱油调成的料汁腌制,还得放一点黄酒去味。   腌够半个时辰,再用铁签串起来,放到炭火上烤。   烤鸡的过程中,得不停得翻面,往上面一层一层地刷上蘸汁,确保能入味。   等烤到快熟的时候,再刷上辣椒和花椒粉,最后烤出炉时,再撒上一把细葱花。   姜宁拿着签子,熟练地在炉子上敲打了几下,抖落多余的料汁。   “行了,烤鸡可以吃了。”姜宁把烤鸡放到一边的大盘子里,朝一边卫长昀喊了声,“可以摆碗筷了。”   卫长昀正在擦桌子,听到后答应了声,去厨房里拿了碗筷出来。   “小小、小宝出来,吃饭了。”   被迫在屋里待着练名字的小小和小宝,听到声音,立即放下笔跑了出来。   朱红看了眼又进来一趟的卫长昀,“我把这个菜炒了就过去。”   卫长昀拿了一把小刀,方便等会儿切肉,“炒完这个菜就够了,婶儿你别再忙了。”   “知道的。”朱红往锅里放之前摘的瓜藤,“清炒瓜藤,正好配烤鸡。”   还准备了一个酸菜汤,一碗下去,什么腻都能解了。   没一会儿,家里的桌子上就摆好了菜。   一盘清炒瓜藤、土豆丝,一盆酸菜汤,再加上一整只烤鸡。   一家人围坐在桌旁,都等着姜宁分那只烤鸡。   平时烤鸡没觉得那么香,可姜宁刚才烤的时候,味道飘在院子里,勾得人食欲大动。   香,带着炭火烤肉的香味,完全戳中了口味取向。   “下次应该烤两只鸡,不然鸡腿和鸡翅都不够分。”姜宁拿着小刀去剔肉,“阿娘和长昀一人一个鸡腿,小小和小宝分鸡翅。”   “你们帮我先尝尝味道,明天我可也准备烤一只。”   做东宴请人,当然得拿出几道硬菜。   “鸡腿你吃。”卫长昀把分过来的鸡腿,夹到姜宁碗里,“我伤势才痊愈,吃中间的肉就好。”   姜宁生怕其他人也谦让起来,立即道:“我们俩分。”   卫长昀一怔,点头答应。   “哇,竟然不辣。”   “专门给你们弄的,鸡翅部分少刷了一点辣椒。”   “宁哥哥,这个烤鸡好好吃,比吃席桌上的还好吃。”   鸡肉入味,烤的时候不停翻面,所以肉质嫩而不肥,又无其他味道,一口咬下去,还带一点木香。   姜宁咬了一口鸡腿,瞬间有点想家了。   他第一次复刻,没想到味道跟他爸烤的差不多,他家的农家乐,烤鸡可是招牌菜。   “怎么了?”   卫长昀发现姜宁的情绪不对,低声问了句,“呛着了?”   姜宁摇摇头,吸了下鼻子,“没呛着,吃太急了。”   卫长昀把刚盛好的那碗汤推到他手边,“先喝点汤,别吃太急。”   姜宁掀起眼看他,“嗯”了声后,压下情绪,心想他一定要把家常菜发扬光大。   -   翌日,姜宁起了个大早,先收拾了一下自己要用的食材,装在背篓里,备着去易安楼用。   等吃过早饭,一家人才出门,接上赵秋一块往镇上去了。   一路上有说有笑,到了易安楼,等在门口的伙计一见他们来了,立即迎上前,接他们上楼。   “姜公子,就等你来了,东家他们早就在雅间等着。”   “苗哥儿他们来这么早?”   “不早了,这不一听你们要摆席,雅间有人来约了,都给拒了回去。”   姜宁失笑,心想自己这还得了个便宜,雅间的钱可是白赚了。   要知道酒楼的雅间,得花钱才能包下来。   念及此,跟伙计开玩笑道:“那我可承了你们东家的一个情。”   伙计忙道:“哪有的事,楼里生意好了这么多,酸汤功不可没。”   真不愧是跑堂伙计,这话说得就好听。   赵秋上回来过一次,倒不陌生。   只有朱红、小小和小宝都是第一回来,尤其是两个小家伙,还是第一次来镇上,东看看细看看,虽有些拘谨,却也不吵闹。   “姜老板和卫公子,还有几位贵客里边请,东家和沈少爷都在里边了。”   “谢了,你忙去吧。”   姜宁一挥手,示意卫长昀推门,自个走到了朱红身边,“阿娘。”   朱红怔然回过神,“怎么了?”   姜宁道:“别想那么多,就当是在家里一样自在。”   他的记忆里,朱红自打嫁给姜大志那个混蛋后,一年都不怎么到镇上一次,日日夜夜都给那父子三人起居日常忙活。   可谁不喜欢来镇上赶集呢?   哪怕不买东西,也是想来的,多见见人,便是不聊天闲逛着,也比成日闷在家里挨打挨骂强。   “好。”朱红知道姜宁的意思,点头笑着答应。 第90章   “你们怎么偷偷摸摸的,怎么了?”   “嘘,先下楼。”   赵秋一头雾水,跟着姜宁和顾苗出了雅间,又往后院去,没明白这么神秘是要做什么。   进了后院,院里的那个灶台边上放了个篮子,都是些新鲜食材。   姜宁直奔灶台去,顾苗跟伙计打了招呼也跟着过去。   赵秋站在旁边,左看右看,走过去问道:“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会儿能说了吧。”   “哎呀,秋哥儿你竟然不知道?你和卫长昀不是一个村的吗?”顾苗往楼上看了眼,确定听不见才放开了声音,“说起来,你认识卫长昀更早吧。”   赵秋一脸疑惑,心说他们根本不熟。   顶多就是认识的程度,一年到头都说不了几句话。   姜宁扯了一下顾苗,示意他小点声,又向赵秋解释,“今天是长昀的生辰。”   “生辰?!”   赵秋刚说两个字,就被顾苗捂住嘴。   “小点声,等会儿听见了。”顾苗紧张兮兮道:“宁哥儿可是准备给他一个惊喜。”   赵秋眨眼,示意自己知道了,让他松手。   等手一拿开,他连忙问:“他自己的生辰,能瞒得住吗?我就记得我生辰。”   “他记得才怪。”姜宁挪开一点位置,“我是说庆祝他伤愈,加上大家劫后重生。”   “那也太好骗了吧。”赵秋一脸错愕,“他一点没怀疑?”   姜宁十分肯定地点头,“嗯,半点没怀疑,甚至还问我叫了哪些人。”   “我可是帮了大忙,没听我刚才说吗?我和宁哥儿一拍即合,一起办了。”   顾苗一脸骄傲,“是吧,宁哥儿。”   “是,多亏了苗哥儿,不然我的计划也不会这么顺利进行。”姜宁挽着袖子,看了一眼篮子里的菜,竟是大部分都已经洗干净了。   那备菜就只用切菜就好,省了不少事。   顾苗跟着挽起袖子,“今天我帮你切菜,怎么样,够朋友吧?”   “那我也只能切菜,炒菜实在不行。”赵秋道:“不过怎么突然想给你家长昀过生辰了?”   你家两个字一出口,旁边顾苗就对着姜宁眨眼,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姜宁无奈,却又觉得没什么,反正嚼舌根的人都说得那么难听了,他就是跟卫长昀互有好感、互相喜欢,那有怎么了。   他跟卫大的婚事,都算不得正儿八经的姻亲。   “明年这时候,若是大家都顺利,应当是聚不到一起了,就想着给他过个生辰。”   姜宁算了算日子,明年是十八,按照他那边的说法是成年,本应该好好庆祝。   可明年考试顺利的话,便是要去京城赶考的,哪里来得及。   更何况燕朝的算法,二十才弱冠呢。   提到明年,大家都沉默了下。   “哎呀,到时候说不定我们一起去京城玩呢?”顾苗性子一向开朗,立即道:“反正我肯定是要陪明尧去的。”   “宁哥儿你也去吧?”   去京城?   一家老小都去,听上去好像不错,就算没高中,就当是游玩了。   旁边赵秋没说话,心里稍微低落,却又替姜宁高兴。   姜宁瞥见赵秋的表情,给顾苗递了个眼神,顾苗立即收住话,转而问姜宁下午要做什么菜。   “烤鸡得准备两只,再做一个粉蒸排骨,一锅酸汤鱼,还有给几个小孩的豆腐肉丸煲。”   姜宁想了想,“我还准备做一个糟辣鱼,干锅土豆、回锅肉、清炒白菜,再加一个酸菜汤,对了,还有凉拌折耳根、炸花生,我还带了自家做的泡菜。”   一旁正打算帮忙切菜、剥蒜的赵秋和顾苗眼睛瞪大,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得多少个菜了?   真就是一桌席面。   “宁哥儿,要不你开个酒楼吧。”   姜宁拿着菜刀,利落地切开排骨,“你怎么知道我以后想开一家酒楼。”   他不止要开酒楼,还要开那种能吃能玩的。   -   “你这伤愈还要摆一个席面庆祝,那等你高中时,姜哥儿是不是要摆一天的流水席?”   王子书看向卫长昀,“不过说来,要是真能高中,一天流水席算什么,我爹和阿爹估计都想摆三天。”   卫长昀放下茶杯,往一旁凑到一起玩的小孩身上看去,见他们没打闹才收回视线。   “那么长远的事,尚还没想到。”   “还长远吗?也就剩下两月过年了。”王子书剥了瓜子,“说来,今年夏天总觉得短,不知道下了暴雨的缘故,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到秋天了。”   一场暴雨,打乱了所有的计划。   不说损失的庄稼和作物,就说房屋,到现在都还没完全恢复。   “受了这么大的灾,朝廷竟然没有减免赋税,连镇上的商户都不好过。”   沈明尧叹了声,“原以为减一些税,能好过一些。”   卫长昀垂了垂眼,没接话。   “谁说不是,那天到村里去收税,好些家里都把前些年攒的拿出来补上了,交完过年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过。”   王子书一想到这个,就郁闷。   他家算是养殖,虽有余钱,但也损失不少。   这般都尚且拮据,更别说其他家的了。   “酒楼采买的价格也往上抬了,肉还好,菜和米粮都已经涨价。”   沈明尧想起这一阵酒楼的营收,“不过还好,受灾的大多是身外物,灾民不多。”   永安镇上没有一个人受伤或者掉进河里,其他村子也都还好,往县府报了几个失踪人口,都在尽力去找。   “人无事便好。”卫长昀出声,沉默片刻后,才接着道:“如今天下尚能安宁,只要不遇灾年,百姓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但如今天子年迈,若是病了或者其他,朝中势力割据,便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形了。   “哈哈哈,想那么长远做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便是能幸运高中,入朝为官,你我也是小虾米,哪能轮到我们说了算,但求能做个对得起良心的官就是了。”   王子书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子书兄说的是,但求问心无愧便是。”   沈明尧失笑道:“大好的日子,就不提这些扫兴的事了。”   卫长昀正欲开口,忽地一怔,“什么大好的日子?”   王子书也好奇地看过去,今天不是什么日子啊,不就是十月初二。   沈明尧:“……”   好像说漏嘴了。   “庆祝你伤愈啊,姜哥儿叫我们来的时候就这么说的。”王子书忽地福至心灵,想起来这事。   沈明尧立即顺着话往下说,“是啊,难得大家能聚一起,上一次还是在你们村里。”   “都是初夏的事了。”王子书经历过上一次的事后,整个人心态好了许多,碰到熟人也算健谈。   话题被带过去,卫长昀也就自然没有在意,只是在想姜宁能不能忙得过来,想去帮忙。   但姜宁又说了,不让他帮忙。   正想着,忽地敲门声响起,跟着门被打开,顾苗端着一盘东西进来。   “还聊呢,下楼去帮忙端菜。”   顾苗边走边道:“今天你们可是有口福了,宁哥儿下厨,做了一桌席面,馋死我了。”   卫长昀几乎是第一时间起身,走到门口时,差点撞上端着东西的赵秋。   赵秋一看卫长昀,心里发虚,立即垂下眼避让开。   卫长昀略微一怔,不理解他这是怎么了。   不过见赵秋进去了,也没多想,径自往楼下去了。   看到卫长昀下来,姜宁都没一点客气,端起桌上的两盘菜,递给卫长昀,“其他的都是热菜,得拿盘子端。”   “那我端上去再下来一趟。”卫长昀稳稳地接过盘子,看眼姜宁,“背篓里我放了一张干净的帕子。”   姜宁“嗯”了声,刚想问要帕子做什么,就见卫长昀眼神扫过他的额头。   嗳?   “晓得了,我一会儿拿来擦擦。”   卫长昀点头,“热菜你放着,我下来端。”   姜宁弯了弯唇角,“快上去吧,等你呢。”   最后一道菜出锅,姜宁庆幸这会儿天还不算特别冷,不然没一会儿油就该凝了。   不过也热不了多久,农历的十月初,也已经是公历的十一月。   没多会儿,卫长昀又下来了一趟,手里多了一个上菜的托盘。   “这是鱼,当心一点,别烫着手。”姜宁看他把菜往木盘里放,提醒了一句。   卫长昀的目光扫过姜宁的脸,刚才出的汗已经擦干净,又是白净的一张脸。   他嘴唇动了动,看姜宁又去擦手,垂下眼,把话咽了回去。   其实他想说,只是伤愈不用这么费心,平白的这么累。   可他知道说出这话后,很扫兴,他不想让姜宁费了一番心思后,还扫他的兴。   “怎么了?”姜宁洗完手,解下身上的罩衣,“熏着了?”   卫长昀摇了下头,“走吧,一起上去。”   姜宁“嗯”了声,走在他前面,“我在想啊,既然要搬到镇上,之前说的买一头驴就算了,以后干脆买一匹马好了。”   卫长昀一怔,抬起头,“马?”   “那样就可以套马车了。”姜宁回头看他一眼,“我一直在想坐马车什么感觉。”   就是好奇,是不是晃得人头晕。   不过最重要的是,他想自己设计下马车内部,可以多放点东西,也能舒服一些。   卫长昀笑着点头,“好,那就买一匹马。”   只要姜宁想要,那就都可以。 第91章   “干杯——!”   圆桌围了一圈,手里的酒杯碰到了一起,发出一声脆响。   姜宁抿了一口酒,白的,一口下去有点辣,可到底是自家酿的,后边就尝着回甘。   瞄了眼桌上的大家,好像都等着他开口。   “……”   他才十七岁,为什么要承受这种一家之主的“发言”啊。   算虚岁那也才十八,在座的除了三个小的,其他人左右也不过是半岁的差距。   “再不吃就冷了,大家动筷吧。”姜宁咳了声,“尝尝我手艺,以后真能开成酒楼,年夜饭给你们打半价。”   顾苗捧场,立即拿起筷子,“宁哥儿做的,肯定好吃。”   “整个鱼,是什么?”   “糟辣鱼。”   “粉蒸排骨的料汁,吃着偏咸口。”   “豆腐肉丸煲适合小孩吃,难怪上次念念不忘。”   “这个烤鸡好香,辣椒是之前的麻辣面对吧?原来用炭火烤是这个原因。”   ……   姜宁一边听一边扒饭,眼睛都眯了起来,脸上写着“开心”两个字。   对做饭的人来说,没什么是比夸好吃更好的表扬了。   “很高兴?”卫长昀借着给他倒水的时候,偏过头问了一句,目光落在他有些发红的脸颊。   姜宁反应有点迟钝,停下和顾苗、赵秋说话,转过头“啊”了声。   抬眼对上卫长昀带笑的眼神,也跟着笑眯眯地弯了弯眼睛,“开心。”   卫长昀停下倒水的动作,把杯子轻轻往他面前推了点,眼神柔软,“那就好。”   “喝点茶,解酒的。”   姜宁点点头,抿了抿唇,“我马上喝。”   “不着急,可以慢慢喝,别呛着。”卫长昀不拦着他喝,反正时辰还早,喝完了休息一会儿再回去也不会耽误。   姜宁拿起杯子,两只手捧着啜了口,摇摇头,“不喝了,等会醉了回不了家。”   卫长昀失笑,余光扫到那边喝到兴头上的王子书和沈明尧,收回视线。   “真不喝了?”   姜宁“嗯”了声,又喝了一口茶。   其实他没醉太厉害,就是有点头晕,酒劲儿上来,反应变得迟钝。   “长昀,你不喝了?”   王子书走过来,发现他面前放了杯茶,立即反应过来,望向一边的赵秋和姜宁。   他抹了一把脸,问:“都喝成这样了,一会儿你能带得回去?”   一个还好,这可是有两个。   “我又没醉。”   旁边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吓得王子书差点没拿稳杯子。   他扭头看去,发现赵秋坐在那儿,皱着眉一脸不服气地瞪他,看着倒是清醒。   王子书不确定问:“你真的没醉?这是几?”   伸手竖起三根手指,晃了晃。   赵秋精准无误地拍开他的手,“王子书,说了我没醉,你这是三,三根手指。”   王子书也没觉得疼,挠了挠头,“没醉就没醉,怎么还凶人了呢。”   赵秋继续瞪他,“凶你了吗?”   他闭了闭眼,“那就算两个人醉了,你不能跟卫二郎一起送我们回去?你都敢出来喝酒了,肯定是不用去私塾上课。”   “就放一天!”王子书辩解道,结果对上赵秋的眼神,瞬间声音弱了下去,“……我一会儿跟你们一起回去。”   正低声和姜宁说话的卫长昀,偏了下头,看向王子书和赵秋,眼神里露出几分茫然。   “……?”   怎么突然就要一起回去了?   “不想喝了。”姜宁把杯子塞到卫长昀手里,“我有点困。”   卫长昀一听,没心思再去管赵秋和王子书,把杯子放到了桌上,“那去一边靠着眯会儿?”   “嗯。”姜宁点头,扶着椅子站起来,“我去眯会儿。”   雅间不小,除了吃饭的地方,还有一个可以坐着休息的木榻,用屏风隔开了。   朱红正领着三个小孩在一边玩,沈明尧正在照顾有些醉了的顾苗。   卫长昀怕他摔了,跟着起身扶他过去。   姜宁不逞强,由着他扶着过去,坐到榻上时,偏过头趴在方几上。   脸枕着胳膊,掀起眼皮看卫长昀。   “你过来。”   卫长昀怔住,依言弯腰低下头,“怎么了?”   姜宁顶着一张微红的脸,眼神不太清醒地开口,“生辰快乐。”   卫长昀倏然睁大眼,今天发生的一切在脑袋里快速闪过,终于全部都串了起来。   不止今天,还有昨天的反常。   “我没有在饭桌上说,是因为……”姜宁顿了下,眯了眯眼,似乎在思考措辞,“怕你觉得尴尬。”   卫长昀呼吸一促,弯着腰,只觉姜宁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砸到了心上。   让他有些喘不过气,又觉得心口发胀。   “你、你不喜欢。”姜宁趴回胳膊上,脸完全埋住。   在饭桌上忽然一起给他说“生辰快乐”,换作旁人可能会觉得惊喜,但卫长昀不一定。   不是讨厌别人擅作主张,而是太突然了。   所以,会觉得不习惯。   “卫长昀。”   姜宁闷声道:“你知不知道,我其实不想骗你、骗你们来着。”   “你知道了也不能怪我。”   卫长昀眸色微动,过了片刻,伸手替姜宁把压住的头发轻轻拿出来,垂眼看着他。   “不会怪你。”   姜宁埋着脸,不知道是酒劲儿上来了,还是真的眯着了,没有回应卫长昀的话。   卫长昀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等了一会儿,只是笑笑,便转身绕出屏风。   -   从镇上回村,他们和赵秋、王子书在村口分开,各自回了家。   姜宁眯了一觉,到家的时候酒劲儿已经差不多过了,只剩下一点儿晕乎。   时辰不早,朱红看卫长昀照顾姜宁,便领着两个小的洗漱,早早地回屋休息。   “婶儿,东西放着我一会儿收就行,你也去休息吧。”卫长昀端着一只碗从厨房出来,看见朱红正要收拾背篓里的东西,停下道。   朱红直起身看他,见他手里端着的碗,“给宁哥儿的?”   “嗯,喝了会舒服一点。”卫长昀坦荡点头,“他没吃太多。”   易安楼那一桌席面,是中午吃的。   虽然吃得久,但一边聊一边喝酒,这会儿都快天黑了,自然是不抵饿。   “那我回屋了,你也早点休息。”朱红放下手里东西,自行回了屋。   卫长昀等人进屋后,才端着碗去了姜宁屋外。   “叩叩。”   姜宁趴在床上,不怎么想动,听到敲门声,下意识问:“长昀吗?”   卫长昀应了声,“我给你兑了碗米糊,没放糖的。”   “进来吧。”姜宁起身,走到桌旁坐下,听到人进来的动静,脑袋抵在桌面,跟以前上课困了是一样的姿势。   “也没有醉,就是还有点晕。”   果然自家酿的酒容易醉,不管什么酒,都能算成白酒。   比啤酒劲儿大多了,啤酒就是容易撑。   卫长昀把碗放在桌旁,伸手轻轻揉了一下他头发,“难受吗?”   姜宁摇头,偏过头枕在胳膊上看他,“你今天开心吗?”   明明是生辰宴,但没有大家一起祝福,心里会觉得好还是不好呢?   姜宁没有做过这种事,他以前都是给人送生日礼物。   “很高兴。”卫长昀答得很快,“谢谢你记得我的生辰。”   姜宁听到他说高兴,又看到他眼里的笑意,满意地弯起唇角。   那就好。   不过礼物……   啊,对了,他还有礼物。   “你等一下,我还有礼物要给你。”姜宁撑着站起来,身形有些晃,胳膊被卫长昀稳稳握住。   姜宁抬起头看他,冲他一笑。   卫长昀抿了抿唇,慢慢松了手,“小心些。”   姜宁“啊”了声,语调往上飘,跟春天山里淌过的小溪似的,“知道。”   姜宁走到柜子旁,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小木盒,返身回到卫长昀身边,递到他面前。   “我不知该送你什么好,便挑了一方墨和一支笔,虽不是顶好的,但也墨色细润,笔尖顺滑。”   “这是我们在一起过得第一个生辰,往后还会有很多不一样的礼物,你也会有很多墨和笔,但这一份是不一样的。”   卫长昀伸手托着盒子,也是托着姜宁的手,仔细听他说话。   姜宁眨了眨眼,望着卫长昀,“往后,你要记得我的好。”   他有些怕,怕日后卫长昀知道真相时生气。   不至于会讨厌,却总会生出几分恼怒。   气他的不坦诚,更恼他的隐瞒。   “便是生气,也不能气太久,像我一样。”姜宁抿抿唇,把木盒往他手里推了推,“知道吗?”   卫长昀失笑一声,握住木盒的同事,也握住了他的手腕。   指节分明的手掌就这么贴着姜宁的手腕,与白皙莹润的腕骨形成鲜明的对比。   姜宁不语,也没有挣脱开。   “我不会与你生气。”卫长昀放轻了声音,道:“除非——”   姜宁下意识问:“除非什么?”   卫长昀沉默了下,才开口,“不珍重自己。”   姜宁呼吸一促,只觉被贴住的手腕那一块发烫,有些灼人,这才轻轻地挣扎起来。   卫长昀顺势松了手,眸色黑沉,面上棱角已经逐渐褪去初春时的稚气,连身量也飞快抽条。   “早些休息。”   姜宁垂着眼“嗯”了声,走到桌边坐下,用手背贴了贴脸。   他好像又醉了。 第92章   卫长昀的生辰一过,天便逐渐冷了下来。   尤其是到了十月中旬,天亮得晚,早晨更起不来床,只觉被子里暖和,醒了也不想起身。   姜宁飞快穿好衣服,顶着一头乱蓬蓬地头发打开门,被风吹得想掉头回屋里。   好冷。   天色雾蒙蒙的,旁边的厨房却透出了亮光。   姜宁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抓了抓头发走过去,掀起帘子后,轻轻推开门。   嘀咕着走过去,“学霸不愧是学霸,自律还起得比鸡早。”   卫长昀没听清,也没问,“过来火边,能暖和点。”   姜宁裹紧衣服凑过去,在小板凳坐下,“天冷下来,小吃摊的生意也没之前好。”   小吃摊不像是食肆、酒楼,有一个能坐的地方,遮风挡雨的。   天冷下来,路上逛街的人少了,大家都宁可躲在屋里不出门,出来了也回去食肆、酒楼和茶楼里坐着。   “家里的小炉子能派上用场吗?”卫长昀想了一下,“糯米饭卖得还不错。”   姜宁点点头,“对,现在先卖着糯米饭和糊辣椒、麻辣椒,但我想加点别的,不然糯米饭也只能卖一锅,一天下来二百文。”   算上其他零零碎碎的,一天也就三百文左右。   可得除去成本呢,利润算来二百出头。   “有没有和钵钵鸡差不多的?或者我们做包子、馒头。”卫长昀不擅经商,想了一圈之前卖的东西,也没想出新的,“或者土豆片。”   姜宁盯着灶里的火,闻了闻,锅里应该是在煮粥。   放了肉沫,闻着很香。   “土豆片可以,今天回来就先把土豆切了,明天早上炸了去卖。”   姜宁想了想,“每天就做十斤,要是都能卖出去,正好一百文。”   “那先这样卖着,再看看其他的生意能不能做。”卫长昀拍了拍手,起身站起来,揭开盖锅,一团热气窜上来,“不行就歇一段时间,过阵子太冷,往返镇上比较遭罪。”   姜宁仰起脸,笑着点头,“也是,其实算下来,咱们手里也有三十两银子,差不多了。”   攒了这么久,能有三十两,已经比寻常人家好多了。   要不是想搬去镇上,姜宁这个冬天都不打算起早贪黑去摆小吃摊,准备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休息一下。   乡下就是这样,春夏秋都忙,到冬天家家户户都窝在家里烤火,不是打牌就是看电视。   炉子里的火,烧得好的,一个月都不用重新生一回。   “所以,不用这么累。”卫长昀偏过头看姜宁,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姜宁脸上没什么肉,下巴尖尖的,显得眼睛更大。   “我们可以晚一些再搬到镇上,正好天也暖和。”   闻言姜宁抿了抿唇,明白他的意思,“那干脆我们去打个炉子吧。”   南方用炕不现实,毕竟还没冷到那个地步。   但炉子得做,家里有一个炉子可暖和得多,还能在上面吃火锅、烤糍粑、烤橘子吃。   “之前说的那种炉子吗?”卫长昀拿着勺,在锅里搅了一圈,再往里放上菜。   “对,不过得去铁匠铺定做,一会儿先画出来,去摆摊时候顺道找铁铺。”   姜宁掰着手指道:“对了,得弹几床新的棉花,还有冬衣。”   要是能做热水袋就好了,可惜做不了。   “要不要问三叔、赵叔他们家要不要做?一起的话,到时候三叔家的驴车能顺道带回村里。”   卫长昀把锅盖重新盖回去,“也能方便些。”   “那晚些时候去问问,正好秋哥儿找我呢。”姜宁站起来,“我去洗漱,把头发扎一扎,不然一会儿阿娘看了我这样,又该说了。”   披头散发,不像样子。   卫长昀失笑,“锅里有热水,打了热水去。”   “晓得的。”姜宁答应了句,出去拿了盆回来,打了热水,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出去了。   早上吃过早饭,把糯米饭和二十罐辣椒一起装上,趁着天色将明,一起往镇上赶去。   等走到镇上,身上也热乎了。   趁着暖和,把摊支开,又把炉子里的炭烧起来,放到糯米饭的陶盆下,这才在摊后坐下。   糯米饭是热乎的主食,加上姜宁给的量足,倒是卖得快。   不到中午就卖得差不多,辣椒也没剩下几罐。   合计了一下,怕一会儿去铁铺耽误时间,他俩一人吃了碗糯米饭,就把摊收了,直接去铁铺。   “师傅,我们是想来打个东西。”   姜宁站在门口,没看到人,便朝里探头喊了声,眼睛扫了一圈门口的铁器。   烟管不知道能不能打出来,他记得小时候有些家的烟管是那种很厚的,不是后来薄的那种。   实在不行,那就只能用陶管了,就是太沉。   “谁啊?要打什么?”   姜宁听到这粗犷的嗓门,愣了一下,转头和卫长昀对视一眼。   “打炉子。”卫长昀从背篓里拿出画的图纸,“这是自己画的图,劳烦您看下能不能打。”   铁铺自然能打炉子,不少有钱人家都会打一个炉子,用来烧东西或者取暖。   各式各样的都有,大的小的也都有。   大的取暖,小的点香。   “什么炉子还得你们画图?我干这行二十几年,什么炉子没见过,拿来看看。”   铁铺老板人长得高大,一看胳膊和肩背就是有力气的人,不然也干不了铁匠的活。   卫长昀把图纸递过去,“是这样的,都标注好了配件,您看看。”   铁铺老板拿到图纸,乍一看没什么稀奇的,再一仔细看可就不对了。   这样式的,还真没见过。   炉子结构不复杂,上面一块铁板,中间一个桶状的炉子,上下不封口,内里是能烧火的陶桶,下边是铁网。   最下面一个铁抽屉,装炭灰的。   “铁板这两个孔,是做什么用的?”铁铺老板指了一下,一个在边上,另一个在正中间。   “排烟用的,跟烟囱一个作用。”姜宁解释道:“不排烟,都聚到屋里了容易出事。”   一氧化碳中毒,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从小家里烧炉子的时候,都不会把窗帘、窗户关得严严实实,至少门上的窗户是要开条缝的。   “炉子中间那块,像一个鸭嘴的地方,就连这一块?”   “对,从侧面连起来,这样中间那个口能往里加炭和柴。”   “那这个口就是要有一个盖吧。”   “盖子大一点,能盖住口就好。”   铁铺老板皱了下眉,“你这铁管不好弄,尤其这么长一节,费劲儿还费钱,我给你打了,你也得花冤枉的,县府能便宜些,不过来回一趟路费也不少,沉得很。”   姜宁犹豫地看了看卫长昀,心想自己的炉子梦不会破碎了吧。   “这样,能打,半个月后你来拿,不过铁管打不了这么长的,给你打炉子这一节,还有拐角这一段,你看能行我就接了,不行你去县府看看。”   “能行!不过铁管的粗细你得给我们,不然陶管也不好做,口得对得上。”   “行,我进去给你们量量,就这坐会儿等片刻。”   “谢谢!”   铁铺门口有一条长凳,姜宁和卫长昀就地坐下。   卫长昀把背篓拎到面前,弯腰拿出钱袋,“定钱得先给了。”   姜宁心里高兴,想到冬天可以烤炉子,瓜子花生、糍粑还有火锅,恨不得立即把炉子搬回家。   没有一个生活在乡下的人,能在冬天拒绝铁炉子。   暖和不说,还实用,除了烧炭烧柴有点花钱。   “还好带了钱来。”姜宁拿着钱袋,心想还好燕朝不是太远古的水平,不然铁器还要管制,别说铁炉了,连铁锅他都不一定能买得上。   没有铁锅,就炒不了菜,人生就失去了意义。   至少,美食就少了大半。   毕竟铁锅导热和陶锅导热完全不一样,陶锅拿来炖东西一流,炒菜只能说是烩了。   “上次家里换铁锅,要二百文,这回炉子要用的生铁不少,是不是得要一两?”   主要是用来烤火盘子比较大,得用不少铁。   炉芯和铁屉反而要不了多少,做起来也简单,就是焊接挺麻烦的。   不过他在易安楼看到过一些香炉,还有其他的铁器,别说焊接了,连镂空样式都有,焊接肯定有自己的法子。   “应当差不多。”卫长昀想到图纸上画的,用的生铁得是铁锅的三倍了。   加上做起来麻烦,工钱自然是要多一些。   “那也还好,咱们小吃摊的推车也快一两了。”姜宁倒不在意,反正钱挣来就是花的。   铁炉又不是一次性用具,就算搬到镇上,那也还能用。   卫长昀点头,“再挣就好。”   铁铺老板很快从里面出来,手里还攥着图纸,“量了,怕你们说不清,我直接标在上头,你们拿去找人做就行。”   “谢谢老板!”姜宁起身接过来,“对了,定钱多少,我们先给。”   “我七七八八地算了,得一千二百五十文,炉子那盘我给你改了下,做成圆的,尺寸也改了改。”   铁铺老板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大,够用了。”   “那定钱按一半算。”   姜宁从钱袋里拿出钱来,“这是半贯,再加上这里一百文,正好是六百文。”   家里的钱,姜宁和卫长昀都有习惯地分好不同的数额。   能换成银锭的,都放在家里。   为了方便平时用,又把铜钱分为了一贯、半贯和一百文几种,免得当场数起来麻烦。   “您点一下,没问题我们便拟一个单子,定好日子来取货。”卫长昀道:“也能明白些。”   铁铺老板接过去,让店里伙计去数钱,“成。”   没一会儿,姜宁和卫长昀便拿着契单,从铁铺离开,约好半月后来取炉子。 第93章   从铁铺出来,时辰还早,姜宁和卫长昀就商量着去布庄看一看,得提前把冬衣备好。   结果看到布庄的冬衣价格,直接两眼一黑。   布庄袄子怎么这么贵,还不如买棉花和布回去自己做,能省三分之一的钱。   “哎,两位再看看,这边的料子也不错。”布庄伙计看姜宁和卫长昀要走,连忙道:“就是旧了一点,前年年尾的余货,其实盘起来,也就才过了两年,样式和花样旧些,料子可是好的,顶多有一些灰和边角褪色。”   陈年旧布?   姜宁瞥一眼,布料子倒是没坏,伸手又一摸,也没觉得偷工减料。   伙计一看,瞧出他心动,“我们家铺子那可是从来不卖坏了的,全都是真材实料,您二位看看,要不要买回去?价格可比那些新布便宜了一半。”   “你等我再看看,万一外面是好的,里边夹了坏的,我拿回去不是成冤大头了。”   姜宁眼珠转了转,飞快给卫长昀递了个眼神,“你这布,真是去年年尾的?”   卫长昀检查了一下旁边的几匹布,剩的其实不多,所以质量没问题。   低价卖的原因,应当是放得久了,色泽不如新布,样式也旧,才贱卖。   伙计连忙道:“哪能好次掺和着一起卖,都是好布,就样子旧了些。”   “你这布多少钱一匹?”姜宁见卫长昀点头,便道:“要是价格合适,我们买两匹。”   “二百文!”   伙计一听能卖出去,“原本这一匹布可是要五百文的,现在就二百。”   二百文?   姜宁眼睛一亮,故作镇定道:“那我全都要了。”   他指了指布,一匹偏黄的素色,一匹是蓝色的,还有一匹褚色。   伙计听他这么爽快,立即道:“二位是直接拿走,还是要我们给裁了?”   “不用,直接拿走,我跟你去柜台结账。”姜宁说着回头,“长昀,你拿一下。”   卫长昀“嗯”了声,抱起布匹跟在他后面。   陈年旧布能卖出去,总比积压着好。   伙计收了六百文,见姜宁盯着软尺看,还问他要不要,可以送他一条,旁边还有专门用来在布上标尺的粉块,也可以给他。   姜宁没客气,都拿了。   人家会做生意,他当然得拿了,再说,他们是花了钱的。   “欢迎二位,下次再来。”   姜宁挥挥手,从卫长昀手里接过一匹布,心里挺美的。   六百文三匹布,颜色素点没事,关键是料子好,划算得很。   家里衣服,多是麻布的。   夏秋穿还行,春冬两季穿着漏风会冷,而且不如这个料子经造。   “长昀,我们自己染布,官府会管吗?”姜宁抱着布,好奇问了一句。   卫长昀诧异看他一眼,“染布?”   姜宁笑他是个正直心眼的人,“你笨呐,我买了素色的布,自然是为了能染,不然一家子都穿素色,像话吗?”   家里又没什么事,穿素色不好。   素色也分颜色的差别,比如素到发白肯定不行,除非做里衣。   其他能外穿的素色,大多是饱和度低,不是红紫黄黑偏正的颜色。   “官府不管,只要不拿到市集上卖。”卫长昀说道:“如果想卖,得到官府申请,办了文书才能卖。”   “那就行。”   姜宁放了心,“走,回家了。”   卫长昀“嗯”了声,跟上去。   -   出门一趟,花了快二两银子。   挣的不少,花的也不少,幸好平时攒得下来,不然这都不够花。   一回到家,三匹布才放下,就让朱红看见了,问他们怎么突然买了这么多布,不是说去做炉子。   “明天不摆摊,去趟地里。”姜宁接过卫长昀递来热乎帕子,擦了手,“布当然是买回来做衣服的。”   朱红道:“前一阵不是才买了一些吗?怎么又买?”   姜宁解释道:“马上过冬,衣裳得穿暖和些。”   他才说完,就听卫长昀也开了口。   卫长昀没多想,怕朱红觉得姜宁花钱厉害,便道:“这是三匹旧布,不费钱。”   姜宁微微瞪眼,诧异地看着卫长昀,又去看朱红,“阿娘,长昀的意思是别担心多花钱,赚了钱不就是为了家里日子越来越好。”   “不只是住得好,还得吃得好、穿得暖。”   朱红微怔,反应过来,立即笑道:“没有不该买,我只是习惯了,才问这一句,心里是高兴的。”   她瞥向卫长昀,并无半点生气或是介意,反而有些高兴。   卫长昀能这样护着姜宁,往后她便放心了。   姜宁用胳膊肘碰了碰卫长昀,冲他皱了皱鼻子。   “不过阿娘,这衣裳你一个人做得过来吗?主要是得做棉衣。”   棉衣费料子,因为棉得放到夹层里。   “做得过来,本来入冬就没什么事了。”朱红看了看布,“这布倒是好,摸着不扎手,织得很细。”   朱红还在家里当姑娘时,就帮人织过布,虽然没有碰过好的线,却也知道什么样的布织得好。   “当然了,我就是摸着不错,才买回来的。”姜宁笑了一下,“不过素色这个,先不动,我想去山里找点叶子,把布重新染一个色。”   朱红疑惑:“染布?”   姜宁“嗯”了声,“素色不好,我试试别的,家里衣服颜色也多些。”   说完瞥眼卫长昀,凑到朱红耳边,“小衣和里衣,还是得用这个做。”   卫长昀不知道他们说什么,见朱红看来,歉然地点了一下头。   刚才误会了朱红的意思,那么说是他不该。   “那辛苦阿娘了,明天我就去地里,看看有没有茜草。”   姜宁道:“地里重新种的菜也还去打打虫叶。”   朱红拿了布回堂屋,姜宁拿眼瞥向卫长昀,也不说话。   卫长昀的视线倒也没躲开,只把背篓里其他东西顺出来。   “我怕你挨婶儿说。”   朱红与他到底隔了一层,他们一起出门,花多了钱,必定是要说姜宁的。   关系亲近了,才会好意思说出念叨、埋怨的话。   就像是他和姜宁的事,朱红只跟他说过一回,却也没把话挑明了。   虽只有这么一次,但卫长昀知道,她应当和姜宁不止说过一次。   姜宁抿唇,道:“往后她连你也一起说。”   卫长昀倏地睁大眼,直直盯着姜宁,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错意。   姜宁努努嘴唇,拿上东西往厨房走,“还说不得你了吗?”   卫长昀略一怔,立即跟了上去,“说得。”   旁人家的孩子说不得,自家的当然怎么都能说。   -   家里那三块地,之前受了灾。   过了这一个多月,总算清出来大部分,别的作物冬天也不好种,姜宁和卫长昀商量后,就把三块地随意种了点,先过了这个冬天再说。   一块撒了豌豆菜籽,另外的两块是白菜和萝卜。   别的不说,冬天菜管饱。   “豌豆开始长了,等炉子做好,开火第一顿就吃火锅。”   姜宁站在地里,望着撒下去的豌豆苗,已经生出了苗,过不了半月就能掐尖吃了。   卫长昀道:“炉子烧柴火,从前面加柴,方面吗?”   “烧炭就行。”姜宁伸手扯了一把蒜苗,往后一丢,扔进了背篓里,“要是有煤炭就好了。”   “煤炭虽不贵,但镇上少有,便也贵了。”卫长昀道:“烧煤石的味道呛人,大多人家不会用。”   朝廷有专门开采煤石的,只不过多是县府那些城里才会用,村镇多还是用柴。   木炭也比煤石卖得贵,尤其是上好的炭。   “煤石味道确实不好闻,不过有烟囱会好很多,夜里要是能把火封住,第二天也不用重新生火。”   姜宁拎着小锄头,挖了一从苦蒜,“不过要封不好,就熄了也行,不然怕中毒。”   一氧化碳中毒可不是开玩笑的,他听过不少因为冬天为了取暖烧煤还门窗紧闭,结果一夜过去全家都没了的事。   炉子封火倒是不难,就是把碎煤渣和一点黄土加水搅拌均匀,不能太稀,就刚好黏糊的状态。   等夜里不用火了,加足够的煤石,最上面用煤泥盖一圈,然后火钳在中间纯两个孔,最后封盖就行。   烟囱和盖都是通气的,火自然不会灭。   “那下次去镇上,问问吗?”卫长昀想了下,“或者直接问铁铺的老板。”   “也成,反正都要去一趟的。”姜宁直起腰,瞥眼其他家的地。   遭了一回灾,每家种的都差不多。   “走了,去找找有没有茜草,要没有,就只能换个色,红苋菜也行。”   卫长昀放下衣摆,把锄头往肩上扛,余光扫过姜宁微红的手。   这几日天寒,在镇上还好,来地里干活,容易冻手,要是不注意,还会生冻疮。   “怎么了?发什么呆。”姜宁没听到声儿,回头问。   卫长昀摇了下头,“等再过一阵,地里没活可以少来的。”   平时来是怕菜被虫蛀了,或者有人偷菜,但冬天不用,因为大家都不爱出门。   姜宁搓了搓手,缩进袖子里。   趁着他阿娘还没开始做衣服,他得提提建议,给衣服做个口袋,冬天能揣手。   虽然也能揣袖子,但他不想。   “知道了,我不会让自己冻着的。”姜宁弯了弯眼睛,“你这人,关心人的话怎么还拐了几道弯才说。”   之前也没见这样。   卫长昀面露赧然,却道:“你手有些红。”   姜宁一下睁大眼,伸出手看了看,又飞快缩回袖子里。   “镇上有油膏,可以用来擦手。”卫长昀走到他旁边,“我上次买了。”   上次?   姜宁指尖蜷缩,有些小郎君的别扭,怕自己的手干活变得不太好看了。   “半月前,去镇上接你时。”   卫长昀解释。 第94章   那天姜宁一个人出摊,到了平时该到家的时辰还没来,他不放心,便去接姜宁。   途径小摊,听那人叫卖,也没多想,问清了价格便买了。   并非是有经验,只是那小贩摊前人不少,跟人说话时,提到了冬天手冷,手背容易皲裂。   他听到一耳朵,这才买了。   原本当日就要给姜宁,哪知道忙起来便忘了。   卫长昀这么一说,姜宁“哦”了声,想起那天来了。   冬天摆摊的日子比夏天要少很多,也收得早,得赶在天黑前,还没降温的时候回家。   那天他收摊晚了一个时辰,倒不是没卖完,是他碰到戚远了。   外出小半年的戚远,不知道是哪天回来的。   姜宁正准备收摊,就见他背着那个背篓远远走来,还在他老位置铺开了一块油布,把背篓一放,倒出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的药草。   “不认识我了?”戚远刮了胡子,头发也收拾得更熨贴,身上衣裳也换了,看上去精神了不少。   姜宁心想,乍一看的确是不太能认出来。   不过他挺喜欢这个大叔的,看上去性格古怪,但人好玩,也有意思,又见到了难免高兴。   “你这半年去哪了?”   “出外面采药了。”戚远拿起地上的药草,“你看,这东西附近可没有。”   “我可不懂医术,不过你每年有段时间不在镇上,都是去外面采药了?”姜宁好奇道:“我还以为你是有别的事,就那种话本里写的,去走亲访友,或者看望故人。”   戚远朗声笑起来,把一小包东西丢给他,“哪有那么多故事,我就是一个年轻时犯了错,给人看病没看好,人家没了,对我有怨气正常,我自己都过不去,干脆改行卖药了。”   姜宁拿起小包,凑到面前仔细看,“现在看开了吗?”   “这是什么东西?”   戚远往后靠,拿出一壶酒喝了起来,“看开了,就是不想再给人治病了,当个卖药的也行。”   回完前一句,才去回第二个问题,“药性小,就是养身子的,你一个哥儿,得把身子仔细养好,不然日后可要遭罪的。”   闻言姜宁瞪大眼,手里的药包比刚出锅的山药还烫手。   “你还讳疾忌医啊?我好歹也算个大夫。”戚远笑他,“我还以为你不在意呢。”   姜宁反驳道:“那你这也太突然了,我一个未婚哥儿,八字都还没有一撇。”   “你和你家那位小郎君还没在一起?我还以为回来都能喝喜酒了。”   戚远语不惊人死不休,又一句话给姜宁砸懵了。   姜宁脸颊发烫,忍不住道:“这个八字有一撇了,但剩下的事还早着呢,不过药草我收下了,就熬成汤来喝是吗?”   戚远点了点头,“行了,你这摊儿快收了吧?那回吧。”   “你都送我一包药草了,我当然得请你吃顿饭,走吧,去馆子里吃一顿。”   姜宁把东西收进背篓里,“旁边就是面摊,去吃面。”   “你那小吃都卖完了?随便给我点就行。”戚远不想动,毕竟这刚坐下。   姜宁把背篓给他看,“真没了,我家生意可好着呢。”   “真去面摊?”   “去吧,给你加肉加卤蛋。”   姜宁请戚远去面摊吃了一碗面,加肉加卤蛋的,这才耽误了回家的时间,晚了快一个时辰。   卫长昀来接他的时候,他正往镇口走。   想起这事,姜宁歪了歪头,瞥向卫长昀,“你怎么想到买的?”   “去接你时,听到小摊老板和客人在说,便买了。”卫长昀挠了一下后脑,实话实说,“原先我也没想到。”   “你能买,已经比许多人强了。”姜宁失笑,视线从他脸上移开,打量四周有没有茜草。   能想到冬日手和脸容易皲裂,比他还强一些。   倒不是他过得粗糙,是男孩子总会没这么细致。   他上学的时候,学校里也没暖气、空调,一到冬天大家都是拿水杯接热水暖手,或者自己带个热水袋、暖宝宝之类的。   女生们大多还记得擦个隆力奇的蛇油膏,或者大宝、百雀羚之类的。男生们就总忘,或者到班上想起来了,再问其他人借。   姜宁就属于总忘那一类,除非他早上出门的时候,正好碰到他妈提醒,不然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就出门了。   卫长昀一脸真诚地问:“难道不是人人都会买?”   “哪有,一般人哪想得到这个。”姜宁道:“我便没想到。”   卫长昀笑道:“那我应当多买一罐,婶儿和小小、小宝也该用。”   冬日天寒地冻,风一吹,手背和脸颊最容易皲裂。   只是红还好,要是裂一条小口子,能疼上十天半月的,碰到热水还会痒。   “没事儿,那一罐可以先放到堂屋里,大家一起用。”姜宁说完,眼尖发现草堆里的茜草,“有了!”   还得是南方,到了这会儿草还能看见叶子,不然他也认不出来。   姜宁蹲到地上,伸手去扯了叶子,“也不知道这些够不够,不过可以先试试看,不行一匹布多染几个色,或者颜色浅一些也没什么。”   两句话说完,也没听到回应,姜宁拿着几片叶子回头,发现卫长昀盯着他看,也不说话。   姜宁歪了歪头,仔细打量,终于发现卫长昀好像在生闷气。   “说话。”姜宁捏着草叶子,声音不冷不热地说了句。   又是这倔脾气,都快一年了,还没改呢。   卫长昀抿了下唇,“明天去镇上,再买新的。”   说着蹲下来,“这一罐,是给你买的。”   姜宁:“……?”   愣了有一会儿,才笑出声来,差点从草坡上翻下去,被卫长昀抓住胳膊才稳住。   卫长昀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说出来,姜宁肯定会笑话他。   可他没办法不对姜宁说实话,何况他问了。   “哎哟,你怎么——”姜宁任由他抓着胳膊,笑盈盈道:“小倔驴一个,还挺可爱。”   卫长昀被姜宁的笑容晃了眼,脑子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姜宁用另一只手点了下他的鼻子,“行了,买新的就买新的吧,也不差这几十文。”   这动作并不算暧昧,就跟卫长昀和姜宁偶尔会呼噜小小、小宝的头发,捏他们的脸一样。   姜宁伸手时,也没有暧昧心思,是真觉得卫长昀的心思还挺可爱。   卫长昀也不恼,“嗯”了声,偏过头去看姜宁手里的叶子,“茜草染出来是什么色?”   “红色。”姜宁把叶子递给他看,“不过可能不是布庄里卖的那种红色,颜色会浅一些,有点像西瓜瓤的色。”   其实姜宁觉得那颜色挺好看的,朱红穿的可以颜色重一点,小小的就鲜亮一些。   “那多采一些回去。”卫长昀道:“再过一阵,恐怕就都要蔫了。”   “我也没染过,先采一筐回去,先试试再说。”姜宁小时候拿金七娘染过指甲和手指头,还有给作业本上色,就是没染过布,都是无意中弄脏衣服。   别说,金七娘上色还真厉害,洗都洗不掉。   卫长昀点头答应,照着叶子去找。   植物生长的习性除了那种特例外,大约都一样。只要发现一株,那在周围基本也能找到。   他俩在周围找了一圈,摘了不少放筐里,快中午了才回家。   朱红正在厨房里做午饭,看到他们回来,“先把东西放着,用热水洗手洗脸,在堂屋烤会儿火,饭马上好了。”   姜宁一边放东西一边答应,“不着急,还没饿呢。”   朱红看他俩背篓里又装了不少,听完话笑起来,“你这会儿是不饿,等饿起来又等不了,生怕少一口吃的。”   “阿娘!”姜宁瞪眼,有些不好意思,“我哪有。”   朱红不理他了,回到灶前专心做饭。   姜宁撇嘴,余光扫过卫长昀,见他果然在笑,便放下手里的东西,留他自己收。   哪能咋办,他这人就是饿得快,还饿不得。   一饿了就容易烦躁、心慌,得马上吃上饭才行。夏天还好,冬天是一点忍不了。   “堂屋柜子里有吃的,你先垫垫。”卫长昀看他往堂屋走,说道:“是米酥,凉的也能吃。”   姜宁早上都没去过堂屋,直接在厨房里洗了脸又刷牙,然后吃早饭。   一是懒得挪地方,二是厨房里有火暖和。   姜宁不答应他,直接进了堂屋。   小小和小宝这一阵都喜欢在堂屋里烤火,要么就是等出太阳了在院子里玩。   一见他来,立即摊开手心把瓜子递给他。   “宁哥哥,吃瓜子!”   “婶婶拿在灶上烤了,脆脆的,好吃。”   姜宁看见柜子里的一盘米酥,直接拿了出来,放在小方桌上,“怎么不吃这个?”   小小道:“吃过啦。”   姜宁听了,拿起一块塞到嘴里,琢磨着冬天要怎么过,毕竟有三个月呢。   再怎么抗冻,外出干活、摆摊,大半的日子都得在屋里过。   五子棋玩腻了,得想些别的玩法,比如大富翁或者斗地主之类的。   也不能光玩,还得配点吃的。   炒瓜子、花生是有了,水果也能买,反正冬天不容易坏,但——   冬天还能做点什么?   姜宁咬一口米酥,忽地听到炭盆里发出“啪”一声响,眼睛一亮。   有了,包谷花。   就跟爆米花差不多,但不是那种做法,是会“嘭”一声响那种,不用油也不放糖,就是原汁原味的玉米味。 第95章   “天呢!宁哥儿,你们这是要造什么?”   姜宁从院子里堆着的一堆东西后探出头,跟赵秋打了个招呼,提醒他小心脚下,别被绊倒。   赵秋忙不迭且点头,小心绕开地上一堆东西,刚要说话,就见卫长昀从梯子下来,墙上凿开一个洞。   瞪大眼盯着那个洞,“宁哥儿,你们家遭贼了?”   姜宁正在研究地上的那几根管子,琢磨要怎么拼起来才对,一听赵秋难得咋咋呼呼的语气,笑出声来。   “没遭贼。”   赵秋道:“那怎么墙上多了一个洞?”   卫长昀把梯子挪到一边,又放下铁锤,“自己凿的。”   赵秋一头雾水,没明白他们的意思。   冬天到了,家家户户都在检查门窗,恨不得连门缝都堵上,哪有给自家墙上凿个洞的,那不漏风吗?   “在装炉子。”姜宁解释道:“在屋里烧炉子,也不用担心灰到处飞,还有东西掉进去。”   赵秋仿佛听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炉子?炉子还要装——”   “这个是炉子?!”   “对啊,我们去镇上定做的,烟管也是,就是特别沉,这不正在想怎么装上去。”   姜宁没想到回风炉还真给做出来了,不得不说,他有点狭隘了,以为做不出来。   见赵秋是真的好奇,姜宁耐心地给他解释了一遍,就听到赵秋一会儿一声“哇”。   “这个网是做什么用的?”赵秋大概理解了炉子的用处,就像上次修的浴房。   但面前放着的铁丝网,没明白这个是用来做什么的。   “炉子烧火温度高,小小和小宝年纪小,用这个围一圈防止烫伤他们,面上的炉盘距离我们算过的,他俩这个年纪,伸手够不到。”   姜宁看卫长昀走过来,立即跟他一块把炉子往屋里抬,“对了秋哥儿,你怎么来了?”   天越来越冷,风刮在脸上都生疼。   村里大家伙都不怎么出门了,姜宁和卫长昀偶尔去镇上出摊,也都巳时才出门,能暖和些。   “跟你们说声,之前弹的新被子拉回来了,你家不是三床吗?我拿不了,就来跟你们说声,你们自己去拿。”   赵秋手里还拎了一个篮子,“这是我娘让拿给你们的,自家做的辣菜苔。”   姜宁一看,还真是辣菜苔。   这菜不在开水里焯一遍,吃着辣嘴,但焯水后,切成丁和干辣椒、腊肉一起炒,绝对下饭。   “帮我谢谢婶儿,等晚点我们就去拿。”姜宁客气收下,“对了,你要不要再拿点酸汤回去?”   自从酸汤改成在易安楼做之后,家里的酸汤就一直没怎么动过。   有一坛不小心沾了点油坏了,剩下的两坛他们就没敢动,想着冬天了再吃。   前两天才开封,吃了一次,还剩的有多。   “有多的?”   “有,吃到开春都够了。”   足足快二十斤,一顿也要不了一斤。   再说吃这个,也不可能顿顿都吃。   “那你给我装一小罐回去好了,正好我爹抓了条鱼。”赵秋也不跟他客气,答应下来。   “那阿娘给你装,我手上都是灰。”姜宁伸着脖子,朝朱红喊,“阿娘,给秋哥儿装一罐酸汤。”   朱红一看他们进来,连忙把凳子再往旁边顺开,“当心当心。”   又看向门外的赵秋,“秋哥儿来了。”   赵秋笑着跟朱红问好,“婶儿,麻烦你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朱红笑了一下,“我去给你装,你在这儿……这屋子里都没落脚的地,你在凳子上坐会儿。”   赵秋摆手,正好奇地看姜宁和卫长昀装炉子,“没事,我看他们装炉子,也有意思。”   “那你们在这儿玩吧。”   朱红看他们就是一群小孩,说完就往屋外走,去厨房了。   姜宁和卫长昀把炉子装好,主要是烟管和下面装炭渣的铁抽屉,还得把炉芯放好,不放好以后用起来毛病多。   尤其是出烟口,要是堵住了,家里更呛,还有安全隐患。   “这地方要不用东西封一下,油布肯定不行,容易燃起来,布也不行。”   姜宁看着炉芯和烟管拼接的位置,有点担心,“要不筛一点细泥,用泥来封一下。”   “那过会儿我去后面挖一盆泥来筛,筛细一点好用。”卫长昀扶着烟管,等姜宁把下面接口装好。   等烟管插进孔里了,换姜宁扶着烟管,他去拿另一根,抬起来从墙上凿的空伸出去。   这样一来,烟管就架住了,只要接口封得好,家里不跑烟,烟管也不会掉下来。   “这样就行,晚点生火来看看。”   “那我去挖泥。”   卫长昀从凳子下来,拍了拍手,看了眼好奇的赵秋,“你和秋哥儿在屋里待着吧,我去就行。”   “那行,你去吧。”姜宁拍掉手上的灰,拉了椅子在炉子旁,“秋哥儿,你坐吧。”   赵秋“啊”了声,倒是一点没往下坐,围在炉子边上打转,新奇地往炉芯里看。   “到时候火就在里面烧吗?”   “嗯,烧里边就行,木炭、煤石跟柴火都可以烧。”姜宁打开炉盖,“不添柴的时候,把盖儿盖上就行,要有煤石,可以敲碎了跟黄泥一块搅拌,用来封火,第二天还能用。”   “那这炉子,贵吗?”赵秋好奇问道:“你家浴房就很暖和,我上次去打水时发现了。”   提到浴房,姜宁有些小骄傲地抬起下巴,“洗澡的时候更暖和,尤其是厨房那边烧着火,暖气一股一股钻进来。”   “那明年我家也盖一个。”赵秋心想,得在家里也盖一个,这样一家人洗澡都不挨冻了。   就算没那么暖和,热水和衣服放在管子上,那也不会凉飕飕的。   “行啊,图纸还收着呢,到时候你拿去用就行。”姜宁把炉盖盖回去,“不过你家厨房旁边有东西,得挪一挪,不然烧了热气过去也慢。”   最主要的是,他没研究明白隔温层,离得远了,热气烧过去也凉了。   冬天那管子凉飕飕的,家里浴房暖和是因为通风管就一条胳膊那么长。   “行了,到时候我再问你。”赵秋看够了新鲜,觉得炉子也是好东西,比一到冬天缩手缩脚坐在炭盆边上好,还不容易担心东西掉进去烧了。   “是不是得去镇上问你了?”   姜宁听出他打趣的意味,故作生气地瞪他一眼,“我闲的,帮你瞎操心。”   赵秋抿嘴笑,听见卫长昀回来的动静,“你还是别操心我了,操心他吧。”   闻言姜宁耳边一热,起身撵着赵秋往外走。   正好,朱红刚装好酸汤,见他们俩打闹着出来,“多大年纪了,跟小小、小宝一个样。”   小小和小宝一人捧着一个烤红薯,同步抬起头来。   “谢谢婶儿,酸汤我拿走了。”赵秋躲开姜宁伸来的手,“你们记得去家里拿棉被,新弹的,摸着就暖和。”   “知道了,你路上慢点,摔了可就没了。”姜宁怕这几天气温低,路上的草有霜,容易踩滑。   前两天他就差点摔了一跤,还好卫长昀眼疾手快,给他拉住,不然他估计又得崴脚。   到底是山里,温度比城里低,地上的草结了霜,中午才能化。   送走赵秋,旁边卫长昀也把泥和好了。   姜宁和卫长昀手脚麻利地把烟管接口处都给封好,这才收拾了一下堂屋,等着晚上烧火。   卫长昀把凳子摆好,看向正在擦炉盘的姜宁,瞥眼炉子四边都挂着的绳子。   “这绳子用来晾东西吗?”   姜宁点头,“袜子和衣服都可以,不然都放在浴房那边烘干,两处烧火,废柴。”   挂这里就方便了,有外边的网拦着,搭脚也不会蹭到衣服。   “那去赵叔家拿棉被?”卫长昀擦了一下手,“正好天还亮。”   “嗯,去吧。”姜宁放下帕子,“新炉子要烧一阵子才能好用,这几天不去摆摊了,过一阵再去,我就把这炉子烧实在。”   “染的布能拿进屋里烤吗?”卫长昀跟着他往外走,“还是就放在房檐下。”   “我就等着炉子来再染,不然一整天都干不了,新布都要变臭。”   姜宁朝厨房看去,见朱红又在忙晚饭,连忙道:“阿娘,你把肉和菜切了、洗了就行,不炒,晚上煮着吃。”   朱红答应了声,叮嘱他们路上慢点。   卫长昀愣了下,“变臭?”   姜宁点头,“对,特别臭,就是那种夏天一身汗换下来的衣服,揉成一团闷了几天发出来的馊味。”   晒干了都没用,得重新洗才能不臭。   没办法,南方衣服晾几天都不干,就会馊。   “那还是拿进屋吧。”卫长昀认同地点了下头。   姜宁看他表情,想起这人还有些不算严重的洁癖,禁不住笑了一声。   他俩并肩往村里走,路上偶尔会朋友一两个去地里摘菜的,客气打了招呼,也不跟人家多说话,各走各的。   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他俩在这一村人眼里,早就是不清不楚的关系了。   小叔和嫂嫂,成双入对的,能有什么好话?   姜宁走着走着,忽地想起另外一件事,“对了,快过年,我想做点腊肉和腊肠,咱们下回去镇上,多买些猪肉,得早点去。”   没腌肉和腊肠的过年,根本不叫过年好吗?   西南人民,过年必备腊肉、腊肠。   最好再有小米渣、八宝饭,对,还有炸虾片、盐菜扣肉。   卫长昀没多问,心想上次的酱肉也好吃,那腊肉和腊肠应当也是好吃的。   只要是姜宁做的,味道自然差不了。 第96章   去赵秋家拿棉被时,姜宁提了一句想过年买肉来做腊肉和腊肠,正好被赵秋娘听到。   赵秋娘热心道:“你们要买肉啊?那做什么去镇上买,和我们家一起买就是了。”   姜宁抱着棉被,听见后伸出脑袋问:“一起买?婶婶,你们家也要买啊?”   卫长昀也停下来,等着赵秋娘往下说。   “嗐,这不是家里年年都要做,家里好早就不养猪了,都是去买。”   赵秋娘解释道:“村里有人家里养猪,大家伙都会去他那儿买,你要是想买的话,咱们拼一头猪,看你们要多少。”   拼一头猪?   姜宁愣了愣,倒是觉得可行。   唯一纠结的是,他们家人少,半头猪肯定是吃不了那么多的,就算做成腊肉都还多。   至于猪头、猪尾巴和内脏那些更用不上了,他们一家都不吃内脏。   “婶婶,半头猪的话,我们家要不了那么多。”姜宁实话实说道:“家里人少,还有两个小孩,半头猪吃一年都够了。”   要是新鲜肉还成,偏生不是。   就算冬日天冷,能多保存个十天半月的,但多半都得拿去做腊肉、腊肠。   “不碍事啊,你家要哪些说就成,剩下的我们要。”赵秋爹也停下手里的活,道:“家里年年都要买一头猪的,多的都是给秋哥儿他二姐那边送去。”   姜宁一听,和卫长昀对视一眼,“我们要的也不多,就一段肠子,用来灌腊肠,然后半扇猪的再一半,我们也不挑着要,靠近后腿那边就行。”   “行啊,到时候切一下就行。”赵秋娘笑呵呵地道:“你们家两个大小伙,不得多吃点肉,才好长个,小娃也要多吃,才能身体好。”   两个大小伙——姜宁和卫长昀对视一眼,不由笑了起来。   从赵家回去的路上,姜宁和卫长昀一路说着话。   “没想到事情还挺顺利,炉子装上了,年猪的事也有着落,被子也弹好了……”   “可以安心过冬了。”   姜宁听卫长昀接过自己的话,愣了一下后朝他笑起来,“对,可以安心过冬。”   冬天就不适合工作,应该和动物一样在家里冬眠。   要不是为了攒钱,姜宁才舍不得起床,恨不得在被子里躺到中午。   “这都还没到腊月,家里东西置办得差不多,其他的年货可以等过几天去镇上再办。”   姜宁把怀里的被子往上托了托,“我想下次去镇上,去看看宅子。”   之前去易安楼拿小吃摊推车时,顾苗给了他一些要买的宅子清淡,价格也都问清楚了。   价钱倒是有合适的,从三十几两到六十几两都有。   只是房子这东西,没亲眼看过,肯定不能直接定了,怎么都得到实地去看看。   “镇上不大,早些收摊就能去看。”卫长昀把被子挪到另一边,“晚上先选出一些,比较想去的宅子?”   “那正好也问问阿娘和小小、小宝的意见。”姜宁十分民主道:“往后可是一家人都要住。”   顾苗办事靠谱,连宅子大致有什么东西都写清楚了。   “等吃完饭,在炉子旁烤火时候说?”   “嗯,还能吃上热乎的烤瓜子。”   一想到这个冬天有炉子可以用,姜宁心情都快飞起来了,至少不用挨冻。   而且炉子的作用不止烤火,还能拿来烤糍粑、瓜子和橘子之类的东西。   生瓜子在炉盘上烤熟,比炒熟的瓜子还好吃。   -   回到家,姜宁和卫长昀把被子抱进了主屋,打算等炉子烧起来了,晚上烘一烘再套上被套。   时辰不早,姜宁挽起袖子就开始生火。   “你们离远点,等会儿火星子蹦到你们。”姜宁见小小和小宝好奇地站在一边,故作严肃地提醒。   孩子年纪小,是纠正习惯最好的时候。   炉子的危险得给他们说清楚,不然心里不怕,容易掉以轻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事了。   卫长昀装了一筐炭进来,放在地上,“要拿一些细柴来吗?”   姜宁想了想,其实他也有很久没烧过炉子,低咳一声,“其实和灶里烧火一样,要不你试试?”   卫长昀无意识挑了挑眉,随后笑着说:“嗯,那我来吧。”   姜宁也不在意,反而挺高兴的,“你来你来,就是把柴先烧起来了,然后往上面加炭。”   等炭烧起来了,炉子也就热乎了,不用再加柴。   为了省炭和柴,炉芯还做得小了一些。   卫长昀“嗯”了声,没去接火折子,转身往外走。   姜宁奇怪地看他一眼,没一会儿,就见卫长昀用铁锹装了正烧红的柴进来。   眼睛倏然瞪大,看着卫长昀把柴倒进了炉芯里。   “灶上还在烧水,正好有柴。”卫长昀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点揶揄的笑,“用烧着的柴引火,能比较快。”   姜宁撇嘴,抱着胳膊一脸不忿,“你这是作弊。”   “灶里的火,也是我烧的。”卫长昀说完,见姜宁又撇嘴,失笑道:“嫂嫂擅长之事,另有其他。”   姜宁刚撇下去的嘴角,不自觉往上扬,哼了声,往炉芯里看去。   烧着的柴放进去,又添了一些干柴,等都烧起来了,才把木炭往里放。   “把盖子盖上,就让它自己烧。”姜宁边说边往门口走,探头去看外面的烟管。   盖子才盖上,烟就顺着烟管往外冒,没多少窜到屋里。   姜宁缩回头,朝屋里喊了声,“你们摸下炉盘,是不是开始上热度了?”   朱红就在炉子边,伸手摸了一下,“靠炉芯的位置是有点烫。”   小小试探着伸了一下手,立即瞪大眼睛,“哇,热乎的!”   伸长胳膊,也才能碰到炉盘靠外的一圈,“婶婶,二哥!炉子真的是热乎的!”   旁边小宝伸手,一脸疑惑,“我这里摸着是冰的啊。”   姜宁走进来,伸手贴着炉芯外那一圈,“是有些温度,不过估计还要再烧一阵才行。”   卫长昀把铁锹收起来,又把装着炭的筐挪到一边。   姜宁等他收完,拿帕子把炉盘擦干净,正要让大家把凳子搬过来,就见小小和小宝已经搬好了,不由失笑。   一人弹了下他们脑门,道:“坐吧。”   两小孩一听,立即乖乖在炉子旁坐下。   “你说,要不还是买点煤石回来?比炭要便宜些,虽然不好找卖家。”   姜宁看了眼已经去拿壶打水的朱红,低声问卫长昀,“就算价钱差不多,煤石也比木炭烧得久。”   “去看宅子的时候,顺道买了回来。”卫长昀点头,“只是一次背不了太多。”   今天去拿炉子的时候,就问过了铁铺老板,煤石在镇上好不好买。   铁铺老板倒是实在人,说能买,而且便宜,不过因为烧不透,加上不少人嫌味道大,所以卖得不好。   也就铁铺这种用量大,或者是烧陶的砖窑才会用。   想买的话,每月二十那天,可以去西街的杂货行看看,每月就那一天卖。   “没事,先买个二十来斤,用用看。”姜宁也不清楚这边的煤石和他家里以前用的有什么区别。   以前用的都是精煤,再不济是蜂窝煤,都是批量化处理过的煤矿,肯定比现在的好用一些,至少纯度高啊。   现在又没有专业处理的设备,就是挖出来什么样就什么样,说不定还有硫磺或者其他矿物含量高。   好在的是,煤矿本身在生成的过程里,就已经是比较纯粹的煤石了,哪怕再有其他成分,烧出来除了要注意一氧化碳中毒外,对人体没什么危害。   “宁哥儿,这壶就放盖上?”朱红拎着壶进来,问道:“那孔都盖住了,火不就熄了吗?”   姜宁笑着摇头,指了一下炉芯下面,“下面不还留有一排孔吗?烟管也是通气的,只要烧燃了,就熄不了。”   朱红放下心来,把壶放到盖上,“这还方面,家里用这个壶烧水,喝水泡茶就不用再去大锅里舀了。”   “嗯,反正火闲着也是闲着,烤火的同时还能烧水,跟以前的炉子一样。”姜宁拉了椅子在旁边坐下,“等我烤会儿,晚点再做饭。”   说完,见卫长昀拿着火钩跟火钳,“就搭那儿吧,快来烤火。”   说着椅子往旁边挪了挪,“抓把瓜子来,在炉盘围一圈。”   卫长昀抓了一捧瓜子走过来,“不是说要吃饭?”   “还有一会儿,不耽误烤瓜子。”姜宁冲他一笑,手指在炉盘上点了点,“就这一圈。”   卫长昀依言放下,还拢了拢,“摸着比刚才要热。”   “那是当然,这还是新炉子,等用一段时间,更暖和。”姜宁手贴着炉盘边缘,余光扫过堂屋门,“阿娘,之前说不要的被单和被罩,还在吗?”   朱红正在纳鞋底,问:“还收在柜子下面,我想看看能改成什么,丢了可惜。”   “那加些不穿的旧衣服,做成门帘吧。”姜宁看向朱红,“堂屋有炉子暖和,但进进出出的,有帘子能挡风一些。”   反正通风透气有墙上凿的孔,还有边上的窗户缝隙,多加一个门帘也不会闷着。   朱红一怔,随即道:“好啊,那就改个门帘出来。”   话音刚落,旁边的小宝忽然“哇”了一声。   “好暖和!”   小宝两只手贴着炉盘,“刚才还凉的,现在就暖和了。”   他一说完,一屋子大人都忍不住笑了。   冬天,可不就得暖和才能安生过日子么。   一年到头忙,就为了日子越过越好。 第97章   炉子火暖和,彻底烧暖之后,不大的堂屋里都跟着变暖和了不少。   姜宁把新买的小铁锅架到炉芯上,严丝合缝,基本盖住了炉芯的火,烧得再大也不会往外窜。   洗好的白菜、萝卜、豌豆尖、豆芽都放在盆里,搁一边柜子上。   切好的肉片和豆腐、土豆片也都装在碗里。   姜宁舀了一勺猪油放锅里,等油化了之后,往里丢蒜片和姜片,翻炒出香味,再把一碗糟辣椒倒进去炒熟,加水、放蒜苗。   壶里烧的热水一加进去,滋啦一声,香味瞬间飘开。   “好香。”小小舔舔嘴唇,仰起脸去看姜宁,“宁哥哥,你一定是厨神吧!”   姜宁听完笑出声,“谁教你的?嘴这么甜。”   “自己想的,戏里不都这么唱?”小小说的是过年时,会来村里表演一天的戏。   没什么名气,也都是镇上人自己弄得小戏班,就过年的时候接活,或者几个员外家里办寿宴,才会请去唱戏。   “就你机灵。”姜宁把萝卜和土豆、豆芽一块放进锅里,可以吊汤,增鲜的。   朱红拿了抹布把炉盘擦干净,“长昀,你去把甑子抬进来,免得添饭还得出去一趟。”   姜宁和卫长昀对视一眼,默契笑起来。   卫长昀答应了声,掀开门帘去厨房端甑子。   进了厨房,正在找帕子用来隔热,就听到厨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侧身看过去,见姜宁进来。   “怎么来了?”卫长昀叠好帕子,靠近灶边端起甑子,“这个炉子做得值当,在屋里不会冻手冻脚,蜷着了。”   姜宁骄傲地抬了抬下巴,“那是当然,不过费钱了点,刚才秋哥儿问我,我都没报实话。”   一两多,他说了差不多就一两。   倒也没撒谎,就是突然有点心虚,跟他以前花压岁钱爸妈问他花多少一样。   姜宁说完,从柜子里拿了碗筷,“才想起来,家里的米虽然够,但我还想买点糯米,做甜酒,还有做糍粑。”   “糍粑和甜酒?”卫长昀试着理解了一下,“是不是要酒曲?”   姜宁“嗯”了声,“甜酒度数不高,小孩都能喝,而且煮甜酒粑好吃。”   “那下次去镇上一起买了。”卫长昀没多问,就答应下来。   姜宁跟在他后面往堂屋走,眨了眨眼,笑着问:“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会答应啊?”   他发现了,只要是他想买的、想去做的,卫长昀好像都会答应,也不会干涉,或者阻止,反而还会帮着他一起分析,想办法。   除非有危险。   卫长昀脚下一顿,停下等他上前了才道:“没有。”   不是什么事情都会答应,尤其是危险的事。   “真想快点搬到镇上。”姜宁看他一脸严肃,心生逗弄的念头。   卫长昀不明白,却也接话,“开春应当可以,若是想早些,可以选小一些的宅子。”   那样可以省点钱,就不用那么辛苦,也能早点搬进去。   姜宁瞥他一眼,觉得这人有时候聪明得很,哄人时都觉不出是在哄人。   但这会儿就是榆木脑袋了,怎么不问一句“为什么”呢。   卫长昀不知道哪里又让姜宁不高兴,想了片刻,道:“为什么突然想快点搬到镇上?”   姜宁正在自己琢磨呢,倏然听到这么问,愣了下,“因为——”   “想早点和你谈恋爱啊。”   在村子里,还在这个老房子里,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他想,真正的谈恋爱。   卫长昀眼睛不自觉睁大,而后又飞快道:“……现在不算吗?”   姜宁十分坦然地开口,“算吗?手都不能牵。”   姜宁没谈过恋爱,但也见过别人谈恋爱的样子,不管男的女的,放学路上牵手,背着老师悄悄在实验楼角落里拥抱,那可太多了。   谈恋爱就得这么谈,表白、牵手、抱抱,然后——   姜宁想着想着抬头,却猝不及防和卫长昀略带疑惑的眼神撞上,瞬间心里一虚,差点砸了手里的碗。   卫长昀耳根有些热,却镇定地接过话,“那是不算。”   “我也想早点搬到镇上了。”   姜宁眼睛瞬间瞪大,呆站在门口,看着卫长昀进了堂屋。   天呐,卫长昀是怎么这么自然说出这话的?   难道又开窍了?   糟辣椒做底料的火锅,不辣,还带一点酸,开胃又下饭,吃得一家人发饭晕。   越吃越想吃,饱了筷子都还往锅里伸。   小小和小宝胃口小,吃得快。   吃完了坐在一边,热出得脸颊红彤彤,跟胭脂画上去一样。   姜宁把最后一块土豆塞到嘴里,才放下筷子和碗,连收拾的劲儿都没了,直接犯懒,等朱红和卫长昀收拾。   坐椅子上肚子胀得慌,又起身去屋里把棉被拿出来,搭在堂屋的条凳上烘着。   一家人待在一处,嗑着瓜子,闲聊明年地里要种什么,又说起了买宅子的事。   “搬到镇上,这地怎么办?”朱红问。   屋子还好说,锁起来就行,地可不能锁,但人不在,难免会有人惦记。   卫长昀拍了一下小宝脸上沾了的瓜子壳,“我们商量了下,有三块地和一块田,包给赵叔或者三叔家做,老师家里田地多,是种不了。”   “地肯定不能荒着,一荒地就瘦了,得养一年才能养回来。”   姜宁腮帮动了动,咽下瓜子,“地的话,我想的是收一点菜就行,种什么我们跟着收什么,田里种稻子,按年算,一年给我们五十斤米就好。”   那块地本来也产不了多少斤稻子,三四百斤,分五十斤给他们,也算公道。   “秋哥儿家和子书他们家能愿意吗?”朱红犹豫问:“虽说是不收佃租,白给他们种,但地养肥了,最后还是咱们的。”   “应当愿意的。”姜宁道:“不过如今宅子还没定下来,所以不便去问,等宅子定下来再去问问。”   朱红赞同地点头,倒是对他们俩做事放心。   说完了地和田的去向,姜宁和卫长昀又把之前顾苗替他们相看的宅子列出来,一一说给朱红和小小、小宝听。   他们已经选过一轮,总共挑出了四处还不错的宅子,都在西街。   第一处是在巷子里,院子不大,也没有井,但价格便宜,三十五两就能拿下,井也不远,走出去百来步就是,靠着城墙还僻静。   第二处宅子有些旧,荒废了不少时日,内里大多东西都得换,不过胜在宽敞,而且院子里有一口井,家里用起来方便,价钱恰恰好四十两。   第三处和第四处差不多,更接近闹市一些,都是一进院,有六间房,带院子和树,还有井,但价钱贵了不少,得六七十两。   “要不,就没井的那个,家里也够住。”朱红想得简单,价钱便宜些,这样也少累一点。   小小和小宝不知事,只知道家里有房子、有井就行,都喜欢第三处和第四处。   卫长昀和姜宁愣了一下,对视一眼,不由噗嗤笑出声。   一家五口人,选出来的都不一样。   朱红愣了愣,见他们俩笑,疑惑道:“怎么了?你们选的是第二处?”   话才说完,就见姜宁和卫长昀双双点了头。   “可第二处要用上四十两,还要更换家里的物件,那不是要花更多?”朱红不解地问:“不过若是说宅子,倒是好,不过分热闹也没有太偏僻。”   “还未亲眼去看过,所以打算去瞧瞧了再说,那些东西旁人觉得要换,但咱们不一定得换。”   姜宁解释道:“何况咱们家不还有东西吗?实在不行搬一部分过去。”   朱红没想到这一层,听了便觉得有道理,“这样一来,倒是省了不少银两。”   卫长昀附和道:“院子宽敞些,家里也方便,而且周围邻里离得近,小小和小宝也有伴。”   这样一说,朱红倒是赞同他们说的。   小小和小宝听完,也不知道明白还是不明白,像墙头草一样立即倒戈,说就要第二个。   姜宁和卫长昀见他们都不反对,敲定了属意的宅子,决定过几日就去把宅子看了。   要是能早点定下来,慢慢地可以把东西搬过去,还没那么赶。   “什么味道?好像有东西烧糊了。”姜宁正打算起身,把被子抱回屋里,就嗅到一股糊味。   朱红和卫长昀第一反应都是去看炉盘,是不是有瓜子壳烧着了。   正准备挪开水壶看一眼,就听到小宝惊叫一声。   “小小的鞋子烧糊了!”   “哇!好烫!”   姜宁飞快抓住小小的凳子,直接往后拖,“不是加了防护网,怎么还烧着了?”   卫长昀紧跟着蹲下,握住她的小腿检查起来,“脚烫着了吗?疼不疼?”   小小连忙摇头,犯错了一样抿着唇,小声解释道:“没、没烫着,我就是把脚往里伸了。”   闻言卫长昀往防护网看去,小小的脚应该是从下边伸进去的,往上抬了一点,刚刚好鞋尖能碰到炉芯。   小孩子身体还软,所以倒是比大人更容易伸进去。   “烫到了吗?”姜宁不放心地问了一句,怕小孩子不知冷热,说不出来。   卫长昀摇头,“没事,就鞋尖被烫了一下,鞋底焦了。”   姜宁松了口气,“吓我一跳,那防护网再弄一下,免得他俩不小心烫伤。”   “明日我来弄罢。”卫长昀抱起小宝,“该洗漱去睡觉了。”   小宝听小小没事,乖乖地答应下来,等着一会儿洗脸洗脚。   朱红抱起被子,回屋后出来,心疼地摸了摸小小,“乖,跟婶婶回屋睡觉。”   一天忙到晚,这会儿时辰也不早,就各自洗漱回屋休息。   快过年了,可还有得忙。 第98章   离除夕越近,天就越冷。   大早上的,天色才刚泛白,姜宁迷迷糊糊醒来,伸手往旁边柜子上摸索,抓到衣服后,抽回手,连带衣服一块缩回被子里。   家里装了炉子,屋里还是冷。   衣服不先焐热的话,穿在身上跟冰坨似的,一身热乎气三两下就没了。   姜宁半睁着眼翻了个身,又飞快把被子掖好。   冬天的冷风,无孔不入,只要掀开一个被角,就能让你快速拥有一个冰窖。   摸着衣服也捂得差不多,姜宁直接在被子里胡乱先套上,再掀开被子去理整齐。   新被子盖着暖和,这会儿多穿了一件出来,倒是没那么冷了。   一边理衣服,一边穿上外面的袄子。   开门前,姜宁做了下心里建设,一边是今天这个门是非出不可么,一边是要不还是换一天暖和的时候再去。   刚打开门,外面就传来声响。   姜宁打了个哈欠,一团白雾散开,对上卫长昀偏过头看来的视线。   “昨晚没熄火吧?”姜宁不太确定,担心道:“重新发火,又得收拾一遍堂屋。”   第一次烧炉子还好,里边没东西,所以烧起来灰没那么多。   后边要重新发火,那就又是烟又是灰的,连下边的煤灰、炭灰都要扒拉掉。   卫长昀摇头,束发的青色发带跟着一晃,落在颈侧,“没,我添了一根柴,加了煤又燃了。”   姜宁搓搓手,跟在他后面进了堂屋,径自朝放在炉子上一晚的水壶走过去。   “一会儿跟赵叔、杨婶一起去看猪,肉买回来,留多少新鲜的?”   “这天能多放几天,可以多留点。”卫长昀往炉子里加了煤,又重新盖上,伸手用手背贴着炉盘试了试温度,“上次去买的煤用得快,下个月二十怕是用不到。”   “不行就用炭吧,一样的。”姜宁往盆里倒了热水,试了下温度,又加了一点凉的,才把帕子放进去。   屋外太冷,盆和架子都搬了进来,还在屋里放了一个桶装凉水。   这样哪怕是洗手或者要烧水,就不用进进出出的,方便很多。   “嗯。”卫长昀弄完火,回身正准备去厨房弄早饭,却恰好瞥见姜宁把脸埋进帕子里。   神色微顿,而后笑了一下。   有点像私塾里那只,时不时会过来讨食的小猫,被养熟了之后,拿谁的衣角擦脸都不客气。   姜宁发出呼呼两声,一边回头一边从帕子后面露出眼。发现卫长昀看着他笑,不解地眨眼,“怎么了?”   说话声音有些含糊,语调是在家里时惯有的上扬。   卫长昀指尖微动,在身侧轻轻摩挲,“看你洗脸。”   姜宁错愕地看他,“我洗脸?”   这有什么好看的啊,不就是洗脸吗?他又不是第一次在家里洗脸。   “像小猫。”卫长昀说得坦然,半点没想瞒着。   话音刚落,就看姜宁的脸一下红了,飞快把帕子盖回去。   哪有人当着面说人像小猫的。   太亲昵了。   “那你像什么?”姜宁闷声问了一句。   卫长昀犹豫了一下,试探问:“小狗?”   小猫、小狗,都是一起的,所以姜宁是小猫,他就是小狗。   姜宁倏然回头,瞪着卫长昀,仿佛听到了什么惊天爆料,却见卫长昀一脸坦然,仿佛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天呐。   竟然有人狗塑自己。   姜宁心情如同过山车一样,大起大落之后,发现他也平静下来了。   猫猫狗狗的,是挺可爱。   去了镇上,要不养一只猫,再养一只狗吧。   三花猫和小土狗,还好养活。   “什么小猫小狗?有野猫跑到家里来了吗?”   两人循声看去,见朱红从屋里走出来。   姜宁瞥眼卫长昀,随后笑了一下,“没呢,我和长昀说,去镇上住的话,要不要养猫和狗。”   朱红一听,难得没有犹豫,露出笑容,“养狗好,还可以看家。”   村里不觉得,毕竟家家户户都离得远,而且都是些农具、粮食之类的东西,小偷来了都不知道能偷什么。   “那顺道再养一只猫吧,反正也吃不了多少。”姜宁撒娇道:“是吧,阿娘。”   朱红瞥他一眼,笑得一脸宠溺,“你以为是小物件啊,说养就养,不得上心才能养好。”   姜宁眼睛一亮,凑到朱红旁边,“那是同意了?”   “养吧。”朱红点头,“到时候去村里问问谁家下崽了,去抱一只就行。”   村里也有人家养狗,就算一胎小崽儿再少,也会有三五只,都是送人的。   再不济,送点菜、米,也就能抱回家了。   卫长昀正好走到堂屋门口,掀起帘子,听见后停下,“那今天去买肉时,正好问问。”   不过要是冬天抱回家,就得更仔细些养,怕冻着。   “要不要晚些再问?开春了也暖和些。”姜宁说了句,“不过也可以提前预定。”   卫长昀“嗯”了声,出了门去厨房。   人一走,朱红等了会儿,就拉住要跟上去的姜宁,走到一边坐下。   姜宁一怔,不解地坐下。   “阿娘?”   “宁哥儿,阿娘问你一句,是不是认定了二郎?”朱红来这儿也住了有快半年。   想到姜宁嫁到卫家来,短短一月就遭遇了不少事,到如今和卫大那门亲事都作不得数。   堂没拜,就接了个亲回来,就成了寡夫郎。   如今也快过去一年,姜宁和卫长昀成日都在她眼前,看得出来两人心意相通,却也没有举止过分,或者不清楚。   朱红心里就一直在琢磨这事,想了又想,直到姜宁险些被老根爷抢去后,两人说想搬到镇上去。   她才生了其他的念头。   人得在经历了事儿后,才想得明白一些事。   姜宁见她严肃,立即正色,“我与长昀性格相投,虽也不到一年,但他是个踏实、可靠的人——”   他顿了一下,才接着道:“阿娘,和他在一起时,我会忍不住笑,想逗他,也会不好意思,会想到很久以后的事。”   以后,以后,总会想到以后在一起做什么。   姜宁是第一次谈恋爱,说实话,有点懵。   虽然那些闲言碎语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一想到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儿,又与卫长昀在世俗上的不被理解,心中到底也有些担忧。   不过卫长昀和他一样,那他就不怕了。   一个生活在这里,深受这里道德观念影响的人,都能坚定选择他,为他离开老屋,去更外面的世界,他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二郎父母都不在世上,你这边也只有我这个长辈。”朱红顿了一下,“我不知其他家会如何办,但你常年在外做生意,和二郎同进同出,是不是我替你们主持了婚事,有了父母之命,再寻个媒人,有了婚配关系,更好一些。”   什么?婚配!   姜宁瞪大眼,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婚事?”   “你们既然心意相通,那自当是该把事办了。”朱红当姜宁是不好意思,便道:“二郎算虚岁也有十八,不算小。”   “等等,阿娘,我还没想过这个事呢。”姜宁磕磕巴巴道:“我是想多攒一点钱,然后开一家店,日子能过得好一些。”   “成亲又不影响。”朱红不解,“有了婚书便成,只是都在自家屋里办,接亲、迎亲这些多半得省了。”   不是,怎么就突然说到婚事上了?   他阿娘一天在家里,做衣服、带孩子,还要忙家务,这么忙了还有心思琢磨这个啊。   “会不会有些早了?”姜宁差点就被朱红说服,“更何况长昀明年就要考试,不能分心。”   朱红道:“成亲又不影响考试,可以先不要孩子。”   姜宁:“……”   完了,他阿娘的口才原来这么好吗?   “宁哥儿,我知道你和二郎的感情好,但外边那些话若是传开了,你想还能搬到哪里去呢。”   朱红实在担心,去了镇上他们还是一家子。   姜宁和卫长昀同进同出,说是兄弟也不合适,万一日后哪一天成亲,人家不觉得更奇怪了吗。   “我……”   姜宁听完,终于明白朱红担心的是什么。   正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时,门外忽然传来动静,母子俩往门口看去,同时噤了声。   炉子刚热起来,屋里还没那么暖和。   卫长昀端着两碗面走了进来,看他们表情有些怪,心中好奇,却也不问。   他想多半是朱红叮嘱姜宁,待会儿去买肉的时候,和赵秋家别起了嫌隙。   村子里大事没几件,因为田埂挪了几寸,地里少了几个瓜这些小事,一辈子不相往来的可不少。   “面可以下锅了,我下了三碗,加了点昨天剩下的臊子。”卫长昀把手里两碗放下,“离约的时辰还有会儿,可以慢慢吃。”   姜宁“哦”了声,想到朱红刚才的话,脑子里还是懵的,不太敢直视卫长昀。   什么婚事不婚事的,他真的还没想那么长远。   顶多就是谈恋爱,还是初阶段。   卫长昀看姜宁低头,发带差点掉进碗里,伸手拿了一下,就见姜宁猛地抬起头。   “怎么了?”   姜宁少有地面色涨红,连耳朵都红透了。   “没、没什么。”   什么生孩子不生孩子的,他可生不了一点! 第99章   “哎,你俩怎么了,吵架了?”   “没呢。”   赵秋撞了撞姜宁肩膀,问完之后,发现姜宁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不对劲,更不对劲了。   可不是吵架能是什么?他的认知里,这两人都不像是会跟对方吵架的人。   “没吵架。”姜宁怕赵秋误会,又说了一遍。   他从早上出门烦到现在了,倒不是烦朱红提了这事,是心里一团乱麻的烦。   成亲。   好遥远的一个词。   姜宁确定自己喜欢卫长昀,但也就停留在这上面,就跟高中谈恋爱的朋友一样。   一起上学、放学,骑个自行车前后座,然后约到奶茶店里补作业、写卷子,再多一点就是去看个电影,玩个游乐园。   现在只是把这些换成了一起挣钱,努力过上好日子。   不求大富大贵,但求衣食无忧。   “那你们俩平时讲小话我都插不进去,现在一句话不说,他惹你生气了?”   赵秋小声说完,瞥眼走在前面帮忙拿东西的卫长昀,“看着也不像,你脾气大。”   姜宁瞪眼,下意识反驳,“我脾气大?”   赵秋抿唇笑,“他在你面前,可听话了。”   “哪有。”姜宁矢口否认,心里略有心虚。   真正心烦意乱的事,他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和旁人说,哪怕是赵秋,他也不好意思。   “你们俩的黏糊劲儿,连我爹娘都看出来了,还悄悄问过我,说你们不打算办喜事吗?”   赵秋低声道:“王子书也看出来了,多半杨二爷也知道。”   姜宁撇嘴,“这么一说,村里人不都知道吗?一天天编排得,心眼那么坏,跟小孩面前说。”   “可他们是看笑话,我们是觉得你俩能在一起挺好。”赵秋知道姜宁在村里委屈,也不恼。   姜宁是成亲当天,从坎子村接过来的。   一接过来,就送进了新房里。   村里年长的妇人和已婚哥儿,都去新房里凑过热闹,其他叔伯就帮着卫长辉招待席面。   谁知道刚要拜堂,卫长辉便不行了。   红事变成了白事,姜宁连盖头都是自己掀的。好事是一点没沾上,就要张罗起白事。   一开始他们家亲近姜宁是看他一个人难,举手之劳能搭把手就搭把手。   赵秋每回去河边碰到姜宁,都跟他搭话,一来二去才熟络了。   如今算下来,相处快一年了,姜宁性子什么样他们知道。   卫长昀是靠得住的性格,若是能成就良缘,他们自然不会有其他什么想法。   “可我总觉得我们还小呢。”姜宁嘟哝道:“现在谈及终身大事,也太草率了。”   万一刚成亲没多久,就想要离婚了呢?   哦,现在叫和离。   “还小啊!”赵秋一脸震惊道:“你过年就该十八了吧,卫长昀也虚岁十八了,哪小了?村里有的人家这个年纪,孩子都能走了。”   姜宁就差去捂他的嘴巴,“你小点声!”   赵秋“哦”了声,继续小声蛐蛐,“我阿娘都快催死我了,问我有没有心仪的人家,再这样耽误下去,连说亲都不容易了。”   “那你有吗?”姜宁飞快地抓住重点,“是不是有了,你才一直不肯说亲的?”   狐疑地打量起赵秋,他总觉得赵秋有事没跟自己说。   赵秋心虚地挪开眼,一句话没说。   什么啊。   一点不公平,说好的好哥们呢,心事都不分享了是吧。   赵秋转头,对上他眼神,瞬间又收了回来,“不是在说你的事吗?”   姜宁眼珠一转,立刻露出我明白了的表情,盯着赵秋,“秋哥儿,你现在的样子好心虚,一定是有喜欢的人了,好啊你,不告诉我。”   “没有。”赵秋立即否认,“我就是……就是还没想明白呢。”   没想明白,那不就是还在云里雾里的阶段吗?   姜宁了然地点了一下头,也不再追问。   -   村里杀猪,都有杀猪饭。   姜宁和卫长昀跟着赵秋家父子三个,没在村里买,是去邻村买的猪。   人家猪好,全是自己喂养,还是阉猪,味道不骟,肉质吃着好吃多了。   他们到的时候,前面一头猪才刚处理完,院子一角还一片狼藉。   姜宁立即别开眼,没敢看。   一转身,就对上赵秋的眼神,同时点了点头。   赵秋爹和赵大哥看他们那样,倒是没笑姜宁,说赵秋既然怕,还来跟着凑热闹。   卫长昀把背篓放下,看向姜宁,“背篓先放这,我跟赵叔他们去看看。”   姜宁抬头,对上卫长昀的眼神,总觉得像是在看一只湿漉漉的小狗。   他……今天难道表现得很明显吗?   “或者你们到附近走走,一会儿再回来。”卫长昀见姜宁不说话,又问:“别生气了。”   姜宁微微睁大眼,立即解释,“没生气,我只是——”   “反正没生气,你不要总觉得我生气了,所以就哄我。”   他又不是喜欢发脾气、生闷气的人,怎么总这样?好像他是一个无理取闹的人。   姜宁撇嘴,扯了一下背篓,“那我和秋哥儿去转转,刚才瞧见有卖东西的。”   刚走出一步,胳膊被人扯了一下。   他停下来,回头瞪着卫长昀,是真的有点跟他生气了。   卫长昀神色微怔,视线移向旁边的赵秋,赵秋立即会意,先一步走开。   姜宁提起背篓,抬脚也要往外走。   卫长昀跟了两步,道:“我没有觉得你真的在生气,我只是不知道早上婶儿和你说了什么,是不是跟我们有关系,所以你一直不理我。”   姜宁瞪大眼,觉得这人在倒打一耙,怎么还成他的错了?   “宁哥儿。”   姜宁瞳孔一震,这是他第一次听卫长昀这么叫自己。   “不管什么事,只要你说,我便听着。”卫长昀一字一句说得笃定,“我便会听。”   我便听着,和我便会听,完全不一样的意思。   姜宁捏着背篓的布绳,呼吸微促,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没生气,我只是有些事需要想想,等想清楚了就告诉你。”   卫长昀点了下头,借着旁人看不到的视角,抬手摸了一下他头发。   “刚才是我错了,我不该问你是不是生气,你不是那样的人,往后我定不会这样。”   卫长昀没有与心上人相处的经验,但知错能改。   姜宁抬眼,嗔怪地笑他,“我第一次谈恋爱,你也担待一下,我们彼此彼此。”   在卫长昀面前,姜宁从来不掩饰自己的不一样。   他想,卫长昀是知道的。   可他和卫长昀的相识,原本也是他自己,不是旁人,没什么好心虚或者内疚。   “那去吧,我先过去了。”   “嗯,记得肉要称实在了,不要让赵叔他们多给。”   谁家的钱来得都不容易,买东西这事儿上,还是得一码归一码,不能多了少了。   往后几十年都要相处,该拎清楚的就是要算明白。   卫长昀“嗯”了声,转身回去,不好让人多等。   -   从邻村买完肉回家,姜宁一想到新鲜猪肉,痛恨现在买肉不方便了。   果然还是得搬到镇上去,才能每天吃到新鲜肉,不用来回三小时。   姜宁一想到来回三个多小时,只为了吃一口新鲜肉,感觉吃素也不是不行。   “这么一背篓?快放下,沉了吧。”   朱红看到他们回来,连忙迎上前,帮着扶了一下背篓,“咋还买了这么多?”   “看他家豆腐和黄豆好,就买了一点。”   姜宁把豆腐和黄豆放到厨房台子上,就伸手和朱红一起去帮卫长昀卸下背篓。   “买这么多黄豆,也吃不完吧,家里不自己也有。”朱红道:“还是你打算做点什么?”   姜宁嘿嘿笑了下,“我想磨点豆浆喝。”   牛奶是不现实了,豆浆还是可以的,大人小孩都得补充一下营养。   要不是他没研究出来豆奶粉怎么做的,干吃、泡水都好喝,他都想做点豆奶粉拿去卖。   朱红失笑,“你这张嘴,上辈子肯定是馋得要命,没吃够,这辈子才会跟着馋。”   “喜欢美食是人之常情,我当然喜欢了。”姜宁把最上面的肉拿出来,沉得手腕差点没托住。   说是小半扇猪,实际上一背篓也有几十斤了。   五花肉、板筋、肥肉和后腿肉都有,还要了一节肠,用来灌腊肠。   “这五花肉,这一块就拿去做腊肉,剩下的两条留着,烧一下皮,平时炒了吃。”   “板筋和后腿肉也留着,就放在厨房里,我去弄点冰来。”   朱红看了眼天,“还没下雪,河里也还没结冰,上哪里去弄冰?”   卫长昀正在收拾肉块,听到后低头无声笑了笑。   姜宁眼尖,余光正好瞥到,悄悄地踢了一下他的鞋边。   “我看到有硝石,之前问过铁铺老板,硝石可以制冰,我就试试看,能不能行。”   姜宁心想,应该不难。   就弄点冰块在箱子里,做一个简易的冷藏箱,让这些肉多保持几天。   “这样啊,那也行,这样肉能多放几天。”朱红听完,又不放心叮嘱,“那小心一点。”   铁铺那边都是体力活,尤其是打铁时,看着就危险。   硝石制冰的法子既然是铁铺老板说的,那定然也是得小心制作,别伤了自己。   姜宁点点头,不搭理卫长昀。   笑什么笑,就知道自己偷着乐,看他笑话。   什么老实、稳重,分明是个白切黑。 第100章   天冷冰块好储存,隔天姜宁和卫长昀一块弄了不少冰,全都拿去把肉冻起来。   肉放在镂空的竹筐里,一块一块的分开放。   然后再放一个大筐,筐底铺一层冰块,再在三面夹层里都放上冰块。   冰块是用硝石弄出来的,虽然是隔了一个罐子,装的也是喝水,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不要直接接触。   “难得天晴,去山里砍点松枝回来,差不多可以开始熏腊肉了。”   姜宁把筐放到柜子最下层,栓上锁,又检查了一下角落,没有老鼠的痕迹。   厨房里干净,还放了药草,看起来应该是没被老鼠光临。   “肉是不是得先腌起来?”卫长昀拍了下手,直起腰,单膝蹲在柜子边。   姜宁站着,垂眼盯着他看,“腌啊,把松枝砍回来再腌,不耽误的。”   比起腌肉,灌腊肠可麻烦多了。   卫长昀也不动,就仰着脸看他,“那现在去。”   姜宁点头,忽地很想伸手,想了就这么做了。   手在卫长昀额头上轻轻拍了下,然后往下摊开手心,“起来吧,蹲着像我审你似的。”   卫长昀握住他手,没怎么接力,自己站了起来。   站稳后,握着的手也没松开,你看我,我看你,忽然一起笑出声。   卫长昀轻轻捏了一下姜宁的手掌,发现比前一阵要软乎,低头看时,才发现他俩的手差了挺多。   “看什么?我有好好涂油膏。”姜宁以为他还在介意自己干活,伤手的事,解释了句。   卫长昀目光落在他脸上,手的动作停下,“嗯,我知道。”   知道?知道什么——   姜宁脑子一懵,终于反应过来卫长昀说的知道是什么意思。   抓着他手呢,能不知道吗?   姜宁没抽回手,就手指挠了他一下,“再不去山上,一会儿回来你洗肠子啊。”   卫长昀低笑一声,终于松了手,“嗯,我洗。”   “你会洗吗?就你洗。”姜宁嘟哝一句,说完转身离开厨房,往堂屋走。   朱红正在剥豆子,看他们一前一后进来,再瞥向姜宁微红的耳朵,会心一笑。   “要去哪?”   “去砍些松枝回来,熏腊肉用。”姜宁走到斗柜前,拉开下面的抽屉,“阿娘,我把肠子泡水里了,拿回来的时候就洗过,但还得再洗几遍。”   上面还有不少油脂,得再洗一点掉。   加了酒,然后得拿面粉搓着洗。   “那你们去山里当心点。”朱红不放心地叮嘱,“别往林子里走太远,冬天了,山里那些动物没吃的,就会往村子靠。”   姜宁拿盒子的动作一顿,愣了一下。   “什么动物?”   卫长昀拿过他手里的木盒,打开后,往壶里放了适量的山茶,又把盖盖好。   “山猪,还可能有熊和老虎。”   姜宁眼睛倏然瞪大,觉得自己听到一门外星语言。   什么叫熊和老虎?   西南这地方真的会有老虎吗?不都是出没在华南、东北一代吗?   啊不对,是有熊和虎出没在西南,但那都是因为栖息地缩小,不得不迁徙。   燕朝总不能也有动物栖息地缩小的事吧!   “……你是不是跟我说过来着,我们第一次去镇上时。”姜宁茫然地看卫长昀,“还下过山,伤了人?”   卫长昀失笑,背过身时,趁着朱红没注意,屈起手指弹了一下他额头。   “对。”   山里有野兽、猛兽,所以一到冬天,村里家家户户都不怎么出门耕作,要么就是去离山林远的地里,摘点菜也就回家了。   去镇上更是要结伴一起,手里都拿着锄头、镰刀的利器。   夏天不这样是因为山里不缺粮,那些熊啊虎啊的,不会下山闯入人的领地。   “那我们就在附近砍一点好了,天还亮。”姜宁看向卫长昀,“人不可能那么倒霉吧。”   卫长昀摇头,“放心,今天不少人家都去地里摘菜,松枝也不一定要进山,地旁边也有。”   姜宁搓了搓手,想等暖和了一点再出门。   “你怎么知道大家都出门?”   小小和小宝在一旁自己玩五子棋,身上穿得不算厚实,小脸还热得红扑扑的。   “今天腊八,要吃腊八粥。”   姜宁“哎”了声,看向卫长昀和朱红,见两人都点头,才想起来今天是腊八节。   不知不觉都到腊月了,日子过得真快。   “那家里腊八粥怎么办?”姜宁都忘了这回事,他家以前不怎么过腊八,到了腊月就直接等着过除夕了。   朱红道:“我正剥豆子,家里红枣、花生、黄豆都有,到时候看看再加点别的,凑个吉利数字就成,不一定都要一样的。”   姜宁面上一喜,收起怔愣,“还得是阿娘,家里事情可离不开您。”   朱红嗔道:“就你会哄人。”   “别在跟前卖乖了,趁着天色早,早去早回。”   “是,遵命。”姜宁点头,语调上扬又轻快。   卫长昀走到门边等他,人来了,才一起出的门。   “婶儿,我们出门了。”   “都小心啊。”   -   去砍松枝路上,果然碰到了不少人,都是去地里摘菜的,今晚得做些好菜。   姜宁把手揣到口袋里,被风吹得缩了缩脖子,觉得冻人。   “这天也太冷了,是不是要下雪了啊。”   “差不多就这一阵,年年都是腊八前后下的雪。”卫长昀背了背篓,绑松枝和柴的绳子都放里边。   姜宁一听,顿时期待起来。   “会下得很大吗?”   尽管他打小住在村里,可除了小时候,长大了就基本看不到什么雪。   顶多就是薄薄的一层,地上都堆不起来。   卫长昀没立即接话,只是侧目看了一眼姜宁,“……这两年都下得很大。”   姜宁倏地愣住,意识到自己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身为姜宁,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下雪是什么样?再不是一个村的,那都隶属于一个镇。   就隔了一座山,雪还能下成两个样子吗?   姜宁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往前走。   “你是不是有一肚子话要问我?”   越来越多的不对劲和破绽,完全就不是原来的那个姜宁。   卫长昀和他相处那么久,不可能看不出来他和治丧时完全是两个人。   连朱红都偶尔一脸困惑、吃惊的看他,卫长昀又怎么会毫无察觉。   甚至,他是知道卫长昀察觉了,才变得这么肆无忌惮。   朱红那里好说过去,再是十几年的母子,但他经历了不少事,从前又是个寡言的,性情大变只当是他看开了。   卫长昀这里,千般万般的话编造起来,也骗不过。   更别说,他也没想骗。   卫长昀看他表情,神色微怔,而后跟上前道:“那你愿意说吗?若是不愿,我便再等等。”   等到你想说的那天,或者一直这样也好。   姜宁抿唇,垂着眼看路。   “我……是姜宁。”   他声音不大,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下说这件事。   “我是姜宁,但不是你最初见到的那个姜宁。”姜宁抬起头,眼神里露出一些忐忑,“被推到河里后,我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像是做了一场梦,很长,那里与这里完全不一样,我记得以前的事,也有那一个梦很真实的记忆。”   其实,姜宁现在都偶尔会觉得,他那个世界真的是一场梦。   他还是姜宁,只是多了些记忆。   “很不一样吗?”卫长昀问。   “很不一样,男孩女孩都可以上学,而且七岁就可以上学,不交学费,一直上完九年,然后高中、大学,还有更高的。”姜宁停下来,倒着走了两步停下。   这样一来,他俩就正好面对面。   “有跑得很快的车,四个轮子的,还有可以在天上飞的,水里开的。”   姜宁伸手比划了一下,“楼也很高,还有可以千里传音的东西。”   卫长昀静静地听着他描绘那个梦里的世界,和他看过的所有书都不一样。   书里也常写一些异世界,比如神仙待的地方,还有鬼门关、地府、精怪。   却都不一样。   姜宁说了一会儿,发现卫长昀没有开口,缓缓收了声,左顾右盼,才发现他们不知不觉走到河边。   这个季节,河边除了打水的人外,几乎没人。   一眼看去,哪怕山上树枝还有绿意,也染上的冬日的萧瑟。   姜宁放在口袋里的手不自觉摩挲着布料,“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要问的吗?趁现在哦,回了家,我就不说了。”   要是让家里三个人不小心听到,那才是完蛋。   卫长昀似乎才从他说的那些话里反应过来,良久道:“你会走吗?”   几乎是一瞬间,姜宁猛地抬起头,睁圆了眼睛看卫长昀。   他没有想过,说出来后卫长昀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很快,他鼻尖发酸,有一种说不上的委屈和难过,吸了吸鼻子,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来的时候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来,那走不走是不是也不能自己决定?   姜宁害怕给了卫长昀承诺,自己却做不到。   卫长昀往前走了一步,替姜宁挡去一些风,“你会想要离开吗?”   姜宁眼眶湿润,攥了一下手。   “我舍不得你们,也不想和你们分开。”   卫长昀脸上表情松动,露出笑意,“那就好。”   只要姜宁舍不得他们,便知足了。   其实他从一开始发现姜宁认字、能写字,还懂得不少奇怪的东西,便在想,若姜宁不是姜宁,会是谁?会不会想要离开。   现下有了答案,其他的不再重要。   姜宁正欲再说,忽地鼻尖一凉,他错愕抬起头,就见阴色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下起了雪。   他无意识地伸手去抓卫长昀胳膊,雀跃道:“长昀,下雪了,你快看,是今年的初雪。” 第101章   南方的雪向来下得不大,不过今年大概是难得一见的寒冬,雪花落在发间、衣服上,没有很快融化。   姜宁抬手去接,放到眼前仔细看。   六边形的雪,快有他指甲盖那么大一片了。   他看向卫长昀,捧着一手雪花,对上一双含情的眼睛。   这小一年的时间里,他们几乎朝夕相对,日日都在一起,去镇上、摆小摊,下地里、干农活,就没有什么时候不在一处。   若不是这会儿面对面看这人,姜宁都不知道卫长昀身量长高了许多。   秋天时,还只高出一点儿,就半指而已。   如今他都需要微微仰起头,才能与他眼神对上,高出了半个头有余。   “卫长昀。”   “我在。”   卫长昀伸手,放在姜宁的手下方。   姜宁手一偏,手里的雪就落到了卫长昀手里。   其他人看到下雪了,都纷纷往家里走,倒是也有兴奋的正仰着头看。   姜宁深吸一口气,盯着卫长昀,“我们成亲吧。”   他不知道会不会离开,怕到时候一切都来不及,所以趁着现在,把想做的事都做了。   朱红说得对,他和卫长昀出双入对的,哪怕到了镇上,说是兄弟也不合适。   哥儿的身份虽没女子那般约束多,可在旁人眼里,哥儿就是需要避嫌。   耳垂上那一颗痣,时刻都提醒着旁人,他不是与男子能在外称兄道弟、勾肩搭背的人。   既是有情,那成亲也无妨。   卫长昀心上一震,瞳孔猛地紧缩,又很快瞪大眼,几乎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耳边一阵嗡鸣,天地失色,只有眼前的姜宁是生动的。   卫长昀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什么?”   姜宁往前迈一步,握住他的手,抬起头来,笑盈盈的,“成亲呀,成为有婚书、有媒妁之言的夫夫。”   从此我们站在一起,哪怕拥抱、牵手都是光明正大的。   哪怕是有人拿过去的事说他们,也没有什么好指摘的。   天底下,没有人说过寡夫郎不能改嫁,也没说不能改嫁给小叔子。   卫长昀深吸一口气,心口和胸膛被一团难以言表的情绪充斥,几乎要将他完全淹没。   茫然和不知所措后,涌上来的是无以复加的欣喜。   直到此刻,他才回握住姜宁的手,“长昀此生,得你一人已无憾。”   不管未来之路是坦途,还是艰难,只要姜宁在他身边一日,他就能接受世事的一切变化。   姜宁耳后一热,连脸颊都跟着发烫,却没别开眼,依旧和他对看着。   人活一世,喜欢的人恰好喜欢自己,与自己的心意一般,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说出了这些天来,一直困扰在心头的话。   姜宁心里舒坦了不少,觉得接下来再没有什么事情会让他这么纠结了。   谈恋爱果然还是得说开来谈才行。   姜宁晃了晃牵着的手,抿唇笑起来,旁若无人,半点不怕被人撞见。   都被说了那么久的腌臜话,现在就牵给他们看。   看到了,大过年心里堵的也不是他们。   卫长昀的手掌几乎可以把姜宁的手整个握住,怕太冷,又不时用指腹在手背摩挲。   “会冷吗?”   快走到林子旁,卫长昀问了一句。   姜宁挑眉,偏过头故意问:“怎么?我说冷,你就要放开啊。”   卫长昀摇头,把姜宁的手揣进口袋,“这样会暖和一点。”   衣服贴着身上,自然是要暖和一些。   姜宁瞪圆了眼睛,“你……”   卫长昀疑惑看他,“不可以吗?”   姜宁失笑,挠了一下他的手心,“没什么,就觉得很可爱,很好。”   谈恋爱这事,好像不需要学习,有的人天生就会。   两只手贴在一起,还真挺暖和的。   视线撞上,不知为什么,突然一起笑了,一人的脸偏向一个方向。   明明早就表明了心意,却好像第一次知道对方心思似的,有期待,也有羞赧。   姜宁一脸笑,唇角上扬,说话时语调轻快,“还好你没有说,这种事应当你开口。”   卫长昀牵着他往松树的方向走,一边提醒他小心脚下一边道:“你不喜欢听这样的话。”   姜宁问:“为什么?”   卫长昀认真解释,“因为你是你,若我还不知道你的性格,这段时日相处就白费了。”   相处了二百多天,难道还能不知道姜宁是什么样的人吗?   他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对姜宁的坦白没有太过惊讶。   一个人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性情大变的,所有的变化都是有迹可循。   他与人相交向来点到为止,连私塾也只有严肆这一个算得上好友。   若非王子书闹了一出,他们也只会是点头之交。   故而姜宁的不一样,就显得太过醒目了。   姜宁心头宛如一弯溪流淌过,暖暖的。   偏过头看着卫长昀愈发瘦削的下颌,轻轻一笑。他知道的,卫长昀不说场面话和客气话。   和他之间,向来只有真心话。   -   砍松枝不是什么难事,尤其是冬天,树枝很脆,只需要找那些不高大的松树,砍下来一些就行。   要是运气好,有自己断了的,就直接在地上捡,捆起来就行。   他们俩运气好,一半是捡的,一半是砍的,没多会儿就背着两大捆回家了。   路上还顺道去地里摘了豌豆尖,还有些野菜。   回到家,两捆松枝放到棚子下面,拍着身上的雪赶紧往屋里走。   一个给对方拍肩膀和胳膊,一个替对方拂去发间的雪。   朱红一抬眼,看两人的动作,不由一怔。   “阿娘,外面下雪了!”姜宁一进堂屋,炉子的热气让他瞬间感到活了过来,兴奋道:“好大的雪,要是能下到明早,说不定还能堆雪人。”   朱红收起心里疑惑,不知道这两人出去一趟回来,怎么更亲近了。   “先烤火,让身上暖暖,雪人的事明早再说。”   姜宁努嘴,不过倒是乖乖坐在炉子旁烤火。   刚坐下,卫长昀就端着两杯热水过来,一杯放他面前。   姜宁拿起来尝了口,是出门前卫长昀泡的那壶茶。   喝了口,含糊着提醒,“手先别放炉子上,外边太冷了,这么一冷一热的烤,容易生冻疮。”   卫长昀“嗯”了声,见他头发有落下来的,伸手替他抚开,“一会儿把肉拿进来切?”   “拿进来切吧,暖和些。”姜宁呼出一口气,“我们三个能切快一点,等切得差不多,我再去调佐料。”   灌腊肠得先把肉切成肉片,肥瘦都要有,最好各半,不然腊肠太瘦了,吃起来干巴巴的,和风干的肉口感一样。   “肉我刚才就拿出来了,切了一些。”朱红听他们俩说话,忙前忙后的停下来,“就是肉片,稍微切得小了一点。”   姜宁抬头看向正帮他们把衣服挂起来的朱红,“嗯,就小肉片就行。”   买猪肉时拿的肠子,应该能灌十斤肉。   要是肉片多了,就拿去炒菜吧。   切成不放佐料就行。   一家五口人,除了还干不了活的两小孩,都是实干派。   没一会儿,就拿了三块砧板,在堂屋的桌上开始切肉。   十斤肉听着不算多,但切起来可不少。   小小和小宝坐在炉子边烤火,顺道被分配了捣花椒的任务,一点不觉得无聊。   屋里暖烘烘的,炉子上的水壶冒了热气。   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聊起来上句不接下句,想起什么说什么,全都是家常。   姜宁和卫长昀对视一眼,一个挑眉,一个使眼色,都用余光瞥着朱红。   回来的路上,他俩合计过,成亲的事肯定要跟朱红说。   可临了对着人,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到底都还年轻,提起终身大事,又是对着长辈,全然不似在外做生意时的镇定。   心里发烫,手心也跟着发热。   一句话在喉咙里滚来滚去,就是没办法说出口。   “你们俩在外面,碰着什么了?”朱红被他们眼神一会儿看一下,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是不是又说了什么闲话?”   姜宁摇摇头,“没有。”   卫长昀跟着“嗯”了声。   朱红把肉片放到盆里,重新拿了一块分好的肉,“那是怎么了?回家来就一直磨皮擦痒的。”   姜宁、卫长昀:“……”   有这么明显吗?   姜宁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说了,耳边就传来卫长昀的声音。   “婶儿,我想求娶宁哥儿。”   朱红手一抖,差点切歪了肉。   “什、什么?”   “我喜欢宁哥儿,想跟他成亲。”卫长昀道:“我父母皆已经不在,也无族中长辈,终身大事自己能做得了主。”   他顿了顿,停下手里的活,专注道:“您是宁哥儿的阿娘,所以应当先与你说。”   姜宁完全愣住,半晌才吞咽了下,脸上起了一片热意。   好奇怪,分明刚才自己说的时候不觉害羞,这会儿他的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朱红错愕地看向姜宁,又看看卫长昀,“宁哥儿与你的心意……”   “宁哥儿,你同意吗?”   姜宁瞪大眼,“阿娘!”   “……我、我是要与他成亲。”   说完,对上卫长昀看来的视线,双双飞快地低下头。   朱红震惊过后,不由一笑。   她就说呢,这两个孩子的心意,哪能藏得住,只不过是之前都没往这上面想过。   像小孩子,喜欢对方就一块玩,半点没想到成亲上。 第102章   成亲是大事,要有父母的同意、媒人的证言,得过礼、择吉日,最后才是成亲当日的事。   要有喜事,谁家都是紧张地全家一起讨论,甚至还要把亲戚们拉上,讨论过礼、吉日什么的。   双方长辈碰个面,聊一聊,吃顿饭,最后才把事情拍板定下。   偏偏他俩朝夕相处了这么久,就在一个屋檐下,连能做主的长辈也只有朱红一个。   省去了不少繁琐的事,但该有得还是得有。   三个人围在一块,一边灌腊肠一边商量。   要说出去,其他人怕是瞠目结舌,只觉得他们家的人有些怪。   但大事小事,自家人舒坦是最好的。   “其他的事都好说,但媒人不能少,这……”朱红道:“看看是请谁来,担这个媒人。”   姜宁想了想,是去请赵叔杨婶,还是三叔三婶。   两家人都好说话,也都看在眼里,应该不难请动。   “我想请老师来当这个媒人。”卫长昀用针在腊肠上扎了扎,先开了口。   姜宁一怔,“二爷知道?”   卫长昀点头,“上次老根爷家的事情后,我去老师家中,他便看出来了。”   这么早就发现了。   姜宁暗暗在心里吃惊,又觉得好笑。   难怪以前上学时,老师们抓早恋一抓一个准,原来是真的藏不住。   “要是二爷能答应,那自然是好。”姜宁知道对卫长昀来说,杨二爷是一位很重要的长辈。   卫长昀自小就在他身边读书识字,后来去镇上念书,也是有他的推荐。   家中父母、兄长自是重要,但恩师也一样。   “那日子我先看几天,到时候再问问杨二叔。”朱红道:“选一个最好的日子。”   姜宁一听,道:“还不急这段时间,我们是想搬去镇上了再办。”   “那就要明年了。”朱红却道:“不过去镇上也好,新房办喜事,双喜临门。”   姜宁和卫长昀对视一眼,点点头。   年前太赶了,虽然不是大操大办,可什么东西都要置办,难免急急忙忙的。   既然都定下了婚事,再等两三个月也无妨。   “只是上次去镇上,恰好没碰到那户人家在,等过两天再去一趟,正好该去苗哥儿那算分成。”   “人不在,说明不着急出手,也许过完年就在了。”   说是这么说,但他们就选中了那座宅子,要是被别人抢了先,难免遗憾。   一边闲聊一边干活,炉子上熬着粥,靠着瓜子和橘子,偶尔能闻到淡淡的橘子香味,让屋里不至于太闷。   灌腊肠得有耐心,不然薄薄的一层肠容易断。   等一节挂好了,姜宁弯腰伸手去盆里,捏把捏把,然后再在上面扎针眼放气,再用绳子绑成小节。   三个人一块弄了一下午,才终于把腊肉腊肠做好。   豆腐根本来不及做,不过也没关系,明天弄了再一起熏烤就行,反正肉也得腌一天。   “突然想起来,熏腊肉的话,得在棚子里熏,那还得搭一个棚子才行。”   姜宁擦了擦手,往外看,天色亮堂堂的,估摸还在下雪。   卫长昀帮着朱红收拾了盆,“趁着雪小,我一会儿就搭。”   “也行。”姜宁看着放盆里的腊肉腊肠,十分满意。   他可是还做了点甜口的,就是广味,第一次自己调味道,希望不要失败。   卫长昀看着他,眼里带着笑,把东西收起来,拿去厨房。   姜宁不习惯厨具堆起来,等到夜里一起洗。   久而久之,家里人都有这个习惯,东西用完就要洗干净,一来不会犯懒,二来每次也不用洗一堆。   -   等棚子搭好,也到了晚饭的时辰。   腊八粥充当晚饭,又做了几个小菜,放在炉盘上不担心凉,可以慢悠悠地吃。   姜宁他们说话也没避开小小和小宝,还在商量过年前要置办的东西,新宅子的事,以及他们俩成亲的事。   虽说两三个月听着久,但日子过得快,也离得不远了。   “二哥,宁哥哥,你们是要成亲吗?”   “成亲就是要拜堂那种吗?”   姜宁正端着晚喝粥,忽地一愣,睁圆眼,瞄了眼卫长昀,又看看朱红。   他怎么忘了,这两个小的是看着“他”成过一次亲的。   要怎么解释?   小孩子能接受吗?   “是,我们要成亲。”卫长昀没有想其他借口,或者是哄骗他们,“不可以吗?”   姜宁立即用手碰了他胳膊一下,“你好好说话。”   卫长昀转过头看他,“我在好好说的。”   要不是卫长昀的表情一本正经,姜宁会觉得他在抬杠。   “成亲是不是可以吃席了?”   “成亲之后,会有小宝宝吗?”   “我们还会住在一起吗?”   ……   童言无忌,想到什么问什么。   姜宁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这两小孩关心的是这个,抿了抿唇,唇角不自觉上扬。   好像,直接说也没什么关系。   他之前还想,要怎么委婉一点解释给他们听,现在看来不需要了。   “和以前一样。”姜宁放下碗,耐心解释,“但我和长昀就会住到一个房间里,就像三叔三婶、赵叔杨婶那样,赵家大哥和嫂嫂那样。”   小小咬着一块土豆,歪着头想了想,“那我们要叫你二嫂吗?”   小宝听后,挂着一样的表情看姜宁。   “按理来说,是可以这么称呼。”姜宁一点不避讳,“不过我觉得宁哥哥更好听一些,你们一直这么叫。”   小小放心一笑,“那还是宁哥哥好。”   小宝又夹了一块肉,“什么时候成亲啊?是要像上次一样,去镇上的酒楼里吃吗?那就可以见今南弟弟了。”   姜宁和卫长昀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这就成了。   只要身边人能接受,就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   腊八一过就是年,村里气氛也热闹起来。   家家户户的日子再难,到了年关也是满满的年味。   红辣椒和捆起来的苞谷挂在了房檐下,福字、窗花和春联都贴到了门窗上。   小孩子都换上了新衣服,或者新的头花,在村里玩闹。   姜宁和卫长昀没起太早,收拾了下,就去镇上了。   年前不把东西买全,过年期间很多铺子都不开店,想买也买不到。   姜宁把手揣在口袋里,半张脸几乎都藏在围巾里。   “都有积雪了。”姜宁说话,一团白雾在眼前散开,“今天外面人好多。”   卫长昀看了眼不远处的镇口,“小心脚下,别滑了。”   “知道知道。”姜宁一脸自信,“肯定不会摔,我有经验得很。”   卫长昀瞥眼他插兜里的手,再看他前面的那一片被踩实的草,上面覆着一层冰。   伸出手的同时,看着姜宁一点不犹豫地抬脚踩上去。   姜宁毫无察觉,“是不是得买点红纸回去?春联和福字都还没写,而且过年的话,得给他们包压岁钱——啊!”   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后倒去。   卫长昀眼疾手快,托住姜宁的腰,把人扶起来,“小心。”   姜宁吓了一跳,还好是虚惊一场,反手抓住卫长昀胳膊,心虚地咳了声。   “……雪太厚,踩滑了一下。”   闻言卫长昀忍不住笑,顺势握住他的手,“是,雪太厚的错。”   姜宁撇嘴,甩了一下手,“那你别牵了。”   话刚说完,手就被握紧了一些。   姜宁别开脸,嘴角忍不住上扬。   牵着手走到镇口,街上也比往常热闹,不像是之前,不是集市的日子,街上就没那么多人。   “话说家里是不是还没打年糕?要不我们直接买些回去吧。”   姜宁看到旁边有卖糍粑的,“过年得吃糍粑,说明新的一年能高升。”   卫长昀跟在他后面,把买的东西都抱在怀里。   姜宁买,他就拿。   姜宁问什么,他就说什么。   “红纸在哪能买到?”   “前面那家店里可以买。”   “等会儿再买点糖吧,过年村里小孩是不是都要到家里来拜年?”   “可以再买一些。”   “回家我想炸点爆米花,不知道能不能成,看看再说。”   “好。”   姜宁说了半天,买了不少东西,一回头,就见卫长昀跟着自己,背篓里装了不少,手里还拿了一些。   歪了下头,“长昀,你没什么想买的吗?”   一路过来,都是他在说。   卫长昀被他问得一愣,思考了下自己要买什么东西,发现还真没有。   姜宁正要问去不去书铺看看,余光一撇,忽然看到很熟悉的一道身影。   顾不上和卫长昀说完,立即扭头看去,就见那道身影从几个摊子后面走过,身边还跟了一个人。   不对,那不是——   赵秋吗?   “长昀,我好像看到秋哥儿了。”姜宁扯了扯卫长昀胳膊,不确定道:“可他不是和我说,不来镇上吗?”   昨天他还问过赵秋来着,要不要一起来镇上买些东西,他说不来,得在家里帮忙。   卫长昀顺着他视线看去,只来得及看见一点飞快消失的身影,但旁边那人侧了下头。   也很眼熟。   “不对劲,肯定有猫腻。”姜宁扯着卫长昀胳膊跟上去,“跟去看看。”   卫长昀刚想说这不好,人就已经被拉着走了。   姜宁倒不是窥探欲强,是偶遇了,架不住好奇心,想看看赵秋瞒着他什么。   可别是被镇上谁家的公子哥给骗了,就那张脸,被盯上可正常得很。   卫长昀听他碎碎念完,失笑道:“也许是认识的人呢。”   刚才那一眼,他觉得应当是没看错。   姜宁皱眉,转头看着他,“认识的人?谁啊,苗哥儿吗?看着不像啊。”   那人可是高出赵秋一些的。   不太像。   没走几步,他们就绕到了另一条街。   姜宁视线扫了一圈,轻易就看见了赵秋和另一个人。   没贸贸然上前,只在远处看着。   看了一会儿,姜宁疑惑,“长昀,我怎么也觉得那人有点眼熟啊?”   话音刚落,对方就侧过头和赵秋说话,神态亲昵。   姜宁眼睛倏然瞪大,一把抓紧了卫长昀胳膊。   “王子书?!” 第103章   卫长昀一把捂住姜宁的嘴,在被对方发现前,往旁边躲开。   才藏到摊贩后,那边赵秋和王子书就双双回头,朝这边看了过来。   姜宁眼睛一下瞪圆,“唔唔”两声,示意卫长昀可以松手。   卫长昀松了手,确定没被发现后,才松了口气。   “他们俩是什么时候互相往来的?我记得一开始——”姜宁本想说他们俩不熟。   可转念一想,这两人是邻居,按理来说,是真正的青梅竹马。   “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啊?”姜宁一脸困惑,“你有察觉吗?”   卫长昀摇头,实在不知赵秋和王子书是什么时候互有好感的。   姜宁摸着下巴,琢磨起了之前碰面的场景。   上次就觉得不对,赵秋一定是有心上人了。   他不肯说,便没追问。   那模样看起来,也不像是刚好上的,至少心属对方不少时间了。   往前推的话,只剩下卫长昀生辰那会儿了。   那日他们喝了不少,最后是一道回家的。   难道是那个时候?   “你说会不会上次你生辰的时候?”姜宁疑惑说完,哼了声,“也藏得太好了!”   仔细回想,可不止是那个时候了。   七夕那会儿两人就一起来了河边,还有寻常时候说话,都有不少小动作。   分明是一副很亲昵的样子。   “大概还没想好怎么说。”卫长昀看姜宁气闷的模样,伸手捏了一下他脸颊,又很快放开。   “也许过一阵就会说了。”   姜宁被他亲昵的动作弄得一怔,撇撇嘴,“我又不是真的生气,就是觉得我们那么好呢,我跟你的事可是都跟他说了,而且在很早之前就说了。”   其实就是朋友之间的小心思作祟,压根不是生气。   卫长昀被他的话逗笑,往那边又看了眼,“好了,人都走了,我们接着买东西。”   “你要问罪,等回村了,好好问一问,我也想知道,他们认识十几年,怎么如今才看对眼。”   姜宁重重点头,“等我下次一定好好盘问他。”   左右又看了看,确定那两人走了,姜宁才拍拍卫长昀胳膊,“走,去书铺看看。”   卫长昀“嗯”了声,任由姜宁拉着自己去了书铺。   -   从西街去书铺并不远,书铺的老板看到他们来,立即上前招呼。   “二位又来了?我还说年前书铺没什么人来,生意不大好,看来还是有识货人的。”   “先生好。”卫长昀向对方行了一礼,“纪先生说笑,我也不识货,只是恰好来镇上,便想着来书铺看看。”   纪先生的视线在他俩身上来回,“这一阵没听说你们出摊,是年前都不出摊了?”   卫长昀点头,“嗯,天太冷,从村里来镇上不便,加之冬日客人少,打算年后再说。”   “那倒是,私塾也已经年休,学生们都已经回家了。”纪先生捋了一把胡子,“新进的书都在那边,你和姜哥儿去那儿看就行,我去里屋坐会儿,暖和。”   姜宁跟着朝纪先生点头示意,走过去把装好的菜递上前,“给您带了点吃的,谢谢您之前帮忙。”   书铺那些拓本的活儿,还有以前卫长昀一个人在镇上补贴家用的照拂,都多亏了这位纪先生。   不然卫长昀一个十六七的学生,哪能比得了其他。   才学再好,也终究是得有人赏识才行。   纪先生闻言一笑,未曾拒绝,“既是你们的心意,那我便收下了。”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自然是能收得的。   纪先生接了东西,就自己去里屋了,留下他们俩在书铺里找书,看看有没有什么能买的。   年关这一阵,算起来往外花了不少钱,进的还比之前少了。   幸好有易安楼那边的分利,不然怕是支出都要比进账多。   倒不是花钱厉害,是不得不添置这些东西。   大冬天的,总不能还苦巴巴的过,就为了攒点钱买心宅子,那还不如不买了呢。   姜宁这头一次持家,可算是明白为什么老人总说,攒钱过年了。   这手里没三分银,哪能过一个舒服又安逸的年。   “这几本你书架上好像没有,有用吗?”姜宁看了一眼,大部分的字他一眼就能认出来,有些太复杂的才需要反应一下。   卫长昀偏过头看他,笑着揶揄,“都认识了?”   上一次来的时候,可是说看不懂,大多都不认得。   姜宁听他翻旧账,拿眼瞪他,“也就认得而已,不知道你用不用得上。”   他考试又不读这些书,半点不一样。   “这几本用得上,其他的只是杂记。”卫长昀选出几本,“也不宜过多,万事不能贪多。”   “那就先买这几本回去。”姜宁想着,买完书还要去易安楼,便拍板定下。   正打算去里屋找纪先生,忽地想起什么,问:“你说要买本三字经吗?或者千字文。”   小小和小宝都到了启蒙的年纪,总靠他们俩有空的时候教也不现实。   一是过了年关没空,二是启蒙还是得打好样,养成习惯,日后才好管。   简单说就是学习习惯的问题,现在不培养,以后可难纠正了。   “我默一本给他们就行。”卫长昀说道:“老师那边,年后学堂还是要上课的。”   “那也行,有二爷教管,自然和你一样。”   姜宁一句话夸了四个人,冲着卫长昀挑眉,“但能识文断字,明辨是非即可,也不必非得考功名。”   虽说如今是士农工商,可人人都去走仕途了,这天下不就乱套了。   卫长昀点头,“他们自己选择便好。”   姜宁示意他去里屋结账,自己在外面等。   书铺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齐,还分门别类,看得出来纪先生很宝贝这间书铺。   价格不贵,还能租书,若是真的没钱,在店里看也行。   这可真是燕朝的书店了,他以前去堂姐家玩的时候,就喜欢去书店里晃悠。   因为只有城市里才有这种书店,特别大,从一层到二层全都是书。   什么书都有,小说、名著、漫画,还有各类科普。   比如十万个为什么,世界未解之谜。   书店里一待能待一下午,都不用找凳子坐,在角落里找个没书架的地板坐就行。   姜宁背对着门口,在书架前仰着头,想看看最上面那一排是什么。   正嘀咕着呢,忽然听到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买一本书,买完了我们就回村,不然太晚,路上不安全。”   “你其他东西买齐了吗?”   “买齐了,本来也不多,只是想跟你——”   姜宁转过身,看着那两人看见自己后,脸上露出的震惊,无声叹气。   他也没想这么巧遇上,还想回去单独审赵秋呢。   但缘分来了挡不住,早该想到书铺这地方很容易碰见。   姜宁面带微笑,道:“好巧。”   赵秋回过神,倏然往旁边站,直接拉开了距离,“宁哥儿?你一个人?”   姜宁往后指了指,“他在里面呢。”   王子书瘦了不少后,看上去少年气十足,浓眉大眼的。   只是这会儿手足无措,一副不知道该不该转身就走的忐忑。   “你们也是来买书吗?我和他——”赵秋看向王子书,刚想说是偶然碰到,就咽了回去。   才不是偶然,就是约好一起来的。   姜宁发现赵秋的纠结,挑眉,“你们什么啊?也是偶遇啊?”   赵秋闻言,立即摇头,“不是,就是约好了的。”   “跟他约好了,才跟你说不能一起来。”   倒是实诚,还是好朋友。   姜宁看他俩紧张的模样,装模作样了一会儿,察觉卫长昀出来,终于笑出声,没装下去。   卫长昀把包好的书放到怀里,见赵秋和王子书还没反应过来,无奈地摇摇头,“刚才在街上,我们远远就看到你们了,只是不确定,才没叫你们。”   赵秋一下明白过来,姜宁是在故意逗自己玩,脸色涨红,“宁哥儿,你是要吓死我!”   姜宁走过去,“你才是要吓死我,刚才在街头,我差点叫出声。”   “那我是因为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而且——”赵秋看向王子书,“他很烦人。”   王子书一头雾水,“……”   他烦吗?   “他烦你还跟他一起?”姜宁一眼看出赵秋在害羞,戏谑道:“那你跟我们一起走,让他自己买书去。”   王子书一听,忙道:“哎!等一下,秋哥儿跟我一起的,姜宁你——卫长昀,你管管啊!”   卫长昀正在拿背篓,倏地听到自己名字,“家里一向是他做主。”   言下之意,我管不了。   王子书急得都要冒汗了,只能盯着赵秋看。   赵秋抿唇,一边是好朋友,一边是心上人,为难得都要冒烟了。   “逗你们的,选书吧,选完了一块去易安楼。”姜宁好心放过一堆刚恋爱的小情侣,“苗哥儿今日不知道在不在,要是在的话,年前还能再见一面。”   后面小半个月的时间,应当是见不了了。   至于拜年,那也有些远。   “我马上就去拿书,之前跟纪先生说过的,给我留着呢。”王子书生怕姜宁反悔,直接去了里屋。   卫长昀站在一旁,看姜宁和赵秋说小话,眼尾弯了弯,笑意更明显。   亏得赵秋和王子书心眼子浅,不然哪能让姜宁给这般打趣。   不过,这个冬日倒是一切都很好。 第104章   “砰”一声响,杯子被重重放到桌上。   桌旁其他人吓一跳,伸出去的筷子蹲在半空,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夹菜。   顾苗盯着赵秋,哼了声,“秋哥儿,你也太不实诚了,我们关系这么好,你跟姓王的小子情投意合还瞒着我们,下次我再也不给你留着五香糕了。”   其他人一听这威胁,跟五岁小孩似的,立即该干什么干什么,让他俩自己去掰扯。   顾今南悄悄叹气,拉了一下顾苗的衣袖,“阿爹,你这样说对我都不管用了。”   小孩子要自律,是父亲说的。   顾苗敲了一下他额头,“不许装老成,别跟你爹学。”   赵秋放下筷子,好声哄道:“对我管用的。”   顾苗满意一笑,瞥向王子书,“愣头青一个,听说还为了学业消失了三天,以后你要是欺负秋哥儿,我可不放过你。”   “你们私塾的严先生,我可熟得很。”   王子书忙点头,生怕慢一会儿就又成为众矢之的。   “苗哥儿。”赵秋低声道:“他不会欺负我的,我也不会让他欺负。”   顾苗“啧啧”两声,摇了摇头,“这就开始护短了啊。”   一句逗趣的话,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   今天来易安楼,是碰巧都赶上了,全都在,所以才能在年前聚一块。   年龄相仿,最大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   又相识不少时日,说话间气氛融洽,一句话接一句话,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姜宁和卫长昀打算搬到镇上的事。   “上次你们想去看的宅子,看了吗?”顾苗问道:“要是没看到,要不先把订金交了,反正能退。”   沈明尧也赞同顾苗的主意,“那宅子位置不错,而且你们要在前面摆小吃摊,或者开个小店都方便。”   宅子好,想买的人就多。   永安镇虽然没有多少人家,而且周边村落上来买宅子的少,可也有一些人家想多买一处宅子,给小辈分家了用。   赵秋和王子书没发表意见,不过吃着东西,听见了也抬头。   “上回看过了,钱也交了一些,等着开年后去把地契和房契,还有户给过了。”   姜宁解释说:“没想到买宅子也要不少手续。”   他之前都不知道买宅子这么麻烦,还以为一手交房契、地契就好,没想到还得从官府那边走一趟。   不过也好,衙门那边过一道,日后要人反悔,或者家里犯浑上门闹,说什么没卖、不知情,也有个凭证。   花大钱的事,不能马虎过去。   “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搬?要不要我们帮忙,有车的话,会方便一些。”   顾苗听完,看姜宁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崇拜,“宁哥儿,你可真厉害,事情不声不响就办妥了。”   姜宁失笑,“这不得多亏了你之前帮我找的宅子,要不是有那个清单,我也不能这么快定下来。”   “我家驴车也能拉东西,要是顾苗哥和沈大哥家的马车一起,那能少跑两趟。”   王子书说了一句,“还是你们打算一点一点搬?”   闻言赵秋也好奇地看姜宁和卫长昀,视线来回扫了一圈,觉得王子书猜对了。   姜宁和他对视一眼,笑了起来。   “我们是打算一点点搬,不那么大张旗鼓的了。”   “嗯,等过完年,每次到镇上时收拾一些。”卫长昀接过话,“到时搬好了,再请大家到家里来做客。”   “也好,不过大件的东西总是要用车的,要用的时候你们一定得说。”   顾苗不强求,却有些好奇,“你们是怕村里人说闲话吗?”   姜宁和卫长昀对视一眼,齐齐摇头。   搬家这事儿,旁人要说闲话他们也堵不住那些人的嘴。   一是人都走了,村里人很快就会发现,瞒不住的。二是他们也没打算瞒,只是分批搬东西会轻松些。   顾苗点点头,“我想也是。”   在易安楼待到了未时三刻,他们四人便跟顾苗、沈明尧一家三口道别。   回去的路上,四个人说起了过年的事。   “上元节那天,我们一起去灯会?”赵秋虽性格内秀,却还是贪玩的年纪。   每次过年都是他最开心的时候,家里人不用出去干活,都在家里,热闹又舒服。   王子书一听,立即答应,“那我吃过饭就去叫你。”   “宁哥儿,你们呢?”赵秋点下头,问道:“还是你们有其他的事?”   姜宁一句话差点没憋住,说出村里还有上元节灯会啊,好险咽了回去。   “去啊,不过今年在哪啊?”   他话音刚落,旁边卫长昀的嘴角便弯了弯。   姜宁余光扫过去,有点想给人胳膊一拳。   自从他们俩坦白之后,一到这种时候,卫长昀就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样。   讨嫌。   “就在咱们村和大河村中间那个坝子,说是要搞一些集市,什么小玩意都有。”   赵秋说着,朝王子书看了眼,“是吧?”   王子书心思都在他身上,一问就答了,“嗯。”   上元节灯会集市,听上去怪有意思的。   姜宁答应下来,约好了上元节那天,一块去灯会上玩。   -   腊月十二,又下了一场雪,天变得更冷了。   前两日腌好腊肉和腊肠,得挂进棚子里,用松树枝熏着,大概得熏五天。   姜宁和卫长昀弯着腰,把肉都挂到横在棚子顶的木棍上,就往棚子里放松树枝。   熏腊肉不能用明火,有一点火星烧着就成,那样烟大,才能把肉熏出味道。   朱红看他们忙进忙出的,又担心着凉,只能烧着水,等他们忙完了能喝一口,或者泡泡手。   姜宁拍掉袖子上的灰,十分庆幸之前让朱红改了两双袖套出来,不然这一身衣服,穿这几天就得废掉。   “反正在自家院子里,时不时出来看一眼就成,不用一直守着。”   姜宁抬眼看卫长昀,“就是得换身旧衣服,不然这大冬天的,沾上一身味,洗都洗不掉。”   “浴房里有皂角,之前存下的。”卫长昀已经嗅到了味道,“之前你做的香皂,也还有。”   姜宁心想,太小看熏腊肉的味道了。   他记得有一年他爸妈没在家里熏,是去外婆家那边买的猪,顺道就在那里熏好了再回来。   结果他正在一楼客厅看电视,门打开,他爸妈抬着一筐腊肉腊肠进来,那味道,浓得像是在地里的烧火堆旁站了几天几夜。   晚上洗澡、洗头都没去掉,衣服更是没法要,直接就丢了。   得过了两三天,那味道才彻底没了。   “先这样,熏一会儿再出来看看。”姜宁看眼火堆,确定不会烧起来,便拉着卫长昀回堂屋。   “你快去温书,难得清闲。”   卫长昀失笑,这一阵的确是难得的清闲,不忙农活,也不用出摊,每天忙的不过一日三餐罢了。   熏肉的活,家里三个大人轮着来。   一人去看一会儿,加了柴,又看看火星会不会烧着,没什么便回去。   这么轮流了三天多,可算是看出点腊肉的样子了。   想到腊肉炒蕨菜、炒青椒、炒蒜苗,还有炒豆干都特别好吃,姜宁比谁都积极,一个时辰能出去三四回。   再说,就不和其他菜一块炒,单独煮熟了切片也是饭桌上不能少的下酒菜。   “宁哥儿,没人来偷肉。”朱红看他又要出去,忍俊不禁,“你这进进出出的,容易着凉。”   姜宁已经摸到门栓的手一顿,不好意思回头,“我就是看看,怕烧起来,肉全没了。”   朱红瞥向一旁认真看书的卫长昀,见他没反应,又道:“我才看过。”   姜宁撇嘴,心想要不是没办法搭个大点的棚子,他都想跟腊肉、腊肠住一块了。   还方面照看。   “去吧去吧。”朱红看他眼珠直转,无奈失笑,“再熏两日就成了。”   他们家以前也熏腊肉,不过都是放在灶房的顶格挂着,就挂在灶台上方,这样做饭、生火,烟子也能飘上去。   熏出来的肉没那么重的烟熏味,但腌肉的时候就做得比较咸。   姜宁一听她松口,立即出了门,直奔棚子去,心想那几块豆腐应该也差不多了吧。   “婶婶,宁哥哥身上都是烟熏味,好像熏鱼啊。”   “哥哥你不要胡说,要让宁哥哥听到,他肯定难过,他可爱干净了,平时都香香的。”   ……   卫长昀坐在离炉子远一些的地方,一是安静,二是没那么暖和不容易困倦。   一走神,听了两句,便下意识往门外看去。   隔着门也看不到什么,只是略有些静不下心来。   他握着书,思绪已经飘远,全然没有接着读的专注力了。   这一年来,日子过得他有些恍然,起初是憋着一股劲儿,想扛起一起。   后来是有了姜宁,他们俩一起撑起这个家。   逐渐和姜宁熟悉后,他便不自觉地会关注他一举一动。   到如今,他们俩的事在长辈面前过了明路,不久后就会成亲,他却依旧没有实感。   不是想要通过成亲把姜宁留下,而是担心姜宁会因此不得不留下。   心中困惑,也不知道要怎么说,只能暂时搁置在心里。   收回视线后,他低头看着手里的书,不免想到了来年的两场考试。   罢了,先温书才是要紧事。 第105章   腊肉和腊肠熏好那天,姜宁松了一口气,还好肉没丢,也没被偷,一块不少的都存活下来。   小小和小宝穿得像个小圆球一样站在厨房门口,仰起头看他们挂肉。   “这个肉变得黑黢黢的了啊。”   “真的还可以吃吗?”   姜宁把手里的一块递给卫长昀,又扶好凳子,“当然可以了,晚上就切一点来尝尝。”   小宝立即不质疑了,“吃哪一个?”   馋猫。   姜宁笑他,“吃腊肉和腊肠。”   腊排骨和腊猪蹄是要等着过年期间吃的,这可都是大菜,做得不多,提前吃了就没了。   小小咬了咬手指,“那我去跟婶婶说!”   这几天家里的饭都是朱红在做,姜宁和卫长昀就顾着收拾这、打理那儿,也忙得不行。   没办法,年关要到了,家中里里外外都得打扫一遍。   “把这个挂上去就可以下来了。”姜宁仰着头,看着一排成果,满意地点点头。   这么看,他还是挺有天分的。   果然是从小耳濡目染,就算实操做饭不多,看也看会了。   卫长昀挂好肉后,侧过身要下来时,就见姜宁一脸满足的笑,不由跟着笑起来。   “挂在这里应该不会有人来拿。”   “以前村子里有出现过偷肉的情况吗?”   偷鸡摸狗的事,在村里也不是很常见,但也有。   偷钱的反而少,毕竟家里的钱都放得隐蔽,但鸡鸭鱼肉这些东西,还是会有人惦记。   有的人心思歹毒,还会下药把家禽给毒了。   卫长昀下来后,拍拍手,“有,以前老师家晾在院子里的肉被偷走过,但也就一块肉,没追究。”   姜宁一听还真有,瞬间瞪圆眼,“那我们家的肉是不是也不安全?”   卫长昀失笑,“这段时间家里都有人在,有点动静听得到的,没人敢来。”   再者,村子不大,又是过年的时候。   哪怕再走亲访友,那都是熟面孔,路上碰到了一定有印象,拿了什么也都认得出来。   有个人拎着几块肉,行色匆匆的,谁都得怀疑。   “也是。”姜宁想了一下,失笑道:“那就这样,反正冰天雪地的,估计也不会有人来。”   忙活了这么些天,终于能歇一口气了。   姜宁伸了个懒腰,看了眼灶里的火,上面还蒸了东西,正好火烧得旺。   低头闻了一下身上的味道,姜宁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了。   好难闻的味。   之前一直盯着还不觉得,现在只觉得难闻。   吸一口都觉得上头,全都是烟熏火燎的那股味,感觉自己也要成腊肉了。   “趁着灶里有火,我去洗个澡。”姜宁说完,直接回了房间拿换洗衣服。   卫长昀站在原地,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不由垂了垂眼,收起了顺着这话往下想的念头。   与人说起洗澡的时,在他这里,过于亲密了。   他还没进堂屋,姜宁就拿着衣服从房间出来,经过他身边时,还停下来闻了下。   “长昀,你要不再去烧一锅水,等会儿也洗洗吧。”   卫长昀:“……”   “好。”   姜宁抿唇忍不住笑,直接进了浴房,关上门又拉上遮风帘,瞬间被一团热气包围。   太舒服了。   还得是这个便宜暖气房,要不是屋里条件不允许,他怎么着都得弄一个塌出来。   镇上的拿出宅子也不好改,连地龙都没办法加,只能继续用炉子。   说起来,要是日后真就住在镇上了,那地面改一改,做一个地龙也不是不行。   不做全屋,就做局部。   比如卧室的床边,或者是堂屋的中间。   总得有点暖和气,不然全靠炭盆、炉子,其他屋里也不暖和。   “热水给你提进来吗?”   门外响起卫长昀的声音,姜宁正在放衣服,听到后答应,让他直接进来。   卫长昀拎着两桶水进来,一桶是热的,另一桶是凉的。   “锅里还有,我再去拎一桶热的来。”   这一阵天凉,从河里挑回家的水,每天上面都有一层薄薄的冰,得敲碎了才能用。   水温低,要用的热水就多。   姜宁看了一眼浴桶,“嗯,我随便洗洗就好,主要是身上的味太大了。”   换作其他时候,他可以会在浴桶里泡一会儿。   但冬天挑水太麻烦,这一阵他们都是自己拿瓢舀水淋浴,或者把水壶挂到墙上,拉绳子往下倒水。   卫长昀看他一眼,见他外衫已经脱了,目光移开,“你别着凉,等我拿水进来了再放衣服。”   姜宁“啊”了声,后知后觉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衣服。   反应过来后,瞥向卫长昀的眼神多了几分揶揄。   恋爱关系都确定了,还算是定了亲,怎么连这模样都还害羞?   难怪是读书人,恪守礼节。   等卫长昀再送了一桶水来,姜宁关好门,受不了的开始洗澡。   他都怕味道熏了浴房,那几件衣服得换下来泡一泡,洗起来再晾几天才行。   时至今日,他才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大家都喜欢搞钱了。   有钱才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啊,不过小康也行,至少衣食无忧、温饱不愁。   -   他俩各自洗了一个澡,连头发都没放过,这会儿等晚饭期间,一块坐在炉子边晾头发。   小小和小宝看他们俩头发都没梳的样子,乐得一直在旁边笑。   姜宁不理他们,剥着瓜子开始算账。   算了一会儿,那几张纸上就写满了字,一行一行的,全都是从他们开始赚钱后的开销。   每一笔都记得清楚。   剥瓜子的活,自然落到了卫长昀手里。   他剥一点,姜宁就吃一点,从他手里直接拿过去,半点不客气。   “算了一下,今年的开销最大一笔就是给了姜大志那个混蛋,其次就是给新宅子的定钱,加起来得有二十五两。”   姜宁看着账目,“另外就是过年前置办的东西,还有修浴房、买炉子的了。”   赋税是年年都要,这一笔前是提前就划出来的,倒是不打紧。   不过年底了,家里得清清楚楚地知道账目是多少,也方便日后好计算。   总不能稀里糊涂地过下去,能过,但肯定不能攒钱。   得知道钱哪里来的,这样才知道往后怎么挣。   “差不多,平时开销都不大,出摊那边买的东西也不算贵。”卫长昀把剥好的一捧瓜子递到他面前,“宅子那边,年后过了官府那边,就要把剩余的钱交了。”   “二十五两,我记着的,这笔钱怎么都不能动。”姜宁重新写了一笔,“这一笔划出去后,还剩下可以用的钱一共是——”   简单算了算,“五贯钱左右。”   五贯钱也不少了。   对于其他人家来说,一年到头剩下来的,也就这些。   姜宁也不觉得花的多了,反正总是要花的。   “那还好,至少开年后,手里还有余钱,不是一点都没有。”卫长昀想了想,“书铺那边,年后应该还有活。”   小半个月,能挣到几百文,也不少了。   姜宁却犹豫了一下,盯着卫长昀,“年后便是二月了,离你院试可不远了。”   往年院试就是七八月,要是早,那就只剩半年的时间。   半年时间要准备考试,而且考完就得接着考下一场,时间上有点赶,他是想卫长昀专心温书来着。   卫长昀知道他的心思,便道:“只到四月,到了四月,我便一心看书,专心备考。”   姜宁点点头,勉强同意了,“那你回私塾的事也不能耽误,好在进私塾前,易安楼那边还有两笔进账。”   正值年关,应当是酒楼生意最好的时候。   易安楼上个月结给他们的分利就不少,所以这两个月应当加起来也有十几两。   要是少一些,十两应当也有。   这样一来,进私塾的钱就有着落了。   姜宁一边在纸上写着,一边在那里安排,觉得头发有些碍事,不时拿手去撩起来。   卫长昀给他剥了一些瓜子,放到旁边,而后起身拿了晾在炉子旁的发带,替他绑起来。   姜宁“嗯”了声,正欲抬头,被卫长昀制止住。   “替你绑头发,先别动。”   姜宁顿时一动不动,甚至有几分僵硬,耳后悄悄地发烫,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我觉得我头发好像少了一些。”姜宁嘀咕道:“不知道能不能养回来。”   卫长昀低笑出声,垂着眼看手里的一把头发,发丝坚韧不粗不细,食指和拇指握住能感觉到发量并不少。   要是这都算上,那那些真正掉发严重的可要急了。   “不会,还是很多。”   姜宁:“是吗?”   卫长昀点头,替他绑好之后,随手把自己的也扎了起来,“我保证,一定是。”   姜宁不住失笑,“那就好,我可害怕秃头了。”   卫长昀见他账目记得差不多,就替他收起来。   小小和小宝看他一走,立即挤到姜宁身边,霸占了他的位置。   “宁哥哥,该讲故事了。”   “今天可以听那个小矮人和公主的故事吗?”   姜宁挑眉,捻起放在手边的瓜子,“今天换一个故事,给你们讲一个羊羊村的。”   开玩笑,他可是从小看各种电视剧、动画片、小说长大的。   哄两个小孩还不会吗?   能说一年都不重样。   卫长昀回头看一眼他们,哪怕只是侧脸,也能看出姜宁正在笑。   炉子上水壶热气腾腾,桌上放了瓜子和橘子,还能听到厨房那边的声响。   暖烘烘的,不觉得一点寒冷。 第106章   夜里,家里其他人都睡下后,堂屋里只剩姜宁和卫长昀还坐在炉子旁。   卫长昀握着一本书,手边是杯热茶。   山茶粗糙,不像是精心挑选的茶叶,虽有提神的作用,但也不会影响到夜里入眠。   这个时辰,天地间都静悄悄的。   姜宁坐在那儿,手里拿了一团线,正一边搓成绳,一边炒成一个球。   卫长昀看姜宁打了个哈欠,问:“还不困吗?我再看会儿也去睡了,你要困便早些歇下。”   姜宁摇摇头,掀起眼看他,“再陪你待会儿,也说说话。”   卫长昀没再催他去睡,没人会拒绝喜欢的人陪着自己。   他顺着姜宁的话往下说,“你这是在团线球?”   姜宁笑笑,晃了一下手里的线球,“这些线是阿娘从之前的衣物理出来的,不浪费嘛,我就想能不能团成毛线,可以用来打毛衣,或者纳鞋底。”   他们是挣了不少钱,对大部分人来说,已经是好些年的收入。   可姜宁觉得日子不能大手大脚的过,该买买,该省的也得省。   “毛衣?”卫长昀好奇起来,“是什么样的?”   姜宁想了想,“就是可以从头上套进去的,袖子与衣身都比较贴身,不用系带,而且因为是毛线织成的,所以冬天穿着暖和。”   不过姜宁最讨厌的就是穿高领毛衣,勒脖子。   圆领的就刚好,不勒脖子,不带围巾也不会太冷。   “那你要是教婶儿的话,她会不会奇怪你怎么会这些。”卫长昀瞥了一眼关着的门,放轻了声音。   他和姜宁早已互相坦白,可朱红尚不知道这事,也不能知道。   闻言姜宁微微愣神,垂下眼,“其实我觉得阿娘也察觉了一些,但却想不到我并非从前那个姜宁,只当我受了刺激,又落水,性情大变,有些不同。”   其实他和原先的姜宁在性子上,本质还是相通,只不过他更乐观、开朗些。   至于做炉子、做菜的事,看似超出了姜宁应当了解的范畴,可对于燕朝来说,也不算太出格。   富贵人家拿来享福的东西,姜宁也会惊诧。   后世考古的时候,不也经常出现古人科技和文明很先进,开玩笑说有人穿越的讨论。   卫长昀却不这么认为,“知子莫若父母,婶婶虽自觉亏待于你,故而不问,却应当是知晓,只是不知你为何变成这般。”   “又不是人人都跟你一样,觉得我是另一个人。”姜宁压低声音,很小声道:“你这样的,才是少见。”   性情再怎么大变,那模样是一模一样,正常人谁会觉得不是从前的那个人。   卫长昀失笑,“那倒也是。”   “不管如何,往后这几十年,是跟我一个过的,我也会好好孝敬阿娘。”姜宁想得开,不为这事纠结,“说来,王栓推我下水那事,可还没给他一个教训,迟早要讨回来。”   之前王邦爹被镇上王员外家的仆人打了一顿,长了一点记性,但不多。   年前又开始四处晃荡,还在他们家门口转悠,定是心里不服。   “贪婪的人,不会就此收手的,总有他们露馅的时候。”卫长昀眼神沉下,“只要他们露出破绽,就是机会。”   姜宁略有诧异地看着卫长昀,“我还担心你会觉得这样记仇,心思太重。”   卫长昀一怔,而后正色道:“天经地义的事,谈不上记仇。”   换作是他,会想方设法去抓住对方错处,然后绳之以法。   姜宁歪了歪头,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那就好。”   时辰是真的不早,姜宁伸了个懒腰,打算收拾一下回屋睡觉,刚扭头,就模糊看到窗外好像飞起了雪花。   愣了片刻,起身走到门口,掀起帘子后,把门推开一条缝,朝外看去。   姜宁面上一喜,顾不上回头,“长昀,又下雪了。”   卫长昀起身放下书,走到他身侧,只见外面雪花簌簌,大片大片地往下落。   竟是比前一阵下的那场雪要大许多。   “不知是多久开始下的,都白了一片。”   “没多久,是下得太大了。”姜宁拢紧了衣服往外走,不觉寒冷,“明天再堆个雪人吧。”   卫长昀跟在他身边,待他伸手去接雪时,不由想起了上一场雪。   不过数日,竟是另一番心境。   “等再下厚一点,可以堆个大的。”姜宁露出些贪玩的性子,手都红了还舍不得缩回去。   卫长昀抬手,从下朝上握住他的手,压着手指轻轻包裹住,“要不要堆五个?”   姜宁疑惑地“嗯”了声,对上卫长昀的视线,反应过来,“好啊。”   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堆雪人也是。   卫长昀神色柔软,握住他的手牵在身侧,“回屋吧。”   姜宁晃了晃他的手,“就几步,你还要送我回屋啊。”   卫长昀拇指在姜宁手背摩挲,待走到门口也没松开,“宁宁,我心悦于你。”   姜宁猛地睁大眼,心倏然加速跳动。   卫长昀面上带笑,“上一次,好像忘记说这句话了。我想,表白应当要更清楚些,这样你才知道我心意是什么。”   他想了片刻,“是儿女之情,并非其他。”   姜宁脸颊一下热了一片,连手心都跟着发烫。   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太过炙热,他只能抬起头,然后被卷入那双眼里的情绪中。   姜宁眨了眨眼,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稍稍踮起脚,倾身飞快在卫长昀脸侧啄了一下。   “我亦倾心于你。”   卫长昀怔住,整个人僵在原地,却心口鼓胀,不由弯了唇角。   -   年关越近,日子过得越快。   不知不觉便到了小年夜。   按照南方传统,小年是不怎么隆重的,都等着过除夕。   但得祭灶神,还有扫灾。   腊月二十九当天,一家子都睡了个懒觉,连朱红都只是起来给炉子里的火通了后,加足了煤,便回屋又睡了会儿。   等到全家都醒了,才商量着要做什么祭灶神。   腊肉、腊肠肯定得有,再炒两个小菜,做一个油炸豆腐就行。   线香、蜡烛都是提前买好的,拿出来点上就好。   “明天得包饺子。”姜宁坐在灶前,往里放柴,“大年三十吃饺子。”   朱红看着他,一脸笑意,“又是从哪听来的?”   姜宁理直气壮,半点不露怯,“就是小吃摊旁边的戚大叔啊,阿娘你上次去镇上我们还碰到他了。”   前一阵一家子去镇上闲逛时,买了一些东西,还碰到了卫长昀的几位同窗,严肆也在里面。   后来要走时,又碰到了戚远。   镇子不大,来回就那么些人,碰到倒是不奇怪。   朱红听他这样一说,便有了印象,“是他啊,有些印象了,可他不是一个郎中吗?”   “戚大叔现在不做郎中,只卖药。”姜宁努努嘴,“之前还给了我一副调养身子的药。”   闻言朱红便猜到了一些,取笑他,“连旁人都看得出来,你们俩却平白耽误着,也不知道心里在琢磨什么。”   念叨完,又回到刚才的话题,“所以是他告诉你的?”   姜宁点点头,忽略前面的话不答,道:“戚大叔常年去外面走动,见过不少地方的风俗,好些地方都跟我们这儿不一样,之前出摊时,只要他在,就不无聊,一直有故事能听,比戏里唱的还好。”   朱红看姜宁兴致满满的模样,点点头,“那明天早上先把面擀了,中午吃饺子,晚上再做饭。”   “还是阿娘好。”姜宁惯有的撒娇,哄得朱红眉开眼笑。   祭灶神的饭菜准备好,香烛也点了,一家又围到了炉子旁,拿着五子棋一起玩。   朱红原本在一旁看,后来被姜宁劝动,也跟着一块玩。   第一次玩,不怎么会,姜宁就在一旁给她解释。   “五子连成一条线就好,棋子得落在格子的交叉处,更简单一点就是,千万别让对方先连成四枚棋子,不然就输了。”   朱红仔细听着,觉得规则倒是简单,但实际玩的时候,总有走神没注意到的地方。   这里堵住了,另一边又通了。   那边拦腰截断,这边又给人让出一条线。   小宝嘿嘿笑着,快六岁的小家伙,一副装大人样,“婶婶,你再仔细看看,二哥说的,落子无悔。”   “人小鬼大,还装老成。”   姜宁在一旁轻轻拍了拍小宝的脑袋,“长昀平时跟你们玩,是这样的吗?”   小宝撇嘴,“可是宁哥哥,你跟我们玩的时候就这样。”   姜宁:“……”   绝对不可能,他才不跟小孩见识。   卫长昀恰好进来,肩上落了一些雪,手里端着刚出锅的炖梨。   听到小宝的话,朝姜宁看去,见他嘟哝着,一边笑一边放下东西。   对小宝道:“下一局,我跟你玩。”   小宝眼瞳瞪大,一脸委屈,“二哥,你偏心宁哥哥!”   姜宁得意地挑起眉,“对啊对啊,他就是偏心我。”   小宝扁嘴,吸了吸鼻子,扭过头,“我以后不跟你们大人玩了,我要跟小小玩。”   正在给布娃娃扎辫子的小小抬头,“我不跟你玩,你早上吃饭不刷牙。”   朱红手里的白子落定,笑得不轻,“让小宝受委屈了,以后跟婶婶玩。”   “哇——!”小宝棋子一放,仰着脸闭眼嚎叫。   姜宁离得近,立即弯腰凑过去看,见他是在假哭,拼命挤眼泪,这才松口气。   “长昀,你拧他一下,保证哭得更像。”   小宝:“……”   “宁哥哥,你也偏心。”   “是是是,我偏心,下回糖和衣服、玩具都不做两份了,只给小小做。”   姜宁不走心地吓唬道。   小孩性格不同,相处、对待方式自然不一样。   朱红趁着小宝分心,便连成了四子。   小宝难过地扁扁嘴,扑到身边卫长昀怀里撒娇,被卫长昀摸了摸头,轻声哄着。   姜宁和卫长昀对视一眼,随后瞥向窗户,外面一片白净。心想瑞雪兆丰年,除夕前又下了一场雪,来年必定风调雨顺。 第107章   年三十的大早上,村子里热闹起来,各家各户都张罗起了今晚的年夜饭。   从村里穿过,炊烟袅袅,一阵一阵皆是市井百姓家中的烟火气。   姜宁绑好头发,从屋里出来,往院子里瞥眼。   下了好几天的雪,这会儿已经停了,只见星星点点的雪花往下落。   积雪堆得厚,一脚踩下去,鞋面都见不着。   “宁哥哥!”   “婶婶煮了甜酒粑,给你留了一碗。”   “小小,快来堆雪人,我捏了好大一个雪球。”   小小和小宝穿得也像个球,正在院子里撒开了玩。   姜宁站在原地看了会儿,心念一动,也想跟着去玩会儿。   谁知才动了念头,便被人从一旁拉住了衣领,硬生生给拽了回去。   “谁啊——”   “长昀?”   卫长昀等他站稳才撒了手,“先去洗漱,吃了早饭再去玩。”   姜宁撇嘴,“你现在管得越来越多了。”   卫长昀不接他的话,道:“不吃早饭,你一会儿又要不舒服。”   姜宁:“……”   眼波流转,促狭地看着卫长昀,“那我去了,看在你这么担心我的份上。”   卫长昀“嗯”了声,跟着他一起进了堂屋。   朱红正在一旁的方桌上揉面,见他俩一起进来,便道:“中午饺子要吃早点,早上就随便煮了点甜酒粑。”   姜宁走到一边去洗脸,闷声道:“阿娘,那面揉完,得发一会儿,发完了再擀皮。”   “知道了。”朱红看卫长昀又要出去,叫住他,“长昀,大锅里的水估摸着烧开了,你用完记得加。”   卫长昀一边整理袖子,一边答应,“那我全舀到盆里和桶里,重新再烧一锅。”   他俩说话,姜宁就回到炉子旁,坐下吃自己的甜酒粑。   甜酒粑做法简单,是黔地常年都在吃的东西。   有一点像甜酒酿,但是会把糯米做的饵块粑切成条,煮到差不多熟的时候,加入甜酒。   水不能放太多,不然甜酒味就淡了。   要是喜欢吃甜一点,可以再往里加糖。   姜宁不喜欢加糖,而且最多吃一碗,不然就会腻,还不如让他直接喝甜酒。   在他的食谱里,饵块粑要么直接在炉子上烤来吃,要么就烧烤。   看卫长昀出去,姜宁好奇问:“阿娘,长昀去做什么,要那么多热水?”   朱红见他的吃相,眼神瞬间又成了看小孩一样,“杀两只鸡,留一只放着,今天做一只。”   姜宁一噎,才想起来前几天备菜,全然忘记了还需要杀鸡这件事。   家里养的那十只鸡,可是实实在在的养到了过年。   “不知道是不是没养好,怎么才摸到两次鸡蛋。”姜宁一听要杀鸡,决定等会儿再去外面,至少得解决完了,他去拔毛都可以。   朱红道:“可能这一阵天冷了,不过鸡圈也铺了干稻草,这几天再摸摸。”   “要是今年不遭那场雨,地里的收成还要好一点。”姜宁叹了口气,想到自己那回归河里的稻花鱼,还有才结穗的稻子。   稻花鱼就算了,鱼苗花的不多,但稻子是真的花了不少心思。   姜宁还盼着能吃上新米,尤其是没经过厂商处理、打磨过的米,味道特别香,不是加工的味道,是天然的稻米味。   今年雨下那么大,收成大打折扣,新米价格一升再升。   尽管去镇上买的米也不是经过加工的,可都是去年的米了。   “我们家损失已经算小的,不少人家连玉米都没收上来。”朱红跟着叹了声,“希望明年好一些。”   姜宁端起碗,把汤喝完,“大过年的,我不提这个了。”   他竖起耳朵听了听外面的动静,想了想,“我去帮长昀拔鸡毛,那些毛还可以拿来做肥料。”   尽管家里的地之后给王家和赵家种,但鸡毛扔了也是浪费,不如拿去肥地。   -   年夜饭要提前备菜,不然家里人再多,现切现炒根本来不及。   姜宁和卫长昀坐在厨房灶台前,商量着等会儿先把其他的菜该洗洗、该切切、该泡泡。   主打一个事前准备充足。   “腊肉和腊肠也得用热水洗,剥豌豆的事让小小和小宝来算了,鱼要做的时候再杀,白菜和青菜提前洗了,土豆得切丝泡着,还有……”   姜宁想着今晚的菜,全都是大菜,“蒜头得剥,折耳根掐成节,还有什么来着?”   卫长昀利索拔掉翅膀上的毛,“干豇豆要泡水,晚上还要炸花生和土豆片。”   姜宁冲他一笑,“加上辣子鸡,和小鸡炖蘑菇,应当差不多了,到时候鸡汤就用陶锅放炉子中间,其他菜围起来放就好。”   半只鸡做辣子鸡,另外半只清炖。   “鸡汤放到炉子上炖,能腾出一个火来。”卫长昀道:“其他菜在灶台做,还能保温。”   “嗯。”姜宁直起腰,活动了一下胳膊和肩背,“前几天不是去地里一趟,摘了点棠梨,我捣碎了用糖水腌着,晚上拿来兑水喝,可以当饮子。”   “还以为你要喝酒。”卫长昀看他一眼,“酿的杨梅酒和刺梨酒不喝了?”   姜宁一听,全然忘了家里还有两坛酒,“这不是忘了,那一起喝,反正年要过好些天呢。”   “瓜子、花生家里都有,爆米花一会儿我炸一锅出来,加上糖的话,饭后可以一边吃一边玩了。”   卫长昀示意他抬手,把两只鸡拎到另一个盆,“玩什么?”   “换作我记得的那个世界,应该是——”姜宁抿唇,忍着笑,“看春晚。”   他见卫长昀一脸好奇,便比划着给他说了电视是什么。   卫长昀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到不解,而后变成惊讶,不能想象竟有这样的东西。   见姜宁笑盈盈的样子,他垂了垂眼,“那一定很有意思。”   姜宁又说了电影院、飞机、高铁这些东西,说到一半,忽然停下,眨了眨眼去看卫长昀。   其实卫长昀并没有不高兴,或者是不理他,反而会问他一些不能理解的地方。   姜宁却一下反应过来,拉住起身要去倒水的卫长昀衣角,“我觉得现在也很有意思,可以玩五子棋、猜字谜、玩剪刀石头布贴纸条都很有意思。”   卫长昀停下,任由他牵着衣角。   “我只是想跟你分享,那些我曾经见过、经历过的世界。”姜宁眼睛里满是真诚,这个角度看去,显得眼睛偏圆。   卫长昀眼神柔软,弯腰凑近了道:“我没有生气和不高兴,只是有一点失落,你才来这里时,应该很难过。”   举目无亲,又是一堆乱七八糟的事。   要忙着挣钱、要忙着应付王栓,还要顾着朱红不受姜大志的欺负。   而这些,他起初并不知道。   “可是现在有你,有阿娘还有小小、小宝,还有秋哥儿、苗哥儿他们。”   姜宁弯了弯眼睛,“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卫长昀的眼神不只柔软下来,更有些巴巴地看姜宁。   姜宁失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心情好一点了吧?那这只鸡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卫长昀点头,道:“好。”   姜宁盯着卫长昀背影,发现这人果然长高了不少,墙上的刻度得更新一下。   嗯,就大年初一重新画好了。   -   才过了一个上午,姜宁站在灶台前,再一次体会到当家难的感受了。   原来他爸妈以前这么不容易啊,他这才操办一次,都想来年直接去酒楼里订一桌算了。   难怪每次大年三十,他哥他姐就说千万别撞枪口上,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么多事,换谁都得炸。   “哎哎哎,快帮我挽一下袖子。”姜宁正在弄饺子馅,袖口往下掉,没手去拉。   卫长昀拿过帕子擦了擦手,过去给他挽好,“还好提前把肉拿出来,不然还冻着。”   姜宁拿筷子挑了一点馅放到鼻子前,闻了闻,“那肉还能再冻几天,饺子吃不完也可以冻着,后面想吃直接拿来煮。”   不仅可以节约做早饭的时间,而且还便宜大碗。   卫长昀失笑,心想往后可以让姜宁多给他说一些那边的事情,要是能实现,他会尽量实现。   哪怕只是一件很小的事,也不那么还原。   饺子好不好吃,有两个关键。   一是馅,二是皮。   姜宁看着发好的面团,又看了下朱红手里的擀面杖,十分有自知之明地不去拿。   天知道,他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擀过饺子皮。   “家里不常吃饺子,我擀皮也不行。”朱红试着擀了两张皮,要么是边缘太薄,要么就是形状一点都不圆。   先不说好不好看的问题,就是饺子煮了不散都不能保证。   姜宁看她往自己这看来,连忙摆手,“我更不会,我、我就是听戚大叔说,才想试一试的。”   朱红犯了难,饺子馅都做好了,总不能做包子吧。   姜宁难得在吃的上面碰到了不会的,“我看易安楼的大厨是这样,就搓成条,然后切成块,捏一捏,就转着圈用擀面杖来回擀。”   卫长昀挽起袖子,看眼那边正在薄豌豆的小小跟小宝,“我来试试看。”   不一定能成,但总得把皮擀了。   闻言姜宁立即点点头,殷切道:“那你看看,说不定你能行。”   卫长昀切了一块面团,捏扁后,一手擀面杖一手面皮,“是这样转着来回擀?”   姜宁紧盯着看,“是这样来着,你可以慢一点,后面熟练了就好。”   卫长昀低头,试着调整角度和力道,原本像面饼似的面皮,很快被他擀成一张圆形的饺子皮。   “可以了,就这样!”姜宁拿起皮,“直接就能包,不过我只会一种包法。”   朱红平时不包饺子,但邻居家里办席面时去帮过忙,学过,“你包的什么样,我看看。”   姜宁往面皮中心放了肉馅,然后捏着两边合上,就开始捏褶子。   朱红震惊地看他,“你这样包,那肉馅不就只能放一点了。”   姜宁疑惑,生怕以前学过露馅。   “包了几次,你这还是没学会。”朱红拿起卫长昀新擀的皮,“这样才是。”   不用捏褶,肉馅放好,拇指和食指的指腹贴着,一握紧就成一个饺子了。   姜宁:“……”   果然,他不会包饺子。   熟能生巧,卫长昀擀皮越来越熟练,姜宁坚持自己的包法,朱红也不纠结。   反正都是要吃到肚子里的,不散就行。 第108章   皮薄馅大的饺子一列列排在大锅盖上,等包完半盆馅,姜宁数了数,正好六十多个。   朱红从外面进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锅里水开了,先拿点去煮,时辰不早,再等等都该饿了。”   手里的木盘不大,数了三十多个装进去,就有些挤了,除非往上再垒。   姜宁又数了十个放进去,“先煮这些,等会儿不够再煮。”   朱红算算,差不多五十个,应当是够了。   “那煮得差不多了,我再把莲花白放进去,能好吃点。”   “嗯,我把剩下的馅包完。”姜宁瞥眼空了大半的锅盖,再看卫长昀擀出来的皮,“我还以为包出来的能吃几天,这么一看,也就两顿的事。”   听着一百个饺子挺多的,但架不住他们家有五口人。   小小和小宝一人五个,他们大人一人十个打底,一顿就能去四五十个。   “家里小麦面还有,想吃还可以再包。”卫长昀看眼案板上的饺子皮,停下动作,先一起包完。   “那还是算了,一顿接一顿的,容易腻。”姜宁摇头,“再好吃的东西,也只能吃个八分,吃足十分,好一阵都不想再吃第二次。”   卫长昀听他道理一套一套地,不由笑了一下。   “好吃的,不能一次吃个够?”   “那是当然了,这就叫什么来着——”姜宁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词,卡了壳。   卫长昀自然接过他的话,“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过量会腻。”姜宁笑起来,“不过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应当不会吧。”   卫长昀想都没想,便点了头,“是,不会。”   再喜欢,也不会腻。   姜宁瞄一眼门口,再看那边正在拿面粉团捏小人、小狗、小猫的两个小孩。   很好,没人注意到他们。   “我可不是在试探你的心意。”姜宁凑过去,低声道:“我相信我看到的、感受到的。”   卫长昀眼里带笑,同样微微低了头,“我只是在回答你的疑问,你以为是什么?”   人和人的感情,哪怕不说,也是能感受到的。   眼神、动作,下意识的一切行为,都会无意中泄露真是的情感。   再好的伪装,骗得过别人,唯独骗不了自己。   -   热腾腾的饺子出锅,一家人围在炉子旁,一人捧了一个碗,大人大碗,小孩小碗,动作极其统一地夹着一个饺子吹凉。   姜宁吹了一会儿,感觉没那么烫了才往嘴里放。   朱红和卫长昀一人顾着一个小孩,怕他们被饺子烫到。   “你们要不要蘸水?我去做一个。”姜宁吃了一个,才想起来得没调蘸水。   “这边有醋,蘸醋吧。”朱红指了一下桌上,“我刚才一起拿进来的。”   姜宁摇头,“光蘸醋只有酸了。”   “我先做一个,你们尝尝看好不好吃,好吃再调。”   朱红失笑,由着他去厨房。   姜宁走到厨房,拿了一个小圆盘,往里加了些辣椒,又放一点木姜子油,切了几根葱花进去,最后端着回堂屋,往里加大半盘醋。   要是有炸黄豆就好了,更好吃。   卫长昀帮小宝挽好袖子,抬眼看姜宁那碗蘸碟,“放了辣椒?”   姜宁“唔”了声,嘴里咬着饺子回答不了,等吃完了才道:“饺子馅里放了姜沫去肉腥,还加了葱和白菜,但吃多了腻,有蘸碟更提味,还不觉得腻。”   卫长昀觉得有道理,正想要不要去再调一个蘸水,就见姜宁把他的挪到自己面前。   姜宁:“蘸吧。”   一脸“我很大方”的表情。   卫长昀夹了一个饺子,蘸了之后,低头咬破,发现味道是比刚才要好一些。   饺子皮和肉馅的香还在,但辣椒和醋又很提味。   “是好吃的。”   朱红看他俩亲近的模样,摇着头起身去调蘸水。   小宝坐在卫长昀另一边,一听立即道:“宁哥哥,我也要蘸。”   小小不感兴趣,埋头吭哧吭哧吃着。   姜宁一愣,思考了一下要怎么拒绝,就听走到门口的朱红开了口。   “宁哥儿那个辣的,婶婶给你调个不辣的。”   姜宁:“……”   他倒不是很介意,只是后知后觉意识到刚才的行为略有些亲密。   可是,蘸饺子的蘸碟,就是一个人一盘的。   做不到分盘而食,但蘸水得一人一个。   连酸汤鱼,他都是一人一碗蘸水的。   -   午饭饺子吃完,简单收拾后,把鸡汤炖上,又把腊肉、腊肠煮上,便得了空。   离晚饭还早,灶上的火也不得空,姜宁干脆拉着卫长昀在院子里堆雪人。   朱红嫌冷,就在堂屋里纳鞋底,把衣裳炸线的地方都补上。   小小和小宝还在玩面粉团,捏了一堆看不出来的东西。   “雪球要怎么滚才会圆?”姜宁盯着面前的雪球,仰头看卫长昀,“我捏得好扁。”   卫长昀正在帮他找堆雪人要用的“胳膊”、“眼睛”和“嘴”,听到后回头,“用滚的,会不会圆一点?”   姜宁“嗳”了声,觉得有道理,决定试一试。   等卫长昀回头,看到的就是姜宁费劲地在滚一个雪球,看起来那个球还没脑袋大。   “……”   还是雪不够厚,要是厚些,姜宁就能省点力。   “要做雪人的头,这个大小差不多了。”卫长昀把树枝、萝卜和土豆都放在一边。   姜宁顺着台阶往下走,“我觉得也是。”   卫长昀忍俊不禁,开始滚雪人的身子。   姜宁看了一会儿,默默别开眼,决定去再多滚几个雪人的脑袋,说好了要做五个。   按照他们的身高比例来做。   等五个雪人脑袋和身子都做出来,院子里的雪,加上棚子的,差不多都给他俩薅完了。   “垒上吧。”姜宁叉着腰,“千万要多保存几天,要是两三天就化了,我会郁闷的。”   南方的冬天,属于是瞧着温度不高,实际上寒意刺骨,明明没什么风,也能顺着衣领、袖口、裤腿钻到内里。   再大的雪,要是不再下,有人气的地方三五天就能化了。   也就坡顶、山上能维持久一点。   卫长昀把雪人脑袋和身子拼到一块,“这个是放这的?”   姜宁指了一下,“这个是你,这个是我,小的是小小和小宝,那个是阿娘的。”   卫长昀心想,幸好姜宁没说这是谁谁谁的头,不然年三十,听着怪吓人。   院子里两人玩得起劲儿,吸引了小小和小宝在门口探头,终于耐不住,跑到了院子里。   姜宁一看他们来,连忙拦住小宝,“慢点,撞坏了是要赔我的。”   小宝瞪大眼,第一次听撞坏雪人还要赔。   “宁哥哥,雪人也要赔吗?”   姜宁理所应当道:“那是当然,这可是我和你们二哥的劳动成果,撞坏了就得赔我一个一样的。”   大冬天的,堆雪人好玩归好玩,可也冻手。   哪能撞坏了,一句算了就能了事的。   朱红站在门边,听姜宁跟小宝在那儿说,眼神温柔,仔细养了半年下来,已经能瞧出年轻时的容貌。   姜宁是随了她的长相。   姜宁回头,看见朱红站在那儿,立即笑着招招手,“阿娘,你快来,每个人的眼睛鼻子和嘴,得自己装上去才行。”   他笑得眼睛都弯成一道月牙,开朗得像小动物似的。   朱红正想拒绝,就见卫长昀不知道对小小和小宝说了什么,两个小家伙立即凑上前,撒着娇直接把她拉了过去。   “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才行。”   姜宁给自己装上眼睛,又把萝卜装上去当鼻子,最后才是嘴和手。   要是有相机就好了,可以拍个合照。   前面一排是雪人,后面一排是他们一家人。   不过没照片也没关系,日后每逢下雪,他们就可以堆雪人,这样也算是看到合照了。   姜宁心里想着,起身拍拍手,“我第一个完成!”   小宝一听,立即手忙脚乱给自己装上,“我、我第二个!”   小小一看小宝也弄完,顾不上好看,胡乱装好,“我第三!”   朱红不跟小孩一块竞争,不急不忙地弄完,发现旁边卫长昀竟然还在摆树枝位置。   姜宁一眼看穿卫长昀的心思,大声道:“恭喜阿娘第四,那就是长昀最后一个完成,罚他等会儿烧火去。”   卫长昀笑着站起来,“我认罚。”   这一句,院子里大大小小都笑起来。   小孩不知道笑什么,只是单纯高兴。大人笑,是因为心知肚明的高兴。   等堆完雪人,姜宁和卫长昀算着时辰,进了厨房开始准备年夜饭。   朱红本来想帮忙,被姜宁制止了。   理由是朱红这半年来很辛苦,年三十就安安心心等着吃饭就好。   姜宁挽起袖子,一边架锅准备炒鸡,一边看着一会儿要炒的菜,“一会儿你记得提醒我,我怕菜太多忘了。”   卫长昀答应了声,把火烧到最旺,“从前你也操办过吗?”   “才不是,都是爸妈做的,我可是一个学生而已。”姜宁倏地想起来,自己好像没提过他从前年纪的事,“十八岁,才参加完一场考试,有点像院试。”   卫长昀看着姜宁,“燕朝不禁止哥儿参考,你——”   姜宁知道他要说什么,道:“我们学的东西不一样,再说,如今这般经商我也觉得挺好,我可不要写文章,我最怕了。”   不至于到头疼的地步,可除开科举,赚钱也是一门学问啊。   卫长昀了然,不再提这个事。   “不过你要是碰到一些事,或者想不通的,可以和我聊。”姜宁指了指脑袋,“趁着我这颗脑袋还没被格式化之前。”   卫长昀被他的话逗笑,“那趁着我也没忘记之前,今天守岁时,正好把刚才的事画下来。”   姜宁惊讶地看他,就听卫长昀接着说。   “君子六艺,其中便有画。”   他虽不擅长,却也懂一些。   不如名家所画,却胜在亲眼目睹,所画人与物,自是不会太有偏差。 第109章   “让一让,让一让,最后一道菜来了。”   “好香啊!”   “放这里,位置腾好了。”   姜宁用帕子包着盘边,小心把蒸鱼放到炉盘上,“好了,这下年年有余。”   卫长昀拿着鞭炮往外走,经过时,停下问道:“那我去放鞭炮了?”   姜宁点头,叮嘱他小心别炸到手。   说完,又让朱红先放下手里的酒壶,叫上小小和小宝一块到门口。   “快快快,先看放鞭炮,放完了就开饭。”   小小和小宝都不用叫,直接跑到门口,又害怕又想看,探头探脑地往外看。   “阿娘,快来。”   “来了。”   卫长昀把鞭炮在地上摊开,看眼堂屋门口的人,从厨房拿了一根点燃的香。   “我点了啊。”   刚说完,他就看姜宁先把耳朵堵住,不由一笑。   线香靠近引线,很轻的声音后,引线迅速被点燃。   卫长昀拿着香退开,几步跑到了堂屋前,听着鞭炮噼里啪啦地响起。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新一年马上就要到了。   “怎么放了这么久啊?买的时候有这么大吗?”   “什么?”   “我说买的时候有这么大吗?”   卫长昀凑近了才听清姜宁说的,“你不是说买最大的,越响越好,寓意来年日子更红火。”   姜宁揉着耳朵,往旁边挪了一点。   “……下次还是不能买这么大的了。”   听都听不清说话,还放不完。   不过一年就过一次除夕,好像也没毛病,放得越久,年过得越好。   “进屋进屋,就这么放着吧。”姜宁揉着耳朵往屋里走,跺跺脚,“我都饿了!”   他一进屋,其他人也跟着进来。   炉盘是圆的,围着坐了一圈。   也没分什么主位不主位的,朱红和姜宁都挨着烟管这一边坐,小小和小宝挨一起,卫长昀坐在小宝和姜宁中间。   正好两个小孩都能照顾到,也不耽误大人吃饭。   姜宁拿起杯子,“动筷子前要碰杯——”   话还没说完,看到小宝往盘子里伸,连忙制止,“小宝,放下你的筷子。”   小宝尴尬地嘿嘿笑起来,乖乖举起杯子 。   “新一年,希望我们一家都能健康、平安、快乐,然后日子越来越红火!”   姜宁说完,忽然有些羞耻,立即看向卫长昀。   他一看,其他人也都看向卫长昀。   卫长昀接过话,“来年万事顺遂,身体康健,一家人能一直在一起。”   人生在世,所念所想不过一个平安顺遂。   姜宁重重点了下头,眼尾笑弯起来,“新年快乐!”   朱红、小小和小宝齐声道:“新年快乐!”   炉盘被烧得温热,一桌菜放在上面,完全不担心会凉。   蒸、煮、炒、炖全都有,还有凉拌的、油炸的小菜,十道菜往桌上一摆,什么口味都能尝到。   “这个腊肠好吃,甜甜的。”   “我想喝汤,二哥,你帮我舀一点汤,我要泡饭吃。”   “辣子鸡糯糯的,今天加了一点酒?”   姜宁捏着筷子,什么都想吃,吃腻了,就喝一点杨梅酒,偏甜口,酒味不重。   埋头吃时,不忘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   听到好笑的,还会一个人在那儿笑,也不接过话。   卫长昀给小宝剔了鱼刺,回头过来时,正好看见姜宁在低头偷笑。   趁着姜宁没注意,往他碗里夹了块鸡肉,“在笑什么?”   姜宁差点被呛到,瞪向卫长昀,“吓我一跳。”   “那你一个人在偷笑。”卫长昀给他换了一杯饮子,“别喝酒,喝这个。”   姜宁拿过来,摸了一下杯子,竟是凉的,诧异问:“怎么是凉的?我记得阿娘做的是温的。”   卫长昀失笑,解释道:“婶婶做的时候,你就一直盯着外面的冰块,刚才去端菜时,厨房正好有一碗结冰的水,我就拿了那个来做。”   姜宁端起来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还能喝一点冰渣,有点金桔柠檬茶的感觉了。   想到这个,姜宁心想,镇上的新宅子有水井,是不是可以利用水井在制冰,夏天做点饮子,应当也能搭配着卖。   铺子就在家门口,方便不少。   “好喝的。”姜宁弯了弯眼睛,杯子递到他面前,“要不要尝一点?”   卫长昀接过来,就着另一边杯沿,浅尝一口。   “明年夏天,可以做冷的饮子,应当好卖。”   姜宁笑意更深,道:“不知道是你总和我想到一处去,还是我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太好猜。”   卫长昀开了句玩笑,“大约是一半一半。”   姜宁不接他的话茬,只是笑。   不过片刻,卫长昀似乎也觉得有些好笑,跟着笑起来。   对面朱红不知他们在笑什么,却觉得这般就挺好,这日子过得越来越有盼头,总是好的。   大人都喝了酒,小孩喝着饮子,吃了一嘴一手油。   一顿年夜饭吃了一个半时辰,天色都已经暗下。   姜宁揉了揉肚子,决定明天一定要少吃一点,不能过年十五天都这么吃,不然肯定会胖不止十斤。   朱红给两个小的擦手擦脸,姜宁和卫长昀便把炉盘上的菜都收到一旁的方桌,用罩子给盖上。   年夜饭的菜是要留到初一吃的,这样取一个好兆头,年年家里都有余粮。   待把炉盘收拾好,姜宁拉着卫长昀,把瓜子、花生和橘子、爆米花一块放上炉盘。   泡饮子的壶里添了水,往炉芯里加了煤,又挨着炉子坐下。   小宝吃得红光满面,跟街上卖的年画娃娃似的,要不是瘦点,往门口一站,家里都不用贴了。   “婶婶,我要挨着你。”小小往朱红怀里一靠,撒娇道:“婶婶抱抱。”   朱红见状,心中高兴得不得了,立即把人搂到怀里,亲昵地用脸颊贴了贴她的额头。   “困了啊?”   小小摇头,乖乖窝在朱红怀里,“不,就是想挨着你。”   小宝努嘴道:“哼,就你知道撒娇,我都大孩子了。”   姜宁和卫长昀剥着瓜子,对小宝投过来的眼神假装看不到,直到见人扁嘴了,卫长昀才把手里橘子塞他嘴里。   “剥的橘子,先给你。”卫长昀哄他,“挨着我坐?”   小宝捏着橘子,自己一瓣一瓣地掰开,“不用,我是男孩子,可以一个人。”   姜宁凑过去,向他伸手,“男孩子也可以两个人,你现在还是小孩子。”   小宝不护食,立即分了姜宁好几瓣,然后才往自己嘴里塞,含糊问:“那我和小小分开睡,是因为我是男孩子。”   姜宁吃惊地瞪大眼,转头看卫长昀。   眼里的意思是,这性别意识是你教的吗?   卫长昀摇头,表示不是。   小宝看他俩眼神交流,小大人的语气道:“我在村里玩的时候,子修哥跟我说的。”   王子修?   那倒是有可能,毕竟他要大一点,懂得更多。   姜宁不仅是第一次当家做主,还是第一次带这么久的小孩,从前带的再多,那都是别人家的,轮不到他来教。   就是大孩子带小孩子玩,只要开心就行。   “嗳,橘子烤好了。”姜宁闻到烤橘子的香味,伸手把贴着水壶边的橘子拿过来。   剥开皮,烤橘子的味道一下散开,特别香。   姜宁一边觉得烫手,一边把橘子皮剥了,一人分了点,“尝尝,保证好吃。”   朱红接过去,正要喂小小,就听到小小咳嗽了一声,连忙摸了一下她额头。   姜宁和卫长昀也紧张看去,毕竟小小今年开春就生了一场病。   小姑娘冬天体寒,白天还玩了雪,进屋又是暖和的,一冷一热,最容易受寒。   “还好,不是发烧。”朱红放下手,不给她喂橘子了,摸了摸面前的杯子,给她喝热水。   “可能是受了点寒,咳嗽。”   姜宁一听,心想自己也不专业,不敢乱用药,但偏方还是有几个。   用胳膊碰了碰旁边的卫长昀,“你拿几个橘子,我俩去趟厨房。”   卫长昀不解,但依言跟了过去。   从堂屋出来,外面一阵寒风,吹得姜宁都迷了眼。   “先别去厨房,去我屋里。”姜宁自然地跟卫长昀说。   卫长昀顿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跟上去。   进了房间,姜宁让他把房间门带上,然后自己打开柜子,把里面的钱罐拿出来。   卫长昀关了门,橘子也放到桌上,站在远处等姜宁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屋子里有股很淡、很轻的香味,好像是花香,又像是果香。   “差点忘了这个。”姜宁把钱罐放到桌上,说着话瞥见卫长昀站在不动,愣了下。   “你站着干什么?我屋里不是有椅子么。”   卫长昀低咳一声,走过去坐下,“我在等你拿东西。”   姜宁脑子还没转过来,半点不觉卫长昀进自己房间有什么不对,“那坐吧。”   卫长昀眼底闪过无奈,“是要包红包吗?”   “对呀,得包五个。”   “嗯?”   “我们一起给阿娘、小小和小宝发,然后你给我发,我给你发。”   姜宁从罐子里数铜板,“原本是想晚点再跟你说的,但这会儿就一起了。”   卫长昀接过他数的五十文,放到之前裁好的红纸上,仔细折好角。   “什么?”   姜宁又数了五十文,自己也开始折,“开春你要去私塾里上课,学费有易安楼那边的分利,自是够的,但你身上总得放些钱,所以我想问你,身上放二百文够不够。”   不止卫长昀,他还打算让朱红也放一些在身上。   镇上生活不比在村里,吃的用的,平时买够了,那就不用花钱,地里直接就能摘。   去了镇上,什么都得花钱。   总不能每一次要花钱,都得问他拿钥匙去开柜子拿钱。   一来是麻烦,二来是他总有不在的时候。   就算是多配了钥匙,那也还是不方便,次次去拿,要是让贼惦记上,看几次都能猜到你家钱放哪了。   “我——”   “你先别说你不用。”   姜宁一看卫长昀开口,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肯定会有用,哪怕你日日都回家中,到底也有要花的时候。”   卫长昀失笑,“那二百文够了。”   见他不再推辞,姜宁才点头,“我想也是,不够的话再问我这里拿,反正家里的账我都有记着。”   卫长昀看他有话没说完,想了想问:“你是在想,婶婶那里给多少?”   姜宁盯着他看了会儿,“就知道你靠谱。”   卫长昀笑意渐深,“婶婶那里,要不按照一个月的支出来给?家里买菜、买盐、买油那些都要用钱,冬日还好,可以多买一些,到了天热时,每日去新鲜的,就日日都得支出。”   他们俩要忙铺子的事,必定是帮不上什么忙。   那就只能辛苦朱红照看家中,所以按照一个月给是最好的,这样一来,朱红也好做规划。   “那就按照一个月给,不过阿娘说不定会拒绝。”姜宁想到朱红的性子,不免担心,“你得帮我说话,她可听你的了。”   卫长昀道:“婶婶只是怕你太过辛劳。”   姜宁“嗯”了声,包好一个红包,又分给卫长昀五十文,数出三堆,两人一块把剩下的包好。   给朱红的多包了一些,有一百文。   拿着红包时,姜宁心想这可算大手笔了。   他小时候拿压岁钱,也就一二十,五十都是多的了。   不像是沿海地区,还有北方,压岁钱都是几百几百的。   “是不是得在红包上面写点字?”姜宁道:“黑色的能写吗?”   卫长昀原本都要去拿橘子,听姜宁这么说,便道:“可以,春联不就用墨写的。”   姜宁一想也是,“那你拿去屋里写,我拿橘子去厨房。”   “对了,先别拿去堂屋,等过了子时二刻再拿。”   卫长昀以为他只是寻了个出来的借口,便也没说要和他一起,拿着红包便去了自己屋。   姜宁跟他一块出房间,拿着橘子去厨房。   治感冒、风寒、咳嗽的偏方,真的有效果。   尽管他不知道原理,但小时候他爸妈、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都是这么做的。   姜宁在橘子上面开了一个孔,拿筷子蘸了油,每个橘子放两滴生菜油,然后盖上。   等他拿着橘子回堂屋放到炉子边烤时,卫长昀也回来了。   卫长昀看着被揭了盖的橘子,一边拉好门帘一边道:“这什么?”   姜宁挑眉卖关子,“偏方。”   “别管它了,我们来玩五子棋,输的……得吃这个。”   姜宁指了一下旁边的青橘子,全都是没熟的,他们捡回来放屋里当熏香用。   味道能酸掉牙。   光是看着,就觉得牙酸了。   卫长昀看小宝兴致勃勃的样,不忍道:“我们俩对局?”   姜宁摇摇头,“那当然是大家一起。”   这次他可不会输了,大的玩不过,还玩不过六岁小孩吗?   过年期间,可以“欺负”小孩。 第110章   “观棋不语真君子!”   “我是小人。”   “这里这里,宁哥哥下这里,二哥等会儿肯定走这里。”   “小人也不要吵,我会下!”   放在从前看春晚、玩手机、打游戏的环节,变成了一家人的五子棋大战。   小小缓过劲来,也加入战局。   姜宁砸吧一下刚才嘴里的青橘,好胜心烧得比炉子里的火还旺,盯着棋盘琢磨要怎么下。   卫长昀坐他对面,忍着笑,耐心等他。   “这里吧。”   姜宁把棋子放好,心想要不什么时候学一下围棋得了,说不定他在围棋上有天分呢。   “就这里了?”卫长昀看着棋盘上的棋子,“要不再想想。”   姜宁眼一闭,“不改,就这里。”   大不了再吃一颗青橘,酸是酸了点,提神呢。   卫长昀落定一子,“好了。”   姜宁睁开眼,一看果然又被卫长昀两路通了,哪里都堵不住,都得让他连成四颗。   姜宁抿唇,伸手去拿青橘,“你要不教我下围棋吧?”   棋盘让给小宝和小小玩,他俩挪到一边。   卫长昀点头答应,“那去镇上时,买一副在家里,我慢慢教你。”   闻言姜宁点头,一口咬在青橘上,酸得眯了眯眼,缩缩脖子。   太酸了。   朱红照看两个小的在那儿玩,抽空看还在烤的橘子。   “这几个橘子熟了吧?”   “嗳?差点忘了。”姜宁连忙伸手去薅,被卫长昀一把抓住手制止。   对上姜宁看来的视线,卫长昀道:“烫。”   说着,用边上的筷子把橘子扒过来,伸手摸了下,确认温度还好后,才松了握住他的手。   姜宁眼里漫上笑意,干脆不动手了,“你剥吧,把皮剥了就能吃。”   卫长昀扬了扬眉梢,听话地去拿。   朱红见状,摇摇头,自己拿了一个。   “烤橘子是什么偏方?”卫长昀剥好之后,摊开手心给他,“治风寒?”   “戚大叔说的,治咳嗽的。”姜宁胡诌道:“受了寒,吃几个能舒服。”   朱红听见,把手里刚剥好的给了小小,“不管有没有用,闻着倒是香。”   “是吧。”姜宁把手里剥好的,分成两半,抬手就往卫长昀嘴边递,“尝尝?”   动作自然,全然没有一点刻意。   卫长昀也只是一怔,而后就张嘴咬了。   烤橘子的味道更像是橙子,酸甜的果肉被烤得半熟,甜味馥郁,又不会觉得腻。   加上橘子皮带来的一点焦苦味,像是喝了一碗清爽的橘子水。   姜宁把剩下一半塞到嘴里,看了眼外面天色,琢磨着什么时候才跨年。   不过就算没钟表,等会儿一听谁家开始放炮仗了,就知道时辰到了。   小小和小宝下着下着,你一句我一句闹起来,故意逗对方生气。   小小哼了声,不跟小宝玩了,又窝到朱红怀里。   姜宁和卫长昀倒是有得聊,连朱红也加入进来,一起商量着年后搬家的事。   搬家不是小事,要准备的东西得多。   这边老屋的东西也得处理好,有什么遗落了,回来拿也费时费力。   还有新宅子得提前过去打扫、安置。   “过完年,天气就长了,我和长昀想的是,上午出摊,卖完了就去新宅子那里收拾,算着时辰回来。”   姜宁想了想,这样一天收拾点,半个月弄不完,一个月也是是能的。   “这样还能尽早把门前那一块地方收拾出来,方便以后摆摊。”卫长昀道:“只是这样一来,婶婶你难免要辛苦些,家里的事就都是你在操心了。”   他们忙不过来,几乎一整日都在外,家里便帮不上什么。   朱红用胳膊晃着怀里的小小,哄她睡觉,“家里也没什么事,今年不种地,事儿就更少了,无非是照看他们两个小的,还有做做饭。”   姜宁捧着杯子,“那也忙呢,做饭和带小孩可累了。”   要不然一些人怎么宁愿在公司加班、地里干活,都不愿意回家带小孩。   “那都辛苦。”朱红笑,想起什么问:“铺子开在家门口,方便是方便,但人来人往的,安全吗?”   他们这一家子,别说武力了,算上卫长昀也只有三个成人。   要是遇上什么心怀不轨的人,想反抗都难。   “宅子虽然位置偏了些,但我们上次去的时候看过了,左右邻里都在,而且都是一家三代同堂,住在一起。”   姜宁喝了口饮子,“那宅子原本的主人也说,左邻右坊都好相处,性子是温和的人。”   朱红点点头,“那便好。”   镇上不比村里,各家各户都不挨着,哪怕离得再近,院墙中间都还能隔着一条路。   院墙挨着,屋子也挨着,就隔了两堵墙。   性子都好相处的话,不仅少些麻烦,有事时也能互相帮衬。   聊到了新宅子,便把之后开店的事也一起说了。   有一句没一句的,桌上瓜子、花生和茶添了又添,姜宁脸都烤红了。   卫长昀拿了一个青橘,摘了果蒂那儿,放到姜宁鼻子前,“困了?”   橘子的清香让姜宁睁了睁眼,拿手托着脸,歪头道:“是有点。”   但都等到现在了,肯定不能睡,不然就前功尽弃。   “来瓣橘子?”   “嗯。”   卫长昀剥了橘子,递到姜宁唇边。   姜宁迷瞪着眼睛,张嘴去咬,唇齿在指尖轻轻蹭过,卷走了橘子。   咬碎果肉后,酸得他一个激灵,直接拿额头抵着卫长昀肩膀。   酸死了。   牙齿都跟着劲了起来。   卫长昀被他逗笑,摸了摸他后颈,“这么酸?”   “现在也太清醒了。”姜宁嘟囔着,坐直起来。   今晚守岁,熬到现在只剩他俩还坐在炉子旁,朱红带小小去睡,小宝也被卫长昀抱回了房间。   卫长昀往外看去,“时辰应当差不多,我去外面看看。”   姜宁懒懒地答应了,往后靠着椅背,又开始琢磨起别的东西了。   差个抱枕。   都做了抱枕,那打一套沙发应该也行。   卫长昀刚掀起门帘,还没打开门,一阵响彻天地的炮竹声传来。   姜宁那点残余的瞌睡都没了,吓一跳,起身往门口去。   “快去拿炮仗,新年第一响,得响。”   卫长昀在他说的时候,就已经开门去拿炮仗了。   没放在屋里,放在棚子那边。   家里的鸡也不知道睡了没睡,姜宁拉好衣服,跟着就到了院子里,往远处看过去。   村子里一片火光,明亮如昼。   这会儿肯定还没到子时二刻,是提前放的,要从今年年尾放到明年年头,一年到头都红火。   “快放快放,放完了吃夜宵,吃完睡觉啦。”姜宁揣着手,眼睛亮亮的。   卫长昀点了香,走过去点了炮仗,小跑着回到姜宁身边。   噼里啪啦一阵响,姜宁捂住耳朵,往卫长昀胳膊上靠。   抬起眼看他,笑盈盈道:“新年快乐呀!”   卫长昀笑着转过头,抬手覆在他手背上,“姜宁,新年快乐。”   闻言姜宁脸上笑意更深,眼里只有卫长昀。   朱红站在堂屋门边,望着他俩,温柔笑着。   新年到了。   这是他们家一起过的第一个除夕。   外面风寒,姜宁和卫长昀看着鞭炮放完,一块跑回堂屋。   姜宁拉着朱红一块去弄夜宵时,给卫长昀使了个眼色,让他去把红包拿来。   压岁压岁,当然得初一凌晨就给。   等他和朱红端着煮好的甜酒汤圆回来时,卫长昀便把红包塞给了他。   “阿娘,新年快乐,新的一年要身体健康!”   姜宁两只手拿着红包,递给朱红,“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朱红惊讶地看他,就见旁边卫长昀也笑着看过来。   “这是?”   “新年压岁钱啊,小小和小宝都有,不过给你的多一些。”姜宁解释道:“压岁钱可不兴退回来的,我和长昀也有。”   卫长昀接过话,“婶婶,过去一年辛苦了。”   忙于家中大小各种事情,却还要担心他们在外做生意,自然是不容易。   朱红心中感动,眼眶有些湿润,不好意思地别开脸拿手蹭了蹭,“你们这些孩子,真是的。”   姜宁知道朱红性子,笑了起来,“那阿娘是收下了。”   朱红点头,接过红包拿在手里,“阿娘没什么给你们准备的,也不会说话,就祝宁哥儿生意兴隆,祝长昀今年考试能高中。”   “阿娘还说自己不会说话,这完全说到我心窝里了。”   “这是给小小的,婶婶给她放到枕头下,明天一早她就能看到。”   “好,我一会儿给她放好。”   发完压岁钱,三人围在炉子旁把甜酒汤圆喝了,收拾完堂屋,给炉子里添足了煤,便各自回屋睡觉。   朱红先回的屋,姜宁和卫长昀还在炉子旁,检查煤烟有没有漏的地方,炉子周围会不会有没封好的位置。   年三十不能封火,所以得一直加煤烧着。   “应该没事,你把锅抬上来,水加满了也烧不干。”姜宁拍了拍手,“夜里起来看一次就行。”   等他们睡着,估摸着都要过子时了,离天亮也就两三个时辰。   卫长昀把盛满水的锅放到炉子上,“你安心睡,我起来看一趟就好,这煤应该能烧一个时辰。”   “那我就不起了,踏实睡一觉。”姜宁打着哈欠,“你明天白天再补。”   卫长昀柔声答应“好”,说完便拿起灯,“我送你回屋。”   姜宁“嗯”了声,哪怕只有几步路,两人也还是一块走过去。   走到门外,姜宁推开门,“长昀,新年好。”   卫长昀笑了起来,“新年好。”   姜宁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转过身,避开卫长昀手里的灯,倾身抱住他。   他有一点明白了,喜欢一个人不止是喜欢待在一起,还想要拥抱、亲吻这些亲密接触。   不仅是情感上的,还是身体上的。   是因为爱意,产生的触碰。   卫长昀一怔,手僵硬地举着灯台,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用手轻轻环住姜宁。   “宁宁。”   姜宁仰起脸,眨了眨道:“晚安。”   卫长昀笑着低头,用鼻尖在他额头蹭了蹭,“晚安。”   -   大年初一,宜拜年。   姜宁睡得晚,压根起不来,连听到隔老远传来的鞭炮声,都烦躁地翻身,整个人埋进被子里,努力捂住耳朵。   天气放晴,只有一些树叶、草丛里还挂着积雪。   朱红是家里第一个起床的,简单收拾过后,就进了厨房做今天的早饭,炊烟才从锅里出来,就立即变成了一团白雾。   柴火在灶里烧着,不时发出噼啪的声响。   小小和小宝睡得早,醒得也早。自己乖乖穿衣服,然后下床等着大人发现,然后在堂屋里洗漱。   原本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但今天不太一样。   小小一睁眼,正在拿衣服,忽然瞥见枕头下面有一个红包,眼睛都瞪圆了。   头发没扎,衣服也乱七八糟地穿着,就跑到堂屋,跟一样抓着红包的小宝撞上。   兄妹俩大眼瞪小眼,然后一块问对方,“你手里是什么?”   小小连忙道:“是不是有神仙来家里了?财神爷给的红包!”   “不是了,是压岁钱,我听子修哥说过。”小宝否定道:“难道你忘了,以前二哥也会放,不过没有这么多,也没有红包,就一人两文钱放在枕头下。”   小小仔细想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哇!压岁钱,那是不是可以买好多糖,还有发绳?”   小宝两只手抓着红包,“当然可以了!”   卫长昀走进堂屋,恰好听到弟妹在商量压岁钱要怎么花,不由一笑。   哪有小孩不喜欢要压岁钱的?   幸好姜宁想到了。   “过来这边洗脸刷牙,等会儿再想买什么。”卫长昀打断他们,在盆里兑了温热的水。   “二哥!是你给我们的压岁钱吗?”   “好多啊!”   卫长昀给他们挽起袖子,“是你们宁哥哥和婶婶准备的,嗯,也有我的份。”   “那一会儿我们给宁哥哥和婶婶拜年!”   “二哥,新年好!”   卫长昀揉了揉他们的脑袋,把帕子递过去。   以前家里拮据,他在私塾上学时,家用都是他大哥承担了,还有带一双弟妹。   他勤工俭学,勉强够自己用,过年时能有一二百文的余钱,除了给弟妹压岁钱,便都是给大哥了。   压岁钱不多,就是为了图一个兆头。   朱红端着锅进来,见他们都醒了,“都起了?这时辰都快赶上午饭了。”   小小和小宝齐声道:“婶婶,新年好,恭喜发财!”   朱红没准备,被他俩逗得眉开眼笑,放下手里的锅,“新年好,要平安健康长大。”   说完,看见卫长昀正在收拾盆架,问:“宁哥儿还没起,你去叫他,吃完东西再睡都行。”   卫长昀点头,放下东西,抚了抚袖口,便往姜宁房间去。   “叩叩。”   “……再等我一会儿,困呢。”   听到门内传来含糊不清的答应,卫长昀失笑。   “那你要不要再睡会儿?我跟婶婶说,你起了再吃。”   昨天忙了一整日,夜里又守岁。   年初一本来也能睡懒觉,多睡一两个时辰也无妨。   姜宁缩在被子里,冷着了,“不了,屋里也能,我一会儿就起了。”   “那我把甜酒汤给你留着。”卫长昀说完,打算先去一趟厨房。   才刚走到厨房,就听到院子外有声响,他抬头看去,少有地露出吃惊后瞪眼的表情。   院子外的人眼睛也尖,立即挥了挥手。   “嗳,卫长昀,我们来拜年了!”   正坐在床上穿衣服的姜宁,隔着一道门和一堵墙,听到这一声时,动作一顿,觉得是不是出现幻听了。   不太对啊,他怎么听到苗哥儿的声音了?   “宁哥儿呢?还没起啊!也太懒了吧,你们昨天守岁,当贼去了?”   姜宁瞪大眼,连忙把衣服穿好。   真是顾苗啊!   “正准备要起。”卫长昀迎上前,向顾苗身后的沈明尧,点了下头,“沈兄。”   顾今南跟卫长昀说完新年好,立即跑进堂屋,去找小小和小宝。   卫长昀正欲问沈明尧,他们怎么来了,就见顾苗往姜宁的屋子去。   犹豫了下,到底没上前去拦。   “苗苗说,岳父和岳母又没回来过年,路上碰到大雪,耽误了行程,要初六才回来,不如就早一点给朋友拜年。”   沈明尧看出卫长昀的疑惑,解释道:“就直接过来了。”   卫长昀道:“我们还以为至少得初三初四,没成想今天就来了。”   “他就这个性子,急脾气。”沈明尧又问:“没耽误你们事吧?”   卫长昀摇头,接过他手里东西,“没,原本过年也不打算出门,都在家里。”   “堂屋里坐,暖和些。”   朱红听到动静,早就出来了。   沈明尧看到朱红,立即道:“朱婶婶,新年好,打扰了。”   朱红笑着招呼他进来,“里边坐,正好喝杯热茶,暖和暖和。”   年前的积雪开始化了,看着是大太阳,却比寻常要冷些,也不怪姜宁不愿意起床。   顾苗敲了敲门,“宁哥儿,起了吗?”   “你进来吧。”姜宁一点不客气,反正他衣服穿好的,“你们拜年这么早?也不嫌冷。”   顾苗等卫长昀和沈明尧进了堂屋,才推开门进屋。   姜宁正在床边穿鞋,头发披散着,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顾苗忍俊不禁,“你昨晚还真的去做贼了?怎么困成这个样子。”   姜宁翻个白眼,走到一旁坐下开始绑头发,“天太冷了,不想起,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精力旺盛。”   顾苗半点不在意,“我这不是无聊,所以来找你们玩,正好拜年。”   “对了,你们什么时候搬到镇上啊?日子定了吗?”   闻言姜宁摇头,“还没看日子,等过几天去问问杨二爷,他懂得多。”   他拿着发带,捋着头发扎好,“我看你是想来蹭吃的。”   “去朋友家吃饭,怎么能叫蹭呢?”顾苗笑起来,看着镜子里的姜宁,“对了,还给你带了一点小惊喜。”   姜宁好奇偏过头,“什么?”   他过个年,都没什么惊喜,怎么顾苗来拜年还带了惊喜?   “分利。”顾苗从怀里摸出一个钱袋,“按照我们开始合作时算起,给你的年底分利。”   他又怕姜宁推拒,“秦叔和陈叔都有,在酒楼做得长久的伙计也有,不是单独为你备着的。”   看着桌上的钱袋,姜宁略有吃惊地抬起头。   他没想到,竟然还有年底分红。   燕朝的商业是真的挺发达的啊。   “我才不跟你客气呢,那我就拿走了。”姜宁把钱袋收起来,“不过说来,你们来拜年了,早晚饭得早点吃。”   不然夜里从村子回去不安全,家里又实在是住不开这么多人。   如果非要留宿的话,只能让沈明尧和卫长昀挤一挤了,不然根本不够睡。   “知道了。”顾苗等他收拾好,又跟着他一块往外走。   堂屋里有客,姜宁不好意思去堂屋里洗漱,就干脆去了厨房里将就着洗漱一下。   等他俩一起回到堂屋,沈明尧已经和卫长昀聊起来,三个小孩正在一边玩。   顾苗进了堂屋,立即瞪大眼,好奇地打量眼前的炉子。   “这是个什么东西?”   “炉子。”姜宁提醒道:“别碰到烟管,容易烫着手。”   顾苗身上穿得厚实,还带了披风,就怕村里比镇上人少,会冷。   没想到一进来,反而有些热了。   “这炉子比家里的炭盆还管用,跟暖阁似的。”顾苗好奇地看着,“上面还可以煮东西?”   “还可以烤东西,烘干衣服。”姜宁一脸骄傲地介绍,“这样屋子里暖和,就是有点烧煤。”   顾苗挨着炉子坐下,伸手摸了摸炉盘,“宁哥儿,你这个是上哪打的?我都想买了。”   “镇上铁铺做的,可花了不少。”姜宁从盘子里抓了一把瓜子放上面,又拿了盘子装橘子、糕点。   家里来了人拜年,就是得放这些东西。   姜宁都是根据以前的经验,有样学样。   “好暖和啊,我都不想动了。”顾苗拿了一个橘子,扭头问沈明尧,“明尧,我们也弄一个去吧。”   沈明尧接过橘子,很快给他剥好,“好。”   顾苗接回剥好的橘子,对姜宁道:“宁哥儿,等过完年,你带我去,可以吗?”   顾苗本来就生得好看,今天又穿了一件红色的衣裳,显得更漂亮了。   姜宁答应下来,正想要不要带他去浴房里感受一下,目光忽然落在他的衣服上。   红色?   啊,本命年啊!   姜宁瞪大眼,惊讶问:“苗哥儿,今年是不是你本命年?”   顾苗点头,“对啊,所以才要穿红色的,月前我爹娘就写信来叮嘱了。”   姜宁之前还没想起来这事,现在知道了,起身回了趟房间,再回来时,手里拿着两个红包。   “本命年得有红包压阵,苗哥儿新年好,这一年都会平平安安。”   说完,又把另一个给了顾今南。   “这是压岁钱,要健康长大。”   顾苗和顾今南惊讶地看着姜宁,面上带了喜色。   父子俩连声和姜宁道谢,问他新年快乐。   新年新气象,应下祝福,和卫长昀对上视线,浅浅一笑。   新年愿望就是大家都好。 第111章   年就是还没到的时候盼着,等到了便觉得日子过得飞快,眨眼功夫,就从初一到了十五。   走亲访友一圈后,发现还不如待在家里烤火来得舒服。   姜宁听赵秋说起过年四处走亲戚,暗中庆幸家里不用,顶多托人给姜大伯送了些年货。   其他的,倒是真没有什么人可以走了。   村里的人家,他们也就初三那天,去了杨二爷、王三叔和赵秋家一趟。   连饭都没留下吃,拜年礼送到,坐了会儿就回了家。   要不是今天约好了上元灯会,姜宁和卫长昀打算再在家里宅几天。   “今天去灯会的人,天黑了回来也不担心,可以玩晚些。”赵秋从口袋里摸出几颗糖,“吃吗?”   姜宁伸手,拿了一颗剥开放嘴里,腮帮鼓起来,“灯会上会有糖葫芦吗?我想吃那个。”   糖葫芦做起来不难,但又是要熬糖,又得去找山楂,放现在寒冬腊月的,多少是麻烦。   尤其一家几个人,吃再多那也不过二三十颗,不然直接买来得方便。   赵秋听他问糖葫芦,弯了弯眼睛笑起来,“还以为你要问什么,原来是糖葫芦啊。”   姜宁轻轻哼了声,“小孩能吃,大人怎么不能吃。”   “能吃能吃,想吃便吃了。”赵秋道:“灯会上有是有,不过就那两三个人在卖,去晚了可能买不到。”   闻言姜宁差点咬碎嘴里的糖,“你说的晚,是多晚?”   赵秋想了想,“戌时二刻便已经算晚了。”   戌时?   那不就是晚上八点。   姜宁抬头看看天色,他们还没到灯会,天已经灰蒙蒙的,估摸酉时二刻左右。   那还有一个时辰,倒也还好,走过去也就再要一刻时辰。   “那还早,出门的时候才酉时,算起来到地方也就酉时二刻。”姜宁放下心来。   赵秋失笑,“难得见你也这么贪吃,还以为就苗哥儿贪嘴。”   姜宁不辩解,扬起眉梢,“苗哥儿那是贪嘴吗?那是见着吃的就走不动道。”   远在镇上的顾苗半点不知两人说他好吃,正在刚回来不久的父母面前卖乖。   卫长昀和王子书跟在他们俩后面,不时说几句话。   王子书道:“子修还想跟来的,我不让,怕天黑路不好走,加上人多,看不过来。”   卫长昀点头,“我家也一样。”   王子书又道:“你什么时候回私塾?年可已经过完了,你再不回来,又得耽误一两个月,距离考试就半年不到。”   卫长昀思忖片刻,答:“二月过完。”   王子书叹了声,“那还真离院试不到半年,好在私塾不是那些书院山门,你这样走了,人怕是就不会再收你。”   卫长昀目光落在姜宁身上,见他和赵秋聊得高兴,才看了眼王子书,“自是。”   王子书:“……”   和卫长昀聊天可真累,不是说敷衍,就有种一锤子砸下去,都听不到响的。   “我和秋哥儿的事家里知道了,不过爹和阿爹的意思是,等乡试结束了再正式看日子。”   王子书和赵秋同岁,与卫长昀也差不多大,左右不过是月份的差别。   算来虚岁十八,已是可以成亲的年纪。   “我悄悄问过秋哥儿,会不会觉得心里委屈,毕竟算下来,要拖到年底去了。”   “其实我倒想早些定下日子,就算不成亲,那亲总是要定的。”   “定了亲,就是过了明路,等日子选好,拜堂成亲就可结成姻缘。”   卫长昀听到最后一句,注意力终于全都收回,“三叔和三婶的话并未不妥,你如今备考,正是用功时,娶妻不妥。”   王子书一怔,他还以为卫长昀走神没仔细听。   听他这么说,不由反驳,“我与秋哥儿成亲,也不会耽误我用功。”   卫长昀摇头,解释道:“不是秋哥儿耽误你的功课,是你如今身无功名,又无养家的生计,成了亲,家中大小事情就落到了他身上,一旦成亲他更不易。”   闻言王子书怔住,他半点没想到过这一点。   卫长昀见他露出思索的神情,弯了弯唇角,不再多说。   劝人的话,点到即止便可,不宜多说。   王越和宋乔都是明理的人,寻常时候待人和颜悦色,如今王子书和赵秋情投意合,自是不会阻拦。   只是他们考虑得多,不想赵秋和王子书成亲后,聚少离多,又得操持家中大小事情。   赵秋如今有父母兄长照应,虽两家离得近,可一旦成了亲,那就得自己来。   王越和宋乔帮再多,赵秋也不可能真像从前一样,连下地的活都是由着他高兴。   王子书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我原先还想,要不先成亲,这样还安心一些。”   卫长昀一怔,反应过来他说的“安心”是什么意思,微皱起眉头。   “赵秋虽从小性格内秀,但从他不怕王栓报复,帮了姜宁,也看得出他认定的事也少有变化,成亲与否,难道他的心意你不知道?”   王子书连连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安心,不然总想着要与他成亲的事,定不下心。”   卫长昀:“……”   略有些不想再聊这个天了。   “你和姜哥儿的事呢?都要搬去镇上了,不选一个日子办了吗?”王子书看他表情,立即转移话题。   不问还好,一问想起来两人在村里受的非议,自觉又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卫长昀打量了一下王子书,看得王子书浑身不自在,顿时想要开溜。   “记得备好红包。”   王子书错愕地看着卫长昀往前走,追上了等在那儿的姜宁和赵秋,迟钝反应过来。   等一下,要准备红包的意思是,真看好了?   那怎么秋哥儿一点都没给他说啊,还是秋哥儿都不知道!   姜宁看王子书脸上表情,悄声道:“你和他聊了什么,他怎么一脸被雷击的样?”   卫长昀被他形容逗笑,抬手给他拢了拢围巾,“聊了一下科举的事。”   姜宁深以为然点头,“难怪他会是那副表情,还得努力。”   卫长昀牵起他的手,问:“不是要买糖葫芦?”   姜宁瞬间露出笑容来,“走走走,给小小和小宝也带一串回去,不然下次我们单独出来玩,可不好糊弄他们了。”   两人牵着手走了,留下赵秋一个人听了全部。   赵秋微眯起眼,盯着姜宁背影:“……”   这么大个人站在这儿,他就不信姜宁没看见,肯定是故意在逗他。   讨厌啊。   “秋哥儿,你在等我吗?”王子书快步走上前,“我就知道你最好。”   赵秋对上他明亮的眼神,无奈又好笑,“是啊,在等你,谁让你走这么慢,还呆。”   王子书“嘿嘿”笑了两声,“我是想通了一些事,放心吧,今年的考试,我一定会努力的。”   闻言赵秋忍俊不禁,“噗嗤”笑出声来,“嗯。”   -   灯会人多热闹,各式各样的花灯挂了两条街,小贩们就在灯下摆摊,叫卖声不断。   一堆人围起来的地方,不是在变戏法,就是在套圈,要么就是在猜字谜。   十里八村虽读书人不多,可猜字谜这事儿本来也是雅俗共赏。   读书人有读书人的诗词谜面,普通人自是也有自己的歇后语、灯谜玩法。   姜宁手里拿了一串糖葫芦,拉着卫长昀挤到猜灯谜的人群外。   “要不要猜猜看?奖励是个花灯。”   旁边赵秋期待地看王子书,一看就是想参加。   王子书道:“这些字谜和灯谜,我不一定猜得对。”   “那有什么关系,反正是来玩的。”赵秋咬了一颗糖葫芦,“猜错了,私塾里的先生也不会知道。”   “猜便是,错了也不打紧。”卫长昀拿好手里的糖葫芦,免得竹签扎到人,“民间卧虎藏龙,不少灯谜便出自他们之手,连京城里的大家也不一定立即猜出,我们才读了几日书,猜不中亦是正常。”   姜宁看着卫长昀,抿唇低笑,勾住他的手,“你这人,倒是谦虚,还不骄傲自满。”   卫长昀听他说,瞥见那边王子书和赵秋已经在猜,便低下头,凑近道:“嫂嫂教得好。”   姜宁如今是最怕他说这两个字,耳边一热,轻轻推了他一下,“正经些。”   卫长昀难得有心逗弄他,“是正经的。”   本也是这般关系,难道还能有什么不正经?   姜宁瞪他一眼,问摊主要来一枚谜笺,“猜不出来,等会儿让你背我回去了。”   卫长昀接过来,打开看了下,问:“背一半?”   姜宁以为难住他了,立即拒绝,“不行。”   卫长昀低叹,向摊主举起谜笺,“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   “是风。”   摊主看着卫长昀,欣赏道:“这位公子要哪一盏灯?”   卫长昀把谜笺递给姜宁,“你想要哪一盏?”   姜宁迎着其他人看来的视线,匆忙扫了一圈,指了面前画了一条鱼的灯,“就它了。”   卫长昀“嗯”了声,接过摊主递来的花灯,道谢后,才递给姜宁。   “鲤鱼跃龙门,好眼光。”   姜宁被他一本正经的语气逗笑,拎着灯,打量他一遍,转身走时道:“我眼光一向都好。” 第112章   灯会人影绰绰,小摊吆喝着,小孩、大人约着一块游玩,手里拿着小食,或是提了一盏灯,脸上洋溢着笑。   姜宁晃了晃手里的花灯,看眼正在排队的卫长昀,又低头看看脚尖。   忽地,脸上一阵冰凉。   姜宁好奇地抬头看天,发现天上正在簌簌飘着小雪,惊奇地抬起手,等雪落在手心。   “又下雪了。”   赵秋正埋头吃东西,听到这一声,连忙抬头,“下雪了!”   “还以为今年不会下雪了,没想到还有。”姜宁欣喜道:“看来今年真是个好年头。”   他俩正说着话,卫长昀和王子书一起回来,手里都拿着东西。   姜宁几步走到卫长昀面前,语气雀跃道:“又下雪了,你看。”   卫长昀把手里的烤肉串拿开一些,怕占到姜宁身上,“这么高兴?”   “你懂不懂一个南方人对雪的执念?”姜宁小声道:“很久没见过这么多雪了。”   卫长昀了然地点头,“那先吃烤肉串还是先看雪?”   姜宁伸手拿过三串,给赵秋和王子书一人一串,然后道:“都不是,我想去放灯。”   见卫长昀面上的惊讶,低声道:“其实是想回家了。”   姜宁有玩心,平时也贪鲜,可骨子里就是一个念家的人,出门玩半天,就想回家了。   卫长昀用空着的那只手牵起他,“那去放灯,放完了回家。”   姜宁“嗯”了声,“困了。”   卫长昀:“那一会儿背你。”   后面的赵秋目睹两人说小话,咬了咬肉串,瞥向身边王子书。   “我怎么觉得宁哥儿和卫长昀这一阵,有点旁若无人的亲近了,是不是好事将近?”   王子书一听,差点被噎到。   可是姜宁还没给赵秋说,他总不好说吧?万一卫长昀是在准备惊喜呢。   “他们俩不是一直这样?”王子书说了句自己都不信的话,“从前是私下里,这里没人自然不用遮掩了。”   赵秋摇摇头,一脸看透的表情,“他们俩才不会遮掩,就是亲近了。”   四人走到河边,寻了一处人少的位置蹲下来。   姜宁撩起水洗了洗手,冻得龇了龇牙,“还以为水是暖的,这么凉。”   卫长昀替他把发带理好,道:“从地下井冒出来的水是冬暖夏凉,但河面宽敞,又流得远,自是凉的。”   “那有人冬天来河里游泳吗?”姜宁好奇问道:“都说能冬泳的人,身体一定很好。”   卫长昀还没回答,赵秋就开了口,“什么?冬天来河里游泳,不得冻成冰块吗?”   姜宁摇头,“不会,冬天河里其实比岸上要暖和,岸上才是最冷的。”   边上王子书好奇问:“姜哥儿,那你水性很好?”   姜宁一怔,失笑道:“要是我会,还能让王栓推到河里,差点丢了性命?便宜那混蛋了,到现在还能蹦能跳的。”   王子书一脸惊讶,全然不知道还有这件事,追问了几句。   卫长昀正在帮他弄花灯,方便一会儿好放水里。   听到这句,眸色一暗,不动声色地往姜宁身边靠近了些,把他圈在自己伸手就能抓稳的地方。   “灯弄好了。”卫长昀低声提醒姜宁。   姜宁“哎”了声,给赵秋递了个眼神,示意他拦一下王子书,好奇心别那么重。   “那一起放吧。”姜宁勾了勾卫长昀手指,“放完回家。”   卫长昀垂着眼,答应了声。   姜宁见他这副模样,心里一下就明白怎么回事,抬手摸了一下他发顶。   “别想了,往后自会有办法整治他。”   卫长昀被他温柔的动作安抚,抬起眼道:“好。”   王子书、赵秋:“……”   旁若无人到这般地步,也的确是一般人做不到。   -   过完十五,年就过完了。   哪怕春日的气息还不算浓重,但田地里已经忙了起来,各家都在准备春耕。   姜宁和卫长昀收了一包东西,放在两个背篓里。   “阿娘,我们出门了,晚点回来,你们吃饭不用等我们。”姜宁帮卫长昀扶着背篓,等他背好了,朝屋里喊。   朱红拴着围裙,从堂屋出来,“路上慢点,做生意和和气气的,旁人闹事也别跟人冲突。”   姜宁背上自己的背篓,“知道的,你们在家注意用火,炉子得通风,别关太严。”   炉子买回来用到现在,他一直都在旁边盯着,这回他们要出去一天,不免担心用火安全。   “放心,我就带着他们在堂屋。”朱红答应,“炉子火拿来炒菜也够用了。”   过年是因为做的菜多,所以得用厨房里的大灶。   放在平时,几个人吃不了几个菜,用炉子火炒菜够用了。   姜宁还想再说什么,见卫长昀看过来,立即会意,住了口。   卫长昀拿上镰刀,“婶婶,我们出门了。”   从家里的院子出来,姜宁和卫长昀并肩走在小道上,路上碰到不少去地里的人,朝着村口走去。   “宅子那边今天得去过户,顺道拿钥匙。”姜宁边走边道:“正式转到我们名下,宅子就是我们的了。”   卫长昀点头,出门前还检查了一下带的书契。   “卖完东西正好去宅子看看,能不能先收拾出来一些。”   “半个月没出摊了,幸好推车放在易安楼,不然光打扫都得一阵。”   姜宁捏了捏背篓肩绳,“辣椒面和土豆片,都准备得不多,早上应该能卖完。”   “刚过完年,出门的人不多,卖得晚也正常。”卫长昀想起什么,道:“过年那些天人会多些。”   姜宁脑子转得快,不由问:“你的意思是,应当过年那几天来街上卖小吃,肯定能赚得不少。”   卫长昀:“嗯,大人小孩都不做事,人更多。”   姜宁一想还真是,过年做小吃生意,不就跟那些旅游旺季去街上摆卖炸土豆是一样的。   错失商机,大意了。   到镇上,姜宁和卫长昀先去了易安楼拿推车。   不赶巧,顾苗一家和秦掌柜都不在,只有伙计在,说东家和掌柜他们去谈事了。   姜宁和卫长昀自己也有事,没在酒楼多待,道谢过后,拿着推车走了。   时隔半个月再出摊,之前的那些客人,纷纷来问又上了什么。   问了只有土豆片和辣椒,倒也不失望,毕竟好一阵没吃,问了也就买了。   东西卖得快,姜宁和卫长昀也省事,都不用像之前一样吆喝。   “二百多文,还行。”姜宁数了数罐子里的铜板,“回头客多就是好。”   卫长昀收起车上的东西,都装进背篓,“推车要带去新宅子那边吗?”   “不了,就放这吧。”姜宁摇头,跟着一起收东西,“新宅子可还没有办乔迁礼,东西先别往里进。”   卫长昀讶异问:“进家的东西有讲究?”   姜宁“嗯”了声,故作老成道:“那是当然,进新家那天,可是得选好日子和时辰,还要准备好东西,一样一样地拿进门才行。”   卫长昀自打出生就住在如今的宅子,平时少有参加这种事,村里谁家盖新房,那也只是去吃顿饭,沾沾喜气。   听姜宁说的,有些新鲜,又问了几句。   姜宁示意他把背篓拿上,边走边说:“吉时乔迁,得备有米、柴、油、碗筷、扫帚和红包,还得有苹果和钱。”   按照顺序一样样拿进屋,图一个好寓意。   卫长昀听完,微微蹙眉,“家里五个人,拿得了吗?”   姜宁一怔,显然之前没想到这个问题,毕竟他也是刚才突然想到的。   “吉时都是夜里,不好让其他人帮忙,那一个人多拿点?”   反正就是图个吉利,一人多点吉利,不是更好。   卫长昀不由笑了起来,“那先这么安排,轻巧的给小小和小宝,重一点的我们拿。”   姜宁点点头,觉得可行。   说话间,不知不觉就到了宅子外。   宅子主人和里正站在门口,见他们俩来了,同时看过来。   姜宁以为自己来晚了,不由道:“周叔、吴二伯,我们来晚了,抱歉。”   周叔是宅子原本的主人家,吴二伯是镇里的里正。   “不是你们来晚了,是我们来早了。”周叔摆摆手,拿出办好的契书,“这书契你们再看看,没什么问题,余下的钱就得给了。”   卫长昀伸手接过来,打开后仔细看,“还请您等片刻,我看看。”   吴二伯望着卫长昀,见他这一年变化,不由叹道:“私塾那边再过半月就要恢复上课,你打算何时回去啊?”   姜宁正跟周叔往宅子里走,听他说宅子里的陈设,能用的都别换了,擦一擦还挺新。   听到吴二伯的话,下意识往卫长昀瞥去。   “我要再晚一个月。”卫长昀抬头,向吴二伯颔首示意,“搬家需要一些时间,还要帮着家里的小摊生意。”   吴二伯闻言便看向姜宁,“你家中生意,有姜哥儿操持,你还是安心备考,再晚一个月,可就要三月了。”   三月,离着院试便只剩下四个月的时间。   卫长昀是私塾里最好看的学生,都盼着他能一举考中秀才,再考上举人,便是春闱时成绩不佳,那在永安镇也是凤毛麟角的人才了。   “平时在家不曾怠慢学业,二伯不必替我忧心。”卫长昀合上书契,“书契无误,当着里正的面,签字画押即可。”   “剩余的二十五两,我们也带来了。”   吴二伯知道他有主意,便也不再多言。   四人走到宅子的客厅,两份书契放在桌上,各自签字画押,留存一份便算彻底成交。   姜宁签下自己名字后,满意地想,这一阵在家,他的字还挺有长进。   卫长昀拿出银两,交给周叔,“多谢周叔成全。”   周叔笑着看向吴二伯,两人相视摇了摇头,失笑道:“谢我就不必了,今年科举,一举得中也不负吴二哥替你担保了。”   四十两银子,买这一处宅子,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要不是有人做了人情,可买不到。   姜宁和卫长昀对视一眼,向二人拱手行了个大礼。 第113章   送走周叔和吴二伯,姜宁拿着家里钥匙,心中欣喜,放下东西后,在宅子里来回转悠。   堂前屋后、前院后院,一一都看了个遍,还觉得不过瘾,连每间屋子都进去打量了下。   真好,有自己的房子了。   姜宁从来不觉得自己想买房,可真正有了房子后,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难怪他爸妈那会儿总说,房子再小,那也是自己的住着才安心。   姜宁伸手摸了摸桌面,抿唇笑起来。   卫长昀把书契和剩余的银两收起来,从客厅出来后,四下打量,未看到姜宁,不由疑惑地皱了下眉。   张望了一下,看见侧边屋子的门开着,便沿着屋檐走过去。   “在看什么?”   姜宁听到声音,回头望向门口,见到是他,冲他笑起来,“在看我们的家啊。”   闻言卫长昀走进屋里,发现这间屋子明亮,而且宽敞,离其他屋也远,比较僻静。   “选这间做我们的卧房怎么样?”姜宁靠在桌沿,微微歪头,问道:“宽敞些,还能给你辟出一间书房。”   我们的卧房。   这几个字落入卫长昀耳中,眼神微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眼神微微闪烁,“不问婶婶的意见吗?”   “这宅子的朝向都好,阿娘和小小可以住对面那间,旁边的给小宝。”   姜宁走到他面前,掀起眼由下往上看他,“就是小宝年纪太小,不知道一个人住能不能习惯。”   卫长昀眸色一暗,往前一步,让姜宁本能地往后退,腰正好抵在矮柜上。   姜宁无意识用手撑住,往后仰了一点。   卫长昀倾身,伸手覆在他手背上,“你考虑得如此周全,我没什么异议。”   姜宁抿唇,不自觉吞咽起来。   “你……离得太近了。”   近到他可以看到卫长昀喉结上下滚动时的模样,还有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几乎把他包围起来。   卫长昀勾起唇角,又凑近了一些,“会吗?我觉得还好。”   姜宁微微睁大眼,发现卫长昀是故意的。   他咬了一下唇,不太服气道:“是吗?那可以再近一点,反正我都——”   亲过脸颊了。   毫无经验的姜宁只顾着放狠话,完全忘了眼前的人,其实也毫无经验。   正因为不知,所以无畏。   卫长昀低头靠近的瞬间,姜宁手指抓着柜子边缘,指尖发白,感觉呼吸都要停滞。   卫长昀用鼻尖抵着姜宁的额头,到底只是轻轻抱住他,手掐住他的腰,没有太逾距。   他这一辈子,恪守礼教,从未出格。   但在不知道姜宁心意之时,便喜欢上了他。   道德礼教之下,是他压抑的感情。   幸好姜宁告诉他,感情是不需要克制的,喜欢便是喜欢,哪怕身份有差距,于世俗不容,只要不伤害旁人,又有什么关系。   “回村后,我就请老师看一个日子,与你成亲。”卫长昀偏过头,说话时几乎贴着姜宁耳廓,“好吗?”   姜宁听到了怦怦乱跳的心跳声,有他的,也有卫长昀的。   身体相贴,哪怕隔着衣裳,依旧能感知到对方的体温。   姜宁抬起手,往卫长昀怀里一靠,“好。”   -   花了半天打扫宅子,其实清扫工作倒是还好。   虽然有一阵没人住这儿,可也就只是院子里的杂草,还有屋里的灰尘,花个一两天功夫就能清理干净。   难办的是前主人留下的那些东西,看着大部分都是好的,却又不适用。   一是他们家人口和别人不一样,二来是习惯不一样,不少东西用不上。   光是中堂的东西,就花了他们大半的时间。   墙上的那些画,摆放的桌椅、盆栽、茶杯都得一一清理过,全装进了一个柜子里。   能用的就不管,不能用的全都挪到一间空出来的屋子里先堆着。   木质家具还能改,那些料子都经用,往后寻个木匠帮着重新打些小家具出来就行。   其他的石凳石桌,便懒得动了,放在院子里,就当个乘凉的地方。   等回村里,姜宁和卫长昀只觉比平时还要累一些。   朱红看他俩这模样,又是热饭又是烧水,让他俩早点去休息,明天晚些再去镇上都行。   姜宁难得不打鸡血,对着所剩不多的存款,也坦然接受了朱红的提议,晚点出摊。   结果等他一觉醒来,不见卫长昀身影时,还以为自己睡过头了。   “去杨二爷那儿了?”姜宁端着碗吃面,听见朱红的话后抬起头,一脸茫然。   朱红拿着鸡毛掸子,正往屋里走,“嗯,还拎了一只鸡去,说是看日子。”   姜宁“哦”了声,心想搬家是得看日子。   麻烦人帮忙办事,是要送礼,不然总是抹不开面子。   低头又吃了一口面,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姜宁眨了一下眼,猛地抬起头,看向朱红,“阿娘,长昀是不是还问你要了我的生辰八字?”   朱红转过身,“对啊,要了你的八字,说是之前知道的不准确,问我清楚些。”   姜宁一口面差点没咽下去,呛到自己。   朱红看他脸憋得通红,愣了一下,隐隐反应过来,“你是说,二郎拿着你的生辰八字,是去算成亲的日子了?”   姜宁连忙去拿水,猛喝了两口,“应该、应该是吧。”   说完莫名地有些心虚,立即又喝水。   见状朱红哪里还能不明白,哭笑不得道:“你们这两孩子,成亲的事家里都知道,我也知情,还偷偷地去算日子,弄得像被人棒打鸳鸯似的。”   姜宁立即辩解,“我可不知情,要不然我还能问你吗?”   朱红取笑他,“你要是不知情,还能猜着?分明是说好了的,自己给忘了。”   一语猜中。   姜宁顿时不好意思地冲她笑,道:“双喜临门,阿娘该高兴才是。”   “是,你得良配,我哪有不高兴的。”朱红叹了一声,“之前,我还一直担心耽误了你,误了你这辈子,幸好,幸好。”   闻言姜宁怔然,盯着朱红欲言又止,待人看过来时,又立即笑得乖巧。   这头母子俩在商量成亲的事,要宴请哪些人,另一头卫长昀到了杨二爷家里,才把八字亮出来,杨二爷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知道是一回事,理解又是另一回事。   杨二爷望着一脸坚定的卫长昀,捋了捋胡子,到底舍不得说他一句。   “你从小主意就正,如今拿着八字来,定是打定好了这个亲一定要成。”   杨二爷拿起八字,“往后若是因此遭人议论,你也不悔?”   卫长昀点头,“不后悔。”   “影响仕途也不会埋怨?”   “不会。”   杨二爷正欲再问,却被卫长昀抢了先。   卫长昀坦诚又真挚道:“家中事情老师一直都清楚,若无他在家中操持,必定不会有我今日,得他支撑,我才能安心读书。”   “许多事情,我不说,老师必定也是看在眼里。他已经遭受许多委屈、不公,在这件事情,我不愿他再担一分的忧心,所以下聘之事,由我主动,提亲亦是我来,能让他少受一分委屈,我便觉得值了。”   觊觎兄嫂,视为大逆不道、道德不允。   卫长昀自知世人的成见,却无法让姜宁一人承担,让旁人以为是姜宁作风不正,诱他入歧途。   “不瞒老师,这件事因我而起,若非我懵懂不知,喜欢上他,他怕是不会动了这个心思。”   卫长昀道:“从前我一心读书,不知儿女之情,故而困扰许久,又不愿见他人与她过于亲近,所以才——”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哪怕我与他并无这段感情,也是要这么说。”   杨二爷盯着卫长昀,心中惊讶不已。   他教授卫长昀多年,从一个孩童到现在这般,看着他长大,更知道他的秉性。   今日这一番话,若不是卫长昀就在他面前说出来,旁人口中说出,他都不信。   “罢了罢了,你们有自己的路要走,不管是旁人非议,还是日后影响,既已知道,那定是做好准备承担。”   杨二爷笑了起来,“让我来看看你们俩的八字,选哪个日子最好。”   卫长昀一听,面露喜色,“多谢老师成全。”   杨二爷笑着道:“不必谢我,姜哥儿是个什么样的孩子,我心中有数。”   “你们选的日子,是要近一点?”   卫长昀这才道:“我们打算搬出村子的事,老师是知道的,我们商量后,想一起办了。”   乔迁和婚事,一起办了,也免得折腾两次。   杨二爷抬头看他,轻轻摇头,“今日是正月二十二,离得最近的日子,那边二月二十二,是一个好日子,宜动迁、宜嫁娶。”   二月二十二?   卫长昀思忖后道:“真是开春的日子,又是花朝,的确是个好日子。”   “那就定这个日子吧。”杨二爷把八字还给他,“打算在镇上办?”   卫长昀点头,“家中长辈只有朱婶一人,算上亲近的,便是老师,宴请的宾客也不多,所以一切从简。”   凌晨乔迁新居,黄昏嫁娶成亲。   真正的双喜临门。   卫长昀心想,一切从简,但该有的,自是要准备的。   他不想委屈了姜宁。 第114章   宅子的事定下,搬家的事便要着手准备。   姜宁和卫长昀在外面待的时间越来越长,新宅子和出摊两头跑,恨不得把时间掰成二十四个时辰来用。   好在宅子确实不大,两人一天打扫一点,每天清理一点,二月初十,宅子便腾了出来,可以往里搬东西了。   易安楼的分利解决了他们手里暂时拮据的问题,加上小吃摊的收入,勉强又有了一些存款。   姜宁坐在驴车上往村里走时,靠在卫长昀肩上,“幸好买宅子是全款,要是贷款,我肯定不买。”   而且这里的全款,可比他家那儿的便宜多了。   算起来不过几万块,房价可都是要几十万、几百万的。   卫长昀驾着车,好奇问:“贷款是什么?”   姜宁失笑,举例道:“就是一个类似于朝廷办的机构,你可以买房只付三成钱,剩下的问这个机构借,你按月来还,但每个月有利钱。”   他挑了一些好理解的词,解释给卫长昀听。   卫长昀听明白了,思索道:“若是利钱便宜,那不少人或许会想要买宅子。”   “可现在宅子能自己修,为什么要分期买?”姜宁道:“不过要是想住在城镇里,的确得买。”   卫长昀点头,“听闻京城的房价更贵,不少大臣都买不起。”   姜宁一下想到了汴京的房价,噗嗤笑出声,“那你要入朝为官,我还能经商吗?”   卫长昀想了想,“可以。”   姜宁放下心来,“那就好。”   “我会努力挣钱的,早日不用租房。”   京城,那得是什么样子?   姜宁其实不是很能想象,但一定很繁华。   驴车上没什么东西,都是一些帮王三叔家、赵秋家带的东西,毕竟他们这一阵天天去镇上。   借了驴车,拉东西也方便。   回到村子,驴车直接进了王三叔家。   “三叔、三婶,东西买回来了,你们点一点,秋哥儿家的,我给送过去。”   “别送了,让他家老大过来拿就行。”   宋乔从厨房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把菜,“喊一声就行,你们送不耽误事啊。”   姜宁走过去,道:“知道三婶心疼我们,那就让赵大哥来拿,我们不送了。”   宋乔生得清秀、儒雅,看着姜宁,满眼都是温和,“别在我跟前卖乖,你们东西也拿一拿。”   说完想起什么,放轻了声音,“喜服要不要帮忙?你阿娘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姜宁眼睛一下瞪大,这事他们还没往外说,打算等差不多把东西搬进宅子了,再跟大家说。   倒不是有意瞒着,只是算好了,那日大家都有空,毕竟花朝,不用下地忙。   宋乔看他一脸惊讶,“我去地里时,恰好看到你阿娘在弄,所以便问了句。”   原是这样,他还以为是走漏了风声。   姜宁松了口气,想了想道:“过两日我们就把请柬送上,到时婶婶一定要来。”   宋乔点头,“定是要去的。”   等姜宁和宋乔说完话,那边赵大哥已经过来把东西拿走了,卫长昀也理好了家里的东西,等在一旁。   他俩跟宋乔道谢后,便一起拿着东西回家。   过一段时间就要搬去镇上,年后他们往家里置办的东西都不多,都是些吃的。   回到家里,姜宁和卫长昀把东西卸下,就又钻进了堂屋取暖。   朱红看他俩模样,笑了一下,“壶里泡了茶,你们先喝了暖暖身子,我把锅架起来就能吃饭了。”   “阿娘最好了。”姜宁看卫长昀起身去倒茶,便夸了一句。   朱红被他哄得开心,掀开帘子往外走,去把洗好的菜、肉片拿过来。   还有豆腐、豆芽和土豆片。   姜宁伸手去贴着炉盘,见小小和小宝正在烤瓜子,心想等会儿也烤一把。   饭后做事的时候吃,平时少得嗑,过年就随意了。   “当心,还有点烫。”卫长昀把杯子放到他面前,“刚才和三婶说了什么?”   姜宁捧着茶杯,往杯口吹气,“三婶问喜服要不要帮忙。”   卫长昀坐下的动作一顿,然后问:“需要吗?”   姜宁笑了一声,觉得卫长昀这一阵变得有些可爱,“阿娘说不用,因为我们的喜服简单。”   上面基本用不上什么绣样,只是在领口和袖口、衣襟做一点纹饰,其他的都是滚边就好。   见卫长昀点了点头,姜宁眼珠一转,“不过我答应了,说过两日把请柬送上门。”   卫长昀喝茶的动作又是一顿,终于反应过来姜宁是在逗自己,无奈又没招。   “那我写?”   姜宁点头,“自是你写,我写的话,字迹太潦草了。”   卫长昀一听,觉得有道理。   过了这么久,姜宁的字虽然比一开始规整了不少,但喜帖的话,怕还是有些潦草。   “喜帖算算要写几份。”姜宁认真数起来,“秋哥儿家、三婶那儿,还有杨二爷和苗哥儿,对了,你说要请秦掌柜吗?”   跟易安楼的合作,尽管是和顾苗谈的,但后来不少事都是秦掌柜在管。   比如酸汤的用处,还有自己开发的新菜。   秦掌柜都问过他们,确定能做才着手去落实,免得生出嫌隙。   卫长昀一一记下姜宁说的,补充道:“写一份,还有戚大叔,是不是也该有一份?”   姜宁点头,却又想起一个人来,“你那位同窗要不要请?”   就严肆,之前在私塾时和卫长昀关系不错。   姜宁忽地想起什么,问:“你们私塾的学生,能成亲吗?到时候,别不让你回去了。”   卫长昀:“……”   “私塾不管这些。”   门口朱红正好拿着东西进来,听了一半,一边放东西一边问:“那酒席是不是要重新算一下,那天你们都没时间,得请人来做。”   席面不复杂,可好歹是喜宴,该有的不能少。   姜宁伸手接过炒菜锅,架在炉子上,“得算,厨子的话,我问问苗哥儿,陈大厨能不能帮忙。”   工钱照开不误,就帮一天。   好歹是易安楼的伙计和大厨,用起来也放心。   “那得先把人算算,人家也好买菜。”朱红在村子里帮过忙,谁家办酒都会在村里叫人,她虽不是主厨,但也知道一些。   姜宁和卫长昀便在一旁算起来,得办多少桌酒席才够。   他们家五个人,赵秋家五个,王三叔家四个,顾苗家里三个,杨二爷家四个,秦掌柜多半也是一家五口人来,还有戚远和严肆家算起来有四个。   厨子和伙计也得算上,三个人差不多。   按照八个人一桌,能坐得宽敞一些,大概就得四桌才行。   “四桌的话,有一桌多一个人也还好,反正有半大的小孩。”朱红听他们算完,想着正好。   锅里的猪油熬了出来,把姜、酸放进去,然后再放几颗干花椒,等炒出味道了,往里加水。   冬天里适合吃的清水火锅汤底就有了,再把豆芽放进去熬汤,更香。   “到时候是不是有喜糖吃?”   “那要不要我们撒花什么的?”   “我们要去新房的床上滚一圈吗?”   小小和小宝长得乖,之前村里谁家办喜事的时候,就把他俩借过去用,当喜童。   图一个好兆头,又吉利又热闹。   无非就是觉得龙凤胎好,一下儿女双全。   姜宁捏了捏小宝的脸颊,发现他过了个年长胖了些,更像福娃了,“有糖吃,但不用撒花,也不用去床上滚。”   小宝被捏着脸,含糊不清地问:“那就玩吗?”   小小嫌他笨,“宁哥哥的意思是,什么都不要做,跟平时一样就好。”   她把自己剥的瓜子递给姜宁,大眼睛眨巴眨巴,“所以你们会有小宝宝吗?”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一句话把屋里三个大人都说沉默了,小孩还不自知,和小宝争论起来要小侄女好,还是小侄子好。   姜宁看着手里的宾客名单,又看一眼锅里飘着的豆芽。   朱红在笑,卫长昀在发怔,只有他心里默默地给自己洗脑,外加无奈。   实际上,他到现在都还时常忘记自己是个能生孩子的哥儿。   要命了。   他完全忘了这回事。   “行了,先吃饭。”朱红摇摇头,打破了沉默。   她看着姜宁和卫长昀,不由担忧起来。   这俩孩子,不会连怎么要孩子都不知道吧?   卫长昀她是不好去说的,但姜宁这边,眼看着就要成亲了,那日后就是夫妻,怎么都得晓得才行。   总不能有个夫妻之名,连夫妻之实都不知道。   姜宁低头再抬头,就发现朱红看自己的眼神不一样了,瞬间警惕起来。   他阿娘怎么了?   待到夜里,朱红借着给他量衣服尺寸的由头,拉着他单独在屋里说话时,他才明白晚饭那会儿是怎么回事。   “宁哥儿,你和二郎成亲在即,这夫妻之间的事,阿娘应当给你说——”   朱红顿了顿,“你尚且年轻,身子才养好不久,不宜过劳,事情也要适当。”   姜宁一愣,没反应过来,“阿娘,我不劳累,店开在家门口,我更方便了。”   朱红嗔怪看他性子太单纯,又压低了声音,“圆房的事,不要过于勉强,知道吗?”   姜宁眼瞳一缩,脸颊瞬间变红,连耳尖都红透了。 第115章   圆房。   这两个字仿佛一记炮仗,炸在了姜宁脑袋里,整个人懵了,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和反应力。   直到朱红离开房间,姜宁还傻傻坐在床边,手里捏着发带,没回魂呢。   “叩叩。”   倏然响起的敲门声唤回了姜宁暂时出走的意识,猛地抬起头朝门口看去。   拍拍脸颊,问道:“谁啊?”   “是我。”   卫长昀拿着纸和笔,站在门口,“我正准备写喜帖,想和你一起商量,如何写比较好。”   听到卫长昀声音,姜宁面颊倏地热起来。   完了完了。   脑子里都是圆房这两个字,可他对于圆房,也没什么太具体的概念。   “等一下,我收下东西。”   “好。”   卫长昀闻言,便站在门外,等着姜宁好了叫他。   连朱红出来拿东西,看见了都不由侧目。   这两孩子又在做什么?   不过朱红倒是放心,他们俩就算在一个屋子里,也做不出什么逾距的事。   “进来吧。”姜宁其实什么都不用收拾,就是拍了拍脸,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面红耳赤。   但好像没用,脸上都还是热的。   卫长昀正欲推门,姜宁从里面拉开门,视线对上,他还未说话,姜宁就飞速移开,转身往桌旁走。   “喜帖的事,你怎地还来问我?”姜宁拉开椅子,往旁边挪了点,给卫长昀留出位置,“我又不懂。”   卫长昀察觉到姜宁的反常,不由惊讶,走上前道:“我只是想,问问你的意见,不能我一人做主。”   姜宁瞥向他,意识到自己的话容易产生误会,“我没有怪你,我知道你也不懂。”   说完,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下。   卫长昀在他旁边坐下,纸笔放到桌上,“怎么了?”   有时候姜宁觉得卫长昀观察力太厉害也不是件好事,“没什么,就是阿娘刚才和我说起成亲的事,看看还差什么东西,别漏了置办。”   卫长昀点了点头,提笔道:“那菜单也要尽早拟出来,陈大厨那边做不了,咱们再另外请厨子。”   “东西都置办得差不多,宅子那边,我是想咱们在二十那天就搬进去。”   姜宁盘算着时间,“这样二十二那日凌晨,就放鞭炮,请一桌简单的席面,一家人吃一顿。”   “那婚宴来得及吗?”卫长昀握笔悬腕,担心道:“黄昏时分,应当来得及。”   姜宁“嗯”了声,看他一直不落笔,笑了下,“喜帖这事,原本可以问阿娘他们的,但成亲的人是我们,我们亲自写,不论写成什么样,都是我们想说的,不规整、无来处也无伤大雅。”   卫长昀问:“那我先写一张,看看还有什么要改的地方,没有再往帖子上写。”   端正的字迹落在纸上,先写了首尾,留出中间的部分。   姜宁歪着头凑近了看,卫长昀写一个字,他便念出一个字,“时维花朝佳节,适逢二月佳期,余燕尔新婚、喜结良缘,翘首以盼亲友亲临,得聚一堂,观良辰、证吉时,稽候贵降。”   他抬起眼看向卫长昀,眨了眨眼,“这还叫不会写吗?”   分明是走笔成文,厉害得不行。   卫长昀垂眼勾了勾唇角,“可以吗?”   姜宁点头,满目欣赏,“当然可以了,就这么写吧,不过喜帖没几份,落款处我们自己写名字,才显得有诚意。”   什么圆房不圆房的,姜宁觉得顺其自然便好。   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事情啊,得讲究一个水到渠成。   “那我先把其他的写出来,最后我们再落款。”卫长昀把帖子拿过来,润了润笔后,才往上写。   喜帖一共七份,写起来倒是不多。   不过考虑到要是写花了,他们买的时候还多买了三份,凑够了十份一起拿回来的。   姜宁坐在旁边,单手托着脸,一会儿看卫长昀,一会儿又去看喜帖,脸上一直挂着笑。   “灯够亮吗?要不要我再添一盏。”   “够了。”   “我给你研墨?”   “好。”   “等会儿拟菜单,我说你写吧,我的字太潦草。”   “嗯,不过你的字也好看。”   姜宁说一句,卫长昀接一句,到后面停笔抬眼看他,对上他脸上的笑,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故意的。   好在也不算是添乱,不过是些相处时的小情趣罢了。   姜宁看他低头继续写,忽地想起了学校里那些谈恋爱的同学。   他和卫长昀这样,算不算是自由恋爱啊?   “嗳,我们俩这样在一起,应当算是自己选择婚配,少见吗?”姜宁有一点好奇,毕竟古代不都讲究一个门当户对,父母说媒吗?   大部分情况就是盲婚哑嫁,在成亲前,跟对方都没见过。   “少见。”卫长昀答道:“大多都是等到了年纪,家里去说亲,或者问媒婆那里可有合适的,像是自己相中的,多是也要家里同意才行。”   如今天下尚且还算太平,能自己选择亲事的还多一些,要是日子艰难,那就都会盼着两姓结亲,能让家里的日子好过些。   姜宁微微怔住,道:“那幸好我们是。”   卫长昀还剩下最后两张帖子,看向姜宁,“嗯。”   待喜帖写完,两人一块落了款,撂在一边晾干,又琢磨起了菜单的时。   尽管还有一个月,但日子过得快,都得提前准备。   姜宁和卫长昀拟了拟,把那些涉及到自家做法的菜剔除,余下的都能上。   反正都是熟人,菜得好吃、量足,那些名头和噱头足的就不考虑了。   “主菜得有鱼、鸡、鸭。”姜宁边想边道:“蒸鱼一条、辣子鸡一盘、烤鸭一只。”   “扣肉要吗?”卫长昀记下后,问:“桌上要几个菜?”   “我也不知道,之前在易安楼办的那一桌,我是想到什么弄什么。”姜宁没办过席,完全没什么印象。   卫长昀更是没什么办喜宴的经验,道:“那先把想做的菜写上,再一个个选好了。”   姜宁赞同地点头,“那盐菜扣肉得有、酸菜肘子来一个,炒一个肉丁、回锅肉,爆炒香菇、茄子,汤菜就要上排骨冬瓜汤好了。”   报了一堆菜名,等卫长昀写得差不多了才接着说:“素菜的话,清炒一个白菜和豆角,凉拌就黄瓜和折耳根,腊肉腊肠家里熏得多,可以拼一盘,然后就是炸花生和炸干土豆片,瓜子和糖放一盘,酒的话,就用去年酿的那一坛杨梅酒好了。”   卫长昀一边听,一边写,一字不差地记下来后,看了一眼纸上的菜名,笑起来。   “虽然没办过几次酒席,但吃过不少,这一桌菜,已经比许多人家要多了。”   姜宁大致数了一下,已经十六个菜。   笑了笑,“好像是不少。”   卫长昀看着他,会心一笑问:“那就这些了?”   姜宁眨眼,“不问我要不要删吗?”   卫长昀了解他,便道:“不用删,这些正好,而且自家人吃,便是吃不完,也能各自收回家里。”   厨子是自家请的,量可以大致定一下,备得稍微多一些,哪怕吃不完也不浪费。   姜宁按住那张菜单,“那就这么办,这些菜就是厨子能做的,过两日去问问陈大厨能不能帮忙,不能的话,请他介绍一个。”   卫长昀“嗯”了声,移开笔墨,免得姜宁不小心沾上。   喜帖上的墨还没干,卫长昀起身收东西,打算先回屋,明日再来收这些喜帖。   姜宁站在一旁看他,抿了抿唇,忍不住叫住他。   “长昀。”   卫长昀闻声回头,“怎么了?”   姜宁手指抠着桌沿,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紧张,“其实阿娘刚才和我说,宅子那边的新房……”   “床和衣柜、褥子都得买新的。”   新人成婚,哪有用别人家旧物件的道理。   家里买了宅子,虽没从前宽裕,可打一张床、一个柜子,买几床褥子的钱还是有的。   朱红甚至还拿出了她之前离开姜家时,自己攒下的那三百文。   说是到时候褥子她来买,就当时给她置办的嫁妆了。   卫长昀一怔,面上表情露出几分惊讶后,道:“……婶婶提醒的是,所以——”   他顿了顿,“这些我已经请人去打了。”   姜宁正有些不自在,一听卫长昀说的,那一点儿不自在全散了,诧异道:“你什么时候去订的?”   “月初去易安楼,你和顾家哥儿聊天,我去了一趟书铺,便是为的这事。”   卫长昀原是想给姜宁一个惊喜,却没想到这时候说了出来。   看来,惊喜是不适合他们了。   姜宁愣住,“那么早?”   “你与我成亲,虽说一直住在一处,知根知底,连接亲都省了,可是——”卫长昀坦然道:“我不想你有一点委屈,那银子是我从纪先生那儿接的活,提前付了一半的钱。”   所以才能去请人打床和柜子。   姜宁站在桌旁,一时语塞,怔然望着卫长昀,心中漫上一股欣喜和雀跃。   “你平日辛苦,皆是为了家里,我只是想,若能让你轻松一些也好。”   卫长昀抿了抿唇角,“不让事事都得你操心。”   其实,他连婚书都已经写好,还有给姜宁的聘书、过礼单,都备好了。   东西不多,可他样样都备好了。   只是想让姜宁知道,这场亲事他无比珍视。 第116章   “宁哥儿,你一直在笑什么,从刚才就一直在笑,走神了都这样,难道又有什么好事?”   赵秋停下手里的活,拿着剪刀,“不会是你砍价成功,便宜拿下之前你说的那扇屏风了?”   赵秋说的屏风,是上回他们一起去镇上时,闲逛看到的。   不算贵,但也要二百多文,要是手里宽裕买了就买了,但现在他们要用钱的地方多,买这个并无多大用处,得挑实用的买。   姜宁回过神,低头看眼手里的喜字,低咳一声,“有吗?”   赵秋瞥他,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多半是又想到你家长昀了?”   闻言姜宁抬起眼,“很明显吗?”   “天呢,你可算问出这句话了,憋得我。”赵秋继续给他剪喜字,“自从你和他互表心意后,哪一次想到他不是这样笑?我可算明白那些一旦有了心上人,三句话不离对方是什么样的了。”   姜宁矢口否认,“我可没三句话不离他,顶多是想得走神了。”   赵秋受不了的翻了个白眼,“宁哥儿,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姜宁不好意思一笑,把剪好的喜字展开,发现是单个的喜字,这才想起来双喜是后来才出现的剪法。   “当然有区别,至少你不问,我就不会提他。”   “所以到底是为了什么?想到他能让你这么高兴。”赵秋拂去桌上的碎屑,好奇问。   他一问,姜宁又想到了那天的事,不由弯了弯眼尾。   “我原本觉得,我和他成亲的事,不过是举行了一个仪式,搬到一个屋子里住,可那天他说,他把聘书、婚书、过礼单都准备好,还自己去打了柜子和床,想给我一个惊喜,我便觉得意外。”   姜宁对成亲的概念一直都没多少实感,直到那一刻,他才意识到,往后他与卫长昀就有了名分。   生老病死都和对方有关。   赵秋惊讶道:“床和柜子?他还能瞒着你?”   “嗯。”姜宁点头,“要不是那天写喜帖,商量事时,估计要等东西上门了我才知道。”   “那他可真上心。”赵秋评价,“尽管知道他把这事看得重,可能做到这样,我替你高兴。”   闻言姜宁唇角又翘了起来,“我也觉得好。”   赵秋见他模样,知道他心里肯定高兴。   真好啊,去年这个时候,他还担心姜宁的日子过不下去。   “宁哥儿,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你和王子书不也挺好的,我看他心里都是你。”   “他就是个书呆子,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还拉着我说他私塾里的事。”赵秋放下剪刀,撇了撇嘴。   姜宁“啊”了声,但一想到王子书能为了成绩不好,闹离家出走,倒也说得通。   想起在镇外追的那二里地,他到现在都觉得离谱。   为了成绩不好离家出走,怎么想的。   太爱学习了是这样的。   “可他除了念书,心里便只有你了啊。”姜宁不是替人辩解,如实道:“万一他是想考个功名,这样才好上你提亲呢。”   赵秋笑了声,“我知道,他心无旁骛才能备考,其实我也不怪他,就是跟你说一句而已。”   姜宁立即反应过来,“得了,原来是谈恋爱在我这儿来炫耀了。”   赵秋眨眼,问:“谈恋爱?”   姜宁:“……”   “就是处对象、耍朋友。”   姜宁解释了一句,赶紧糊弄过去,生怕被赵秋再问。   “日子过得真快啊,不知不觉都已经要开春了。”   “是啊,马上又是春天了。”   -   春天,是一个很适合展望未来的季节。   万物复苏、草木新生,一切都在向着蓬勃的方向发展。   卫家搬家那天,村子里不少人都碰到了,看见他们从村子里离开,车上放了许多东西。   “再检查一下,看看有什么东西落下了没。”   “那我再进屋里看看。”   住了一年的院子里,往常晾晒的架子、放东西的棚子都空荡荡的,连厨房里的东西也都收拾干净。   几间屋子里的东西几乎都空了,只剩下一些不用拿走的旧物件。   姜宁看朱红回到屋里,和正在绑绳子的卫长昀打了招呼,便也回了屋再看看。   进了屋,才发现往常不觉得空的屋子,这会儿空荡荡的。   之前他总觉得自己平时也没什么东西,可一搬家,才发现屋里东西还挺多。   算不上不舍,只是情绪上来是人之常情。   再检查了一遍屋里的东西,他关上门,上锁后回到院子里。   小小和小宝乖乖站在一边,一脸茫然地看着三个大人,有点兴奋,还有些不知所措。   离开小河村,去镇上。   那里没有村里的玩伴,也没有熟悉的人,但听说很好。   “宁哥哥,以后我们在新家,还可以捉泥鳅那些吗?”   “我也想问,还能在院子里爬树、摘果子吗?”   小孩去了新地方,第一个想到的都是玩。   姜宁摸了摸他们的头,“可以,院子里给你们种果树,不过捉泥鳅不行了,那边没有田地,但能给你们养小鸭子。”   毛绒绒的小鸭,小孩都喜欢。   朱红锁了门也走过来,“不是说了想养一只狗和一只猫吗?”   “小猫小狗?!”   “那可以和小狗一起玩了!”   一提到小动物,小小和小宝又高兴起来,迫不及待爬上车板,等着去新家。   卫长昀把他们俩一起扶好,等姜宁和朱红上了车板,才牵着驴往院子外走。   看着这几间屋子,他住了近二十年,如今要离开,虽有不舍,但知道屋子还在这,他们就还能回来。   拿出锁,上前把院子给锁了。   过了下坡这一段路,卫长昀才坐上车板,牵着绳子,驾车往村口走。   特地选了一个农忙的时候,但还是不可避免地遇上了村里其他人。   大家看着他们,有的打着招呼问他们往后也要回来看看,有的小声议论着什么。   一家人全当看不见,反正日后除了那几家亲近的,其实多半也少往来了。   到村口时,姜宁看了一眼身边驾车的卫长昀,“老房子锁起来,田地也交给了值得托付的人,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应当没什么了。”   卫长昀转头看他一眼,“住到镇上是我提的,我不会后悔。”   “谁担心你后悔,是怕你什么时候想家了,觉得家不在了。”姜宁知道卫长昀做出的努力和牺牲,“老房子在呢,等你高中时,我一定到村里放十饼炮仗。”   卫长昀失笑,“新房子也是家。”   姜宁被他几句话哄得忍不住笑,连后面的朱红都跟着笑起来。   从村口到镇上,一路上说着话,到不觉得无聊。   比起姜宁和卫长昀这一阵两头跑,对新宅子已经过了新鲜劲儿,朱红和小小、小宝可还没去过新家。   想到新宅子,一会儿问院子里什么样,一会儿又问街上什么样,姜宁耐心回答完,立即喝了点水润嗓子。   快到镇口时,姜宁凑到卫长昀旁边,低声道:“逢年过节,还有清明重阳,我们带上小小、小宝一起回来扫墓。”   卫长昀一怔,而后笑着点头。   进了镇上,他们得去西街,选了一条和往常不一样的路,从另一头进的镇上,近一些。   卫长昀跳下车板,牵着驴往新宅子走。   不过一会儿,便到了宅子外,姜宁也跟着下了驴车,等在门口停下时,才把朱红他们扶下来。   门上贴了喜字,姜宁拿出钥匙走上前,把门锁打开,“这宅子朝向好,而且大门宽敞又平坦,驴车可以直接牵到宅子旁的马棚里拴着。”   朱红牵着小小、小宝跨过门槛,进了院子,四处打量后,面上欣喜,“这一个月,你们就把宅子整理成这样了?”   姜宁和卫长昀把驴车上的东西往下卸,“嗯,每天收拾一点,挪一挪位置,就差不多好了,主要是周叔这宅子本身也好打理。”   “哇!这是什么树,好高啊!”   “我知道,是槐树!二哥,我说的对不对?”   卫长昀和姜宁对视一眼,“是,老槐树,过一阵子就会结槐花、槐米。”   家里东西之前都搬得差不多,这次拿的大多都是些细软。   姜宁抱起几床被子往屋里走,“阿娘,你和小小睡这屋,跟以前差不多,挨着中堂。”   “长昀,你给小宝收拾一下他的东西。”   小宝正兴奋呢,忽地听到这一声,愣了下,“我的屋子?二哥不和我住一起吗?”   小小正跟着姜宁进屋,回过头来,“二哥要和宁哥哥住一屋,你是不是笨!”   姜宁、卫长昀:“……”   要不说,小姑娘要聪明一些呢。   “那我一个人睡吗?”小宝瞪大眼,“我会害怕!”   姜宁低咳一声,决定交给卫长昀处理,抱着被子径自进了屋。   朱红拉着小小,怕她再说出什么话让小宝哭出来,哄她回屋看看新房间。   卫长昀无奈摇头,牵着小宝去他的屋子,“一个人害怕什么?”   “屋子里很黑的!”小宝紧抓着卫长昀的手,“二哥,我还小,不能一个人睡。”   卫长昀推开房门,“这间屋子挨着婶婶和小小的房间,旁边还有一棵树,夏天遮阳还凉快。”   小宝抿唇,“可是——”   卫长昀道:“我五岁时,便一个人睡了。”   他耐心解释,“不是人人都可以一个人睡,但小宝,你是男孩子,难道要去和婶婶、小小一起睡吗?”   闻言小宝噘着嘴,终于勉强接受了事实。   婶婶和小小一起睡,二哥要和宁哥哥一个屋,他是只能跟自己睡了。   他仰起头,努力憋着眼泪,“那我能让小狗在我屋里吗?这样我就不怕了。”   卫长昀失笑,“那抱小狗回来,你就让它去你屋里,但得照顾好它,也得教他。”   小宝立即保证,“好,我一定会的!”   会不会不知道,但小宝现在是答应下来,还满心期待着小狗到家里来。   等卫长昀离开房间,去给他拿东西时,就见姜宁等在院子里。   这一年里,卫长昀长高了些,姜宁也长了个子。   原本就生得好看的人,如今更多了一些少年意气的清俊,挑眉看人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搞定了?”   “接小狗来家里,让他和小狗一个屋。”   姜宁惊讶地往他身后看去,“这么容易?我还以为他得闹一阵,有一个过渡期。”   卫长昀拿起东西,往对面的那间屋子走,“这两日我是还得和他一起住,不过,我们是不是得把东西往屋里拿了?”   今天可不止这一点活,收拾完后,还得把喜字贴满,新房和中堂布置起来。   后日凌晨就要乔迁,傍晚就是婚宴。   可一点不轻松。   姜宁笑起来,拿上东西跟去,“知道了,小管家。” 第117章   东西一样一样搬进家里,屋里也慢慢地布置好,虽不如住了许久的宅子有人气,却也有了家的模样。   姜宁站在房间里,看了一圈,满意拍拍手。   不错不错,往后东西会越来越多,日子自然也会越来越好。   有自己的家就是第一步,以后都慢慢来。   搬家第一天,姜宁下厨做了第一顿饭,还开了一下锅,在厨房祭了灶神。   从早忙到晚,饭后一个个都睡眼惺忪的,各自回了屋,就姜宁和卫长昀还在整理东西。   朱红倒是想帮忙,被他俩催着去休息了。   姜宁看了看还堆在院子里的东西,细软都收拾好了,剩下的就是厨房跟堂屋的。   别的都还好,唯独炉子有些难办。   “炉子怎么办?”姜宁看了一圈,“放客堂不合适,烟管也没地方。”   卫长昀走出厨房,拍了拍手和衣摆,“中堂旁边还有一个偏房,放那儿吧。”   家里布局和村里差不多,中间是堂屋,对着堂屋的左边是两间厢房,朱红和小宝住,隔了一棵树就是马棚和杂物棚。   右边是主屋和厨房,也是挨着的,井就在厨房边上。   就是一进院,家里大门有一个小心牌楼,这一片的宅子都有。   不过不一样的是,堂屋抬高了一些,而且多辟出一间小的耳房。   “那行,先放那儿吧,等过一阵再找人来看看烟管怎么装。”姜宁点头,走过去抬起一边,“先把东西挪过去,最近不生火也能当桌子用。”   “客堂那张方桌倒是好用,吃饭也方便些。”卫长昀走过去,抬起另一边。   他们改了客堂里的布局,虽然那两张椅子和桌子没动,但原本分列两边的椅子被挪到了中间,多加了一张桌子,方便吃饭。   姜宁点点头,“之前那样布置,对我们来说太不实用了。”   跟他印象里的大户人家待客似的,尤其是两边的四张椅子排开,两两中间放桌几,就只能放杯茶、一盘点心。   他们还用不上,客堂就是用来吃饭的。   尽量放轻动静把炉子移到耳房,又把其他暂时不知道放哪的东西一并挪过去,他俩大冬天的还热出点汗。   卫长昀倒了两杯水,回到桌旁,两人一起看向院子。   “往后下雨,院子里应该也不会都是泥了。”姜宁喝了一口,笑道:“不然每回阿娘洗他们的衣服都叹气。”   卫长昀瞥眼夜空,天朗气清,这几日应该都不会下雨。   “水也不用去河里抬了。”   姜宁偏过头看他,目光落在他脸上,脸上笑意更深,“那得给井边加一个护栏,不然小小和小宝年纪太小。”   卫长昀“嗯”了声,想着怎么加高护栏才好。   姜宁往后靠去,伸展胳膊,“突然发现我们俩这样,特别像是我梦里那个世界,要成亲的两个人在成亲前就已经感情很好,家中父母也都常见面,一块装修房子、商量买家具,还有婚宴细节。”   “都是这样吗?”卫长昀顺着他的话问:“那宾客呢?”   “宾客当然也都是双方的亲朋好友,和现在是一样的,要提前选日子邀请,而且还会拍照留恋,就跟请画师来画像是一样。”   姜宁转头盯着他,“没想到我也要成亲了。”   这还是第一次呢。   不过他也没打算还有第二次体验。   “要去把喜字贴了吗?”卫长昀忽然问了一句,和前面的话题毫不相干。   姜宁疑惑地“嗯”了声,不由愣住。   卫长昀起身,伸手把他拉起来,“不是说要一起装修吗?贴喜字应该也算。”   姜宁瞪大眼,抬头看天,“这个时候?”   “明天大厨要过来,看看家里怎么摆才合适,没时间。”卫长昀很少有这么不稳重的时候,这会儿却想拉着姜宁把喜字贴了。   过去一年里,他们都很少有时间能单独相处。   只有去地里、山里,或者是来镇上的路途中,才有机会单独说会儿话。   可现在在家,只有他们俩还醒着。   卫长昀莫名地就想这样和姜宁待着,随便做一点什么都好,只要和姜宁在一起就行。   姜宁惊讶过后笑了起来,起身时跳了一步,蹦到他面前。   “好啊。”   大晚上的,两人也不睡觉,拿上剩下的喜字,和一碗刚弄出来的米糊,在门窗和墙面贴上喜字。   “这里这里,也贴上。”   “会不会太多?”   “双喜临门,贴多一点也没关系吧,要不在树上也贴一个,还有井上。”   “那床和柜子是不是也得贴?”   “得贴。”   他俩一合计,就往新房去了。   卫长昀如今进房间,没了一开始的不自在,自如了很多。   姜宁床上放了不少东西,那几床褥子都叠在床尾,他懒得动了,心想反正后面也还要放回来,晚上蜷着睡就行。   花生、瓜子、桂圆都买了,刚才搬去耳房了。   “被子上要不要也放一个?”姜宁站在床边,指了一下床,“好像也可以放。”   卫长昀扫过那几床被子,最上面是红色,下面依次有蓝色、黄色的被面。   最下面是一床水红色的。   四床被子叠在一起,看上去高高耸在床尾。   “放在最上面就好?”   “嗯。”   姜宁抿抿唇,眼神瞟向别的地方,“你的书桌放在靠近窗户那儿可好?对着院子,亮堂一些。”   他走过去,把关着的窗户支起一点,冷风灌进来,“夏天也凉快,旁边架一扇屏风就好,靠墙的位置放一个书柜,然后——”   姜宁正说着,忽地听到卫长昀走过来的动静。   卫长昀站在他旁边,牵起撑在窗棂的手,“都好,听你的安排。”   姜宁侧过身,正好和卫长昀面对面,“这么听我的?那我让你往东,你绝对不往西?”   卫长昀微微垂眼,视线便对上,“让我往北,我就不去南。”   闻言姜宁也不知道怎么了,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往前一靠,就抵在卫长昀肩头。   笑得身上都在抖,再抬起头时,脸颊一片红。   卫长昀眸色暗了暗,握了握姜宁的手,而后深吸一口气,“喜字贴完,时辰不早,你早些休息。”   姜宁“哎”了声,不等他反应过来,卫长昀飞快离开,只留下一片衣摆拂过门槛。   不解地眨了眨眼,仔细回想刚才的事。   好像,耳朵红了。   心跳也特别快。   咬咬唇,姜宁走过去,把房门关上,倒在床上时,抬手按在心口,感觉到心跳扑通扑通的。   -   第二天早上,他们才吃过早饭,陈大厨介绍的孙六哥就来了。   一起上门的,还有孙六哥常年带在身边打下手的两个年轻人,看上去都是手脚麻利的人。   姜宁和卫长昀赶紧上前,把人迎到客堂。   朱红给三人倒了茶,放到桌上后也坐下来。   “几桌酒都在家里摆是吗?”孙六哥生得人高马大、孔武有力,但笑起来就很和善。   “嗯,就四桌人,你们的位置也算了,正好够的。”姜宁道:“院子里是能摆开,不过我怕有点窄,毕竟到时候还要放装菜、装碗的筐,可能还得再搭一个灶,不然厨房里就两个火怕不够用。”   卫长昀接过话,“桌子都搭圆桌板,家里没有,只得劳烦你们一块带来,还有炊具和碗筷、凳子。”   “菜和肉都是想明早买,这样新鲜一点,您看我们要先预支多少银钱。”   “明早买来得及,我们干这个的,跟菜贩、肉铺老板都熟。”孙六哥问道:“明天开席的时辰多久,这个得提前说好。”   “酉时差不多就可以开席。”姜宁和卫长昀对视一眼后道;“晚一炷香、一盏茶的功夫也不打紧。”   “家里有腊肉、腊肠,花生和晒土豆片那些都有,酒的话也是自家的。”   朱红怕前些日子商量的,孙六哥忘了,便道:“要不要写在单子上,这样记得清楚些。”   孙六哥笑起来,乐呵呵的,“大婶你放心,我们都记着的,买东西绝对不会占你们便宜,要不放心啊,可以跟我们一起去,本来也是想问,要是明天你们得空,出个人和我们一起。”   朱红面上一热,立即解释道:“不是不放心,是怕买多了,天气热,家里存不住。”   “那行,是陈叔介绍的,我们也不说场面话。”孙六哥爽快道:“你们先给二两银子,买菜用,多退少补,其他的工钱,先付一半,完事了结算剩下的。”   卫长昀道:“上回说的一半是一两银子。”   孙六哥点头,“对,一两。”   “其实要不了那么多,不过你们这边还要桌子、椅子和厨具都得我们出,那就要多一点。”   姜宁笑着点头,“不碍事,该给的。”   二两银子折算过来两千块,折算下来也就一桌五百块,再加上菜钱的花,不到一千块一桌,就是跟酒楼里的席面一样,但菜要多一点。   食材剩下的,还是自己留着。而且还是两顿饭,包中午那一餐的简单几道菜。   付完了酒席的钱,送走孙六哥他们,一家子又忙起来了。   忙到晌午,姜宁和卫长昀便去易安楼还驴车,顺道去街上再买些东西。   凌晨可得进家,再添点东西才行。 第118章   二月二十,寅时二刻。   永安镇西街的一户人家,门外站了几个人,手里都端着东西,搓手跺脚地张望着,好像在等什么。   姜宁端着一盘铜板,站在最前面。   竖起耳朵听打更的声音,跺了跺脚,“是不是快到了?我数着数着,应该是差不多到时辰了。”   他后面站的是朱红,闻言不由笑,“快了快了。”   小小和小宝连连打哈欠,连跟在一边的赵秋都已经开始迷瞪了,要不是冷风吹着,估计能睡着。   卫长昀站在最后,往街上看了眼,隐约看到更夫走来,打更声响起。   “三刻了!”   姜宁半闭的眼睛倏然睁开,转身探头朝卫长昀喊道:“快快快,放鞭炮,进家了!”   “记得刚才说的吉祥话,每人一句,别忘了。”   “记得记得,我的是吉星高照。”赵秋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朱红接过话道:“我是家宅安宁。”   说完,不忘回头叮嘱小小和小宝,“你们还记得自己要说什么吗?”   俩孩子立即点头,一个说万事如意,另一个说健康平安。   才说完,卫长昀就把鞭炮点着了,噼里啪啦一声响,什么也没听见,不过他也不用人提醒。   词都是他想的。   “财源广进!”   姜宁听鞭炮一响,立即端着一盘铜钱往里走。   他一进,其他人跟着也往院子里走。   家里灯火通明,各间屋子的灯都点着、厨房里的灶也生上火,烧的一锅热水等会儿就能下东西。   “家宅安宁!”   “吉星高照!”   “万事如意!”   “健康平安!”   卫长昀最后一个走进来,手里拎着一袋米和一块肉,跨过门槛后道:“国泰民安。”   姜宁视线和他对上,哑然失笑,“乔迁大吉!”   “去客堂坐着吧,一会儿就能吃上热乎的酒酿汤圆。”   今晚要放鞭炮,今天一大早上,他和卫长昀就去了邻里几户人家发了喜糖,送了点瓜子花生,提前说了这事,免得夜里吓着人。   这还是姜宁他姐那会儿结婚的时候,他才知道,得给小区保安、楼上楼下的邻居发喜糖和小红包,就为了早上接亲放炮仗打扰了人家。   “宁哥儿,你要不要去睡会儿啊?”赵秋进客堂前道:“离天亮就两三个时辰,你这再不睡,明天还能起得来吗?”   姜宁都进了厨房,又折回来,“为什么起不来?”   卫长昀从他旁边走过,顺道帮他拉好了衣领,“怕明天成婚,你累着。”   姜宁额角一跳,知道这话不应该想歪,但很难做到。   “就是亲朋好友一起吃顿饭,能累着什么?连饭都请了厨子来做。”   卫长昀失笑,“招待客人,不累吗?”   姜宁对上卫长昀的眼神,总觉得这人的脑回路和自己接上了,在假装不知道,心虚别开眼。   “累啊,怎么不累。”   “等会儿吃完东西,你就去睡会儿。”卫长昀低声道:“秋哥儿在小宝的屋子里住一晚,小宝跟婶婶、小小将就一晚,都早点休息,我来收拾就好。”   “那你不也累吗?一起收拾还快些。”   “没多少东西了,炮仗那个不用扫,就把厨房这儿收拾下,桌子和凳子都是明早才拉过来。”   他俩在厨房门口说小话,赵秋在客堂门边看了会儿,自觉多余,转身进去,逗小宝玩。   谈话结果,以姜宁点头结束。   吃了一点暖和的夜宵,一家子就各自回屋睡去了。   姜宁看卫长昀一个人在厨房,本想再去帮会儿,被赵秋一把推走,进了房。   姜宁打了个哈欠,心想这拜堂成亲还真够麻烦的,随便擦了擦脸,收拾一下就躺到床上。   今晚卫长昀是不是得在耳房住了?不过也还好,那里虽放了东西,但支一张小床,空间小了还暖和。   想着,翻了个身,手枕在脸颊旁,不知不觉便睡过去。   -   翌日,天才亮,院子里就有了走动的声音。   朱红起了个大早,打开院门,又把厨房东西点了一遍,才刚蒸上早饭,孙六哥和李三、赵四就来了。   三人拖了两辆板车,上面绑着圆桌和凳子。   孙六哥见着朱红,看她想帮忙,立即拦住,“婶儿,这就不用了,您别伤着,拿了你们的钱,活可得仔细干。”   朱红闻言,“哎”了声,让出位置来,“那成,我给你们提一壶热水,拿几个杯子,渴了能喝。”   “那谢谢婶儿。”   孙六哥说完,招呼其他两人开始卸东西。   这点东西卸完,就得去菜贩和肉铺那儿拿昨天去定好的菜,得用板车去拉才行,不然拿不了。   圆桌和凳子才卸了一半,其他人除了两个小孩都陆续醒了。   姜宁随便穿了身衣裳,打着哈欠出门,一看在搬东西,忙问:“要不要帮忙?”   “不用不用,就这点东西,哪能要你们搭手。”孙六哥摆手道:“对了,小东家,等会儿我们去拿菜,你们地方得腾出来,估摸得有三个箩筐。”   “你们都去拿啊?那搭的灶怎么弄?”姜宁问:“要搭在哪儿,你得说。”   “挨着厨房,这样拿东西方便,其他菜啊,就挨着井边放,打水也好洗。”   孙六哥指了一下,“其他的就不用你们忙了,我们自己就成。”   姜宁点点头,恰好卫长昀走来,跟他说了一下刚才的事。   卫长昀昨夜睡得晚,气色倒是还好,看不出没睡多久。   姜宁站在他旁边,嗅了嗅,还闻到墨香,“你昨晚又看书到什么时辰?”   卫长昀垂眼,压低声音,“怎么知道的?”   “一身墨香,我能不知道吗?”姜宁嗅觉灵敏,什么味道都一下闻得出来。   “睡了一会儿。”卫长昀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模糊回答。   闻言姜宁就知道他大概率是就睡了一个时辰或者多点儿,瞥他一眼不说话了。   “那个小东家,你们中午大概多少人吃饭啊,我们还做菜。”孙六哥支好桌子后问:“多了浪费。”   姜宁立即收回思绪,道:“算上你们三位,和晚上差不多的,算三桌吧。”   秦掌柜、严肆两家人和戚远要晚些才来,所以三桌正好。   反正坐不下就挤着坐。   孙六哥点点头,麻利地把桌凳摆好,洗了洗手就领着李三去拿菜了。   赵四留在这儿搭灶。   -   天大亮,快到午时时,请的客人陆陆续续都来了。   王三叔驾了驴车,领着一家子和赵家、杨二爷家一起过来,幸好杨二爷家也有一头驮东西的驴,不然都不够坐。   年轻人还好,老人家这一折腾,走一个多时辰是折腾了些。   “恭喜恭喜。”   “百年好合。”   “哎哟,宁哥儿这一身可真俊,标致得很。”   “卫家二郎真是长大了,才过去一年呢,就比子书高这么多。”   “恭喜恭喜,双喜临门啊。”   “乔迁大吉、新婚新禧!”   “早生贵子啊!”   ……   姜宁和卫长昀站在门口接人,赵秋就端了一个盘子在旁边,跟小小、小宝一块发喜糖、瓜子花生。   杨二爷走过去的时候,看着他俩,点头笑了笑。   卫长昀躬身行礼时,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   今日这场婚宴,其他亲朋很重要,但杨二爷不一样,是他的启蒙老师,更是引他走上读书这条路的明灯。   他这一生,若考不上功名,便也要做个这样的人。   姜宁站得腿脚软,不时就跺跺脚,心想顾苗一家怎么还没来,他们来了可就不缺人,能进去歇会儿。   正想和卫长昀说会儿悄悄话,忽地听到一阵锣鼓喧天,下意识探头看去,就见一队穿着红色衣服的人走来,抬了两箱东西,身边跟着的——   “那是不是苗哥儿他们?”姜宁不确定道。   卫长昀点头,“是顾苗和沈兄,今南已经跑过来了。”   姜宁眼睛瞪大,头一次有脚趾抠地的感觉,而后又很快接受,“太夸张了。”   卫长昀忍俊不禁,“倒是热闹。”   说话间,顾苗走上前来,一脸骄傲,“宁哥儿,卫长昀,怎么样,我这份新婚贺礼不错吧?排面十足,整条街都知道你们今天成亲了。”   沈明尧跟在后面,又递上一个锦盒,虽不大,但一眼看得出贵重。   “恭喜二位喜结连理。”   “恭喜恭喜!”顾今南在一旁拱手道:“早生贵子!”   姜宁道谢,捏了捏顾今南的脸,“进去吧,他们等你来玩半天了。”   卫长昀接过锦盒,向两人道谢,“同喜。”   小小和小宝一看顾今南来了,立即拉着他进去。   他们几个也说着话往院子里走,沈明尧跟卫长昀走在前面,姜宁他们三个在后面。   顾苗挑了挑眉,打量着姜宁,“这一身穿上,真好看,老远就看见了。”   姜宁一身喜服,虽简单,却衬人,“不是说人来了就好,你怎么还搞这么大阵仗,吓我一跳。”   赵秋附和地点点头,他刚才都给吓清醒了。   顾苗摇摇头,“那怎么能行,婚姻大事是人生大事,当然得有排场,而且我这都是收敛了,要不是明尧拦着,我能再加不少。”   其实顾苗是怕姜宁和卫长昀成亲,两人受委屈。   姜宁和卫长昀的事,他多少知道一些。   光知道这一点,也能想到原来村子里那些人是怎么议论的了。   嫂嫂和小叔,要是暗度陈仓那的确不应该。   可是姜宁进了卫家的门,连拜堂都没有,人就走了,这算什么亲事?   在他看来,姜宁和卫长昀这样日久生情,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谢谢你,苗哥儿。”姜宁对上他眼神,就知道他想什么,“我很高兴。”   顾苗喜道:“那就好,我其实也有点担心来着。”   旁边赵秋笑了声,“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顾苗瞥他一眼,抬抬下巴,“别取笑我,等你和王子书成亲的时候,我保证也给你弄一个,撑足场面。”   赵秋“哎”了声,连忙告饶。   前两日还有些冷清的院子,如今坐满了人。   桌上摆了瓜子花生和喜糖,厨房里热气腾腾地烧着午饭,一群亲朋坐在一起闲聊着。   好奇的就去新房门口看一眼,直夸布置得好。   又有在客堂里坐着的,说屋子收拾得好,这宅子进进出出都亮堂。   小孩们在树下玩,不知道是在挖蚯蚓还是在捡树叶。   姜宁抬头,一眼看见卫长昀,恰巧卫长昀也看了过来,视线在空中对上,皆是一怔,随后笑了起来。   二月二十二,恰逢花朝佳节,良辰吉日,宜嫁娶。   这般景象,可不是个好日子么。   不过片刻,厨房里一声吆喝,又更热闹了。   “来来来,大家入座,上菜了!” 第119章   燕朝的婚宴吉时,都在黄昏时分。   婚一字,本也就是有昏的含义在里边,故而行礼的时刻多也在这个时辰。   姜宁和卫长昀早早就商量好了行礼细节,拜个堂,给父母敬茶。   再由杨二爷作为主婚人,行礼中,把婚书交给卫长昀,当堂定下誓约,便算作礼成了。   礼成后就开席,新人敬酒,就该干嘛干嘛,其他的环节都省去。   热热闹闹一下午,吉时一到,刚才还在院子里的人,全都挤到客堂去。   “吉时到,新人行礼!”   姜宁和卫长昀穿得单薄,站在院子里,听见后对视一眼,登时绷不住,嘴角往上翘起。   姜宁小声问:“就这么走吗?”   卫长昀把红布递给他,“要牵着走。”   姜宁听话地牵起一边,迈开步子时才终于感觉到紧张。   他真的要成亲了?   虽然不是盲婚哑嫁,还是自己选的人,可姜宁依旧有种说不上的恍然感。   卫长昀走得步伐坚定,余光扫过姜宁,而后微微转头,“我们一起。”   姜宁一怔,很快笑起来,点点头,“嗯。”   走进客堂,朱红和杨二爷坐在椅子上,两边椅子坐了人,坐不下就挤着站在一边。   看他们进来,原本就不小的笑声更大了。   王三叔主动揽过了活,站在一边清了清嗓子,道:“新人行礼,一拜天地。”   姜宁和卫长昀转身,朝着客堂外一拜。   “二拜高堂,阖家美满。”   转回来时,对着朱红和杨二爷行了一个大礼。   朱红满眼欣慰,想起这一年来种种,不由眼眶湿润。   “新人对拜,喜成连理。”   姜宁抬起头,转身时对上卫长昀看来的眼神,眼神温柔带着笑意,就只看着他。   一年前还带着青涩少年感的人,如今青涩褪去,剩下的便是初露的锋芒和稳重。   姜宁冲他一笑,也不管好友们的起哄声,弯腰低头,行了对拜礼。   卫长昀躬身时,腰背依旧挺直,面上笑意略有收敛,却极为郑重。   这一拜后,他们便是真正的夫妻。   王三叔朗声道:“呈婚书。”   赵秋上前,从杨二爷手里接过婚书,端着红色的漆盘走到姜宁和卫长昀面前。   卫长昀拿过婚书,展开后看着姜宁。   婚书内容自古以来便有许多,他想来想去,最后还是选了一处自己最喜欢的。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卫长昀逐字逐句对着姜宁说,到后面几乎没有看婚书,目光定在姜宁脸上。   “以婚书为证,得彼此白首。”   姜宁眼睛微微睁大,听到后面,眉眼笑意渐深,有些耳热,却又无比庆幸。   幸好遇上的是卫长昀,懂他,更了解他。   未来的路还很长,但只要是卫长昀,那不管什么样的路,他都不会是一个人走。   因为,只有卫长昀知道他来自何处。   “新人敬茶!”   姜宁接过婚书,偷偷地飞快吸了两口气,跟着跪在蒲团上,接过赵秋端来的茶,敬给朱红和杨二爷。   “阿娘,请用茶。”   “老师,请用茶。”   朱红接过茶,拿出一早准备好的红包,“往后的日子,你们互相扶持,互有照应,好好过,我就放心了。”   杨二爷也备了红包,递给姜宁,“同心同力,才能过好日子,老师希望你们能白首,也不忘根本。”   姜宁接过红包,乖乖点头,“姜宁知道。”   卫长昀给朱红敬茶,便要改口了,“母亲,请用茶。”   朱红接过来,把红包递给他,“阿娘只有一句话,便是希望你们好生过日子,彼此担待。”   卫长昀点头,把另一杯茶敬给杨二爷,“多谢老师多年教诲,长昀终生受益。”   “好孩子,往后的日子,你和姜哥儿好好过便是。”杨二爷拿出红包,递给他,“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要记得今日的承诺。”   王三叔在一旁看着,见敬完茶,便道:“礼成!”   “恭喜恭喜!”   “是不是要送入洞房啊?”   “撒花撒花!”   “我的花呢?我不是拿了花瓣?”   “宁哥儿,长昀,恭喜恭喜啊,要早生贵子,今年科考一举高中!”   “宁哥儿,你不会要哭了吧?”   ……   姜宁正要说谁哭了,就被人一把推到卫长昀身上,腰上一紧,人被卫长昀接住。   一抬眼,四目相对不由笑起来。   姜宁如今才知道,原来喜欢就是,看见对方就会忍不住想笑,哪怕视线对上什么也没说。   “谁哭了啊?我都闻到饭香了,开席吃饭!”   “请各位入座,我们收拾一下就来。”   顾苗一点儿不见外,撞了一下姜宁的胳膊,“害羞了啊?行了,不捉弄你了,恭喜啊!”   不等顾苗把话说完,沈明尧从一旁把他拉走,小声道:“一会儿姜哥儿和你翻脸。”   顾苗声音飘来,“才不会,宁哥儿又不是小气鬼。”   姜宁:“……”   他其实也挺记仇的,不过分人。   “去收拾一下?”卫长昀提醒道:“红布拿在手里不便,这外衫轻薄,得换厚些的穿。”   初春天寒,哪怕院子里生了一个灶,桌下还放了炭笼取暖,还是有些凉。   姜宁点头,把红布缠在手臂上,“可不想办一场喜事,回头风寒养半月。”   说着,便和卫长昀一起回了房。   进了屋,轻轻把房门掩上,院子里的吵闹声一下弱了许多,瞬间安静下来。   姜宁随手放下红布,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还好你的东西一早都搬了过来,书架和屏风过两日再去看,这几天你先将就着。”   卫长昀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嗯”了声。   姜宁拿着衣服转身,没想到卫长昀离得这么近,猝不及防撞上,身体惯性往后倒。   “小心。”卫长昀伸手把人捞回来,对上姜宁瞪圆的眼睛,喉结不自觉咽动。   姜宁抿抿唇,“……你怎么跟这么近?”   呼吸无意撩过卫长昀脖颈,贴在他腰后的手倏然收紧,心跳莫名变快。   “今日成婚,我——”卫长昀声音很轻,眼神却直直地盯着姜宁,“我想与你说一声,我很欢喜。”   姜宁眉眼弯了弯,空着的那只手贴在他肩上,歪了歪头道:“我是不是该说,同喜。”   他们之间,说话向来直白。   喜欢与不喜欢,都透着一股雨后山林的纯朴,想不出其他花样来表述。   喜欢,便是想和你一直在一起,什么事儿都想一块做。   姜宁笑着踮起脚,无师自通地靠近卫长昀,刚要贴上唇角,便听得门被人推开的声响。   “宁哥儿,问你们——啊!你们继续!”   姜宁:“……”   这是能继续的吗?!   姜宁往前靠,额头抵在卫长昀肩上,“完了。”   卫长昀从暧昧的气氛里抽身,笑着拍了拍他的背,“我挡着的,什么都没看到。”   姜宁抬起眼,“那我们也什么都没做啊。”   可看上去,就很容易想歪。   姜宁皱皱鼻子,“亏了。”   卫长昀原本想松开他,换好衣服便出去,听到这话,心念一动,在姜宁打算离开时,握住他手腕。   对上不解的一双眼睛,低头靠近,准确无误地亲在了姜宁唇上。   微凉的唇面轻轻一贴,又很快分开。   “这样便算不得亏了。”卫长昀握了握他的手指,而后退开,“换衣服吧。”   姜宁低着头,耳尖发红,“嗯”了声,难得害羞地不吭声,安静换完衣服。   -   婚宴摆在家里,又都是熟人,哪怕是晚到的严肆一家和戚远,都是好相与的。   四张桌子在院里摆开,虽拥挤了一些,却正好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热菜一盘接一盘上桌,酒温在热水里,登时热闹成一团。   姜宁和卫长昀拿着酒杯,挨着一桌桌敬完,等到落座时,连忙搓了搓手,吃几口饭垫垫。   好在虽然是初春,可算着已经是公历的三月底,天朗气清,菜上桌也不会立刻变凉。   尤其是几道主菜,都是用陶盆装的,保温效果更好。   一桌子菜十几个,真要说吃干净,那定是不可能。   尤其是那些肉菜,留在家里都不一定能吃得完,便问了其他人要不要装些回去。   腊肉腊肠和辣子鸡这些好装,其他的也挑好拿的撞上。   再多拿不了,就只能留在家里,后面几天尽早吃了。   待到婚宴结束,姜宁和卫长昀把客人送走,又帮着孙六哥他们收拾完东西,天色彻底暗下来。   要不是家中实在不宽敞,也不会让人这会儿走。   好在回村有驴车,加上都有清醒的人照顾,趁着天色还早,回去倒也安全。   朱红陪着喝了不少酒,宾客一走,就先回房休息了。   小小和小宝玩了一天,这会儿也各自回了屋,估摸着也睡下。   姜宁和卫长昀站在院子里,有一刻恍神。   “把门闩上吧,夜里也不会有人来。”姜宁呼出一口气,喝的那点酒劲儿上来了,有些晕乎。   他酒量算不上差,但也不好,只是能喝几杯而已。   卫长昀看他甩头,一边朝门口走一边道:“你先回房,我把门闩上打了热水就来。”   姜宁“嗯”了声,转身回了房间。   卫长昀栓门后,走到厨房打了一通热水,拿上两个盆往屋里走。   推开房门,姜宁坐在椅子上,手托着脑袋,明显在走神,不过倒是没醉得厉害,他一进门就转过头来。   卫长昀走到他旁边,把桶和盆放下。   “先洗脸?”   姜宁点头,接过他手里的帕子,贴到脸上时,瞬间清醒了许多,“其实没醉,就是有点晕。”   卫长昀去关了房门,再回来时,姜宁已经把帕子放回脸盆里。   他便就着水把帕子搓了搓,再拧干给自己擦脸。   待两人都洗完脸,又简单地漱口后,便把脸盆的水往脚盆里倒,再加一点热水。   姜宁蹬掉鞋子,把脚伸进去,被水温烫得缩了缩。   卫长昀搬了凳子坐他对面,看他缩脚,便把脚垫在下面,“踩在我脚背上。”   姜宁微怔,抬眼看卫长昀,见他盯着自己,便依言搭上去。   很亲密的行为,哪怕是从前,姜宁也只跟他哥这么做过,而且是很小的时候,互相踩着玩。   结果弄了一地的水,被他妈念叨一晚上。   原本有些宽敞的房间,门开在靠右的位置,进门右边正好能布置成一间书房。   左边则是床和衣柜,还有一张桌子,平时放些杂物。   正对着的位置是一处木榻,放了两个软垫,中间一张方几。   搬进来后,东西一点点填满,倒是正好了。   便是因为这,这会儿他俩面对面坐着,肌肤相贴,便横生出暧昧气氛来。   姜宁撑着椅子边缘,身体往前微倾,“原来成亲这么累,我都困了。”   不过是一句闲聊的话,因着语调,平添了撒娇的意味。   卫长昀开口,声音带笑,“那早些休息,明日无什么事,不用早起。”   这话听在姜宁耳中,多了一层含义,不由脸颊发烫,“……那我洗好了。”   卫长昀瞥见他通红的耳朵,心念一动,只“嗯”了声,待他俩都擦干脚后,又重新舀水过了遍手,倒了水,把盆和桶放回院子里,这才回屋。   关门上,卫长昀顿了顿,还是把房门闩上。   今时不同往日,他和姜宁成了婚,住在一个屋里,家里小孩不知分寸,胡乱推开门,到底不好。   他走到床边,姜宁已经缩到被子里,衣服堆在床边的矮几上。   “……卫长昀。”   “怎么了?”   “我有点累了,我们睡觉好不好?”   姜宁脑子发晕,但不糊涂,眨巴眼睛看卫长昀,“就只睡觉。”   卫长昀解开衣带的动作顿了下,而后点头,才把腰带、衣带都解开,脱下外衫,又把中衣脱下,只穿着里衣掀开被子。   姜宁看他上来,便往里挪了挪。   才挪了一点,就被卫长昀伸手捞了回去,整个人手脚都要蜷起来了。   卫长昀不松手,就这么抱着人,“往里睡,刚焐热的被子是给我用的?”   不用去摸,也知道靠墙的那边被褥一片冰凉。   姜宁被他逗笑,倏然放松下来,安安分分地被搂着,也不动弹了,“你怎么一点都不会害羞?”   “有的。”卫长昀接过话,“只是更喜欢你,所以不能只害羞。”   姜宁睁大眼,仰起头看卫长昀,却被他用手覆住,条件反射地眨了眨。   “别看了,睡觉。”卫长昀声音比刚才哑。   姜宁只思索了一会儿,就立即闭上眼,只睡觉不想其他的了。   卫长昀眼里闪过无奈,而后又染上笑意。   来日方长。 第120章   初春的早晨,哪怕是关好了门窗,房间里依旧透着寒意,尤其是躺在被窝里,稍微露出个缝隙,就感觉颈后有鬼在呼吸。   姜宁感受到这股凉意时,立即往身前的热源靠去,顺势往被子里缩。   卫长昀感觉到怀里有人靠来时,先是一愣,而后把人揽到怀里,睁眼笼好被子。   姜宁觉得暖和,拿脑袋往前蹭了蹭,动作完全不带一点绮念。   天冷时这么猫在被窝里,别提多舒服了。   卫长昀身上热乎,被姜宁又抱又蹭的,顿时勾起了另一种热,从脐下往四肢散开。   正准备稍稍往后拉开一些距离,给姜宁掖好被子便起床时,一条胳膊直接搭了上来。   他动作一顿,缓缓吐出一口气。   从未有过的亲密,对于他来说还很陌生,可并不觉得需要适应,而是自然把姜宁搂住。   新婚第二日晚起,应当也没什么。   卫长昀闭上眼,想沉下心入睡。   可姜宁的呼吸就在他面前,很轻地扫过他喉间,贴在他身上的温度,都难以忽视。   他闭了闭眼,实在睡不着,只好睁眼往窗户那儿看去。   这个时辰还早,窗户映出一片灰蒙天色。   连往常能听到走动声音的巷子,这会儿都悄无声息的,大概都还未起床。   卫长昀抿了抿唇,默起了文章。   “唔。”   默到一半,身边睡得安稳的人发出声响,跟着肩头就被人蹭了蹭。   姜宁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梗着脖子往床外看去,“……什么时辰了,天还这么黑。”   卫长昀伸手一拉,把姜宁稳稳地拽住,“还不到辰时。”   “那是还早。”姜宁自然接完话,正打算卷起被子再睡。突然动作顿住,茫然地看着卫长昀,眼睛一点点睁大。   等一下,他们昨晚是成亲了,对吧。   所以现在躺在一张床上也是应该的,不过身上并无什么感觉,大抵还没圆房。   姜宁走神想起昨晚的事,不由面红耳热起来。   “你什么时候醒的啊?”   卫长昀看他睁着一双眼睛,看自己,不由心神一晃,又悄悄深吸一口气,想要压下晨起的躁动。   “醒了一会儿。”   姜宁“哦”了声,想挠头,又嫌被子外面冷,只好往被子里缩了缩。   他们俩还很少出现这种没话找话的情形,可偏生这会儿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对方。   姜宁心想,那些从好朋友变成恋人的,什么一下适应,就能接吻拥抱然后做爱,都是假的。   哪有那么自然,除非一开始就不是单纯的友谊。   不然多年朋友一朝变恋人,躺在同一张床上,怎么都得适应几天。   想着想着,姜宁自己先笑出声来。   卫长昀掀起眼,无心默书,在被子里的手抓住姜宁的,“在笑什么?”   姜宁被他抓住手,半点不觉得什么,反而回握,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勾着。   “在笑我们俩。”   卫长昀看出姜宁眼里的促狭,却被他无意中的亲昵和接纳,扰得心猿意马,只能呼出长气。   床虽不小,可他们离得近,身体的一点儿变化,都很容易被察觉。   姜宁正要挪动位置,好让被子盖得更严实。动作间,无意触碰到卫长昀的身体,整个人一愣。   卫长昀眉头很快蹙了下,又立即舒展开。   目光在姜宁脸上扫过,见他愣神,便自觉往后挪了点,“既然醒了,我去看会儿——”   书字还来不及说出口,便被姜宁拉住胳膊。   “宁宁?”   “我们已经成婚了。”   姜宁红着脸,眼神却没有躲闪,反而往前伸手。   反正成亲了,要做点什么,那也是人之常情,不是吗?何况他本身也不排斥,还有些难以启齿的期待。   十七八的正常人,对于爱欲有期待、有好奇,再正常不过。   卫长昀能感觉到姜宁的手很软,也能知道他此刻的动作很生涩,毫无经验。   姜宁在触碰到的那一瞬间,无意识往卫长昀怀里靠,额头抵在他身前,好半天不敢动作。   “……我,我不会。”   不是不太会,是完全不会。   他连自渎的经验都甚少,怎么可能有安慰别人的技巧,更别说这么紧张的情况下。   姜宁咬了咬下唇,正要再说时,手背便被卫长昀覆盖着,然后握住他的手,缓慢带动着他动起来。   卫长昀一手按在姜宁身后,一手覆在他手背,完完全全地把人笼在身前。   慢慢的,姜宁觉得被子里很热。   不止被子,连身上都像是在蒸笼里似的。   卫长昀的天赋显然比他要好,无师自通地连他也一块包裹住,然后肆意欺负。   他第一次知道,卫长昀的手指这么有力又灵活。   更知道,茧磨着皮肤是什么感觉。   姜宁眼前蒙上一片水汽,抬起眼去看卫长昀时,平时一副端方君子的人,眉头微皱,五官间没了平时的冷然,多出几分欲色。   他情不自禁地凑上去,啄了一下他的下颌。   卫长昀眉头皱得更紧,却在下一瞬,侧身撑在姜宁上方,只看了一眼姜宁的眼睛,便低头咬住他下唇。   手上动作不忘,逼得姜宁指尖陷进被褥里,牢牢抓着。   不过片刻,姜宁的呜咽声被卫长昀吞下,手在被扔到一旁的裤子上擦了擦,温柔贴上他的腰,摩挲着等他平复。   “……”   姜宁微张着嘴喘息,过了会儿才羞赧地闭了闭眼,偏头低声问:“你——”   卫长昀俯身抱住他,脸埋在他颈侧,细细地亲吻着。   “抱一会儿。”   姜宁抬手抱住他,歪头轻轻蹭了蹭,“我好像学会了。”   卫长昀喉间溢出一声低笑,随后道:“真的?”   姜宁“嗯”了声,学以致用,却成效甚微,最后还是卫长昀帮忙,才堪堪完成任务。   “……我觉得我还需要学习。”姜宁靠在卫长昀怀里时,十分好学道:“下次一定可以。”   卫长昀贴着他脸颊亲了亲,语气里带着笑,“会的。”   听出卫长昀的敷衍,姜宁不甘心瞪他一眼。   这人的脑子是什么构造?怎么什么事情都学得这么快。   卫长昀对上他眼神,很容易就猜到他在想什么,捏了捏他的手,掀开被子起身。   “我去打水。”   被子掀开,凉风灌进来,姜宁立即压住被角,顺便把裤子踢出去。   烦人呐,怎么就他一个人光着腿,应该让卫长昀也试试。   姜宁裹在被子里,目光却不自觉落在卫长昀身上,肩宽腿长腰细,还很有力。   不知道卫长昀弱冠后,会不会再结实一点。   -   他们这一闹,卫长昀烧火、提水再回房间时,天色已经发白。   卫长昀拎第二桶水时,朱红正好起床,他点了点头问好后,这才回到屋里。   姜宁裹着被子坐在床边,见他进来,“阿娘起了?”   卫长昀点头,把水倒在盆里,又在柜子里给姜宁重新拿了身衣服,“起了。”   姜宁接过衣服,利索换起来,“阿娘就是太操心,所以才觉少,不过人上了年纪,好像觉都少。”   今天不出摊,也不用忙别的,甚至连饭菜都还有昨天婚宴剩下的。两人在屋里不慌不忙,打算商量下后边的事。   卫长昀穿好衣服,走到盆架旁,拧了帕子擦脸,“下个月你得去私塾那边了,再不去真晚了点。”   “明日我就去私塾,拜见严先生。”   卫长昀自是不再推辞,点头道:“但我每日都回家来,还能帮你一二。”   姜宁不反对,反正住在镇上,每日回来方便的。   “小吃摊我打算还是先在桥边摆一段时间,等门口收拾好了,再支摊。”   “也好,这样客人都在那边,熟悉一些,还能打、打广告?”卫长昀不确定地问。   姜宁噗嗤笑出声,把帕子放回盆里,去刷牙,“你怎么还记得这个,不过是得打广告,你得帮我写一张告示,贴车上。”   他开玩笑道:“要不是我能默出来的知识点不多,非得全写下来,让你去学。”   不过难度挺高的,他那会儿学习算得前面那一茬,但教人肯定不行。   学和教是两回事。   卫长昀喜欢听姜宁说他那些事,正好今日没什么要做的,便问:“什么知识点?和文章一样?”   “就是我们会学很多东西啊,连做菜都有专门的学校。”姜宁心道,他们村里可不少人看了电视广告去学的。   什么学厨艺新东方,挖掘机找蓝翔。   啊,还有读完初中在去打工。   义务教育的普及。   卫长昀道:“那你呢?”   姜宁“嗯”了声才明白他的意思,仔细想了想,“我考完试,想报的专业是医生来着。”   卫长昀理解了一下,转换后问:“大夫?”   “对!”姜宁眨了眨眼,“倒不是有什么拯救世界、大爱的梦想,是因为我外婆啊,生病总不喜欢说,后来我上高中前,她检查出了很严重的病,不到半年就走了。”   “所以我就想,学医的话,那是不是能早一点发现身边人的异常,还有就是在路上碰到突发病症的人能帮上忙。”   “那现在呢?”卫长昀知道姜宁不会往回看,所以顺着话问了以后。   “现在就是努力致富,然后带动身边朋友一起发财啊。”姜宁笑起来,“一会儿去街上赚赚吧,等你早上看完书,下午点去,还暖和。”   卫长昀点头答应,“好。”   “我会和你一起的。”   “不过我可以把我记得写下来给你。”姜宁忽地说道:“趁着还在我脑子里。”   再过一两年,说不定他就都忘了。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先写下来,派不派得上用场再说。   卫长昀失笑,“那一会儿看书时,你坐旁边写。”   早饭是煮的面,拿昨天的菜当汤底,吃起来味道足,姜宁昨晚吃得少,早上又消耗了一番,难得吃光了一大碗面。   等坐下时,都觉得有点撑得慌。   小小和小宝在院子里玩,朱红又闲不住开始找事做,一会儿打扫,一边把院子里开垦出的那一小块地挖了挖,打算种点葱蒜和白菜。   姜宁和卫长昀待在屋里,一个看书一个写,不时跟对方说话。   等到用过午饭,两人就一起出门了。   出门前,小小和小宝拿着喜糖,成功跟隔壁那两家的小孩玩到一起,正在树下扔石子玩。   “明天你要去看严先生,是不是要备礼?”姜宁问:“笔墨还是书会好一些?”   卫长昀看有小孩冲过来,伸手护了下,“不用。”   姜宁“哎”了声,“又不是讨好或者行贿,怎么连笔墨这些都不收吗?”   卫长昀摇头,担心他误会自己的意思,“严先生不收这些东西,逢年过节都不收的。”   “原是这样。”姜宁倒不会多想,毕竟他没有士农工商的思维,觉得商人在底层。   什么上九流、下九流在他这里,只要是凭自己的脑子和力气挣钱,都一个样。   不犯法、不伤害别人就行。   “那就随便逛逛,正好看看镇上有没有什么新的摊子。”姜宁拉着卫长昀,“算起来,是该好好想想小吃摊的事了。”   如今开销增加,必然不能和以前一样,靠着小吃摊那点收入过日子。   至于易安楼的分成,到年中正好一年,也不剩下几个月的时间。   加起来至多有十两银子,也就酸汤那儿还算是个固定收入,其他的都很随机。   “在门口支起摊子的话,要不要做食肆?”卫长昀问道:“原本你也有想盘一间铺子的想法,铺子暂时盘不下来,不如自己做一个小食肆,和面摊、包子摊一样。”   “那得去官府衙门申请是吗?”姜宁听了,倒不急着同意,“要官府开了凭证,我才能开。”   卫长昀点头,“是要凭证,但各地都有自己的行会,向行会那边申报,行会自会向衙门递去文书,等衙门批复就能开业。”   姜宁好奇道:“那永安镇的行会是谁主持?”   卫长昀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不用说,姜宁立即明白了。   永安镇上大小商户不少家,数得上前列的就醉仙楼和易安楼,还有一家客栈,其他的米粮油行,都是单一买卖。   行会不管是谁主持,顾家都一定说得上话。   姜宁摇头叹了一声,“想不到当初那一锅土豆片,可帮了大忙,不然在这里抓瞎,连门道都摸不着。”   卫长昀牵着他往东街去,“顾家在永安镇的确声望颇高,不过顾苗父亲常年不在,想要入行会,得提前上门拜访,不然错过的话,他引荐不了,顾苗年轻,怕其他人不服。”   闻言姜宁点头,“那一会儿回家,我拟一个详细的经营想法出来,也好有个凭据,不然人家怎么信我能好好做生意。”   卖什么,怎么卖,都得详细写明。   开门做生意,不就是得清清楚楚才好。 第121章   入夜,卫长昀擦着手从屋外进来,见姜宁还在那儿伏案写东西,不知道在写些什么,眉头紧皱,一脸苦恼。   他走到盆架旁,先洗了洗手,擦干后才往书桌旁去。   “在写什么?”   卫长昀弯腰探身,看向铺开的纸面。   姜宁头都没抬,捏着笔,就差在唇上画出一撇胡子了,“经营计划书啊,不是要入行会,总得让人家看看真本事才行。”   虽说有顾苗父亲引荐,入会多半不会受阻。   可姜宁这人有自己的想法,便是托了关系,也得有真本事才好,总不能往后事事都靠旁人解决。   卫长昀本想说,行会只是方便县府对小贩、商户管理,并非需要太复杂的经营申报。   可看姜宁认真的模样,便把话咽了回去。   问道:“我能帮到什么?”   姜宁侧过头,目光落在卫长昀脸上,“你要不帮我倒杯茶,然后弄点吃的吧。”   见卫长昀露出疑惑,笔一放,伸手抱住他的腰,“好累,好饿。”   卫长昀略微一怔,随后笑了笑。   伸手贴在他脑后,摸了摸,“那我给你弄点吃的,再泡壶茶。”   “再抱会儿,我觉得脑子都要糊了。”姜宁脑袋轻轻蹭了蹭,呼出一口气。   动脑这种事,果然是小动怡情、大动伤神。   卫长昀轻抚着他后颈,动作温柔,像是在安抚,“要不要明天再写?”   入行会的事,白日里去易安楼时,恰好顾苗在,便把此事说了。   顾苗说他爹娘会在镇上待到入夏,让他不用着急,可以慢慢想要做什么行当。   万事准备充足,做起来才不慌。   “不要,我想一鼓作气写完。”姜宁撇嘴,说完思考片刻,“写不完也得把大致想法记下来。”   卫长昀挑了下眉,低头问:“那这么抱着,字就会出现在纸上吗?”   答案显而易见,并不会。   姜宁听完,立即松开手,抬起头瞪他,“那不抱了,你走吧。”   故作正经地拿起笔,苦思自己的经营计划书要怎么写。   其实零碎的想法都很多,可要写成一份完整,而且还逻辑清晰的文章可就难了。   他作文就写得不怎么样,更别说这种东西了。   卫长昀站在一旁看着他,见他挠了挠脸,笑着揉了一下他头发,便去厨房给他弄吃的。   -   门外朱红还没歇下,正从堂屋里出来,见卫长昀往厨房走,便往房里看了眼。   卫长昀停下,等朱红到院子里时,接过她手里的簸箕,“阿娘,给我吧。”   朱红点头,东西递到他手上,“宁哥儿饿了?”   闻言卫长昀眼里闪过笑意,并不直接答话,而是道:“正在想家门口开个食肆的事,容易乏,想吃点东西。”   “馋了就是馋了,平时夜里就爱吃东西。”朱红嘴上嫌弃,却又问:“要不还是我去弄?”   “不用,吃不了多少。”卫长昀拦道:“您去歇会儿,往后忙的事不少,我帮不上什么忙。”   朱红笑道:“你这孩子,罢了,你们去折腾好了,我回屋去,正好小小身量长了些,我给她改改衣服。”   “多点一盏灯,别伤了眼睛。”卫长昀提醒了一句。   朱红“哎”了声,就往屋里去了。   卫长昀等她进了门,才折身去厨房,给姜宁弄吃的。   房间里,姜宁听到外面说话的声音,一不小心地就走了神,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撇嘴。   字是一个没写,话是一句没少听。   磨蹭着写了一段,大概理清楚了思路,就听到房间门推开的声响。   姜宁抬头看去,嗅了嗅,“好香啊,你做的什么?”   “煮了碗面,按照你之前教的做法。”卫长昀端着盘子走过来,“茶是拿去年晒的山楂跑的,加了一点金银花。”   姜宁挪了一下桌面的东西,帮着接了过来,“你不吃吗?”   卫长昀摇头,“晚饭吃得多,这会儿还不饿。”   姜宁点头,接过筷子,低头吸溜一口面,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人啊,还得是吃好吃的,才能有力气继续干活。   卫长昀看他吃得很香,挪了一下位置,拿起姜宁刚才写的东西,“可以看吗?”   姜宁咬着面抬头,“可以啊,又不是什么商业机密,再说了,是商业机密你也可以看。”   卫长昀的嘴角不自觉上扬,这才认真看姜宁写的东西。   纸上写了很多东西,只是零碎地分布在各个角落里,而且一会儿一条线,看起来杂乱无章。   但卫长昀和姜宁相处得多,又了解他的思维习惯,慢慢地便看明白了。   其实姜宁的思路很清晰,而且想法都很有意思,几乎开一家食肆能碰到的问题都已经想到了,还给出了解决的办法。   卫长昀偏过头,看姜宁呼噜吃面,便拿了纸笔,帮姜宁整理了一下。   东西还是那些东西,不过需要捋一捋,这样更清楚、直观。   卫长昀看书、写字时,一般都不会分心,很专注。   所以没注意到旁边姜宁放慢了吃面的速度,正在看他,还有他写的东西。   “原来整理笔记是这种感觉。”姜宁忽然出声,“我原来就不懂,怎么我学习也还行,但别人从来不问我借笔记。”   多半是因为看不懂,理解不了。   卫长昀手腕一顿,在墨滴到纸上前移开,而后在砚台上蹭掉多余的墨。   “借笔记?”   姜宁喝了口汤,放下筷子道:“就重点笔记,每一科我都有一个本子来记,但别人借去看过一次后,再也不借了。”   想到什么,他补充道:“绝对不是因为我的字迹太潦草。”   笔记太潦草了,他自己事后也很难看懂的。   所以只要不是讲得太快来不及,都还算是工整。   “要是我在,便会问你借了。”卫长昀继续落笔,想把剩下的写完。   “不要为了哄我,什么话都说。”姜宁把碗端到一边,拿着杯子喝水漱口,“你要是和我做同学,我一定借你作业抄。”   卫长昀失笑,“抄作业?”   姜宁一点不觉害羞,坐在他旁边趴桌上,下巴抵着胳膊道:“作业是真的很多,而且特别多的卷子,有时候写不过来了就拿来抄一下,事后有空了再做一遍。”   卫长昀好奇道:“还会再做一遍吗?”   “那是当然,我又不是只会抄。”姜宁皱皱鼻子,“不过有些题抄一遍,其实还能拓展思路,一道题不止有一种解法,就算答案是一个。”   卫长昀一边写一边听姜宁讲他上学的事,等全部理完,其实也不到半个时辰。   轻轻吹干纸上的墨迹,把纸挪到姜宁面前让他看。   姜宁坐起身,拿过来仔细看着,眼前一亮,“差不多就这样了,我感觉能行。”   “不再改改?”卫长昀把笔放好,问。   姜宁又重新看了遍,“要改也明日再说,今天困了。”   言罢,把东西收好,半杯水喝完,直接往盆架那儿去,又重新收拾下了。   卫长昀看折起来的纸,帮他用镇纸压住,防止夜里风吹掉。   待他也洗漱上床时,已经过了亥时二刻。   又到了倒春寒的时节,天比前一阵还冷。   卫长昀一到被子里,姜宁就自动靠了过去,连眼睛都没睁,仿佛只是寻一个热源。   姜宁手搭在他胳膊上,困得眼皮发沉,只想快点睡觉。   哪知道手被人抓住,而后连腰也被搂住,和人紧贴在一起,挪动不得分毫。   姜宁蓦地睁开眼,一下撞进卫长昀的眼神里。   “……”   卫长昀只盯着他,动作克制,仿佛在等姜宁点头一般。   等姜宁真正点头那一瞬,他扣着人的手,压在被子里,低头亲了上去。   与其说是亲,不如说是唇贴着唇摩挲,连咬都是克制的。   一下一下,啄在唇面上,再慢慢地用舌试探,探出一条缝隙,再攻城掠池、深入内里。   呼吸声变得急促,心跳声也逐渐杂乱,手和脚泛起一片酥麻。   姜宁有些受不住,他想要曲起腿,却被卫长昀抵着。   亲得太凶了。   又啃又咬,甚至引着他探出嘴唇去追随。   直到眼前一阵发晕,姜宁才被放开,也仅仅是片刻的休息,颈侧和腰侧的攻势展开。   唇面摩挲着颈侧和锁骨,指腹探入衣服的里侧,一路揉捏,重一些就会留下指痕。   卫长昀是不懂的,但他会学。   同床共枕这几日,他每一日都在进步,而且进步很快,总能让姜宁叹服学霸的学习能力是在方方面面。   卫长昀感觉到姜宁的动情,放缓了攻势,让他能够喘息。   姜宁半阖着眼睛,说不上是舒服多一些,还是难耐多一些,但停下来又觉难受。   他睁着眼,膝盖轻轻碰了碰卫长昀的胳膊,再伸手去搭他的肩。   “长昀。”   有些红的唇面开合,姜宁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卫长昀陷了进去,低头照做,先让姜宁舒服些。   从颈侧,再到腰,一路都被细致地照顾到。   等姜宁抵在他肩头剧烈呼吸时,已经没什么力气。   他翻身趴在枕头上,并了腿,任人宰割一般,在卫长昀亲他时,伸手去抓枕巾。   夜色已深,他只能任由卫长昀摆布。 第122章   搬家、成亲的大事落定后,春天的气息在悄无声息中来临,走在街上,不少人家院墙攀着的花枝发了新芽。   姜宁的食肆还未开张,但卫长昀已经重回私塾,备考今年的两场考试。   起初几天姜宁还不习惯身边少了个人,做什么事都下意识往旁边看,跟卫长昀商量。   结果发现旁边不是没人,就是朱红或者小小、小宝。   堪堪止住话,憋了回去。   好在一家都搬到镇上来,卫长昀每日都回家,两人见面的时候并不少。   “要是好吃,过一阵家里食肆开张,欢迎来照顾生意,前三天不管买什么都只要八成价。”   姜宁边打包边给客人宣传,“就在西街长乐巷靠里的位置,一去就看得见。”   “姜老板家的食肆,那我肯定去捧场,到时候一定要给八折价啊。”   “肯定肯定。”   姜宁笑着送走客人,看了看摊上的东西,差不多也该收摊了,便坐下休息会儿。   看着春光明媚的天,其实一点不暖和。   姜宁从推车下面,拿出一直放在炭盆旁的手炉,握在手里取暖。   后面陆续来了几个老熟客,看见摊上还有东西,一人买了一些,正好帮姜宁收了摊。   一日入账,三百零六文。   倒是一个好兆头。   姜宁把东西收到背篓里,又去拿其他东西时,旁边伸来一只手,正好把他要拿的东西递过来。   惊讶地抬头看去,就见卫长昀站在那儿,手里还抱着书。   “长昀!”   “今日下学这么早?”   卫长昀把东西放到背篓里,拿过一旁干净的帕子,替他擦手,“先生家里有事,让自行温书,我便提前走了,回家中亦是一样。”   姜宁由他给自己擦手,再把书塞过来,“你这算是逃了自习课?”   卫长昀利索收拾东西,闻言看向他,思忖片刻道:“算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有算是的。”姜宁笑盈盈道:“一会儿要不要去买一点酱肉?”   “不自己卤吗?”卫长昀收完东西,又去擦台面,“还是嗅着哪家好吃的了?”   姜宁撇嘴,坐在一旁,“跟你在一起,都不用玩猜猜看的游戏,一准说中。”   倒不是姜宁主动去嗅到的好吃,是今天戚远走之前跟他说,前面街上有一家酱肉做得好吃,还排起了队,他就想去尝尝。   卤肉和酱肉他也做,但自认为还不到能排队的地步。   这不就把好奇心和馋虫一起勾起来了。   “那一会儿过去称几两回家。”   “嗯!”   东西收完,姜宁看卫长昀背起背篓,再看自己怀里的书,不禁悄悄勾了勾唇角。   这男人啊,还是得顾家。   顾家就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嫁妆。   -   酱肉铺在东街,他俩收拾完东西,便朝着东街去。   快到地方,都不用问人打听,闻着味,看见哪家铺子面前排队了就错不了。   姜宁望着排了长队的店,一下就不馋了。   人也太多了,感觉能有二三十号人。   “这家铺子以前就开着吗?怎么觉得之前没见过。”姜宁好奇道:“闻着倒是很香。”   香归香,但姜宁这人对美食的原则就是,排长队的一律不考虑。   世界上只有一样东西能让他排上一小时的队,那就是领钱。   卫长昀看他眼馋,但又不想排队,便道:“我去排?”   姜宁登时哭笑不得,拉着他离开,去找别的吃的,“长昀,你排和我排有什么区别吗?”   不都得在这一起等啊!   卫长昀一愣,摇了摇头。   姜宁倒是不执着,今天买不着,那就三五日之后再买。   要是还买不着,那就等一两月,热度过去了再来。   总之,铺子在这里,好吃的东西那就一定能开得长久,总能吃到的。   要真吃不到,他也不沮丧,只能说是没缘分。   “话说回来,我来镇上这么多次,很少在东街逛,醉仙楼也没进去过,这醉仙楼生意倒是一点不受影响。”   经过醉仙楼时,姜宁看了一眼,不由道:“看来也是个实在做生意的,上次在行会匆匆见一面,有些严肃。”   卫长昀点头,“两家酒楼都是实在做生意的,不曾恶性竞争。”   “那就好,行会里都是这样的人,那大家才能把生意做好。”姜宁说着,眼尖瞥见有人挑着担子卖东西,仔细一看,竟是这月份成熟的桑葚。   拉了拉卫长昀胳膊,“走,那边卖桑葚,问问怎么卖。”   桑葚这东西,虽甜,但却护眼。   尤其是戚大叔说的滋阴补血、生津润燥,正适合他俩。   毕竟一个每日忙着摆摊挣钱,一个日夜苦读还要点灯看书。   “哎,婶婶留步,这果子怎么卖?”   姜宁上前叫住对方,“我看你剩这一些,就想问你买了。”   “小哥儿要买这个?”那大婶愣了愣道:“都是些野果,山上挖笋的时候顺道摘的,和笋一块送点。”   野桑葚啊!   难怪看着果子小,而且脆。   姜宁道:“我就爱吃这一口,平时忙,无暇去山里摘,看您这儿有才来问,你要不好定价,我出二十文,你这半盆给我可好?”   姜宁算着价格,不让对方吃亏,报了一个价。   “哎哟,小哥儿出手大方,这不值当,你要,我就送你了。”   “不行不行,我说了买就是买。”   卫长昀从旁劝道:“大婶,我家夫郎就喜欢这果子的酸甜,又不腻,他想吃,你就当卖给我一个人情,哄他高兴。”   大婶一看卫长昀少年俊朗,和姜宁站在一起便是好看,不由笑起来,“小公子懂得疼人,老妇人也不推辞了。”   卫长昀点头,拿出二十文递给大婶,“多谢。”   大婶直接把小竹筐也送给他们,摆摆手,“老妇人是看你们感情好,这才答应。”   “这儿还有一把山里摘的香椿,你们一道拿走。”   香椿闻着臭,不少人都不爱吃。   故而很难卖出去,平时也只有好这口的才会想着要摘。   姜宁看大婶表情,倒也不推诿,接了过来,“那我们不客气了,谢谢婶婶。”   大婶乐呵呵地挑着担子走了,姜宁和卫长昀拎着一筐桑葚,打算去买些别的。   去香料铺子路上,姜宁拿眼打量着卫长昀,“谁家夫郎?”   卫长昀知道他会拿这个来打趣,也不扭捏,转头看他,“我家夫郎。”   姜宁唇角上扬,又问:“往后都打算这么说?”   “事实如此,有什么不能说的。”卫长昀坦然说完,又想起什么,问:“还是你觉得不妥?有其他称呼。”   卫长昀私下里称呼姜宁,多是“宁哥儿”,只有两人时,才会喊他“宁宁”。   夫郎这称呼,第一次听着,姜宁觉得新鲜。   “哪有什么不妥,我就是觉得新鲜。”姜宁失笑,“其他的我也想不出来。”   姜宁左思右想,觉得夫郎也没什么,他不就是个夫郎吗?   从哥儿变成了夫郎,就是成亲的意思。   姜宁见卫长昀还在思索,拉起卫长昀的手,“走了,回家。”   -   家里客堂不如从前暖和,好在已经过了正月、二月,到了三月。   再怎么天冷,也不会刺骨的凉,多穿一些便是。   小小和小宝跟邻居家的小孩玩得熟悉了,吃过饭就约着一块在巷子里玩。   坐在客堂里也听得见小孩的声音,倒是让大人放心。   毕竟去年才出了拐卖的案子,那一阵别说村子里,连镇上各家各户都不让小孩单独出门。   “阿娘,有件事我和长昀要跟你说。”姜宁收拾完桌子,正在剥豆子时,忽地开口。   朱红手上动作一顿,看他们问道:“怎么了?”   卫长昀道:“过一阵子,宁哥儿的食肆就要开了,就在家门口,倒是不免整日都忙,所以家里大小事得劳您操持。”   见朱红一脸疑惑,便接着说,“我们商量了,按半个月给您支一笔银子,用作家里开销,多了您收着,少了再从他这儿拿。”   朱红从前在姜家,别说支银子用了,连铜板都见不了几回。   村里不买东西,她还被姜大志欺负,每次要添置什么东西,姜大志就给她一点儿,有时还不够。   再去问要,就要挨一顿骂。   姜宁和卫长昀这么一说,朱红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朱红迟疑道:“我拿着银子,也不知道怎么花,要不还是宁哥儿想买什么,我去买便是。”   姜宁立即道:“食肆可一点离不开人,我还琢磨一个人又要当厨子还得收钱、上菜怎么忙得过来,家里事可抽不开身,阿娘,你帮帮我嘛。”   看着是在撒娇让朱红帮忙,实际上是让她一起来管家里事。   这事儿他俩合计过,如今搬来镇上,不比从前,怕朱红觉得在家里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或者不担事,日子久了就愈发退缩。   倒不如借着这个机会,让她也管家里事,一来的确是帮了忙,二来往后有什么事他们不在,朱红也能担着。   朱红还是犹豫,姜宁眼睛一眨,哄道:“阿娘,半个月三百文,一月六百文,你看着用。”   “你看这钱也不多,怎么就不能管了呢。”   卫长昀帮着剥了一碗豆子,要去看书了。   起身时道:“娘,你不帮宁哥儿,他可真要偷着哭了。”   姜宁一听,悄悄瞪他一眼。   谁哭了?   有这么劝人的吗?   朱红看姜宁和卫长昀小动作,一想到姜宁从前吃得苦,勉为其难道:“那我试着管,免得宁哥儿忙不过来。”   姜宁诧异回头,顾不上跟卫长昀使眼色,欣喜道:“谢谢阿娘!” 第123章   姜宁在客堂忙了会儿,回房时,掌了一盏灯。   进门便看到卫长昀端正坐在桌前,手边的书摞了起来,比刚搬进来时多了不少。   连装上不久的书架,都快摆满了。   姜宁走过去,把灯放在桌上,搬了小凳子坐他旁边,托脸问:“从前你也是这般用功的?”   每日在私塾里就很用功了,回到家里,除了吃饭和帮忙外,其他时间也都在看书。   尽管姜宁知道天才也要努力,但在一旁陪伴,还是有些意外。   天才的努力不必寻常人少。   卫长昀翻了一页书,读完一段后才停下,答道:“还好,离点灯夜读还有一些距离。”   姜宁不禁笑道:“还有心思开玩笑,看来是还有精神。”   卫长昀往外看了看,“才亥时,的确还早。”   又见姜宁托着脸,“困了吗?”   其实姜宁不困,只是今天摆摊略有些乏了,“只是一点点累,倒不是困。”   “那我再看一会儿,就陪你。”卫长昀一向心疼姜宁,往常一起摆摊时,回家路上东西几乎都是他拿的。   “或者你这会儿看看书?”   “你这儿还有什么书我能看的?别是催眠作用,看一会儿我就睡着了。”   姜宁换了个姿势靠在胳膊上,“还是有话本?”   说到话本,姜宁来了兴趣,毕竟可以当小说看。   打发打发时间,不就跟看电视一样了。   “是有话本,不过写的你不一定喜欢,都是志怪类型的。”卫长昀侧过身,在书架上抽出一本。   姜宁眨眨眼,“吓人吗?”   卫长昀:“有些。”   “你要是怕的话——”   姜宁没等卫长昀说完,立即道:“那正好!给我看看。”   志怪类的啊,他最喜欢了。   最好有一些魑魅魍魉的场景,他可以熬夜看完,反正他不怕。   卫长昀挑了挑眉,失笑道:“那你看会儿,要是困了就说。”   姜宁接过来,“嗯嗯,你看你的书。”   得了,这是真喜欢,不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   卫长昀心里想道,却不打扰姜宁,只是看了他一会儿,便专心看书了。   书桌旁,两人一人拿了一本书看着,书页翻动的声音错落响起。   偶尔能听到姜宁问卫长昀一些字怎么念,知道了后,又问会不会打扰他看书,卫长昀摇头,姜宁便放心问。   好在这书册不算难懂,更不晦涩。   比那些文言文篇章好懂多了,九成都看得明白。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等卫长昀看了眼灯盏,估摸着时辰已经要到子时,便打算休息。   他合上书,出声叫看得入神的姜宁。   “宁宁?”   姜宁没反应。   卫长昀继续喊他名字,依旧没反应。   卫长昀无奈,看他眼睛都快要凑到书上,伸手轻拍他肩膀,正要喊,姜宁一个激灵,直接轻呼一声。   “什么东西,走——!”   姜宁没喊完,就对上卫长昀的脸,“……”   卫长昀看他表情,伸手替他拿开书,小心折了一下页脚,“离得太近了。”   姜宁的心脏都要从喉咙跳出来了,要不是屋里亮堂,他这会儿都要钻被子。   “我、我就是被你突然拍了下,才吓到的。”   卫长昀“嗯”了声,不反驳,问:“还看吗?时辰不早了。”   姜宁“啊”了声,“不看了吧,时辰不早先睡觉,明天接着看。”   卫长昀点头,把书放回书架。   放回去后,吹了一盏灯,留了一盏拿到床旁的桌上放着,“你先再擦擦脸,我再吹灯。”   其实已经洗漱过了,不过在那儿坐了会儿,习惯地上床前再擦擦脸和手。   姜宁利落过去擦手擦脸,先行爬到了床上。   卫长昀看他一眼,擦脸擦手回来,把灯吹了再掀开被子,才躺下,身边就靠过来一人。   黑暗中,眉梢挑了一下,伸手揽住姜宁。   “冷?”   姜宁睁着一双大眼睛,没吭声,半晌才道:“是害怕。”   想到自己吹的牛,叹了口气,“你不用考虑我的面子,其实早就看出来了。”   卫长昀低笑出声,侧了侧身,把姜宁完全抱在怀里,亲了亲他的额头,“书里写了什么?”   姜宁一口咬在他下巴,“你还问?”   卫长昀:“……”   “别想了,都是假的。”   姜宁胡乱答应,其实脑子里都把文字转成了画面。   嘀咕道:“你怎么比我还反迷信。”   “因为若是有,那恶人早该受到惩戒。”卫长昀低声哄道:“便不会有那么经历苦难的人。”   “那倒也是。”姜宁说完,心里还是怕。   志怪故事的恐怖点就在于自己的想象力,而想象是人类最无法控制地一种能力。   尤其是想象力丰富的人,很容易发散联想。   姜宁闭了闭眼,又把自己往卫长昀怀里塞了些。   这样才踏实。   卫长昀哑然失笑,搂紧他的同时,又把被子提高了一些,让他不会觉得后面有东西。   “睡吧,我在的。”   -   姜记食肆开张那天,正好是四月初。   天朗气清、风和日丽。   姜宁起了个大早,把要用的东西都清点一遍,确定没有少,又到外面去擦了擦两张桌子。   朱红帮他把火生起来,免得等会儿来客人了,火不够用。   “宁哥哥,这个放哪?”小宝端着一个盘子出来,上面放了几个木牌。   姜宁接过来,“给我,这个要挂起来的。”   木牌上写的是菜名,是给认字的人看,到时候能直接点。要是不认字的,他就来报名字。   刚把牌子挂好,小小又拿着东西出来了。   “宁哥哥,这个筷筒你忘记拿出来了。”小小两只手抱着筷筒,“还有勺子。”   姜宁一看,“啊”了声,懊恼道:“看我这个记性,擦桌子都没注意到这点,谢谢小小帮忙。”   小小听了,立即高兴地站在那儿,“还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姜宁看了一圈,不打击小孩帮忙的热情,“那你帮我把凳子摆正可以吗?”   小小爽快答应,过去挪凳子。   小宝一看,也跟了过去。   食肆开张,一家老小全上阵,还赶上卫长昀正好放一日假,在家中能帮上忙。   卫长昀端着一摞碗出来,看姜宁往街口看去,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食肆开张,这会儿时辰虽早,但再过一炷香就要放鞭炮,要是无人来,到底是打击自信心。   “这些碗应当是够了。”卫长昀把碗理好,“粉、面和炒饭,还有炒菜,一般食肆比不上家里的全,肯定会有人来的。”   不止有炒菜,还有大早炖的汤和现炒出来的鸡。   亏得家里养了些鸡,这才能吃上新鲜的。   姜宁从一旁罐子里,拿了腌梅子放到嘴里,“这不是第一次开店,有些紧张吗?”   卫长昀弯腰去拿东西,“不仅能在这儿吃,还能打包拿走,小吃也一起卖,熟客定是会来赏光的。”   他顿了顿,“我在私塾里也给你宣传了一番。”   姜宁看他,诧异道:“啊?”   卫长昀拿了东西直起身,“怎么了?”   “怕你觉得不好开口。”姜宁挠头,凑近了道:“先生不说你吗?”   一般不都禁止给自家打广告吗?   卫长昀失笑,明白了他的意思,“先生第一个说要来尝尝你的手艺。”   闻言姜宁眉目俱笑,放松下来,“那我可不能丢分,一定拿出最好的手艺。”   “平时那样,已经是很好了。”卫长昀又收拾了一下台面,往家里的大门看去。   食肆就在外墙,和家里一墙之隔,倒的确是方便做生意。   当时多花那几两银子,值得了。   “二哥,你过来一下,桌子歪了!”小小在那边大喊一声,“我和哥哥拉不动!”   卫长昀闻声,放下东西走过去,“往后遇到这样的事,也要记得叫大人,不能自己逞能。”   小小和小宝点头,表示知道了。   姜宁在一旁看着,跟朱红道:“阿娘,你觉得不觉得长昀很会教人?”   朱红生好火,正往里添柴,“小小和小宝这么乖,一是生性如此,二是他们两个兄长教得好。”   两个兄长,自是有卫家大郎的功劳。   姜宁不可置否地点头,“想来也是。”   不过他才见到小小和小宝时,其实这两孩子都挺瘦的,好在乖巧懂事。   “倒是长昀,上回听你说起他在镇上读书时,还不忘补贴家用,卫家父母必定是做了好榜样。”朱红叹了声,可惜命不好,早早离世。   姜宁见她怅然,立即道:“阿娘亦是给我做了好榜样,这叫有其母必有其子。”   朱红瞬间笑起来,“你这张嘴,怪会哄人高兴。”   几人在食肆里忙这忙那,说话间,便到了时辰。   卫长昀拿着一柄炮仗往外走了些,看见街口来了人,立即点了炮仗站开。   噼里啪啦一阵响,待炮仗声停,已经有人围了过来。   姜宁立即上前揽客,让人先坐下,问对方要吃什么   “粉、面还是饭,我家这儿都有,看客官您想吃什么?”   “来一碗面吧,你家招牌的。”   “成,今日八折价,您是第一位客人,再给你送一个鸡蛋和卤臊子。”   “老板客气客气,生意兴隆啊。”   姜宁回身,见卫长昀已经揭开烧水的锅,眨了眨眼,“得了,野生客人来了,生意一定兴隆。”   卫长昀给姜宁让位置,到一边去忙。   “是,祝姜老板生意兴隆。”   话音才落,外面就响起熟悉的声音,二人往外看去,竟是顾苗、顾今南,还有赵秋和王子书。   四人估计是在半道遇见的,一块过来。   “姜老板食肆开张大吉,生意兴隆啊!”   姜宁不禁笑起来,让他们赶紧坐下。   把面往锅里下时,姜宁心想,铺子没买成,但开一个路边小店倒也一样。   生意可算是又做成了。 第124章   食肆开张后,生意一直不错,尽管每天都忙,但好在除了饭点,其他时候都能坐着歇息。   只是客人比之前摆摊多了不少,姜宁一个人再加上朱红帮忙,连小小和小宝都懂事的来帮忙,才堪堪能顶得住才开业那一阵的客量。   卫长昀闲时或者店里太忙,也会来帮忙,但大多时候他一来,姜宁就会让他去看书。   临近考期,不能分心的。   姜宁是参加过大考的人,自然知道压力。不过偶尔也会让卫长昀帮忙,免得他读书太累,适当地转移下注意力。   眼看着就到了四月初,立夏刚过,天便热了起来。   从春衫换到轻薄的夏衫,院里那口井成了一家最爱的东西。   井水冰凉,不管是拿来洗东西还是祛暑,都十分适用。   卫长昀在院子里冲了凉,回到屋里,把擦洗的帕子晾起来。   习惯地往桌旁看去,并不见姜宁,这才转头看向床那边。   姜宁换了衣裳,趴在床上,闭着眼恹恹的。   卫长昀擦干手,走过去坐下,伸手去贴姜宁的额头,“有哪里不舒服吗?”   姜宁哼了声,累得不想睁眼,“只是有些累。”   卫长昀撩起袖子,“我替你按下肩背,会舒服些。”   “那你轻些,我怕疼。”姜宁掀起眼看他,稍微挪动了一下位置,方便卫长昀施展。   “不过你会吗?”   之前在村里,他们还未确定关系,也无名分,按肩的事,只做过一次。   那也克制,不比现在。   卫长昀点头,拨开他头发,“自是会的。”   手放在姜宁肩上,施了力道揉着,“这样会觉得不舒服吗?会不会重。”   姜宁只觉得肩上那一块紧绷处,被手掌缓慢揉捏,有些痒,还有些酸胀,却不觉得疼。   他轻轻摇头,转向里侧,“正好。”   “食肆的生意不错,这一月收入已经比之前多了不少,只是这样长久下去不是办法,你和娘两个人忙不过来的。”   卫长昀缓缓道:“我——”   “那也不用你提前回家来帮忙。”姜宁打断卫长昀的话,“这事儿我能办成,自是能接得下这些生意。”   卫长昀无声叹息,不再往下说。   “你安心在私塾里待着,每日回来帮忙收拾一下就好。”姜宁闭着眼,“等生意再好一些,手里的钱攒得住了,可以请一个小工帮忙。”   “该请的不是小工,是厨子。”卫长昀一句话戳破他话里的破绽。   食肆里最忙的就是姜宁,因为不少挂出去的菜,大多只有他能做。   朱红是能帮忙,可让朱红劳累,还不如姜宁自己来。   更遑论她还要两个小孩要照顾。   姜宁干笑一声,略显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卫长昀摇摇头,按完肩背,手往下,替他按腰和腿,不时问他会不会太重。   姜宁翻了个身坐起来,望着床边的卫长昀,“其实不会太累,平时客人只有早上、午时和傍晚才来,其他时候都是来买些零散货的。”   卫长昀伸手虚扶了一下,怕他动作太大,摔出床。   “这种事也要瞒着我吗?”   “那你读书不也累吗?”姜宁往前挪了挪,伸手往前抱住他脖子,直接靠他身上,“我知道你心疼我,但我又不是手不能提的人,这一点儿事,还不至于叫苦叫累。”   家里就这么几口人,各有各的忙,谁都不容易。   不说卫长昀了,连朱红也不轻松。   卫长昀抚了抚他的背,“好。”   “不过在我面前,可以喊累。”   姜宁笑着答应,撒手往被子里一倒,“那我现在累了,要歇着了。”   “我去再看会儿书。”卫长昀给他拉了下薄被,盖在腰腹上,“你先睡。”   姜宁托着脑袋,眨眼点头,“我还以为你会说,等你一起。”   卫长昀站在床边,弯腰低头,亲在他额头。   “今日不行。”   姜宁不解,“为什么不行?”   “因为明日要早起。”卫长昀提醒道:“不是要回村里一趟吗?”   经他一提醒,姜宁才想起来有这回事。   完蛋,差点忘记明天要去找赵秋,还有王三叔家。   卫长昀点了一下他鼻子,“好了,睡吧。”   “不过,真的不要我陪你一起吗?”   “你就休半日,等你从私塾回来,我都从村里回来了,再不济也晚不了多久。”姜宁翻了个身,往里躺着,“歇了,你安心看书吧。”   卫长昀摇头失笑,转身走到书桌旁,把灯换了个位置,靠墙一侧,姜宁那边就能暗一些,好入睡。   -   翌日,卫长昀去私塾,姜宁拿背篓装了些东西往村里去,家里留下了朱红在。   两人道别时,卫长昀不忘叮嘱姜宁,让他路上小心,尽早回来,别赶夜路。   姜宁点头答应,让他下学了直接回家,不用等他。   从永安镇回村,路上小一个时辰。   有一阵没走,姜宁走着走着发现,此处山道竟是有些远了,路上在茅草亭里休息了三次才走到村子。   一进村,姜宁就意识到不对劲儿,村口处没人就算了,怎么还闻到一股烧火的味道。   很像往常在地里烧秸秆、豆杆肥土的气味。   可农田都离得远,烧得太大,那也不可能飘到靠村口这边,要说卫家老房还差不多。   “哎呀,这不是姜家哥儿吗?怎么回来了?”   “啊?张婶,我帮秋哥儿带点东西回来,这不是正好吗?”   “秋哥儿啊,哎哟,他家这会儿怕是没功夫招待你。”   “这也不算早了,应当都在家吧,还是走亲戚去了?”   不对啊,王子书也在私塾,赵秋的消息多是他告诉卫长昀,再转告自己。   这样一来倒是方便许多,毕竟赵秋识得一些字,却不会写多少。   有王子书帮他带话,日常有个什么事,也不必断了联系,不知道要怎么传达。   “走什么亲戚啊,王邦那厮不知道在哪儿喝了酒,醉醺醺的,夜里点了一把火,直接烧了秋哥儿家,这会儿他们一家正在整理家中东西呢。”   什么?!   王邦纵火?!   “那王邦人呢?”姜宁皱着眉,“死了还是已经扣起来了?”   “烧伤了,估计也活不久。”张婶嫌弃道:“王栓和他娘正闹呢。”   什么人啊这都是!   自家放火烧了别人家里,还有脸闹?果然是一家子死不要脸的。   “张婶,我不跟你聊了,我赶紧去看看。”   “行,你去吧。”   姜宁背着东西,急匆匆往赵秋家里赶。   一到赵秋家外面,便见到不少人都在搭把手帮忙,他几步跑上前去。   “秋哥儿!赵叔、杨婶、赵大哥?!”姜宁喊道:“严嫂嫂!”   赵秋蹲在地上捡东西,听到姜宁声音,回头看见他站在那儿,憋了一早上的眼圈瞬间红了。   “宁哥儿。”   姜宁走到院子里,看着几乎烧掉大半的房子,几乎连个能落脚的地都没了。   幸好各家院子是分开的,不然怕是要烧到别人家去。   “宁哥儿回来了,你看这、这家里遭了祸事,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赵秋爹叹了口气,“也是流年不好,去年大雨又淹了地,今年一开年就遇上火。”   “爹!根本就是王邦心里记恨咱们家,所以才纵火,不就是因为——”   赵秋说到一半,突然噤声,闭上嘴不说了。   姜宁瞬间反应过来,怕是自己从前开罪王邦一家,才连累了赵家。   就算不是全部,那也有一些原因。   不然王邦好端端的,别家不去,就来赵家,可离得好几户人家呢。   旁边赵秋娘正照顾有身孕的严娘子,二人看过来,不由叹了一声。   赵大哥估摸着去别处了,没看到人。   “先来我家待会儿吧,这严娘子有身孕,不好呆在这。”宋乔拿着清扫工具过来,“不说子书和秋哥儿的关系,这么多年邻里,你们也别客气了。”   赵秋娘点点头,扶着严娘子往王三叔家去。   姜宁放下背篓,看着眼前的屋子,多半是住不成了,心里难过,又不知道怎么安慰。   “秋哥儿,你歇会儿。”姜宁拉着赵秋,让他在院墙处坐下,“赵叔,你们打算怎么办?这屋子一时半刻也修不好。”   “我们打算去秀秀娘家住一段时间,虽然那边屋子也不宽敞,但好歹能住,我和老大白天就过来修房子。”   “那有多远啊?”   “来回一个半时辰。”   姜宁一听这么远,心里暗暗有了主意,只是这事他不能一个人做主,还得问过卫长昀。   “赵叔,严嫂嫂家里虽是亲的,可谁家都不宽敞,你们过去住,一下五口人,打地铺还是挤一间屋子都不方便,不如等我和长昀商量下,老屋空着也是空着,不如你们暂时住进去。”   赵秋爹一愣,连忙道:“这可使不得,能借住一两日、半月一月的,难道还能借住小半年吗?”   姜宁失笑,“这有什么不行的,在村子里,你们帮了我们不少忙,尤其秋哥儿,我这条命还得托他的通风报信,不然早让王栓推到河里淹死了。”   “不行不行。”赵秋爹不愿承这么大的人情,又怕让姜宁和卫长昀吃亏,忙道:“宁哥儿,我知道你心善,但此事万万不能,实在不行,我们先搭一个草屋住也行。”   “严嫂嫂如今身孕六个多月了,住草屋不方便,而且蚊虫多。”姜宁劝道:“您别跟我们客气了。”   他又看赵秋,“秋哥儿,你跟我还客气吗?”   赵秋刚要说话,就见他爹看来,便道:“宁哥儿,我们不能住你那儿。”   闻言姜宁又气又急,一屁股坐在他旁边,把背篓往地上放,“你真是要急死我。”   “那屋子空着也是空着,你们住进去还平添了人气,不会荒了,要你们心里过瘾不去,派秋哥儿上我那儿去干活得了。”   赵秋正烦心,恨不得一刀捅了王邦,一听这话,诧异地抬起头,“我不卖身的啊。”   姜宁:“……”   他看起来像是能当地主老爷的吗?   “我说玩笑话。”姜宁道:“家里事这么多,我把你薅走,能忙得过来吗?”   “叔,你别跟我客气了,这事儿要换作别家,我也就帮一帮,不会提出借屋子住,也就你们跟三叔三婶亲一些,我才说这话。”   赵秋爹还是一脸为难,倒是旁边帮忙打扫的王三叔和宋乔开了口。   “我说老赵,你就听宁哥儿的,他主意多,脑子还转得快,这事儿错不了。”   “赵哥,你看秀秀还大着肚子,离不开人照顾,杨嫂嫂得陪着,去了秀秀娘家,那人家还得腾出手来照顾你们,这春耕时节,家家都忙,虽说是亲家,可到底怕照顾不好啊。”   宋乔看着眼前的几根柱子和几堵墙,“长昀他们那屋子搬了不少东西,可也还留了一些东西,床、桌子都在,屋顶和门窗都是修过的,住进去还踏实。”   “就是,我那浴房和灶房可都搭过的,你们问问秋哥儿,是不是特舒服。”   姜宁附和道:“事不宜迟,来回还要时间呢,让秋哥儿跟我去一趟镇上,商量完了,到时候让秋哥儿把钥匙给你们带来。”   说是商量,其实就是得让卫长昀知道这事儿。   这事儿他知道了,哪有不同意的。   宋乔一听,道:“回来时辰怕晚了,让子书送秋哥儿回来,明早再去私塾,或者请一日假,来家里帮衬着。”   姜宁站起来,拉了拉赵秋,“秋哥儿,走吧。”   赵秋看向自家阿爹,见他眼眶发红,鼻尖也跟着一酸,扭头抹了抹眼睛。   “阿爹,你别怕欠宁哥儿家的人情,往后我还的。”   好好的屋子,住了几辈人,就这么被烧了大半。   纵火的人还烧成重伤,想拿人发泄都没法子,只能交给官府处置。   王家那个性子,别说赔偿了,不来闹都烧高香。   恶是有恶报,但怎么死之前还祸害无辜人家。   赵秋转回来,吸吸鼻子,“大哥跟村长去王家了,不管如何,他们家人做的事,该赔就得赔,就是人死了,那也得赔我家的损失。”   “你等我跟宁哥儿去镇上回来,他要赖账,我就天天去他家里闹。”   赵秋爹一把年纪,眼瞧着都四十多岁了,之前瞧着还精神,经历这一遭,鬓边白了些不说,背脊也佝偻着。   姜宁转过身,无声叹息。   一想到王邦那一家祸害,这次非得好好办了不可。   “宁哥儿,走吧,去镇上。”   “嗯。”   姜宁把背篓交给赵秋爹,说都是些吃的,还有用的,这回派上用场了,让他们留着。   看一眼烧毁的屋子,姜宁和赵秋便一块回镇上了。 第125章   “那个王八蛋,我这就去他家也放一把火,再称自己有病,不知道放火是什么意思!”   围坐在院子里的几个人,忽地平地一声,其中一个站起来,一脸怒气就要往外冲。   卫长昀伸手拽住王子书,眉头皱紧,“你去放火,家里父母和兄弟不要了,前程和心上人也都不要了?”   “王邦敢做出此事,必定要付出代价,如今赵大哥和郑叔已经去里正那儿,接下来官府会插手,不如先去官府打听一二。”   赵秋原本的就强忍着泪意,来的路上悄悄抹了好几次眼泪。   好不容易平复,又被王子书几句话勾起来,眼眶一下红了。   “好了,先不说这个,又招秋哥儿掉眼泪。”姜宁看着赵秋,又心疼又担心。   “官府这边的消息,我们帮你们打听,好歹在镇上,离得近。当务之急是得安顿好秋哥儿一家,这虽是初夏,可夜里还是有凉意。”   卫长昀和他对视一眼,道:“家里老宅虽不如赵叔家里宽敞,但三间屋子都能住人,你们一家正好能住下。床那些都有,柜子我们也都留在那儿,你们收拾下就能住。”   闻言赵秋心中更是酸涩,一时间抿唇说不出话,只是望着姜宁和卫长昀。   “宁哥儿,长昀,我——”   “姜哥儿,卫家二哥,这恩情我替秋哥儿记下了,往后你们有什么做的,我一定鞍前马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王子书按了按赵秋的手背,起身向两人行了一礼,“多谢。”   姜宁微怔,连忙和卫长昀一同起身,“哪里用得着行这样的礼,你们两家帮我们颇多,如今遇事,我们哪有不帮的道理?”   卫长昀点头,托住王子书的手,“村中与我们亲近的人家,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有事岂有不帮的道理。”   老屋借给赵家住,一是能帮得了赵家,二是赵家能爱惜。   换作旁人,他们都要多加思索、商量一番才行。   住进卫家老屋的事,就这么说定。   来回一趟,已是午后。   赵秋还得回村里,自然不能久留,免得耽误了时间。   “宁哥儿,谢谢你。”赵秋看着姜宁,眼泪汪汪的。   姜宁最怕见着旁人哭,连陌生人的眼泪他都受不了,更别说亲近的人了。   一看赵秋这般,心里苦涩。   尽管他们家如今看着手里宽裕,可谁家的日子都是不好过的。   每日起早贪黑,无休息的日子并不比地里劳作要轻松。   各有各的难处,赵秋家从前也仅仅是维持得了温饱,还有些余力。   这一遭来,可谓是重创,半生心血全没了。   只幸好,一家人都平安无事。   “有什么事别自己担着,千万要告诉我们,大家一起想办法,再难的事,也能解决的。”   姜宁看着他,“我收了一些东西,你先拿回去应急。”   犹豫了一下,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小袋子,“这是一两银子,我和长昀商量后,便拿了这么多。”   赵秋一看银子,立即摇头,“东西能要,这钱不能——”   “别急别急,先听我说。”姜宁解释道:“多了怕你们心里过意不去,但少了又管不了什么用,这一两正好,能添些简单东西,又不会太多。”   “宁哥儿……”   “好秋哥儿,你那时能来帮我,那份情,便不止这些,更别说阿娘不在时,你们帮我们照看了多少次小宝和小小。”   金银好算账,不过是几十、几百、几千,总是有数额的。   可人情全靠心里如何想。   姜宁这人处事原则简单,便是谁对自己好,他就会对谁好。   对赵家、王家、杨二爷都是这般想的。   “哎,秋哥儿和王家大郎等等。”朱红从屋里急急忙忙出来,怕他们走了,“这包袱里是几身衣服,虽是旧的,但都洗干净晒过,放在家里他们都不穿,我原想改一改做成别的东西,这下是派上用场,你们一并拿回去。”   王子书肩上背了一筐东西,手里还提着一些。身边赵秋又被姜宁塞了一两银子,二人对视一眼,心绪翻涌。   姜宁接过朱红手里包袱,递给赵秋,“好了,趁着还早,赶紧回村里收拾一下,今晚好好休息。”   日子还长着,什么都比不上活着好。   等送走两人,一家人坐在院子里,连小小和小宝都安静了,托着脸不说话。   不知是谁先叹了声,跟着就是一串叹息声。   “王邦一家真是害人害己,遭报应前还连累其他人。”姜宁忿忿道:“真是祸害。”   朱红叹道:“他现在是自食恶果,烧掉了半条命,往后也折腾不了什么了,只是可怜秋哥儿家。”   卫长昀看姜宁气得不轻,“明天一早,我就去里正那儿问问,官府打算如何处置。”   “嗯,这是再好不过。”姜宁想,得让王家赔,倾家荡产都得赔。   不然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好在人没事,还有地方住,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   经历了王邦纵火这事,姜宁有一阵心神不宁的,白日里在食肆,就一直琢磨这事。   过了好几日,从卫长昀口中知道赵家安置好了,才开口和他说自己的想法。   夜里,外面都安静下来,偶尔听得到几声狗吠。   姜宁盘腿坐在床上,用一块布垫着今日收的铜板,一个个擦干净了往罐子里放。   卫长昀看书时,听着声音也不觉得扰人,只不过等他看了会儿上床时,发现姜宁还在数。   显然是心不在焉,飞到别处去了。   “铜板被我拿走了都没反应,在想什么?”   卫长昀问道:“是赵家的事?”   “不是。”姜宁眨眨眼,显然收回了心思,“是小小和小宝。”   卫长昀一听和俩孩子有关,眉头微蹙,“怎么了?”   “王邦声称自己醉酒,家里人口径也一样,都说醉得不省人事,但我不信。”   姜宁说出自己的疑惑,“要真的像一滩烂泥,还能放一把火时,精准找到易燃物吗?”   赵家的房子不说全是砖房,但院墙和厨房那一块,可都是石头砌的。   想要一下烧起来,并不容易。   姜宁道:“我觉得他是在报复。”   报复不了他们,就去报复赵家。   反正他挨了镇上王员外家一顿打,早就成了半个废人,失去了做工的地方,其他人家知道他名声不好也不要。   卫长昀想了想才道:“那他为何不直接去烧了老屋?”   这件案子县府那边还在查,里正亦是在配合,但具体什么样,还得等结果出来。   县府那边要优先打人、伤人或者命案,其他案子人手就不够。   “老屋有什么好烧的,空荡荡的一个屋子,烧给谁看呢。”姜宁摇头,“报复二字,就是为了诛心,让人难受,要是对方不在乎,或者看不到,又有什么意义。”   “我有点担心小小和小宝。”   姜宁不是那种一见面就会把人往坏了想的,可他会对之前就做过恶的人有防备心。   “你是担心王栓会来找小小和小宝?”卫长昀知道姜宁的担心,道:“镇上人来人往,比村子里人多但也复杂,要是在巷子街口被带走,的确难发现。”   姜宁“嗯”了声,“其实不只是王栓,我更担心姜大志。”   恶人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距离他们上一次碰到姜大志,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   那次姜大志被人从赌坊里赶出来,之后怎么样他们也没特地打听,只是偶尔从赵秋二姐那儿知道一些消息。   无非是姜大志另娶了寡妇,结果好了一阵,对寡妇腻了后,竟是连人家的田产都卖了。   姜富贵和姜万贯兄弟俩趁着当初给的那笔钱,好不容易成了家,结果姜大志经常闹,家里也不和睦。   再多便没有了。   按理来说,姜大志那种人不可能因为一封和离书就安分。   和离书断的是跟朱红夫妻关系,论起来,姜宁还是他儿子。就算是卫家的人了,可这种闹上门的,从前也不是没有。   “姜大志是个好赌的人,绝无可能改邪归正。”姜宁数完铜板,把钱罐放回去。   “这世上有几类人,要想改邪归正,难于登天。”   卫长昀知他担忧不无道理,理了理被子,待人躺下后,亦是吹了灯躺下。   “哪几类人?”   姜宁往他怀里一靠,抬眼时笑盈盈的,“赌徒、瘾君子、色鬼、懒人、撒谎精。”   “与人相处,得远离这几类人。”   卫长昀笑了笑,捏捏他后颈,替他缓解疲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虽有人出淤泥而不染,却适用于大多数人。”   “自是。”姜宁打了个哈欠,闭上眼,“这段时间,让小小和小宝尽量都在食肆附近玩,我能看着点。”   要么在家,要么在食肆,他和朱红两个人都能看着。   卫长昀“嗯”了声,低头在他额头亲了亲,“待考完我便有时间多帮你些。”   “那可不要,既是好好准备了这么些年,便要一举得中,可不兴考前就想考不中的事。”   姜宁皱皱鼻子,“院试接着是秋闱,秋闱不到半年便是春闱,哪来的时间。”   卫长昀失笑,只答应“好”,都听他的。   姜宁不自觉翘起唇角,心想有卫长昀真好,什么事有商有量,还能想到一处去。   从前不知和人在一起是这样的感受,如今有了,才觉得理应这样。   合适、喜欢缺一不可。   “过几日要到端午了,你私塾可能休息一两日?”   “嗯,会放三日假。”   “那就好。”   “怎么了?”   姜宁笑而不语,只是捏捏他的手腕,被人捉住手才道:“夫君,莫不是忘了我们还未圆房。”   卫长昀一怔,“……为何?”   姜宁翻身,往他身上一趴,咬在他下巴上,“自是不能耽误你学业,不过放假便可以了。”   卫长昀无声笑起来,搂着姜宁,任由他枕在颈侧,“该是你劳累。”   姜宁嘀咕道:“我是怕你食髓知味。”   少年人的喜欢本就是难以克制的,不仅是感情,还有身体的欲望。   他可不想卫长昀第二日去上学迟到。   怪羞人的。 第126章   后面几日,一家人都小心翼翼地提防着姜大志上门寻事,看小小、小宝看得紧。   不知道是姜大志还没想到这一茬上,还是被其他事缠住,竟然风平浪静。   姜宁不敢掉以轻心,生怕被姜大志钻了空子。   好在小小和小宝听话,在院子和食肆里玩也不吵不闹,还挺高兴。   端午那日,食肆只开半天。   大早上就有不少人过来提前买东西,几个品类的辣椒都卖得好。   那些零嘴和提前炒好的辣子鸡也被买走大半。   生意好归好,姜宁收起摊子时,可松了一口气,总算能歇一两天了。   自打食肆开张到现在,两个月时间,他一天都没休息过。   “东西给我。”卫长昀擦着手出来,“你去看下浴房可还有什么要改的,我弄得差不多。”   姜宁眼睛一亮,干脆地把东西给他,“才一个上午你就弄好了?动作这么快。”   卫长昀把东西拿到厨房,“不用另外砌,只在里面隔一道墙,比之前要快很多。”   姜宁一想也是,但还是捏了捏卫长昀胳膊,夸道:“但还是厉害呀,文章写得好,还能做工程。”   这不是典型的理工男是什么?   噢,应该是文理双修。   卫长昀坦然接受,进厨房把东西放了再出来,也进了浴房。   经过院子时,朱红正带着小小和小宝在包粽子,他俩因为去年就包得不怎么样,被剥夺了包粽子的资格。   卫长昀是真包不好,姜宁是包的煮着煮着散开。   “还好浴房宽敞,不然想隔开就难了。”姜宁站在浴房里,“还跟从前一样,一边如厕一边洗澡,不过门也得重新弄下,不然白日里也要点灯,那也太黑了。”   “门上挖出四个方格,都用油纸蒙上,能透光。”   “行,就是不挨着厨房那边,冬天冷得慌。”   小河村那个浴房别的不说,冬天洗澡是真舒服,灶里烧足火,热气就沿着管道过来,一点不觉得冷。   “隔间比之前小,水烧得足也能管一时半刻。”卫长昀看了一眼旁边余留的位置。   这宅子虽不小,但也不大。   否则不可能四十两就卖给他们。   几间屋子已经占了大半的地,加上院子和厨房、井,就只有这一块地能做浴房和茅房。   有地方已经不错了,搁院子小一点的,都得在屋后放恭桶。   “这里可以砌一小方灶,拿几块砖就行,不过得把这面墙凿了再砌。”   卫长昀走到树下,院墙和浴房墙中间有一处两人宽的空闲地方,平时堆杂物,或者随手放些东西。   清理一下能砌一个小灶。   姜宁绕过去,打量着,“倒也不是不行,小灶也用不了多少砖和柴,洗澡的时候从厨房拿着了的柴来就行。”   “嗯。”卫长昀点点头,心想明日去买几块砖回来,趁着他不用去私塾,就给砌好了。   不然姜宁在家,更忙不过来。   等他俩研究完小灶,就差画线标注时,门外忽然传来说话声。   姜宁正蹲地上,卫长昀伸手拉他一把,自然弯腰捏捏他腿侧,“缓会儿,我去看看。”   姜宁腿麻得不想动,甚至站不稳,只能扶着树干,“哦。”   说完话,卫长昀就去了门口。   “严肆?”   “在啊,我还担心你们在吃饭,幸好没。”严肆手里提了一个篮子,怀里还抱了一只小东西。   “上次你不是说小嫂子想养狗吗?我给带来了,一个月大,金贵着呢。”   卫长昀伸手接过来,又侧身把他往屋里迎,“进来坐会儿。”   严肆摆手,“不了不了,我还得回家帮忙,再说端午,哪有在别人家待的。”   “这个是小猫崽,别人送我家的,我娘养不过来,我就给你带来,你们——”   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姜宁已经拖着还有点麻的腿走来。   话没听全,但看见卫长昀怀里的狗,还有严肆篮子里探头探脑的猫时,自然想得明白。   严肆一看他过来,立即点头道:“嫂子!”   姜宁:“……”   不自在地低咳了声,心想嫂子就嫂子吧,现在连爸爸妈妈都不一定指代父母了,嫂子算什么。   “哪来的小狗和小猫?”   姜宁对他笑了笑,问道:“看着还挺小的。”   “长昀问我要的啊,说你想养。”严肆看向卫长昀,有些茫然。   想了想,立即反应过来,“我懂了,他想给你一个惊喜,嗐,早知道我就悄悄给他了。”   卫长昀微不可察地叹了声,“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姜宁“噗嗤”笑了声,“你在这等下,我去拿点东西。”   严肆老实地待在原地不动,又不敢去看卫长昀。   他哪晓得是惊喜,这下搞砸了。   卫长昀倒不会怪人,胡噜了一下臂弯里小狗的头,“过一阵就要上交凭证去县府,你别忘了。”   严肆点头,“知道知道,不过我觉得悬。”   要是秀才那么好中,也不会五十年不出一个了。   “考前别灰心,放开了考。”卫长昀不多说,只道:“院试三年两场,总归是隔一年能考一次的。”   严肆点点头,心想今年考不中,后年也能再来。   不一会儿,姜宁拿着东西回来,是一罐辣椒酱。   姜宁把辣椒酱递过去,还有几个粽子,“今天端午,也不能让你白跑一趟,都是自家做的,拿回去给婶婶和叔叔尝一尝。”   严肆想要推辞,往卫长昀看去,就见卫长昀点头。   “这、这多不好意思啊,我就是跑个腿还拿你们东西。”   “你不拿我们才是不好意思了。”姜宁把东西给他,又接过篮子,伸手轻轻摸了摸小猫的头。   小猫胆儿小,轻轻“喵”了声,缩回去。   严肆道了谢,便要回去了。   姜宁往外走了两步,“端午快乐啊。”   卫长昀就站在旁边,等送走了严肆,才跟姜宁一块回院子。   这一阵天热,尤其是下午更是暑气躁闷。   幸好院子里有树,老槐树枝繁叶茂,才凉快一些。   “汪——!”   小狗忽然叫了一声,半点不吓人,倒有点可怜。   “小狗?”   “二哥,你哪里来的小狗?”   小小和小宝听到小狗叫,立即跑上前,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怀里小狗。   又好奇又新鲜,伸手想碰又怕狗太小了。   卫长昀蹲下来,把狗放到地上,“以后它就是我们家的一份子,要好好照顾,可以吗?”   俩孩子跟着蹲下来,伸手去摸,“是我们家的吗?”   “嗯,是我们家的。”   “那太好了,有小狗的话,我晚上一个人睡就不怕了。”   小宝还惦记着之前商量的事,摸摸小狗脑袋,“二哥,要给它取一个名字吗?”   小狗小狗的叫,万一不知道是叫它呢。   小小也抬起头,期待地看卫长昀。   卫长昀没想过取什么名字,遂抬头去看姜宁。   三双眼睛齐齐落在姜宁身上,他还拎着一只猫呢,哭笑不得。   “毛栗好了,一身毛绒绒的。”   小狗也不知道听懂没有,摇了摇尾巴,圆乎噜的眼睛滴溜转着,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浑身毛色偏白,像个毛球。   “那就叫毛栗了。”   “毛栗!”   “小栗子也行。”   卫长昀看小小和小宝动作间小心翼翼,就站起来,让他们跟小狗玩。   转而看向姜宁怀里的猫,“这猫崽儿太小,先和毛栗分开养一阵。”   姜宁捏捏小猫的后颈,“养我们屋里吧。”   卫长昀“嗯”了声,“篮子先给给它用着,也暖和。”   严肆还拿了一块布垫着,倒是上心。   “你去厨房给它俩找点吃的吧,还有水,我先提回房里。”姜宁边说边往屋里走。   进门时嘀咕道,要不要去问问戚远,小猫小狗能吃什么药,打打虫、防皮肤病的。   不然家里两个孩子年纪都小,互相传染点什么,那就麻烦了。   “小宝,今晚先别让小狗上你床,手摸完了也别擦眼睛和往嘴里放。”   姜宁在房门口,转身提醒了句。   朱红正择菜,看他们围着小猫和小狗转,面上带着柔和的笑。   “你说别人,还把猫崽儿往屋里拿?”   “这不有篮子吗?不放床上。”姜宁回道:“阿娘,你择完菜煮一下饭,剩下的我来就行。”   听到朱红答应,姜宁便进了门。   过了会儿,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他回头看,是卫长昀,手里还端了个盘子。   “厨房里还剩一点昨天的鸡肉,我拿水煮了一下,又捣碎,能吃吧。”卫长昀不确定问。   姜宁站在桌前,捏捏小猫的后颈,“能吃,这猫太小了,不然能喂点别的。”   才两个月大,吃不了太多东西,都得捣碎成泥。   卫长昀听了,放下心,“那就好。”   姜宁把盘子放到桌上,又在小碟子里放了水,“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它能吃?”   是有些好奇,毕竟卫家从前不养猫。   卫长昀微微弯腰,伸手去逗猫,“没养过猫,但照顾过小小和小宝。”   那会儿他已经十岁出头了,父母和大哥都要去地里忙,所以他得在家里照顾小孩。   豆丁点大的弟妹,软乎乎的,不敢用力抱,也不能随便折腾。   连吃的都要碾碎了一点点喂,还要担心喝水呛着、咽不下去之类的问题。   猫崽儿和小孩一样脆弱,喂养的道理差不多。   姜宁看猫崽儿探头出来吃东西,往卫长昀脸上瞥去,眼神里带着欣赏和惊喜。   卫长昀感觉到他视线,转头问:“怎么了?脸上有东西。”   姜宁摇摇头,往前一步,一下靠在他肩上,“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像你这样的人,若是入仕,也定会是个好官。”   至少能做到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如今世道,人人都自顾不暇,只能兼顾自己脚下这一亩三分地,能分出一二分心思善待、理解旁人难处的人,已是不多得了。 第127章   年年端阳都值酷暑,哪怕到了傍晚,空气里依旧充斥着热意,动作间很快就起一身薄汗,更别提吃饭。   才端起碗,就能热出一脑门汗。   厨房里更是待不住,姜宁一做完饭,就得奔浴房里冲洗。   不过今年比去年强一些,院子里有口井,西瓜和黄瓜、果子放篮子里,再用绳子往下吊,过一两个时辰取出来,冰爽可口。   饭桌还没收拾好,姜宁便去井边把自己冻的水果往上提。   小宝跟毛栗玩得正开心,小小跟在他屁股后面,巴巴地伸长脖子探头看。   “会冰牙吗?”   姜宁先把西瓜提了起来,放一边,又去拎另外一篮子黄瓜跟桃子。   上面挂着一层水珠,还冒着寒气。   “不冰牙,这上面可不结冰。”姜宁拿了一个桃子塞到小小手里,“还偷不偷吃了?”   小小吐舌,撒娇地腻在他胳膊上贴贴,“太好吃了忍不住,就是吃得太快冰牙。”   姜宁拎着篮子回到桌旁,放上去后,“你乖乖在这儿,我去把西瓜切了。”   小小坐凳子上,啃着桃子答应。   姜宁进厨房时,朱红正好在洗碗。   “要切西瓜啊,那等我把刀再给你洗洗,不然刚才切过蒜和姜,别串味了。”朱红甩甩手,拿了刀在盆里洗一遍,又用清水再洗一遍。   姜宁失笑,想起之前有蒜味的黄瓜。   还好是黄瓜,不然味道更怪。   “今天街上热闹,阿娘要去转转吗?”姜宁手撑着灶台边缘,微微倾身问:“可以买些香包,还有头绳之类的东西。”   “人挤人的,去了也挤出一身汗。”朱红摇头,忽然问:“你和二郎不去逛逛?”   “小小和小宝跟我在家,你们单独去。”   姜宁抿着唇面笑,一脸卖乖的表情。   朱红睨他一眼,摇头笑道:“你这孩子,直说不就行了,还要先问我,万一我说要去呢。”   “那就一家人一起去。”姜宁接过刀,把西瓜切成两半,拿了一块瓜递到朱红面前,“我们会早点回来。”   朱红承了他卖乖的心意,咬了西瓜,等咽下后才说:“晚回来也没事,住在街上来回比从前方便。”   “我好哄,两个小的可得等你自己去哄了。”   姜宁心想他绝对不是不负责任的大人,但约会这种事怎么能带上小孩一起呢。   往后再补偿吧。   “和小猫小狗玩得高兴呢,哪顾得上我们。”   “你还打算悄悄出门?”   “差不多吧。”   姜宁回忆了下从前爸妈出门逛街,就是这么甩下他们兄妹三人的。   每次悄摸出去后,回来必定要从县里带好吃的回来。   朱红摇头失笑,笑姜宁没个大人样。   姜宁端着一盘西瓜出去,坐在小凳上,刚咬一口,就见卫长昀从浴房出来。   视线对上,两人都是一阵心虚。   小小要吃东西,不跟小狗一起玩,就看小宝蹲在那儿,歪着头逗小狗。   姜宁拿着西瓜,顺手还给卫长昀拿了一块,迅速回了房间。   卫长昀正在擦沾到水的发梢,看姜宁做贼一样进来,失笑道:“是不是不用这么紧张的?”   “原本不紧张的,但阿娘看穿我想单独跟你出去的心思,瞬间心虚了。”   姜宁把西瓜放在桌上的碗里,“你收拾好了自己吃,我看看情况。”   说着人就站在门那儿,透过门缝往外看。   卫长昀哭笑不得,擦完头发后,拿着西瓜几口就吃掉,不似姜宁,一牙西瓜都可以吭哧啃一会儿。   走到姜宁身后,轻拍他肩膀,“走吧。”   姜宁回头,“不玩了?”   哪能真是怕被小孩发现,就是闹着玩而已。   卫长昀笑道:“去外边玩,不在家里躲猫猫了。”   姜宁拿手帕擦了擦嘴,到院子里洗了洗手,“阿娘,我们出门了啊,晚点回来,留大门就行。”   小小和小宝同时转头,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姜宁擦了手,拉上卫长昀,“回来给你们带糖还有果子。”   “我要桃子味的。”   “我想吃糖葫芦。”   姜宁大方地全都应下,挥挥手出了门。   从院子出门,一下就热闹起来,连他们家这个位置都比以往热闹。   家家户户门上挂了菖蒲,门边撒了雄黄粉,有的人家还摆了几杯酒,以祭故人。   “真热闹,我还以为只有过年和中秋、七夕才这么热闹。”   姜宁感慨道:“下回是该把阿娘他们带上。”   卫长昀任由他牵着手,“嗯。想去哪?”   姜宁对镇上早就熟悉了,要说想去的地方,倒是没有,“四处转转,遇到好玩的、想买的就去看看。”   逛街市,不就主打一个随心所欲。   卫长昀点头,“这会儿还吃不下,不如沿着河边走,从西街逛到东街,桥上还能看到别人放灯。”   姜宁晃了晃他的手,“好。”   -   街市热闹,亥时都还人群熙攘。   姜宁和卫长昀买了不少东西,正要回家时,路过一家香膏铺子,在门外都能闻到淡淡的香。   姜宁扭头看去,忽地想到什么,扯扯卫长昀的衣袖,“长昀,等等。”   卫长昀不解转头,顺着他视线看去,便看到铺子里摆放的各种瓶瓶罐罐。   心念一动,“进去买一些回去。”   姜宁讷讷地点头,低咳一声,“应、应该是要用的,我、我觉得是吧。”   “嗯。”卫长昀松开他手,“我去买。”   姜宁讶然抬头,看着他,“你自己去?”   卫长昀笑着捏捏他的脸颊,把袋子里的果子拿出来喂到他嘴边,“你在这边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姜宁与他之间坦诚,可世俗的眼光却不这样想。   买寻常香膏便罢了,但买的是用在床笫之间的,难免会引来旁人注意和议论。   姜宁知道他心思,点点头,鼓着腮帮站在路旁,不时盯着脚尖思索。   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措施可以避孕,他还不到要小孩的时候呢。   怎么、怎么也得等科举的事落定,才能去想这个吧。   “走吧,回家。”   卫长昀声音传来,姜宁猛地抬头,而后笑起来,把手交给卫长昀牵着。   卫长昀捏捏他手,一路上难得不说话地回到家里。   -   西街不如东街热闹,更遑论靠近镇口的几处僻静宅子。   才不过亥时一刻,只能听到几声犬吠,偶尔有一间屋子还亮着灯,隐隐有说话声。   姜宁坐在床边,探头往门口看去,不自觉吞咽了下。   家里静悄悄的,其他人都睡下了。   隔着门,他隐约听到院子里传来的水声,是卫长昀在擦身。   等水声停下,换成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姜宁捏了捏被子,莫名觉得自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马上,就任人宰割。   房门被推开,卫长昀没了平日的周整,衣衫有些乱,夏衫轻薄,已经逐渐结实的肩背和胳膊线条,在衣衫下隐现。   姜宁挪了挪位置,收回视线后道:“你、你过来时,记得把灯吹了。”   卫长昀依言吹了灯,把帕子搭在盆架上,走到床边。   初五的天并无什么月色,却因天气好,故而屋内隐有微光,离得近了,也能窥得一二神情。   床发出“吱呀”一声,卫长昀揽着姜宁的腰,把人放倒在被子上。   姜宁呼吸顿了顿,脸上烧热,又不想闭眼,只要握住卫长昀撑在一侧的手臂。   平时无所察觉的肌肉,在这一刻分外明显。   姜宁抿抿唇,道:“先、先脱衣裳。”   卫长昀却不急,低下头,在姜宁迎上来时,却偏开亲在他耳尖。   先是亲,再是用牙尖咬。   指腹贴着腰侧,一寸一寸往上,在平坦胸腹唯二立起的两处玩捏。   姜宁半阖着眼睛,不自禁地去抓卫长昀胳膊,却发现他挣脱开,反向探进了腰身。   就在下一刻,膝盖被迫屈起,只一阵凉意袭来,半个时辰前在街上闻到的香膏味道,慢慢散开。   哪有人这么玩的!   姜宁嗔怒地瞪着卫长昀,却又不是真生气,反而多出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当呼吸和心跳一起纠缠时,姜宁察觉到了危险,却来不及躲避,便被扣住后膝,连闷哼都被卫长昀截断。   鼻尖挂着汗,眉头蹙起,呼吸越来越急促。   姜宁用额头抵在卫长昀肩头,手腕搭在他后颈,轻轻扯了一下,“你、你别停着。”   黑暗中传来卫长昀一声轻笑,随后面颊被他亲了亲,又贴着鼻尖、唇面细细地安抚。   姜宁仰着头,只觉世界在眼前晃动,他什么都感知不到,五感全被卫长昀占有。   而后世界颠倒,膝头贴着床面,张口就能咬住枕巾。   过了许久,又侧身陷在被子里,挣脱不得。   卫长昀握在他后腰的手,在姜宁几近昏沉时,倏然收紧。   低下头,贴贴姜宁的脸颊,吻了吻他眼角的泪痕。   缓和片刻,卫长昀起身,连带着姜宁一颤,便捞过一旁的被子给他盖住。   “厨房里烧着热水,我去打来。”   姜宁闭着眼,重重吐出一口气,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哑着嗓子开口,“……的确是我劳累。”   卫长昀无声失笑,弯腰在他脸上亲了下,“是我不该,下回定当适可而止。”   姜宁刚想抬腿去压被子,忽地感觉到一阵不对,立即停下动作,掀起薄而红的眼皮扫向卫长昀。   “你最好是真的这么想。”   同为男子,这话有几分可信度,他自是再清楚不过。   不过除却累,倒是并无其他不适,而且最累的地方还不是最遭罪的地方。   姜宁听着关门的声响,暗自在心里琢磨着道:难道这就是哥儿的天赋异禀? 第128章   翌日上午姜宁起得比平时要迟不少,日晒三竿了才慢悠悠地翻了个身。   被子前两日才晒过,薄薄一床却蓬蓬的,盖在身上不觉热,反而有种踏实感。   身边位置已经空了,他睁眼,房间里没看到人,多半是去了院子里忙。   正想着,房门便被推开。   姜宁掀起眼看去,被光刺得眼睛眯了眯,再看去时,卫长昀走了进来。   一身灰青色衣服,布带束发。   卫长昀看过来,“醒了?”   姜宁“嗯”了声,又趴在被子里,“什么时辰了?”   “快午时了。”卫长昀原本打算去看书,见姜宁醒了,便往床边走,“要起来吃点东西,还是再睡会儿?”   姜宁挪了挪,往床边靠,“随便对付两口,一会儿吃午饭吧。”   意思是不太想起,但可以洗漱后随便吃两口再躺会儿。   卫长昀点头,伸手贴到他腰后,轻轻揉起来,“这里不舒服?”   姜宁被按得舒服,眯起眼,下巴搭着胳膊,“有点酸,还有腿。”   昨晚太造作的结果就是腰酸腿软,他都不知道卫长昀怎么做到神清气爽的。   看来,年轻确实是好。   卫长昀依言给他按腰捏腿,等差不多了,才起身帮他从柜子拿身衣服出来。   “你先换衣服,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家里开了食肆,平时又一贯爱吃,家里最不缺便是吃的。   卫长昀起身,走了两步回头,原本是想问姜宁想吃水果还是别的,就见他坐起来,正在解衣服。   膝盖还能看出一些红印,大概是昨晚跪着留下的。   姜宁发现他没走,抬眼看去,顺着视线看到膝盖,立即对他龇牙,“昨晚磕的。”   卫长昀低咳一声,移开眼神。   “我去煮一个鸡蛋,给你拿来敷一敷。”   家里养了鸡,鸡蛋不像从前那么金贵,而且还能碾碎了喂小猫小狗,也不算浪费。   姜宁哼哼一声,算是答应了。   卫长昀出去时,只是带了一下门,没关上。   姜宁穿好衣服,下床时活动了一下胳膊和腿,身上的酸软就舒坦了不少。   正想去看看小猫怎么样,就见门边冒出一个小脑袋,扎了羊角辫。   “小小。”   “啊!宁哥哥!”   小小扒着门,探头小心翼翼地问:“你醒了吗?二哥说你这一阵忙,太累,让我们别打扰你。”   姜宁走过去,“自然是醒了,再睡下去就成小猪了。”   小小松了口气,立即问:“那我可以进来吗?我想要看猫猫。”   “可以啊,进来吧。”姜宁上前把门打开,“以后手别这样放,容易夹到手。”   房间里的东西,该收的都收了,应该没什么异常。   连窗户都开着通风,哪能留下什么痕迹,除了他们俩身上。   小小乖乖答应,进了房间也不去别的地方,到桌前扒着,踮脚看篮子里的小猫。   “它睡着了吗?”   姜宁伸出手指摸了摸,看小猫睁开眼,一脸警惕,笑起来,“应该是在睡觉。”   小小“噢”了声,放心不少,“那就好,我昨天晚上总觉得有猫猫在叫,还以为是大猫来寻小猫了,着急找不到,又梦到它饿着了,一直叫。”   姜宁眼睛一点点瞪大,脸一下就红了。   他、他昨晚有叫得这么大声吗?不都咬着被子或者咬枕头、咬肩膀了么!   “宁哥哥?”   “啊?”   “你脸好红啊。”   姜宁抬手摸了摸脸,“可能是太热了吧,才起呢。”   要命了,他还以为大晚上家里人都睡着了,所以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小小都能听到,那朱红——   “昨晚上是有一只猫来了,前两日晒在墙头的鱼干被叼走了几块。”   卫长昀拿着吃的进来,“有猫爪印。”   小小惊讶地瞪大眼,“真的吗?在哪里,我加上哥哥一起去看。”   “就在晒鱼干的架子那儿,你去看看,猫爪印还在。”卫长昀道:“别拿手去摸,知道吗?”   小小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然后也没等卫长昀再交代,转身跑出房间去。   姜宁等小小跑出去,又探头往门口看,确定没人了才小声问:“真的有猫?”   卫长昀点头,“那猫估计不大,没叼走几块。”   姜宁松了口气,到桌旁坐下,端起碗,用勺子舀着苹果炖红枣喝。   旁边还有个粽子,是白粽。   “你以为是什么?”卫长昀在他旁边坐下,眼里带着促狭。   姜宁抬眼瞪他,明知故问。   卫长昀脸上挂着浅笑,“中间隔了一个院子,又有两堵墙,那边听不到屋里动静。”   姜宁脸上臊得慌,“你别说了,青天白日的,你不害羞吗?”   “只有你与我在一起,既是担心夜里闺中之事,我自是要和你说清楚的。”   卫长昀说的一本正经,耳尖却泛着红,“我……”   姜宁急躁躁地抬手捂住他嘴,“我知道我知道,我才不会害羞,食色性也,只是——”   他眼睛润润的,“家里有小孩,影响不好。”   卫长昀见他一双眼里含羞带恼,便点了点头,不再逗他。   姜宁看他不说话了,顿时松了口气。   这人还真是,平日里看不出来,怎么说起这件事来半点不含蓄,难道是书读得越多越觉得此事算不得什么?   疑惑地眨了眨眼,把半个粽子和一碗苹果炖枣喝完。   -   上午闲着午时,卫长昀便在屋里看书,姜宁去院子里转了转,看看一会儿要去买些什么东西。   等吃过午饭,在家歇了会儿,姜宁和卫长昀便又去街上了。   一是问问戚远有没有给小狗小猫用的药,驱虫作用,不吃拿来洗澡也行。   二是要去买一些砖,再去菜贩、肉铺那儿买点东西,定好后天要用的菜。   “院试的日子是不是定下来了?”   “五月初十就会知道,还有几天,不过严先生说,和往年的日子左右不过三四天。”   姜宁一算,那大概就是在中元节前,七月初的样子。   竟是连两个月都没有了。   姜宁望着两边的铺子,心中感慨,日子也过得太快了,就又到了一年年中。   “那是不是得提前去县里?”   镇上并无考场,那就得去县里考。   卫长昀点头,“需得提前去县府,在县府那儿凭亲供、互结、具结换取考试证明,才能参考。”   三样东西分别是身份证明、承诺书、认保书。   姜宁一听,这不就跟高考差不多,看来不管什么时候,考试都得身份证明齐全,还得有参考资格。   “不过还好,这次去考的人,就算私塾里不多,算上严肆、王子书还有沈大哥,也有四个人了。”   “嗯,我们打算提七日去,一是舟车劳顿怕第二日考试不适应,二是要上交那些东西,怕到时若有什么变故,一来一回还能赶得上。”   姜宁看向卫长昀,咬了咬唇,眼里泛着笑意,“考虑这么周全,不愧是优等生。”   卫长昀无奈失笑,道:“前边就是肉铺,先去看看。”   “肉不急了,明天早些来,先去找戚大叔好了。”姜宁摇头。   食肆里的食材都是大早上去买的,就图一个新鲜。   今明两日不过是提前跟对方说好了要拿东西,免得到时去晚了。   卫长昀“嗯”了声,和姜宁一块去了桥头。   -   还没走近,便看到戚远正在和一个女子说话,那女子身边还跟了个小姑娘。   姜宁和卫长昀走过去,正打算等戚远说完再上前,谁知那小姑娘转过身来,看见姜宁,眼睛一亮,松了手跑过来。   “是你啊!”   “阿姐,你快过来,就是这个哥哥帮了我!”   姜宁一怔,随后反应过来眼前的小姑娘是谁。   “你好了?”   “嗯,在家养了好一段时间才好,我缠着阿姐带我来的,她好不容易有时间。”   小姑娘望着姜宁,“那天我昏昏沉沉地靠在床上,就听到你跟他们吵,晕乎乎地只看了几眼。”   其实没什么印象,尤其是灌了药,回家后光是看大夫,慢慢调理都花了不少日子。   加上那段经历实在可怕,她就有意识回避,自然不可能想起来那么快。   也是近日才想起来的。   “原来真的是你,今日过来本来只是想试试看。”小姑娘阿姐朝姜宁点了点头,道:“秀秀年纪小,被拐走了家里急,后来又在家中养病,一直没能向你当面道谢,我们高家一定报答——”   “哎哎哎,不用不用,我那时也没做什么,只不过是闹了一场。”   姜宁摆手道:“高姑娘和秀秀不用报答什么。”   高姑娘还想再说什么,姜宁又道:“秀秀能回家,还恢复了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姐妹二人看着姜宁,又看看卫长昀,便道:“那你的小吃摊换地方了吗?买些东西总可以吧。”   姜宁一听,笑了,“不摆摊了,在西街那边儿开了一个食肆,不过这两日休息,后日才开。”   “不急,我们在镇上等一两日就是。”高家姐妹看姜宁和卫长昀有事,也不多说,又道了谢才离开。   等二人走了,他俩才一起问戚远有没有药。   戚远听闻他们养了猫狗,一边说两人又闲情逸致,一边让他俩听好,跟着就报了三味药材,说是药材,不如说是一些能在山间、草地里能找到的草。   自己寻了煮一锅水,放凉之后,拿来给小狗小猫洗澡就行。   要是猫狗太小,就拿浸过的帕子给擦擦也行。   至于吃的,也说了两样可以防虫的草,直接捣碎了和吃的一起喂就行。   姜宁记了一半,问卫长昀记下了吗,看他点头才放下心来。   戚远整理东西,瞥向姜宁,“上回给你的那一包药,你该吃吃,别放着浪费了。”   姜宁蓦地瞪大眼,压低声音提醒,“我知道了!”   戚远失笑,“都成亲了害羞什么?身子调养好了,往后才不遭罪。”   原本知道他们打什么哑谜的卫长昀,听到这儿也明白了。   “戚叔你放心,我会盯着他好好调养的。”卫长昀握了握姜宁的手。   他看着面前的摊子,“你这是又要出远门了?”   戚远点点头,“每年都要出去的,今年早一点,说不定你们去县府时,我还留在那儿。”   “那你这次多久回来?”姜宁早把戚远当成朋友了,不由道:“这次是去卖药、采药还是看病啊?”   戚远说他没大没小,却笑道:“或许可以试试行医救人了。”   姜宁一喜,觉得戚远能想通已是豁达,“那等你回来,我和长昀给你接风。”   旁边卫长昀“嗯”了声,“一路顺风。”   戚远摆摆手,示意他俩该干嘛干嘛去,别挡在摊前聊天,耽误做生意。   姜宁皱皱鼻子,倒也不多聊,只让他明日来家里,反正都要路过,他那儿有晒的鱼干和一些能带上路的咸菜,拿些去当干粮。   去买砖的路上,姜宁勾了勾卫长昀的手,而后牵起来。   人生漫漫,连戚远都能放下从前,大家也都有各自的前程要奔赴。   真好啊。 第129章   卫长昀趁着休息的两天,把浴房旁的小灶修了,又修补了桌椅,再和姜宁一块把食肆打整了一番。   等再回私塾,便没什么时间,每日天才亮就出门,入夜了才回来,还要挑灯夜读。   有时姜宁熬不住睡了,卫长昀都还在看书。   卫长昀要备考,王子书和沈明尧亦是,平时偶尔还能碰上,如今直接见不到面。   姜宁抽空回了一趟村里,一是去田地里看看,二是去看赵秋家里情况怎么样。   好在卫家的老屋什么都有,田地里种的菜和粮食没受影响,日子还算好过。   走时赵秋还给他一背篓的蔬菜,又交给他一个小包袱。   “这里面是我做的一些东西,给子书的。”赵秋送姜宁去村口,把东西交给他。   “就是一个荷包,还有做的一双鞋和一件衣裳。”   姜宁看着他,道:“这一阵家里很忙吗?”   赵秋“嗯”了声,点点头,“正好是要忙的时候,过了这一阵会好些,所以便不去镇上了。”   要是换成不忙的时候,或者家里还没被一把火毁了,赵秋多半都会去镇上。   如今家里遇上这么大的事,他要是还只顾自己的私事,不在家里帮忙,未免太自私了些。   尤其是赵秋大嫂生产在即,家里更忙。   姜宁看他这一段时间变得稳重不少,心里不由难过起来。   去年这时候赵秋还不这样呢。   “秋哥儿,东西我一定帮你带到。”姜宁把东西抱在怀里,“你也别太操心,日子都会好起来的,至于王子书那里,他在私塾里苦读,一切都好。”   赵秋笑着答应,知道姜宁担心自己,“好了,我又不是小孩,你别担心我。”   怎么能不担心呢?   姜宁想,赵秋是他在这儿的第一个朋友,可能还是原主唯一的朋友。   “时辰不早,你快些回镇上,路上小心一些。”赵秋看他欲言又止,心里泛酸,怕再一会儿自己就要掉眼泪,立即道:“等有空了,我再去镇上。”   姜宁“嗯”了声,心里却琢磨着要怎么帮赵秋,能早点恢复过来。   要是只有他们一家五口人还好,但眼看着就要多一个小孩。   他没养过这么小的孩子,但亲戚里有。   养小孩可费钱了。   而且按照他对赵家的了解,如今住在卫家老屋,恐怕心里都惦记着能早点搬出去,别占了屋子。   “秋哥儿,那我回去了。”   姜宁往村口外走,“有事就到镇上找我。”   赵秋挥挥手,“知道了,你一路小心。”   -   回到镇上,姜宁算了算时辰,没回家,而是直接去了私塾。   赵秋交代的东西,要是等晚上给卫长昀,那要明日才能交到王子书手里。   反正回家要经过东街,去一趟私塾还能早点给。   姜宁在私塾外的小摊等了一会儿,就见到有学生陆续往外走。   大多学生的家都在镇上,像卫长昀、王子书那样在村里的是少数。   故而不少人都见过姜宁,看到他在茶摊坐着,便知道他是在等卫长昀。   “小嫂子,今日怎么来接长昀了?”   “他可能还有一会儿,马上要去县府考试,严先生有事留他下来。”   “私塾可以进,你要不要进去?我们带你去偏堂等。”   姜宁一碗茶都还未喝完,听到要带自己进去等,连忙摆手,“不了不了,我在这里就行。”   “不过只留了长昀吗?王子书呢?要是方便,可以帮我叫一下他。”   “他们要一起去考,一块留了。”   “那我再等会儿,你们回家去吧。”姜宁探头看了眼,坐正后道:“不差这一会儿。”   “那我们走了,回家吃饭,一会儿还得来。”   “嗯,慢走。”   姜宁端着碗,喝光后,又给了老板一枚铜板,再加满了一碗茶。   之前他还以为是整个私塾都会去考试,原来不是。   得备考不错,而且愿意参考的才会去。   等后面一碗茶喝完,日落斜阳时分,卫长昀才出来。   看到姜宁,他也是一愣。   “怎么过来了?可是家里有事?”卫长昀抱着一摞书,上前看到他脚边的背篓和凳子上的包袱,“才从村里回来?”   姜宁点点头,示意他坐下,“包袱里的东西是秋哥儿给王子书的。”   “你给拿进去,或者他出来拿都行。”   “赵叔家里一切都好?”卫长昀看出他有些恹恹的,握了握他的手。   姜宁撇撇嘴,情绪的确不高,“我觉得好像帮不到秋哥儿什么。”   “……算了,你先把东西给他,回家了再说。”   卫长昀道“好”,把书放他旁边,拿了包袱起身进私塾。   片刻后,又出来了,不过王子书跟在后面。   “姜哥儿,秋哥儿一切都好吗?”   王子书着急道:“正是农忙时候,他怎么还有时间给我弄这些东西。”   “反正你收着就好,至于秋哥儿那儿,你别太担心。”姜宁按照赵秋的意思道:“安心备考,你们去县府前,我会找个时间把他接来镇上住一两日。”   并非是他脑子里只有谈恋爱这点事,是王子书和赵秋心系彼此,考试前见一面是好事。   王子书眼圈微红,点点头,“我知道,我会好好备考的。”   “那我回去了,还有一些书得再看。”   姜宁看他背影,叹了一声,刚转身,就见卫长昀已经把东西拿上,等着他。   卫长昀上前牵了他手,“回家吧。”   姜宁点点头,低声道:“你说秋哥儿经历这一遭,往后就不会再有什么劫难了吧。”   “王邦纵火,哪怕不死也要收押大牢,王家即便不愿赔偿,那笔债依旧在他们家名下。”   卫长昀想了想,“我不敢断言如今已经做到周全,但总好过喊冤无门。”   才听前面时,姜宁觉得卫长昀答非所问,可听到后面,便懂了。   申冤无门的事并非少数,赵家能得到这样的判决,已经是公正了。   然而人心最不可控,王家若是一直耍赖,那赵家便无计可施,总不能县府上门把一家老小赶出去,闹出几条人命来。   不管如何完善律法,这世道都是好人受委屈多。   因为好人才不会昧着良心做事。   -   回到家,因为赵家的事,晚饭姜宁都是草草吃两口便回了房。   朱红看着他背影,问卫长昀道:“去了一趟村里回来便这样,是秋哥儿家里不好吗?”   小小和小宝停下筷子,也望向他。   卫长昀看他们一脸担心,摇了摇头,“赵叔他们一家都还好,只不过去村里总会记得那一把火,触景伤情,难免失落。”   “要不了多久,赵大嫂就要生产,还是麻烦阿娘你有空时备一下礼,这些我和宁宁都不懂。”   提起这事,朱红的注意力便被转开。   哪怕还担心姜宁,但想着备礼,能帮到他俩也就去想这事了。   饭后,卫长昀回了房,看一眼趴在床上的人,走过去。   “才吃那么一点,晚上不会饿吗?”   “不会。”   卫长昀坐在他旁边,伸手拍拍他背,“赵家的屋子毁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建好。”   他顿了一下,“等考完试,我们一起回去趟,尽量说服赵叔他们,我们一起帮着修,银两那些不用担心,打借条便是,这样住回自家屋子,他们也放心。”   家里的账都是姜宁在管,只要姜宁觉得可行就好。   “你的意思是?”   “意思是,赵叔他们一家恐怕是觉得住在老屋不便,到底不是自家的宅子,怕旁人非议。”   卫长昀看姜宁转过头来,便道:“按照现在他们家里的情况,修好屋子怕是要等到翻年了,日子短还好,日子久了人家还不知道要怎么说。”   村里人心眼不坏,但那么一点大的地方,总是会坐着闲聊。   闲聊时谁的嘴上都不把门,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那也是不可控的。   无非是赵家想霸占他们家的屋子,什么巴结他们家就是为了这个,不止屋子还有田地。   “那些人可是真闲着。”姜宁坐起来,往卫长昀肩上一靠,“那等你考完试我们就去,算起来,那会儿赵大嫂家的小孩也该满月了。”   “嗯。”卫长昀抬手摸摸他的脸,“高兴些了吗?”   姜宁下巴抵着他肩头,仰起脸,“……好多了。”   说着笑了起来,“是不是让你担心了?”   卫长昀点头,道:“是很担心。”   “还有一些……吃味。”   姜宁瞪大眼,不解地看着他。   卫长昀存了心思要逗他,便就着这个姿势,将人压进被子里,欺身靠近,“你心里装着太多事、太多人,我似乎只占了一小部分。”   姜宁原本笑了声,却对上卫长昀的眼神,再看表情,一时分辨不出是真的还是逗他,收了笑意,抬手抚上他胳膊,仰起脖子去亲他。   嘴唇贴在一起,牙尖磨了磨,并未深入。   见卫长昀不回应,问道:“你真的——”   卫长昀伸手绕到他腰后,轻轻一搂,便贴在了一起,“怎么会呢。”   低头亲着姜宁的眼睛和鼻尖,“你这般好,我舍不得跟你生一分气。”   姜宁任由他亲着,伸手抱住他的背,慢慢回应起来,“我心里记着很多人的好,所以想他们的日子也好过。”   感觉到脖颈处温热的呼吸,姜宁闭了闭眼,屈膝打开自己,让卫长昀更方便动作。   卫长昀并不急切,慢条斯理地打开他,连衣服都还未完全退干净,只是拥着彼此。   姜宁伸手抵在他肩上,对上他一双漆黑的眼眸,“可我想跟你过一辈子。”   卫长昀眸色微动,低头亲他,“我知道。” 第130章   院试的日子逐渐近了,来食肆的人多少会跟姜宁打听他家的情况,问什么时候去县府,又问备考得如何了。   来得多的,或者家里也有熟人在私塾里上学的,便宽慰他,说卫长昀是个好苗子,一定能中。   姜宁大多都是笑着带过去,不多提这件事。   并非不愿意提,是考前还是别想那么多,越想越容易影响状态。   眼瞅着去县府的日子要到,姜宁又去了一趟村里,给赵大哥赵大嫂的孩子送了个小铜锁,寓意长命百岁。   走的时候顺道把赵秋带回了家里,待一晚上第二天再跟其他赶集的人一起回。   “秋哥儿!”   坐院子里的姜宁和赵秋闻声看去,王子书急急从外面进来,身后跟着卫长昀。   姜宁和卫长昀对视一眼,拿上东西进了厨房。   “阿娘,你帮忙收拾一下,今晚王子书和长昀挤一下小宝的屋子,小宝跟你们将就晚,秋哥儿挨我一屋。”   朱红正在堂屋里,盯着小宝和小小练字,这是卫长昀给他们布置的作业。   每日得完成,不然不能玩。   并非卫长昀严格,而是两人今年已经六岁,要是再不启蒙,便要晚了。   家里既有条件,就先学认字、写字,其他的可以慢慢再教。   朱红看眼院子里的王子书和赵秋,又往厨房看去,就见姜宁促狭地跟她使了个眼色,立即明白。   这帮孩子真是,心思啊,好猜得很。   “还看?”   “谁看了,我是好奇。”   姜宁推着卫长昀进厨房,“不看就是,看了他们还不好意思说话。”   卫长昀无奈,道:“明日我们要出发去县府,等会还要收拾东西。”   “原本我还想叫上苗哥儿他们一起,不过苗哥儿——”姜宁小声道:“应当是有身子了。”   卫长昀一脸惊讶,“那沈兄要是去参考,家中——”   说一半才想起来,顾家不缺人照顾,只不过是心里记挂着,想留人在身边罢了。   “是昨日我去易安楼时,他才说的。”姜宁道:“回来忙着跟你一块算账,便忘了。”   何况这事,倒不好特地说一下。   “难怪这一阵不见他来找你,原来是不便。”卫长昀反应过来,“刚搬来镇上那一阵,他来得勤快。”   “算着正好三个月。”姜宁择菜,去掉杆,“不过苗哥儿给我们算账时,倒是半点不让我们吃亏,多给了一个月的分成,说是易安楼年底都有分红。”   “顾家的好,我们记着便是,往后若有机会,自当还了。”卫长昀看着他,“如同对待赵秋家一样。”   姜宁失笑,“那还是别给我们这样的机会了。”   卫长昀一怔,而后跟着笑起来。   这话倒是不假,这样得来的回报机会,还是不要也罢。   -   王子书捧着篮子,一边剥豆子一边问:“你怎么今日来了?我——”   赵秋看着他道:“想见你就来了。”   问完又怕自己说得太直白,“你不想我来吗?”   “不是不是,我盼着你来,只是怕你来了之后,又舍不得你走。”王子书说着低下头,“这一个多月都不曾见你,我很……”   “很想你。”   闻言赵秋脸颊发烫,稍稍别开脸,“我还以为你不想我来。”   王子书急忙道:“怎么会?我是想你来的。”   巴不得早日见面,才能一解相思之苦。   赵秋见他一脸急切地解释,噗嗤笑了声,“你怎么愣头愣脑的,跟你开玩笑你也当真。”   “呆子。”   “这样的玩笑,不跟我开了吧。”王子书低声道:“你给我的荷包,我日日都戴着不离身,只盼这一回去,能不负你和家里人期待,也不负自己多年苦读。”   “秋哥儿,这次我一定会尽全力的。”   赵秋点点头,专注地盯着他,“我信你,你只管去考,我……”   “我在家里等你。”   “你放心,我考完就回来。”   王子书道:“考完试,私塾里有一个多月的假期,到时候我就回家去待着。”   “那——”   “不管考得好不好,我都早早回去。”   “嗯。”   -   第二日大早,卫长昀一行四人要去县府参加院试。   全家难得起了个大早,姜宁和赵秋从屋里出来时,卫长昀和王子书便已经收拾好了东西。   干粮、银钱还有换洗衣物、身份凭证。   姜宁看了看天色,见朱红领着小小、小宝在门口,道:“我们送他们去镇口,一会儿就回来。”   “二哥!”   小宝第一个跑出来,看着卫长昀,“你多久回来?”   小小巴巴地站在朱红旁边,揪着她衣服,一会儿一会儿抹眼泪,委屈又害怕,不敢上前去。   卫长昀示意王子书和赵秋先到外面等,他哄哄就来。   包袱被姜宁接过去,他蹲下,拉着小宝的手,“至多不过十日,我答应你们,很快就回来。”   小宝一听十日,天都塌了。   “呜呜呜,二哥,我舍不得你,你一定要回来啊。”   “我只是去考试,又不是去别处,怎么可能不回来?”卫长昀摸摸他的头,“答应你们的事,二哥何时食言过?”   “那二哥,你早去早回,我们、我们在家等你。”小宝抽抽搭搭地抹眼泪,抓着卫长昀衣服,“婶婶,二嫂嫂和小小,还有我都等你。”   姜宁原本还想开口哄小小,却听得一句“二嫂嫂”,瞬间怔住。   从前觉得两个孩子年纪小,他们就算是不遮掩,也如实说了他们的关系。   可小孩不善言辞、不擅与大人争辩,却怎么可能不懂。   无声叹了叹,摸摸小宝的头,“你们二哥哥答应的事,那就一定会做到的。”   “嗯!”小宝松了手,憋着眼泪,“一定要早去早回啊。”   卫长昀起身,拿回包袱,和姜宁对视一眼,“走吧,再不走怕今夜赶不到,又要耽误一日。”   姜宁点头,又扯了一下他的胳膊,示意他看小小。   卫长昀起先就注意到小小,可又不想招她哭得厉害,只不时看一眼。   眼下想到一去小半月才回,就招招手,“小小,来二哥这里。”   小小憋了半天的眼泪,一下“哇”地大哭出声,扑到卫长昀怀里,“二哥!”   卫长昀单手把她抱起来,“在家要听话,吃饭、睡觉都要怪,哪里不舒服、被欺负要告诉大人,知道吗?”   小小伏在他肩上哭得伤心,什么都听不进去。   卫长昀和姜宁对视一眼,不由失笑。   “家里有宁哥哥在,还有婶婶,不都很要好吗?你等天黑了十次,我就回来了。”   “真的吗?”   “真的。”   等哄完两个孩子再出门,已经耽误了一炷香的功夫。   好在起得早,出门迟一些也无妨。   从家里出去,四个人直奔镇口,老远就瞧见停在那儿的马车,还有马车外的人。   “宁哥儿,这里!”   顾苗披了一件斗篷,朝他们招手,“你们怎么也来得早,还以为要再等会儿。”   姜宁看见顾苗,虽惊讶,但一想他的性子,沈明尧哪里拦得住。   “你可当心一点,别磕着碰着。”   “放心了,我现在出门特别小心,连吃的都注意得很。”顾苗看见其他人,笑着打了招呼,“是不是还差严肆了?”   沈明尧在一旁扶着他,还有个看起来文静的小厮也在一旁候着。   卫长昀道:“应该是快了,昨日说好的这个时辰。”   说着,往街口看了一眼。   严肆不是会迟到的人,多半是家里嘱咐,耽误了些时间,所以才没早到。   王子书难得看到赵秋,挨着他站一起,时不时交代他一些事,生怕他照顾不好自己。   昨日黏糊够了,赵秋见他这般,当着众人面不大好意思,立即往姜宁身边躲去。   还未挨着姜宁,才从顾苗旁边过,沈明尧就眼疾手快地把人隔开。   赵秋一头雾水,朝姜宁看去。   “无事吧?”   “你紧张什么,秋哥儿还能把我撞了吗?”   沈明尧和顾苗小声说话,赵秋挠挠头,正欲悄声问姜宁,就被顾苗拉了一下。   顾苗拍拍沈明尧胳膊,嗔怪看他一眼,“才三个月,他穷紧张罢了。”   闻言赵秋倏然瞪大眼,傻在原地。   姜宁失笑,碰碰赵秋胳膊,“回神了,人家成亲多年,今南也有五岁,你这般惊讶做什么。”   赵秋回过神,连忙道:“刚才可有碰着你哪里?无事吧?我毛毛躁躁的,都怪王子书!”   王子书一脸茫然地回过头,不明白赵秋怎么突然恼自己了。   这下其他四个人都忍不住笑起来,只有还未成亲的两人一个红了脸、一个满脸茫然。   “嗳!我来迟了,抱歉,抱歉!”   “时辰正好,不算迟。”卫长昀道:“家里可好?”   严肆点点头,眼圈还是红的,“无碍无碍,虚惊一场,大夫看了并无什么事,就是太劳累。”   姜宁诧异看一眼卫长昀,随后想到他与严肆在私塾里关系要好,知晓他家里的事,也是正常。   不过无碍便好。   “你们上马车吧,张大叔会一直送你们到县府,那边的话,得你们自己去寻住处,我们还安排不到那儿。”   顾苗拍拍沈明尧的手背,“你年长些,在外多上心。”   “我知道,你在家也要照顾好自己。”沈明尧望着顾苗,不由牵挂,“不必挂心我。”   严肆看他们成双成对都有话说,便先上了马车。   王子书本想跟赵秋也说些话,被赵秋瞪一眼,立即跟着上了马车,只说了句好生照顾自己。   姜宁瞥一眼顾苗和沈明尧,再看走到另一边的赵秋,低咳一声。   卫长昀看他这样,先笑了一声,开口道:“你心里想的我都明白,你要说的话我都知道。”   姜宁撇嘴,眼里却藏着笑意,“那你还要不要我说话?”   卫长昀上前,倾身抱了他一下,很快松了手,“虽是只去十日,但不在一处总是互相挂念,我只希望你能珍重、爱惜自己,家里一切事情又落到你肩上了。”   闻言姜宁微怔,片刻后终于回神,喃喃,“你这人——”   “万望珍重,一切以考试为先,其余事情暂且放下,我在家等你回来。”   在家等你回来。   平平六个字,却让卫长昀放下心,又觉得心安。   姜宁望向马车后的路,他知道卫长昀这一次走出这里后,远不止县府而已。   往后不说青云大道,便也是少年扬名。   “时辰不早,上马车吧。”姜宁笑起来,“过几日就能再见了。”   卫长昀望着他,心里纵有千般万般不舍,却也明白该启程了。   “在家等我。”   “好好照顾自己。”   姜宁乖乖点头,挥挥手,“一路小心,万望平安回来。”   待马车启程后,姜宁站在原处一眨不眨地看着马车轨迹,心里一片怔然。   顾苗和赵秋心中各自有牵挂的人,自是一样。 第131章   卫长昀一走,姜宁回到家便觉得空落落的。   明明平时去私塾的时间占大多,白日里也不能经常见,可大约是知道人去了远处,得好几日才能见到。   夜里也不会再有人抱着书箱回来,还给他带一些小东西,哄他开心。   白天食肆忙还好,到了夜里才是,其他人一睡,他连说话的人都没了。   姜宁在床上滚了两圈后,毫无困意,只好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往书桌旁走。   睡不着就看书,说不定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一杯水喝完,天气带来的燥热和心里的烦闷,稍稍得到缓解。   姜宁站在书架前,看了看那一堆书,抽了一本平时卫长昀爱看的。   谁知才翻了两页,便觉得头晕,连忙放了回去。   想起上回看的话本还没看完,姜宁从几本书中间抽了出来,放到桌上,打算仔细看。   坐下后,才翻开书,便发现卫长昀帮自己拿书签做了记号。   姜宁一笑,翻到书签那一页,忽地一怔。   不止是书签,还夹着几页纸,都是小心折起来的。   姜宁心念一动,立即意识到这是卫长昀留给自己的,立即拿了出来,又把书签放好,连带书放到一边。   打开第一张纸,几乎写满了。   “今日应该是我离开的第一日,大概还是夜里,故而你若是看到这封信,看完趁早休息,可以吗?”   卫长昀的字一向好看,平时为了考试时能发挥如常,大多都写得端正。   只有写春联时,才会露出原本的锋芒。   姜宁看完第一段,忍不住笑。   刚搬过来那会儿,他写了不少自己还记得知识,卫长昀偶尔也会拿去看。   问他那些符号是什么,他说是标点符号,表示断句的,跟燕朝用的差不多,但要多一些。   想不到这信上还用了,不仅用了,还用对了。   姜宁拿着信,靠在椅子里,仔仔细细地往下读,每看完一行,都能想象到卫长昀落笔时的样子。   “此行虽远,却也不过数百里,来回一日。只是十日太长,日夜不能相见,惟愿你好好爱惜自己,不要太过劳累,适当休息,待回来后,得以休息,可以多陪陪你。”   姜宁捏着信,唇角上扬,轻轻把信折好,拿着回到床边,蹬掉鞋子后,一下扑进被子里。   天啊,原来卫长昀比他想的还要知情、知趣。   难怪他会觉得无聊,一个人在家空落落的。分明从前也习惯了,可拥有了情投意合的心上人,在一起后再分开,才知道这么难熬。   姜宁小心把信放到床头的匣子,跟钱罐挨着。   十日而已,等一觉醒来,便只剩下九天了。   -   卫长昀一行四人到了县府,安顿下来后,第一天几乎没什么时间处理旁的事,凑合着就睡了。   直到第二日休息好后,才准备拿着凭证去县府登记,以便后日好参考。   好在院试与乡试不同,只需要考两场,每场两天。   一共要交上去四篇文章,每场考试考完了,才允许出考场。   拿到考试凭证后,四个人回到客栈,一块吃完饭后,又各自回到房间休息。   原本是想两人合住一屋,省一些钱。   谁知沈明尧直接开了四间房,说是顾苗交代的,让他们能好好备考,反正总共不过住八日。   卫长昀自知劝不动,便商量道,这几日的吃食他们三个平摊,这样一来,也不算白吃白住了。   沈明尧一听,爽快答应。   夜里,卫长昀一人在房间看书,窗户半开着纳凉。   忽地听到一阵敲门声,他起身去开门,看见是严肆,不由一怔,侧身迎他进来。   “长昀,你说我要是考不上——”   严肆一进屋,刚坐下就道:“这才院试,我要是考不过,连秀才都算不上。”   卫长昀一愣,没想到他来是为了说这个,便道:“大考在即,怎能轻言结果。”   他给严肆倒了一杯水,“何况中与不中,难道能是现在能决定吗?”   严肆看着卫长昀,喃喃道:“我与你不一样,你天资聪颖,历来是私塾里先生们最看好的学生,不仅是能中秀才,更是状元之才,我……”   “素来平庸,考不中的话,又要再等两年,等到能参加秋闱、春闱,又是四年后了。”   卫长昀轻叹一声,“四年听着虽长,但你我如今不过十七年华,四年后也才刚弱冠的年纪,世上有许多人,一生也仅是秀才。”   “可我娘——”   “伯母身体康健,伯父亦是支持你读书,你既有心,就多下些功夫,不要想着帮家里减轻负担又要想着高中,这样你会分心的。”   卫长昀道:“阿肆,现在就言不能高中,为时过早。”   严肆一怔,“那我……”   “放下杂念,专心备考,待到考试结果出来,不管是中与不中,都对得起这一段时间的努力。”   卫长昀道:“严先生不是总说,学到的文章与道理、知识不会变,一直在脑子里,哪怕功名未得,总是有收获。”   闻言严肆愣住,半晌才点点头,飞快喝完杯子里的水,起身道:“我明白了,我这就回去看书。”   卫长昀起身送他到门口,等人离开后,无奈摇摇头,转身回去继续温书。   拿起书时,看向窗外的夜色,忽地想起姜宁。   才短短两日而已,心中牵挂从未有过这般厉害。   -   日子总在不经意间过得飞快,姜宁收拾完食肆的灶台,看了一眼日头,在心里算了算时日。   明日卫长昀该回来了,不知道成绩什么时候知道。   姜宁收起抹布,擦了擦手,拿上东西往院子里走,“阿娘,明日我去买点东西,长昀应该要回来,给他接风。”   朱红从客堂出来,上前帮姜宁拿东西,“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   “不了,明儿食肆不开,你在家里休息会,我自己去就成,而且去一会儿就回来。”   姜宁放了东西,看眼灶上的菜,“今晚都不用做饭了,把这些热热就行,我先去洗个澡,热死了。”   “你去拿衣裳,我帮你把水兑号。”朱红看他热得脸通红,“真快啊,二郎就要回来了,小小和小宝昨天还问我。”   “不说小小和小宝,我都想他了。”姜宁往外走,“再不回来,快忘了人什么样。”   朱红闻言,嗔道:“你这孩子,哪有这样说话的,要是二郎听到,不得跟你怄气。”   姜宁哼哼两声,出了厨房。   和他怄气?有什么好怄气的,他才应该怄气。   那几封信竟然不到十张,害得他后面只能自己翻来覆去地看,不然夜里都难以睡着。   等翌日,姜宁一大早就起来,简单吃了一个鸡蛋面,便匆匆出门了。   朱红摇头叹气,又不觉好笑。   嘴上说着嫌弃、忘了,行动倒是诚实得很,一大早就去买东西给人接风。   “婶婶,二哥是不是要回来了?”   小小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飞快跑出来,“我听到宁哥哥说了,今天二哥要回来!”   朱红点头,心疼地摸摸她头,“嗯,应该中午左右到。”   “那我要赶紧吃东西,到门口去等二哥!”小小缠着朱红,“婶婶,我和哥哥等会儿在门口等二哥。”   朱红看了一眼院门口,今日没开食肆,外面的人也不多,只道:“不能离开院子,知道吗?”   想起姜宁的交代,朱红不免担心,“看到不认识的人来了,立即大喊告诉我们。”   小小乖乖点头,跟着朱红去洗漱,把早饭吃了。   小宝起得晚一些,过来时,小小已经在门口守着,一会儿一会儿探头往外看。   朱红在院子里择菜,一会儿又去厨房里看火,几乎不让两个孩子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小小,我们到外面去看一眼就回来。”   “外面不行,有坏人的。”   “可是你看都没人,就在院子门口看一眼,要是二哥回来了,一定能看到我们。”   “那我跟婶婶说一声。”   “好啊,那你去说,我在这里等你。”   小小“嗯”了声,转头去找朱红。小宝一看她进去,立即往门口跑,跨出门槛,探头往街口看去。   “小小——唔!”   旁边一道人影钻出来,捂住小宝的嘴,把人往肩上一抱,飞快往街道另一头跑去。   “婶婶,哥哥想去外面看看,你陪我们——”小小看着门口,不见小宝身影,“哥哥!”   朱红一愣,立即抱起小小往外跑,谁知一出门还是不见小宝身影,食肆周围、其他家门口都不见小宝。   朱红心瞬时凉了半截,顾不上灶上烧的水,还未关上的门,直接抱起小小往平时姜宁买菜的地方去。   才跑到半路,就碰到提着篮子的姜宁。   姜宁特地换了一身衣服,一身蓝色的短衫配外罩,看上去仿佛谁家小公子出门。   “宁哥儿,不好了,你、你快去报官,小宝不见了!”   姜宁脸上的笑一下僵住,“什么?”   “我就进厨房一会儿,他俩在院子里玩,小小进来说要出去等二郎,让我陪着去,我们一出来,小宝就不见了,门口我看过,不在。”   姜宁把篮子塞给朱红,“阿娘你先回家,我立即去告诉里正,要是小宝自己走远了肯定会回家,要是——”   要是被人拐走了,定是才丢不久,镇上就两条出去的路,一定追得上。   姜宁转身去找里正,心里琢磨是谁会干这件事。   这几日他都在家里,所以小小和小宝在外面玩他也看得到,怎么今日他才出门,小宝就丢了。   对方一定是在附近转悠了很久,而且是看到他出门才下手的。   千万不能出事,要是小宝出事了,那他怎么对得起小宝。   又怎么对得起卫长昀临走前的交付。 第132章   姜宁带着镇上捕快回到家,大致分析了一下可能逃窜的方向,就是他们家这条街出去,往外有两条岔路,多半是从这里跑了,否则从镇上另一条路离开,他不可能没撞见。   更别说那条路人多,绑匪肯定避不开人。   小小和小宝这小半年都在食肆周围打转,镇上的人来食肆吃东西、买东西,那都是见过的。   姜宁看了一眼捕快,“我家里有几口人,什么模样街坊邻里都知道,小小和小宝要是被人带走,肯定会挣扎,大家伙看到不会不管,所以只能是这儿了。”   “你先别急,我们这就追出去看看。”捕快道:“光天化日的掳人,这还了得,镇上一向太平,出现这等绑匪,定要捉拿。”   “我还会在附近找找,其他的就麻烦你们了。”姜宁点点头,“幸好二位认识小宝。”   “姜老板你别太担心,这一会儿功夫跑不远,那贼人肯定是趁你不在家,家里只有老小才敢下手,估计连车马都没有。”   捕快安慰一句,“我们先去追了,你等消息。”   “多谢。”姜宁看着他们离开,想了想,立即转身回屋。   朱红在院子里听到姜宁的声音,看他进来,立即站起来。   姜宁看见朱红内疚又担心的模样,微微叹了口气,“阿娘,你和小小在家里待着,我再出去找找,人应该没走远。”   “宁哥儿,我——”   “不是你的错,是坏人的错。”姜宁知道朱红要说什么,拦下他的话,“恶人之所以是恶人,便是因为没有同理心,这事儿今天不发生,改明儿也得有,防不胜防的。”   小小在一边哭得厉害,抽抽搭搭的,问哥哥是不是被坏人给带走了。   姜宁不敢耽误时间,匆忙嘱咐,“放心,哥哥一会儿就给你找回来。”   说完又看朱红,“阿娘,你和小小在家等消息,要是长昀回来,你如实说便是。”   卫长昀他们从县府回来,哪怕是天不亮就出发,一路上紧赶慢赶,那也要未时过了才能到。   不知那时小宝能不能找到,要是找不到,便只能往远处去寻了。   只庆幸对方撸走小孩,多半是为了求财,小宝不会有性命之忧,再不济,他们多花一些银两也能把人寻回来。   朱红点点头,“知道了,这回我一定看好小小。”   -   姜宁走在街上,时不时问人可见过小宝,又或者在自家门口看到过谁来。   问了一路,不少人一听,就知道是家里人丢了。   姜宁不瞒着,毕竟镇上的确都大多认得,要是能提供一点线索也好。   “哎!姜老板,你这是要去哪?”   “家里小孩不见了,正着呢,你见过我家小宝吗?”姜宁道:“就平时在食肆那儿玩的小男孩。”   “唷,这事儿可不小,大白天的就拐人,你家——”对方忽地道:“说起来,今早我去拿菜回来,是碰到一个人鬼鬼祟祟的,在镇口来回走,还蹲那儿。”   姜宁都要抬脚走了,听到这话又停下,问:“可记得对方什么模样?”   “大概五十左右,看上去挺邋遢的,胡子拉渣,比我要高一点。”菜贩老板一边回忆一遍说,“对了,他眉骨那儿有道疤。”   眉骨有疤,听着便有一些耳熟。   姜宁站在原地,忽地脑海里浮现姜大志那张脸,眼睛睁大,比划道:“是不是在这里?”   菜贩老板点点头,“啊对对对,就是这里,有一道疤。”   “谢谢老板,祝您生意兴隆啊!”姜宁一边往镇口走一边冲老板喊了句。   姜大志!   你个王八蛋,良心被狗吃了!   姜宁一路跑到镇口,经过家门口时,停下进了院子,“阿娘,我大概知道小宝被谁带走了,你在家里守着,我去把小宝带回来。”   朱红惊道:“你知道是谁?宁哥儿,要不等捕快回来你再一起去,你不能也出事了。”   “我心里有数,你跟家里等着,我这一路过去就能找到捕快。”姜宁摆摆手,在工具棚里翻找了一下,寻到一根趁手的木棒。   看他不给姜大志把手打折,还敢拐人了。   拿上木棒,姜宁直接出了门,朝着之前捕快们追去的方向追。   -   好在镇口去其他村子或者地方的路不多,姜宁跑了一会儿,碰到了李捕快。   李捕快看姜宁追来,连忙道:“小姜老板,你怎么追来了?是孩子寻到了还是有什么新的发现?”   “还好碰到你,不然我还得再寻个人和我一起去。”姜宁摆摆手,木棒杵在地上喘气。   太累了,比他跑一千五还累。   “这是有发现了?难道是认识的什么人,跟你家有过节,才把小孩掳走的?”   “大差不差,边走边说。”   姜宁歇了会儿,不敢多耽误,叫上李捕快一起往坎子村走。   路上姜宁大概说了下姜大志的事,不用添油加醋,都听得李捕快一脸难色。   “太可恶了,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李捕快看着姜宁,愤怒道:“要真是他私自带走你家孩子,那我一定给你们主持公道,非得把他关起来。”   姜宁点点头,“眼下也只是我推测,并不知道实际是不是这样,要等去了姜大志那里才知道。”   菜贩老板看到过姜大志,不代表是姜大志干的。   办案要证据,除非真的抓到姜大志,并且他身边跟着小宝,才能把他抓到衙门。   从镇上去坎子村,比回小河村要近一些。   姜宁和李捕快走得快,半个多时辰就赶到坎子村。   正逢盛夏,这个时辰在地里干活的人纷纷回家,免得午间炎热中暑,要等到晌午后凉快点再来。   有眼尖地一下看到姜宁,见他跟一个捕快待在一起,不敢上前打招呼,只远远地看着,小声议论。   姜宁无心去管这个,“前面不远处就是姜大志家。”   李捕快点点头,一脸严肃道:“小姜老板别担心,要是他敢反抗,我就直接把人扣住。”   “嗯。”姜宁疾步往家里赶,深吸一口气。   才到姜家门口,姜万贯和姜富贵坐在院子里,不知道在闲聊什么,看到姜宁,跟见鬼似的。   他俩娶的哥儿在一边坐着,家里看上去倒是比从前顺眼不少。   “宁哥儿?!你怎么回来了?”   “这就是家里的老幺啊,听说在镇上置办了宅子。”   姜宁懒得管他们,只是跟那两个哥儿点了下头,便看向姜富贵,“姜大志人呢?”   姜富贵手里抓了一把瓜子,道:“不知道啊,好几天不见人,可能在郑寡妇那儿吧。”   姜宁一愣,又看向姜万贯。   姜万贯挨过他一下,往后躲了躲,“大哥说的是真的,爹真不在家里,估计是去郑寡妇家,以前他也爱住那边,说是咱们村里其他人爱说他闲话。”   从前姜大志混账,但有朱红在,村里大多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免得朱红遭罪。   后来姜大志跟朱红和离事传开了,姜大志为脸面说是他要休妻,旁人不信,他又跟郑寡妇一起搭伙过日子,成日逍遥。   村里人逐渐就看不惯了,也不再收敛,爱说什么说什么。   姜大志再浑,那也不可能跟一个村里的人都打一架,让人闭嘴,更别说他成日好赌、喝酒,哪打得过人。   “那他上次在家是什么时候?可有什么不对劲?”李捕快盘问道:“官府衙门办案,你们要是不如实告知,等查明你们有所隐瞒,可是要吃板子的。”   姜万贯和姜大志哪里见过这场面,对视一眼,连自家哥儿都有些慌了。   “就这个月初二,回来了一趟,神神叨叨的半宿,第二天一大早就出去了,没再回来。”   “对对对,反正打那天之后,得有七八天不见人。”   姜宁闻言皱起眉,往屋里打量一眼,的确不像是藏了人的样子。   初二。   初二那不就是……   “李捕快,我们去郑寡妇那里。”   “怎么了?”   “初二那天,是长昀他们去县府考试的日子,姜大志一定是知道长昀不在家,所以才起了歹念。”   家里少了个大人,他又忙着食肆的事,朱红照顾两个孩子,总有孩子不在她眼皮底下的时候,姜大志恐怕就是这样才决定动手。   李捕快一听,便道:“那我们快去。”   姜宁瞥眼那兄弟俩,又看了下那两位哥儿,迟疑了下道:“姜大志这回犯了事,你们最好拎清楚,别跟着他一起犯浑,要是我知道这件事跟你们有关系,我一样不会放过你们。”   丢下这句话,姜宁急匆匆地跟着李捕快去郑寡妇家里。   -   卫长昀从马车下来,同其他人道别后,便先行一步回了家。   才到家门外,便见有人在外面,不由一愣,上前道:“今日食肆未开业,您是——”   “哎哟!是卫家二郎啊,赶紧进去吧!”   “你家出事了,你还不知道啊?才回来吧,赶紧进去。”   两人都是这条街的邻居,催促着卫长昀进去,唉声叹气,一听便是有事。   卫长昀不解,却皱起眉头,道谢后往屋里走。   才进院子,小小一下扑到他怀里,“二哥,你回来了!”   卫长昀接住她,摸摸她头发,抬眼看向站在那儿的朱红,“娘,发生——”   “哥哥给人掳走了,宁哥哥去找人,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卫长昀一怔,立即问朱红:“他去了多久?”   朱红内疚道:“去了得有快两个时辰,我、我不好,没看好小宝,才让人拐走了。”   卫长昀拍拍小小的脑袋,拉开她后,把包袱往桌上随意一放,“走之前,可有说什么?”   “说知道是谁做的,然后说顺路去找捕快,就是、就是从这边口出去的。”   “我知道了,您在家里和小小保护好自己,我去找他。”卫长昀才进院子,又马上离开,“这事儿怪不到您身上,防不胜防的事,对方早就有这个打算了。”   说完卫长昀就出了院子,立即朝坎子村去。 第133章   郑寡妇紧张地看着姜大志,往旁边看了一眼,小声问:“你从哪儿弄来这么一个孩子?要是被官府知道,是要被流放的。”   去年那一宗性质恶劣的拐卖案子,听说几个主犯,全都被流放,便是从犯,也得在大牢里关个三五年。   姜大志一脚踩在凳子上,胳膊搭着,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嗑着瓜子,“你紧张什么?我把这小孩弄来的时候,谁都没看见,而且买家已经联系好了,过不了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把他带走,到时候无凭无据,谁敢抓我?”   “你、你胆子太大了,家里的银钱都被你花完,现在田土你也要卖,往后我们靠什么过日子?”   “人家出三十两,就为买个男孩,三十两够我们俩吃个三五年的了。”   “姜大志,你——”   “喊什么喊,别一副你无辜的样子,要不是老子睡了你,帮你打跑那几个臭小子,还帮你换了几两银子,你能有现在的日子?”   闻言郑寡妇一时无言,只能钻进屋子里,盯着昏迷的小孩发愁。   那买家怎么还不来,早点来把小孩带走,对方寻上门来,那也是无凭无据,抓不了人。   谁知才过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院子里就来了人。   “姜大志,你给我滚出来。”   姜大志一愣,连忙催促郑寡妇,“去去去,把那小孩藏起来,等下,别藏家里,从后面扔出去!”   “后面、后面哪里能藏得了人?”   “老子管不了,你先把人给藏好,我去拖住人。”   郑寡妇刚想再说什么,姜大志已经打开门出门,又把门关着。   姜宁看见姜大志真的在这里,上前道:“让开,我要进去。”   “这不是宁哥儿吗?怎么?放着你娘不伺候,打算来这里伺候你爹和后娘了?”姜大志一脸混不吝的表情,看着姜宁。   闻言姜宁气不打一处来,忍道:“我今天来不是要跟你废话的,我是来问你讨人,小宝呢?”   “小宝?哪个小宝?”   “你别跟我装蒜,今早有人看见你从我家把小宝带走,你再不交出来,我们就闯进去了。”   旁边李捕快立即道:“姜大志,你再不老实交代,把人主动交出来还能补过,要是我们自己搜出来,那就得跟我们去官府走一趟了。”   姜大志心里一惊,不明白姜宁是怎么找到家里来的。   面上故作镇定,“什么小宝大宝,我什么时候去你家了,可别诬赖我。”   姜宁心里一急,道:“姜大志,你有什么事冲着大人来,对小孩下手,也不怕报应吗?”   “老子要是怕报应,那就不该生下你这么个离经叛道、忤逆父亲的儿子!”姜大志指着姜宁,“你们要找的什么小宝不在这里,去别处找。”   姜宁正打算往里走,被姜大志拦住。   “这里可是我家,你要闯进去,那跟强盗有什么分别?”姜大志顺杆往上爬,“李捕快,你就这么坐视不理?”   闻言李捕快上前,“那我是捕快,可以带我去你家里看看吧?他报了案,说有人目睹你把孩子带走,我们是捕快,得查验了才行。”   姜宁心里一松,还好这个李捕快靠谱。   姜大志估摸着时间应该差不多,回头看了一眼堂屋的门,正想着要不要带人进去,就听得屋里一阵响动。   “哎哟——!”   “小兔崽子,你装睡!”   屋里忽然传来声音,姜宁立即喊了声“小宝”,跟着顾不上姜大志阻拦,直接进了屋。   李捕快随后也进去,直接把姜大志拦在了外面。   姜宁一进屋,循着声音直奔堂屋旁的房间,就看到郑寡妇抓着小宝要往地上拖。   “小宝!”姜宁上前,一把扯开郑寡妇,把小宝抱起来,“不怕,宁哥哥来了。”   小宝龇牙咧嘴,一副要咬人的模样。   一看到姜宁,倏然安静下来,眼圈一下红了,吓得不轻,紧紧抱住他肩膀,“宁哥哥,呜呜呜,他们是谁啊。”   姜宁拍拍他的背,看向李捕快,“这是我家小宝,李捕快你是认识的。”   “好好一个小孩,怎么可能会到这里来?姜大志——”   等一下,姜大志人呢?   李捕快抓起郑寡妇,正要问她,就听姜宁一声“不好,姜大志跑了”,飞快回头看去,门口哪里还有姜大志的身影。   “姜老板,这里你——”   “放心,我能搞定。”   李捕快看眼郑寡妇,又看看姜宁,便转身去追姜大志了。   姜宁跟到门口,四处看了看,并不见姜大志的身影,不由担心起来。   这一片论熟悉,那肯定是姜大志熟悉。   要是真的想跑,李捕快没能在一开始就抓住对方,那真的就会让对方逃脱了。   一旦逃掉,这么大的地方,想要藏身就变得极其容易。   “宁哥哥,他们、他们是要把我卖掉吗?”   “别怕,你不会被卖掉的。”   姜宁哄着小宝,转身看着郑寡妇。   郑寡妇坐在地上,盯着姜宁道:“你们要抓的是姜大志,还不赶紧去抓人,待在这里做什么?”   闻言姜宁道:“你和姜大志是同伙,我自然是要在李捕快回来前,看住你。”   “谁跟他是同伙了?他自己把孩子带到这里了,还找好了买家,我什么都不知道,就得替他去坐大牢?不可能!”郑寡妇恨恨道:“别想让我给姜大志背锅,这件事我一点不知道,不信你问这小孩。”   “他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哪里知道你有没有关系,不过——”姜宁顿了顿,“你说姜大志连买家都找好了?”   “哼,他自己说的,我哪知道真假。”郑寡妇从地上爬起来,靠在门上,“你一个哥儿,不在家里好好的生娃、教养孩子,跑来做什么?”   “姜大志不起歹心,我又怎么会来这里?”姜宁打量着郑寡妇,心想这人好像似乎并不知情。   要是真是出主意的主犯,不可能这么镇定,早害怕得不行。   但一切都得审问过后才知道,只是姜大志抓不到,那也不好审。   两人在一个屋子里,说不上话。   姜宁便一边盯着人一边哄小宝,免得人跑了。   -   过了小半个时辰,院子里忽然传来说话声。   姜宁和郑寡妇齐齐抬头看去,都盼着是姜大志被捉到。   片刻后,堂屋外走来两人,姜宁看到对方,瞬时一怔,直到小宝喊了一声“二哥”,他才反应过来。   卫长昀。   怎么、怎么会在这里?   “可有受伤?”   卫长昀看着姜宁和小宝,不敢贸然上手,怕两人身上有伤,或者旁的。   姜宁抱着小宝,忽地就觉得委屈起来,又是后怕又是心惊,还未开口,眼圈便先红了。   卫长昀看他的表情,不由皱起眉,“有哪里不舒服?”   姜宁摇摇头,连忙指了一下郑寡妇,又问李捕快,“姜大志跑了吗?”   李捕快叹了一声,“这附近有不少林子,我追去时,姜大志已经往林子里跑。”   他走过去,拉住郑寡妇,“这户人家离村子其他家都远,靠近林子,所以也无人看见他往哪里跑了。”   姜宁微怔,知道这是不怪李捕快,遂点点头,“有劳李捕快今日帮忙,这位娘子是姜大志的新妇,她声称事前并不知情,还望你能审问清楚。”   “放心放心,自是要查问清楚的。”李捕快看一眼姜宁,又看看卫长昀,“时辰不早,你们也快些带上孩子回家,这家里,我会锁了。”   姜宁一听,立即要往外走。   卫长昀拉住他胳膊,伸手道:“小宝给我抱着吧,你歇会儿。”   姜宁愣了愣,点头把小宝交给卫长昀,正要走,手被卫长昀牵住。   “怕你心绪不宁,走路会磕碰着。”卫长昀牵着他出了屋子,“先回家再说,后面的事,我会跟进。”   这个时候,姜宁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等离开村子,回永安镇的路上,李捕快先行一步,和他们道别,只剩下他们三人时,更显得安静。   小宝受了惊,趴在卫长昀肩上睡着。   “长昀,我……”   姜宁率先打破沉默,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是我没看好小宝。”   卫长昀脚下一停,看着姜宁,“那你是要我怪你吗?”   姜宁不语,但心里难过。   “是怪你把小小和小宝都教得好,还是怪你为了家里起早贪黑,一个人在食肆忙得团团转,亦或者是从你来到家里,家里日子越来越好。”   卫长昀微叹一声,“宁宁,此事要是怪你,那最先该怪罪的人是我。”   身为兄长,未能保护好弟弟,不怪他还能怪谁?   姜宁沉默着不说话,只是捏了捏卫长昀握着他的手。   卫长昀看着姜宁,满眼怜惜。   待两人回到家里,卫长昀把小宝交给朱红,又哄了几句,才拉着姜宁回房。   朱红看了一眼关上的房门,不由跟着叹了声。   姜宁一进房,就坐在凳子上,仰脸去看卫长昀。   卫长昀走到他面前,蹲下后拉着他的手,“吓坏了吧?”   闻言姜宁鼻尖一酸,俯身抱住卫长昀,闭着眼睛,“我去坎子村见不到姜大志的时候,特别害怕,他要是真的再聪明一点,直接把小宝带去买家那里,那——”   那真的寻不回来了。   卫长昀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道:“是我不好,要是我再警惕一点,或者平时管教再严一点,就不会有今日的事情发生。”   “不是的,我……”   “宁宁,这件事不是你的问题,你也别怕,好在人回来了,也没受伤,全都靠你才能这么快把人救回来。”   要不是姜宁聪明,小宝还真有可能被姜大志卖掉。   姜宁望着卫长昀,抓紧他衣服,又靠回去,“还好。”   还好小宝无事,否则这个家就完了。 第134章   不知是受了惊还是连月劳累所致,夜里姜宁便发起烧来,服了药也不见半点好转,闭上眼不一会儿,又惊醒过来。   卫长昀从屋里出来,去重新打水,顺道再烧些热水,好给姜宁擦身,不然一身汗更难舒坦。   才关上门,就见朱红站在房门外,不由一愣,“这个时辰了,娘怎么还未歇下?”   朱红摇摇头,问道:“宁哥儿好些了没?”   “还是睡不安生。”卫长昀知道她是担心,道:“我在一旁守着的,您去歇着吧,晚上哄小宝入睡,您也受累了。”   小宝被惊着了,晚饭还没什么事,结果睡觉前一个人害怕,哭闹起来,最后只能先挨着朱红睡一晚,方才睡了。   闻言朱红担心道:“宁哥儿他……这一阵子太累了。”   这话并非是责怪,或者是抱怨,而是心疼。   “小宝差点被拐走,他让我别自责,可他心里说不定更自责,我是希望你能开解他,让他别这么累。”   朱红顿了顿,“其实今天是我疏忽大意了。”   卫长昀听了后,心中了然,“娘,我明白的,宁宁你放心,我会收着他。”   “今日的事情,谁都没预料到,是意外。这个世上总是有恶人、坏人,我们不能因为坏人的存在,就放弃该有的生活,小小和小宝跟别家孩子相比,已经放弃了许多事,连玩闹都得在我们的眼皮下,如今——”   姜大志没抓到,如果他有贼心,那肯定还会报复,若害怕了,应该能安生一段时间。   只要姜大志不在镇上,那小小和小宝也可以跟别家的孩子一样到处玩。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也在家中,您先去睡,不管什么事,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便好。”   闻言朱红点点头,“那我回房了,你也注意休息。”   卫长昀去厨房里打了水,一盆热的,一盆凉的,回到房中,往床边看去,见姜宁睁着眼,放轻了动作。   “又醒了?还是难受吗?”   姜宁觉得浑身都在火里,喉咙又特别干,连说话都费劲。   “有一点难受,喉咙不舒服,身上像被火烤一样。”   卫长昀拧了帕子过去,把他额头的换下来,又去拧另外一张帕子。   “我给你擦一下身上,会舒服点,药吃了不久,不能再吃,只能这个法子。”   姜宁身上软乎乎的,没什么力气,“嗯”了声,然后道:“刚才是阿娘和你说话吗?”   卫长昀点了点头,“阿娘怕你内疚、自责,让我看着你一点。”   “你这人,阿娘跟你说,就是怕直接和我说不好,你倒好,全都给抖落出来了。”   “我知你肯定比阿娘要自责,可这事我们都无法避免。”   卫长昀替他擦完胳膊,又撩起衣服,替他擦了胸腹,“我们都是第一次带小孩,想要尽力护他们周全,却不能事事都和我们想的一样,所以——”   “他们不是三岁稚童,一直带在身边,我们尽力就好。”   “姜大志跑了。”姜宁声音哑着,“他会不会想着鱼死网破,来报复?弄死我们一个算一个,都不亏。”   “你觉得姜大志更惜命,还是更恨我们?”卫长昀认真地问。   姜大志这个人是什么秉性,他们都不算特别了解。   但这人跑了,的确是个隐患。   “他不跑,进去了也会被放出来。”卫长昀道:“不过县府肯定会派人去搜查,先看看情况。”   姜宁“嗯”了声,一下放松了。   人放松下来,姜宁就黏住了卫长昀,等擦完身上,便用头抵着对方的胳膊,小声说“难受”。   卫长昀看他撒娇,放心了不少,摸着他后脑,就靠在床边,任由他粘着。   “我陪着你。”   “长昀……”   “嗯?”   “我们不分开的。”   姜宁不知怎么,忽然很怕和卫长昀分开,明明这么长久以来,他们总是在一起。   可话就这么说出来了,没办法改,也不想收回。   大抵是因为这次家里出事,卫长昀不在,他才会有这个念头。   以往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知道,卫长昀在身边,有一个人能说上话,能商量,能一起想办法。   可是就在小宝被掳走的时候,卫长昀不在他身边。   姜宁不知道这是不是依赖,算是吧,他总想着和卫长昀一直都在一起的。   虽然没有卫长昀,他也找到小宝了。   “好,不分开。”卫长昀答道,没有一点犹豫。   姜宁迷迷糊糊的,有了一点困意,“……真的吗?”   “往后去哪,我们都一起。”卫长昀偏过头,低头用嘴唇贴着姜宁的额头。   很烫,他很心疼。   姜宁不是没生过病,但却没露出过这么脆弱的一面。   “宁哥儿,我守着你,睡吧。”   姜宁往他身上蹭了蹭,倒是真的慢慢睡着了。   卫长昀靠在床头,伸手揽着他,不时给他换一下额头的帕子,一直到天亮都没合眼。   天明灯灭,等到外面有鸡叫声传来,卫长昀才稍稍活动了一下胳膊,往外看了一眼。   不放心地又摸了一下姜宁的额头,发现退烧了,只不过还有些热,但比起昨夜好了不少。   慢慢把人扶到枕头上靠着,抽出胳膊,发现动一下都僵硬,只好站在床边轻轻活动。   等胳膊和肩膀恢复知觉,才把药碗和盆、帕子那些收拾,端着往外去。   昨天夜里姜宁就没怎么吃东西,再怎么能睡,一会儿都得吃早饭,尤其是病了,吃不下也得吃点,才好得快。   一出房门,卫长昀便听到厨房的动静。   走到门口看见是朱红,点了下头,“娘。”   “你这是守了一夜?”朱红看着卫长昀,“我熬了粥,只放了一点白菜,没放其他的东西,还蒸了包子,你和宁哥儿一会都得吃点。”   “我还说自己起得早,来弄早饭,这下倒是省事了。”卫长昀放下手里东西,打水搓洗,晾到绳子上,“他退烧了,今天要是不反复,就能好不少。”   “那就好,他这身子从前弱,现如今养好了许多。”朱红放心下来,“等会儿吃过早饭,你们再睡会儿,今天食肆不开,家里活少,我就理理东西。”   卫长昀“嗯”了声,忙完后,端着粥和一盘泡菜进了房间。   姜宁还没醒,卫长昀走到床边,正欲叫醒他,就见姜宁自己睁开眼睛。   卫长昀不由笑了一下,“正要叫你,怎么自己醒了?”   姜宁感觉身上的骨头都是软,没什么力气,只抬眼看着卫长昀,见他眼下一片青黑,努努嘴,“在梦里就听到你叫我了。”   闻言卫长昀失笑,低头贴了贴他额头,“还是有一些低热,得养一段时间。”   “不过了醒了,先把早饭吃了,这样能恢复点力气,吃过再睡。”   姜宁“嗯”了声,被卫长昀扶着坐起来。   一碗粥吃下去,陪着泡菜,姜宁有一种活过来的感觉,昨天晚上的不适、难受消失大半。   要不是身上还发软,他想现在就下地走走,而不是继续睡觉。   卫长昀看他吃得差不多,就把碗收出去。   等他回来,姜宁坐在床边,正盯着他看。   “昨晚出了一身的汗,我——”   “我拿了新的被褥和床单,一会儿换了你再接着睡。”卫长昀接过他的话,“这个我拿到外面去晒。”   这会儿才七月份,正是热的时候。   发热人难受,还得躺在被子里不能受凉,就更热了。   一身汗全落在床上,不换睡得更难受。   姜宁挪了挪位置,心想下床坐一边等卫长昀换好了,谁知还没起身,卫长昀就搂着他背和腿弯,直接把他抱了起来。   姜宁瞪大眼,不是惊讶这样的亲密,而是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卫长昀竟是有这样的力气。   这可不是背,是打横抱起来。   俗称公主抱。   明明之前托着他摘杨梅的时候还会打滑,撑不住,怎么就一下变得这么——   “想什么?”   “在想你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的。”   姜宁往他身上一靠,等被放下来后,抿唇笑道:“力气好大。”   卫长昀一边换被褥和床单,一边道:“怕再让你摔着。”   姜宁微微歪着头,低笑出声,“那现在不会摔了,下次我们再去摘杨梅,你直接抱着我去摘高出的。”   卫长昀看他一眼,见他脸上的笑,无奈摇摇头。   原来真的还记得,不过记得也正常,他们之间的事,他也记得一清二楚的。   待卫长昀把床单和被褥一起换好,抱到外面去晒,回来时,便见姜宁挪到了床里侧,正盯着他看。   卫长昀道:“怎么了?”   姜宁努嘴,“不要明知故问。”   卫长昀转过身关了房门,走到床边,“是你说的,想什么要说出来,不然旁人怎么会知道。”   姜宁瞪他一眼,而后拍了拍身侧的位置,“上来陪我一起睡。”   “快点啦。”   前一句还是有些凶巴巴的口吻,下一句便是撒娇了。   卫长昀脱下外衫,躺到了姜宁身边,侧过身把人抱到怀里,拍拍他的背。   “睡吧,我陪你一起睡会儿。” 第135章   难得什么事都不用忙,这一觉两人睡得久,等再醒来时,早过了午时,太阳升起老高,光从屋外照进来,落了一地。   姜宁半睁开眼,觉得有些热,翻了个身,结果碰到身边卫长昀,才稍微清醒过来,想起早上自己缠着人陪睡的事。   想想又翻了回来,望着卫长昀眼下的黑眼圈,伸手轻轻碰了碰。   县府那么远,到底是什么时候出发,才能赶到郑寡妇家去寻他的啊。   一句句让别人珍重,轮到自己就全然一副不爱惜的样。   “醒了?”   “装睡啊。”   卫长昀睁开眼,第一反应是伸手去摸他额头,“你翻了两道身,我想不醒也有些难。”   姜宁撇撇嘴,仰头往窗外看了一眼,“你要起吗?不起的话,就再歇会儿。”   “昨天你们从县府回来,多久启程的?”   “天没亮就走了。”卫长昀没瞒着姜宁,毕竟县府来镇上,再快也要大半日的时间,不早走不可能。   “放心,我们都牵挂家里,自然是想早点回来,而且留在那边也不过是与些同样参加考试的士子一同饮茶、闲聊,倒是不擅应付。”   “那就回家来。”姜宁倒是不困,只是病后,整个人还是乏力。   “不过话说回来,院试是什么时候放榜?”   “院试放榜要不了多久,五日就能知道成绩,紧接着要准备乡试了。”   有了院试成绩,才能去报考乡试,毕竟乡试就在九月份。   姜宁一听,这不又只剩下两个月的时间准备。   看来这个院试更像是一场毕业考试,是给乡试筛选人,相当于考中就能拿准考证。   “你在屋里休息,我起来去外面看看。”卫长昀身上原本就只是随意搭着被角,这会儿掀开,坐起身穿好鞋,“再去问问李捕快,可有姜大志的下落。”   姜宁拉着被子,“嗯”了声。   “中午想吃什么?”卫长昀换了一身衣服,转过头问姜宁,“我给你做。”   姜宁不禁笑了起来,“那帮我煮一碗面吧,要——”   “炸一个鸡蛋,面汤里要有菜、肉和油辣椒。”卫长昀不等他说完,接过话道:“但今天不能吃辣。”   “我看厨房里有毛辣果,我加一点糖熬成汤,做成面汤底。”   姜宁点头,打了个哈欠,“那就这个,开胃还能多吃些东西。”   卫长昀出门前,走到床边又不放心地伸手摸了摸姜宁后颈、颈侧,确定没有烧出汗,才彻底放下心。   他俩睡得太久,要是睡着时候又烧起来,察觉不到很正常。   不过颈侧干燥、温热,和早上入睡前差不多。   “今天还得再喝一回药。”卫长昀提醒姜宁,“不过没昨天那么苦。”   姜宁闭上眼,不理卫长昀的话。   他平时才不怕要苦,昨天是一时脆弱,才抱怨了好几声,今天这碗药,他一口气就能喝完。   卫长昀见他扭头闭眼,哑然失笑,摸摸他的头发,转身出了房间。   院子里小小和小宝正在逗小狗玩,听到开门的动静,立即抬头,盯着卫长昀。   小小等卫长昀关了门,才小声问:“二哥,宁哥哥是不是被我们气病了?”   小宝看起来比昨天好了很多,一听小小的话,一脸做错事的表情,“二哥,我不是故意的,宁哥哥他——我再也不乱跑了。”   卫长昀看向厨房门口的朱红,叹了一声,走到他们旁边,坐下道:“不是被气病的,只是这一阵子太累了,所以才会病了。”   “还有,你们是小孩子,遇到坏人难以反抗,所以我们才让你们小心、在大人看得到的地方玩,并不是限制你们,只是你们尚没有能力保护自己。”   “我——”小宝扁着嘴,想到昨天差点被卖掉。   他快吓死了,又不知道能怎么办,最后只能装睡,听到有人找来,才咬了一口那个人,不然就被扛到后山去,到时候家里找不到他,他可能还会被野兽咬死。   “昨天很聪明哦。”卫长昀摸了摸小宝的头,“要不是你及时出声,也不能那么快救出你。”   小宝红着眼睛点点头,“二哥,你不生气,我以后一定不乱跑,乖乖在家里。”   卫长昀笑了起来,“哪能天天都待在家里,世上的坏人又不会全都消失,知道危险的存在,对危险保持警惕,该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   “但危险的地方不能去,在外面玩也要按时回家。”   “我知道!宁哥哥教的,遇到危险,不管是什么,都要大声求救。”   小小举起手,“二哥,我们都有认真听的。”   “记住了就好。”卫长昀起身,“在这儿玩吧,你们宁哥哥的病,过两日就好了。”   小小和小宝听完,放下心来。   他们可担心了,从早上醒来,听婶婶说宁哥哥病了,就一直守在院子里,等着问二哥。   卫长昀去厨房里,“娘,你们吃过午饭了吗?”   “吃了,给你们留了在灶上。”朱红道:“这不怕你们睡不好,没叫你们。”   “没事,他想吃面。”卫长昀看了一眼灶里的火,添了一根柴,重新打水烧开,“我边吃边等水开,您去外面歇会儿,厨房里热。”   朱红擦了擦手,“今早有人来问食肆多久开,你看要不要写个牌子挂着?”   “那一会儿我写个挂出去。”卫长昀盖好锅盖,端起留的饭菜,“先问了宁宁再写。”   “那行,你留意着火,我去看看小小和小宝。”   “都在院子里玩,您别紧张,这一阵姜大志不敢再来镇上了,不知道猫哪儿躲起来。”   “我就看看。”   卫长昀知道这事不是一时半刻能缓过劲儿的,他虽然赶了回来,也知道小宝被拐走的事。   但对朱红而言,小宝是在她眼皮下弄丢的,自然心中有个疙瘩,只能等日子久远一些,才能放下。   -   卫长昀在厨房里煮面,才刚把面盛出来,就听到门口有动静,从厨房探头往外看,只见沈明尧和顾苗走了进来。   顾苗一看卫长昀,立即道:“今天我才出门,就听人说你们家出事了,小孩被掳走,然后又是怎么回来了,到底怎么回事啊?宁哥儿呢?”   沈明尧连忙扶着他,“你小心点,不要这么急躁,我看小宝和小小都在这里。”   “我能不着急吗?都敢当街拐人,不是把人骗到偏僻的地方。”顾苗回头瞪他一眼,又去看小小和小宝,“还好人回来了,要是没有,那不遭了!”   闻言沈明尧无奈地看向卫长昀,“今天苗苗想出来走走,我就陪他一起,正好许久没到街上逛,哪知道听人说起你家出事,这就赶过来了。”   卫长昀惦记着给姜宁的面,怕一会儿托了,“你们等一下,我先去把面端过去。”   “哎,卫长昀——”   “你别着急,长昀回来了,那姜哥儿肯定不会有事。”   “什么别着急的,我就是急啊,我都要急上火了,今南这一阵也给我老实待在家里。”   “你啊,今南平时出门有人陪着。”   卫长昀端着面出来,看一眼顾苗,“顾苗,你和我一起进去吧,他醒着的。”   又看向沈明尧,“烦请沈兄在客堂等我片刻。”   沈明尧点头,还没松手,顾苗就已经上前去推开门了。   “宁哥儿,你是病了还是受伤了?”   “你慢着点走,可别摔了。”   “摔不着我的,我走路稳当得很。”顾苗急冲冲地上前,坐在床边,“我怎么感觉几天不见,你瘦了这么多!”   他们还在院子里的时候,姜宁就听见声音了,好赖起身披了一件外衣,不然怪不讲究的。   卫长昀上前,扶着姜宁坐起来,靠在床边,能挨着桌子。   “哪有那么夸张,我就是昨夜发热,有些不舒服,今天已经好了大半。”   “才怪呢,我说你就是瘦了,肯定是累的,又给昨天的事吓到了。”   姜宁看他瞪一眼卫长昀,不由失笑,抬眼望向卫长昀,“面我自己吃,反正在桌上。你去跟沈大哥打听一下,能不能把这事往上报,姜大志还在外面潜逃,麻烦着呢。”   卫长昀“嗯”了声,给他理了理衣服,“那我出去了,有事叫我。”   姜宁嗔怪地看他一眼,“快去啦。”   等卫长昀一走,顾苗就一脸意味深长地笑看着姜宁,没了刚才的急切。   “宁哥儿,你这是和——”顾苗看姜宁眼神乱瞟,到底还是没那么直接,小声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个孩子?肯定可爱,要是哥儿的话,你看我们家今南——”   “苗哥儿!”姜宁立即拦住他的话。   什么孩子不孩子的,再说了,要支持自由恋爱,可不兴什么包办婚姻、指腹为婚的。   不对不对,他连“腹”都没呢。   “好了好了,不闹你了。”顾苗笑笑,正色问:“不过姜大志还在潜逃,会不会鱼死网破,干脆来你家闹事,秋哥儿之前可是碰到了。”   “我明白你的担心,只是我们不能因为他,就什么都不做了,每日都在家里关门闭户的。”姜宁解释道:“而且姜大志一定更惜命,不一定会来的。”   “这倒是,要是因为他不做生意,关门闭户,那是得不偿失。”顾苗望着姜宁,难免心疼,“你看你,总是这么忙,我都心疼你了。”   “忙一点才好啊,说明家里生意好。”姜宁笑笑,安慰他,“再说不还有长昀、阿娘他们帮我吗?”   “还有你和秋哥儿,都帮了我很多。”   “那还是得听我的,劳逸结合,赚钱的同时也得养好身体。”顾苗道:“要是身体不好,什么都白搭。”   “好好好,我知道了。”姜宁怕他因为担心自己生气,或者影响身子,连忙答应。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个道理他是知道的。   只是如今家里的余粮虽有富余,可未来要花钱的地方还多着,总是想要多存一些。   远的不说,卫长昀要是院试中了,成了秀才,是不是得发个红包,或者是请客,还有那些上门报喜、贺喜的人都得发些大小红包。   等到了秋闱,还得去县府,一去也是要半月。   那可是九天三场考试。   “不过明尧这回去考试,我心里也没底,这两日都不敢问他。”顾苗托着脸,“因为我有了,所以爹和娘都留下来,虽然他们不说,但心里肯定是希望能中的。”   过了弱冠之年,还未中秀才,再一等又要两年。   虽说还年轻,可到底是读了多年书,要是等到那时候再考,已经是第四回了,难免蹉跎意志。   “伯父伯母有你这样的孩子,想必亦是心宽的人。”姜宁想了想,“更何况还未放榜,别先灭自己的志气。”   顾苗点点头,“你说得对。”   “不过要是明尧和你家长昀一样,都中了秀才,我就直接在易安楼宴请全镇!”   “那我跟你一起,拼个盘。”   “没问题。”   外面卫长昀和沈明尧坐在客堂,手边是刚泡好的茶。   二人去县府同行,这一路来,关系比之前更亲近一些,算得上是亲近的好友。   “县府那边的消息,怕是得亲自去打听,不然案件众多,怕是兼顾不过来。”   沈明尧道:“你要是觉得不方便,我去问就是。”   “我原本是想今日去问问李捕快,此事是他经手,问他更为稳妥。”卫长昀顿了顿,“不过若是能再托你们问一问,那就麻烦你们了。”   “这有什么好客气的,我和苗苗过来,就是想要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沈明尧道;“正好也让他出来走走,不然每日在家中,岳父与岳母看得紧,他差点憋坏了。”   “以他的性子,想来也是在家里待不住的。”卫长昀失笑,“那就让他们多说会儿话,正好难得不用成日温书,我们可以下一盘棋。”   “正好,我也想跟你切磋。”沈明尧点点头,往外看,“不过小宝和姜哥儿没事吧?昨天发生那么大的事。”   “家里事务繁多,他一个人操劳,虽有阿娘帮忙,但还有一双弟妹,我——”   卫长昀从柜子里拿出棋盘,“幸好接下来的时间,能帮衬一些。”   卫长昀心想,若是能中秀才,那往后姜宁开铺子、开店都能有一些便利。   尤其是赋税上,能减轻一些压力,不然食肆的营收还要赋税,亦是不小的压力。   往后姜宁行事,可以以秀才的家属走动,便不会受阻,官府、衙门也更关注。   念及此,卫长昀第一次这么期待考试放榜。 第136章   姜宁的病来得快,去得慢,拖了快五日才彻底好转。   好在没留下什么病根。   家里的食肆再营业,来的人不免有会问上一两句的,没什么恶意,就是邻里街坊,关心关心而已。   卫长昀围着桌子忙前忙后,只要不是非得姜宁亲自做的,这两日都是他在忙。   待到放榜那日,姜宁才彻底好了。   一大早算着放榜的时辰,姜宁就挂了歇业的牌子,拉上卫长昀去榜下等着。   卫长昀看他这样,由着他去。   “怎么对放榜这么感兴趣?”   “公布成绩啊!”姜宁挤进了一个还算前排的位置,“况且我还是第一次看放榜,当然感兴趣。”   “你以前不来看吗?”姜宁忽地好奇问了句。   卫长昀摇头,“不来看。”   “那你倒是按捺得住,我半点不行。”姜宁伸长脖子,“嗳,怎么好多人啊,看来看热闹的不止我一个。”   “这次镇上参考的士子虽不多,但街坊邻里、同窗好友、亲戚朋友都会来看,自然人多起来。”   卫长昀侧身帮姜宁挡住一边的人,“我好像看到沈兄和阿肆了。”   “哎!这里这里!”姜宁扭头看见人,立即招手,又瞥见了赵秋和王子书他们,“秋哥儿!”   几个人好不容易挤到一起,站在墙面前,等着县府过来的官差放榜。   才聊了没几句,就听得街口一声锣鼓喧天的声响,众人纷纷转头看去,就见三名官差走来,一人手持锣鼓、一人手持刀剑、一个手捧放榜告示。   三人走来,众人立即开道。   放榜的墙上,依稀还能看到从前的痕迹。   官差站定后,一人面向百姓,拦住众人上前,另外两人将告示铺开挂上。   “今日吉时,院试放榜,祝诸位考生榜上有名,鱼跃龙门,为黔中县扬名!”   官差高声说完,便侧身让开,准备要去此次院试第一名的家中报喜。   姜宁看官差一走,立即拉着卫长昀的手挤进人群,“长昀,快看看你的——”   噫,怎么面前这一堆都没有。   “中了!郎君、郎君,你中了!”沈明尧带来的小厮,兴奋道:“一等第、第三十九名!”   沈明尧一怔,立即看去,果然在一等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忙向其他几个人道:“几位,我先行回家中报喜,岳父岳母和苗哥儿还在等着。”   其他人点点头,都还在找自己的名字。   严肆和王子书挨在一起,把一等从头到尾看了遍,均没有他们的名字,不由得失落。   院试要考中一等才能拿到乡试的参考资格,也就是秀才。   二等只是能入县学读书,要等下一次考试,除非录遗、补录,但那也是少有的机会,多半不会落到他们这样家境的士子身上。   “别灰心啊,二等你们在这儿呢!是、是二十一和三十四,也算不错了,后面还有一溜人、三等那儿也不少!”   赵秋识字,虽不多,但也够用,至少名字和数字是认得的。   拍了拍王子书的胳膊,“这回你可以去县学了,叔叔婶婶一定高兴!”   王子书看着赵秋脸上的笑,“嗯”了声,点点头道:“下一次我会努力的!”   “我相信你。”赵秋任他拉着手,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看严肆。   王子书见状,看向严肆,“你比我排名还高些,说不定补录有机会,要是没机会,咱俩就到县学去再好好读几年书。”   严肆闻言,失笑道:“嗯,反正还年轻,能上县学也好。”   三人说完,对视一眼,忽地想起怎么没有姜宁和卫长昀的动静,两人挤到哪里去了?   姜宁和卫长昀本来在中间,结果让官差那会儿,直接被挤到了最左边,只能看到三等的名单。   “差点被挤扁了。”姜宁被卫长昀拉着手,拽到人群外围,晕乎乎道:“这一等、二等和三等什么意思啊?跟一甲二甲三甲一样吗?”   卫长昀替他捋了一下头发,点头道:“嗯,只有一等才被选为秀才。”   姜宁“哦”了声,“那幸好,刚才没看到你名字,不然——”   “宁哥儿!中了!”   “不是不是,是卫长昀中了!”   姜宁和卫长昀对视一眼,立即绕开人群,从外边跑到了榜首处。   王子书一看他俩跑来,指着榜单大喊,“一等第一名!永安镇,卫长昀。”   “第一!长昀你是第一!”   一个县里,少说数万人参考,这可不只是他们镇,而是整个黔中县。   放榜的排名,亦是这些人一起排的。   卫长昀如今尚未年满十八,竟然就中了第一名。   周遭不少人听到,纷纷向姜宁和卫长昀道喜,榜前热闹非凡。   姜宁吃惊地张大嘴,不敢相信地看向卫长昀,“长昀?第一名?我……”   他虽然知道卫长昀是个天才,或许还是状元之才,却没想到还真是。   等一下,那要是秋闱中举,会不会是燕朝第一个十七岁就中举的举人老爷啊。   卫长昀深吸一口气,他握着姜宁的手,在稍微散开一些的人群中,看向榜首。   “永安镇卫长昀”几个字便写在榜上最靠前的位置,后面写的什么,他已经看不清。   十数年寒窗苦读,终于在这一刻,所有的努力都有了回报。   卫长昀回过头看姜宁,笑了一下,“嗯。”   姜宁怔然片刻,顾不上其他人在场,直接抱住卫长昀,埋头在他肩上。   天啊,真的中了。   过去一年的记忆浮现在姜宁脑海里,他虽然乐观、不喜欢叫苦,可这一刻,他有些想哭。   真的太辛苦了,真的、真的太辛苦了。   幸好一切都没有白白付出,幸好结果是好的。   “长昀。”   姜宁小声喊了他名字,低声道:“恭喜。”   卫长昀轻轻拍他的背,不由笑了一下,“也恭喜你。”   天不亮起床、入夜了还在厨房备菜,家家户户都只做半天活,但他们不仅早上忙,下午还要干活。   进山、下地、种稻子,从来没懈怠过。   恭喜他们,苦尽甘来。   没谁比他们更清楚,今时今日的日子,是怎么得来的。   -   “哎!你们回来了?我正要带着小小和小宝一起去找你们,你们就回来了,还好还好,那些官差还在家里,说是报喜的!”   才刚到家门口,他们就见朱红急急忙忙出来,看到他们,松了口气。   “子书和秋哥儿也在啊?”   王子书和赵秋连忙向朱红点头问好,笑了一下,乖乖站在一边不说话。   卫长昀和姜宁对视一眼,示意他们往里走。   报喜的官差听到动静,也走到了门口,在一众人里看了看,道:“哪一位是卫长昀,卫郎君?”   卫长昀上前一步,向三人拱手行礼,“几位,在下便是考生卫长昀。”   “恭喜恭喜!黔中县院试头名,这是你的金花帖子,卫秀才,后生可畏啊!”   卫长昀伸手接过来,向三人道谢,正打算从袖中拿出喜钱给他们,旁边姜宁已经伸了手。   姜宁把钱递给他,对他眨眨眼。   卫长昀将二两碎银递给报喜的官差,道:“多谢三位,一些喜钱还望沾个喜气,有劳你们了。”   “客气客气,那我们这就走了,恭喜卫秀才。”   卫长昀和姜宁把人送走,就将其他人迎到家里,在小院里坐着。   街坊邻里知道卫长昀考中了,立即上门来道贺。   姜宁和卫长昀毫无准备,好在家里什么都不缺,连忙把之前剩下的红包拿出来,挨个装了两枚铜板,和瓜子、糖、花生一块放到盘子里,让小小和小宝端到门口,他俩在一边招待。   “阿娘,你煮一下饭,菜等我一会儿来弄好了。”   姜宁抽空,进院子跟朱红说了声。   闻言朱红答应着进了厨房,姜宁拿了东西又要出去,看见王子书和赵秋在那儿说话,不由纠结起来。   这把人留下来,会不会不大好?   应当是要回家里去报信的吧。   姜宁踌躇片刻,干脆问:“秋哥儿,你和子书留在这儿不打紧吧?要不要回去跟三叔、三婶说一声?”   王子书猛地回过神,愣了愣,看向赵秋,“对哦,我们是不是得先回家报信?”   赵秋手里的一捧瓜子还没吃完,张了张嘴,“好像是。”   见状姜宁失笑,敢情不只他忘了,这两人也没记起来。   “那给你们收一点东西,你们拿回去,我看一下,等过两天我们估计得回去一趟,到时候再告诉你们时候来家里吃饭。”   “东西不拿了啊,你每次去都送多少东西,又吃又拿的,我又不是蚂蟥。”   赵秋起身,拍拍手,“你要让我拿,我就真的跟你生气了哈。”   “真不拿了?”姜宁失笑,“那我真不给你了,你们就这么回去了。”   王子书:“我出门时带了钱,一会儿是要买东西回去的。”   “那我送你们。”姜宁等在院门口。   王子书和赵秋说不用送,几步路而已,不过姜宁还是送到了外面街上。   一旁被人拉住的卫长昀,看见他们要走,说了几句便过来。   “要走了吗?”卫长昀问道。   “嗯,得回家去跟爹娘说一声,顺道买些东西。”王子书挠了挠头,“能入县学也是好事,而且后年还能再考。”   卫长昀点了下头,没在多说什么。   科举本就是一条难走的路,并非是你读书读得多就一定能考得上,考不上有许多原因。   原本他还担心王子书为此事郁结,现在看来倒是他多心了。   “放心了,我没事,要是一次就考中秀才,我爹娘估计要以为祖坟冒青烟了,得让我去祖宗面前磕一天的头。”   王子书笑了两声,“倒是你,这下回村里,杨二爷和郑叔肯定都高兴,我回去跟他们也报个信。”   “那你先说一声,我们过两日就回去。”卫长昀道:“县学人才济济,先生、老师皆是大家,未必不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自是。”王子书道:“总之,不是坏事。”   在门口说了几句话,姜宁还是给赵秋拿了一篮子的鸡蛋。   赵秋想拒绝,被姜宁拦住。   “这又不是给你的,是我给严嫂嫂的,她刚生产,得养着才行,小孩和她不都得补补。”姜宁示意他拿好,“要不是时间不够,我都想杀一只鸡给你带去。”   赵秋瞪大眼,连忙拉着王子书要走,“哎呀哎呀,宁哥儿要杀鸡,我们还是快些走,再拿下去,可都要把家搬走了。”   姜宁笑着瞪他一眼,说过两天再回去。   送走王子书和赵秋,来道喜的邻里街坊也散了,门口留下些糖纸和瓜子壳、红包。   姜宁拿了扫帚来扫成堆,“留着吧,喜事,明天再扫丢。”   卫长昀接过扫帚,和他一块回院子。   朱红在厨房里忙,小小和小宝知道家里有喜事,正在那儿吃零嘴。   他俩站在院子里,忽地同时看向对方,又一块笑出声来。   这会儿没外人了,姜宁直接扑到卫长昀身上,“长昀长昀,你真的考中秀才了!还是第一名,一等头名!!”   卫长昀连忙把他抱住,跟着笑了起来,“是,一等第一名,是秀才了。”   “还好送你回来读书,不枉费我们俩一起挣钱,买的那些笔墨和书,还有你每晚点灯读书。”   姜宁笑得眼睛弯弯的,“这下好了,所有努力都不是白费。”   卫长昀“嗯”了声,圈着他的腰,“多谢姜小老板操持家里,还陪我一起挑灯夜读。”   姜宁骄傲地点头,“当然,我可是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卫长昀用额头碰了碰姜宁,“是,你很重要。”   要不是姜宁,从去年春日起,一切都是未知。哪怕他再有天赋、主意,也要先照拂家里,才能想自己的事。   也许也能踏上科举的路,但必定不会像如今这么顺利。 第137章   夏夜蝉声扰人,尤其是临近秋天,更是入夜都不得安生。   原本应该微凉的房内,此刻却一室躁意。   姜宁汗湿的鬓边贴着头发,伸手努力去够卫长昀的肩膀,却又滑落到手臂。   眼尾泛着红,还能看到泪痕。   卫长昀低头,用牙齿在姜宁鼻尖轻轻咬了口,又往下,含住他的上唇。   不算明显的唇珠被齿列磨着,很快胳膊上的那只手也握不住,只能垂落在被面。   “长昀……”   “再等等。”   姜宁咬住伸到嘴边的手指,牙齿磕着指节,骨头很硬,撞在身上的力道也很重。   眼前的视线摇晃起来,他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卫长昀咽动的喉结。   有一滴汗,不知道什么时候滴落,打在他颈窝,又顺着皮肤往下滑开。   卫长昀矮下身子,完完全全姜宁抱在怀里,手绕到后面,再把人按得更近。   耳边传来姜宁的低咽和细声求饶,他眸色黑沉、声音微哑,去贴着姜宁鬓边,并未答应,只是一声接一声地哄着姜宁,和他再赴巫山云雨。   ……   待蝉鸣声完全停歇,夜色里的躁动才平息。   卫长昀打水回房,给姜宁仔细擦拭,又换了干净的床单,去院子里随意冲洗了后,才回到床上躺着。   姜宁一身恹恹,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由着人把自己抱住,嘟囔一句“热”,便被松开一点。   “后天什么时候回村?”   “早些去。”   “那我们是要在哪家吃饭?”   “老师家里。”   “也是,那多备一些东西,拿去二爷那儿。”   卫长昀成了秀才,再回小河村也算得上衣锦还乡。村里必定是热闹,说不定还夹道欢迎。   午饭肯定是得在村里吃的,但王三叔、赵秋家都亲近,去哪家吃都不好拂了另一家的意,倒是杨二爷家合适。   师恩重于泰山,于情于理都合适。   姜宁困得很,翻了个身,靠近卫长昀怀里,懒懒地掀起眼皮,“……你下回轻些。”   卫长昀低头对上他眼神,轻抚着他的背,“太疼了?”   姜宁脸上的红潮还未褪去,低咳一声,小声道:“不是,是太、太刺激了,我有一点受不住。”   这句话说完,姜宁整张脸又红透了。   卫长昀一怔,忍住了笑意,手却在他腰后按了一下,立即感觉到怀里的姜宁一弹,不由失笑。   “别笑了,我、我哪知道你连这个也学得那么快。”姜宁羞恼道:“我、我可还小呢。”   卫长昀收起笑意,“那下回你说,我注意点。”   “我说的时候你压根听不进去,可凶了。”姜宁揭穿他的话,“每次都叫停了,你还——”   还不消停,反而变本加厉。   卫长昀觉得这事不能怪自己,姜宁也要负一定的责任,“可你看上去并无不适。”   姜宁连忙捂住他嘴,“算了,别说了,我、我多跑步得了。”   卫长昀拉下他的手,“往后我会注意些,不会让你怕的,我在呢。”   姜宁“嗯”了声,他其实就是有点怕。   太吓人了,仿佛世界颠倒、不受自己控制,完全失控的感觉。   想到什么,姜宁用手指摩挲着卫长昀胳膊,“那个,我们俩……晚些要孩子,你觉得可以吗?”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卫长昀挪动了下,方便姜宁靠着,“我都听你的。”   “我只是在想,小小和小宝年纪还小,等他们再大一点,我们再要孩子他们也能懂事些。”   姜宁很怕有了自己的小孩后,小小和小宝会被迫懂事,怕他们疏忽、偏爱,就收敛自己的性格。   “而且啊,这不是你还要连着参加科考,至少得在明年考完春闱才会闲下来,若是有幸殿试高中,登科及第,那前途尚且未知,是留在京城还是外迁,谁都不知道……”   不管是现在有身孕,还是之后有,卫长昀都要在他身上多上心、多费心。   卫长昀亲了亲他的额头,“怎么说了一堆,没说到此事可能会影响你的生意?”   姜宁不说,他替姜宁说,“我也不想让你早早的放下好不容易经营出来的事业,可以再晚一些,等我们做好准备了,再要孩子。”   闻言姜宁笑起来,“嗯”了声。   反正现在不生,以后生不生再说吧。   他……   已经接受自己能生这件事了。   -   回村那日,一家人手里都拿了不少东西,才到村口,就听到锣鼓喧天的声响。   村长领着大伙站在那儿,看到卫长昀时,立即把鞭炮点了。   等他们走进,鞭炮正好放完。   村长上前,望着卫长昀一脸欣慰,“咱们村终于又出一个秀才了,还是头等头名,全村的骄傲。”   “这……”卫长昀看着其他人,道:“长昀不负大家期望,多谢这些年来大家的照拂。”   “哎哟,什么照顾不照顾的,大家乡里乡亲的,你现在出息了,那就是咱们村都出息了。”   “可不是吗?要我说,还是你们一家厉害,都搬到镇上去了。”   “秀才啊,那以后是不是跟二叔一样,见着县令都可以不跪?”   “有钱拿吗?会不会有补贴啊。”   大家七嘴八舌地问着,好在村长出来主持,说一会儿都到村里的坝子上吃饭,这么大一桩喜事,得全村一起庆贺。   等姜宁和卫长昀从人群里脱身,一块去杨二爷家时,都已经不早了。   “老师。”   卫长昀走进院子,看着站在那里的杨二爷,走上前行了一礼,“不负老师多年教诲。”   杨二爷欣慰地点头,拍拍他胳膊,“都是你自己的功劳,你这个孩子,一向踏实,往后也不可忘了本心。”   “学生明白。”卫长昀直起身,扶着杨二爷往里走,看到杨叔和张婶,点了下头,“叔、婶。”   姜宁领着小宝和小小进来,让他们跟长辈问好,又和朱红一起把带来的东西递给杨叔张婶。   “叔、婶,这段时间身体可还好吧?”   “一切都好,你们二爷身体也好,就是修远这孩子,皮得很。”杨言德和张秀云接过东西,一个把他们迎进去,另一个拉着朱红唠家常。   “一会儿在家里吃饭啊,鸡都杀好了。”   “啊,我还以为都到村里吃,刚郑叔说呢,大家都到村里坝子吃。”   “那一天只吃一顿啊?可不兴推脱的,晚饭早点吃,吃完了我们也不留你们,还能回镇上。”   姜宁和卫长昀对视一眼,点头答应下来。   这会儿还不到午时,在村里和大家吃一顿,等到晌午后在杨二爷家再吃晚饭,回去也是来得及的。   在杨二爷家待了会儿,姜宁和卫长昀要去祭拜父母,不过年不过节,小小、小宝想在这儿跟子修、修远一起玩,他们也不勉强。   倒是朱红说想去看看赵秋大嫂严氏,就跟他们一起去了。   原本姜宁和卫长昀也是要先去的,就一道过去。   到了赵秋家,还未进院子,正在晾晒东西的赵秋瞧见,立即放下手里的活迎上来。   “宁哥儿!”赵秋拉住姜宁的手,又去看朱红和卫长昀,“朱婶婶,长昀,快,屋里坐。”   再回到这间屋子,姜宁和卫长昀都是一阵感慨,连朱红都不由四处看了看。   其实和走时并无多大变化,赵秋一家住这里,用得仔细小心,也不会乱动乱改,反而像是他们从未离开过。   “你家嫂嫂呢?”姜宁左右张望后道:“在屋里?”   赵秋点头,“还在月子里,不见风,平时都不怎么出来,也只是在屋里走动。”   “那我去看看。”朱红道:“正巧给小娃娃做了身衣服,带过来了。”   姜宁和卫长昀在院子里坐下,赵秋端了两碗水过来,“爹和娘还在地里干活,大哥也去了,家里就我和嫂嫂,不过这个小侄子可听话了,特别好带。”   姜宁喝着水,听他这么说,笑起来,“那就好,小孩好带的可不多。”   “真的特别乖。”赵秋看着他们俩,“不过你们俩生出来的肯定也一样,说不定还特别聪明。”   “怎么又说到我们身上了?”姜宁倒是不害羞,反而问:“我们还早着呢,倒是你和子书,这回他能进县学,也是一种进步,你们俩不把亲定了?”   赵秋撇嘴,“这事又不是我说了算的,他自己不提,我才不提醒他。”   一旁卫长昀话不多,听到这一句,恍然想到了当初他和姜宁的事。   从明白自己的心意到彼此袒露心意,真是走了好长一段路。   还好没错过,成了这段姻缘。   “那也不急,可还早呢。”姜宁失笑,往严氏的屋子看了眼,“我阿娘喜欢小孩,留他在你这儿待会儿,正好等会儿去村里吃饭,你们一道去,我和长昀有些事。”   赵秋刚想问,又看了一眼卫长昀,瞬间反应过来了。   “那你们俩去吧,一会儿在村里吃饭见。”   姜宁跟朱红打了声招呼,又问了严氏好,这才和卫长昀一块去拜祭卫父卫母,还有卫家大哥。   沿着田地一路走到山路,姜宁提着篮子,卫长昀走在他前面,不时回头拉他的胳膊,怕他摔着。   小一会儿后,两个人来到坟前。   姜宁和卫长昀弯腰把香烛点上,又把拿来的苹果、炸豆腐、糕点放好。   卫长昀掀起衣摆,在碑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姜宁在一旁看着,跟着也跪下磕头。   “爹、娘,大哥,这次院试我中了秀才,往后可能不能经常回来,便和宁宁一起回来告诉你们这个好消息。”卫长昀扶起姜宁,弯腰替他拍拍膝盖,“日后也许会离开永安镇,只盼你们在天之灵,能够欣慰。”   “我会一辈子都记得自己生于何处,是哪里人士。”   “也会一辈子照顾小小、小宝,但姜宁是我的夫郎,我亦会和他在一起一辈子。”   姜宁站在他旁边,不语,只是抬眼看他,而后握紧他的手。   不管前路向何处,他都会陪着卫长昀的。 第138章   放榜后镇上热闹了一段时间,连里正都亲自上门,去了顾家,又到卫家来。   并非是为了拉拢关系,而是永安镇这五十年再无一个秀才的沉寂,终于打破了,而且还一次中两名。   这可是两位秀才啊。   是能直接参加秋闱的秀才,要是秋闱也能高中,那就是举人,便能入仕为官。   永安镇不足千户的小地方,全镇人口还不过万,难能不高兴。   易安楼和食肆的生意原本就不错,这回更是火爆,几乎家里有在读的、打算科考的,纷纷上门沾喜气。   倒是醉仙楼的老板大方,还给顾家送去了贺礼,当然生意做得也活络,立即为士子们推出一些打折的菜肴,凡榜上有名者,在店里宴请可享八折,还送一道菜。   姜宁从顾苗那儿得知后,不由惊讶,一想这位掌柜倒是了得,难怪易安楼生意变好,醉仙楼那边依旧在赚钱。   食肆收摊后,姜宁和卫长昀一块把东西往家里搬。   院子里朱红正在收拾东西,把那些晾晒的豇豆、辣椒和豆子都收起来,怕一会儿下雨淋湿。   姜宁抬头看了眼天,乌云密布,一看就是要下暴雨,也加快了收拾动作。   “阿娘,东西都收到堂屋去吧,厨房这边潮气大,别下两天雨,又白晒了。”   朱红端着簸箕,答应了声,“你那晾晒的被子记得收。”   “长昀,收一下被子,还有,帮我把厨房那坛杨梅酒挪一挪位置,原来的地方我要放别的东西。”姜宁放下东西又往外走,“对了,你看一下板栗是不是又钻到厨房了。”   板栗是姜宁给猫取的名字,和毛栗刚好一对。   原本就是一样的东西,不过分支不太一样,大小有差别。   卫长昀一边应声一边低头去看猫在哪儿,不过才挪开酒坛,猫就从旁边的柜子下面钻出来,叫了一声,飞快跑出厨房。   姜宁进院子,差点撞上去,连忙停住,“还真在厨房里猫了一天啊?”   卫长昀拍着手走出来,“毛栗这几天有点皮,一直追它玩。”   “两个都凶,谁也不让谁。”姜宁端着东西进厨房,看了一眼酒坛位置,东西放下叉腰。   “卫长昀。”   才把被子抱在怀里的卫长昀,听到自己的大名,立即往厨房走去,“怎么了?”   姜宁挽着袖子,抬手一指酒坛的位置,“你怎么把酒坛放那里?很容易摔下来,而且下面还不平,要是摔了,一坛酒就白费了。”   卫长昀看向那坛酒,“我——”   “算了,我自己挪。”姜宁撇嘴,走过去把酒坛挪到位置上,“你去放被子吧。”   卫长昀一怔,盯着姜宁背影,先把被子抱回房间,又出来收拾了东西。   夏秋换季的时节,雨水多。   他们才把东西收完,晚饭都还没吃完,雨就下下来,没一会儿,地面全湿了。   板栗和毛栗各自寻了一个地方待着,一个躲在堂屋的屋檐下,另一个趴在旁边的石头上。   朱红看他们连日忙碌,很累,就揽了收拾的活,催促他们赶紧收拾下,回房间去。   姜宁点头,正要去拿伞,卫长昀已经先一步撑伞在旁边等着。   “做什么?”姜宁走到伞下,“吃饭的时候就一直在看我,我脸上脏了?”   卫长昀摇头,撑着伞和他一块回房。   进了房门,伞被收起来,立在房门外的墙边。   卫长昀反手关门,回身时看见姜宁已经在脱掉外衫,随手搭在了椅子上。   “那坛酒的位置是我放得不对。”卫长昀拂去身上沾到的水珠,往书桌走去,“以后我会注意。”   站在柜子前的姜宁疑惑地“嗯”了声,回头问:“什么?”   问完才想起来卫长昀说的什么,噗嗤笑出声,“你是说刚才在厨房的事啊。”   卫长昀低头,摸了摸鼻尖,“嗯。”   姜宁看他坐在那儿,面前的书摊开了,但明显没翻过,挑了挑眉,走了过去。   日常拌嘴而已,怎么还这么在意?   两个人在一起生活,有矛盾不是很正常么。   姜宁挤到卫长昀面前,侧身坐在他腿上,手臂搭在他肩上,“我说呢,你今天下午怪怪的。”   手绕过他后颈,摸了摸他的脸颊,“就为了这个啊?”   卫长昀抬手虚虚圈在他腰后,哑然失笑,“嗯。”   “为这个我能和你生气的话,那我也太小气了。”姜宁皱皱鼻子,“不就是做事的时候说了一句,那我阿娘,小小和小宝要这样,我也会这么说,又不是特地和你生气。”   一家人过日子,本就是这样的。   不吵架的人家有,但一点不拌嘴、不磕碰的家,大多是没有的。   “不是觉得你生气,是怕你真的会累坏了。”卫长昀收紧了胳膊,把姜宁拢在怀里,“真的不要请一个小工来帮忙吗?”   姜宁歪头靠在他肩上,放在腿上的那只手被握住,捏着较为纤细的指节玩。   “我有想过,但这事儿急不来,也不是想就行的。”   “再过一阵我又要备考秋闱,能帮上你的就更少,我只想你能轻松一些。”卫长昀摩挲着他手背,“如今我是秀才之身,每年有朝廷发放的四两银子,和百斤大米,虽不多,但比从前已是强了不少。”   “很厉害了,你可不是一般秀才,是一等头名,那几万人里才出一个。”姜宁歪了一下头,盯着他,“而且店是我要自己开的,赚得多那应当也要承担更多的累。”   卫长昀失笑,轻抚着他的后背,“那听你的,只是答应我,真觉得累的时候,别一个人担着。”   姜宁侧过身,几乎是正对着卫长昀,低头亲上去,吻了一下他的唇角,“知道了,我不和别人说,难道还能不跟你说吗?”   眼里含着笑意,手指捏了捏他后颈,“卫长昀,你要是想东想西的,我可才是真的生气了啊。”   卫长昀仰起脸,亲了亲他的下唇,“那不想了,等你说。”   “得了吧。”姜宁皱皱鼻子,“你就是太想把事情都揽到肩上,才这么累,你要是成县令,我看谁家房子塌了,你都恨不得亲自去修。”   卫长昀无奈一笑,想说不至于。   姜宁不理他,起身正要站起来,腰上一紧,被卫长昀强行留住了,卡在他和桌沿中间,难以活动。   姜宁挑了挑眉,望着卫长昀,“想做什么?”   卫长昀伸手,合上翻开的书,“抱一会儿。”   姜宁这才露出一点笑意,伸手抱着他,“我还以为是什么呢,累了吧?”   成日读书,虽不是体力活,但脑力活一样累人。   这阵子,卫长昀白天要帮他忙活食肆的事,夜里又要看书,还得应付镇里、县里还有村里的人,眼看着就瘦了一些。   “嗳,乡试的日子定了吗?”   “八月二十二。”   “那不就是下个月了?”   姜宁一算日子,“乡试应当不在县府考了吧?那是要去州府考吗?州府离咱们镇多远啊。”   卫长昀听他连着问了三句,不禁低笑一声,拉着他的手,“是要去州府考,州府会设贡院,九天三场,每一场都要提前一天进贡院。”   “那岂不是要半个月?”姜宁算了算,加上前后两日的休整,至少得在州府待半个月。   “嗯。”卫长昀看着姜宁,“从镇上到州府,步行需要三日,马车需要两日,若是有人家快马前去,那一日便能到。”   步行要三日?   姜宁想了想,这一路上安全吗?要是有山匪出没,那考生们不是连考场都到不了。   难怪从前翻看一些杂书的时候,总是看到书生在赴考途中遇害,还有聊斋那些轶闻。   “放心,到时我会和同乡的人一起去,路途中都走官道,在白日里赶路,每隔百里会有驿站,驿站有官差当值,遇上事也会及时处理。”   “百里的距离,真遇上事,哪赶得过来。”   姜宁瞪他,觉得这话是在安慰自己罢了。   卫长昀知道他的担心,便道:“赴考之路,本也艰难险阻,不差这一个。”   “要是能每个地方都设一个考场,那该多好啊,再不然由当地派人统一送去考场,那不是更好。”   姜宁靠在卫长昀肩上,低声道:“不说镇上有考场,县里有也挺好的。”   “那会试和殿试,也还是要去远处。”卫长昀笑着,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那就——”姜宁顿了顿,突然想起来,好想不行。   会试是由翰林院、大学士们监考,参考的人就那么一点儿,每个地方设一个不现实。   至于殿试就更不行了,这可是天子门生,总不能让天子巡视时,还得到处跑。   姜宁叹了声,“那你不是下月初就得出门了,算起来,只有半个月而已。”   这院试和乡试离得也太近了。   “只是我们这一年考院试的撞上乡试会觉得匆忙,对于其他士子来说,大多都已经准备了三年。”   卫长昀道:“别担心,如今天下尚算太平,山匪出没不多。”   姜宁“嗯”了声,却在心里嘀咕起来。   去这么远的地方,他要不要也跟着去,好歹要碰上事,两个人在一起主意还多些。   那些山匪本质是为了钱,多带些钱好呢,还是不好。   万一不知足,一看拿出更多的钱,反而要命了,那就弄巧成拙。   姜宁心里叹了叹,心想这赴考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   外面雨声渐大,没等姜宁想个明白,卫长昀便拉着他去歇息了。   明日还要开食肆,可不管你雨下得大不大,客人该上门还是会来。 第139章   翌日,暴雨稍稍转小,街上、院子里一片泥泞。   卫长昀要去复核身份凭证,帮姜宁把东西搬到食肆的灶上,才拿了一把伞出门。   雨打在伞面,发出不小声响。   卫长昀站在食肆外,看着姜宁,“今日大雨,怕是客人少,你能休息就休息。”   低头看了看地面的水,还好镇上排水做得好,水都流进了沟渠,不至于积起水洼。   “我去去就回。”   姜宁探头,瞧着落下来的雨,“下这么大雨,下午早点收,你别管了,早点去,顺道把我交代的东西买回来。”   卫长昀点点头,撑着伞转身要走,才走出去两步,又被叫住。   姜宁几步从食肆的灶台后绕出来,“等等,这个你拿上。”   卫长昀疑惑,“这是?”   姜宁站在屋檐下,隔着雨帘看卫长昀,“不是去复核身份吗?那应当可以碰到严肆,你就顺道把这个拿给他。”   自家做的季节香肠,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拿给他家尝尝。   反正再过几个月,又可以做新的了。   卫长昀失笑,接了过去,“你还记得啊。”   姜宁笑着点头,“那是自然,他上回来的时候,不说好吃吗?就给他拿点去。”   “那我走了。”   “去吧去吧,记得别忘了买东西啊。”   卫长昀“嗯”了声,看着姜宁回到灶台后忙,微微垂下眼,撑着伞离开。   “老板,帮我炒一份鸡带走,辣椒多点。”   “辣椒多点是吧?行,我这就给炒,你在那儿坐会儿啊。”   “你家辣椒香,这天气拿回去吃舒服。”   ……   食肆忙了起来,哪怕是在雨天,依旧有不少客人来。   有吃饭的,有直接来买炒菜拿回家的。   姜宁在灶前忙碌,朱红不时从院子里出来帮忙,还要兼顾小小和小宝,盯着他们到时候吃饭。   待姜宁忙过这一阵,坐在凳子上休息时,便看着外面的雨,一边吃一边琢磨去州府考试的事。   放在平时他肯定不多想,但听卫长昀说起州府路途遥远后,他才动了一起去的心思。   算上去的路程,那大半个月的时间都不在,是有一些久了。   可是他要一起去了,家里的食肆总不能关一个月的门吧,交给朱红也不现实,朱红一个人哪忙得过来,还得带两个小的。   姜宁叹了一声,心想去州府的事,怕是去不成了。   “唉声叹气的,怎么了?”朱红端着一碗菜过来,“要是累,下午就早点收了。”   姜宁咬着筷子尖,“我只是在想,长昀要去州府参加秋闱,得有二十来天不在家。”   其实,不全是他黏糊,离不开人,而是有一点想去州府看看,那边的酒楼、食肆是什么样。   从开了这间食肆后,姜宁心思就更活络,尤其是生活在镇上,他发现大家对于饮食的消费一直都有。   以前他们只是摆摊,觉得大家不过是来买个热闹、买个新鲜,所以一直在琢磨新的小吃。   什么土豆片、薯片、糯米饭、钵钵鸡,全都是镇上没见过的,才能卖得好。   酸汤鱼也是,要不是不能杀更牛,其实酸汤牛肉也好吃。   可是食肆经营也有三个多月,每日来的客人虽不一样,也不是日日都收益可观,也有一日才刚刚好百文的收入。   但姜宁慢慢地摸清楚了,大家舍得在吃的上面花钱。   只是永安镇人太少,他想看看县府、州府那样的大城市,饮食业是如何做到经久不衰的。   他还回想了一下家里的农家乐,并不是每日都有客人,有时候只有周末才来人。   但即便是那样,他家还是盖了新楼房,日子渐渐好过起来,说明是有挣的。   朱红一听便知道姜宁在想什么,哑然失笑,“你是想跟二郎一起去州府?”   姜宁点头,“你全然是因为放心不下,还想去州府看看,那边的吃食、食肆和酒楼跟咱们镇上有什么区别。”   “那就去。”朱红坐在他旁边,“反正只是二十天,很快就回来了。”   “我还没和他商量呢。”姜宁吃着饭,“而且家里这一堆事,我也不放心,怕你累着。”   “食肆可以暂时不开,或者只卖粉面,这些我能做。”朱红笑起来,“只挂我能做的牌子便是,其他的暂且不挂出来。”   “至于小小和小宝,他们在院子里待不住,正好可以在食肆这附近走动,还能看不住他们吗?”   “这——”   “宁哥儿,你和二郎一样,是心中有想法的人,既然想做,那就去做。”   朱红望着姜宁,满是宠溺和欣慰,“你支持二郎参加科举,我也一般,支持你去州府看看,来日开食肆、开饭馆还是开酒楼,我都支持你。”   姜宁诧异地瞪大眼,鼻尖泛酸,连忙别开脸,生怕不争气地掉下眼泪来。   “阿娘,你好端端地这么说,我一会儿可哭了。”   “你这眼窝子是真的浅。”朱红望着外面,发现雨小了一些,“去州府是好事,你和二郎商量好,家里的事情安排妥当,我们就等你们回来。”   姜宁“嗯”了声,心想今晚就和卫长昀商量这件事。   -   午时过后,雨便逐渐小了,只淅淅沥沥地飘着一些。   姜宁正把碗收起来,打算提前关门,直起身时,忽地瞥见街上走来几个人,气势汹汹的。   见状他一愣,好奇是发生什么事了,难道又是谁家丢了孩子。   正想着,对方径直就冲他走了过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你就是老板是吧?你家卖的东西有问题,我告诉你,人现在在医馆里躺着,你赶紧把要钱结了,再赔我们钱,不然我就告到官府衙门去,把你这店给拆了!”   姜宁正擦碗,被这动静惊得手一抖,碗差点摔到锅里。   什么东西有问题?   他用的菜、肉和油都是最新鲜的,怎么可能有问题?   姜宁皱起眉,盯着眼前几人,瞧着生面孔,不是在镇上久住的,不过——   倒是有一点印象了。   “你说是我家的东西吃出毛病,那你是什么时候吃的?要是吃了之后还吃了别的东西,怎么证明就是我家的东西有问题。”   姜宁擦了擦手,从灶台后面走出来,“会不会是吃别的东西杂了,才——”   “废什么话,就是一个多时辰前在你这买的肉饼,刚吃下去就不舒服,说是喝点水歇会儿,人就上吐下泻,差点晕过去。”   为首的瘦子把一包东西扔到桌上,“剩下的肉饼,还有吐出来的东西,都装在这里了,我还能冤枉你不成?”   “人不是在我店里发病的,中间吃过什么、喝过什么我们都不确定,你一口咬定是我家东西害的,不拿出一点凭据,怕是到了官府,你们也不一定占理。”   “听你这意思,是不想赔了?”   “还不确定是不是我家店的问题,怎么赔?”   姜宁盯着对方,一点不怵,“这事你就是告到官府,我也是这么说。”   “人要是真在我家吃坏的,那我一定赔,可你这——”   讹人。   院子里朱红听到动静,走出来,“宁哥儿,怎么了?”   “阿娘,你别管,我跟他们说。”姜宁给朱红使了个眼色,看向面前四个人,“要不,我跟你们去看看,是什么问题,一看就知道了。”   “你又不是大夫,你看有什么用?”   “我不顶用,但大夫说的什么我听得明白。”   姜宁解下围裙,朝朱红道:“阿娘,你收拾一下,我跟他们去医馆。”   “你这个人,难道还怕我们讹你吗?”   “这哪说得明白,我们又不熟。”   “你这小夫郎,脾气这么凶,平时你家夫君都不教你规矩的吗?”   姜宁一脸嫌弃地看几人,仿佛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太可怕了。   这是正常人说得出的话?   “几位,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姜宁听到声音,立即往旁边一挪,探头看向走来的卫长昀,不禁一笑。   卫长昀走上前,手里还拎着伞和买的东西。   “我家夫郎一直这个脾气,也并无什么不妥,邻里之间相处甚为和谐,不知你们是哪家规矩?”   姜宁别开脸偷摸笑,站在卫长昀旁边,等着他说。   “你是——”   “卫长昀。”   几人一听是卫长昀,总觉得这名字耳熟,又想不起来是哪里听过。   姜宁在一旁扯了扯卫长昀的袖子,低声道:“他们说我们家东西有问题,把人吃病了,所以要我们赔钱,不赔就去官府告我们。”   卫长昀眉头皱了皱,看向几人,“病人在何处?”   “你这年轻人,病人自然是在医馆。”   “那我们同你们去医馆,问清缘由后,若真是我家食肆的问题,自然赔你们药钱,如若不是——”   卫长昀看着对方,眼神冷下来,“自是有里正来决断。”   对方一看卫长昀也是个硬茬,一怔,而后往后退了步,难免有些心虚。   “你、你们这是不想认?那——”   “并非不想认,就是要弄清楚事情原委。”卫长昀语气依旧如常,“先去医馆看看,镇上医馆无非那两家,走错了多走一趟就是。”   姜宁闻言,悄悄给卫长昀比了一个大拇指,“那走啊,别耽误吃晚饭。”   那几人一看他们要去医馆,连忙把人拦住。   “你们别去医馆了,反正就一两银子的药钱,你们出了,一笔勾销。”   一两银子?   姜宁瞪大眼,差点想给这几人一拳头。   狮子大开口啊,一两银子,直到他这食肆除开成本,要多少天才能挣到这一两银子吗?   “不可能。”   卫长昀看着他们,“你们为什么不敢去医馆?”   姜宁挑挑眉,“是啊,为什么你们一直拦着我们去医馆?难道压根不存在这么一个病人?还是对方没什么病,也不是吃我们家东西病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们怎么可能是讹人?你们这店,这么小一家,我们要选讹人,那也是去醉仙楼、易安楼,选你们做什么。”   姜宁冷哼一声,“因为我们好欺负呗,要是去易安楼和醉仙楼,人家能让你们讹上门?还不早就被赶出来了,也就是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好欺负。”   扫一眼那几个人,“你们是不是已经用这招讹了不少人?”   果然,这话一说出来,那几人的脸色就变了。   “碰到你们家算我们倒霉,好在不是什么严重的病,晦气,你们家的生意一定不怎么好。”   那几人说着就要走,被姜宁上前拦住。   卫长昀诧异地伸手,却没拉住人,只好跟上前去。   “你这人缺不缺德,自己敲诈不成,还说别人晦气,我看你们才晦气。”姜宁瞪着几人,“说不定你们前科满满,不是想要去官府吗?那我们现在去说个清楚。”   “你这个小夫郎,这么凶悍,谁要跟你去官府?无凭无据的,拉我去官府做什么?”   “你都闹到我家门口了,还说无凭无据?我告诉你,你们几个人一看就是流窜作案,难怪是生面孔,我说怎么没见过你们。”   “你别拉拉扯扯的,你一个嫁了人的夫郎,这么不知廉耻。”   “我要是长你这样,我都不好意思上街了,谁家哥儿和姑娘眼神不好,能看上你啊?”   旁边的邻里听得外面吵闹,纷纷从院子里出来,听了一些,立即对那几人指指点点。   的确不是本镇的人,看着是外地来的,想要随便讹一笔就走人,这样官府追究起来,人早跑了,根本抓不到人。   “你们是哪里来的?”   “看着面生,怎么还讹人讹到卫秀才家了?不知道咱们镇上那都是熟人。”   那几人一听是秀才,脸色瞬间就白了。   三岁小孩都知道秀才是见了县令都可以免礼的人,怎么就碰到秀才家了。   连忙灰头土脸地往镇口跑,完全不敢再看姜宁和卫长昀。   姜宁站在原地,看着那几人的背影,“好好的人不做,非得干这些鸡鸣狗盗的事,白长了个人样。”   邻居们问他们要不要帮忙,有没有事,卫长昀解释了一下,看大家都回去了,才走到姜宁旁边。   “不是说了,他们都不像个人吗?”   姜宁扭头,“确实不像人。”   “虽说人不可貌相,但不也有一种说法叫相由心生。”   看着就不像是什么好人。   卫长昀笑了声,拉着他往家里走,“食肆收拾好了吗?没有的话我先去收拾,你去歇会儿。”   “收拾好了。”姜宁后知后觉道:“你说他们不会上门报复吧?”   “不会。”卫长昀摇头,“他们这样的,最怕被发现、揭穿,更怕被官府、衙门盯上,因为一旦被抓进牢狱,那就完全没了生存的法子,就靠这个过活。”   姜宁点点头,心想那就好。   不然东一个来报复,西一个来闹事,食肆开得也不安生。 第140章   卫长昀一怔,停下翻书的动作,抬头看向端着碗进来的姜宁,见他把房门关上了才问。   “你是说,要和我一起去州府?”   姜宁拿了一颗毛辣果塞到嘴里,边嚼边含糊不清说:“不可以吗?”   州府可是一个好地界,人人都想去见识见识。   卫长昀摇头,“不是不可以,是我们都走了,家里的事情要交付给谁?娘会不会觉得我们——”   听到姜宁要跟他一起去的第一反应是高兴,但随即又担心家里无人照顾。   “阿娘知道,还是她劝我和你一起去的。”姜宁趴在书桌上,拿毛辣果喂到他嘴边,“食肆这边她可以照顾,就卖一些她会做的菜就好,实在不行关一阵子也可以,正好休息。”   “那小小和小宝——”   “他们可懂事了。”   卫长昀盯着姜宁,对上他期待的眼神,明白过来,“你能与我同行,那是再好不过。”   不会有人比他更希望姜宁能与他同行。   自打姜宁来到这里后,他们很少分开。   上回去县府考试那些天,已经是最久的。   如果这一回考试能一起,那是再好不过,虽然对姜宁来说可能有些无趣,他几乎都在考场,无暇陪他在城里转。   “那是当然,有我在你心情好不说,而且碰到什么事我还能跟你一起想法子、出主意。”   姜宁咬着一颗毛辣果,酸酸甜甜的,“不过我跟你去州府,可不是为了陪你,而是有要事做。”   卫长昀疑惑,“是食肆的事?”   “你可真聪明,这都猜得到。”姜宁噘噘嘴,瞥他一眼,“每回想要跟你卖个关子,你都能猜到,好没意思。”   卫长昀失笑,翻了一页书,不跟他说笑,“那我下回先问你是什么事。”   “算了,猜到就猜到,反正最后也是要告诉你。”姜宁抬起胳膊撑住脑袋,“我想去看看州府的食肆、酒楼和茶馆都是什么样,再改良改良咱们得店。”   “是想开大一点的铺子?”   “不全是,不过学习经验也是很重要的一课,不是吗?”   从卖零食到小吃摊,再到现在的食肆,都是他们自己琢磨的,还有姜宁从爸妈那儿看来的一些经验,如今已经是勉勉强强了,总是得多学、多看人家怎么做的,才能更适应。   姜宁好奇问:“州府是什么样?”   卫长昀微怔,摇了摇头,“我也未去过,但书上和老师说的都极为繁华,处处是人,车马喧闹、灯火如昼,想必一定是处好地方。”   “你知道长安、汴京和金陵吗?对了,还有北京。”姜宁眼睛一亮,托脸好奇问道:“我在书里看过一些描述,仿佛九天阊阖、万国来朝,有一个特别伟大的诗人写过一句诗,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还有一种画面表达的工具,就是影视,很多有想法的人,靠着文字和那些古画的信息,把那些很久很久以前的信息呈现出来,特别震撼。”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他们俩说话的声音。   姜宁声音放低一些时,没了平时的清亮,却多了一些柔软和清润。   听着很舒服,柔柔的。   卫长昀听到长安、汴京和金陵、北京,心中亦是生出一些好奇,“万国来朝。”   他不由随着姜宁的描述,去想象那样的盛世景象。   “我相信州府应该也差不多。”姜宁一脸憧憬,“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看到了!”   他还是有些好奇,“燕朝的历史里,真没有长安或者金陵、汴京吗?”   “是有一个长安,但已是数百年前的事。”   “哇!真的有长安啊?那去了州府,或者京城,是不是有古画,可以看看是不是一样?”   “这里有书,你可以先看看。”   卫长昀从一旁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递给姜宁。   姜宁接过来,看了一眼书名,坐在一旁认真地翻开来看。   两个人在一起看书,向来不怎么喜欢说话,偶尔一两句,大多是姜宁问卫长昀不解的地方。   直到夜深,房里的灯才吹灭。   -   这场雨又下了好几天,路面都是湿漉漉的。   食肆的生意不如平时好,但每日也有一二百文进账,好歹是不亏本。   姜宁倒不气馁,反正闲的时候就当休息了,还能多跟卫长昀待一块,或者陪陪朱红,再跟小小、小宝一起玩。   要不是下着雨不方便,他得去顾苗那儿,或者回村里赵秋家去一趟,串串门。   食肆收得早,姜宁把东西顺进家里的厨房,又往灶里塞了不少柴火,加满一锅水。   朱红正好看见,“你烧水是要洗澡吗?”   姜宁点头,“这几天下雨,可天还是热,黏黏糊糊的,难受得很。”   他看一眼朱红,“阿娘,你放着吧,晚上就把这些热一热,不用再做了。”   “那全都是热菜,我一会儿弄个拌黄瓜。”   朱红看眼桌上的菜,都是今天炒的,倒是新鲜,“加点醋,酸得下饭。”   姜宁“嗯”了声,便回了房间。   卫长昀看他进来,抬了下头,“要不明日歇一歇?”   “要是今晚雨不停,等会儿就先把旗标挂出去,这样大家伙也不用过来吃闭门羹。”   姜宁一边擦头发一边往床头走,从柜子里拿出钱罐。   “不同颜色的旗标表示不同的意思,也只有你想得出来。”卫长昀低头又去看书,“但好用。”   “好用就行,不然我们家食肆位置偏,遇到不开的时候跑来,结果不营业,次数多了,容易积怨,打差评。”姜宁坐在凳子上,数着钱罐里的铜板。   镇上没有钱庄,所以一直都是用的铜板。   在镇上用倒是没什么不方便,大家都是做小生意的,不会动辄一两银子、十两银子这么贵。   只是去了州府不同,州府可是大地方,物价都不一样,首先从住的客栈来说,那大半个月的时间,没有银钱必定是住不起。   姜宁一边数钱,一边琢磨去易安楼一趟,兑点银子带身上,一是方便,二是有备无患。   “长昀,我算了一下,咱们现在积蓄有二十三两,这是之前攒下的,还有苗哥儿给的分红、分利。”   姜宁转过身,看向卫长昀,“过几日天晴一些,我去易安楼看看苗哥儿或者秦掌柜在不在,咱们把二十两都换成银锭,其他的还留着铜板,去州府时,带十两银子,你说够用吗?”   十两银子,大概有一万块钱了。   两个人相当于去省城住大半个月,少说十六七天,吃住都得算进去。   好在的是,他们俩可以开一间房。   “州府的客栈要比县府贵一些。”卫长昀道:“县府是五十文。”   “那州府按照一百五十文来算,吃住加一起大概要四五两银子。”   姜宁算着,“不过有备无患,带着十两银子去,万一碰到什么事还有个应急的。”   姜宁不由庆幸,幸好当初选择了做点小生意,不然一大家人,别说是换房子了,怕是连温饱都难,更别说去私塾上课、去州府考试的路费。   怕是都得问邻里借才行,然后提前十天半月赶路,再挤柴房,或者去一些人家借一个小屋子备考。   难怪从前的读书人,尤其是那些家境清贫的,落榜后都接受不了,郁郁寡欢,更甚者失意难平,越考越差,最后神志不清,疯疯癫癫的。   姜宁盯着卫长昀,不由紧张道:“长昀。”   卫长昀闻声,转头看向他,“怎么了?”   姜宁抿抿唇,低咳一声,“你压力别太大,不论考得如何,我们还是一样过。”   闻言卫长昀愣住,略一思索后才反应过来,哑然失笑,“放心,我知科举艰难,更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院试虽得头名,却不过是科举之路的开始。”   天下士子犹如天上群星,人人皆有自己的优势,每一颗星星都一身光华。   然,科举之路艰难,失意者是多数,越往前,路越窄。   “那就好。”姜宁吐舌笑起来。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小宝敲了敲门,他们说进了后,就见小宝推门探头。   “二哥,宁哥哥,外面有人找。”   小宝指了一下门外,“是上回那个大叔,就我被拐走那次。”   姜宁和卫长昀对视一眼,立即起身往外走。   “是李捕快吗?怎么冒着雨来了?”   “是不是有姜大志的消息?不然也不会来得这么急。”   说话间已经出了房间,朱红正把人迎了进来,抬头看到他们,而后齐齐看向披着蓑衣的李捕快。   李捕快摆摆手,就站在院门口的屋檐下,“姜老板、卫秀才,还有朱家婶子,有一事得你们跟我去一趟,认认人。”   卫长昀问道:“不知李捕快所言,是何事?”   “今日雨下小了,镇外二十里的一个村里,有个老翁去河边,发现了一具——”李捕快看眼小小和小宝,放低声音,“尸体,我看那衣服有几分像姜大志,让你们去认认。”   “老张,他已经去坎子村,告诉你家两个兄长了。”   卫长昀一听,立即看向姜宁,握住他手腕,“现在去何处认?”   “送到镇上了,要是人对得上,仵作验过无误,便由亲属领回安葬。”   李捕快道:“你们是——都跟我去一趟?”   姜宁回过神,望向朱红,“李捕快,麻烦你了,我们这就去,你先行一步。”   “那行,反正离得近。”李捕快知道他家情况,不多问,“趁早一些去,坎子村那边估摸着再有半炷香该到了。”   姜宁点点头,让卫长昀送李捕快离开。   小小和小宝听得一知半解,但知道他们要出去,站在堂屋门口,巴巴地看他们。   屋檐下,朱红站在那里,半晌未回过神来。   姜大志竟然就这么死了。   太轻巧,又太唏嘘。   逞凶作恶那么些年的人,竟然死前无一人在身边。 第141章   死得太便宜了。   姜宁望着白布下的姜大志,心里不觉痛快,更无伤心和感慨,只有这一个念头。   这么坏的一个人,怎么就死得这么轻松。   “李捕快,死者就是姜大志,坎子村的姜大志。”姜宁往后退开,走到坐着的朱红身边,抬头看向李捕快,“还需要等姜万贯和姜富贵来确认吗?”   李捕快摇摇头,往外看了眼,“不用是不用,但还是得等他们来领回去下葬,这事儿落不到你们身上,还是说——”   “我一个被他胡乱嫁出去的哥儿,我阿娘一个跟他和离的人,没什么说不说的,等他下葬那天,要有空就回去看一眼,要忙就算了。”姜宁接过李捕快的话,“至于我那两位哥哥,自小和他一个秉性,事情交给他们,爱怎么办怎么办吧。”   反正他是不想管,他也不欠姜大志什么。   血缘啊,亲情啊,是无关的。   亲情和感情的产生,不会因为血缘而有什么不同,是在相处中产生的。   “那行,你们先回,等你两位哥哥来了后,要是无什么争议,就让他们把人领回去。”   “多谢。”   姜宁朝李捕快点了点头,伸手去扶朱红,“阿娘,这儿没什么事,我们回家?”   闻言朱红愣了愣,回过神来看着姜宁,“回家?”   姜宁点头,“这人的确是姜大志,确认无误了,咱们就回家,反正一会儿大哥和二哥会来。”   朱红站起身,忍不住又瞥了一眼盖着白布的人,心里发空,说不上难过还是别的,可肩上压着的担子,忽地一下轻了。   这么多年,她和姜大志就是一对怨偶,好日子没有过过几天,连安生日子都少,更别说相敬如宾、夫妻和谐的日子。   可这人一下死了,猝不及防的,一点准备都没有。   “……那他怎么办?”   “大哥和二哥会来的,已经在路上了。”   朱红点了点头,收回视线,“那我们走吧。”   姜宁“嗯”了声,扶着朱红往外走,才走到衙门外,抬头一看,雨停了。   屋檐的水滴下来,台阶下都是水。   姜宁看朱红有些心神不宁,问道:“阿娘,你要是心里惦记,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上一会。”   “不了,回吧。”朱红摇摇头,“我不是惦记,只是觉得这人死得太快,一时反应不过来,有种……”   “突然就没了的感觉。”   姜宁轻轻拍着她的背,“我明白,那我们先回家。”   两人才要走,姜万贯和姜富贵急匆匆地迎面走来,看到他们也是一愣。   “娘?”   “阿娘!”   姜富贵和姜万贯上前,惊讶地喊了一声。   看了看旁边姜宁,想起上次姜宁到家里去的事,心里发怵,倒是不敢跟他打招呼。   “衙门的人来说,爹失足落到河里,人、人没了。”姜富贵磕巴问:“里面真是爹吗?”   朱红对姜大志有怨恨,但对姜富贵和姜万贯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有些不忍。   她看了一眼姜宁,见姜宁不反对,便道:“嗯,是你们爹。”   姜富贵当即就要哭嚎着冲进去,被姜万贯拉住,站在原地看着朱红。   姜万贯比姜富贵脑子好使,当然知道朱红和姜宁是什么态度,而且卫长昀又中了秀才,立即道:“爹走了,丧事我和大哥两人办了,娘你和宁哥儿——”   “这是一两银子,算是他小时候没把我扔掉,我最后给他送个终,也是替阿娘给的,你们俩好好把丧事办了,其他的我们不管,往后你们安生,那大家就井水不犯河水的,各自过日子。”   姜宁望着姜万贯,“阿娘在食肆里帮忙,有自己的积蓄,他要不要给你们花,或者给你们的哥儿或者孩子买点东西,那都是她的事,我不过问。”   不等两人接话,姜宁眼神一变,“但你们要跟姜大志一个性子,不老实,那我也不会客气的。”   姜万贯和姜富贵接过钱,没吭声。   他们对姜宁依旧看不上,但看他日子过得好,自然是想攀附、巴结,好歹能多点钱。   可姜宁话一说完,还递了一两银子,就是要买断这关系。   好在不管朱红跟他们往来,也算是没那么绝情了。   “那我们进去了,娘,我家哥儿有身孕了,你要有空,可以回家里看看。”   朱红闻言点了点头,叮嘱道:“这银子应当是有不少剩余,剩下的你们兄弟分了,给自家哥儿买些东西,别亏待了人家。”   她叹了口气,“过一阵家里闲了,我再回去看你们,好歹娶妻了,你爹没了,我还在,我跟他和离,但该见见也见见。”   “娘,我们知道了,以前是不对。”   “就是就是,娘,我们知错了,往后肯定安生过日子。”   姜宁站在一旁听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什么改邪归正?分明就是识时务、墙头草。   以前姜大志是那个强权,他们就学姜大志,现在靠山没了,当然就乖了。   最好是真不惹事,不然到最后说不定还得找上朱红。   “那我们进去了。”姜万贯拉了一下姜富贵,“大哥,我们去接爹回家吧。”   姜富贵一听,又哭上了,嚎着往里走。   姜宁听得嫌弃,拉上朱红回家。   人死为大,他不想说什么恶毒的话,所以干脆回家,眼不见为净。   毕竟死后只剩一抔黄土,生前所有仇怨,都一笔勾销,想要计较也不行。   -   过了几日,姜宁抽空去了一趟顾苗家。   顾家家大业大,连宅子也大。   姜宁不是第一回去,但每次去之前都得做个心理建设,尤其是见到顾苗父母。   倒不是对方太威严,是太能说,他应付不过来。   “爹,你快和娘去街上逛吧,让宁哥儿和我单独说会儿话,你们别占着他时间了。”   顾苗扶着腰站起来,“哎,明尧,你跟爹娘一起去,正好问问秦掌柜,咱们酒楼的安排。”   顾父顾母看着顾苗,一脸无奈,但又只能由着他的性子。   “那个宁哥儿,你和苗苗聊吧,他这个脾气啊,打小就这样。”   “是啊是啊,不过我们家苗苗心地可好了,你往后要多来啊,跟他一起玩。”   姜宁连忙起身送他们,“伯父、伯母,我知道了,苗哥儿的好我都知道。”   生怕有一点儿怠慢了两位长辈,等人走了,才陪着顾苗去花园里走走。   顾苗看他表情,忍俊不禁,“你别管他们说的,他们就是怕我在家里闷,成日变着法地跟我玩,见你来了高兴,生怕我看腻了他们。”   “那这不是好事,伯父伯母还有沈大哥待你都这般好。”姜宁想起一事,问道:“之前你说,这孩子要跟沈大哥姓,伯父伯母可知晓?”   顾苗点头,在亭子里坐下,“才晓得有身子的时候就说了,反正他们不同意我也会这么做。”   他剥了一个橘子,“明尧虽是入赘到我们家里来,可今南已经是跟着我姓了,现在明尧是秀才之身,这个孩子跟他姓,有什么不好。”   并非是香火的事,他才不考虑这个,只是想一个孩子跟一个姓,不挺好的。   “那就行。”姜宁点点头,心想难怪顾苗是这个性格,得是家里氛围好才行。   顾苗把橘子分了一半给他,“话说回来,再过一阵他们就得去州府,州府那更远了,我家在镇上还算是有名望,去了州府便跟白丁是一样的,我爹娘是打算让两个护院跟着去,小厮就算了,他能照顾好自己,主要是怕路上有歹人。”   “两个护院?”姜宁一愣,反应过来,“是家里的?”   “嗯。”顾苗看着他,“毕竟也有一些家底,请几个护院看家,免得有人生事。”   姜宁“哦”了声,心想往后家里宅子大了,那也得请几个护院才是。   防强盗、小偷,还有闹事的。   “我打算跟长昀一起去,正好去州府长长见识。”姜宁剥着橘子的白色经络,“所以才来找你换一点银钱,铜钱带在身上太沉,还不方便。”   顾苗惊讶道:“你要跟去啊?那家里怎么办?”   姜宁笑道:“我阿娘啊,去的话,顶多二十天,食肆那边看看吧,不行请一个临时小工。”   “那你要不请上回的孙六哥,他做菜好吃的。”   “孙六哥不是接席面吗?还接这个活啊。”   “自然是接的,他们平时就是跑这家、跑那家,不固定在哪,觉得自在,反正挣得也不少。”   顾苗想了想,“你要是觉得担心,那你还不如让秋哥儿来帮忙照看几日。”   姜宁一脸诧异,不由道:“去的时日不少,秋哥儿总不能离家大半个月吧。”   顾苗瞥他一眼,又拿起糕点咬了一口,“宁哥儿,你待秋哥儿一家好,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想要他家日子能像你家一样,只靠接济、救急是不行的。”   姜宁愣住,他其实想过,可自己都才是刚起步,所以便不曾多想。   顾苗知道姜宁聪明,未必没想过,他继续道:“你想想,以长昀的才学和天赋,要是秋闱中了,便是举人,可入仕为官。”   “明尧我都不敢说来年春闱能中,但你家长昀可不是池中物,镇上那几位先生、读书人,可都指望着他能金榜题名,殿试夺魁。”   殿试夺魁,那不就是——   姜宁连忙摆手,“苗哥儿,可不兴捧杀的。”   “那就不说一甲第一名,就算是二甲前三名,那大多都是留在京中,你在镇上的食肆就这么关了?”   “你的意思是……?”姜宁想了想,“让秋哥儿接下这个食肆?”   “不然呢,我想你也不愿意关了吧。”顾苗拍拍手,“秋哥儿可是个踏实本分的人,不会白接你的摊子,定是要给你盘过去,那你给个便宜些的价格,两全其美。”   姜宁眼睛一亮,心想可行。   之前他只是想让赵秋来镇上帮忙,给一些工钱,这样既能帮赵秋,家里也多一个人手。   那时他还未想到那么远,如今顾苗一提醒,倒是可行了。   就这么办。   食肆关了多可以,可持续经营才是长久之计。 第142章   “不行不行,这怎么行,我完全不会啊!”   赵秋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连忙摆手,“宁哥儿你别拿我逗趣了,去帮你看几天还行,我哪能自己做。”   姜宁端着杯子,气定神闲地喝茶。   眼睛往那边说话的卫长昀和王子书看去,等赵秋从震惊里反应过来,才放下杯子看他。   “我话都还没说完,你先别急嘛。”   闻言赵秋一副心有戚戚的模样,“你突然那么说,吓我一跳,我当然急啊。”   “你声音再大点,叔叔婶婶在地里都能听到。”姜宁盯着他,“事情都还没开始做,你怎么就知道不行呢?只要不是缺德事,凡事等尝试过了再下定论也不迟。”   “不行不行。”   “行的。”   姜宁笑起来,“你要是觉得真不行,那我们去州府那几天,你先去试试看,反正我不在,只有阿娘在,大小事你们商量就好,工钱呢,按照每天一百文给你。”   赵秋欲言又止地微张着嘴,话才说出口,现在反悔也不合适。   而且姜宁和卫长昀要去州府,食肆那边的确是照看不过来。   家里嫂嫂正好坐完月子,而且农忙的时候也还没到,该去帮忙的。   “宁哥儿,做生意的事——”   赵秋踌躇道:“帮你看半个月的店可以,但你说以后要把店盘给我,我真不行。”   “那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这回你可得帮帮我,不然我可要抓瞎了。”姜宁恳求道:“阿娘一个人在,我还是不太放心。”   “那你可以让苗哥儿……”   “苗哥儿有身孕,我哪好去麻烦他。”   姜宁打量着赵秋,心里已经有了主意,知道他只是没做过这件事,所以才会下意识地拒绝。   人都是这样的,人之常情。   可是他想让赵秋试试看,踏出这一步后,赵家的日子也许会比之前好很多。   “宁哥儿,我什么都不会。”赵秋忐忑地看他,把手里的豌豆捏得稀碎。   “不会可以学,这不还有我吗?”姜宁歪了歪头,“再说你哪有什么都不会,你之前炖的那个鸡汤可好喝了。”   “那人人都会做鸡汤,我这又没什么特别的。”赵秋低下头,“就算开店,那也不会有人常来的。”   “人人都会做鸡汤,可不是人人都能想到拿鸡汤去做别的菜。”   姜宁把豆子放到碗里,“日子还长,往后你就慢慢能自己琢磨出来的。”   赵秋:“真的?”   姜宁:“当然是真的,学学就会了。”   “这事儿还是苗哥儿提醒我的,你让我去找他帮忙,他肯定不愿意,这不是就白提醒我了。”姜宁觑着赵秋脸上的表情,笑了声,“要是长昀真能去京城参加春闱,那也是大半年后的事,我觉得你肯定行。”   旁人不一定可以,但赵秋是个踏实的人,哪怕不是做生意的料,那也是会过日子的人。   “苗哥儿怎么也这么想?”   赵秋诧异问:“我……我自己没这么想过。”   姜宁抖了抖衣服上的碎屑,“我开食肆前也没想过,所以路都是走出来的,日子也是一点点过的。”   他说完,看赵秋坐在那儿发怔,知道得给他留一点个人时间去想想,起身往卫长昀那边走。   卫长昀正在帮着把窗户、屋顶加厚,看姜宁过来,示意他当心,别被泥灰弄到。   王子书连忙拿起扁担和簸箕,“那我去再去挑一筐泥,还有一些稻草过来。”   朝姜宁点点头,“你们说话。”   姜宁转头看一眼王子书,回过来问:“我看上去有那么吓人吗?每回他看到我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不就是那次去镇外找人的时候,凶了一点。   卫长昀从屋顶爬下来,姜宁一看,连忙帮他扶住梯子。   “你慢一点,别摔了。”姜宁开玩笑道:“你要是摔了,总不能秋闱我去替考吧。”   卫长昀笑了一声,“那你可能需要重新练字。”   “又笑话我写的字。”姜宁撇嘴,“我要是替你去考,写的文章可能会被认为是有反心,然后被抓起来。”   接收的信息完全不一样,对社会、百姓的认识也不同,写出来的东西,多半是不被接受的。   “是你之前默下来给我的那些?”   “差不多。”   “于现在的世道自然是不能存在,不过既然是你那个世界的,又是学生们都要学习的,必定是有过人之处。”   姜宁望着卫长昀,眼神里流露出欣赏之色,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越是厉害的人,越能接纳不同的事物。   待到吃过午饭要回去,才终于说通了赵秋,等他们去州府那大半个月,去镇上帮他们忙。   赵秋一家自是高兴,毕竟姜宁这是为他们考虑。   赵秋送他们俩去村口,还去了一趟杨二爷和王三叔家里。   给带了一些东西,又被塞了一背篓的菜。   “对了,有件事差点忘记跟你们说。”赵秋伸手给姜宁理好背篓里的菜,“王栓他爹死了。”   姜宁震惊地看他一眼,“前一阵不是说,还能拖拖吗?”   “拖着也是人受罪,具体怎么回事不知道,我爹说,半夜咽的气,他们一家哭嚎,但我看王栓不难过。”赵秋道:“这人作恶多端,死得太便宜。”   姜宁颇有同感地点点头,说句大不敬的,姜大志一生过得挺顺遂,老婆孩子个个不要他照顾,还得伺候他,伺候了一辈子,临死才遭了一点罪。   卫长昀道:“他家欠你们的钱,还了多少?”   “三分之一都没有。”赵秋无奈,“一问就是没钱,再问就是不让他们家活了,要逼死他们。”   姜宁理了理肩绳,“迟早要还的,现在这样随他们吧,时不时去问一下就行。”   “我娘也这么说,不能让他们觉得讨不到就不用给。”赵秋看他们,“对了,你们要去州府,哪天出发?中秋还在家里过吗?”   “中秋后才走。”姜宁看眼村口,“你回家去吧,我们也走了,再不走回家晚饭都赶不上。”   赵秋也不继续送,停在原地,“那你们早点回,到时候我去镇上帮朱婶婶。”   姜宁“嗯”了声,挥挥手,“你也回吧,别送了。”   说完去拉卫长昀胳膊,“你帮我看下,我脖子好痒,是不是有虫子?”   “我看看,先别动。”   卫长昀扶住他胳膊,伸手去拉开他领子看了看,“不是虫子,是叶子撩到了。”   “吓我一跳,要是虫子,那里能长一个疙瘩。”姜宁倒不是怕虫子,是他对一些虫子过敏。   一碰就长疙瘩、长疹子,要难受好几天,涂药也没什么用。   卫长昀拿开叶子,又给他拉好领子,“好了。”   指腹在皮肤上蹭过,像是安抚,又像单纯地捏捏他。   姜宁扭头瞥他一眼,干脆握住他的手,“牵着你就老实了。”   卫长昀但笑不语,只握紧他的手。   -   又逢一年八月十五,中秋团圆时节。   姜记食肆只营业上午,午时一结束,便把摊子收了,回家准备晚饭。   “长昀,你把烤炉搬出来,还有架子和桌子,我去厨房帮阿娘切东西。”   姜宁从房间出来,朝卫长昀道:“签子从水里捞出来得擦干。”   卫长昀从院门外进来,手里端着一盆炭,“还差什么,我去拿。”   姜宁站在厨房门口,看向小小和小宝,“你安排小小和小宝串签子吧,注意别扎手。”   小小和小宝原本正跟猫狗一起,眼巴巴看着他们,一听有活干,立即凑了过去。   “串签子是什么?”   “就跟去年串钵钵鸡一样,你们拿签子的时候小心些,串软的东西,一根签子不用串满。”   姜宁解释说,“你们串完了就放这边。”   卫长昀把炭放到一边,先晾着,一会儿用。   跟进了厨房,把切好的东西端出来,“就我们吃,这些会不会多?”   姜宁正把土豆片放水里,看眼那几盘肉,还有香肠、鸡皮,想想道:“应该还好,算着量准备的,再不济吃到晚上去。”   卫长昀掂了掂盘子,“两顿的话,是差不多。”   姜宁抬头瞪他,“别以为我听不出你在阴阳怪气,今天中秋,我不跟你吵。”   “人二郎说的也对,你怎么还听不进去?”朱红在一边洗菜,“你这脾气,就是急。”   “阿娘你偏心哦,我哪和他凶了,我的话也没错啊。”姜宁皱皱鼻子,放下刀,“我去看看面发好了没,做月饼去了。”   卫长昀替他把刀收好,又看眼朱红,失笑道:“是我多虑,他一个人能当两个人的饭量。”   “卫长昀!”姜宁在厨房外喊了一声,“帮我把模具拿来,还有馅。”   朱红笑着摇头,心想姜宁现在这模样,一瞧就是卫长昀惯出来的。   家里一个脾气急,另一个就得多迁就,稳当一些。   但姜宁这性子,倒也不是对谁都这样,也就是在卫长昀面前才这般脾气。   卫长昀从柜子里拿出模具,又把馅端过去,“娘,我出去了。”   “去吧去吧,这儿本来也没什么要切的。”朱红往外看眼,“你们看着点两个小的,别扎了手。”   卫长昀点头应下,拿上东西到院子里。   姜宁刚好揭开陶盆上的纱布,面正正发好,“就做了两个模具,应当够了。”   “少做一点,放不久。”   “按照一人两个来算?”卫长昀把馅和模具放下,看了眼小小和小宝,坐那儿乖乖地串签子,还比谁串得好看。   姜宁看眼手里的面,“……好像面有点多。”   卫长昀忍着笑,“那怎么办?”   姜宁看他还在笑,手肘撞过去,“你烦不烦呐。”   “可以多做一些,明日我给阿肆和易安楼送一些去,要是子书在私塾,那我去私塾给严先生送时,给他也拿一份。”   卫长昀自然地帮他挽起袖子,“放到明日应该可以。”   姜宁觉得这个办法可行,“这还差不多。”   “你啊。”卫长昀收回手,“不过这烧烤架倒是比以前见过的好用不少。”   “这是当然,两边有通风口,还能加炭,这样一来火不容易灭,加炭也不用抬起上面的铁网。”   姜宁顿了一下,问,“你说,往后我们也弄一个这样的烧烤怎么样?”   “原来今天也是试吃。”   “是我想吃。”   姜宁之前一直想做烧烤来着,奈何忙不过来,加上烧烤这玩意太热,又属于是小吃类美食,不是主食,对镇上大家来说性价比不高,所以一直没弄。   恰好今天中秋,天气好,才想到弄一个烧烤。   切了五花肉片、鸡肉、鸡皮,还有一些香肠,再弄了些韭菜、莲白、小南瓜和土豆、新鲜的藕,配上蘸料,跟以前吃的没什么差别。   他还做了一点凉皮,加上月饼,也不用担心饿。   “烤肉镇上是有的,但像这样的烧烤是没见过。”卫长昀接过姜宁递来的面团,压进模具里,“不过只是烤肉串、菜串,可能吃不饱。”   “那要是搭配上炒饭、饮子呢?”姜宁想了想,“这样一来,是不是就能吃饱了?”   卫长昀“嗯”了声,“但在镇上卖,可能生意不如现在。”   镇上的街坊邻里,虽比村子里有闲钱,但也仅仅是够温饱而已,像是烧烤这样的食肆,多半是开不长久。   面、粉、包子铺,或者是饺子、馄饨,那都是能当饭吃的。   吃了能管饱,干体力活。   烧烤别说吃一串了,十串下去可能还不如一个大包子。   “谁说我要在镇上开了,我说的以后呢。”姜宁眼珠一转,拿出模具里的月饼。   “等你真的高中,去哪儿做官,我就去哪儿开一家大酒楼。”   三层那种,一层大堂、二层雅座、三层全是包间。   比樊楼、黄鹤楼还厉害。 第143章   午后的阳光下,卫长昀望着身边的姜宁,眼神无比柔软,带着笑意和爱意。   他一直都知道姜宁是个什么样的人,可哪怕过去了这么久,依然会为姜宁流露出的生命力而心中一动。   这世上的人太多太多,他见识过的尚不足千分之一。   然而他笃定,这辈子不会再有人比姜宁更好。至少,于他而言是这样。   姜宁正沉浸在开大酒楼的畅想里,回过神来,发现卫长昀正盯着自己看。   莫名地脸上有些热,伸手在他脸上抹了下,“发什么愣,面都给你揉软了。”   卫长昀失笑,用手背去蹭掉脸上的面粉,“在想你的大酒楼应该是什么样。”   姜宁眼睛盈着笑意,“你也觉得我能开?我说的可是三层还带一个院子,里面曲折回廊、小桥流水的大酒楼。”   “只要你想,就可以。”卫长昀擦了擦手,替姜宁把头发理到耳后,“哪怕是慢一点、迟一点,总是能开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姜宁在帕子上擦擦手,继续做月饼,还给月饼上贴了花瓣。   “就这么定了,大酒楼就是我的目标,一定要开一个属于自己的大酒楼!”   反正目标先定在那里,朝着目标不断努力,哪怕最后结果不一样,也能往前走很多步。   人最怕的就是踏步不前。   卫长昀点头,“等酒楼开张那日,姜老板定要亲笔题字,为酒楼匾额题字。”   “这时候不嫌弃我的字了?”姜宁故意酸他,“之前还说我的字要去科举,得重新练。”   “不适合科举,未必不适合其他。”卫长昀接过话,“酒楼是吃饭、休息的地方,要那么规整做什么,随心即可。”   姜宁倏然看向卫长昀,忽地弯起唇角,直接扑到他身上,两手圈在他颈后。   “好长昀,你可真是我知己,怎么这样懂我。”   卫长昀被他动作打得猝不及防,连忙伸手扶在他腰后,“只是知己?”   “更是心上之人。”姜宁笑着凑近,一张脸仰起,低声道:“亦是枕边共度一生之人。”   卫长昀眼神微凝,耳边顿时起了热意,“知、知道了。”   太不经逗了。   姜宁满意地笑笑,正要松手,就听到旁边传来几声笑。   小小拿着一串肉,串得实在算不上好看,“宁哥哥和二哥不知羞,羞羞人。”   小宝板着脸,“快点串啦,我都饿了,别管二哥和宁哥哥了,又不是第一次。”   厨房门口端着土豆片、藕片的朱红,没忍住也跟着笑起来。   原本不觉有什么的姜宁,这会儿脸上也臊得慌,连忙撒了手,心虚地低咳一声,专心做自己的月饼。   这月饼,真的好圆啊。   卫长昀呀然一笑,替他把模具放好,“高兴了?”   姜宁转头,重重点了下头,“嗯!”   -   烧烤架是姜宁去铁匠铺打的,不算复杂,所以拿到手比当初的炉子快多了。   铁匠铺老板看到他们,每次都是一副很有兴致的样,想看看他们又有什么新主意。   倒不是姜宁每次要做的东西有多精致、好看,而是实用。   一般百姓家里都能用得上,而且大多还买得起。   姜宁倒是半点不介意铁匠用自己的想法,打出成品去卖,毕竟也不是他的专利。   “炭铺开一点,千万盯着不要有明火。”姜宁站在炉子旁,正在清点自己的佐料。   烧烤最关键的不是火候,而是佐料。   花椒粉、辣椒粉、葱花、折耳根、酸萝卜,还有一点他自己调的甜酱,可以蘸着吃,中和了辣味,但又不会特别甜,最适合小孩吃。   “宁哥哥,这个甜酱是怎么做的啊?好香啊。”小宝拿着土豆,是刚才试着烤出来的几串,给两个小的先吃。   卫长昀正在往架子上放肉串,听到后也抬起头。   在厨房他就想问了,这甜酱味道闻着很香。   姜宁端着一碗甜酱,拿筷子尖点着尝了尝,“这可是我又一个秘方,绝不外传。”   这口甜酱,各家有各家的做法,但姜宁觉得自家做的最好吃。   以前在外面买炸土豆、吃烙锅,都特别喜欢放甜酱,一些人觉得又辣又甜能好吃吗?   但吃过一回,能接受的人,绝对会爱上。   “我也喜欢吃,蘸着烤洋芋好香啊。”小小舔着嘴唇,“那宁哥哥你和二哥出门,我们是不是吃不到?”   姜宁放下碗,去帮卫长昀烤串,“你想不想知道?”   卫长昀:“想。”   姜宁满意看他,“那就勉强告诉你。”   卫长昀挑起眉梢,“那我要说谢谢吗?”   “谢就不用了。”姜宁嘿嘿一笑,“其实很简单啦,就是用买回来的甜面酱加工一下,先用一点点油炒热,再加水,等到酱完全融于水,往里加几勺糖,再用玉米粉兑水勾芡,不要太粘稠,一点点黏就好。”   这方法是姜宁从爸妈那儿学会的,放假在家炸土豆的时候,就会弄一小碗来拌。   缺点就是,保质期太短,根本不经放,顶多管两天,不然就会油水分层。   “难怪我看你用面酱在那里调。”   卫长昀略微惊讶,“以往面酱的做法无非是加到面里,或者拌饭吃,也没人想到还可以这么做。”   “人类的智慧是无穷的。”姜宁故作高深道:“就像是在纸出现以前,大家还是用竹简写字一样。”   “那是不是还有在布出来以前,人们穿的衣服还是树叶。”卫长昀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就像是富贵人家已经用上了无烟的蜡烛,但我们用的还是油灯。”   姜宁倏然睁圆眼睛,“你记得啊。”   “你写的那些,我都有翻看,不过还未看完。”卫长昀翻了一下烤肉,“不是让你写了就放着。”   姜宁眨眨眼,忽然又想抱卫长昀了。   卫长昀看他手里几串签子差点被火燎到,伸手拿过来,“想抱一下?”   “你一说我就不抱了。”姜宁去盆里拿新的,“不过长昀,你真好。”   卫长昀低头笑笑,“佐料要怎么放?”   “那你烤熟了给我,我来放佐料。”姜宁伸手,“先往上面刷一层料,然后再放辣椒、花椒,再翻烤一会儿,撒上葱花就行了。”   姜宁把烤好的肉串放到盘子里,“这个是小料,辣椒、甜酱和葱花、折耳根、酸萝卜,按需蘸取。”   朱红擦着手出来,解下围裙,“宁哥儿,你那月饼就放在灶里烤吗?”   “嗯,就那么烤着吧,算着时间去翻翻面就行。”姜宁叮嘱小小、小宝当心烫,分了几串递给朱红,“阿娘,你尝尝。”   朱红在椅子里坐下,接过烤串。   尝了一口,肉粒外面裹了一层料,还有油,但咬破后,肉质鲜嫩,完全不是炒出来、炸出来的口感。   软软糯糯的,要是带筋的话,还有一些韧劲。   “这肉串烤起来倒是好吃,比直接在炭火上烤的要好。”朱红好奇道:“不一样是烤吗?”   姜宁又从盘子里拿了两串,横着递到卫长昀嘴边。   小宝伸出去的手落了空,“啊,宁哥哥,我的!”   姜宁纠正,“什么你的,放在盘子里,谁都可以拿。”   看着卫长昀咬了口,他才道,“精髓就在切成了肉粒,而且烤的时候一直翻,上面有油,再放了料,所以不会烤糊、烤柴。”   “原来是这样。”朱红把空签子放到一边,“等会儿土豆和藕烤起来也好吃吧?”   姜宁把肉和土豆放到一起,递给卫长昀,“因为和肉一起烤,沾了一点肉味,就会更好吃。”   烤好的东西放到炉子的边角,能保温,还不用占地方。   姜宁和卫长昀烤了一堆,才坐下来一起吃。   姜宁给被子里倒了饮子,还放了几片苹果在里面,“尝一尝,我新调的饮子,放了一点酒。”   “那不能给小小、小宝喝了。”卫长昀接过杯子,又把两串肉递给他,“今天应该能看到月亮。”   姜宁瞥眼专心撸串的小小和小宝,“去年下暴雨没见到,今年倒是能一起中秋赏月。”   中秋佳节,月圆人圆。   姜宁心想,他们一家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不管阴晴圆缺,总是在一处的。   抬头看着茂密的树叶,阳光从树影落下,他眯了眯眼,忽地想起什么。   趁着卫长昀擦手的功夫,附到他耳边小声道:“其实月亮一直都是圆的。”   卫长昀一愣,稍稍偏过头,“嗯?”   “因为月亮会转到另一边,太阳的光照不到月亮上,就变黑了。”姜宁眨眨眼,“我是不是有一点煞风景?”   卫长昀不以为然,想了一下道:“若是这样,那亦是一件好事,天下百姓皆能日日团圆。”   姜宁趴在他肩头,眼神一亮,“长昀。”   卫长昀抢先道:“又要说我很好?”   姜宁忍俊不禁,摇摇头,“不是这个。”   他声音放轻,“是好喜欢你啊。”   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人,越看越喜欢,越相处越合心意,什么相看两生厌,完全不会发生。   卫长昀表情微怔,随后道:“我亦如此,很喜欢你。”   这世上,能有一个两情相悦的人,太难得。   更遑论心意相通、默契无比。   夜里月亮升起前,两个小的已经咬着月饼发困。   朱红看他们熬不住,就领着他们先去睡了,睡前还给姜宁和卫长昀一人发了一个平安结。   她自己缠的,中间有一枚铜钱,是这一阵得空,去镇上庙里烧香祈福,沾染过佛光的铜钱。   再有一两日,他们就要去州府。   路途遥远,一去大半月,家中只愿他们能平安。   姜宁和卫长昀拿着,放到了贴身的内衬里。   院子里的树下,一张不算大的藤椅,他俩窝在里面,披着毯子,等着赏月。   “原来,月亮这么大啊。”   姜宁盯着爬上树梢的月亮,靠在卫长昀肩上,“小时候,大人都不许我们指月亮。”   卫长昀拉了拉披在姜宁身上的披毯,“为什么?”   “因为指月亮很不礼貌,月亮公公在半夜会来割掉你耳朵。”姜宁说完,自己先笑了。   “你信了?”   “为什么不信啊,大人说的话在小孩那里很有威信的。”   所以姜宁从小到大,都不敢指月亮,一直到上初中,才知道这根本就是大人哄小孩的。   卫长昀低头垂着眼看他,“那现在也别指了。”   姜宁抬眼,“为什么?”   卫长昀捏捏他的耳朵,“舍不得你的耳朵被割掉。”   姜宁笑出声,偏过头埋在他肩上笑,整个人都在抖。   卫长昀无奈叹了口气,生怕椅子会翻。   “……月亮公公。”   姜宁顿时笑不出声,抬眼瞪他,“叠词不是在装可爱,是一种口癖。”   卫长昀挑眉,“那我为何没有?”   姜宁撇嘴,挤了挤他,“这谁知道,可能是你们还不兴这个吧。”   “困不困?”   “……有一点。”   “那回房,明后两天还要收拾行李。”   “再看会儿。”   “好。”   姜宁伸手抱住卫长昀的腰,盯着天上的月亮,眨了眨眼。   月亮公公,我想和这个人永远在一起。 第144章   八月十七,姜宁和卫长昀启程去州府。   食肆暂时关了门,要等过两日才营业,朱红领着小小、小宝送他们去镇口。   和上回不同,这次姜宁和卫长昀是步行去,总不好一直蹭沈明尧的马车。   而且沈明尧比他们要晚出发两日,因为顾苗这几天不太舒服,他放心不下。   “二哥,宁哥哥,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小小抓着姜宁的手,仰头问,“我怕我会想你们,不对,我会想你们。”   姜宁身上背了一个包袱,摸摸小小的头,“你每天写一个数字,写到二十,我们就回来了。”   一到二十,应该是学了的吧。   小宝在一边,惊讶地瞪大眼,“要写到二十啊,那要好久!”   “很快的啦,二哥教我们的时候,很快就写完了!”小小反驳道:“反正写到二十就好了”   小宝噘嘴,“那还是很多啊,你看,我两只手才有十个手指。”   朱红手里还拎着一个包袱,是给他们俩备的干粮,“小宝,不是教过了吗?是十根手指,不是个。”   小宝挠挠头,舍不得地抱住卫长昀,“哦。”   卫长昀肩上背了书箱,放了一些书,还有笔墨,下面则是塞了一个大包袱。   “二哥和宁哥哥不在的时候,你要做什么?”   “保护好妹妹和自己。”小宝扁着嘴,快要哭出来说,“可是妹妹比我还厉害。”   小小瞪他,“什么啊,那我也保护你好了。”   姜宁“噗嗤”笑出声,晃了晃小小的手,然后松开,看向朱红道:“阿娘,家里拜托你了。”   卫长昀拍拍小宝的肩,朝朱红点头,“娘,小小和小宝尚算听话,但该说的得说,他们和我、宁宁是一样的。”   闻言朱红点头,“你们放心去吧,家里有我在,明日秋哥儿也来,有他在也好很多。”   “一路小心,到了州府要是方便,可以托人带个口信,或者写封信回来,我能识得几个字,看到你们名字,便知道是安全到了。”   二十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也心里难安,毕竟是出了远门。   卫长昀和姜宁对视一眼,答应会托人捎信回来。   今天还得赶路,尽早感到途中的驿站或者乡镇休息,不然天黑前露宿野外,先不说山匪盗贼,光是野兽就够麻烦。   “阿娘,我们——”   “宁哥儿,长昀等一下!”   “等一等!”   原本正道别的几人回头看去,就见赵秋、王子书和严肆喘着气跑来,手里还拿着东西。   姜宁错愕地瞪大眼,不由愣住,“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卫长昀心绪浮动,忽地释然一笑,心里一松。   “还以为赶不上了,我们一早从村里过来的。”赵秋气喘吁吁道:“这个、这个是给你们路上带着吃的,我娘和子书娘做的。”   “这是私塾里大家写的寄语,希望你能秋闱中举。”严肆把一份册子递给卫长昀,“我也希望你能高中。”   王子书看着他俩,磕巴道:“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就希望你们平安到州府,平安回来。”   姜宁鼻尖一酸,眼眶立即红了,忍不住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啊,又不是不回来了。”   “再要回来,那也得给你们送行啊,我看人家去考试,可多人送了。”   赵秋把东西塞给姜宁,眨了一下眼,“你上回和我说的是,我考虑过了,既然有这样的机遇,那就试一试,反正大不了回家接着帮我爹娘种地。”   闻言姜宁面上一喜,“你能想明白就好。”   “你们一定要珍重,然后我们等你们的好消息。”王子书站在赵秋身边,看着他俩,“朱婶婶和小小、小宝,我们会帮忙照顾的。”   严肆也在一边点头,说他家在镇上还方便。   卫长昀朝他们拱手,行了一礼,“此行虽远,却有归期,盼各位珍重,再见。”   “长昀,谢过。”   三人见状,忙回了一礼。   此行山高路远,但归期已定,不日就会回来,重逢已定。   -   姜宁走过最远的山路,就是小河村到永安镇,一个时辰,来回两个时辰。   尽管知道山外有山,但真正踏上去州府的路,才知道漫漫山路无尽头是什么样。   一座山连着一座山,望也望不到头,还看不到人。   “前面有一处平坦阴凉的地方,在那歇会。”卫长昀扶着姜宁胳膊,“别逞强,还要走上两日,要是磨破脚,往后更遭罪。”   姜宁“嗯”了声,倒是半点不嘴硬。   擦了擦脸上的汗,“还好阿娘提前给我们重新纳了鞋底,不然我怕是要体验一番磨破鞋底是什么滋味。”   卫长昀笑道:“山路多是砂石,哪怕是官道亦是这样,因为不易被雨水冲毁,而且容易辨别,但磨脚,鞋底薄的话,碰到尖利的石子,能划破脚。”   “不过休息会儿,我还能走。”姜宁扭头,对卫长昀一笑,“走走就习惯了。”   卫长昀“嗯”了声,却还是不免担心姜宁。   不是怕他吃不了苦,而是这么走三天,脚底会磨坏,本来他身上皮肤就脆弱一些。   姜宁看他微蹙着眉,伸手抚平,“别这么担心我嘛,我心里有数,走不动我们就立即休息。”   “好。”卫长昀点点头,扶着他在树下坐好。   姜宁往树干一靠,两条腿大刺刺地伸出去,要不是还靠着,就跟躺平似的。   瞥眼望不到头的山路,忽地庆幸这几日都是晴天。   要是碰到下雨,更麻烦,原本三日就到,估计得变成四五天。   “喝点水。”卫长昀打开水囊,“这会儿日头正盛,可以多休息会。”   姜宁接过水囊,喝了一口递回去,“我有一点好奇,难道镇上没有去州府的车队吗?”   说出车队的时候,他犹豫了下。   但说公共交通也有一点奇怪,这哪有啊,马车来回跑那也费人费力,还装不了多少人,完全亏本买卖。   卫长昀喝着水,扭头看他,拿开水囊后才道:“车队?”   “就是有人以此盈利呀。”姜宁舒服地乘凉,“专门组建一个牛车、驴车、马车的商队,不送货,就送那些去州府的人,把沿途的村镇算进去,按人头和距离收费。”   卫长昀一怔,想了想,“这算是商队吗?”   “算吧,反正挣钱的事都可以叫商。”姜宁不太明白燕朝有没有,但他记得有这种镖。   只不过镖局出现的时间太晚,所以大概率燕朝是没有。   “闻所未闻。”卫长昀道:“只不过一些人家,要是护送家里人出门,会雇人护送,但这应该和你说的不是一个意思。”   “其实驴车、马车都不大,押送一趟不怎么盈利,尤其是远了。”姜宁点头,“要是可以坐十几个人,那或许还划算一些。”   “如果是有人以此为营生,那必定不能只负责把人送到,沿途若遇到歹人、山匪,还得保证他的安全,以命相搏,否则别人怎么会愿意花钱坐你的车。”   卫长昀想了想,“要是一趟十几个人,那自然得配四个能打的,还有三匹马、四匹马,这些都是要花钱的。”   姜宁失笑,“所以我说这事儿不挣钱。”   不然年年公共交通企业都不盈利,全靠财政补贴,只有小部分才勉强盈利。   “我呀,还是想想到了州府,去打听打听那些酒楼的事。”姜宁枕着胳膊,闭上眼睛。   天下民生大事,他改变不了,只能改变自己。   卫长昀坐在他旁边,看着他肩上掉的小虫子,伸手拂去,任由姜宁歪过来靠在他肩上。   -   连着赶了三天路,在驿站住了两个晚上,终于在第三天的傍晚赶到州府。   幸好城门尚未关闭,不然还得在城外将就一晚。   姜宁和卫长昀交了过所,待守城士兵看过无误后,交还给他们,而后放他们入城。   才在城门口,姜宁就被眼前的繁华震撼。   人们打扮各异,往来络绎不绝,商户门口热闹、行人摩肩接踵,车马更是喧闹。   酒楼、客栈、食肆挂出的旗帜,什么模样的都有。   “大城市,果然不一样啊。”姜宁抬头打量着四周,“原先还不觉得镇上小,现在一看,州府不愧是州府,一进城就有好些客栈和酒楼,家家生意都这么好。”   卫长昀拉着他胳膊,防止被车马不小心碰到,“先去客栈?”   “差点忘了正事。”姜宁收起面上震惊,“二爷和顾伯父来过州府,都给我们推荐了客栈,咱们去哪家?”   “还是折中选他们俩都提到的?”   卫长昀难得看姜宁这副模样,不由捏捏他的手,道:“折中吧,去订了房,放下东西,在城里逛时也方便些。”   姜宁“哎”了声,“不先去交你的户籍证明,核对参考资格吗?”   “这会儿已经傍晚,贡院怕是已经无人在当值。”卫长昀牵着他往城里走,“休息一晚,明天一早我再过去。”   乡试又称秋闱,参考士子众多。   哪怕是他们这等西南贫土,亦是有二千余人参考,料想得到要排队等上不少时间。   “那我们先去客栈,休息休息,晚饭的时候正好在外面逛。”姜宁兴致很高,“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到这么大的地方来。”   姜宁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心想,原来人人都向往繁华、热闹的大城市,是这样的心态。   并非是贪慕虚荣,可谁能不被这盛景迷了眼呢。   卫长昀明白他意思,终于打量起四周,眼神熠熠,“盛世之景,应当如此。”   姜宁赞同地点头,“走了走了,去看看这里的客栈。” 第145章   “二位客官,住店吗?”   姜宁才进客栈,伙计立即迎上前,热情地问他们是要住店,还是要吃饭。   耳熟能详的一句话,逗得他忍不住笑起来。   卫长昀大概能猜到是因为什么,见伙计一脸疑惑和茫然,道:“我们是来住店,请问客房还有吗?”   “您是赶巧,正好还剩下两间房,不过这两间价格不一样,您看是要贵一些的,还是便宜些的。”   伙计打量他们,“是只要一间房吧?”   姜宁忍住笑意,点点头,“只要一间。”   “这两间房住一天差多少呢?我们是来参加乡试,要住十几天。”   “原来是参加乡试的士子,里边请里边请,我们家掌柜特地交代了,乡试士子住店便宜些。”伙计忙道:“不知两位姓名?”   说话间,引着两人到了柜台前。   卫长昀拿出过所,“永安镇人士,卫长昀。”   “这是我家夫郎,姜宁。”   姜宁跟着把过所给对方看,“亦是永安镇的。”   正埋头理账的掌柜,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卫长昀,“原来是卫公子。”   姜宁和卫长昀对视一眼,不解道:“怎么了?”   “不是不是,是之前院试放榜后,各县府的第一名早就传遍州府,还有些人开庄,下注这次乡试谁能夺得头名。”   掌柜放下东西,吩咐旁边伙计收起来,“您二位是要住店?”   “嗯。”卫长昀询问道:“这位小哥说店里还有两间房,不知单日价格差多少?”   掌柜看眼卫长昀,又看看姜宁,“差了一百文,一间在二楼当口,吵闹一些,一百六十文,另一间在三楼,离当口远,位置高一层自然是要清净,而且要大一些。”   姜宁一听,飞快在心里算账。   贵了一百文,要住十二天的话,那就是多了一千二百文,都一两银子了。   算下来得三两多银子。   可是大一点的话,他们俩住肯定会舒服一些,最重要的是安静。   “要三楼那间,我们大概要住十二天,先付一半还是多少?”姜宁算完,拍板道:“还是日结?”   掌柜诧异看着姜宁,笑了起来,“先付一半,剩下的待后面几天再付。”   “每日三餐可要在店里订下,送到房里,还是二位有其他打算?”   姜宁摇头,“这个不用,我们在外面吃,要是想在客栈里吃饭,提前告诉伙计就行了吧。”   卫长昀知道姜宁的打算,便道:“乡试期间我多在贡院里,一切事宜问我家夫郎即可。”   “好好好,那姜公子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其他的都还好,不过每日打扫的时辰是多久?”姜宁关心问道。   “一般客栈都是每日午时打扫,因为这时间大多客人退房,还有出门,所以会比较方便。”   掌柜答道:“不过也有一些客人,习惯自己收拾,和伙计说一声,我们自然不会去打扰。”   客栈业务这么熟练了啊。   姜宁挠了挠脸,“那我们暂时不用打扫,每日我会把需要清理、扔掉的垃圾都收拾好房门边,你们直接拿走就好。”   “那好,我们会跟伙计交代好。”掌柜看向刚才的伙计,“带他们去楼上客房。”   伙计连声答应,等着姜宁和卫长昀付钱。   姜宁拿出银子交给掌柜,又从掌柜那里接过钥匙,这才和卫长昀一块,跟着伙计上楼。   “二位客官,这里就是你们的房间,要有什么需要的,热水、被子或者茶点,到楼下柜台前吩咐一句便是。”   伙计站在门口,客气道:“热水从早到晚都有供应,不在三餐时间里想点菜,就需要稍微等一下,厨子得重新做。”   “多谢。”卫长昀向伙计点头,“你去忙吧,有事我们再叫你。”   “那行,二位客官先休息,祝您这次乡试有个好成绩,金榜题名!”伙计朗声说完,转身往楼下走。   姜宁推门进了房间,打量起来,第一眼看着挺满意的。   二百六十文,住一个套间,还有单独的沐浴、梳洗隔间,的确是划算。   “长昀,你快进来。”姜宁喊了一声,把包袱放到外间的榻上,“屋子还挺干净,而且也没什么味道,淡淡的,好像是熏香之类的。”   卫长昀反手关上门,看了一圈,“应该是熏香。”   “你的书放这里可以吗?”姜宁走到桌后,“专门准备的一个桌案,旁边还有笔墨,可以当你的书房用了。”   卫长昀卸下书箱,先把包袱拿出来,和姜宁的一起放到木榻,又提到书桌旁,“今日十九,离乡试开始只有三日,后面回来也不过是取换洗的衣物,只待一晚,第二日凌晨又要入贡院。”   “那你的书总要有地方放。”姜宁撑在桌旁,歪着头看他。   卫长昀站起来,手里拿了几本书,“是要放这里。”   姜宁盯着他,“会紧张吗?这样的考试。”   卫长昀一边理书一边道:“……会,不过真正考试的时候反而不紧张。”   他尚不到提笔成文章的地步,却也能沉到试题中。   每写下一字,都是经过深思熟虑。   闻言姜宁笑起来,看他整理东西,便也去把包袱里的东西拿出来,先一一放好。   尤其是日用的,客栈里的东西虽也清洗过,但自己带的更放心。   花了小一炷香的时间收拾,他俩换了身衣服,便打算趁着还未完全天黑,去城里转转。   -   “瞧一瞧,看一看,刚出锅的肉饼,皮薄馅大,十文钱一个,量大管饱!”   “让一让让一让,马车要过去,都让开。”   “糖葫芦,新鲜的山楂糖葫芦,五文钱一串,走过路过看一看,来一串吗?”   “今日我们东家娶媳妇,大喜之日,欢迎各位来店里吃饭,一律只收八折。”   “上好的扬州锦缎,早上才从运河送来,货量不多,晚了可就没了。”   ……   好热闹。   姜宁走在街上,不由感慨。   “长昀长昀,那是什么?”   “像是钟楼。”   “竟然是钟楼吗?和我在电视里看的不大一样,不过原来钟楼和鼓楼哪里都有啊。”   卫长昀牵着他的手,怕他被拥挤的人群挤开,“晨钟暮鼓,成内的钟鼓是用来提醒百姓时辰,县府有,只是会小一些。”   “原来是这样。”姜宁想了想,“我只知道他的意思是可以警醒世人。”   “这原是佛家里的规矩,后来才有了这一层意思。”卫长昀看姜宁一脸兴致盎然,笑起来,“这会儿还不饿吗?”   闻言姜宁点头,又很快摇头,“想不到要吃什么,看什么都好吃,也什么都想吃。”   卫长昀看了两旁街道,食肆、酒楼、茶馆不出几步就有一家,确是难以选出来。   “要不去前面——”   不等他说完话,忽地听见旁边姜宁一声痛呼,被人撞得往他身上一撞。   “小心。”   卫长昀扶住姜宁,低声问:“撞到哪了?”   姜宁肩上一痛,但也仅仅是被撞的这一下疼,并未撞得厉害,遂摇摇头头。   “还好还好,你别担心。”   撞到姜宁的人也吓一跳,连忙道歉,“抱歉,我家孩子在前面跑,我顾着追他,才撞到你们,没事吧?”   姜宁摆摆手,“不要紧,你赶紧去追孩子,别跑丢了。”   卫长昀看姜宁无恙,接着他的话道:“你去追孩子吧。”   “见谅见谅,二位心善,一定好人有好报。”对方不好意思地朝他俩行了一礼,“实在对不住!”   姜宁摇头,示意他赶紧去追人。   待人走了后,姜宁才牵起卫长昀的手,“好了,我真的没事,就是他太急,撞了一下。”   卫长昀并非是小肚鸡肠的人,得理不饶人,只是担心姜宁撞到肩,“没事就好。”   “嗳,你看旁边这家怎么样?生意挺好,看着似乎也不算大,价格适中,不如去看看?”   姜宁一抬头,看见一家开着的饭馆,指了指匾额,“这是……什么字啊。”   “食、味——”   “食之有味。”   卫长昀看了眼,“倒是合你眼缘。”   姜宁扬了扬眉梢,“那是自然,这名字一看就是我会取的。”   “走了,就这家。”   卫长昀笑着跟上,一起进了饭馆。   才进门,伙计才刚给前面的客人指了路,一回头又看到他们俩,立即道:“两位客官,实在不巧,这桌——”   “您是二位是吧?”   姜宁点头,“对,就我们两个。”   “那旁边有一桌,就是位置不大好,您看能接受吗?”伙计解释道:“正逢乡试,来赴考的人太多,城里这几天处处都是人挤人,尤其是吃饭的地方、茶楼、酒楼和客栈。”   “不碍事,有地方坐就行。”   姜宁扫一圈,放轻声音跟卫长昀说,“好像是楼梯边的位置,不打紧吧。”   卫长昀看姜宁一脸感兴趣的表情,自是不扫他的兴,“能坐就行。”   姜宁立即问伙计,“行,你带我们过去吧,对了,你们这儿的招牌菜有什么?”   “哎哟,那您可问对人了,我可是店里跑堂最厉害的。”伙计领着他们上前,“我们店的厨子,可不只会黔菜,会的可多了,还有江南一带的。”   江南一带?   那地方人杰地灵,自古以来都是富饶的鱼米之乡,他还未去过呢。   卫长昀替他拉开凳子,等他坐下后,也跟着坐下,“大厨是江南来的?”   “不是,是年轻时去过,待了十来年又回来。”   伙计给他俩倒茶水,“本地的菜二位怕是都知道,那就说一说我们店大厨的拿手江南菜,美人肝、莼菜银鱼汤、蟹粉狮子头、玉带糕、蓑衣饼、龙井虾、神仙粥,还有?金齑鲈鱼脍、纯羹鲈脍,您看要点什么?”   姜宁、卫长昀:“……”   听着,好难猜到是什么菜的样子。 第146章   考虑到他们只有两个人,吃不了那么多菜,姜宁忍痛在一堆菜名里,挑了两个听上去大概能猜到什么口味的菜。   看着伙计离开,姜宁拿着茶杯喝了口,眼睛一亮,“还挺好喝的,这茶应该免费吧。”   卫长昀失笑,“还记着易安楼的那壶茶?”   “太贵了,几十块一壶,跟景区一个价。”姜宁表情里带着促狭,“虽然用的上等茶叶,也很好喝,但换作平时,我肯定舍不得。”   那样的茶,显然不是卖给他们这样习惯“牛饮”的人。   卫长昀把桌上的瓜子盘挪到他面前,动手给他剥壳,“看出这家店有什么不寻常了吗?”   姜宁故作不解地“嗯”了声,打量一圈,慢悠悠道:“暂时还看不出什么,不过我发现了一件事。”   卫长昀好奇看他,等着他往下说。   “刚才伙计报了不少菜名,但我看了下,大堂客人桌上点的却大多还是本地菜,要么是那些菜专门给二楼雅座尝鲜的,要么就是经过本地改良,所以看着大差不差。”   姜宁心想,美食想要横跨南北东西,通常来说都得改良一番,不然大多会失败。   连火锅都能变成鸳鸯,研究出番茄、菌汤、酸汤的搭配,不就是为了开拓市场。   那东北菜和淮扬菜、川菜、湘菜,出了本地去其他地方,多多少少也是改良了的。   “一方水土一方人。”卫长昀摊开手掌放到他面前,“饮食习惯大抵都不一样。”   姜宁若有同感地点了点头,心想话是没错,但穷则变、变则通。   办法是想出来的。   约摸一炷香时间,点的三个菜上齐。   神仙粥、龙井虾还有爆炒回锅肉,外加两碗米饭和店里送的小菜。   姜宁看着面前的神仙粥,面露困惑,喃喃道:“这粥看起来,不大像江南一带的,反而像……”   “粤语区的。”   卫长昀疑惑,“粤语区?”   “就是海边,方位的应该是在华南。”姜宁解释了下,发现没地图,说华南也很难理解,“就是一个地方。”   “海边多以打渔为生,习性与中原相差甚远,倒是说得通。”卫长昀虽未离开过家乡,但从书中能窥知一二。   “你尝尝。”姜宁把粥盛到碗里,递给卫长昀,“这些时日吃清淡、滋补一点,免得影响你考试。”   考前不宜吃太油、太辣的东西,容易引起肠胃不适。   卫长昀接过碗,看着姜宁端着饭,边说边把筷子伸到回锅肉的盘子里,不由笑了。   两个人正吃着东西,忽地听到旁边有人闲聊。   “今年的秋闱可真热闹,听说好几个县的第一名都年纪不大,最大的才二十五岁。”   “竟是这么小的年纪,果然是后生可畏啊。”   “这算什么,最小的那位可是今年才参加科考,尚不足十八。”   “年纪太小也不好,不够稳重,而且少年得志,难免受不得挫折,万一失利,容易一蹶不振。”   “也有道理,小小年纪确实容易一蹶不振。”   姜宁吃着饭,越听越觉得像是在针对卫长昀。   年纪小怎么了?那年纪小还不缺重头再来的时间呢。   怎么就受不得挫折了?他家卫长昀受的挫折,可比那些只会读书,家里事向来不管,到了五六十岁也还是个秀才的强多了。   “别听了。”卫长昀看姜宁听得心不在焉,连饭都不吃,出声道:“无非是些茶余饭后的闲谈,作不得数。”   姜宁撇嘴,“听不惯他们说的。”   卫长昀知道姜宁是想维护自己,往那桌看去,想了想道:“那不是还夸我了么。”   “那叫夸吗?分明是为了说你年纪太小,不能成事的铺垫而已。”姜宁忿忿地扒了两口饭,“算了,不跟他们计较。”   “这道菜叫龙井虾,可是用龙井茶做的?”   “吃着是。”   “还要不要再点一点别的菜?”   “不了。”   姜宁答完,才发现卫长昀在转移话题,目光扫去,见他一脸笑意,遂生出几分不好意思。   拿筷子又夹了虾肉,“不理就不理。”   “不值得你放在心上。”卫长昀把火锅肉的盘子往他面前挪,“待会儿天正好黑了,再去城里逛逛?”   “你不回去看会儿书吗?”姜宁问完,低咳一声。   好像问得有点多余,本来就是他说要在城里逛的。   卫长昀失笑,“不差这一会儿的时间。”   “况且我不是少年心性么,自是该去见识见识。”   姜宁抿唇笑起来,“我还以为你真不记仇,原来还是听到了的。”   卫长昀把盘子里的龙井虾夹到他碗里,“我非圣人,自是有七情六欲。”   姜宁擦了擦嘴,道:“你觉得这家的菜怎么样?”   卫长昀正要开口,余光瞥见靠在栏杆的伙计正竖起耳朵,“色香味俱全。”   姜宁:“?”   什么意思?   卫长昀道:“趁着时辰还早,去外面逛逛,顺道买些东西回客栈。”   姜宁抬眼,对上伙计看来的眼神,瞬间明白卫长昀意思,不由笑起来。   “那我去柜台结账。”   卫长昀跟着起身,伙计立即迎了上来,关心道:“二位客官,吃得可还习惯?”   姜宁一边拿银子一边道:“很合口味,咸淡正好。”   收钱的伙计接过铜板,数了数,无误后道:“欢迎两位客官再来,我们店里好菜可还有不少,吃一个月都不重样。”   姜宁收好钱袋,笑着应声,便拉着卫长昀出了饭馆。   卫长昀任他拉着,走到街上后,便反握住他的手,捏了捏,示意他不用走那么快。   “所以刚才那家店的菜,你觉得怎么样?”   姜宁放慢速度,认真问:“这可事关我接下来要考察的方向。”   卫长昀看他,“刚才那句话也非假的,只是你说的,各地口味都有不同,你若是想在外面开酒楼,除了兼顾当地的口味外,恐怕还得想另一件事。”   姜宁若有所思,“你是说,原本人家来吃你的菜,就是想吃到不一样的味道,结果你弄得大差不差,那时间久了,日子就吸引不到人?”   卫长昀点头,“正是这个意思。”   “既是打出了江南菜的名号,那自然该有江南的味道,否则不过是挂个虚名。”   姜宁恍然,“还得是问你,我心里大致有自己的想法了。”   心里困惑解开,他往四周看去,“走了,去逛逛。”   卫长昀目光落在他侧脸,跟上他脚步,一块挤进热闹的街市。   -   从街市回到客栈,已经快过亥时。   许久未这么晚休息的姜宁,让伙计送了热水到房里后,一上楼进门,就倒在木榻上,懒得动弹。   逛街真的会累,他感觉明天已经起不来了。   卫长昀把买回来的东西一一归置好,看向姜宁,“明天一早,我去贡院旁的衙署,把身份凭证交了,你自己在客栈,可以吗?”   “我又不是小孩,当然可以了。”   姜宁支起胳膊,“正好我也起不来,就在客栈等你好了,或者我醒了自己到外面去转转,你要是回来不见我,就自己看书?”   卫长昀“嗯”了声,正要给姜宁倒杯水,便听到门响了。   他放下手里茶壶,走到门口,打开门,伙计拎着一桶水站在外面。   “客官,你要的水来了。”   “多谢,给我就好。”   “那有什么需要,再喊我就是。”   卫长昀点头,看着伙计离开,拎着水回到梳洗的隔间,朝姜宁看去,“明天回来,应当也是中午左右。”   姜宁从木榻下来,走到卫长昀旁边,看他倒水、拧帕子,弯起唇角,“那我就自己在外面逛了。”   “好。”卫长昀把帕子递给他,“正好看看日后酒楼开在哪儿合适。”   姜宁一听,挑起眉梢,“你怎么知道我是要开在这里?万一你高中后留任京城,那我就做京城第一大酒楼的老板,要是你被外放到江南水乡,那我就做江畔的大酒楼,若是去了西北辽阔之地,我说不定就做一家葡萄美酒夜光杯的西域风情客栈。”   总之,天高海阔任鸟飞。   卫长昀不管去哪儿,他都能寻到自己想做的事。   卫长昀听着姜宁的话,眼神愈发温柔,只觉心中开阔不少,考前的那一丝担心,也消失殆尽。   姜宁擦着脸,露出一双眼睛看他,“若是今朝不能壮志得酬,那回到小河村、永安镇,咱们就还开食肆,种种地,总之饿不死的。”   再难的境地都走过来了,大不了重头再来。   “你说,是与不是?”姜宁问。   卫长昀走近一步,伸手抱住姜宁的同时,额头靠上去,“是在安慰我吗?”   姜宁笑了声,咬了咬下唇,“大概是。”   “听你这样说了过后,我心里已经平静不少。”卫长昀坦言,“之前多少有些担心,若是辜负你的期望、辜负自己的期许,还有家里亲友的期盼,那我——”   姜宁腾出一只手,轻轻摩挲着他手背,“我就知道你肯定会这样想,所以……”   “别担心,不管如何,我们不是还在一起吗?还有家在,那就算不得差。”   姜宁见过太多太多穷苦的人,屋顶不挡雨、被褥不避寒、衣着不蔽体、食不能饱腹,甚至连四肢都有残疾。   所以他从小就知道一个道理,不论再苦再难,只要人还健康地活着,哪怕仅仅是活着,也就不算差。   更何况他们尚未走到那个地步,一切都还算好。   卫长昀“嗯”了声,轻轻抱住姜宁,埋在他肩上,“我明白了。”   姜宁低笑,用脸颊蹭蹭他,“你当然明白,你可是我心目中顶好的人,怎会不明白。”   回抱住卫长昀时,姜宁暗暗想,自己好像有一点恋爱脑。   可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还两情相悦,恋爱脑怎么了?这是喜欢。 第147章   翌日一早,天色尚且灰蒙蒙的,卫长昀便轻手轻脚下了床,到外间去梳洗。   客栈伙计机灵,看到房里的灯亮了,便在门外轻敲房门,问要不要热水。   过了中秋,天气变化大,前几日还艳阳高照,到了今早,下了一场雨又觉着冷了。   卫长昀开了门,跟伙计道:“麻烦你送一桶热水,其他的暂时不用,多谢。”   闻言伙计立即点点头,对卫长昀这般客气,受用得很。   笑着道:“客官放心,您交代的事我一定好好办,有什么吩咐只管说。”   卫长昀摇头,“我家夫郎醒得迟,我一会儿要去贡院,你们不用管他,待他醒了自会找你们。”   “明白明白。”伙计微低着头,不打听客人的私事,只道:“那我这就去后厨给您打水,一会儿送来。”   “有劳。”   卫长昀扶着门,目送伙计下楼,才关上门返身回到房里。   包袱里的衣服都拿出来,放在了床边的柜子上。   卫长昀走过去,抽出一身衣服,往外间走时,看向床上搂着被子睡得正香的姜宁。   看着看着便走了神,想到这些时日姜宁忙里忙外,几乎没有囫囵觉睡,难得来州府,不用管食肆的事,正好能休息。   离开时,弯腰替姜宁拉了一下被子,轻手轻脚去了外间换衣服。   待衣服换好,门又被轻轻敲响,是热水送来了。   花了一盏茶的时间梳洗,卫长昀在桌后看了会儿书,待看完几页后,一抬头,天色已经大亮。   瞧着内间姜宁还没动静,卫长昀起身,准备去贡院登记。   才刚从桌后起身,就听到姜宁声音传来。   “长昀?”   卫长昀一愣,几步走进去,看见姜宁半撑着坐起来,迷茫地看着他。   他走上前,“我在的。”   姜宁看到卫长昀时,倏然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但又没看见字条之类的。”   闻言卫长昀怔然,垂了垂眼,“是我考虑不周,忘记你醒来看不到我会担心。”   “什么周到不周到的,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一时不习惯罢了。”姜宁倒回床上,打了一个哈欠,睁着一只眼看他,“再说了,你昨晚说了要去贡院,是我自己也没想起来。”   两人一起出门不是第一次,但脱离原来的环境,来到这么远的地方还是头一遭。   事事都有第一次,凡事都要适应,自然得有一个过程。   “这回记住了,以后出门前,我会给你留一个纸条。”卫长昀笑着问他,“还想再睡一会儿吗?”   姜宁点点头,“还有点困。”   拉了一下被子,“外面是不是下雨了?”   “飘了雨,但下得不大。”卫长昀给他倒了一杯水放床头,“这个时辰,我得出门了,你一会儿醒了,叫伙计给你送热水来便是。”   “晓得的,你放心去吧,我等雨停了再去外面转转。”姜宁裹着被子,挪到床边,睁眼看卫长昀,“一切顺利哦。”   卫长昀脸上笑意更深,“好。”   -   卫长昀走后,姜宁又睡了一个回笼觉。   等再醒来,已经接近午时。   姜宁简单收拾了一下,梳头的时候,后知后觉发现他现在梳发髻已经熟练许多,而且不会觉得头发难处理。   出门时,拿上了钥匙。   经过柜台,发现伙计靠在边上休息,走过去叫了声人。   “客官,是还有什么吩咐吗?”   “不是不是,我是问你,房间的钥匙只有一把吗?那我出门了,等会儿我——”   姜宁想了一下措辞,“我家夫君回来的话,要怎么进房间?”   “这个简单,柜台这里我们还有钥匙呢。”伙计道:“备用的,就防止客人忘记带钥匙,或者是其他情况,所以柜台这儿每日过来的掌柜身上都有备用钥匙。”   “那是谁都可以问你要吗?”   “这不然,只有二位客人来了才能用,本人才行。”   姜宁点点头,好奇道:“那你们伙计每个客人都能记住?不轮换在客栈里当值吗?”   “这可大有说法了。”伙计不知姜宁怎么好奇这个,却也耐心解释,“我们店里的伙计,哪些人在前面大堂跑题、哪些在后院、厨房都是规定好的,当值的时间都错开,每日都会保证至少有两个见过当日客人的在,这样一是不会出错,二是两个人互相印证。”   闻言姜宁一脸诧异,这种人工记忆的办法,也算是科学了。   而且客栈的住客,他们选的这一家,客房有两层,一层只有十间房,二十间房,住的人再多,那也不过几十个人,倒也还好。   “谢了,我出门转转。”   姜宁出了客栈,街上才下过雨,大家身上都穿得比昨日厚一些。   他左右看了看,也没有一个目的地,主打闲逛,随便选了一个方向,就沿着街走去。   州府可比镇上大太多了,姜宁在路上买了一个包子,边吃边打量周边的店。   不过可能是时辰太早,食肆、酒楼比昨天晚上要冷清一些,倒是街边小铺生意不错。   有的包子铺,甚至已经空了好几个笼屉。   不知道走了多久,姜宁坐在河堤休息,拿手挡了挡太阳,眯着眼仰头去看太阳。   下过雨的太阳,真够毒的。   姜宁想了想,要不要溜达去贡院附近,要是运气好,碰到卫长昀,说不定还可以一起吃个午饭。   正要起身,忽地听见旁边很小的呜咽声,惊讶看去。   只见一个姑娘坐在河边,低着头擦眼泪,呜呜咽咽地哭着,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姜宁张了张嘴,想出声又怕吓到她,只好抓耳挠腮地在旁边看着,都不敢错开眼。   这、这该不会是想不开,想要寻短见吧。   “我不活——”   “等一等!你别跳啊!”   姜宁直接扑过去,直接把人抓住,“我不会水,你要是跳下去,我真救不了你。”   这边河道人不算多,而且其他人就算发现了,跳下水去救人,也要些时间,只有他最近。   姜宁拉着人,“姑娘,不管有什么事情想不开,也别寻短见,命可只有一条。”   “你——?”   “人生在世,可只活一次,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可别想着还有什么其他的,千万要为自己活着。”   姜宁忙道:“再大的事,都不如自己的命大,要是死了,亲者痛仇者快啊。”   “我、我只是说不活了,但没有真的想跳。”   年轻姑娘抿抿唇,不太好意思,“但我是很难过,难过到不想活了。”   姜宁一听不是想寻短见,松了口气,连忙撒开手,“那就好那就好,不过……”   “是我冒犯了,你没事吧?”   姑娘一脸泪痕,看姜宁紧张的样子,噗嗤笑了一声,“没事,谢谢你啊。”   姜宁挠挠头,不太好意思,“我是怕你一时想不开,才这么慌张,你不要紧就好。”   “小公子不用这么紧张,我看你年纪不大,我比你还年长一些。”姑娘坐在河边,擦了擦眼泪,“我叫谢蕴,不知小公子姓什么?”   “我叫姜宁,永安镇来的。”姜宁在她旁边坐下,“谢姑娘——”   这名字真好听。   “什么姑娘不姑娘的,我比你大,你叫我谢姐姐就好。”   “噢噢。”   姜宁没想到,面前的谢蕴这么不拘小节。刚才看打扮,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至少是家境宽裕的。   以为是谁家大小姐被逼婚所以寻短见。   “我其实是没脸见人了。”谢蕴低着头,失落道:“被人退了亲,闹得街坊邻里、族里亲戚都知道,我爹娘为这个抬不起头,连我大哥也——”   说到一半,说不下去。   “哎?退亲?”姜宁一愣,不敢置信道:“谢家姐姐,你模样好、家世应当也好,连我刚才那样冒犯都不介意,性情一定亦是好的,怎么还有人退亲,那也太没眼光了。”   姜宁晃了晃腿,疑惑地转头看着谢蕴。   谢蕴撇嘴,“对啊!我也觉得是那个人没眼光,枉我们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而且他赴京考试还是我家出的钱,他家里早就落魄了,结果上一次中了进士,被人提拔,如今才告诉我,那位恩师要他做女婿,告知我要退亲,还送了一堆东西回来,谁稀罕了!”   她家不是城里首富,那也是富贵人家,才不要他的钱。   姜宁越听越觉得这故事自己看过,可见谢蕴的表情,又只好不作声。   谢蕴气恼道:“拿钱侮辱谁呢!”   姜宁:“……”   “不过我也喜欢钱,只是不喜欢他的钱。”谢蕴叹气,“他就是陈世美,忘恩负义,两年多的时间,难道上个月才知道人家看上他了吗?分明就是懦弱、胆小,一直拖着罢了!”   “谢家姐姐,他这样的人,都不值得你难过的。”姜宁安慰道:“能为了一时利益,忘记从前旧恩的人,他日必定也会忘记现在提拔他的人。”   谢蕴赞同地点了点头,“只是我爹娘还有大哥……”   “我替他们难过,因为亲戚、街坊都觉得我性情太泼,又抛头露面,人家才不要我。”   “这有什么的,我不一样抛头露面。”姜宁说完,觉得不对,“不过我虽是哥儿,却还是男子。”   “女子经商的也不少,城里可多了。”谢蕴摇摇头,“无非是那个王八蛋飞黄腾达了,旁人便巴结而已。”   什么男啊女啊哥儿的,在权势面前一文不值。   姜宁一怔,觉得这话有道理,“那倒也是。”   “哎,还未问你,你怎么一个人来州府了?永安镇好像离这里挺远的,我大哥之前去过那边,回家要三四日呢。”   谢蕴看着姜宁,好奇道:“你不会是偷溜出来的吧?”   姜宁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是跟卫长昀一起来的,他来这边参加乡试。”   “卫长昀?你家哥哥?”   “……是我夫君。”   谢蕴瞪大眼,打量起姜宁,“你瞧着不过才十七八,就已经成亲了呀。”   姜宁“嗯”了声,“他人很好的,而且脑子厉害。”   “看得出来,参加乡试还把你带出来,甚至让你一个人四处闲逛。”谢蕴正说着,忽然想起什么,“等等,卫长昀?”   “你家夫君是那个院试第一的卫长昀?”   这么有名的吗?   姜宁惊讶,这传播速度未免太快了。   “那他一定要好好考,最好殿试一甲,到时候踩到那个王八蛋脑袋上去。”   “……”   姜宁忍俊不禁,发现谢蕴性格很有意思。   “算了,还是我亲自去京城揍他一顿好了。”   谢蕴擦干眼泪,心情好了不少,“自己的事,不托付给别人。”   这情绪也变得太快了。   姜宁心里想着,正要说话,就被谢蕴打断。   “不过还是希望你家卫长昀能金榜题名,看你就知道,他定然也是个不错的人。”   听到这里,姜宁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谢家姐姐,你说话也太有意思了。”姜宁笑得眉眼弯弯,“你怎么就知道他是个不错的人?万一我也是个骗子呢。”   谢蕴站起来,拍了拍裙摆,“我家里可是做生意的,从小跟人精打交道,也就被那王八蛋骗过一回,人是什么样,我可看得明白。”   她跨过河边的护栏,伸了伸胳膊,“自己不会水还敢来救一个要跳河的人,能有什么坏心眼?”   姜宁:好有道理,我竟然无法反驳。   “那你要回家了吗?”   “回啊。”谢蕴看着他,“把那些说闲话的人,全都赶跑,再劝劝我娘他们不要担心,那个人就不是良人。”   “对了,要是你们考完还有时间的话,可以去城东的谢家粮行寻我。”   谢家粮行?   竟然是做米粮生意的。   姜宁点点头,“谢家姐姐慢走。”   看着谢蕴离开,姜宁也不在河边待了,到路边打听了下贡院的位置,便朝着贡院去。   贡院为了图一个好愿景,一般都会设在城北的位置,坐北朝南,寓意士子能高升。   姜宁来到贡院外,张望了一会儿,想看看考生登记的地方在哪。   看了好一会儿,没发现卫长昀的身影,不由一愣。   难道是已经登记完走了?   倒也是,卫长昀出门的时间早,肯定一早就登记完了。   姜宁耸耸肩,转身往客栈走。   虽说来州府是为了看看这边的酒楼是怎么开的,但最重要的还是卫长昀考试。   才转身,一抬头便看到前面的卫长昀。   身边有几个考生模样的人,应当是登记时认识的。   姜宁站在原地看着,莫名欣慰。   就该这样,多结识一些人,不是说要攀交,正常的交朋友怎么了?   原本卫长昀在镇上也有几个好友,可是往后真搬到了别的地方,只能在官场结交,那还不如现在结交呢。   姜宁正欲转身,就听得身后一声“姜宁”,他停下抬头看去。   卫长昀站在桥头,向他招手,而后同身边人说了几句,就朝他跑来。   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惊喜,“你怎么过来了?”   姜宁不知怎么,心里忽地雀跃起来。   抿着唇角,笑意漫到眼底,“来接你啊。” 第148章   “那几位是其他县的考生吗?”姜宁晃了晃被卫长昀牵着的手,好奇地问。   卫长昀点头,“是一起的考生,大多都是外县的,所以才会聚在一起。”   姜宁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撇撇嘴,“所以州府当地的考生,都不跟你们一起,对吧?”   果然,走到哪里都是躲不掉的歧视链。   在村子和镇上待久了,倒是忘了这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鄙视链。   卫长昀自是知道这些道理,只不过并不在意。   “无妨的。”   “我知道不用在意,反正谁考上还不一定呢。”姜宁勾勾他手心,“对了,今天我在城里闲逛的时候,发现了一家有意思的食肆,我们午饭去那儿吃。”   卫长昀眼神柔软地看他,“听你的。”   “那走吧。”姜宁倒不在意那些州府考生的态度,反正又不往来,还不如吃点好吃的实在。   “我跟你说,今天我遇到一个姑娘……”   卫长昀听着姜宁说起他今天碰到的新鲜事,表情慢慢变得疑惑,而后皱眉,随后惊讶。   “她家是粮行的,对方竟然还退亲,分明就是想要借着京城里大官的势力,飞黄腾达。”   姜宁忿忿道:“这种人,最差劲了,怎么能辜负从前对自己好的人呢。”   哪怕做到再大的官,姜宁都看不上这种人。   卫长昀一笑,“古往今来,便时兴榜下捉婿,但大多都是京城内的富商,再者是五品以下官吏,因为他们对考生的接触并不多,毕竟若是一甲三名,怕是早早被其他人看上,揽入自己的门下。”   殿试虽说中榜后都是天子门生,可天子哪能管得了那么多人。   有些名气的考生、被看好的考生,大多在考前已各有门户,只待金榜题名,入朝为官。   “什么意思?”   “人都有贪权谋利之心,只是有的人能克制,故而守住底线,而有的人不择手段,只为谋一个平步青云。”   “那也不该抛弃从前的恩人啊。”   姜宁不反对为了向上爬不择手段,只要不伤害别人就可以。   但谢蕴那个有婚约的对象,明显不在此列,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罢了。   “因果报应,自由安排罢了。”卫长昀安抚道:“不是说要去一家很有意思的食肆吗?”   姜宁扭头,故意瞪着他,“不要转移话题哦。”   “我转移什么话题?”   “和我一起骂那个人。”   “他混蛋、他王八蛋,他——”   姜宁噗嗤笑出声,连忙捂住他嘴,“算了,你还是别骂了,你这人就不像是会骂人的。”   卫长昀拉住他的手,“你该这样想,庆幸谢姑娘在成亲前就发现对方不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否则成亲后才发现,又困于囹圄中,难以脱身,即便最后脱身,亦是两败俱伤的结果。”   “这么一想,那还真是感谢不娶之恩。”姜宁睨一眼卫长昀,“发现了,你不擅长骂人,但擅长安慰人。”   卫长昀被他逗笑,牵着他往前走,“今日才发现吗?”   姜宁摇头,故作高深道:“早就发现了。”   两个人说着话,就被姜宁引导了那家食肆。   食肆人不算多,而且因为临水,故而大多客人都选择坐在靠水的地方,一边赏景一边品尝。   姜宁他们来得晚一些,没了临河的位置,好在旁边的位置也还行。   “二位,我们店点菜有些不一样,不知能不能接受。”伙计上前来,看着他俩问。   姜宁和卫长昀对视一眼,道:“什么点菜方法?”   “二位看看,这是我们店的牌子,每个名字代表一个席面,下面都有写每个席面几道菜、口味,选牌子就行。”   姜宁好奇地接过牌子,把一些递给卫长昀,十分感兴趣,“所以就是抽盲盒?”   “盲盒?”   “就是在你们店准备的菜里,盲选菜品。”   “客官聪明,便是这个意思。”伙计笑道:“来的大多都是熟客,或者熟客介绍朋友来,故而大家都明白。”   “那你等会,我们商量一下。”   卫长昀手里的牌子有三个,分别是三道菜、四道菜和六道菜。   他看了看,问伙计,“我们只有两个人,这六道菜的份量可有什么变化?”   “要是担心菜量多吃不完,可以根据客官的要求减少,每份少上一点,但价格是一样的。”   还挺先进的,还能这么卖。   姜宁心想,这家老板一定很会做生意。   姜宁拿着几块牌子,琢磨名字背后应该是什么菜,慢悠悠地思考着,“长昀,你看选哪个好。”   卫长昀看了一眼姜宁手里的,“阳春白雪?”   “甜辣,四道菜。”姜宁看下面小字,“你这阳春白雪竟然是甜辣味,为什么这么取名?”   “客官别急,等菜上来后,自然就明白了。”伙计收起牌子,“那二位喝茶、嗑瓜子等会儿,我这就去后厨交代。”   “谢谢。”姜宁目送伙计离开,没看到老板的身影,才收回目光。   卫长昀给他倒水,见他四处张望,“在看什么?”   姜宁:“想看看这家老板是何方神圣,能想出这样的菜单,果然,人的智慧是无穷的。”   卫长昀讶然失笑,“所以是想跟人交流一下?”   姜宁瞥见临河那几桌,发现竟然有人看来,收回视线,“友好交流一下,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吧。”   “自是没什么不可以的。”卫长昀按住他手,“不过你再东张西望下去,旁人要以为你是来偷师的。”   姜宁撇嘴,瞪一眼卫长昀。   谁要偷师了?他分明是坦坦荡荡地来考察。   州府不愧是州府,人多、眼界宽,连食肆的经营方式都格外不一样。   “上午在外面探听,知道的消息是这些吗?”   “可不止,我还问了租金的事。”   姜宁摇摇头,剥着瓜子,一双眼睛眼波流转,露出几分聪明劲儿,“开店、做买卖,第一个要关心的当然是铺子的事。”   卫长昀没想到姜宁起得不早,还做了不少事,便也好奇问道:“那打听得如何?”   “先说城里的铺子,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租金都不一样。”姜宁清清嗓子,卖关子地说。   东南西北,各有各的买卖营生。   不过食肆和酒楼、客栈不论方向,都是有的。   论繁华和富贵,那就是城东。   要说小本生意,还得在城西,还有一些外来人做生意。   至于城北,因为有官府衙门在,多是一些僻静些的铺子,如粮行、钱庄、胭脂铺、瓷器铺、书画行之类的。   再就是城南,那就是些类似于制作、厂房的地方,比如铁器、布坊、陶窑、肉铺这些 。   “这么说,城东应该是最贵的。”   卫长昀听完后,思忖片刻,“京城与州府应当一样,天下州府,都以东为贵。”   姜宁点头,又问道:“是因为紫气东来吗?所以达官贵人都住在城东,毕竟州府衙门和皇城在北,也住不了人。”   “城东邻近皇城,一是为了方便召见,二是东边僻静又离城墙远,外人不易靠近。”   “至于城北多为衙门和皇城,实则是为了对应紫微星的方位,紫微为北辰,寓意权力。”   卫长昀耐心给姜宁解释,“不过你还未说,租金多少。”   姜宁一听租金,撇撇嘴,顿时没劲了。   “实不相瞒,我觉得换成苗哥儿来,都得考虑一下,不可能像之前一样大手一挥,就买了。”   卫长昀知道州府物贵,却也只是听闻而已,并不了解详情。   “你知道城西的铺子多少钱一个月吗?要五两银子,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铺面,更别说城东的了,最贵的地方,要三十两银子,不如直接把我卖了吧。”   姜宁长叹一声,“难怪人家说苏轼兄弟和欧阳修一辈子都买不起房,我也买不起。”   卫长昀虽然不知道这二人的身份,却也大概能明白,多半是姜宁说的另一个世界。   “哎,你刚才怎么说到京城了。”姜宁忽地反应过来,“你——”   “你不是说,若我能去京城,你便也在京城内开一家酒楼。”卫长昀笑着看他,“自是要算一算的。”   姜宁眼里露出笑意,“实在开不了的话,那我先去跟别人打工,当掌柜好了。”   卫长昀点头,“那也可以。”   “反正你俸禄应当可以养活我们一家人。”姜宁心想,要是真能高中,每个月七八两银子肯定是有的,还有粮食补贴。   二人正说着话,旁边忽地传来一声冷嗤,颇有嘲讽的意思。   姜宁耳朵尖,哪怕是街上热闹,店里也有人说话,还是听到了。   眉头拧起,扭头顺着声音看去。   他就知道,刚才那几个考生是在打量他们。   “宁宁。”   “别叫我,我有分寸。”   卫长昀一怔,他还什么都没说,姜宁就知道了。   “怎么有人连考卷都还没看到,就说要去京城,这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乡下穷小子啊,自以为拿了个什么小地方的第一名,就自以为是,殊不知秋闱中举,那是上万人里,挑选不到百个。”   “展兄说得对,什么京城啊,都还没考试,就痴心妄想要去京城,还说什么俸禄,真是井底之蛙。”   “依我看,展兄才是谦虚,分明连中小三元,都不曾骄傲。”   “展兄可是案首,不是什么人都能比的。”   “那么自信,难道是收买考官,拿到了试卷?”   ……   姜宁眉头紧皱,连脸颊都气得鼓起来,凶巴巴地瞪着那几人,牙尖都痒了。   什么玩意啊!   哪有这么说人的。   “你们要说就大声一点说,悄悄地说人坏话是什么意思?!”   姜宁声音不大,却也不小。   才说完,店里其他人便纷纷停下吃饭、说话的动作,看了过来,露出吃瓜的表情。   “你一个小夫郎,大言不惭说要在京城开酒楼,简直痴心妄想,还是回你的乡下去吧。”   “我们可没有指名道姓,你在心虚什么?”   姜宁冷笑一声,“那我也没说你们,你们在心虚什么?”   “你都朝着我们说了,难道不是针对我们吗?”   姜宁抱着胳膊,瞥着对方,“我有说你们吗?倒是你们,一口一个痴心妄想,什么乡下去,分明就是针对我们,不然你们说的还有别人吗?其他人你们敢说吗?”   “对了,在场的考生,只有长昀,难道还有其他人吗?”   姜宁扫一圈,其他人纷纷摇头。   姜宁抬起下巴,望向那几人,尤其是那个姓展的,“有的人不过是中个小三元,就拉帮结派,把别人当自己的狗腿,替自己骂别人,还要佯装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不知道是谁家的公子,仗势欺人呢。”   “哎呀也不对,要是谁家老爷、大官的公子,应当教养得很好,不至于这一点胸襟。”   “你、你一个——”   “我什么?我可不像你,瞧不起这、看不上那的。”   姜宁原本是想忍一忍的,奈何对方太过分了,污蔑人买通考官,提前看试卷。   卫长昀要是有这本事,还能从私塾退学吗?   卫家上下还能这么惨吗?   别的他都能忍,这个绝对不行。   姜宁抿唇,盯着那位姓展的,“我只知道,造谣可耻。”   “阁下可是展安明,展公子?”卫长昀忽地出声,起身向对方行了一礼,“虽不知我和阁下有何恩怨,但刚才所言确实令人误会,难免让人生气。”   其他人看向卫长昀,见他一身布衫,虽看着清贫,却绝不是腌臜的人,不有小声议论起来。   卫长昀面有不虞,道:“我家夫郎为我不平,乃是情理之中,所言也并无过分之处。”   “君子当以坦荡行事,更该德行兼备,不行无德之事,那番无凭无据的说辞,实非君子所为,即便是对在下的才学有所争议、不平、不屑,不妨等到乡试放榜那日。”   展安明能拿下小三元,便是有才学在身上。   然而人不能只有才学,更该注重品行。君子无德,再好的才学也是枉然。   卫长昀背脊挺拔,说完后,便不再看展安明,而是拉着姜宁坐好,脸上也不见刚才的冷然。   “坐好,等会儿菜要上了。”   姜宁呆呆地“哦”了声,猛地想起什么,盯着卫长昀。   卫长昀对上他视线,无奈笑道:“怎么了?一直盯着我看。”   “刚才好厉害。”姜宁笑嘻嘻地凑过去,“骂得特别好。”   卫长昀见姜宁还想扭头去看那几个人,伸手捧着他脸,强行把人扳回来,“别看了。”   “想看就看我吧。”   姜宁笑得眼睛都弯成一条缝,“好啊。” 第149章   “今天好生热闹,我这小小食肆,倒是也有贵客光临。”   姜宁正对着卫长昀输出情绪价值,忽地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眼睛倏然睁圆,好奇回头看去。   只见一个长相漂亮,看着气质飒爽、干脆的女子走来。   “方老板。”   “方老板今天在店里啊。”   “方二娘子怎么在店里不出来,还想问问你家的菜牌,什么时候换新的。”   ……   方二娘子笑着一一应付过去,走到姜宁和卫长昀这一桌,看了他们一眼,而后望向展安明那几个考生。   不知道为什么,姜宁觉得这位方二娘子才出来,刚才还气焰嚣张的几人,立即偃旗息鼓,显出几分局促。   姜宁颇为好奇地抬起头,猝不及防对上方二娘子看来的视线。   “……”   完蛋,他这算不算是吃瓜被捉个正着。   方二娘子手里拿了把绢扇,笑了笑,从他们旁边经过,扇面在姜宁脑袋上轻轻敲了下。   姜宁怔住,下意识摸了摸头发。   “展郎君,今日怎么过来了,还以为你要去别处。”方二娘子走上前,脚一勾,旁边的凳子移过来,坐了上去。   展安明立即向方二娘子拱手施礼,“几位朋友想寻个地方聚一聚,想起你这地方,就过来了。”   顿了顿,又道:“不知你在店里,失礼了。”   “展郎君这话说得,要是我不在店里,这店就不是我的店了?”方二娘子笑起来。   闻言展安明立即意识到,方二娘子是不满自己刚才的事。   心中不解,还有些愠怒和面子扫地的不甘,却不敢当着她的面闹事,面上讪讪。   “不过展郎君此次参加科考,是大热考生,多少人都押宝在你身上,能来我这小小食肆,只是我的荣幸,今日我请客了。”方二娘子神色自若,半点不见讨好或者谄媚,起身道:“见者有份,诸位要是觉着菜好吃,往后记得再邀人来。”   这话一出口,又给了展安明一个台阶。   其他人未料到吃瓜,还能白吃一餐,纷纷叫好,说老板大方,祝店里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姜宁见她转身,连忙收回视线,生怕又被撞个正着。   怪尴尬的。   “二位小公子是外乡人,又是考生,虽说不是一个地方,却也是咱们州府的,往后去了京城,都是同乡……”方二娘子打量眼卫长昀,又看姜宁,唇角翘得更高,“我去吩咐厨房,再给你们添一道菜,吃得惯的。”   姜宁诧异,下意识问:“要钱吗?”   方二娘子一怔,而后笑起来,伸手点了一下姜宁的额头,“小公子,你这也太会做生意了,送送送,这一道菜算我送你们的。”   姜宁从小到大,从来没跟方二娘子这样的女生相处过,更别说这么亲密的举动了。   他姐和他妈平时也会戳戳他、拍拍他,但完全不一样。   不等方二娘子离开,脸腾一下全红了。   姜宁低咳一声,感觉整个人都在被火烤,忙道:“不是不是,我不是占便宜,我是突然——”   方二娘子挑眉,“又没说你占便宜,就说你是块做生意的料。”   “行了,我可去后院了,诸位吃好喝好,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姜宁还想解释,可方二娘子已经走了。   姜宁看着她离开,转身问卫长昀,“我刚才那样,真的看上去很想要这一盘菜的样子吗?”   卫长昀忍住笑意,嘴角却控制不住上扬,低咳一声,“还好。”   姜宁眼睛瞪圆,立即明白了,“算了,我懂了。”   卫长昀见他这样,笑出声道:“其实还好,我看这位方二娘子应当是好心,并无其他意思。”   “我当然知道并无其他意思,而且也算是帮了我们,只是——”姜宁还想打听一下这家食肆的经营想法,现在看来,短期内他都不想再碰到方二娘子了。   好丢人的啊。   卫长昀摇头失笑,给他杯子里又添了水,而后把一把搓了皮的花生递过去。   姜宁捏着花生,一把味道嘴里。   罢了,人生在世,丢人是常有的事。   -   从青云居出来时,姜宁和卫长昀便去了城里的书铺,打算看看笔墨,后日一早入贡院时,得带进去。   待买完笔墨,便一起回了客栈。   姜宁该了解的都了解了,尤其是对金钱的认知,再度被刷新,心想他们这趟回去,家里余粮只有十几两,又到年前,正是花钱的时候。   在其他地方开店看起来不是那么容易的,别说开店了,要是卫长昀高中,他们怕是连一家人住的地方都得租。   租金又是一笔开销,加上吃穿用度、人情关系,想想都头大。   姜宁坐在木榻上,算完一笔账,趴在小方桌上,恹恹地吹了口气,脑袋靠着胳膊。   卫长昀坐在书桌后,正在看书。   听到他叹息,不由失笑,却也没有打扰,或者是询问。   姜宁有自己想做的事,他会支持、帮忙,和他一起做,但这会儿姜宁看上去只想静一静。   他都能猜到了,何必多此一问。   再者,他正在看书,要是出声问了,姜宁还会担心是不是打扰他备考。   两人各自占了一个地方,等到姜宁算完一笔又一笔账,一抬头,窗户外已经黑了。   姜宁眨眨眼,回神后朝卫长昀看去,“什么时辰了?”   屋子里还点了灯,他都没反应过来,完全没留意到什么时候点的。   卫长昀放下手里的书,起身走过来,“眼睛有没有不舒服?”   姜宁摇头,任由卫长昀托着自己的脑袋,不禁一笑,“还好,我一直眨眼,所以不算难受。”   “外面天已经黑了,又有些冷,是想出去吃还是在客栈里让伙计送进来?”   卫长昀点头,手心贴了贴他的脸颊,“或者去大堂吃。”   “下去大堂吧,出去活动一下。”姜宁想了想,“正好看看客栈里大厨的厨艺怎么样。”   “那今日在青云居的菜怎么样?”卫长昀帮他把方桌上东西收拾好,“打几分?”   姜宁瞥他一眼,“你是问真实评价,还是有个人感情的。”   “两种都问。”卫长昀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是对那位方老板出手解围的感情。”   姜宁哼一声,从木榻下来,“今天吃的几道菜,最合口味的是送的那道,其他的甜辣口味,甜辣虾、甜辣土豆好吃,甜辣鸡和甜辣笋我吃不惯。”   “甜辣虾不行?”   “我觉得是虾的问题,还有火候。”   其实甜辣口味姜宁挺喜欢的,至少他在家里炸土豆给小小、小宝的时候,喜欢酸辣和甜辣混着来。   更别说糯米饭里面放糖了。   可辣和甜虽然不像是甜和苦那样相斥,但大部分人对于这种口味还不如酸辣能接受。   所以辣和甜,要想做好一道菜,得刚刚好才行。   “那算上个人感情呢?”   “一百分。”   卫长昀听到一百分这个评价,瞬间笑了。   抬手牵起姜宁的手,“果然是带有个人感情。”   姜宁点点头,“那不然呢?我可是自己开店的,评价得实事求是。”   “等会再评价一下客栈的菜。”卫长昀替他说出心里话,“这回可以实事求是,不带个人感情。”   姜宁心道,这客栈里,也并无什么人需要他带有感情。   半个时辰后,姜宁回到房里,立即把房门关上,甚至还看了看走廊有没有人。   “……这家厨子是不是打翻盐罐,还是味觉失灵了?”   姜宁震惊地看着卫长昀,“我觉得每道菜都好咸,最主要的是,怎么做到连汤都咸!”   卫长昀:“的确是有点咸。”   “原本以为来州府是取经的,现在看,果然是……吸取经验。”姜宁一屁股坐在榻上,托着脸颊,“不过也正常,客栈是经营住宿生意,和食肆、酒楼不一样。”   卫长昀把倒好水的杯子递给姜宁,“每个行当有每个行当的厉害之处,这家客栈菜虽咸一了点,但客栈里的伙计、掌柜还有房间都有可取之处。”   “这倒是,伙计服务态度好,房间干净,要什么东西也送来得快。”姜宁想了想,“要是我不在店里吃饭,那我肯定是愿意在这里住。”   城里吃东西的地方那么多,何必在客栈里吃。   更别说这家客栈的房钱还不算贵,性价比可高了。   两人正说着话,外边响起了敲门声。   姜宁连忙止住声,怕被人听到,示意卫长昀去开门,“是送热水来了?”   卫长昀说了句“多半是”,便去门口。   打开门,伙计拎了两桶水,一脸笑道:“客官,你们要的热水,还有两桶一会儿就拿来。”   “劳烦了。”卫长昀把水拎到房里,回头看了眼坐在榻上的姜宁,“等一等,我和你一起去后院,把水拎上来,省得你多跑一趟。”   “这——”   “不碍事。”   卫长昀回头,“宁哥儿,我跟着下去拿水,一会儿回来。”   姜宁坐在那儿听了一些,心思已经在后面几日要去哪儿转悠了,只答应一声,又低头在那写写画画。   卫长昀看着,神色一松,跟着伙计一起下楼。   到了后院,还在当值的伙计都倚在厨房边上休息,前面大堂不时会有伙计进出。   “小哥稍等,我想问问后厨可还有面条之类的菜吗?我想煮一碗面。”   卫长昀进了厨房,便问身边打水的伙计,“要是有的话,借你们的灶台和锅碗一用。”   闻言伙计愣住,“客官刚才还没吃饱啊?”   “嗯,饭量大。”卫长昀不解释,只道:“夜里要读书,怕夜里容易饿。”   “有的有的,不过只有这一口小灶了。”伙计给卫长昀指了一下,“大的灶得留着,怕一会儿还有客人点菜。”   “不碍事。”卫长昀从袖袋里掏出二十文铜板,“这是二十文,麻烦你等我片刻,有热水煮面很快。”   伙计失笑,摆摆手,“这有什么,客官好了叫我就是。”   卫长昀向对方点了点头,而后走到小灶台旁,往锅里放了水,等着水开往里下面。   帮忙提水的伙计看卫长昀在忙,也不打扰,跟其他人聊起来,大多都是什么时候不当值,今天又碰到了哪位难缠的客人,还有什么时候发工钱。   过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卫长昀看了一眼伙计,朝他不好意思地点头,“麻烦你拎两桶水,我拿这桶和面。”   “好的好的,那客官现在就回去了?”   “嗯。”   提水回到房间,卫长昀单独给了伙计五文钱,便关了门,把水兑进浴桶里。   姜宁在里间,听到动静后出来,看到卫长昀时还瞥见案桌的面碗,“这儿怎么有一碗面?”   边说边走上前,闻了闻,味道很熟悉,“你做的?”   卫长昀挽着袖子,弯腰伸手在桶里试了试水温,道:“怕你一会儿饿,所以煮了一碗。”   “水兑好了,你先洗澡,洗完再吃也不会凉。”   “不会凉,但是会坨啊。”姜宁忍不住笑,跟卫长昀招了招手,“过来吧,一起吃了正好洗澡。”   这一碗面不算多,一人分点几口就吃完了。   卫长昀一怔,低头无奈笑了下,“倒是忘了,面容易坨掉,那我擦擦手。”   姜宁看了看房间里,还好桌上有碗筷,便拿了过来,用茶水冲洗后开始分面。   一人一半,正好垫垫肚子。   “对了,你是后天一早去贡院吗?”   “明天下午。”   姜宁猛地抬头,看向走过来的卫长昀,“我还以为是后天一早,那明天下午就要入贡院,再出来是不是要三天后的下午了?”   卫长昀在他对面坐下,“嗯,要三天后下午考完第一场才能出考场,然后第二天下午进考场,考第二科。”   一共要考三场,考完得下个月初一或者初二了。   放榜则是需要在九月十五前公布,不能超过这个时间。   姜宁听完,咬断面条抬头,“那看来得在这里多住两三天的样子。”   明天二十一,等到下月初一初二,还有十天左右呢。   卫长昀点头,“只是我每日都在贡院,你若是有什么事,我帮不上忙。”   “我成日都在客栈,能有什么麻烦,别瞎担心。”姜宁笑了笑,安慰说。   客栈里是安全的地方,这里又是州府,加上举行秋闱,城内巡逻的士兵都比以往多,自是不担心的。   吃完面,姜宁走了两圈,才进浴桶里泡着。   才往身上撩了一点水,便看到卫长昀在一旁解开衣裳,顿时愣住,而后眼里浮起笑意,趴在边缘。   “你要一起洗吗?”   卫长昀动作一顿,喉结咽动,过了一会儿才摇头。   “我擦擦就好。”说话时,目光却停在姜宁身上。   姜宁抿抿唇,无意识地舔了下唇面。   他发现,卫长昀身上的肌肉好像更结实了。 第150章   乡试当日,考生入贡院。   从京城过来的翰林、内阁学士站在贡院大门口,身边是面色严肃、手持跨刀的护卫。   按察使与知府亦在一旁,正同翰林、学士说话。   考生们陆续前来,列长队由人检查随身物品后才可放入贡院。   姜宁和卫长昀到时,考生已经排起了长队,他们俩排在队末,很快又有人跟上。   “原来一千多考生是这么多啊。”姜宁感慨道:“还好今日秋高气爽,天气不错,否则下雨这么排队,身上有水,那考卷不是跟着遭殃了啊。”   哪怕有伞,但像是昨天夜里那样的大雨,有伞不过聊胜于无。   衣服的水迹不小心落到卷面,墨迹化开,那就相当于白写。   卫长昀手里抱着一个匣子,里面是笔墨、油灯,还有一层糕点、干粮。   待会儿全都要一一检查,确定并无作弊的东西,才能带进去。   “听老师说过,要是科举遇到大雨,那会多准备一些考试所用的卷子,今日运气还不错。”   卫长昀解释道:“不然下雨,哪怕是有新的纸张能誊抄卷子,也要耗费不少时间。”   “那肯定,你们写的文章都是几千字,写一遍再抄一遍,那再快也得好些时间。”   姜宁还拎了一个食盒在手里,往前面的队伍看了看,收回视线时,看见了几位考官和州府里的官,眼神一亮,“那几位就是考官吗?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官。”   姜宁的话才说完,旁边就有好几声轻笑。   姜宁面上赧然,不过却并不觉得什么,他从小到大的确是未曾见过这么大的官。   别说是京城里的了,连州府的都是第一次。   “我也是第一次见。”卫长昀坦然说道:“我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官。”   旁人不认得姜宁,还能不认识卫长昀吗?   尤其是士子,都是参加科举的人,还能不知道今年出了哪些大热苗子吗?   他这么说,就是听见了刚才的嘲笑。   姜宁碰碰他胳膊,“好了,我又不介意。”   看了看前面走动的队伍,连忙道:“这两个食盒够你吃吗?要是饿着怎么办?贡院里会给你们提供一些吃的、喝的吗?”   卫长昀等他说完,才道:“不会,考生都是自行解决,不过只有三个晚上,少食、少饮,反而避免犯困和出恭。”   从前姜宁就知道科举时,士子们艰难,想不到是真的。   “那你好好考,考完了我们去城里酒楼吃一顿。”姜宁冲他一笑,又去看队伍,“嗳,好像要到我们了。”   考生搜查随身物品时,家眷不能陪同。   姜宁看了一眼前面被拦住的小厮,把食盒递给卫长昀,“加油。”   伸手握拳,定定地看着他,“我等你。”   卫长昀接过食盒,盯着姜宁的眼神露出柔软,郑重地点了点头。其实,他想抱抱姜宁,奈何手里拿着太多东西。   “一切小心。”   姜宁笑着答应,倏地倾身抱了他一下,“加油加油,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最好的。”   只轻轻地抱了一下,连卫长昀都没反应过来,姜宁就退开,站到了几步外,跟他挥挥手。   周遭一片考生看见,不由小声惊呼。   有的羡慕、有的不屑,有的就是单纯起哄。   正要进入考场的监考官们,听到骚动,纷纷回头看来,又不见什么异样,彼此看了看对方,撩起衣袍一起进了考场。   姜宁站在不远处,看着卫长昀过了检查,拿着东西往贡院走。   进去前,忽地回头看了过来,与他眼神对上,只是笑着点头,便进了贡院。   姜宁心念一动,不自禁往前走了一步,又倏地停住。   此去不知前程如何,但他只愿卫长昀能得偿所愿。   愿君乘风起,扶摇上青云。   -   八月二十二,乡试正式开考。   原本热闹的州府城,如今走在街上,更是热闹,处处都是人在议论此次乡试的头名是谁。   走到哪都避不开这个话题,哪怕一开始并没谈起,到最后总是要说一两句的。   有甚者,甚至根据前些年的乡试试题,开始押今年的题目。   姜宁一个人在城里四处逛,打听了不少酒楼、食肆的事,连粮行、米行、铁铺、窑口有几家都摸得一清二楚。   只不过未再遇到谢蕴,也不曾去青云居。   客栈里的伙计看他早出晚归,有一天还担心地问了问他,可是有什么事要办。   姜宁哭笑不得,连忙说自己只是好奇州府的食肆、酒楼,故而才外出去打听。   还邀伙计往后有机会去永安镇,去家里食肆尝一尝地道的永安镇美食,保证好吃。   待到卫长昀第一科考完,回到客栈更换衣物,又收拾一些东西,二人都来不及说几句话,就忙着备东西。   就这么一直到乡试的最后一科,姜宁趁着上午的功夫,又到街上去了。   不过这回是去酒楼里订一桌席面,等卫长昀下午考完出来,一块去庆祝。   放榜成绩未知,但考完就得庆祝,成绩什么的,过后再说。   “嗳,客官又要出门去啊,今日可是乡试最后一天了。”伙计看了看姜宁,“不在客栈等卫公子回来吗?”   “一会儿就回来,他要下午才出贡院呢,要是时间迟了,我直接去门口等他。”   姜宁摆了摆手,拿着钱袋,收好钥匙,便往客栈外走。   这几日他可不是闲着,城里大小酒楼被他摸了个底朝天,虽然也花了一些钱,但一壶茶钱就能小坐一炷香,倒是也不亏。   等会把酒楼的位置订好了,再去买点东西,拿上去贡院接人,回客栈梳洗一番,最后去酒楼。   今天怎么庆祝,他早就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姜宁出了客栈,朝着城东去。   尽管城东是繁华之地,但也不全然都是高消费。   他要去的聚源楼,就是其中之一。   主打一个只要客人进了门,那就别想出去,从便宜的到平价的再到贵一些的,全都有。而且那些讲究的客人,并不会跟其他客人在一块,除了进门那一会儿,其他时候,只有上菜的伙计和掌柜能看到。   “小公子这是要去哪?我送你一程?”   姜宁走着,忽然听到旁边有人说话,原本以为是听岔了,等一辆马车停在身边时,才反应过来真是对自己说的。   车帘掀起,方二娘子拿着一把绢扇,朝姜宁笑道:“看方向是要去城东?那是赶巧了。”   姜宁愣了愣,不解道:“方老板怎么要送我?”   “看你合眼缘,这理由够不够?”方二娘子示意车夫,“再不上来,可有些挡道了。”   什么合眼缘,分明是特地邀自己上车的。   姜宁心里嘀咕,却不觉得她是坏人,便上了车。   “是去哪家酒楼?”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酒楼?”   “这几日你在城里各家酒楼、食肆转悠,各家掌柜、东家可都互有往来的,一个人知道,其他人便都知道了,更别说你去了只点一壶茶,难道旁人还能不知吗?”   姜宁:“……”   大意了,这城里再大,商户们肯定不可能是互不往来的。   “聚源楼。”   方二娘子一听,挑了挑眉看了看姜宁,而后敲响车板,“老赵,去聚源楼。”   外面车夫应了声。   姜宁靠着车壁,任由方二娘子打量,不闹也不躲,更不问。   在州府这一群经商多年的人面前,他就是一个小白,哪有他看得穿,旁人不知的事情。   与其着急忙慌地问,还不如见招拆招。   “你在永安镇开了一家食肆,起初是做小吃摊生意,后来才开的,而且——”   方二娘子顿了顿,“易安楼的顾家,跟你合伙。”   姜宁抿唇,尽管知道州府人脉广大,却未想到查得这么清楚。   “不必这么戒备地看着我。”方二娘子神色一松,“只是那日在青云居听你说了几句,觉得有意思。”   “这几日呢,去商行时又听其他掌柜、东家提到你,所以刚才见你一个人去城东,这才叫你上车。”   “方老板,我的确是想做酒楼生意。”姜宁不遮掩自己的目的,“不过放心,不是在州府,不抢你们生意。”   方二娘子怔住,忽地笑出声来。   “瞧瞧,才刚夸你,你又孩子气了,哪家东家、掌柜跟同行说话,这般孩子气的。”   “那我本来年纪也不大,还第一次来州府。”   “还生上气了?得了,看在你眼光不错,选了聚源楼的份上,不逗你了。”   方二娘子正色道:“你家那夫君看着绝非池中物,他日上青云不过时间的事,只是你们二人……”   姜宁耳朵立即竖起来,“什么?”   “太过良善,又太过耿直。”方二娘子直言,“放心,并非是说你得罪了城里这帮商户,只不论官场还是商场,良善和耿直的确能让客人满意,却也会带来祸事。”   闻言姜宁不语,知道她说的没错。   可他们俩也不是要官拜宰相、天下第一,哪里就容不下他们。   便是如今的圣上,那也不能平白捏造——   哦,那还是可以的。   “前面不远就是聚源楼,我送你到街口,你自行过去吧。”方二娘子不再多言,“回乡前,再来青云居坐坐,我可还等着你帮我改良改良菜色。”   姜宁无语,原来说了半天,是为这个。   并非他做的菜名满天下,不过是查他来历太清楚,想让他露一手,要是真材实料,那就顺势改良,要是空有虚名,也无伤大雅。   姜宁下马车时,心里虽有一些被哄骗了的感觉,却还是朝方二娘子道了谢。   坐马车可比他两条腿走路快多了,自己走得小半个时辰。   进聚源楼前,姜宁想了想,等回镇上,便是买不起马车,那也得买头驴。 第151章   午后秋风吹过,万里无云的日头燥热被驱散大半。   离乡试结束还有一刻,贡院外已经站满了人,全是前来接考生的家眷和随从。   姜宁挤在人群前面,伸长脖子往贡院门口看去。   身后还有人在往前挤,姜宁被迫往前挪动,奈何前面也还有人,只能人挨着人了。   姜宁一边寻个舒服的位置,一边心想还好来得早,要是再晚一点,怕是只能在外面等了。   分明只是一个秋闱结束,怎地这么多人。   从前的认知里,他一直觉得只有殿试放榜才这么热闹来着,原来从乡试就已经这么热闹了。   “嗳,来了来了,那些官兵出来了!”   “我家儿子考完就行,不知道这几天过得怎么样,第一天出来,人都憔悴了。”   “保佑我家大郎今年能中举,都已经考第三次了。”   “小妹,看见大哥了吗?”   周遭传来说话声,姜宁听了一些,又抬头去看贡院门口,心道中举便是举人老爷,有做官的资格,那热闹也是应该的。   “太没志气了,我家儿子可是要去朝廷里当官的!”   “这次考不过,那下次还得考,都读了那么多年书,不考试做什么?连地都不会种。”   “花了家里那么多银子念书,这回要是再考不上,一家老小吃什么。”   姜宁诧异地瞪大眼看去,不露声色往旁边挪了挪。   古往今来,果然人人都想上岸。   “出来了!”   “门开了!”   伴随着一声锣响,“铛”的一声,贡院大门缓缓打开,士子们陆续走出。   姜宁无心八卦,被人群挤到了最前面,差点撞到石狮子上。   原本就吵闹的场面,顿时更热闹起来。   乌泱泱的考生,加上门口接的人,姜宁脑袋转了好几遍,都还没发现卫长昀的身影。   直到他被挤到边上,扶着石狮子时,一抬头,才看到卫长昀,而且卫长昀似乎先看到他。   姜宁愣了愣,立即笑着朝他招了招手,便站在原地等他过来。   “差点被挤成肉饼!”姜宁一把抓住卫长昀伸来的手,“先回客栈收拾下,也歇会儿,然后我们再去吃饭。”   卫长昀手里拿着东西,另一只手扶住姜宁,“好,听你的。”   “累不累呀?”姜宁跟着卫长昀一起挤到外面,担心问:“肯定累了,高强度用脑那么多天,换谁都得累。”   “食盒给我,我拿吧。”   卫长昀摇头,牵着他往客栈走,“还好,夜里也有睡觉,并没有一整天都在答卷。”   姜宁“哦”了声,也不勉强。   “我之前考试的时候,整个人都放空了,直接睡了一天一夜,给我爸妈吓坏了,还以为我怎么了,连饭都不吃,就只睡觉。”   闻言卫长昀好奇起来,“也是要考很多天?”   “嗳?我没跟你说过吗?我们有好多次考试,小学升初中,初中升高中,高中到大学,后面还有硕士、博士、博士后——”   姜宁掰着手指,算了一下,“年龄从十二、十五、十八、二十四……就这么往后推。”   卫长昀听得新鲜,又问了一些姜宁其他的问题,姜宁一一解释,不知不觉间,便回到了客栈外。   姜宁说了一堆话,喉咙发干,不自觉吞咽了下,望向客栈。   “噫,到了!”   卫长昀笑了声,捏捏他的手,“这几天是不是又碰到了什么好玩的事?”   “你怎么知道?”姜宁往客栈里走。   卫长昀跨过客栈门槛,“因为你要去城里各家酒楼考察,势必会遇到一些人,有人的地方,就会发生事。”   姜宁皱皱鼻子,“我就不该问你,你现在都不是知道我卖的什么关子了,还知道我会做什么。”   店里伙计看到姜宁和卫长昀回来,迎上前道:“两位客官回来了?祝卫公子金榜题名,能一举高中。”   “可有什么要小的去办?”   姜宁从袖袋里拿了几枚铜板递过去,“借你吉言,劳烦送五桶热水到楼上,还有凉水,其他的便不用了。”   “好嘞,客官稍等,一会儿就送到房里去。”   卫长昀向他点点头,微垂了垂眼,掩去疲惫,跟在姜宁身后回到房间。   手里的书匣、食盒放到桌上,回身时,看到姜宁已经拿了换洗的衣服过来。   卫长昀一怔,对上姜宁带笑的眼神,“怎么了?”   姜宁拿着衣服走到梳洗的隔间,把帕子和衣服都备好,背对着卫长昀在理别的东西,“你啊,就是报喜不报忧的典型,明明累得不行,还要照顾我的情绪,一路回来听我说话,扯东扯西地也不在意。”   “没有——”   “你有没有我还不知道?”   姜宁回身,靠在桌沿微微歪着头看他,“考了那么多天,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能不累才怪。”   卫长昀微怔,而后肩膀放松,“只是怕你担心。”   贡院里的生活并不好过,尤其是每到夜里,很多不堪重负地考生都会拿脑袋磕桌子、碰隔墙。   这已经是轻的了,到最后一科时,才是真正的考验,昨天夜里,竟是有两个考生压力过大昏厥,直接被送出了考场。   卫长昀走到姜宁面前,发现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他竟然从需要微微抬眼才能和姜宁平视,变成如今需要低头才能对上他的目光。   想着神色也放松下来,柔软许多。   “想抱一抱,可以吗?”   姜宁抱着胳膊,一副拒绝的姿态,“身上还没洗,不给抱。”   卫长昀一愣,才想起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穿了三天。   哪怕是秋日天气干爽,却也不可能干净。   “那我先洗个——”   “逗你的,真老实。”   姜宁忽地倾身,两条胳膊环住卫长昀,“你不说我才担心,担心是不是贡院里发生了什么事,我会胡思乱想的。”   “抱歉,只是……”卫长昀轻轻靠在姜宁肩上,“贡院里有人压力太大,昏厥过去,考最后一科时被带出了考场。”   都考到了最后一科,却这样离场,三年准备化为泡影。   从前卫长昀只知道科考之路艰难,却从来不知会把人逼到这个境地。   想来,后面的会试、殿试,那些落榜的士子心里又该如何,能振作起来再考,已是有超乎寻常的意志力。   姜宁诧异地睁大眼,而后明白了卫长昀为什么会这样。   亲眼目睹一个正常人变得疯癫,或许还是进出贡院时说过几句话的人,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姜宁无声叹气,拍了拍卫长昀的背,“人各有命,离开科举之路,未必不是躲过日后的祸事。”   尽管他不信命,但他相信大多数人都是自己的命数的,可以说是命中注定该走什么样的道。   “我知道。”卫长昀叹了一声,而后提了提声音,“只是一时太过感慨,加上考完太费精力,才……”   叩叩。   “客官,您要的热水拿来了,直接送到房里吗?”   姜宁仰着脖子,往门口喊了声,同时松了手,拍拍卫长昀的胳膊,“直接拿进来,麻烦了。”   门外传来一声答话,两个伙计一人拎两桶水进来。   “卫公子、姜公子,这是四桶热水,等会还有三桶凉水和一桶热水,马上送来。”   “好,送完水就没什么事了,你们去忙自己的。”   两个伙计连声答应,转而又去楼下把剩下的拎上来。   待水齐了,姜宁给了两个伙计一些小费,便把门闩上,挽起袖子走到隔间。   卫长昀已经兑好水,正在解身上的衣服。   “时辰还早,洗完澡了我陪你眯一会儿,再去聚源楼。”姜宁走过去,看着卫长昀进了浴桶,便拿起他头发,“我定的戌时才去呢。”   卫长昀坐在浴桶里,温热的水浸过肩膀时,很轻地喟叹,而后任由姜宁拿起他头发。   “聚源楼?”   “城东的一家酒楼,价格合适。”姜宁拿了皂角块,给他擦着头发,“说起来今天我去酒楼时,还是方二娘子送我去的。”   卫长昀惊讶睁眼,“方老板?”   “嗯。”姜宁搓了一遍头发,放到盆里清了一道,又在发根重新搓一遍,“并无什么恶意,只是我最近在城内打听各家酒楼、食肆的事他们都知道了,所以……”   “她想看看我要做什么,最后还邀我们离开前,去她的青云居坐坐。”   “那你答应了?”   “当然答应,反正我又不吃亏,白吃一顿。”   卫长昀失笑,往后仰了一点,方便姜宁动作。   隔间起了一些热气,姜宁拿着几张帕子,帮卫长昀擦干头发,目光往水里看去,脸颊浮起热意,低咳一声,垂眼专心擦头发。   别的都还挺方便,就是这洗衣服、吹头发太麻烦,全靠老天爷赏脸,阴天时哪哪儿都湿哒哒的,只能拿炭盆在角落里烘着。   卫长昀说了几句话,发现姜宁变得沉默,诧异地转了下头,“怎么——”   还未说完,便看到姜宁微红的耳尖。   卫长昀很快反应过来原因,拉开姜宁的手,随意把干了大半的头发绑上,便起身从浴桶出来。   帕子就在一旁,他伸手捞过,将身上的水随意擦了擦,便握住姜宁的手,把人从凳子上带起来。   姜宁眼睛倏然睁大,“我、我……”   卫长昀低头,抵在他额间,“时辰还早。”   姜宁支吾着“嗯”了声,不知怎么,多少有些羞耻,尤其是想到刚才水里卫长昀愈发紧实的身材。   分明干一样的活,他怎么就只是瘦呢。   卫长昀抬起姜宁的脸,低头亲上去,咬了咬他的上唇,“那就不急了。”   姜宁低呼声来不及出口,便被卫长昀抱着回到了里间,倒在床上。 第152章   屋外的太阳还未下山,昏黄的光隔着窗户洒在地面、柜子和被面。   姜宁垂眼望着靠在床头的卫长昀,无力地撑在他腰腹,几乎要坐不住,艰难地维持不倒下去。   “长昀……”   卫长昀捞起一旁滑落的被子,稍微坐起身,动作间无意牵扯了姜宁,逼得他往自己怀里倒来,顺势用被子把人拢住,抱在怀里。   低笑了声,“喊我做什么?我不是在么。”   姜宁咬紧牙关,生怕不小心泄露出什么声音,只能抬起眼瞪卫长昀。   偏偏这么一抱住,贴得更紧,轻轻一点地动作,都能牵扯到全身。   “你……你太坏了。”   卫长昀摸了摸他的后颈,凑上前亲了亲他,“是吗?”   尾音连着一连串的动作,便让姜宁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抱着他肩头,埋脸小声呜咽。   姜宁手心发烫,耳朵也热,哪哪都觉得被火燎一样。   浸出的汗,让他抓不住卫长昀的胳膊和肩,不由慌张起来,眼尾发红地哀哀求饶,“你别这么弄,我怕……”   “别怕,我在的。”   “长昀,你抱抱我吧。”   姜宁搂住卫长昀脖子,亲了亲他的唇角。   卫长昀呼吸一促,低头亲在姜宁眼尾,细碎地一个个落下来,而后搂着人翻身,将人困在臂弯间。   姜宁只觉眼前视线晃动,便倒在了柔软的被子里,稍稍得到喘息,又不老实地拿腿贴在他腰侧。   一双眼睛,这会儿带钩子似的看着卫长昀。   “时辰还早。”   卫长昀伸手,倾身时,顺势贴进他手掌,十指紧扣间,缓缓地有了动作。   ……   半个多时辰后,姜宁趴伏在枕面,心有戚戚地望着给自己倒水的卫长昀。   见他端着杯子转身,连忙移开眼,佯装无事。   卫长昀只穿了中衣,拿着水杯回来,扶起他,“离戌时还有一炷香有余的时间,你歇会儿再换衣服。”   姜宁喝水润润嗓子,一开口却还是哑的,“你帮我把衣服拿来,我先换上。”   说着坐好,觑着卫长昀,“哪有那么金贵,歇会儿就好。”   闻言卫长昀但笑不语,手掌贴在他腰后,力道不重地按了按。   姜宁撇嘴,“你这算是作弊。”   把杯子塞回他手里,“那你刚才怎么不慢一点、轻一点,是我的问题吗?”   他一个身强体健的年轻人,还不到二十,正是身体好的时候。   在家里食肆忙前忙后,一天下来腰不酸、腿不疼,怎么每次就偏偏在这事儿上腿、臀、腰,连这儿那儿的都有些被啃咬疼痛的感觉。   姜宁斜他,“你是不是得好好再学习学习?”   卫长昀忍着笑意,“是,是我的问题,我一定再好好研习,争取往后让你更舒坦些。”   “不过还要劳烦宁宁和我一起研习,此事一个人怕是行不通。”   姜宁睁大眼,对上卫长昀认真的眼神,“你是说真的?”   卫长昀一本正经点头,“嗯。”   姜宁扑腾一下,直接从床边跳到卫长昀身上,“就知道逗我,平时瞧着正人君子,待我怎么就这样。”   卫长昀接住他,往后仰了一下稳住身形,“和你相处,要是也一派君子样,那岂不是会无趣得多。”   蹭了蹭他鼻尖,“宁哥儿会做生意,广结人脉,我自是要多努力些,才能与你一直并肩。”   “你这可是话里有话,我怎么你了呢。”姜宁挂在他身上,盘问道。   “我吃醋。”卫长昀理直气壮道:“难道这不行?”   姜宁疑惑地啊了声,没明白好端端地卫长昀吃什么醋,他也没跟谁走得近。   再说了,他跟谁走得近,也不一定喜欢人家啊。   “你忙于酒楼的事,疏忽了我、疏忽了身体,我自是要吃醋的。”卫长昀浅笑,“这也不行?”   姜宁茫然地看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笑得埋在他肩上,“我还当时什么事,原来是这个。”   笑了好一会儿,被挠了挠腰才停下。   姜宁抬头,搂着卫长昀脖子,“我最喜欢你好吧。”   说完想了想,“家财万贯,也不如你在身边。”   卫长昀原本就是半真半假的逗他,他不至于因为这个吃味,但看着姜宁来了州府,大半时间都花在了去看各家酒楼经营上,难免会有些不是滋味。   若他也能让姜宁衣食无忧,或者早日登科,那姜宁——   世上没有如果,而姜宁也不会因为他有家财万贯,便什么都不做,只在家里当个闲人。   “那我是不是应该早日有万贯家财?”卫长昀顺着他的话道:“要好生努力了。”   “烦人呢你。”姜宁拍拍他肩膀,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卫长昀笑着把他放下,把一旁的衣服递给他,然后站在床边穿衣服。   姜宁穿好衣服,坐到一边去梳头。   忽地想到一件事,看向镜子里的卫长昀,“差点忘了问你,今日出贡院的时候,你没跟沈大哥一起,他是有事吗?”   沈明尧比他们晚出发,也没住到一个客栈里。   州府城内太大,他俩忙来忙去的,也不好去打搅沈明尧备考。   第一科考完的时候见了一面,但也只是匆匆说几句话,又各自回了客栈。   “他今日就要回镇上。”卫长昀走过来,拿起旁边发带,“还是放心不下苗哥儿。”   姜宁嗯了声,“你说,明日我们去青云居前,先买一些东西,等后天回家时,就不用匆匆忙忙地去买了。”   “伴手礼?”   “对啊,每家都得有份。”   姜宁算好了,带来的钱还够,所以可以多买一点。   虽然拿着不方便,但难得来一趟州府,自是要给大家都带点东西回去。   自己家里不说了,苗哥儿、秋哥儿、三叔三婶、杨二爷家、严肆家,还有戚大叔那里。   姜宁算完,发现不知不觉间,竟是有这么多亲朋好友了。   只是不知道戚大叔今年多久回来,别又年前才回来,那礼物可得在他手里放好一阵了。   “还好我们是两个人,否则可拿不下。”   “你提醒我了,等回家去,先买一头驴。”   卫长昀一愣,忽地笑起来,“买吧,买了也省事一些,不管是回村还是去哪。”   说完,替姜宁把头发束好。   -   第二天,姜宁和卫长昀睡了个懒觉,起来时已经快到午时。   磨磨蹭蹭地在房间里收拾了一会,两个人才离开客栈,找了一家馄饨店,点了两碗解决午饭,再去给各家买东西。   先是去了布店,又去了胭脂摊,最后去了干果店,买了几包干果带上。   大包小包地拿回客栈,差点让伙计以为他们是要倒货。   折腾一番,才起床没多久的两人,又回床上睡了个午觉,仿佛要把这一段时间没睡的觉都补回来。   直到睡饱了起来,才收拾一番去了青云居。   方二娘子坐在临水的一处屏风后,听到他们来了,立即让伙计把他们带过去。   “还以为你打算食言。”方二娘子瞥一眼姜宁,“还好没有,不然我下回要是去永安镇,得去你食肆踢馆了。”   姜宁不好意思地笑笑,挠着头坐下,“睡过头了。”   卫长昀向方二娘子拱手施礼,才在姜宁旁边入座。   “你倒是心大,这也能睡过头。”方二娘子嗔了一句,“你们明日就要回去了?”   姜宁点头,拿起茶杯敬向方二娘子,“以茶代酒,谢过那日方老板替我们解围。”   虽说他不怕展安明寻麻烦,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方二娘子能出来调节,免了一桩事自然是好的。   “多谢方老板。”卫长昀拿起面前倒好的酒杯,“也谢过方老板这段时日的照拂。”   姜宁初来乍到,能在城里各家酒楼走动,必然会引人注意。   若无人在背后提前打了招呼,便是没麻烦,也多少会遭人厌烦。   方二娘子一怔,噗嗤笑道:“这么一本正经,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她拿起桌上的杯子,“不过这一杯,我还是受得起的。”   三人举杯同饮,放下杯子后,看看对方,不由都笑了起来。   方二娘子能在这地方开得起酒楼,还能在众多贵人里周旋,自然是个爽朗的人。   “今天我备了十八道菜,小姜老板可要如实提意见,就当报答我当日给你们解围了。”   方二娘子说完,拍拍手,一直等在旁边的小娘子低头福身,绕过屏风离开。   姜宁啊了声,震惊地看向她,而后又转头去看卫长昀,“如实说?”   方二娘子拍拍桌子,“我说的话,你看他做什么?如实说!”   卫长昀失笑,“你就如实说吧,方二娘子胸襟海量,自然不会生气的。”   方二娘子一听,转而去看卫长昀,“我说呢,这小子机灵,怎么寻了个老实木讷的读书人,原来也是一肚子的主意。”   刚才的小娘子离开不一会儿,几个伙计端着盘子进来。   一道一道菜摆上桌,虽然都是小碗菜,但十八道菜亦是不少了。   姜宁一会儿抬头,一会儿桌子,快要目不暇接时,可算是上齐了菜。   “十八道菜都得尝?那得串味了。”   “不怕,这有一壶茶,正好漱口。”   方二娘子指了下旁边的茶,“备着呢。”   姜宁明白了,这是等他往他跳呢。   不过不吃白不吃,拿起筷子就是干。   “这道甜辣,辣椒太呛,应该换香味重点的。”   “这个偏咸,应该少一点油。”   “这道菜放姜片爆炒后,挑出姜片,能提味。”   “鱼肉有些老了,不过味道合适。”   “我喜欢这个肉,炒得好吃。”   ……   半个时辰后,姜宁半醉起身,被身边卫长昀扶住,向已经醉了的方二娘子告别。   “两位公子慢走。”   “方老板可有人送她回去?”   “有的,公子不必担心,两辆马车都在外面,一会儿会把娘子送回家里。”   卫长昀点点头,扶着姜宁走到店外,握着他胳膊,扶他上马车,“小心,别撞到头。”   姜宁点头,结果上车时没碰到,进去时差点撞到车板。   卫长昀向送他们出来的伙计道谢,便上了马车,劳烦车夫送他们回客栈。   车门关上,马车缓缓驶出,往客栈的方向走。   卫长昀扶姜宁坐好,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低声问:“难不难受?”   姜宁摇头,伸手抱住他胳膊,黏到他肩上,脸蹭了蹭,嘟嘟囔囔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卫长昀低头去听,“怎么了?”   姜宁拿脑袋撞了撞他的肩膀,嘟囔道:“卫长昀,我有一点想家了。”   卫长昀浑身一僵,脑海里蹦出许多念头,心绪起伏又跌落,一时不知道要不要再问下边的话。   他怕,怕问出来的不是自己想要的。   “不知道阿娘,小小小宝和秋哥儿怎么样了。”   姜宁含糊不清地说,“好想家里的床啊。”   卫长昀猛地从思绪里抽身,眼神从恍然到柔软,“很快的,过两天我们就到家了。” 第153章   去州府时,天还有些早秋的干燥、炎热,等姜宁和卫长昀回到镇上,便已经入了深秋,走在街上都有冷意。   姜宁推开院子的门,边往里走边道:“阿娘,我们回来了!”   手里包袱磕在门板上,一路叮铃哐当的。   朱红和赵秋一起跑出厨房,看着大半月不见的姜宁,又惊又喜。   “宁哥儿!”   “你们回来了?”   姜宁笑着重重点头,“对啊!我们回来了!可算是到家了,再不到家,我都坚持不住。”   匆匆把手里东西往桌上一放,上前胳膊打开,直接把朱红和赵秋抱住。   卫长昀跟在后面,手里也拎了不少东西。   一进院子,便看到姜宁黏人的模样,不禁笑了笑,放东西时,顺道把快掉下来的扶回去。   “二哥!”   “二哥、宁哥儿你们回来了?!”   小小和小宝从堂屋跑出来,下坎子时还差点摔倒。   长大不少的狗跟在他们后面,摇着尾巴也跑上前来。   卫长昀朝朱红和赵秋点头示意,便拦住面前像小炮仗似的一双弟妹。   “慢点,别摔了。”   小小摇头,笑盈盈道:“不会不会!我都长大了!”   小宝跟着点头,围着卫长昀,又看看姜宁,“今天婶婶和赵秋哥还在说,不知道你们是今天晚上到,还是明天才到家。”   “考完休息了一天就启程回来,走得早,路上在驿站住了两晚,就为了今天能早点到家。”   姜宁松了手,回到院里的方桌旁,“嗳,我看食肆这个时辰就收了?怎么样,这段时间也挺好的吧。”   姜宁特地看了看赵秋,“秋哥儿,看上去气色不错啊。”   赵秋忙摆手,“我就是打小身体好。”   “对了,你们今天回来,那我明天回家了,正好该去收稻子。”   “这么急?”姜宁愣了愣,“我还说你要不着急,我们明天以去苗哥儿家,看看他去。”   顾苗有身孕了,算算日子,大概得有五个月。   闻言赵秋擦了擦手,“那上午去看可以吗?子书是下午才来接我。”   “王子书要来?那正好,你俩一块,还能把这些东西都带回去。”姜宁之前还在想,给各家把伴手礼拿去,都得花上一日,这下好了,倒也省事。   卫长昀把东西稍微理了理,又把小小和小宝的份给他们,“这是买给你们的,宁哥哥挑的,看看喜欢吗。”   小小接过去,发现竟然是一件衣服,顿时惊住,“宁哥哥,你怎么给我买衣裳了?不是才做吗?”   小宝的是一双鞋,还有一本他爱看的小人画。   “哇,州府的小人画都这么厚一本,谢谢宁哥哥!”   姜宁弯腰,摸了摸他们的头,“不用谢,你们喜欢就好。”   收回手时,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这两孩子好像也长高了。   他回头看了眼还在厨房门口的朱红,“阿娘,别忙活了,晚上随便吃点就是,家里一堆吃的,还能饿着我们吗?来看看给你带的东西。”   “秋哥儿,这个是你家和三叔三婶的,明天你们回去时一并带去,二爷——”   姜宁顿了顿,看向卫长昀,“二爷的是让秋哥儿他们带回去,还是改日我们送去啊?”   卫长昀正把行李分出来,好拿回屋,还得趁着天好,该洗的都洗了。   “既是伴手礼,便一起送才是。”   “托子书和秋哥儿带回去,也无妨的。”   姜宁转念一想也是,哪有先送后送的道理,一并送了还好些。   姜宁在院子里和他们说话,卫长昀便把装行李的书箱、包袱拿回房。   笔墨纸砚一一归置好,衣服鞋袜在客栈也有洗干净的,但总归不方便,而且临近回来的日子也怕洗了不干,还有些脏衣物单独装了带回来洗。   天色还亮堂,看天气也不像要下雨,卫长昀便拿着出来,到井边打水,拿了两个盆分开用皂角粉泡着。   到家了也不少事,收拾东西、整理房间,还得分享一下去州府的见闻。   等吃过晚饭,回到房里休息,已经是亥时的事。   -   姜宁把手里帕子往盆架一搭,迷迷瞪瞪地走到床边,整个人几乎是栽下去的。   站在书架前的卫长昀听到声音,回头看去,就见姜宁半边身子还挂在床外,哑然失笑,放好书后走过去。   拍了拍姜宁的肩,他问:“累坏了?”   姜宁唔了声,脸在被子上蹭了蹭,眼睛还闭着,“……好累啊,赶路几天累,在州府那几天累,一下子抽空了我所有的力气。”   原本觉得开食肆已经够累了,没想到才哪跟哪。   有时候想想,还不如就在村里种地,能养活自己就成,这么累做什么。   卫长昀扶着他胳膊,半抱半推地把人挪腾到床里侧,然后给他盖好被子,又拨了拨脸上的头发。   “你先睡,我把书理一理就来。”   姜宁下意识地“嗯”,等人要走了,又勾住他的手,睁开眼直直地看他。   房间里灯火明亮,床边的桌上还点了一盏。   此刻,正好映在姜宁眼里。   “不想一个人?”   姜宁点头,“都这个时辰了,书什么时候不可以理?来睡觉。”   说完松了手,拍了拍身边位置。   卫长昀被他逗笑,倒也不坚持,原本也只是因为习惯使然,所以才想把书理好了再休息。   “我去把灯灭了。”   姜宁弯弯唇角,脸贴着枕头,一双眼睛视线跟着卫长昀移动,直到人回来躺下,才合上往人怀里靠去。   还是这么睡着舒服。   卫长昀伸长手,拿盖子罩住桌上油灯,房间便陷入一片漆黑。   今夜没有月色,故而比平时更暗一些。   卫长昀抚着他的背,低声问:“明天晚些再起也不打紧,家里去顾家也近。”   姜宁已经困得快要和周公见面,听到后含糊答应,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见他这样,卫长昀便不再说话,只拉了拉被子,稍微侧身,完全把人拢在怀里。   姜宁一向睡眠质量好,很快就踏实入睡。   卫长昀倒也不失眠,只是不知怎么,觉得有些睡不着,又不能翻身,怕吵醒姜宁。   闭着眼,生生熬了快一个时辰,才慢慢入睡。   翌日一早,姜宁醒来时,揉了揉眼睛,撑起身子往外看,见天色大亮,心知多半是起晚了。   不过家里早习惯了,也晓得他们昨日才回来,必定疲惫,难免会多睡些时辰,也没叫醒他。   姜宁刚打算起床洗漱,忽地发现卫长昀竟然没起,而且似乎还没醒。   他惊讶地跪坐着,弯腰想要捏卫长昀鼻子叫醒他,接过才伸手靠到他脸边,就感觉到不对劲。   呼吸好烫啊!   姜宁连忙伸手去摸他额头,果不其然摸到一片热意。   “长昀?”姜宁轻轻喊了他一声,“你醒了吗?”   卫长昀缓缓睁眼,对上姜宁担心的眼神,抬起手背搭在额头,“可能是昨夜有些着凉。”   “那你躺着,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姜宁爬到床尾,从他身上跨过去,“先用帕子降热,看看能不能降下来,要是不能的话,我去抓药。”   姜宁一边穿衣服一边说。   怎么突然就病了?   姜宁怀疑是不是在贡院里就着凉了,只不过这几日连着奔波,没发出来。   到家放松后,这才病了。   姜宁心里嘀嘀咕咕,穿好衣服要出去时,忽地想起什么,看向床边,“严肆和戚大叔那儿的礼,等会儿我看能不能顺路送了,你今天就在家里待着吧。”   院子里赵秋坐着摘菜,朱红正在厨房里弄饭。   赵秋看姜宁出来,正要问好,见他脸色不太好,问道:“怎么了,宁哥儿?”   姜宁低声道:“长昀病了,我去给他弄点清淡的,不过好在不算烧得厉害,就是有些低热。”   “秋哥儿,一会儿我们去苗哥儿家,顺道你再陪我去趟严肆家里吧。”   赵秋往房间看了眼,点点头,“好,陪你一起去。”   “还是秋哥儿好。”姜宁冲他一笑,便进了厨房。   朱红在里边没听到,姜宁进去后,又说了一遍。   这下吃的有朱红帮着准备,姜宁只好绕到外面,去打水给卫长昀降热。   起床后一番折腾下来,姜宁吃上东西时,离午时也只有半个时辰了。   “有没有哪里还不舒服?”姜宁坐在床边,看卫长昀靠在床头,瞧着他。   “前些天问你有没有不舒服,你还不说,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卫长昀神志清醒,听姜宁的话,便知道说的是出贡院那天。   “是,你说得对。”   姜宁摸了摸他额头,觉得还行,便故意阴阳怪气道:“还跟我说没什么,你看你看。”   顿了顿,“你现在的态度也很敷衍,就是我说什么都是对的,先哄好我再说是吧。”   卫长昀:“……”   “这说到哪去了?不是这个意思。”   姜宁哼了声,“这回就吃苦头了,看你下回还憋不憋着。”   卫长昀知道他故意这么说,半是逗他半是跟他强调,便道:“往后定会事事都与你说,不论什么事,都跟你说。”   姜宁满意地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说着,拿起杯子递到他唇边,“喝点水,这样好得快。慢点啊。”   门外赵秋原本是要送水进来,听到姜宁的话,默默地止住脚步。   他觉得自己还是晚一点再进去好了,总觉得这时候进屋,有一点没眼色。 第154章   床上卫长昀睡得安稳,姜宁轻轻收起东西,起身给他拉好被子,轻手轻脚走出房间,反身把门带上。   回身时,见朱红和赵秋都看来,比了个嘘的手势。   “他睡着了,应该没什么事。”   朱红低声问:“那你和秋哥儿先出门,家里有我,食肆又不开门,忙得过来。”   小小和小宝在院子编草玩,小狗窝在边上。   听到后,跟姜宁自告奋勇,他们可以照顾卫长昀。   小小好奇问:“宁哥哥,你是要去今南家吗?”   姜宁拿上东西,笑着答道:“对啊。有事要跟我说吗?”   小小点点头,把手里刚编好的竹蜻蜓递给他,“今南要当哥哥了,这个送给他。”   闻言姜宁愕然地睁圆眼睛,而后接过来,“那我一会儿帮你带给他。”   小小嗯了声,“谢谢宁哥哥。”   姜宁确定东西没拿漏,往房门看眼,还是放不下心,又跟朱红叮嘱,“阿娘,你多盯着一点。”   朱红点头,“放心,我看着呢。”   姜宁也不在家里多耽误,朝赵秋抬了抬下巴,两人一起出了门。   先去了一趟严肆家,不过严肆不在,姜宁把东西给了严肆父母,说了会儿话。   人家老两口留他们吃饭,姜宁推脱说要去顾苗那里,才走得了。   “不知道苗哥儿最近怎么样。”赵秋道:“好一阵没见到他了。”   姜宁看向不远处的顾宅,“在州府的时候碰见了沈大哥,他说出发前,苗哥儿已经好了,只是有身子难免折腾,人消瘦了些。”   闻言赵秋一怔,笑起来,“那就好。”   “你不知道我家嫂嫂之前生产,虽没有遭什么罪,可那次大多,受了惊吓,病后人憔悴了不少,还好养回了来些。我大哥天天担心她伤了底子,问过大夫后,不时就去山里找野山参。”   姜宁唔了声,“难怪后面去,严嫂嫂的气色看着好了不少。”   “宁哥儿,到了。”赵秋指着前面的大门,“不过这个时辰来,像是专门来吃午饭的。”   姜宁收起出走的心思,走上台阶,敲门时道:“我就是特地来蹭午饭的,最近苗哥儿吃得可好了。”   赵秋震惊地瞪大眼,“啊?”   门从里面打开,顾家的小厮正欲问来人是谁,就见是姜宁,立即迎他们进去。   “姜老板和赵家哥儿来了?我家少爷肯定高兴,二位快进来。”   “你家老爷和夫人不在吗?”姜宁跨过门槛,道:“苗哥儿这半个多月还好吧?”   小厮引他们往里走,“除了中秋后染了风寒,难受了几日,这一阵可开心了,每天少了姑爷管着,老爷和夫人又惯着少爷,就跟老鼠进了粮仓一样。”   姜宁一点不意外,“难怪你说我们来了他肯定高兴,是前两天沈大哥回来了,又管着他吧。”   小厮嘿嘿笑两声,“还是姜老板聪明。”   从大门绕到花园,再往里穿过一道月洞门,便是顾苗和沈明尧的院子。   领他们到门口,小厮立在一旁不忘里走了。   “姜老板、赵家哥儿,你们进去吧,少爷和姑爷都在里面,我去厨房吩咐声,多准备些菜。”   “麻烦你了。”姜宁点点头,跟对方道谢后,便和赵秋一起往院子里走。   才进院子,正在修剪花草的丫鬟还来不及去跟顾苗说,就见顾苗从房里出来。   大抵是因为深秋,加上衣服宽松、厚实,倒是看不出顾苗的身形变化。   顾苗看到姜宁和赵秋,面露喜色,急忙忙地上前,“你们来了?怎么都没提前说一声,还好在家里,不在岂不是走空了。”   他走在前面,沈明尧皱着眉跟在后面。   想扶又不敢扶,一脸无奈。   “你上哪学的黑话?还走空了,这是贼才说的。”姜宁走上前,将将迎住他。   视线往他身后移去,对上沈明尧看来的眼神,便把东西递过去,转而围着顾苗。   “苗哥儿,气色挺好的啊。”   沈明尧看眼顾苗,见他没心思看自己,只好作罢,跟姜宁和赵秋点头示意,先把东西拿进去。   赵秋附和点头,“乡试前见你那次,感觉你还有些累,现在看起来好多了,还是得好好养着。”   “心宽自然气色好。”顾苗扫了眼沈明尧,扬起嘴角,“之前吃不好、睡不好,心焦火燎的。”   姜宁忍不住笑,“为的什么?就为了乡试啊。”   “是也不是。”顾苗压低声音,“都是他的错。”   姜宁故意惊讶地问:“啊?沈大哥还能让你不高兴啊,他不都事事依着你,以你为重吗?”   说着,朝赵秋使了个眼色。   赵秋道:“苗哥儿,院子里冷,我们先进屋里去吧。你这才好没多久,别又病了。”   顾苗哦了声,觉得有道理,就带着两人去了一旁的花厅。   花厅里处处都扑了软又厚的垫子,而且怕凉,在门口的墙边放了炭盆。   一进去,就暖烘烘的。   “你们不知道,沈明尧他那个人,平时就算了,秋闱在即,怎么能为了我不看书呢?”   顾苗坐下,连水都顾不上给他们倒,“他中了秀才,我就心满意足了。但他有抱负、有志气,为了秋闱挑灯夜读,好几次我夜里腿抽筋醒来,他都还在看书。”   “嗯嗯,然后怎么了?”姜宁翻过杯子,给自己和赵秋倒茶,“这不是很上进吗?”   赵秋接过茶,喝了口,“是啊。”   “可秋闱在即,我不是恰好病了,只是小毛病而已,结果他为了这个,竟是差点耽误秋闱。”   顾苗拍了一下桌子,“原本商量好的跟你们一起出发,结果他晚了两日,险些赶不上。”   姜宁捧着杯子喝茶,听了一半,抬眼看向门口,果然看到沈明尧站在那,手里还拿了个罐子。   “啊对对对,这就是他的不对了,怎么能为了照顾你,不顾正事呢。”姜宁一脸忿忿指责,脸朝赵秋歪过去,眼睛却瞄着顾苗,“秋哥儿,你说是吧。”   赵秋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对啊对啊,应当以考试为重,要是子书这样,我也跟他生气!”   姜宁见顾苗停下说话,心里想笑,强行忍着又添了把火,“就是,考试是正事,怎么能为了你耽误正事。”   顾苗皱起眉,觉得这话越听越不对。   听上去,他不重要,还不算正事?沈明尧应该不管他,直接去考试。   顾苗没什么底气开口,“可是……他也是为了照顾我。”   姜宁义正言辞,“但秋闱三年一次,要是错过了,可得等好久。”   顾苗纠结,道:“那……不是家里有马车,能赶得上么。”   见顾苗都要急得咬手指了,姜宁噗嗤笑出声,趴在桌上笑得肩膀都在发抖。   边上赵秋也偏过头偷笑,有些明白姜宁为什么平时总逗他们了。   顾苗蹙眉,一脸疑惑地盯着他们俩,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你们故意的啊!一直在开我玩笑,根本不是跟我同仇敌忾,斥责沈明尧!”   “好苗哥儿,你分明知道沈大哥的心意,做什么还跟他闹脾气?”   姜宁重新翻了杯子,给他添满茶,“喝口茶,消消气啊。”   “我只是怕他……”顾苗叹了声,“我都觉得自己有一点作了,没事找事。”   姜宁才刚成亲呢,理解不了当前顾苗的心思,但大概能猜到一些。   他笑着望向顾苗,眨了眨眼,“可能是因为你有小宝宝了,在身体的影响下,才会这样。”   顾苗看他,“你怎么觉得是这个原因?”   姜宁愣住,发现赵秋也看过来,而且一脸八卦表情,顿时摆摆手,“别误会啊!我只是从阿娘那里知道的,不信你问秋哥儿,严嫂嫂才生了没多久,对吧,秋哥儿!”   “我什么都不知道。”赵秋摇摇头。   姜宁瞪大眼,发现顾苗也一脸吃瓜的表情,顿时无力。   “……我要是说我有了,你们不也得吓一大跳。”   玩笑归玩笑,开完了就过去。   三个人又聊起了别的事情,大多是姜宁在说,其他两人在听,好奇他这一趟去州府,又碰到什么好玩的事了。   等沈明尧来叫他们吃饭时,姜宁口干舌燥,猛灌了一大杯水。   厨房做了好些菜,一半是顾苗能吃的,另外一半是照着宴客来的。   从花厅走到另一边的屋内,房间大一些,却设了两道屏风,中间一个圆桌。   “姜哥儿,长昀怎么没来?”沈明尧忽地问:“是去私塾,还是有旁的事?”   姜宁道:“今早有些发热,正在家里躺着。”   “不过没什么大事,估计就是忙了一阵,加上在贡院里待那么些天,折腾得不轻,才病倒了。”   顾苗和沈明尧一听,松了口气。   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就行,这人还是得健康,再顶天的祸事,只要身强体健,总能有口饭吃。   -   申时左右,姜宁和赵秋从顾家离开,直接回了家里。   正巧王子书来了。   卫长昀还病着,家里也有一堆事要忙,时辰也不早,姜宁没打算多留两人,把要带走的东西点了点,让他们俩带回去。   倒不是赶人,一是怕病气过给了他们,二是赵秋和王子书情投意合,这一阵赵秋在食肆帮忙,不得好好说说话。   送走两人,姜宁看朱红去休息,小小和小宝也都困得在睡觉,院子里安安静静的。   他理了理院子里的东西,又把院门锁好,给毛栗放了点吃的,再给板栗的碗里扔两块鱼干,这才洗干净手,回了房。   进门后,姜宁往床边看去,见卫长昀闭着眼,轻手轻脚靠近,正要给他拉好被子,就见闭着的眼睛睁开了。   姜宁笑着瞥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又伸手去探他额头的温度。   还好,摸着已经不那么热了。   “什么时候醒的?”   卫长昀开口,声音嘶哑,“你在院子里,学板栗叫的时候。”   姜宁拿眼剜他,干脆在床边坐下,“汪?”   这一声“汪”猝不及防,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好一会儿。   卫长昀表情愣住,而后笑起来,咳嗽了几声。   姜宁一边给他倒水,一边瞪他,“笑吧笑吧,小狗可比你可爱多了,尤其是小奶狗。”   “……比可爱的话,我愿意认输。”卫长昀自己撑起来靠在床头,接过杯子。   “但若是你跟毛栗比的话,那就有待商榷。”   姜宁被他气笑,倒也没有真的生气,托着脸颊等他喝完水,才默默开口。   “懒得理你,”说完,算了算日子,“再有两日便是重阳,是不是得回村里?”   卫长昀把杯子放桌上,“嗯,得回去插茱萸。”   “不只是爹娘和大哥,还有祖父祖母他们的,都得去扫一扫墓。”   姜宁点点头,打了个哈欠,倒也有些困了。   前一阵的确是太折腾,也不怪卫长昀一下病倒。   “困了?”   “有一点。”   卫长昀没挪位置,只是往床边又靠了点,“你看是要在榻上眯会儿,还是到床上来?”   姜宁看看床,又看看那边不算宽敞的木榻,直接爬到床上。   难得两人同床以来各睡各睡的,连被子都是分开盖。   不过卫长昀才醒,没那么困。给姜宁拉了拉被子,见他面朝着床里边的墙,便拿起床头的一本闲书翻起来。   姜宁迷迷瞪瞪的,想到了今天在顾苗那儿的事,存了逗卫长昀的心思,故作不经意开口,“今天去苗哥儿那,他和秋哥儿还以为我有了。”   翻书的声音倏然消失,卫长昀动作顿住,“……”   姜宁竖着耳朵听,没听到便觉得奇怪,翻了个身,就见卫长昀正盯着自己。   不自在地吞咽,“……”   “我说没有!”   飞快说完,姜宁转回去对着墙,“我要睡了。”   卫长昀慢慢地回过神,看着被自己扯下来的书页一角,无声失笑。 第155章   放榜前难得一段清闲日子,全家都懒懒的,要不是食肆还在营业,能每日都睡到日晒三竿才醒。   趁着重阳,全家还回了一趟小河村。   如今回村是大不一样,那些叔婶伯见着他们都笑盈盈的,一口一个二郎亲切得很。   路过谁家院子,都得叫他们进去坐一坐。   等傍晚回到家里,两人回到房间,姜宁小声跟卫长昀嘀咕,说可算知道什么叫衣锦还乡。   卫长昀把空了的书架位置重新归置,听到姜宁坐在那儿嘀咕,不由替他把心里话说出来。   “你想说他们是见风使舵吧。”   姜宁抬头看来,挑起眉,“你倒是清楚。”   他走到卫长昀身后,往前一靠,下巴抵在他肩后,“今日去二爷那里,你们聊了许多,看得出二爷是真为你高兴。”   “老师年迈,一生都在为了村里的孩子们能有一条出路努力,兴办村学,我能考中秀才,参加乡试,便是一个例子,村里其他人往后自然不会再阻止家里小孩念书。”   卫长昀收回手,稍微侧身偏头对上姜宁的眼睛,“怎么,有话要说?”   姜宁摇摇头,只是笑,“我只是突然觉得,有理想的人,好伟大。”   不是指对这个世界、对人类进程产生了推动作用的宏观伟大,而是作为一个人,能明白自己的理想是什么,并且不断朝着目标走,弯路、退步都不重要,单单是拥有理想已经很让人敬佩。   “说了一句好了不得的话。”卫长昀失笑,“今日拿去的那些书,放在家里小小和小宝还用不上,给子修、修远和村子里的孩子们用也算是物尽其用。”   其中一些,原本也是杨二爷给的,不过是物归原主。   姜宁嗯了声,站直了道:“秋哥儿家看着也好起来,就是赵叔杨婶老觉得占我们便宜,又塞了不少鸡蛋和菜给我们,连米都一大袋。”   其实卫长昀和他都觉得,老房子有人住着是好事,反正空着还容易坏。   一些老宅子,常年无人住,杂草都是其次,少了人气蛇虫鼠蚁啃食房梁、家具,才更容易坏。   “人之常情,换作是我住在别人家的老房,也会心里不踏实,觉得占了便宜。”卫长昀转过身,看了眼桌面的几张纸,“这是什么?”   拿起一张,纸有些硬,不是寻常的纸张。   “扑克牌。”姜宁坐回去,把才做完的几张铺开,“不是还有两个多月过年,我就想年前在家里待着,只下五子棋感觉不够玩,就心说做一个扑克,其实我还想做别的来着。”   什么大富翁、弹珠棋,反正都是些大人、小孩可以一起玩的。   卫长昀在他旁边坐下,“要怎么玩?”   姜宁听他问起,立即给他解释起扑克的玩法,“能玩的可多了,斗地主、升级、接龙,还有跑得快。”   逢年过节,什么晚会、春晚都是背景音,全家老小一起打扑克、麻将才是主要娱乐方式。   姜宁记忆里关于过年的印象,除了腌腊肉、放炮仗、打糍粑这些外,就是每到过年,家里亲戚聚一起,大人们打牌讲究肥水不流外人田,最后谁赢谁请吃烧烤。   “跑得快?”卫长昀好奇地问。   其他名字多多少少能理解,但跑得快用牌来玩,要怎么玩。   “就是比谁手里的牌先打完。”姜宁耐心解释,还重新拿了一张纸来辅助说明。   去厨房打热水给给两个孩子洗漱的朱红,从他们窗外经过,听到房里叽叽咕咕的声音,笑着摇了摇头。   平日里看着还像大人,私下里分明还玩心未泯。   朱红拎着桶回到堂屋里,盯着两个孩子洗漱,等小宝都自己回房了,她端着盆往沟渠里倒水时,发现姜宁和卫长昀屋里的灯还亮着,无声叹息。   玩吧玩吧,好不容易忙里偷闲一段时间。   -   前一晚研究扑克玩法,还做出一副扑克牌的姜宁和卫长昀,双双起得晚了些,还都挂了一双黑眼圈。   小宝出门去跟邻居家的小孩一起玩,小小一个人在院子里逗小狗。   抬头看到他们俩出来,大大的眼睛布满了疑惑,“二哥,宁哥哥,你们昨天晚上做贼去了?”   姜宁打着哈欠,伸了伸懒腰,“怎么只有你在家呀?小宝去哪了?”   “他去隔壁小虎家完了,我不爱去,他们在那里打石头。”小小摸摸面前的小狗脑袋,“还是毛栗乖,我跟它一起玩。”   姜宁一脸宠溺地看着卫小小,倒是不强求她要跟人一起玩,小孩子个性什么样的都有,又不是人人都活泼好动的。   “那林婶婶家的秀秀呢?”   “秀秀咳嗽了,林婶婶说不让她和我一起玩,免得把病气过给我,等好了再来。”卫小小一脸认真解释,“婶婶在厨房里给你们留了早饭,让你们起来记得吃。”   姜宁一脸听话的表情,点了点头。   旁边卫长昀已经径自去了厨房打水,又兑了凉水,正叫姜宁去梳洗。   姜宁过去时,恰好朱红从外面进来,见他俩醒了,一脸没睡饱的样子,忍不住笑。   “多大人了,大晚上的还跟小孩一样不知道时辰,那么晚睡,能不困吗?”   朱红拴着围裙,手里拿着几个碗。   “还好有阿娘在,不然食肆今天可开不了门。”姜宁乖巧认错,“往后我们俩打牌,一定注意时间。”   昨天晚上倒不是真的打了一晚上牌,一开始是姜宁教卫长昀各种玩法,后来试了一些简单的。   卫长昀上手很快,玩到后面确实有些上瘾。   “别在我跟前卖乖了,摊子支起来,趁客人还没来,你们赶紧收拾下。”   朱红嗔怪地看他一眼,“小孩似的。”   姜宁心想,他本来也是小孩嘛。   才刚走到卫长昀旁边,坐着小板凳洗脸时,无意间瞥到了卫长昀,忽地反应过来,好像不是小孩了。   成了亲的人,里里外外都不算。   姜宁算了算,等到正月,他还满二十岁,二十弱冠,不论怎么算,跟小孩八竿子都打不着。   卫长昀看他又在走神,不由问:“在想什么?”   姜宁自是不好说自己想的事,瞥向卫小小,忽地问:“之前就一直想问你,小小和小宝的大名就是这个吗?还是来不及取。”   这会儿年纪还小,怎么叫都无所谓。   可是算算,过完年两人就七岁了,总不好一直这么叫。   “还以为你不会问。”卫长昀起身,把帕子挂到绳上,“他们俩才出生不久,爹娘就相继离世。”   弯腰把盆端起来,拿到一边去倒,“大哥忙着养活家里几口人,便这么叫了,说是贱名好养活,我那时还是个半大小孩,顾不上这些,也就一直耽误下来,至于后来……”   卫长昀顿了顿,道:“其实我来镇上私塾后,就给他们俩拟好了名字,还请先生看过。”   姜宁忽地好奇起来,“取的什么名字?”   卫长昀看了眼卫小小,“潮平与雁归。”   姜宁略有惊讶,却无端端觉得这两个名字取得好,但从字面意思来看,便够好了。   “我觉得好。”姜宁拍拍脸,“等过一阵,问问他们愿不愿意要这两个名字,反正是大名,平时还用小名。”   卫长昀嗯了声,跟着姜宁一块去厨房拿东西,准备食肆的事。   -   日子不知不觉过得很快,有了扑克牌,晚饭后的时间变得好打发许多。   一家五口,晚饭后别的事也不干,就在堂屋里围着桌子玩跑得快。   输的人往脸上贴纸条,要么就罚吃酸橘子。   玩了好几天,最后姜宁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及时叫停,趁着秋高气爽,决定等乡试放榜后,一块去寺里烧香,顺道赏红枫。   姜宁趴在床上,手里拿了一支自己做的炭笔,正在写写画画。   这笔是他用米浆混着炭灰,又加了墨水做的。   趁着还没凝固,放进笔槽里,再合上另一半,用绳子缠一圈加固,等着晾干就好。   字迹肯定不如墨来得清晰,但胜在方便,不掉灰,还不脏手。   “又在写什么?”卫长昀关好房门,走到床边,“再来一副扑克,全家要更沉迷了。”   姜宁瞥他,辩解道:“这和扑克有什么关系,是人的自制力不够好,所以才会上瘾。”   卫长昀倒不否认,凑过去看他纸上写的东西,“是,所以你不上瘾是因为一直输?”   姜宁一听,抬起胳膊往他身上杵去,“你烦不烦?”   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只是单纯不想玩了,和一直输才没有关系好吗?   卫长昀不闪开,碰着了也不觉得疼,只是想逗姜宁和自己说话,“那这是什么?你说的旅游路线?”   “嗯!”姜宁手撑着卫长昀腿,坐起来,把纸挪到他面前,“我们俩都没去过寺里,听说承安寺的山脚还有一些集市,我算了算日子,正好能赶上每月一次的开斋日,肯定热闹。”   “去承安寺的话,步行要走一个多时辰。”   卫长昀给他指了下集市位置,“那得早点出门,还能在寺里吃斋饭。”   “巳时出门就好,来得及赶上斋饭。”姜宁列了几行字,“要给全家都求一个平安福,然后再给寺里添一点香火,算命就算了,人家说越算越差。”   卫长昀听到算命二字,神色微凝,点头道:“不算罢。”   姜宁嗯嗯两声,接着去研究可以玩什么。   过了会儿,忽地发现卫长昀不说话,扭头看向他,眨眨眼后,暂时把纸张和笔放到一边,整个人窝进卫长昀怀里。   胳膊往他肩上一搭,便道:“先说好,不许瞒着我。所以是想到什么了?”   卫长昀伸手圈在他腰后,对上他眼睛,“在想去寺里的事,那里有不少僧人,会不会知道你的来历?”   比如从何而来、为何而来,又或者会不会离开。   卫长昀并不想患得患失,而是他怕姜宁想家不告诉他。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听姜宁提起过去,并非与家人不和,而是和睦相处近二十年。   “原来是为这个。”姜宁抿抿唇,往前靠去,用鼻尖蹭蹭他的脸,“为什么会来这个我回答不了你,但我的来历都告诉你了,离开的话,也要以我个人意愿为主吧,我想跟你在一起。”   长长久久的在一起,至少这辈子要在一起。   离开、回去。   姜宁想过的,可他做不到两全,只能选择当下。   卫长昀怔然,轻抚着他的背,“……我是不是想得太多,总是纠结此事,让你跟着不断去选择。”   姜宁摇摇头,“换作是我也会一直想,你能接受我说的那些事,已经很了不起了,换作旁人可能把我当疯子呢。”   卫长昀欣然一笑,低头亲了亲姜宁嘴唇。   “旁人若觉得你疯了,那便也把我当成个疯子吧,总是能陪着你。”   旁人眼里的异类,若是有他一起,那就算不得异类。 第156章   九月十五,乡试放榜。   往年乡试都无多少人关注,并非大家不关心,而是永安镇近五十年没出一位秀才,算上学成的年纪,都要过古稀之年。   杨二爷原名杨学昭,已是最为年轻的一位秀才。   他已不再赴考乡试,镇上便无人参考,大家顶多看个热闹,可不像今年似的,竟是一下出了两位秀才。   关注度瞬间飙升,大家都等着看能不能中举。   可要说中举,按照三年前乡试中举的名次来看,数万人里,仅仅选出两三千人。   分到每个州府,多则一二百,少则四五十。   大早上,食肆刚开门,往来的邻里便忍不住打听,问他们怎么不去榜前等着放榜,卫长昀上回考了第一名,这回中举的机会肯定大。   姜宁一边忙活一边道:“乡试都考完了,放榜的事全凭考官如何阅卷,听天由命,哪能是我们想中就能中的。”   人家一听,笑着说那他先去看看,等会回来报喜。   姜宁看了眼没什么人的街道,心想果然都去看热闹了,便道:“那敢情好,要是真中了,给您一份大大的喜糖,来食肆给您免三天的单。”   人情往来的事,姜宁起初还随着性子,后来做生意久了,虽不至于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却也明白生意要做起来,就不能开罪了人。   卫长昀抬着笼屉出来,没看到人,“刚才和谁说话?是想来吃东西又走了吗?”   姜宁让开地方,等卫长昀过去,“不是,是打听你乡试成绩的,还问我们怎么不去榜下等着。”   “今日人怕是很多,不如在家里等着报喜。”卫长昀放好笼屉,拿过帕子擦了擦周围台面的水迹,又洗了手,把碗筷按照大小、长短摆放整齐。   这会儿怕是不会有什么客人来,姜宁干脆靠着柱子,“在家里等人报喜,听着这位同学对自己应考的结果,很有信心啊。”   卫长昀抬头看他,“大约有八成。”   姜宁好奇,“另外两成是什么?”   卫长昀想了想,“此次前来阅卷的翰林与学士,认为我所答不够好,太过理想。”   姜宁睁大眼,想到什么,“你该不会把我说的那些,化用到文章里了吧?”   那可不行,随便一写可能都是谋逆大罪。   卫长昀又不傻,怎么会写。   “不是,只是确实可能有些过于理想。”卫长昀摇摇头,“但不管是什么结果,我都能接受。”   年纪尚轻,区区三年而已,又如何等不得。   姜宁点点头,看了一眼生了火的灶台,“今天想吃什么?我请客。”   卫长昀挑眉看他,“随便点?”   “那当然了,我可小有积蓄。”姜宁走到灶前,“公账是公账,私账是私账,不从食肆这里拿钱。”   “辣子鸡面,这会儿有吗?”   卫长昀在灶台边的凳子坐下,“再来两碗豆浆和三根油条,先这些。”   “你一个人能吃这么多?”姜宁惊讶。   卫长昀拿出铜板,放到桌上,“两个人的份,应该不多,这顿算我请的。”   姜宁伸手捡起桌面的铜板,放到收钱的匣子里。   “客官给了钱,那什么事儿都好说,但凡是店里有的,就都能给你做。”   两碗辣鸡面、两碗豆浆还有三根油条,一一摆上桌。   姜宁瞅瞅路口,发现还是不见客人来,干脆坐下,“天大地大不如吃饭的事大,不管了,先吃饭再说。”   卫长昀看他端起豆浆要喝,伸手拦了一下,“才从锅里舀出来,晾一会再喝。”   姜宁哦了声,听话撒手,专心先吃面。   放凉一点,等会儿还能解辣。   两个人围着一张桌子吃早饭,不提乡试成绩的事,倒是聊起了去寺里上香的秋游。   朱红出来时看见这一幕,愣在原地,而后摇摇头返身回了院子里,忙别的事去了。   “阿娘肯定觉得我们俩胡闹。”姜宁抬眼看卫长昀,“可是真的没客人来嘛。”   卫长昀失笑,“你是老板,你说了算。”   “我说了算的话,那今天不如放一个假——”姜宁话还未说完,正想说休息一日,就听得街头那边一阵喧闹,跟着便有锣鼓声敲响。   锣声才至,不多时,只见一个人飞快跑过来。   姜宁好奇看去,连卫长昀也放下筷子一起看向来人。   离得近了,发现有些眼熟。   姜宁:“那是不是严肆?”   卫长昀:“好像是。”   严肆气喘吁吁跑来,手撑着膝盖,抬眼望向他俩时,眼睛瞪大还一脸高兴和惊喜。   “长昀,放榜了,你、你是乡试第十一名!”   乡试第十一名。   那不就是——   姜宁嘴边的油条啪嗒掉在碗里,一脸茫然地转头去看卫长昀,“州府每年去会试的,有多少人啊?”   卫长昀擦了擦嘴,然后擦干净手,又替姜宁擦掉他嘴边和脸颊的碎屑。   “去年是四十三人。”   说着他站起身,向严肆拱手示意,“多谢。”   严肆笑得一脸肆意,道:“可算是有一件值得好好庆祝的大喜事,来年春天,会试场上必有你的一席之地!”   姜宁回过神来,拍拍衣服站起来,“我去房里拿喜钱。”   不等卫长昀答应,姜宁已经往院子里走,过门槛时险些被绊了一下。   踉跄后连忙扶住门框,定了定神才进门。   朱红看他一脸心神不宁,忙叫他名字,“宁哥儿?”   姜宁怔住,深吸一口气,“阿娘,前几天买的炮仗你拿出来,一会儿要放。”   小小正逗毛栗玩,听到要放炮仗,有些害怕,“宁哥哥,为什么又要放炮仗啊。”   小宝举着棍子在打树上的叶子,“肯定是有喜事啊,喜事才放炮仗。”   姜宁想说不是喜事也要放,不过眼下的确是有好事。   朱红刚要张嘴问,就见姜宁匆匆回房间,而后外面传来一声锣声,倏地反应过来。   乡试放榜了!   姜宁从抽屉里翻出喜钱,又急急忙忙地往外走。   一家人刚在门口站定,报喜的官差便来了,街道边瞬间多了不少看热闹的。   “铛——”   “永安镇卫家,元安十八年,黔州乡试一等第十一名。”   “恭喜恭喜!姜老板、卫郎君,恭喜啊!”   “朱娘子,你家这两个孩子了不起啊!”   “小宝,你二哥以后要当官了吗?那能不能把坏人都抓了啊。”   “嗳,小小,什么是举人啊?把人举高高吗?那我爹也可以!”   一片热闹跟贺喜中,姜宁和卫长昀隔着几个人,心有灵犀地看向对方。   苦尽甘来。   -   乡试中举,炮仗都放了一天,不只他们自己放,还有镇里各家员外、里正、富商,挨个都上门道贺。   来一个,放一回炮仗。   等到夜里,门外堆的全是炮仗留下的红纸,铺得比红毯还厚。   哪怕之前已经经历过一次,可还是忙。   姜宁和卫长昀看时辰不早,催着朱红他们去睡觉,这才一起把送来的东西归置好。   贵重的都拒收了,留下的便是一些书籍和新鲜菜。   不敢多收,怕成了往后还不起的人情。   姜宁理了一番后,揉着胳膊和肩膀回房,忽地想起什么,回头问跟在后面的卫长昀。   “太忙了,差点忘了问你,沈大哥那边有消息吗?”姜宁示意他关好门,“听严肆说,今年黔州就只给了四十个。”   近两千人,才选四十个。   比去年还少了些,要是刚好卡在四十二三的人,心态怕是要一阵子调理。   卫长昀道:“三十八名,是进了。”   姜宁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这下苗哥儿也能放心了,不然他估计又得好一阵胡思乱想。”   听到沈明尧也中举,他便放下心来了。   姜宁走到床边去铺床,看了一眼床尾两口箱子,“等过完这个月,得换厚被子,不然夜里睡着冻人。”   “直接加一床,盖着还暖和。”   卫长昀走过来,把擦手的香膏放到桌上,“今年要弹新的被子吗?”   “不用,去年才弹的,够用。”姜宁铺开被子,爬到床里侧,拍拍身边,示意卫长昀上来,“咱们俩成亲的时候,苗哥儿还送了呢,还有两床新的搁在柜子里。”   当初他们成亲,亲朋好友送了不少东西。   大多都是日常用的,随便挑出一件都很实用。   “那是够了。”卫长昀坐到他旁边,看他把钱罐拿出来,立即明白他要做什么。   “是在想春闱的事?”   姜宁点点头,半点不意外卫长昀能猜到,把钱倒在布上,“现在已经九月中旬,再过两个半月就过年,从这里去京城我也不知道有多久,所以需要提前筹划。”   卫长昀帮着他一起算账,道:“此事我还未打听过,但按你之前画的图,黔州在西南,京城距此定是有数千里,又是山路为多,定是要走许久。”   “往年春闱在二月中,怕是正月就要出发。”姜宁今日还是打听了一些,“这么远,先不说路上可能遭遇的意外事情,光是水土不服都要提前做打算,去了京城,砖头掉下来都能砸到半个官,更要谨慎行事。”   他在册子里记账,想了想,“到时候……”   他要跟着去吗?   一去少说三四个月,到时家里只有朱红和小小、小宝,肯定不行。   但家里只有他们五个,抽不出别的人来照看。   除非他不去,卫长昀只身赴考。   卫长昀见他不语,停下动作问:“怎么了?”   姜宁想了想,抬头看着卫长昀,“春闱的时候,你一个人去,应当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卫长昀一怔,他其实一直都觉得,姜宁会和他一起去京城。   “家里总要有一个人照看,不能总是麻烦秋哥儿,或者是苗哥儿他们。”   姜宁微微垂眼,继续记账,“阿娘一个人也忙不过来。”   一个大人要带两个小孩,还是半大的孩子。   尽管都听话,可还是要人盯着,万一出点事,磕着伤着,要怎么交代。   其实,三四个月过得也挺快的。   “离去京城还有好一阵,到时再看看。”卫长昀并未答应,而是难得地拒绝了。   姜宁看他把数好的钱递过来,嘴角撇着,一看就是在生闷气。   姜宁把最后一笔账记好,看了看又有二十四两银子了。   一边把账簿收起来,一边把其他东西挪开放好,姜宁琢磨着,如今挣钱也太难了。   家里开销不小,五张嘴要吃饭。   食肆再赚钱,成本也比从前在村子里要高,以前是人力,现在是往外花的钱。   过阵子还得再想想如何挣钱,争取在去京城前多攒一点。   “我又不是定了不去,这不还有一段时间,万一想出了法子呢。”   姜宁挨过去,搂着卫长昀脖子,“哎,你太粘人了吧。”   卫长昀抬眼,并未生气,只不过有些低落不能和姜宁一起去看京城的繁华。   之前姜宁说过的万户捣衣声的盛景,他想一起看。   “争取一起去。”   卫长昀握住他手腕,低声道:“粘自家夫郎,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姜宁笑出声,说没什么不对。 第157章   乡试放榜的热闹,持续将近三天,大家都盼着卫长昀和沈明尧能在明年会试里大展身手,最好连着殿试一并拿下。   食肆每日来的客人,个个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表情,向姜宁他们一家人道贺。   姜宁倒是大方,家有喜事大酬宾,直接连着三天全店八折,图一个吉利,既是高兴,也有发财的意思。   等热闹过去,姜宁和卫长昀琢磨着回一趟村里。   中举的事肯定早早就传回了村里,昨日赶集,村里那些叔婶伯娘还来食肆打了一趟。   手里提溜不少东西,但都是自家种的菜、下的鸡蛋,再多便是几块腊肉、几节香肠。   卫长昀本不想收,奈何人家把东西扔下就跑,最后只能先收了,再把人留住在食肆吃一顿午饭,免得赶集一日饿着肚子回家。   “阿娘,别收拾了,要出门了。”姜宁站在门外,朝里喊道:“回去就住一晚,你放心,家里都托林婶帮忙多看一眼。”   朱红哎了声出来,“我这不是怕家里门窗没锁好,遭了贼。”   “那要真的有贼,咱们家里的门窗,那也经不住折腾啊。”姜宁说了句大实话。   全都是木头做的,真想要偷东西,一踹就开。   铜锁坏不了,但门轴多半得坏。   “知道了知道了,你啊,急性子。”   “我还急性子啊,你瞧那边的才是急性子。”   姜宁抬抬下巴,指向一边的马车,车里的顾苗都已经是第四次掀开帘子看他们。   姜宁先把朱红送到另外一辆马车,和卫小小、卫小宝、顾今南一起,三个孩子嘴甜又乖,会哄人,一路上不怕无聊。   等她上马车,姜宁才回到前一辆马车旁。   卫长昀等在一边,见他过来,扶他上马车后,这才上去。   “苗哥儿,你怎么非得和我们一起去,山路不平,饶是坐马车也有些颠簸,你能受得了吗?”   姜宁一上马车,看到顾苗就担心。   顾苗立即抬头,放下正在吃的橘子,“有什么受不了的,哎呀你别担心了,都问我十几遍了,我要是不能出门,不能坐马车,那爹娘肯定不会放心我出门的。”   旁边沈明尧听到这句,颇为无奈摇头。   分明是撒娇求来的,马车垫了厚厚一层软垫,又换了车轮、车夫。   好在小河村驾车去不需要太远,而且一路虽有山,但多为平路,加上天晴路面的泥土松软,反而比石子路要好走一些。   沈明尧伸手接过他吃了一半的橘子,直接往嘴里塞,又问:“这几颗栗子是今天最后的量,不能再吃了。”   顾苗蹙眉,撇嘴道:“一天十颗,喂小鸟呢。”   想着,挨了过去小声道:“你悄悄多给我几颗,爹娘也不会发现的。”   沈明尧一怔,面上微热,低咳一声,“不可以。”   说完又哄,“乖点。”   姜宁和卫长昀对视一眼,纷纷把视线移到马车窗外,嘴角默契地挂着笑。   认识这么久,倒是一点都没有。   -   回小河村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上回重阳过后就有的打算。   放榜后回来,一个是报喜,二个是想回村子里待上两天。莫名的,就想在村子多待待。   大概是骨子里的种田基因在作祟,又或者是搬到镇上这一年,始终有些忙。   就像他们之前搬出去时候想的,不论什么时候,村子里的老房子只要还在,那总有一个去处。   “这段时间天气真好啊,天天都是大晴天,又比夏天凉快得多。”姜宁掀起一点车帘,道:“秋哥儿说他家的房子盖得差不多,要是赶得上,年前能搬进去。”   “那秋哥儿一家好厉害,大火过去也才没多久,大半年时间就重新盖了房子。”   顾苗靠着沈明尧,一脸懒懒地表情,“勤奋的鸟儿有虫吃,而我没有栗子吃。”   沈明尧:“……”   “吃多了对你不好。”   顾苗:“……你真烦。”   “算了,不跟你计较。哎呀,我肩膀有点痒,你帮我挠一下。”   姜宁无声叹气,摇摇头,望向卫长昀,“今晚住得下吗?家里老房收拾出来,统共就四间屋子。”   卫长昀道:“给沈兄和顾哥儿腾出一间屋子,小宝和你跟秋哥儿挤一晚,我领小小和阿娘去老师那里住一晚,我跟修远一个屋。”   闻言姜宁点点头,心想这样安排也行,好歹是住下了。   又忍不住悄声道:“等明年,咱们给老房加盖两间屋,来再多人都住得下。”   “又想好了明年的事?去寺里的事都还未想好。”   “我想好的事情那可多了,不止明年,后年、大后年、十年后都有。”   “那什么时候告诉我,我们一起想?”   “嗳,都是些放飞自我的异想天开,反正做梦不要钱。”   ……   顾苗正一脸欣慰带笑地看卫长昀和姜宁说小话,忽然手心被塞了一颗栗子。   诧异地看向沈明尧,“嗳?”   沈明尧绷着脸,故作正经道:“吃吧,就一颗。”   顾苗小小地“哇”了声,然后把栗子塞到沈明尧嘴里,“你吃吧,说好了十颗就十颗,别做赔本买卖呀,夫君。”   这么心软,可是做不了大生意的。   -   这回可不用马车在村口就停,走路进村。   马车一路缓缓驶到了卫家老房外的田地旁,正好有一块平坦的地方,可以让马车停在那。   姜宁和卫长昀先行下马车,卫长昀去后面把几个小孩抱下来,姜宁则帮着沈明尧扶顾苗下来。   姜宁生怕顾苗磕着碰着,提醒道:“你慢点慢点,这地方就算平,万一马动了呢。”   顾苗半点不在意,心里有数得很,“哎呀,别担心了,我不会有事的,要不是你们知道我有身子,旁人都看不出来。”   闻言姜宁抬头,看了眼他分明圆润了的下巴,默默地收回眼神。   “那你怎么非得来?又不是没来过村里。”   “散散心啊!镇外能散心的地方都去腻了,而且也不近,倒不是跟你们一起来,反正还熟门熟路的。”   顾苗下了马车,深深吸了口气,“可算是出来了。”   沈明尧从车里拿了披风,怕晚上有些凉,所以备着。   其他吃的用的,还有带的东西,车夫帮着一块拿了下来,这才往院子里走。   姜宁回头去看,见三个小孩已经笑闹着跑来,还知道让开他们,往院子里跑。   卫长昀和朱红也走上来。   两个车夫送完东西,一会儿吃过午饭就回去,明天再过来。   赵秋知道他们要来,但不知道这么早就到,还在院子里忙活,听到说话声,连忙跑出来看。   “你们来这么早,家里还没收拾好啊。”   “这还要怎么收拾?已经够好了。”顾苗性格一向大大咧咧,还带点小脾气。   对朋友无条件说好,对不喜欢的人再好都能主观评价差。   “难道你还打算给我们弄一个红毯吗?”姜宁上前,把背篓里的东西递过去,“特地准备的小料,今天换个吃的,噢,苗哥儿也能吃那种。”   顾苗眼睛一亮,瞬时转头问:“什么好吃的?”   姜宁:“……苗哥儿,你现在不能胡乱吃。”   顾苗不听,“我觉得可以,你做的菜难道还有毒吗?不可能啊,那就都能吃。”   姜宁无奈,“那你吃一些东西,身上还痒吗?或者嘴唇发麻。”   顾苗摇摇头,“没有啊,我只会吃不到的时候浑身痒,吃到了才舒服。”   旁边的人听不下去,先拿着东西进了屋。   顾今南来得少,不由得地好奇打量,而后拉了拉顾苗的衣袖,“爹爹,不是有小宝宝吗?我想看看。”   卫小小和卫小宝亦是一脸期待,“我们也想去看看,还带了礼物。”   顾今南嗯了声,等着大人们说话。   顾苗知道婴孩脆弱,赵秋的小侄子估摸才两个多月大,还小着呢。   这边赵秋还在想可不可以,一旁的严嫂嫂便道:“可以啊,我领你们去。”   “这个时间,应该醒了。”   “谢谢!”三个孩子异口同声。   姜宁嘱咐了小小和小宝一句,过后看向顾苗,“这还真是各论各的,今南喊我们叔叔还是哥哥?”   “喜欢喊什么喊什么,随他高兴。”   顾苗站了一会儿,有一些累,四处瞄着看哪里可以坐。   赵秋正欲给他拿椅子时,沈明尧已经抬了一张椅子过来。   “爹和娘还有大哥都在原来的屋子,想紧赶着年前能搬进去。”赵秋道:“你们先坐会儿,我去给你们倒水。”   姜宁看赵秋慌忙的样子,拉了一下他,“你可别忙活来去,又不是第一次上这里来,这么熟了,你还得客客气气招待我们啊。”   “我只是——”   赵秋支吾道:“怕你们休息不好。”   “哪有的事。”姜宁给顾苗使了个眼色,又看向卫长昀,“长昀,你去地里看看?顺道帮一下赵叔杨婶他们,早点弄完,回家来吃饭。”   卫长昀立即领悟姜宁的意思,“那我去看看,正好去老师家一趟。”   “好。”姜宁尾音拖长,答应了声。   见他走了,沈明尧照看顾苗,便拉着赵秋往厨房走,“要是真的担心,先帮我把这些小料收一收,一会儿可有事做呢。”   朱红原本想帮忙,被姜宁劝了句,让她去严嫂嫂屋里,三个孩子加一个婴儿,严嫂嫂顾不过来。   厨房里,赵秋拿出背篓里的东西,一样一样顺出来。   “今早大哥杀了一只鸡,说炖了正好苗哥儿能吃,然后捞了两条鱼,可以烧鱼、炖汤。”   “别的菜都是自家地里的,还有之前在镇上买的了。”   “饭够就行,肉那些我买了新鲜的,一会儿吃烧烤,加中间鸡汤煮菜吃,趁着天气这么好,还能喝点酒。”   姜宁今早一看天气,就决定弄烧烤,方便还省事,主要是省了那些盘盘碗碗容易放凉,尤其人一多,哪怕是圆桌,不能转夹菜也不方便。   “趁着早,我们先把一些菜卤了。”   赵秋站在一旁,看姜宁井井有条地安排,不禁松了口气。   好像不管什么事,只要有姜宁在,他就特别安心。   姜宁见他拿着一把蒜愣着,笑问:“发什么呆?”   “秋哥儿,上回匆忙,来不及问你,做食肆生意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往后自己也开一家。”   从考完乡试回来到这会,他俩都没什么机会好好说话。   能说点掏心窝子的话,也只有上回一块去顾苗家,三个人说了不少。   闻言赵秋回过神,不像之前一样上来先拒绝,反而是想了想。   其实上次从食肆回来,他就跟王子书说过这件事,他也想做点小生意,不大,就去镇上摆摊,买点自己缝的香包。   香料都是他自己在山里采的,晾干之后持香会久一些。   而且用了不会起疹子,觉得痒,都比较温和。   “我不会做菜,那些天都是朱婶婶做得多。”赵秋抬起眼,话锋一转,“你觉得我那些香包怎么样?我想拿到镇上集市去卖。”   “可以啊!”姜宁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别人挖到几根山参,都要拿到集市去买,还专门有人收,香包有什么不可以。”   “其实我觉得也可以,但想问问你的意见。”赵秋理着手边的菜。   姜宁知道他已经有了主意,道:“王子书怎么说?”   赵秋嗔怪地看他,“我说什么,他都觉得好,书呆子一个,不过……也挺好的。”   呆归呆,但心眼实在。   姜宁噗嗤笑了声,随后望向院子。   顾苗和沈明尧挨着坐在一起说话,屋子里隐约传来三个小孩逗笑的声音。   再往远处看去,去年受灾的田地、山林,早已经生出了新的模样。   “真舒服啊。”姜宁伸了个懒腰,忍不住喟叹。   山青水绿的,感觉人瞬间地都清爽了。   另一边,卫长昀去了赵秋家的新房,还在原来的位置,不过看上去倒是改了一些,像是多修出了两间屋子。   正帮忙的王子书先发现卫长昀,立即抬手跟他打招呼,“长昀,你怎么过来了?”   “来看看能帮什么忙,等会再去老师家一趟。”卫长昀走进院子,“三叔和三婶不在家?”   “不在,去走亲戚了。”王子书摆手,“连子修都带去了,说是去外婆他们那儿住住,陪陪老人家。”   说着话,赵家人走出来。   赵叔和杨婶都绑着头巾,身上全是刮墙的石灰,“长昀过来了,还没恭喜你,这回是真争气。”   “谢谢叔、婶。”卫长昀看了看屋子,“门窗要等晾干了再送来?”   “嗯,让王二哥打了,过几天晾晾再来装。”赵叔擦擦脸,“你就别沾手了,我们这也弄得差不多。”   卫长昀看了眼还在砌砖的赵大哥,“那不还有砌砖的活?我帮着砌,能快点。”   “行行行,你愿意干那就活动活动。”杨婶笑了笑,“别说,宁哥儿这脑子还真聪明,浴房这么一弄,暖和得多,我们干脆就照着修一个。”   提到姜宁,卫长昀眼里一片柔和。   拿起砖头往上垒,“是啊,要不是有他,家里也不知道过成什么样子。”   “你们呐,那都是好孩子,看看如今,日子越来越好,比什么都好。”   赵叔道:“你爹娘在天上看着,那也欣慰。”   杨婶瞪他一眼,“你这人,就不会说话。”   赵大哥和王子书一块笑起来,倒是见惯了这场景。   卫长昀失笑,不觉这有什么。   他的身世在村里一度都是旁人可怜的对象,从小无父无母,又要和大哥一起照顾一双弟妹。   小小和小宝还小的那段时间,卫长昀几乎不敢离开床边,生怕他们一个翻身滚下来。   后来干脆用被子叠成条围起来。   再大一点会爬了,围起来也不管用,更要有人盯着。   大哥要忙农活,他就一个人在家里,拉扯两个小的,一边看书一边哄小孩。   不知不觉间,竟然都过去这么久了。   卫长昀忽地想起姜宁说的话,无端端走起神来。   他和姜宁的孩子,会是什么样。 第158章   “宁哥儿,你这分明就是存心让我眼馋嘛。”顾苗坐在一边,端着一碗鸡汤,眼睛不停地瞟向架子上的烤串,恨不得上去抢两串过来。   闻着好香啊,烤肉、烤土豆,怎么连烤莲白都这么香。   姜宁往烤串撒葱花,示意卫长昀过来接一下,等烤串被拿走,才回顾苗。   “哪就眼馋你了,等会给你烤几串少辣、少油的,不这么烤,放在盘子里烤。”   顾苗欣喜道:“真的?”   姜宁点头,保证道:“肯定是真的,我骗你做什么?吃几串不碍事。”   瞥向他碗里的鸡汤,“你先把鸡汤喝了。”   顾苗哦了声,迅速喝起了汤。   旁边年长的几位已经围着小桌子,一边吃一边闲聊起来。小孩一桌,一串都能分成三份。   反倒是年轻的,光顾着烤串、端菜,个个都还未吃多少。   卫长昀把刚烤好的放到盘子里,见姜宁端了一个盘子过来,架在炉子一角,往里放了一点点油后,便把菜放进去。   “你就是这么骗顾苗的?”卫长昀余光扫了眼顾苗和沈明尧。   装鸡汤的碗才放桌上,顾苗转个身的功夫,沈明尧就往里又添了不少。   这碗汤喝完,顾苗也该饱了。   “这是善意的谎言。”姜宁悄声道:“这些东西都是炭火烤的,尽管苗哥儿能吃,但也不能贪多。”   今天虽说是要弄烧烤,但姜宁还准备了别的菜。   不光是卤味,蒸菜就不少道,全都是轻调味,少盐少油,但味道不比烧烤差。   顾苗吃了不少,也就这会儿闻到味才馋,喝点汤再占占肚子,就吃不了几串。   卫长昀无奈摇摇头,觉得姜宁有时候对谁都很有招。   赵秋和王子书在一边听到他们俩的对话,默默对视一眼,决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只有顾苗跟顾今南说完话,再端起鸡汤喝的时候,一肚子疑惑。   好奇怪,碗怎么感觉比刚才要重一点。   待到大家吃饱喝足,把长辈都安顿好,又送杨二爷一家和朱红先送回去,年轻一辈跟孩子们就各自在院子里玩起来。   姜宁特地把扑克牌带来,又给几个小孩做了个简易版的大富翁,总之主打一个谁都不闲着。   顾苗兴致高,听完眼睛都亮了,“听着简单,不就是看谁手里的牌出得快吗?”   赵秋道:“那我要是有牌,可以不跟吗?”   姜宁忙道:“这可不行,这属于作弊了,玩这个就是要算自己手里的牌能不能接上,尤其是小牌,不提前出那后面就更难出了。”   沈明尧和王子书若有所思,王子书问了句,“所以这个尖是比开大?”   沈明尧拿出牌,认了认,“前面几个数好认,后面的是勾、框、开、尖,然后二变成最大的牌。”   “对对对,就是这几张,大家先认一下牌,我数数多少个人。”姜宁把牌铺开,看了一圈,发现他们的人数严重超标,得有六个人。   五个人其实都得两副牌才能打得有意思,不然就太快过完。   姜宁想了想,决定换着玩算了。   “扑克只做了一副,人有点多,要是都玩那就打得太快了,我们手心手背,选四个人来玩,玩两轮再重新选,可以吗?”   “我同意!”   “我也赞成!”   手心手背第一轮选出来的是姜宁、卫长昀和沈明尧、王子书。   赵秋和顾苗遗憾落选,只好在一旁看。   每个人八张牌,庄家九张,剩下的牌没有大小王,没接完一轮,牌最大的第一个去补牌。   最后没牌补了,就开始互相抽上家的牌,谁手里的牌最先打完谁就是赢家。   “啊!为什么我手里还有这么多牌啊!”   “沈明尧,你快出这个这个,我都看到了!”   “姜哥儿,你要打完了?”   “卫长昀,你是不是看到我牌了!坐远一点,别挨着我,牌都被抽走了!”   换到第二轮选人,赵秋、顾苗和沈明尧、卫长昀一起打。   姜宁刚挪开一点的距离,迅速靠了过来,看着卫长昀手里的牌,尽量不说话。   “苗哥儿,你也太会打了。”   “沈明尧你读书比我好,打牌可不如我机灵,我要抽你这张牌。”   “抽哪张?”   “随便吧,反正看运气。”   ……   打了好几轮,顾苗上手极快,脑子还转得快,当了好几次的赢家。   姜宁收拾牌的时候,望着和沈明尧一起回屋的顾苗,又看向卫长昀。   “苗哥儿可真厉害,我突然觉得之前易安楼能维持盈利,也不全是秦掌柜的本事了。”   卫长昀笑了笑,“不一定和秦掌柜一样老练,但一定有敏锐的眼光,否则也不会选了酸汤鱼。”   当日在易安楼,换作旁人,不一定会信姜宁的话。   土豆片虽新鲜,却也不是稀罕的东西。   麻辣椒面再好吃,可谁家桌上都不会把辣椒面当主菜。   顾苗能因为在集市上买了土豆片,再碰到时就信了姜宁的话,觉得酸汤鱼可以合作,直接拍板。   光是这独一份的眼光,也是过人的天赋了。   姜宁把牌收回盒子里,“这么说倒也是,苗哥儿确实是个不一般的人。”   说着扫了一圈院子,看到玉米杆后走过去,“黑灯瞎火的,你抱小小,害得带修远,拿这个照亮。”   卫长昀嗯了声,示意卫小小和杨修远过来。   时辰不早了,加上入夜后偏凉,卫小小早就有些困了。   这会儿一听能去睡觉,立即伸手要卫长昀抱。等被抱起来后,便趴在肩上闭着眼,一副马上就能睡着的模样。   杨修远年纪大些,看姜宁点了玉米杆过来,上前道:“二嫂嫂,这个给我吧,我拿着。”   姜宁看了眼卫长昀,见他点头,才把玉米杆递过去,“当心点,夜里有风,别燎到自己。”   “知道的,平时走夜路都用这个。”杨修远拿好点着的玉米杆,又把其他两根接过来。   “那我们走了,赵秋哥、二嫂嫂你们早点休息。”   赵秋把其他东西收好,见他们要走,便过来送他们。   姜宁和他一块把人送到院子外,看了眼去村里的路,哪怕有月亮,却也有些暗。   “你路上慢点,顾着点修远。”姜宁忍不住叮嘱,“明天吃过午饭再回镇上。”   卫长昀知道他担心,应了声,“外面冷,你们回屋吧。”   “知道。”姜宁心里还惦记着顾苗,怕他夜里觉得凉,想着一会儿看看能不能再添一床被子或者毯子。   两人目送卫长昀他们离开,走了有一段路,这才回了房间。   -   第二天,姜宁他们吃过午饭,等车夫过来,便准备回镇上。   小孩舍不得,大人其实也有些舍不得。   虽说离得不远,可一来一回得两个时辰,平时各有各的事情,总归是不如从前都在一个地方见面来得容易。   回到镇上,马车在镇口停下。   姜宁和卫长昀扶着其他人下来,看了眼掀起帘子的顾苗,笑着解释,“这里回去又不远,东西也不多,我们自己回去就行,你还是快些回家吧。”   顾苗撇嘴,“那不远我们送你也要不了多久,做什么非得自己走。”   姜宁哄他,“我想运动一下。”   顾苗:“……”   “真是懒得搭理你,那我们可真就走了。”   “去吧去吧。”姜宁笑眯眯地跟他挥手,见沈明尧和顾今南父子脸上如出一辙的表情,转头就对卫长昀眨了眨眼。   卫长昀无奈摇头,拿好东西,“回家吧。”   “回家!”姜宁拎好东西跟上,“对了,买驴的事我觉得还是不能耽误,过两日我们就去看看,要是价格合适,就买回来,反正也有地方给它。”   家里那个马棚,可是空了不少日子。   平时堆放一些杂物,等买驴了,收拾一下立马就能给毛驴住。   “哇!宁哥哥,我们要买驴啊!”   “二哥,驴晚上会叫吗?就像是公鸡早上会打鸣,一直咯咯咯地叫。”   卫长昀一愣,毛驴晚上叫不叫这件事,他是真不知道。   姜宁见卫长昀愣住,立即转头看向朱红,“阿娘,毛驴晚上睡觉的时候,会叫吗?”   朱红语塞,姜大志生前什么都舍不得买,只舍得给自己花钱,家里也没有毛驴,平时耕地连牛都要去借。   这叫不叫的,她也不知道。   一家人闲聊着,一路聊到家里,也没有得出一个结论。   姜宁在生意上绝对不是一个急性子,平时也尚算是好脾气,可是一碰到这种抓心挠肝的事,就容易上头。   在家里把东西都整理好,歇了一会儿,下午就拉着卫长昀去看毛驴了。   寻到市场的时候,姜宁和卫长昀先自己选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好问老板。   老板倒是个实在人,问了他们用途后,便给他们选了一头。   “这个,年纪正好,四条腿也健壮,你看看这蹄子,再看看这腿,耐力绝对好。”   “那就它吧。”   姜宁买驴倒不只是为了出门方便,而是家里有驴之后,推磨的事儿就能轻松许多。   不能总让他和卫长昀当驴啊。   卫长昀问了老板价钱,拿出银子付钱。   姜宁牵着毛驴绳子,忽地问:“老板,你家这毛驴,夜里会醒,然后一直叫唤吗?”   老板一听,愣住,“还从没有人问过。”   他解释道:“毛驴只有发情的时候才叫唤,就是四月到七月,其他时候不受惊吓、不饿着,一般不瞎叫唤。”   闻言姜宁微微睁大眼,心道还好如今是九月份,早过了月份。   至少在明天春天前,夜里不会莫名其妙地听到驴叫了。 第159章   养驴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得喂养、得打扫,还要注意驴生病后,记得去请兽医来看。   全镇就那么三五位会给动物看病的,年纪都大了,上门去请的时候,记得客气点。   姜宁和卫长昀并非一时兴起要买,自是问得多,事事不落下,等全都问清楚了,又抱了一包草料,这才牵着驴回家。   乡试放榜才过去不久,他们走在街上,但凡认识的,都会说声恭喜。   要不认识的,看牵了头驴,也会多瞧两眼。   姜宁越走越觉得脸上热,少有地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   太惹人注目了,像是故意到街上炫耀似的。   “下回还是天黑了再来吧,这怪招摇的。”姜宁牵着驴,走得飞快,“咱们是不是还得去一趟木匠那里,看看能做什么车。”   买驴就是为了方便,总不能光是拉磨就好。   卫长昀抱着草料,“简单一些的便是三叔家那种,要是像马车那样的,倒也能做,只是没那么大。”   姜宁不解道:“是因为驮不动?”   他家里不养马也不养驴,顶多在村子里见过牛,其他的都是机械化工具了。   摩托和三轮还挺多的。   “不是,驴子比马的耐力好,但走得慢、身形小,加上四肢短,所以一般不用来拉厢车。”   卫长昀解释道:“厢车大多宽而高,马拉尚可,换成驴厢车不稳当,不过车厢做小一点,倒是无妨。”   姜宁一听,倒是明白了。   板车不是不好,是冬天有点太冷了。   说话间,两人牵着驴到了家门口。   姜宁示意卫长昀先进去,“你看院子里的东西要不要收一收,这驴初来乍到的,万一踢翻东西怎么办。”   卫长昀被姜宁的话逗笑,摇摇头先进了院子。   家里就五个人,每个都是爱干净、爱收拾的人,院子里倒是并无什么杂物。   不过卫长昀进院子后,立即觉得姜宁让他先进来是有先见之明的。   “驴在外面,先把板栗和毛栗抱走,免得一会儿进来吓到。”卫长昀提醒卫小小和卫小宝,“等驴牵到棚子里了,你们再去看。”   卫小小抱起板栗,连忙问:“二哥,我们家真的要养驴吗?会不会有味道啊。”   卫小宝牵着毛栗走到一边,“不会的啊,以前子修家不也有,只要打扫得勤快,不会臭的了。”   听两个小孩说话,卫长昀把草料抱到木棚下,看了眼之前放的木槽,心想还好都有。   他走出来时,一边拍着身上的碎屑一边朝外喊了声,“进来吧,院子里都收拾开了。”   姜宁答应了声,牵着毛驴走进院子,对好奇地俩小孩眨眨眼,“以后家里就有毛驴,去哪儿都方便。”   “毛驴性子温和的,平时在木棚里,你们要是想喂草、喂水也可以帮忙。”   卫小宝兴奋问:“真的可以吗?”   姜宁点头,“当然可以了,只要小心一点就好。”   姜宁把驴牵到棚子里,大致看了看绳子的长度,再算驴的活动范围,最后还是给了一个宽松些的长短,翻不出木棚,但往木棚外探头也不会被勒住。   姜宁把绳子栓好,钻了出来,“这驴好听话,难怪老板推荐我们买。”   “驴尽管有一些倔、胆小,但对人温和,只要多养一些时日,应该更亲人。”卫长昀把草料往木槽里放,又在一边添了水。   姜宁一想也是,大多数动物,要是被人类驯服后,确实都比较亲人。   姜宁正打算去厨房看看晚上吃什么,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左右看了一圈,只看到了卫小小和卫小宝。   姜宁问道:“阿娘人呢?怎么不见出来。”   出门的时候还说家里有驴会方便,牵回来了又不见人。   卫小小抱着猫一起看驴,听到了便答,“婶婶说有一点不舒服,回房间睡会儿。”   姜宁一下着急,连忙擦擦手往房间去。   轻手轻脚进了屋,发现朱红呼吸粗得不太正常,听着就像是病了。   他几步走到床边,伸手去摸朱红额头,倒是不烫,不过怎么看着脸色不太好。   “阿娘,你哪里不舒服?”姜宁轻声喊道:“要是身上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大夫,你别自己忍着。”   生病这事,一旦落到长辈身上,不少长辈第一反应都是藏着。   越藏越容易出事,还容易变成大事。   朱红皱着眉睁开眼,有气无力,“不知道怎么,就突然肚子不太舒服,腰这一圈一阵一阵地疼。”   闻言姜宁一愣,他到底只是一个哥儿,男女之间还是有区别。   朱红说腰腹、肚子不舒服,他也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但万一是从前生他们伤了,突然发作也是有可能的。   “阿娘,你先躺会儿,我去请大夫来。”姜宁握了握朱红的手,“不会有事的。”   不等朱红说话,姜宁立即往外走。   门一开,卫家兄妹三人都堵在那儿,显然是听到了。   卫小小立即钻到房间里,一趟就跑到了床边。   姜宁对上卫长昀询问的眼神,慌了的心稍微镇定下来,“你去请大夫,我在家里先照顾娘。”   卫长昀点头,“孟大夫住得近,我去请他。”   “嗯。”姜宁答应了声,便往厨房去。   先弄一点热水,打湿帕子捂着会不会好一点?   姜宁不太清楚朱红具体是哪个位置不舒服,但以前他姐肚子不舒服的时候就会用热帕子捂着。   小时候他胃不舒服,也是一样。   -   房间里静悄悄的,孟大夫坐在床边,姜宁他们就守在一旁,脸色都不太好看,尤其看到孟大夫皱起眉。   过了良久,孟大夫把完脉,又按了几个地方,问朱红疼不疼,才算诊完。   姜宁道:“孟大夫,我娘怎么样了?”   孟大夫看姜宁一脸着急担心,又看了看不说话的卫长昀,叹了声,“不是什么大病,不过确实有些折腾人。”   “啊,那难治吗?”姜宁更急了。   “妇人与男子不一样,尤其是生产、同房后,容易阴下遭外毒侵入,朱娘子的病尚算轻的,只是有一些热毒未除,需要服药压制,但此症只能调理、压制,想要根除不易。”   孟大夫一边写方子一边道:“饮食不当、情绪不佳、心绪不宁,那都会引发这样的症状,以及睡眠不好也是诱因。”   姜宁瞪大眼,越听越糊涂,不过大概明白了一点。   听着就像是炎症。   炎症这东西想根除,确实不可能,只能消炎。   谁知道哪一天突然又发了,比如扁桃体这东西,一个不小心就发炎了。   巨疼,还不能一割了事。   “这是方子,你们谁和我一起回去取药?”孟大夫道:“取了药,煎服五日,过五日后再来重新取,剂量会有调整,如此一月便可好许多。”   姜宁连忙点头,“多谢孟大夫,取药的话长昀跟您去,我得照顾阿娘。”   卫长昀向孟大夫施了一礼,“有劳孟大夫,幸好您在家里。”   “这一阵少得出门了,毕竟秋冬交替,头疼脑热的不少,镇上大夫又不多,万一出门,病人找不到人可怎么办。”   孟大夫正要拿药箱,被卫长昀抢了先,替他拿着。   孟大夫笑着捋了捋胡子,“你家夫郎性子急,你倒是稳重,不过急也是人之常情,哪有家里人生病不担心的。”   姜宁不好意思道:“刚才太着急,您别介意啊。”   “我和你一个小后生计较什么。”孟大夫摆手,“朱娘子的病不严重,好生调养,少忧思、放宽心,能好的。”   朱红躺在床上,点了点头,“多谢孟大夫。”   卫长昀领孟大夫离开,临出门前,看了眼卫小小和卫小宝,叮嘱道:“等会儿宁哥儿煎药的时候,你们在屋里看着婶婶,要是想喝水、拿东西,你们要帮忙。”   俩孩子立即点头。   卫长昀这才和孟大夫去医馆,心里想着一会儿晚饭弄清淡一点,不过还得开胃,不然姜宁怕是吃不了几口。   家里忽然有人病了,自然是安心不了。   晚饭吃得简单,之前要去寺里赏枫叶的心思也没了。   哄俩小孩去睡觉后,姜宁在厨房里守着炉子煎药,手里拿了把小扇子,心不在焉地扇着。   卫长昀收拾好家里,进来时便看见这一幕。   “扇子都要挨着火了。”卫长昀伸手抓住他手腕,在他旁边的凳子坐下,“心不在焉的。”   姜宁回过神,看他一眼,又盯着药罐,“你说阿娘之前疼的时候,是不是都不告诉我们?”   卫长昀一愣,“怎么这么想?”   姜宁托着脸颊,干脆把扇子给了卫长昀,“我就是觉得阿娘太能忍了,从前姜大志那么打她,她都能为了我们忍,现在——”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很难过。   其实,他也不知道现在这样的日子是不是朱红想要的。   “长昀,我有时候特别怕阿娘不开心,更怕她觉得自己在这个家的作用就是帮我们照看孩子、照看店里。”   姜宁偏过头,靠在卫长昀肩上闭着眼。   “……可是我又想不到还能做什么,她好像都是为了让我开心、放心才这么做的。”   卫长昀眼神暗下去,拍了拍姜宁的背。   要问吗?   是问不出来的。   卫长昀想,要是姜宁能问得出来,便也不会有这一会儿的难过了。   “娘的病会好的。”卫长昀安慰道:“至少这一次她说了,万事开头难,总要慢慢来。”   姜宁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现在也有一点莫名其妙。   可他控制不了,就是突然难过啊。   他抬眼看卫长昀,眼睛红红的,“嗯。” 第160章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身强体健的青壮年都有卧床大半月的时候,更别说原本身体就有亏空的朱红。   朱红到家里后,养了一年多,身体比从前在姜大志身边要好,可到底是底子薄。   一旦生病,便抽去大半的精气神。   前五六天都在床上躺着,没什么精神,吃得也少,到了第七天才慢慢能自己下床走动。   屋里屋外全是一股子药味,看见药都无意识皱眉。   好在热毒一点点拔除,炎症压下去,过了半个多月便不怎么会感到疼,偶尔疼一下,也能忍受。   姜宁单手端着碗,另一手轻轻拉上门,转身往厨房走。   穿过院子时,看见俩小孩扒在堂屋门口往这看,不由失笑,轻声道:“在屋里玩你们的,别担心了。”   卫小小点头,“那婶婶好些了吗?”   姜宁学着她一样点头,“好多了,再过一阵子又能跟你们一起玩的。”   卫小宝听完,摸了摸卫小小的头,“都说了婶婶肯定不会有事,你还瞎担心,快点进去,外面好冷。”   “知道了,你不要摸我的辫子,又散了。”卫小小拉开他的手,理了理头发,“练字啦,你昨天写的那些给二哥看,二哥让你多练。”   卫小宝不满地争辩,“我写的才不难看,你——”   “反正我总会写得和二哥一样好看的。”   姜宁听着他们俩说话的动静,往厨房走,心道这一阵天确实冷下来,食肆的生意比春夏秋也要差不少。   不是吃腻了,是天一冷,食肆到底只是一个三面都透风的摊,坐着风一吹,再好吃的东西也没有了品尝的心思。   姜宁一边琢磨怎么改这事儿,一边收拾台面。   卫长昀进来时,便见姜宁微蹙着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在想娘的病情还是食肆的生意?”卫长昀把摊上收回来的东西,放进盆里,往里加热水,“或者两个都有。”   姜宁嗯了声,“阿娘的病瞧着好了,但人也折腾得够呛,得养一段时间。”   幸好是冬天,家里没什么事,大的小的都闲,待在屋子里养病也不会觉得闷。   “食肆的生意这一阵不大好,我在想——”卫长昀顿了顿,“等到正月,县里发的补贴便下来,大概有十两银子,家里还能免征两口人,再加上两石粮食,开年后一家的口粮也有着落。”   姜宁转头看他,唇边挂着揶揄的笑,“你这早当家也有早当家的好,不然不知家里柴米油盐贵。”   卫长昀见他眉间愁云散去,心便放下不少。   长辈生病不比其他事情,这半个月来,姜宁脸上笑的时候少,会无意识地叹气。   “上回去老师家里时,老师说每年州府中举着不过三四十名,我们县里更少,今年只有三个。”   卫长昀道:“所以州府会派发公卷,等公卷发下来,赴考时便不用自己出路费。沿途的官驿、渡船只要出示公卷就不用付钱,要是碰到急事,还可以凭公卷去寻当地官府求助。”   姜宁微微惊讶,他原以为出路费这事比较少见,一般都是当地乡绅、有钱人为了博一个好名望,当然也希望草窝窝飞出真凤凰,一起凑的。   “原来朝廷会安排啊,那对考生们无疑是福音,尤其是偏远地区的考生。”   连他生活的那个时代,他都觉得出省好远,更别说现在了。   隔座山都费劲,远一点的亲戚,一年也就走一回。   卫长昀点头,“虽说在京城时还需要一笔费用,但大部分人确实连赴考的路费都成问题,如此一来,便解决了大问题。”   姜宁道:“是啊,再说了,人都到了京城,又是开春的天,再如何艰难,总是能寻到一个地方借住的。”   提到这个,姜宁忽然好奇起来,“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乡试虽是三年一回,每年只有三四十人中举,那三十年也有三四百人了,反复如此累计,岂不是——”   全部的州府加起来,得有几万人,那朝廷的财政能支持这么多士子?   年年都如此,国库不早得空了。   “秀才和举人都不是一辈子的,而是得考,考过了才能继续在册,否则就会被剥去身份。”卫长昀解释道:“若明年会试落榜,那三年后也只能再考乡试。”   姜宁愣住,不由戚戚然,“怪不得那么多人考到最后,越发意难平,也越发希望渺茫。”   别人他不知道,但换作自己的话,他肯定越考心态越崩。   卫长昀嗯了声,“所以,食肆的事有想法了吗?”   姜宁瞥他一眼,而后擦干手,卖关子道:“烧烤肯定不行,菜色换来换去都是得端盘子上的,再怎么好吃,放桌上一会儿就凉了。”   卫长昀把东西放进柜子,又擦干台面,给锅都盖好锅盖,“想要把食肆重新装一下?”   姜宁摇摇头,往堂屋走,顺道还拿了放院子里的几个橘子。   今早去拿菜时,菜贩老板送的,说地里橘子长得好,都结成串了,给他尝尝。   “那是要做什么?”卫长昀跟他后面。   两人一块进了堂屋,卫长昀掩上堂屋的门,进了旁边烧炉子的屋子。   姜宁把剥好的橘子分给正练字的俩孩子,瞥向卫长昀,“难得你猜错一回,再想想。”   卫长昀回想这段时间食肆的经营,又琢磨姜宁刚才那几句话,试探问道:“那便是与酸汤鱼相似的菜?”   “对!”姜宁直接连皮一起把橘子掰开,分给卫长昀,“不过酸汤鱼都让易安楼做了,我要是以小份拉客,有点对不住苗哥儿的照顾,所以不做酸汤鱼,我打算就做烫菜,或者火锅。”   食肆刚开那一阵,姜宁就有过这个打算。   只是一来家里事情不少,忙不过来。二来是食肆的客人大多都是图一个方便,烫菜和火锅都比较麻烦,适合聚一起时吃。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便是食肆只有四张桌子,这已经是在街边开食肆能放下的极限,再多都要到路中间去。   烫菜还好,如果是火锅的话,每个人都想一张桌,那相当于一炷香的时间里,他们只能接待四桌客人。   如此一来,成本变高,利润变低,反而和他要挣钱的目的背道而驰。   就算一开始凭借新花样吸引一些人来吃,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卫长昀望向姜宁的眼神很专注,“不做酸汤鱼,你也还有很多可以做的,平时家里做的那些菜,可以试着换一个法子上菜。”   他提醒道:“之前摆摊时,糯米饭可以保温,现在上的菜肯定也可以。”   闻言姜宁眼睛一亮,看向卫长昀,咬破抿着的一瓣橘子,酸甜的味道在舌尖炸开。   太酸了。   “那你觉得这样可以吗?去请师傅打十个左右的小炉子,和饭碗差不多大小,碗口做成花瓶那样有颈的,这样火窜上来会集中一些。”姜宁从一边拿了一张纸,问卫小宝拿来炭笔。   “你看,大概就是这个形状,比饭碗扁一点,里面可以装炭,在肚子这里开几个小孔,用来透气,火就不会熄了,要是想加火,把装菜的锅抬起来就可以。”   这炉子比家里用的回风炉好做得多,而且也不贵。   卫长昀看他拿着笔重操旧业,不由想起了家里的一堆东西,凡是工匠师傅能做的,全都按照姜宁要求改过一遍。   但往好了改,那些工匠师傅倒是都很乐意。   姜宁习惯地想去咬笔,被卫长昀拿了一瓣橘子代替,手指还险些被咬了一口。   卫长昀问:“又在想什么?”   姜宁嚼着橘子,思考了片刻道:“桌子还是有一点小,烫菜拼桌还好,可万一我的火锅卖得也不差,那桌上至少得摆一个装素菜的盘子,一个装肉的碗,四张桌子顶多八个人。”   两个人拼一张桌子还行,四个人、三个人拼一张,那确实有一点挤了。   身为商户,多少有点过分。   卫长昀想了想食肆的布局,“要不要把食肆的布局改一改?多放一张桌子,那十个炉子刚好够用。”   “那明天看看好了。”   卫长昀还以为姜宁要说现在去看,结果听到这一句,无奈笑了笑。   姜宁听他叹气,立即瞪过去,“外面那么冷,才不要出去。”   把炭笔还给卫小宝,又把纸折起来塞到卫长昀手里,“炉子都还没做,不急不急。”   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但天冷出门一定会冻着。   卫长昀把纸收好,看了眼外面时辰,望向兄妹俩,“时辰不早,我去厨房里打水给你们洗漱,然后回房间睡觉。”   兄妹俩立即点头,乖得不行。   这段时间朱红病了不舒服,兄妹俩都是在一个屋子里睡。   姜宁原本还不放心,怕他俩说小话睡太晚,或者吵架,结果开头几天他和卫长昀夜里悄悄推开门看过,睡得挺好的。   到底是双胞胎,平时看着会闹,但感情要好得很。   等兄妹俩去睡了后,姜宁先回了房,卫长昀栓好院门,又瞥了眼树下新搭的窝,一猫一狗相处得也挺好,这才回到房间。   姜宁坐在床边,盘着一条腿正在解发带,不知道是缠住还是死结,半天没解开。   听到卫长昀进来的动静,立即转过头,“快快快,帮我解一下,扯着头发了,疼。”   卫长昀走过去,拿开他手,看了看发带,“缠在一起了。”   “我就说,半天解不开。”姜宁低着头,往卫长昀腰上一靠,“你说,现在我弄烫菜、火锅这些出来,要是过一阵去了京城,那是不是又丢给阿娘一个摊子?”   卫长昀笑了下,他就说姜宁还有心事,“那就只做一段时间?到时候开春了,天气转暖,大家还是图方便。”   发带解开,姜宁正好抬头,“你说得这么轻巧啊,万一还有人想吃呢?”   卫长昀低头,捏了一下他的脸,神色柔和,“别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什么事都不可能十全十美的。”   捧起姜宁的脸,“姜宁,只做你想做的就好。”   他已经不是去年春日的卫长昀,只能想到退学种地养家。   哪怕他尚不算可靠的大树,却也在和姜宁一起成长,从童生到秀才再到中举,从村里到镇上再到州府。   他想要的不过是姜宁能轻松一些。   姜宁眨眨眼,望进卫长昀一片温柔的眼睛里,重重点头,抱住他的腰,“知道了,你也不要有太大的压力。”   说完咬了咬唇,轻轻拍了下他的腰,“上来睡觉,好晚了。”   卫长昀低笑一声,两手握住姜宁的腰,把人抱起来,一块倒在床上,掀起被子盖住。   “困了?”   姜宁哼了声,闭着眼睛假装听不出来其他意思,“困了。”   卫长昀也不闹他,知道他这段时间很累,“那睡吧。” 第161章   食肆要改造,重新定菜牌,要忙活的事一下变得多起来。   姜宁和卫长昀都不是有拖延毛病的人,第二日起来,便着手把食肆的几张桌子重新摆放,腾出一张桌子的位置。   随后又拿着图纸,去了在镇外的唯一一家陶窑。   过了五六日,两人又一起去取货。   烧陶的窑厂老板,看到姜宁和卫长昀牵着驴车走来,立即招呼伙计去拿东西。   摘掉手套放到一边,迎上前道:“小姜老板、卫公子,你们俩来得可真是时候。”   “我让伙计去拿了,一会儿你们验验货。”   姜宁笑着接话,“杜老板生意兴隆啊。”   往后看了看,“不是来得是时候,是算着时间来了,这几天心思全在这几个炉子上,能不急吗?”   “不过这你炉子倒是好用,就是小了一点,家里用的话,大一点的锅都放不下。”   杜老板招呼他们坐下,“怎么不做大一点?”   姜宁卖关子道:“我要那么多大炉子做什么?我又不是卖炉子的,再说店里可放不下。”   “听听这话,还跟我卖起关子了,过几天去你店里吃东西,不一样能知道。”杜老板爽朗大方,余光扫到伙计抬着东西过来,“东西拿来了,你们二位先看看。”   卫长昀向杜老板道谢,起身接了一下木箱,放到桌上后,揭开上面的布,十个炉子整整齐齐摆在里面。   看模样,说是炉子,倒不如说更像钵。   他转头看姜宁,“你看看。”   姜宁点头,伸手拿起一个炉子,放到面前仔细打量,转了一圈,发现跟自己想象中的差不多。   一旁杜老板站着,莫名紧张起来。   “那个,是有什么不对吗?那天烧了一个出来,是这样子,模子我们也没换啊。”   姜宁听出他着急担心,忍不住笑,“杜老板,你别紧张,我只是觉得做得挺好,多看了几眼。”   杜老板假意摸了摸额头的汗,“吓我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岔子,做错了。”   姜宁把炉子放回去,看向卫长昀。   卫长昀见状,拿出钱袋递给杜老板,“这是剩下的尾款,杜老板你点一下。”   “你们两人做生意我放心。”杜老板说完话锋一转,“不过为了往后不起矛盾,还是点清楚为好。”   卫长昀抱起箱子往外走,放到驴车上,干脆就在外等姜宁出来。   不多时,杜老板送姜宁出来,他们俩向杜老板道别,便牵着驴车回镇上。   -   这几日朱红已经能自如行动,身上疼痛也并无复发,看着好了不少。   正在院子里摘菜,便听到他们俩回来的动静,抬头望去,“去了这么久,还以为要再过会儿才回来。”   姜宁看她闲不住,不拦着,只是道:“回来的路上多耽误了会,买了点东西。”   说着便把买的辣椒提起来,“看辣椒便宜,便多买了些。”   朱红疑惑,“前段时间天气好,晒了不少辣椒,还以为今年够了。”   “这不是要做新的菜,多买一些备着。”姜宁把辣椒拎到厨房,出来时,卫长昀已经把驴车卸了。   他走过去,帮着一起把炉子拿出来。   明天食肆就要上新菜,卖得如何还不知道,不过姜宁莫名地有信心。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说,总不会差太多。   “这倒是,多备一些,要用的时候就不着急。”朱红起身,拿起菜篮子,“灶上已经煮了饭,等会炒菜就能吃了。”   “一会儿我来炒菜吧,正好我琢磨下明天要怎么弄。”姜宁抱着炉子往外走,“阿娘,你切好了放着就行。”   闻言朱红无奈笑了笑,知道姜宁是怕她累着。   “好,那你一会儿自己来炒。”   姜宁朝卫长昀眨了眨眼,小声道:“还以为阿娘会坚持,还好没有。”   卫长昀跟着拿炉子,全都放到了食肆灶台边的柜子里,“娘是怕你心疼。”   “那我是心疼啊。”姜宁瞥他,“前几天秋哥儿来镇上赶集,见着我还说我瘦了。”   其实是瘦了一些,一个是累的另一个是操心的。   姜宁都不敢想,那些大宅子里的人,不说别的,当家做主那位一天得操多少心,感觉梦里都会是各种事情,说不定夜里都睡不着。   他才当家一年多,便觉得要是有人来操心,他愿意躺平的。   “是瘦了些。”   卫长昀低头摆放东西,并未抬头,“过年养一养,看看能不能养回来。”   姜宁抬手拍了下他肩膀,“你当我是猪啊,还过年养肥,我才不要,我觉得现在这样正好,不胖不瘦,还有一点点肌肉。”   卫长昀:“……”   尽管已经适应了姜宁的用词,可听到这话依旧笑起来,“真的有吗?”   “……你真烦。”姜宁捏捏他耳垂,往外面的街道看去。   人来人往,令他不禁想起如今已经十月中旬,再过一个半月又要过年。   日子过得真快啊,不知不觉间,已过了这么久。   “又在想什么?”   “想秋哥儿下个月订亲的事。”   卫长昀对姜宁的情绪变化很敏锐,不过才走了一下神,便立即反应过来。   姜宁习以为常,和他一块往院里走。   “那到时候得回去一趟,我们是不是也要备一份礼?”   “是得备,订亲不是要请双方亲友见证吗?我们算是朋友吧。”   “其实也算是亲戚,村子里的大多人往上寻寻,都是沾亲带故的。”   不管是不是亲戚,姜宁给赵秋那一份订亲礼,定是不会少的。   等到成亲时,还有一份大的。   -   自从卫长昀接连参加院试、乡试后,他便已经不在私塾里上课,而是自行在家中温习。   王子书虽还在镇上私塾,却也几乎不会外出,心思都扑在了学业上,想着来年进县学时,能考得好一点。   要不是前两日赵秋来镇上赶集,卖香包和香料,姜宁恐怕都得等到他们要订亲前才知道。   并非赵秋不想提前告诉姜宁,而是他自己都还有一些懵。   这一年,赵秋和王子书家里过得并不顺利。   哪怕心意相通,却依旧需要考虑到其他问题。   上一回赶集时,赵秋知道朱红病了,特地来看了朱红,等到下午才和王子书一块回家。   冬日天黑得早,半道上天就黑了。   王子书熟练地拿出火折子,在路边折了树枝缠绕在一起点上,方便照亮。   “天黑路不好走,你跟在我旁边,当心点。”王子书伸手去拉赵秋,却见他在走神,不由担心。   “秋哥儿?”   赵秋愣愣回过神,怔了片刻,“怎么了?”   王子书愣愣地看他,有些急了,“秋哥儿,我会上进的,你别担心啊。”   他知道自己院试没考中,对不起家里人的期望。   可他之后一定会努力,这几个月他除了帮家里秋收,心思都在读书上了。   闻言赵秋愣住,看向王子书,迟钝地反应过来,“你在想什么呀,我只是在琢磨如何多挣一点钱,好让爹娘轻松一些。”   王子书松了口气,可听他这么说,又心疼起来,“你这么急着赚钱,是——”   “家里多了一口人呀。”赵秋解释道:“从前爹娘和大哥养一家人,我和嫂嫂干些零活也能好好的。”   “但你也知道,王邦那个混账把我家都烧没了,盖房子花了不少钱,嫂嫂要照顾孩子,爹娘和大哥天天都在干活,不敢歇息,我总不能做个闲人吧。”   “那你也帮了不少忙,帮大嫂带孩子、照顾家里,还去地里干活,你从前都做得少。”   王子书忙道:“你不是闲人。”   赵秋脸颊一热,眼睛都不敢往王子书那里瞟,眨了眨眼,“可我帮宁哥儿看店,原本是帮忙,他还给了我不少工钱,我觉得他是想帮我忙。”   “对了!今天香包和香料卖了不少,有一百文!”   赵秋拿出钱袋,递给他看,“我觉得下次可以多做一点,不过原料比菜难找多了。”   王子书看他不是失意、失落,放心了许多,“我帮一起找。”   “你不是还要在私塾上课?况且我自己可以。”赵秋收好钱袋,“你安心读书,不要想太多。”   “可是——”   “可是什么?”   王子书望着赵秋困惑的眼神,攥紧手,连照亮的树枝熄了都无心去管。   他刚才看到赵秋手上的小伤口,应该是在山里采香料弄到的。   王子书从前读书,是为了不辜负父母的期望,不让那些花出去的钱白花。   可这次落榜后,他心里反倒是接受了自己天资不高的事。   少了浮躁,却担心起了更多事。   去年水灾家里的鸡鸭没了大半,今年赵秋家又被一把火烧没。   两件事,他一次都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干着急。   王子书心想他如今能进县学,也算能为家里减轻负担,至少不用花钱了。   能帮赵秋家盖房子,让他少担心一点。   之前卫长昀和姜宁还把他看得年纪小,实际上他们年纪都差不多大。   左右不过差几个月而已。   “子书,你怎么了?”赵秋看四周黑黢黢的,有一点怕,“我们先回家,夜路不好走。”   王子书哦了声,连忙重新去找树枝,点来照亮。   等路重新亮起来,赵秋没那么害怕,又去看王子书,想问他刚才发什么呆。   王子书捏着树枝,心里全都是一个念头,仿佛下定决心一般,转过头,“秋哥儿,我们就在今年订亲,你、你看可以吗?”   赵秋倏然睁大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订、订亲?”   “嗯!”王子书握紧他的手,“过完年我就要去县学,倒是一个月都不一定能回家来一趟,可我、我喜欢你,所以订亲可以吗?这样不管我日后能不能考中,都不会和别人好。”   赵秋怔然,他当然知道去县学的人,往后便是考不上秀才、举人,要是表现好,也能留在县学做事。   之前院试王子书考得不算差,勤奋一些,自是最低也能留在县学里。   “……你真的要和我订亲吗?那万一别家哥儿和姑娘喜欢你,你——”   “你把我看作什么人?我心里只有你!”   不等赵秋说完,王子书连忙打断。   赵秋愣了愣,而后笑了一下,点点头,“那就订亲,不过这事你要让你父亲和阿爹来家里说,我答应了可不算。”   闻言王子书兴奋道:“真的?那我明日就去你家!”   别家十七岁的孩子,大多都成亲了,也就他们俩才堪堪开窍,别说成亲,连订亲都磨到了快十八岁。   好在不是盲婚哑嫁,互相喜欢更重要。   -   赵秋订亲的事,姜宁放在了心上,还拉着卫长昀一块琢磨送什么礼才好。   好在离订亲还有一段时间,不着急定下。   更重要的是食肆新上的烫菜和小火锅,要是卖不好,那十个炉子可就白做了。   几百文白搭进去,小炉子想转手都没人接。   早上开店时,姜宁比第一次开门经营还要紧张,生怕来的客人都不会点。   “别担心,客人们肯定会来的。”   卫长昀把洗好的菜端进来,“这会儿还早,不到吃主食的时辰。”   姜宁哦了声,眼睛却还是往街上瞟。   怎么可能不担心啊,他现在恨不得眼一闭,就有一堆客人排着队等着叫号。   “老板,来一碗面!”   第一位客人过来,坐下后道:“跟之前一样。”   姜宁应声后,走到灶台后,开锅煮面,眼睛一转闲聊道:“嗳,大哥你今天中午还过来吃吗?”   “要是活做不完,那就还来你店里吃,离得近也方便。”   “我们店里上了新菜,要是你中午过来的话,要不要尝一尝?特别适合冬天吃。”   卫长昀在一旁给姜宁打下手,先端了一碗汤过去,“我们东家推荐的,肯定都差不了,过会儿要是来,可以尝尝看。”   如今镇上没人不认识卫长昀,对方见卫长昀都来当说客,不由笑了。   “那行,今天中午要过来,肯定尝一尝,不然都对不住卫举人给我端的这碗汤。”   一句玩笑话无伤大雅,卫长昀自然不会在意。   后面来的几位客人,姜宁都会多问一句,推销推销新上的烫菜和火锅。   等早上那一波生意过去,食肆便闲下来。   朱红看他们忙一上午,出来换他们进去吃东西,不然一会儿中午到了,忙起来更没时间。   坐在厨房的小方桌旁,姜宁端着碗,难得吃饭都心不在焉。   卫长昀看他眼睛往外暼了好几次,不由失笑,“拿来煮的菜都备好了,汤底也提前熬好,连做蘸水的小料都摆在柜子上,用布罩罩住——”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姜宁咬着筷子尖,“知道了,我好好吃饭。”   卫长昀看目的达成,便不再多说,给他又添了一碗汤。   开食肆后,他们吃午饭的时辰都要比之前早一点,但不会提前太多,不然晚上容易饿。   他们俩吃完后,姜宁又坐不住,去食肆里待着。   朱红见状,有些担心一会儿要是没人点火锅和烫菜,姜宁会失落、失望,不由担心地看了看他。   看到卫长昀正好拿着东西出来,立即看去。   卫长昀摇摇头,示意她不用担心。   哪怕今天没有客人选新的菜,姜宁会失望,但不会放弃,说不定晚上还会拉着他一起讨论怎么做更好。   “长昀,东西拿来了吗?”   “拿到了。”   卫长昀拿着东西过去,把篮子里的菜倒进盆里。   和姜宁说了两句话,便有客人过来。   姜宁见人一来,立即迎上去,“今天上新菜,可以只收你八成的钱,要不要尝一尝?”   “姜老板这是有做了什么?”   “就这个,冬天吃着热乎,有麻辣烫和清汤,要是怕凉,还能给你上个小炉子温着,保证吃完都是热的。”   姜宁一边说一边就有了新的主意。   炉子虽然是为了小火锅准备的,但其他菜也可以用,反正把盘子往上一架,什么菜都能一直保温。   “这倒是新鲜,但吃着是不是有点没味道?冬天嘴里淡,想吃点有味道的。”   “不用担心,店里有蘸水,我调好了送来。”   “这一份多少钱啊?”   “烫菜一份十五文,小火锅看你要点什么,只是蔬菜和汤底的话一样是十五文,你要加些荤菜,那就是额外加钱。”   姜宁指了一下柜子里摆的菜,“饭的话按人算,只收两文,随便加。”   “可以啊,光是饭我都能吃回本。”   姜宁一听有戏,立即擦了擦桌子,“那你稍等,这就去给你煮一份烫菜。”   姜宁飞快回到灶台后,揭开锅盖,刚要叫卫长昀,便看卫长昀伸手把菜递过来。   眼神微怔,而后朝他一笑,“开张了。”   卫长昀嗯了声,望向街道,想着一会儿差不多还要来人,便先去配菜。   每一份的菜量和种类都是提前定好的,按照份量配好,装到竹篓子里,一锅便可以放四个竹篓,既方便又不会谁多谁少。   有一就有二,去店里吃东西的人都有一个心态,便是喜欢看别人吃什么,要是见人吃得香,就会想跟着点。   一天忙完,到了夜里休息,姜宁趴在床边,数着钱一会儿一会儿发出声低笑。   卫长昀坐在书桌前看书,听到他声音,摇了摇头,翻了一页书后,收回了注意力,专注看起书来。   姜宁把铜板放进钱罐,今天收入将近六百文,一个月下来便是去掉成本,那大概也有十几两银子的收入。   尽管不全是火锅和烫菜挣的,可管他什么挣的,反正是钱就对了。   等过阵子,他再弄点别的东西来一起卖,说不定往后一天就能卖出一两银子。   发达奔小康,指日可待了。   姜宁瞥一眼卫长昀,见他看书认真,可心里又高兴,便轻手轻脚走过去,打算看情况再行动。   谁知才靠近,便被卫长昀发现。   卫长昀抬头看他,“高兴了?”   姜宁笑得嘴角压不住,从后面抱住他,脑袋枕在他肩上,“嘿嘿,就是高兴嘛,想跟你分享。”   卫长昀偏过头,嘴唇在他脸颊贴了贴,“我也高兴。”   姜宁笑起来,忍不住埋脸在他颈侧。 第162章   做生意,尤其是吃食生意,便宜大碗就是硬口碑,都不用自己揽客,自有人帮你口口相传。   姜记食肆原本生意就好,镇上大多人家在外做工,或者家里不开火,便都会到这里来。   尤其对比那两家酒楼,来食肆吃饭的未必去得起,但去得起酒楼的,食肆这点饭钱都是小钱。   如此一来,客量自然要大一些。   连着几日,听闻食肆上了新菜的客人都赶来尝鲜,每到中午和下午,五张桌子全都坐满。   姜宁忙得团团转,一篓一篓的菜煮好了往陶锅里放,又端上桌,再去做蘸水。   好在菜都是提前洗好,而且每份都有卫长昀和朱红帮忙装,加上火锅能自己煮,只要不是太忙的时候,还能坐着歇会儿。   生意好起来,姜宁每天累归累,心里却踏实不少。   从去年开春做生意到现在,前边的那些日子还算清闲,可没攒下多少。   到后面忙了,银子攒了些,可又都花出去。   现在手里能有三十两,都是多亏了生意还不错,但凡差一点,家里财政都得赤字。   眼瞧着就到腊月,姜宁和朱红顾着食肆的生意,卫长昀又恢复了之前的作息,一天里大半的时间都在看书。   腊月一到,春闱便近在眼前,只有短短两个多月。   读书之事不可荒废,一日不读,便能落后别人不少。他虽天资高,可若不努力,持之以恒,迟早要败在天资自负上。   夜里食肆收了摊,卫长昀都还未从房间里出来。   姜宁看朱红做好了晚饭,过去帮忙端菜,“不用叫他出来吃了,我给他拿进去。”   朱红低声问:“那你们自己在房里吃吗?还是你跟我们一起吃?”   姜宁想了想,“跟他一起吃吧,好歹还能说几句话,不然跟他在私塾里有什么区别。”   在家里,总不能跟在私塾的宿舍里一个样。   闻言朱红点点头,“那行,你夹了菜就拿去房里,我们就在烤火房里吃,一会儿你们吃饭,拿到厨房里,我来洗就好。”   姜宁嗯了声,“要是太冷,明天洗也行。”   才进腊月,夜里的风都像冰刀子似的,刮脸上都疼,更别说大晚上在厨房收拾。   “厨房里有什么冷的,灶里的火还烧着,比外面可暖和。”朱红病了一场,养好了些,但人还是瘦了些。   不过养得好,气色倒是不错。   “那阿娘看着办,我把菜拿过去,不然两小鬼又要喊饿了。”姜宁嗔道:“难怪都说半大的孩子两张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吃饭香说明胃口好,身体也好。”朱红失笑,“你小时候吃饭就不香,还挑食。”   姜宁一点不反驳,“我现在还挑食呢,不爱吃心肝脾肺肾,腥味好重。”   姜宁觉得这根本不叫挑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味觉系统,很多东西吃起来味道压根不一样。   折耳根还有人觉得是死鱼的味道,但他吃起来只有微苦的草味。   他把菜端到烤火的屋子,炉子还是以前那个,防护网也没撤走,就怕是不小心碰到炉芯外壁,烫到哪儿。   卫小宝听到姜宁进来,立即从凳子下来,“宁哥哥,我去叫二哥吃饭!”   “哎哎哎,回来,他在看书,不叫他。”姜宁两只手都端着碗,连忙叫住人,“我一会儿给他送去。”   卫小宝啊了一声,“二哥闭关了?”   卫小小纠正他,“这不叫闭关,这是用功读书,人家说的是挑灯夜读。”   “是吗?”卫小宝走回来坐好,“唉,那个大叔好像要走了,说是回乡过年。”   姜宁听得糊涂,问道:“什么大叔?”   卫小小立即解释,“桥边的茶馆里请了一个大叔,每天都在那儿讲故事,我们这几天都一起去看,虎子、秀秀还有延舟哥哥。”   卫小小说的延舟是一条街上陆家的老大,下面有一个妹妹就是秀秀,今年十二岁,挺懂事又讨人喜欢的小孩。   因为年纪大一点,其他家小孩都爱跟他一起玩。   “还有一个月就要过年,人家当然要回去了,说不定年后就回来了。”   姜宁把菜摆好,“把碗筷拿出来。”   卫小宝听后,去旁边柜子把碗拿了出来,还有筷子,“那筷子要几双啊?”   “拿你们的就行,我跟你们二哥一起吃。”   “哦,那就是三双。”   卫小宝数出六只筷子,抱着三个碗回到炉子旁。   姜宁听他数数,不禁失笑。   前一阵两人学会了自己的名字,又开始学数字,从一到十。刚开始学那几天,都苦着脸,这两天才好些了。   姜宁待了会儿,等朱红把其他菜端来,这才离开。   走时不忘跟朱红交代,“阿娘,家里自己吃的碗筷,记得和前边食肆的分开啊。”   朱红点头应声,让他快去厨房拿菜,别一会儿凉了。   碗筷分开用是开食肆的时候,姜宁就特地分开的。   倒不是觉得客人有病,而是家里有两个小孩,餐具分开也是为了他们好。   大人身体经得起造,可小孩不一样,哪哪都要脆弱一些。   哪怕碗筷每日都是用开水煮过一回,可再好的消毒手段也毕竟有限,分开用客人放心,他们自己也安心。   姜宁往厨房走,经过房间时,看了眼窗户,而后搓搓手,心道等会再拿一个烤火笼进屋。   -   卫长昀手边放了一摞书,都是这几日看的,还有一叠自己写的文章。   太过专注,以至于姜宁推门进来时,他都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是听到盘子放到桌上的动静,又觉得脚边有股凉气飘来,才反应过来。   放下手里的书,卫长昀抬头看过去,微微怔住,“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   姜宁转头,“谁说是给你一个人吃的?我不是还得吃吗?”   闻言卫长昀呼出一口气,笑着起身,“怎么不叫我到外面去吃?吃饭要不了多少时间。”   “这一阵你都看书看得要魔怔了,夜里感觉你梦里都是这些策论、大学、中庸的。”   姜宁勾了一下凳子,坐下道:“反正在哪儿吃都一样,快坐下吧。”   卫长昀嗯了声,走到一边擦了手才过来坐下。   “等考完就好了。”   “那算起来,还得小半年呢。”姜宁拿着筷子,“学无止境,哪怕是考中,入朝为官怕是要学的更多。”   “但不必和现在一样。”卫长昀知道姜宁的话是心疼他,“要是落榜,那也能休息一段时间。”   春闱落榜,离下一次乡试还有两年、春闱还有三年。   人的意志再怎么坚定,也不能一直紧绷着。   姜宁点头,“那倒也是。”   日子还长着,日日都早也读晚也读,那才是真的走火入魔。   饭后卫长昀帮着姜宁一块收拾东西,把厨房整理了一遍,这才回房间。   各自点了一盏灯,房间里倒是比其他屋子都要亮堂些。   一个去记账,另一个就继续伏案看书。   卫长昀注意力集中,心思也都在书里,看完了半卷,才抬起头,捏了捏眉心,让眼睛休息片刻。   以往他并不太注意,还是姜宁提醒,让他看半个时辰书,便记得抬头四处看看,望远一点,这样对眼睛好。   尽管不知是什么原理,但卫长昀尝试过后,眼睛是会舒服一些,便成了习惯。   床榻那边静悄悄的,卫长昀一边捏着眉心一边转头看去,就见姜宁伏在桌旁,似乎累得睡着了。   卫长昀起身,走过去弯腰轻轻拍了下姜宁的肩,“去床上睡,这里趴着容易着凉。”   姜宁迷迷糊糊地唔了声,“我睡着了?”   卫长昀看他困得厉害,伸手把他抱起来,姜宁也不反抗,顺势往他怀里靠。   姜宁在他怀里蹭了蹭,道:“好困啊。”   “什么时辰了?你要不要一起睡,最近你都睡得好晚。”   无意识的撒娇,让卫长昀说不出拒绝的话。   时辰倒是不算早,都已经亥时了。   “陪你一起睡。”   “那你不要等我睡着了又起来看书。”   卫长昀失笑,看了一眼烤火笼,又瞥眼炭盆,把姜宁放到床上,“不会,你先躺倒被子里,我去把炭盆和烤火笼放好,免得夜里烧起来。”   姜宁含糊地应声,裹紧被子里。   卫长昀给他拉好被子,把东西放好后,又去盆架旁洗漱。   正打算吹灯回床边,忽地外面响起一阵敲门声,咚咚咚的,敲得很急。   卫长昀一怔,停住动作竖起耳朵听。   不过片刻,敲门声又立刻响起来,不是敲错门,或者是幻听。   卫长昀拿起一边的衣服披上,看向床上的姜宁,见姜宁侧身往窗外看,便道:“我去看看,你别起来了,容易冻着。”   姜宁有点担心,但看卫长昀拿了门边的棍子,便点了点头。   “你小心一点。”   卫长昀答应一声,拿着棍子开门出去,穿过院子往门口走时,同样被吵醒的毛栗跟在他脚边。   见状他笑了笑,对毛栗低声道:“先别叫,等会吵到其他人。”   毛栗从小就养在家,一家人把它当小孩样,平时总跟它说话,倒是听得明白。   卫长昀走到门口,朝外道:“不知深夜到访所谓何事?”   “是、是姜宁表哥家吗?我姓周,是他表亲,家里遭难才来投奔。”   卫长昀一愣,正要询问,就听到朱红的声音。   “二郎,是谁大半夜敲门啊?可是官府衙门,还是村里的人?”   朱红披着衣服过来,姜宁听到声响,自然也匆匆跑了出来,只有两个孩子还睡着。   姜宁走到卫长昀旁边,忙问道:“门外是谁啊?”   门外的人听到他们说话,又敲了敲,解释道:“姨母!我是周庚!”   刚过来的朱红一听是周庚,惊讶道:“周庚?你是三妹家里那孩子?”   卫长昀和姜宁对视一眼,迅速打开了门。   门才打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踉跄着跌进来,身上衣服褴褛,胳膊看着还有伤,还瘦得仿佛能看到身上骨头。   姜宁大为震惊,连忙弯腰去扶人。   卫长昀跟着把人扶住,姜宁便去关门,回身时看向朱红,“娘,这人你真认识啊?年纪比我还小。”   朱红上下打量着,点了点头,“我其实也只见过两三回,那会儿年纪比这小,可模子错不了,是你三姨母家的孩子,只是怎么会弄成这样啊?”   姜宁听她的话,确定是认得的人,便放下心来。   这大半夜的,要是不认识的人来敲门,不管是因为什么,到底怪吓人。   “这身上有伤,衣服还单薄,先给让他收拾一下。”卫长昀扶着他,要去哪间房时犹豫了下。   姜宁看出他纠结,出声提醒,“小宝已经醒了,正在那儿瞄呢。你去他屋里吧,我拿你的衣服给他换,你再帮他检查下身上的伤,看看哪里要上药。”   旁边朱红望着他们,心里一片疑惑。   自从嫁给姜大志后,她几乎不曾回过娘家,和家里人见面,大多都是在集上碰见。   这是怎么了?好好一个孩子,大晚上跑出来求救。   “阿娘,厨房里还有些吃的,你帮他弄点吃的,我估摸着饿了不少日子。”   听到姜宁提醒,朱红连声答应,连忙进了厨房。   姜宁看她进去,便回屋去拿衣服和找药箱,一边找一边琢磨这个周庚的来历。   是家里亲戚错不了,可平日里都无往来了,过年走亲访友也不见人影,怎么偏生遇到事,知道来他们这里投奔?   并不是恶意揣测,而是有些蹊跷。   他记得朱红娘家并不是永安镇的,是嫁过来。   她那位三姨母肯定也不在永安镇上住,否则没道理这么多年不往来。   所以周庚是怎么知晓能来这里投奔? 第163章   姜宁披着衣服坐在房间里,看卫长昀进来,他连忙站起来,往对面的屋子看去,“人怎么样?”   卫长昀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把房门关好,便拉着人往床边走。   摸到姜宁的手,都是凉的。   姜宁坐到床边,捞起被子盖好,微仰起头看卫长昀,眨了眨眼,“我让阿娘把小宝带回她们房里睡了。”   这个周庚虽说是亲戚,可也没有相处过,不是知根知底,小心些总没错。   卫长昀嗯了声,帮他拉了拉被子,低声道:“人身上有伤,应当是被打的,我给他上药时随口问了几句,他支吾着说是从干活的地方逃出来,多的不肯再说。”   姜宁虽然有所防备,但一听卫长昀这样说,不免担心,“没什么大碍吧?”   卫长昀点头,示意他躺床里去,“不用担心,都是皮肉伤,不伤及筋骨,四五天就能好。吃了东西,看着好点了。”   “那他先让他睡一觉,其他的事明天再问吧。”姜宁看他吹了灯,脱着外衫过来,“反正我们一屋子人,还能怕他一个小孩么。”   卫长昀掀开被子,在他旁边躺下,习惯地去摸了摸他手,感觉没那么凉了才放心。   “十四五岁,不算小孩了。”   姜宁失笑,往他身边靠了靠,几乎枕着他肩膀,“你刚从私塾回来那会儿,我也把你当小孩。”   卫长昀无奈摇头,知道他在逗自己。   “突然来这么一茬事,都快子时了。”姜宁困得打哈欠,“早点休息,明天要开食肆,还要问清楚周庚是什么情况呢。”   卫长昀摸了摸他的后颈,放轻声音,“睡吧。”   姜宁圈住他的腰,轻轻拍了拍,“一起睡。”   大晚上折腾这么一趟,的确磨人。   尤其是家里还住进一个近乎陌生人的半大成人,肯定睡不踏实。   直到后半夜,姜宁才彻底睡着,前边都是半梦半醒的,老觉得家里进了贼。   要么就是什么入室抢劫、杀人放火的事。   翌日一早,姜宁打着哈欠醒来,难得卫长昀还在睡,他支起上半身,往窗户外看了一眼,天色还有些灰蒙蒙的。   姜宁正琢磨要不要躺回去再眯会儿,倏然听到外面有水声。   有点像在打水洗东西。   这么一大早的,家里谁会洗东西啊?   姜宁脑子还没转过来,正疑惑呢,猛地想起昨夜的事,一个轱辘爬起来。   卫长昀感觉到他的动静,睁开眼时,习惯地扶住他,“怎么了?”   “你睡着吧,我穿衣服出去看看。”姜宁从他身上爬过去,边穿衣服边道:“天都还没大亮,不知道谁在洗东西。”   换作夏天那会儿,还有可能是朱红起早了闲不住。   但月前生了场病,养到这会儿,又是冬天,朱红是不会这么早起来忙的。   闻言卫长昀跟着起来,仔细听了听,院子里是有动静。   姜宁看他也起了,也不拦着,从柜子里翻出衣服递过去,两人穿好衣服,一块往房间外走。   房门打开,他们走到院子里,还不等他们惊讶,院里的人先吓了一跳。   “你这是在做什么?”姜宁看对方吓得愣住,好奇地望向盆里的东西,不解地和卫长昀对视一眼,“这些不是菜贩送来的菜吗?”   卫长昀抬手给他拉了拉衣服,免得他冻着。   “一般张大哥他们都是送到门口,是你拿进来的?”   蹲在盆边,挽着袖子把手放水里的周庚,紧张地看他们,磕磕巴巴道:“我、我只是起得早,看菜送来了,就想、想着先洗干净,你们不是要、要用吗?”   姜宁蹙起眉,直接问:“你家应该不在永安镇,怎么知道这些菜我们要用?就不能是买来囤着过冬的吗?”   周庚一脸无措,“我……”   姜宁不想为难人,可是周庚知道店里这么多事,他不得不问明白,不然谁知道会不会引狼入室。   他看眼盆里被冻红的手,“食肆早上用不到这些菜,你别洗了,跟我们过来,先把事情说清楚。”   周庚连忙站起来,局促地拍了拍衣服,看向卫长昀。   卫长昀道:“到堂屋里来。”   说完跟上姜宁,“昨夜封的火,应该还燃着。”   “阿娘封火比我封得好,我封老熄。”姜宁说着,又想起了老房里自己总点不着的灶。   悄声开了句玩笑,“你说我是不是命里带水?”   卫长昀:“……”   “应该是五行不缺火,才会同类相斥。”   姜宁被他逗得笑出声,轻轻拍他胳膊一下,“烦人了啊。”   -   烤火的屋子一进去,便觉得暖和。   姜宁和卫长昀拉开椅子坐好,默契抬头看向跟进来的周庚。   周庚束手束脚,局促地站在门口,“表、表哥,表哥夫。”   姜宁怔住,差点忘了自己要问什么。   低咳一声清清嗓子,“先别喊人,我有几件事要问你。”   闻言周庚连忙点头,示意姜宁问。   “从哪知道我们家地址的?还知道食肆做的什么生意。”姜宁正色问,“你应该不住在镇上,不然阿娘不会从未提到过你们家。”   周庚连忙解释,“我是到镇上做工,有一日跟着主人家出门采买,碰到了姨母才知道你们住在镇上,后来跟府里其他人打听,知道你们开了家食肆。”   姜宁听完,觉得勉强可信,又问:“你年纪不大,怎么一个人离家做工?你爹娘呢。”   周庚抿唇,低下头半晌不语。   姜宁有些疑惑,和卫长昀对视一眼,卫长昀摇了摇头。   “你口音不像镇上的,有些像邻镇。”卫长昀开口道:“按照娘昨日说的,三姨母是嫁到邻镇,这一点对得上。”   看了看周庚表情,卫长昀放缓语气,“只是你只身一人到这边来做工,是经人介绍还是自己偷跑出来的?”   寻常人家做工,都不会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大多都会选近一点的,这样回家方便。往远处去,要么是有熟人介绍,要么就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   周庚支吾着不肯说话,抬头看向姜宁和卫长昀,像是想到什么,眼圈一下红了,突然跪在地上。   “表哥、表哥夫,你们就收留我吧,我、我无处可去,没有家可以回了。”   俩人吓一跳,卫长昀上前把人扶起来,对方却固执地跪着,还要弯腰给他们磕头。   “我娘死了,我爹不喜欢我,又娶了一个,生了个弟弟,我受不了他们欺负,自己跑了出来,跟着走货商到的永安镇。”   周庚哭道:“我原本以为去人家里做工能养活自己,可那家少爷太顽劣,喜欢打人,心情不好就打。后来他家夫人看我可怜,让我去后院厨房帮忙,还多给了我一点药钱,可是后院那伙人也听少爷的,一起打我。”   “我是趁着夜里,有人去倒恭桶时,偷跑出来的。”   姜宁一怔,没想到三姨母竟然不在人世了。   心里一片怅然,只觉得人生无常,而且相隔不到千里,竟是连这样的事都通知不到娘家亲人。   卫长昀用了力,把周庚扶到椅子坐好,“你离家多久了?”   姜宁也好奇看去,等着他说。   周庚擦了擦眼泪,“有小半年了。”   “表哥,你们要是不信可以去问李员外,我就是在他家做工,我这次是差点被打死,才、才不得已来找你们的。”   姜宁听到半年时,震惊地睁大眼,“半年?”   周庚嗯了声,不愿意多提。   见状姜宁心里猜测,那个李员外家的少爷,多半是周庚当个玩具了。   那位李少爷他们也见过,弱冠年纪,平时不学无术,就是一个纨绔少爷,欺善怕恶的。   要不是李员外夫妻在外人好,这李少爷出门都得被人唾两口。   像是这种败家子,最喜欢的就是欺负比自己小的孩子,尤其是同性,从中获取一些心理满足。   “表哥,我能干活,什么活都可以干,你、你不用开我工钱,给我一个住的地方,给口吃的就行。”   “……你当我这里是什么黑店啊?”   姜宁无语,朝卫长昀看去,眼里有担心,却不是担心周庚,而是朱红。   朱红大病初愈,才好了一阵,要是突然知道自家姐妹病逝,外甥还过得这么惨,怕又要伤神。   “你的身份我自会去问个明白,既是邻镇,那也该有户籍文书。”   卫长昀知道姜宁的担忧,“这几日你就住在家里,不必帮忙,先把身上的伤养好。”   周庚急切道:“我可以帮忙的,什么都能做,我不白吃!”   姜宁听到外面鸡鸣,起身道:“一身伤能做什么?要是伤情恶化,那还要给你请大夫,你安心养伤,其他的事我们会去查证。”   “对了,三姨母的事暂时不要说,我娘月前才病了一场,身体不大好。”   周庚连忙点头,“我明白的,你们怎么说我怎么做。”   闻言姜宁摇摇头,走到卫长昀旁边,回头看他,“先回房去休息,一会儿早饭好了叫你。”   “表哥,我——”周庚起身跟上,表情里写着慌乱。   姜宁叹了声,“说了让你留在家里,就不会赶你走。”   见周庚还是一脸紧张,便道:“你要是再跟着,耽误我们做事,我才是要发愁了。”   周庚吓得不敢再跟上,站在堂屋门口,等他们离开,立即回到房间里休息。   说是休息,其实躺在床上也睡不着。   他一闭眼,全都是李少爷指挥那些小厮、家仆打自己的场景,甚至还打他的脸。   周庚裹紧了被子,竭力克制住身体发抖。   -   家里虽多了一个人,可食肆一开门,事情便不少,哪怕有心想坐下来聊明白,也得等到早上忙完。   卫长昀在屋里看书,姜宁和朱红在食肆忙,除了给周庚送早饭那会儿,倒是无暇说话。   反倒是年纪小又不清楚发生什么事的兄妹俩,一会儿一会儿从烤火的屋子里跑出来,趴在窗台那儿往里悄悄看。   要么就是扒门缝,想看看人长什么样。   卫小小忍不住嘀咕,“你昨晚上都没看清吗?”   卫小宝立即拉着她往堂屋走,“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声音,才在门缝看一眼,就让宁哥哥发现,然后婶婶就带我去你们屋子了。”   “那大概什么样啊?”卫小小好奇,“总知道多高吧。”   “比二哥矮,跟宁哥哥差不多吧,然后挺可怜的,走都走不了,不知道是腿断了还是要死了。”   “啊!那好吓人,被谁打的啊。”   “不知道啊,要不你去问二哥,二哥肯定不骂你。”   “才不要。”   两人说得专注,丝毫没留意到卫长昀站在门边,听了全程,正一脸无奈地看着他们。   见他们进了堂屋,应当是回去烤火,卫长昀这才去食肆帮忙收拾。   趁着还不到中午饭点,三个人把东西收进厨房,正好能聊聊周庚的事。   姜宁和卫长昀才坐下,朱红便意识到他们俩有话要说,不由忐忑。   “你们是打算和我说那孩子的事吧?”朱红伸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有些紧张道:“我知道,家里也不算宽裕。其实我和娘家往来甚少,那孩子呢也不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少管一件事家里还清闲,只是——”   “那孩子还伤着,要不我们暂时留他在家里,伤养好了再让他走。”   姜宁诧异地看她,然后反省了一下自己。   难道他现在看上去,很像是铁石心肠的人?他不就是对姜大志父子三人,还有王邦一家狠了点。   卫长昀握了一下姜宁的手,朝朱红道:“娘,我和宁哥儿已经商量过,周庚既然是来投奔我们的,又受了伤,没道理把人赶走,就让他在家里养伤,至于往后去留,他自己决定。”   姜宁垂着眼没说话,郁闷又失落,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朱红没注意到,只听完卫长昀说的,松了口气,“那便好,他是三妹教出来的,秉性应当差不了。”   她低着头,叹了一声,“三妹性格比我还软怯,但心地善良,从小就喜欢帮人,连狗受伤了她都要管,这孩子——”   “要不我这几天去街上打听下,他在谁家做工,要真秉性差,便不留在家里。”   “这事我一会儿就去打听。”卫长昀瞥向姜宁,而后道:“宁哥儿都跟我交代好了。”   朱红看向姜宁,见他脸色不太好,问:“宁哥儿,昨晚是不是吵到你了,脸色不好啊。”   姜宁摇摇头,欲言又止,“没什么,可能是天太冷,睡得不好。”   “那一会儿你多休息下,今天食肆这边我来忙。”   朱红担心道:“这一阵你也忙坏了。”   姜宁嗯了声,站起来往房间走,“那我回房间去躺会儿。”   姜宁一走,卫长昀看着他背影,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跟着起身,把东西收拾了放好,“离午饭还有一会儿,您也歇会,我回房看看。”   卫长昀知道,姜宁自然不会跟朱红生气,可又难免会觉得难过。   毕竟,谁被至亲的人觉得冷血、铁石心肠,都会不好受。   卫长昀敲开门,进屋后反手关上,走到木榻坐下,伸手去摸趴着的姜宁后脑勺。   “不好跟娘说,那要不要跟我说?”   姜宁翻了个面,还是不想讲话。   卫长昀轻轻捏了捏他的后颈,低声道:“我们宁宁哪里是铁石心肠的人,分明心软得要命,连姜大志那种败类都能出一笔钱,给两个兄长帮着安葬,虽说是为了避免麻烦,但不给也合乎情理。”   他说着,察觉到姜宁情绪变化,接着道:“更别说平日里待人了,但凡对他好的,都走哪儿都惦记着。”   “就说这位素未蒙面的表弟,哪怕来历不清楚,还是给了衣服、吃食,连住的地方都安排好。”   姜宁哼了声,捉住他的手后挠他手心。   “哄我呢?”   卫长昀弯腰低头,轻轻在他额头亲了下,“不是哄你,是说真的。”   赤子之心难得,可经历过这些后,仍然保持良善的人,亦是难得。 第164章   事情不是什么大事,奈何姜宁看到周庚就会想起来,一连几天心里都怪怪的。   但除了卫长昀外,其他人都没察觉。   卫长昀知道姜宁的别扭,也知道他明白朱红那话并非指责他,或者觉得他冷血。   这事只能自己想明白,他劝不了,更不能去跟朱红说。   结束一天的食肆忙碌,一家人坐在烤火房里,围着炉子烤火。   屋里灯点得亮,兄妹俩在一边玩自己的东西,姜宁和卫长昀在算账,朱红正在做衣服,周庚就守着兄妹俩,不时帮他们忙。   偶尔说一两句话,并不热衷聊天,气氛倒也融洽。   周庚才来家里,不大习惯,更多是默默地听。   大概是怕姜宁和卫长昀不留他,手脚倒是勤快,有什么活都抢着做。   姜宁合上账本,捏了捏眉心,“明天要去村里,赶上秋哥儿订亲,正好把放在秋哥儿家的腊肉拿回来。”   今年搬到镇上,熏腊肉不太方便,所以买肉的时候,就跟去年一样,拜托赵秋家帮忙,然后一起熏了。   新鲜肉倒是拿了回来,正好店里要用。   “不只腊肉,还要再收一二百斤米回来。”   卫长昀把炭笔放回盒子里,“驴车正好能一起拉回来。”   姜宁打了个哈欠,点点头,“那明天店里的事就阿娘照看,我们俩去一趟。”   说着,瞥了眼正陪兄妹俩搭木块的周庚,想了想,“你在家里不能白吃白住,之前说想留下做工,那明天你就帮着阿娘一起看食肆。”   食肆里的活都不难,汤底都是提前做好的,就帮着洗菜、切菜、上菜,没什么难度。   周庚怔了怔,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姜宁话里的意思。   “表哥,我可以在店里做工了?”   “前几天你养伤,我有活也不能让你干啊。”姜宁撇嘴,“真当我是什么周扒皮啊,冷血无情只知道挣钱。”   周庚连忙解释,“不是不是,我是怕给你们惹麻烦。”   卫长昀失笑,“你在李员外家的事,我们已经问过,是他家少爷不对在前,不会追究你跑出来的事,身契也拿了回来,不过你在他家做工的钱,就只有上回给你的那些。”   “那些已经很多了。”周庚摆手,“要不是表哥夫帮忙,我可能连身契都拿不回来。”   “反正你现在留在家里,那就好好干活,工钱亏不了你的,不过你吃住在家里,肯定不多。”   姜宁喜欢把话说在前面,“小宝,你跟哥哥住一起,可以吗?”   要是小宝不愿意,那就把烤火的屋子收拾下,给他单独弄间房。   卫小宝正玩木块,想往高了摞。   “可以啊,不过我要叫他什么哥啊,是表哥吗?”   “应该算表哥吧。”姜宁嘀咕一句,问卫长昀,“我没有算错吧?”   卫长昀把烤好的橘子拿来剥皮,“是,按关系来说就是表哥。”   姜宁接过剥开的橘子,咬了一口,苦里带了点甜,“那事情就这么定了。”   原本知道周庚的身世后,姜宁就没打算让人走。   这几天卫长昀去打听清楚事情原委,就更没有必要赶人了。   一个是家里虽然多一口人吃饭,但相应的也多了一个人干活。   总归是亏不了。   另一个姜宁考虑得长远,想到了以后的事。   回到房里,姜宁就忍不住和卫长昀说了自己的考虑。   “你说,要是周庚靠得住的话,那会试期间,我们不在家里,是不是能放心点?”   姜宁看卫长昀去拿书,坐在塌边托着脸问。   卫长昀拿出要看的书,听见后回头看他一眼,“那要是靠不住呢?”   姜宁抿唇,“不至于,我们俩看人的眼光不至于差到一起去吧。”   “周庚来历已经问明白,的确如他所说的那样。”卫长昀如今还不到弱冠,说眼光还太重。   只是人与人的相处,总是能大概看出对方的秉性。   周庚不是贪图利益的人,否则早在来镇上那天,就该来投奔他们。   “十四岁,其实年纪也不小。”姜宁知道卫长昀话里的意思,“所以让他帮着店里生意,应当可以。”   “而且,他算半个成人,这样遇到有人闹事,好歹会顾忌点。”   “那就这么办,少说要去三四个月,家里有人照看也好些。”卫长昀剪了一下灯芯,“还是亲的,自是更放心。”   姜宁忍不住笑,趴在那儿看他,“谁告诉你亲的好?人家不说大宅子里的败落就是从内部开始的。”   卫长昀翻到之前看的那一页,“所以我们算大宅子吗?”   姜宁摇头,“高门贵府若还算个家,那败落和大不大无关,要不算家了,败落是迟早的事。”   卫长昀直直地看着他,过了会儿笑起来。   姜宁的话不无道理,任人唯亲是大忌。   -   第二天一早,姜宁和卫长昀就拿上备的礼,驾着驴车回小河村。   家里的事有朱红盯着,周庚也能帮忙,俩孩子长大了不少,这次出门比之前放心不少。   起得太早,姜宁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往卫长昀肩上靠。   卫长昀换了一只手牵绳子,不然肩膀一直动,姜宁眯觉都不踏实。   “怎么困成这样?”卫长昀低声问:“不是睡得挺早的?”   姜宁摇头,含糊不清道:“不知道,可能是做梦了,所以睡得不是很好。”   卫长昀好奇,“梦到什么了?”   姜宁倒不是真的想睡,就是靠着眯觉,便答道:“梦到有条狗一直在追我,我一直跑一直跑,好不容易要甩掉了,结果那狗突然变成超级大,快有一间屋子那么大。”   听姜宁讲故事是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卫长昀尤其喜欢听。   等姜宁说到关键处,便会跟着问一句,然后他就会兴致勃勃地往下接着说,直到故事结束。   等讲完昨天的梦,还有之前梦到过类似的情形,姜宁困意没了,人倒是精神不少。   “嗳,到村口了!”   姜宁看着不远处的小河村,“上次回村还是秋哥儿家搬新房,算算也有好些日子了。”   卫长昀嗯了声,“他们一家也很厉害,年内能把新房子修起来。”   “生活是自己挣出来的。”姜宁伸了个懒腰,又把手揣回口袋里,“不过也有人努力了,还是过不上温饱的日子。”   卫长昀伸手帮他拉了拉领子,“是,毕竟努力不一定成功。”   否则那些彻夜苦读的书生,怎会有的连着十年都无法科举更近一步。   闻言姜宁噗嗤笑出声,觉得他们俩对话像毒鸡汤似的。   是不是毒鸡汤不知道,但大喜的日子,不提这些扫兴的事。   进村后,两人直接去了赵家的新房。   位置还在原来的地方,只是重新盖的屋子,从外面看上去已经完全不一样。   姜宁从驴车跳下去,顺手就把东西拿下来。   今天订亲,赵家虽然亲戚不多,可也来了不少人,热闹得很。   “宁哥儿!”赵秋正在院子里忙,忽地看到姜宁进来,惊喜迎上前,“你怎么来得这么早?我还以为要晚一些。”   姜宁笑着看他,跟着他往里走,“你订亲我还能晚来啊?这不得早早来才行。”   赵秋有些不好意思,可亲都订了,再不好意思也来不及。   “那你们快进来坐,上回来都没好好坐,你怎么还拿了这么多东西?”   “别急着说多,等成亲时我可还有一份大礼。”姜宁道:“这里面还有苗哥儿的,他现在快要待产,来不了,让我一起拿来。”   提到顾苗,赵秋顺着话问起,“日子过得好快,就要待产了啊。”   “可不是吗?不过小心一点为好,上回他跟着来村里,一路马车我担心死了。”   姜宁想起顾苗那个性子,又想到他平时念叨的话,“不知道是个姑娘还是小子。”   赵秋跟着笑起来,“希望他能如愿。”   姜宁左右看看,又往王子书家的院子看去,那边人也不少。   “你们两家一起摆酒吗?”   姜宁还没经历过订亲,不知道是什么习俗,难免好奇。   “等会要过礼,过完礼,再过了聘书,两家亲戚在一起吃顿饭便行了。”赵秋小声道:“还好规矩不多,不然更折腾人。”   闻言姜宁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尊重文化,但繁文缛节太多,确实磨人。   他们说话的功夫,卫长昀已经找地方把驴车栓好,进了院子,正与其他人客套。   一番寒暄后,走到姜宁旁边,朝赵秋点了下头。   “恭喜。”   赵秋回应地点点头,“谢谢你们啊,还特地赶回来。”   他挠了挠头,“你们能来,我特别高兴。”   姜宁拍了他肩膀一下,“我们也替你高兴。”   说着想了想,“嗳,应该是替你们高兴,毕竟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卫长昀无奈摇了摇头,“你啊。”   姜宁瞪他,“我怎么了?本来也是。”   赵秋正欲说什么,听到有人叫自己,跟他们说声连忙过去,一看是家里亲戚来了。   见赵秋走开,姜宁和卫长昀自觉寻了个位置待着,琢磨要不要去隔壁王子书家里也串串门。   姜宁正要问卫长昀,就见他靠了过来,附在耳边。   不等他问,听到卫长昀那几句话,顿时瞪大眼,没好气地拍他一巴掌。   恼道:“不正经!”   -   赵秋和王子书在冬月十二定了亲,青梅竹马修成正果,又是知根知底,家里气氛都很好,旁人看着也高兴。   两边亲戚早上来的,到中午正式过礼、下聘书,一直都是热热闹闹的。   关键是还很和气,两家人都好相处。   姜宁和卫长昀在一旁观了礼,吃了个中饭后看两家都忙,便拿了东西,打算先走。   王子书瞥见他们俩要走,立即扯了扯身边赵秋的胳膊,“宁哥儿和长昀好像要走。”   赵秋忙得晕头转向,这个叔叔伯伯、那个姨母舅母,挨个认了一遍人,又去认王子书家的。   听到他这话,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   “今天太忙,都没好好招待他们。”王子书道。   赵秋反应过来,拉着他就过去。   姜宁才把东西装好,转过身来靠着箩筐,看他俩急匆匆地走来,不禁笑起来,拍拍还在绑绳子的卫长昀。   真是,不管过了多久还这模样。   毛毛躁躁的,没半点大人样。   “宁哥儿,你们要回镇上去了?”赵秋有点舍不得,“才来没多久,都没说上话。”   姜宁站直了些,拍拍他胳膊,“又不是见不到,等过年你们到镇上来玩,不还见面吗?”   赵秋努嘴,他就是觉得姜宁好,想跟他多说话。   “那你们吃饱了吗?家里太忙,我都顾不上跟你们吃饭,也不知道吃好了没。”   “我的天呢。”姜宁瞥向王子书,和卫长昀对视一眼,“你什么时候见过我让自己饿着的?”   压低了声音,“村里那些叔伯婶娘,哪一个不怕我?跟我一桌连菜都不抢。”   旁边站着的卫长昀听见,想起刚才饭桌上的情形,只觉姜宁厉害。   一桌子人,有的岁数比姜宁大了三轮不止,结果看到姜宁在,连喝酒都比平时要局促。   反倒是赵秋和王子书家那些亲戚,对姜宁喜欢得很,直夸他能干。   “你是真厉害,要你学点拳脚功夫,都能去当大侠了。”赵秋顺着他的话道:“专门劫富济贫。”   姜宁被他逗笑,朝院子里看了眼,“送也送了,你们快进去,一屋子人都等着你们。”   王子书挠了下头,“我们就是怕你们来一趟,什么都没招待好。”   卫长昀从一侧的布袋里,拿出两本书还有笔墨,递给王子书,“这两本是你之前从我这借过的书,我去州府时又买了两本,正好当作贺礼送到你们手上。”   王子书诧异,“这……”   卫长昀看着他们俩,道:“进去吧,来日方长,往后见面的日子还多着。”   姜宁笑着点了下头,示意他们不用送了。   闻言赵秋和王子书对视一眼,心中了然,明白他们的意思,双双点点头。   “那你们一路小心。”   在门口道了别,姜宁和卫长昀离开前,又去了一趟杨二爷家里。   年轻人之间或许尚有来日方长,可对着长辈,即便不说,大家都知道见一面少一面的道理。   他俩把驴车停在门口,跟院子里的叔婶到了招呼,又问过杨修远的功课,便一起进了屋。   冬日天寒,杨二爷基本不怎么出门,便是走动也只是在院子里。   卫长昀一进去,杨二爷便抬起头来,看见是他俩,捋了捋胡子笑呵呵招呼他们坐下。   “老师,近日身体可好?”卫长昀上前坐下。   姜宁笑得乖巧,“老师面色红润,气色一看就很好,气色好说明身体也好啊。”   杨二爷被他俩一人一句哄得高兴,笑呵呵道:“你们回村里都来看我,我就高兴了。”   “当然得来看您,过年我们还要来拜年。”姜宁捧着杯子,喝了口便觉得身上更暖和。   杨二爷一听,笑得更高兴。   卫长昀在一旁看着,视线落在姜宁身上,愈发柔软。 第165章   冬月一到,年关悄然而至。   走在镇上的街道,年味越来越浓,不少人家已经挂好了灯笼,贴上了窗花。   年货纷纷摆了出来,卖腊肉、腊肠之类的。   食肆里多了一个人帮忙,原本该忙的年关,姜宁倒是比去年清闲不少,都有空监督俩孩子练字了。   “你这个字,写得也太像你二哥的了。”   姜宁看看卫小宝的字,“字要有自己的风格,哪能光模仿。”   刚七岁的卫小宝一脸疑惑,“可是宁哥哥,我不模仿二哥的字,模仿谁的去学啊。”   姜宁语塞,想想自己过于潦草的字,闭嘴不言。   卫小小捏着笔,“宁哥哥你的字也很好,不过我觉得二哥的更端正,延舟哥哥也说二哥的字很好。”   姜宁放下他们俩写的东西,背着手站起来,打算回房去看看卫长昀看书看得怎么样。   走了一半,忽地想起什么,朝卫小小看去。   陆延舟,他怎么觉得卫小小总是提起这个名字。   微微眯起眼,揣着一肚子疑惑离开。   回房前,姜宁去了一趟前边的食肆,发现自己都帮不上什么忙,周庚和朱红完全能应付。   打了一圈,他又转回去了。   推开房门时,带了一股冷风进去。   人还没靠近,就已经被卫长昀发现。   卫长昀忍不住笑着抬头,“这一天就光看你在家里巡视,有什么新发现吗?”   姜宁听他打趣自己,白他一眼,凑过去坐下,“发现我现在可以当一个闲人,反正食肆有周庚和阿娘。”   其实他还挺乐意的,谁不喜欢过清闲日子。   他又不是那种闲不住的人,觉得家里的事自己插不上手,就认为自己没有价值。   “说明你之前想那么长远是对的,周庚是个能做事的人。”卫长昀一直怕姜宁撑着食肆累着,如今有个人帮忙,自然乐意看到。   更何况周庚的确可靠,往后不管是食肆还是酒楼,必定都会轻松许多。   姜宁赞同地点头,“这段时间看起来,能瞧得出是个踏实的人,性格不外向,可碰到一些客人,该说的也不忍着。”   做生意可不能只会笑脸迎客,还得懂得拒绝,不然吃亏的是自己。   姜宁挨着卫长昀胳膊,下巴抵着,“那去京城赴考的事,什么时候和娘他们说。”   卫长昀看了一日的书,听姜宁这么说,正好能够歇息片刻,眼睛和大脑都得休息。   “不如趁早说,毕竟年后就要出发。”   “那晚饭的时候说吧,只是——”姜宁叹了声,“每次我们俩单独出门,都好像抛下他们单独旅游一样。”   怪不好意思的,有种不顾家人的感觉。   卫长昀失笑,侧过身,胳膊揽着姜宁,让他直接靠在自己腿上,“旅游?是说我们单独出去玩吗?”   “对啊。”姜宁伸手勾住他衣襟上的一根线头,“有一点点负罪感,仿佛他们是累赘。”   卫长昀帮他轻轻按着腰,“怎么会这么想?”   姜宁摇摇头,他自己也不知道。   分明不是爱多想的人,可这一阵大概是冬天到了,就喜欢胡思乱想。   “不会的。”卫长昀低头,蹭蹭他鼻尖,“此去京城是为科举,我们一起去,一是有个照应,二是京城那么大,你要做酒楼、食肆,或者我真能留京,不得提前安排吗?”   “你说的也对,的确是这样考虑的,只是这一回离开得太久了。”姜宁低声道:“山高路远,有什么事是真的来不及知道。”   “那……”卫长昀望着姜宁,知晓他在纠结什么,“全家人一起去怎么样?”   姜宁愣了愣,飞快摇头,“一家人都去了京城,万一、万一——”   先不说一路花销,便是未考中,一家人以何为生?   京城可不比村里、镇上,那地方当得起一句寸土寸金。   “所以在镇上等我们并无什么不妥。”卫长昀分析道:“镇上都是相识的人,多少有个照应,更别说我们此番赴京是参加会试,我尚有举子身份在,不管是里正还是其他人,多少要给几分薄面。”   “去京城路途遥远,你我都尚且要担心途中之事,若一家老小都去,难免照顾不过来。”   更坏的打算是,他们要是在路上碰到山匪、歹人,那好歹是个青年人,能跑、能逃。   拖家带口,如无行伍跟着,连安全都保证不了。   “这么一说,我又想开了。”姜宁笑起来,“多大点事,不就是离开家三四个月吗?”   他长大了,不能这么恋家啊。   卫长昀被他逗笑,看他想要坐起来,立即伸手垫在桌边,怕他撞到头。   姜宁起身,在他脸颊亲了下,“不耽误你看书,我去忙别的。”   心里琢磨的事解决,该想想这个年怎么过了。   -   “店里的生意,交给我们?”   周庚一脸吃惊,连忙放下碗筷,“不行的,我、我只能打打下手,别的做不了。”   卫小小和卫小宝停下吃东西的动作,眨巴着眼睛,专心听大人们说话。   京城?那是什么地方啊。   朱红担心道:“你们这一去要三四个月,几乎要到夏天,那……”   “我不是担心食肆生意,是你们这一去,人生地不熟的,要不要多带一些银子出门。”   闻言姜宁略有诧异,和卫长昀对视一眼,“银两自然是会带够,不过州府会给公卷,到时不管是官驿和渡船,都不花钱。”   “那还是要多带一些,京城那地方不比咱们这里,要用钱的地方少,光是在京城里住,就要不少银两,更别说其他的了。”   朱红还是担心,“那头驴应该晚点再买。”   姜宁忍不住笑起来,“那驴能有多少银子啊?省也不是这么省的。”   “再说,我们去京城只是赴考,花钱的地方不过吃住二字,旁的用不到,最多再加一项就是买笔墨和纸。”   京城的纸再贵,那也不会一两银子一张吧。   卫长昀从旁解释道:“我们是担心离开家这么久,你们在家里忙不过来,食肆这边生意大多都不错,没闲的时候。”   加上还有一双半大的孩子,左右是担心忙不过来。   “家里的事你们就别操心了,我们这吃住都不要钱,菜贩和肉铺都是熟人,每日去拿菜就行。”   朱红想了想,道:“小小和小宝也乖巧,有时还能帮忙,你们不用担心。”   兄妹俩一听提到自己,也不管是什么事,立即点头。   姜宁看向周庚,“这些天你在家里帮忙,做成什么样我们心里都有数,你就不用自谦了。”   “店里的生意,这一阵我和阿娘会慢慢教给你。”   “可是——”周庚从刚才姜宁提到后,一直都很懵,也很慌张,他就不是这块料。   “我做不好,不就毁了食肆的名声。”   “哪有这么严重,只要菜处理得干净,能做熟,我那些菜谱是假的吗?还能难吃到哪里去。”   姜宁诧异笑道:“你先别着急自我否定,试试再说。”   食肆里的菜,姜宁全都教给朱红怎么做,都是些家常菜,并不难做。   能卖得好,说到底还是占了一个人物以稀为贵。   镇上只有他们家做,那生意可不得好吗?   就算别家仿着做出来,大家还是习惯到他们这里来吃。   卫长昀想起一事,“周庚,你可识得字,或者能写些简单的数字?”   周庚脸色涨红,摇了摇头,“不、不识得。”   姜宁一听卫长昀问,就知道他想说什么,“那趁着我们离开还有些时日,你和小小、小宝一起学认字,先把数字认全,噢,还得学写名字。”   “他俩已经学了不少,要是你不好意思问我们,可以问他俩。”   卫小宝顿时来了精神,“周表哥,我可以教你!我从一到十都能写了,而且宁哥哥还教了我们什么个十百千万。”   卫小小嗯了声,“一个数就是个,两个数就是十,然后这样往后推,数写在对应的位置上,再正着读。”   周庚今年周岁十四,不识得字,更写不来字,脸上臊得慌,“我、我写不好的。”   “做生意的,哪有不会记账算账的。”姜宁道:“先试试啊,这家里又不会有人笑话你。”   卫长昀点头,“识文断字并非一日之功,今日让你学,哪怕将来不做生意,不在家里,外出做工,也多一些技艺,少吃一些亏。”   周庚深吸一口气,“那我试一试。”   这么一商量,去京城的事大概就交代好了。   姜宁和卫长昀放了心,不过两人心里想到一处,临走前还得去李捕快那里打个招呼,平时巡街,多留一下家里情况。   年前食肆不经营时,姜宁和卫长昀就一起盯着周庚认字,先是名字再是数字。   过了这一关,姜宁又给他一些算术题。   家里账本一直都有记,不能他离开后就乱了。   兄妹俩自觉当起了小老师,简单的算术学会后,就会帮周庚一起学。   这样一来,年前家里的事情又多了起来。   一是备着过年的年货,二是要准备去京城的东西。   二月中便要考试,在家里连元宵都过不完就得往京城赶,可不是时间匆忙吗?   姜宁拍了拍院里晒着的被子,望向从房里出来的卫长昀。   “嗳,我们初二还是初三回村里拜年啊?”   卫长昀走过来,把刚拍完的被子拿起来,“初二去,初三不是要给你过生辰。”   姜宁怔了怔,差点忘了这件事,“你不说我都忘了,这过的是——”   “十九了嗳。”   卫长昀笑着看他,“对,我十八了。”   姜宁抿唇忍着笑意,跟在他后面往屋里走,“按照我们那儿的说法,我们俩这是早恋早婚。”   卫长昀把被子铺到床上,“……在燕朝可不算。”   燕朝男女哥儿的婚嫁年龄,十五即可成亲。   十七成婚的大有人在,有些十六岁都成了家,还有孩子。   姜宁靠在床边的桌子旁,“那倒也是。”   话音刚落,院子里传来说话声,跟着就是朱红哎哟了一句,他俩吓一跳,匆匆往外走。   刚到房门口,就见朱红返身跑来。   “宁哥儿,顾家哥儿的小厮来说,他、他这会儿怕是要生了。”   姜宁睁大眼,脑袋里“嗡”一声。   卫长昀看他被吓到,伸手扶着他时,伸手摸了摸袖袋,“娘,你和周庚看着家,我们过去看看。”   “今夜不必等我们,留个门就行。”   朱红连声答应,“路上当心啊。”   姜宁回过神,急急忙忙跑出院子,“长昀你快点!”   喊完又碎碎念道:“怎么这么突然啊?”   旁边小厮看他一脸急色,也抹了抹汗,“是、是刚要吃晚饭,少爷突然说不舒服,然后姑爷一听就——”   “不是摔着磕着就行。”姜宁听完,放心不少。   卫长昀追上来,手里拿了件披风,是前几天为了去京城买的。   “晚上天凉。”   姜宁嗯了声,心里突突突的,暗暗祈祷顾苗一定要平安。 第166章   顾府。   入夜后灯火通明,全府的人都忙了起来,在顾苗住的院子进进出出,一盆一盆热水从屋里端出来,又一盆盆端进去。   姜宁和卫长昀赶到时,看见这一幕,对视一眼,心都提了起来。   顾夫人和沈明尧跟去了屋里,外面只有顾今南和顾老爷在,正来回走着,不时搓手张望。   “顾伯父。”   姜宁走上前,向顾老爷问好,“苗哥儿在里面待多久了?”   顾老爷见他们俩来,匆忙点了下头。   “快半个时辰了,也不知道什么情况,还以为生过今南之后会好一点。”   旁边顾今南一听,着急地往门边跑,扒着门缝往里看。   “爹爹……”   姜宁不知道能说什么,只点点头,“放心,苗哥儿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什么事。”   说完,不自觉地捏了捏手,担心望向紧闭着的房门。   “不会有事的,大夫、产婆都在。”卫长昀安慰道:“你说的,苗哥儿吉人自有天相。”   闻言姜宁看向他,嗯了声。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往里端的热水越来越多,往外端的盆里能看到一些血色。   等在外面的人都没了说话的心思,牵挂着屋里的顾苗。   天色渐渐愈发暗了,屋里终于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   顾老爷一个激灵,直接往门口跑去,等着里面的人出来报信。顾今南也焦急等在一边,不停地跺脚。   姜宁和卫长昀看向对方,同时松了口气。   卫长昀捏捏姜宁的手,低声道:“可以放心了,你刚才脸色都白了。”   姜宁凑过去,压着声音,“苗哥儿可真勇敢,特别厉害。”   这一瞬间,他觉得朱红很厉害,竟然能生下他们兄弟三人,还能养大。   之前被误会的那一点儿心里不愉快,早就烟消云散。   “恭喜老爷,是个姑娘。”   顾府里年纪大些的婆子抱着孩子到门口,襁褓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模样看着就标致。”   顾老爷啊了声,往屋里看,“苗苗怎么样了?”   “老爷放心,少爷就是有些脱力,其他的一切都好。”婆子道:“冬日寒冷,孩子先抱进去了,关着门暖和些。”   顾老爷连忙道:“那赶紧把孩子抱进去,关上门。”   婆子刚要转身进去,丫鬟们伸手要关门,就听得里间传来顾苗的声音。   “是不是宁哥儿来了?让他进来,我想和他说话。”   丫鬟一听,立刻问道:“少爷,等床边收拾一下,我再帮你去叫姜老板。”   顾苗应声,望着床边的顾夫人和沈明尧,漂亮精致的脸上挂着虚弱的笑。   “你们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不过没下回了,这次可疼死我了。”   大夫在一旁收拾药箱,然后交代,“要小心伤口,尽量吃得清淡一些,要是有发热、发冷的情况,一定要告诉我,避免有其他情况出现。”   沈明尧紧抓着顾苗的手,听完后点点头,“知道了,多谢大夫。”   顾夫人擦擦眼泪,叹了一声,“你这孩子,吓死娘了。”   顾苗笑着道:“谁知道这丫头养得太大了,还是吃得太多,我的过错,不对,是明尧的错,不盯着我。”   沈明尧点头,“嗯,我的错。”   屋子里要收拾,沈明尧等顾苗缓了缓,才把人抱到另一张干净的床上,放下帷幔,轻手轻脚给他擦拭干净,换了衣服。   这些事几年前他就做过,如今是第二次,熟稔了许多。   可是他的手还在发抖,甚至要不停地调整呼吸,才能尽量不让顾苗难受。   顾苗望着沈明尧,眨了眨眼,慢慢握住他的手,“害怕了?”   沈明尧对上他的眼睛,绷着嘴角,“我先帮你换衣服。”   顾苗笑起来,撒娇道:“嗳,你这样脸色看着很吓人,别害怕了,我答应过你的啊,要跟你一起变成白发苍苍的老爷爷。”   轻轻晃了晃沈明尧的手,逗他放松。   闻言沈明尧呼出一口气,半晌才坐在床边,两只手一块握住顾苗的手,低头抵上去。   他低声道:“苗苗,还好你没事。”   顾苗用另一只手摸了摸沈明尧的头,“不会有事的,书呆子。”   -   房间里收拾妥当,丫鬟走到偏厅,跟姜宁说了一声,便引着他一起进了房。   姜宁进屋子,先是闻到了血气,下意识皱了皱眉,才到床边。   顾苗大概是疼得睡不着,所以只是躺着,眼睛睁得老大。   “宁哥儿,快过来跟我说会儿话。”   姜宁走过去,把他手按回被子里,“你可消停一点,身体还要不要了?这都什么时辰,不困呐。”   顾苗笑嘻嘻道:“疼得睡不着,知道你在,就只好让你陪我说会话了。”   “那我可困了。”姜宁故意逗他,在床边坐下,担心问:“大夫那儿,没说其他的吧?”   顾苗摇头,“其实还算顺利的,刀口也不大,不过费了点劲儿,看着吓人而已。”   “那就好。”姜宁挠了挠头,其实不太明白刀口是什么,费劲儿又到哪种程度。   毕竟,他还没有孩子呢。   顾苗见他挠头,笑起来,“不会也吓着你了吧?”   姜宁老实地嗯了声,“是有一点。”   “我看你家长昀挺惯着你的,反正你们都有两个小娃娃要照顾了,不生也没什么。”   顾苗逗他玩,“这样还不遭罪。”   闻言姜宁愣住,其实他完全没想过这一茬,就是顺其自然而已。   其实,不讨厌小孩,也很尊重生命。   但他们不是忙吗?要孩子,那也得是春闱结束后的事情了。   “这事我们还没想过,等春闱后再说。”姜宁道:“对了,春闱我和长昀一起去京城,可能三四个月不在,你可要照顾好自己。”   顾苗听到这话不意外,姜宁和卫长昀一起去京城是再好不过,还有个照应。   “说到这个,我正好有一事要跟你聊。”   “啊?什么事。”姜宁好奇。   顾苗放轻了声音,毕竟他说话都有一些疼,“就是春闱的事。”   “你年纪比我们小不少,看着明尧比你大五岁,可一门心思都在读书这事,去京城我有些不放心。”   京城繁华,可也容易有其他的麻烦。   那些士子、权贵、大官,一个比一个来头厉害,有时无意中都不知道会不会得罪人家。   顾苗想得简单,他只是想沈明尧平安考试回来,中不中都是次要的。   “你是想要我帮着照顾一下吗?”姜宁怔了下,问:“我是没问题,可苗哥儿,沈大哥或许比你想的要成熟、稳重呢?”   顾苗点头,“我当然知道了,但他性格太耿直,不会变通,光是考试我自然不担心,但你也知道,科举不只是考试而已。”   “我们家看着厉害,也只是在镇上、县里,到了州府都没能说得上话的,更别说京城了。你心思缜密又通透,七窍玲珑心,有你看着,我更放心。”   “真不知道你是夸我还是损我。”姜宁嗔了一句,“那我帮你看着点,不过你都说了沈大哥比我年长这么多,我可不好说教,到时候真碰到什么事,我跟长昀说,让他俩自己说去。”   “那也可以。”顾苗有些累,又困了,“原本我还想跟他一起去来着,眼下看又不成了。”   “这回你可别让他跟我们一起走了,我们上元节前就要走,一路都是走路,所以时间长。”   姜宁道:“他想陪你,你就让他陪着,反正到时请两个护院跟着,快马往京城赶也来得及。”   顾苗嗯了声,又小声跟他说了些话。   过了一炷香,姜宁看顾苗眼睛都要睁不开,立即哄着他睡了,示意丫鬟好生照顾,便往外走。   才出房间,就看沈明尧在外面待着。   姜宁朝他点了点头,“苗哥儿睡着了,我们就先回去了。”   沈明尧朝他行了一礼,“劳烦你们过来了,苗苗他觉得见到你会安心一些。”   “这什么话?离得这么近,我们应该来的,而且有你在苗哥儿才是真正的安心。”   姜宁示意他进去,走下台阶和卫长昀站在一起,“那我们回了,过几天再一起来看苗哥儿,之后就京城见了。”   卫长昀向沈明尧点头示意,俩人目送他进去后,才离开顾家。   出了顾府,顾老爷原本想让人送他们回家,被他俩拒绝。   姜宁被卫长昀牵着手,俩人走在空无一人的街上。   “好少这个时辰还在外面。”姜宁晃了晃他的手,转头看卫长昀,“其实一直在镇上也没什么不好。”   小镇生活虽然不繁华,而且还挺单一,可胜在宁静、太平。   卫长昀笑着挑了下眉,“是在提前做心理准备吗?要是考不上,回镇上挺好。”   “考前不许胡说。”姜宁瞪他,“我这叫有感而发,才不是提前打预防针。”   卫长昀想了想预防针的意思,大概理解了,“但你这叫迷信。”   “我都能到燕朝了,迷信一下怎么了?”姜宁把牵着的手揣进卫长昀的袄子口袋,“突然要离开好几个月,有一点舍不得。”   卫长昀略有同感地嗯了声。   姜宁深吸一口气,“不说这个,回家回家,我都困死了。”   卫长昀笑了起来,捏捏他的手,“不过我有一个疑惑,想问问你。”   姜宁嗯了声,示意他问。   卫长昀道:“为什么出发的日子选了初七?其实初十也不算太晚,总共不过早几天而已。”   闻言姜宁噗嗤笑出声,“因为我们那儿啊,每到初七就得工作。”   年年新闻上不都这样报道的吗?   一到初七,大家都得返工。   那说明初七应该是个宜出行的日子,图个好彩头。 第167章   大年三十,又逢一年除夕。   走在街上年味十足,家家户户都挂上灯笼,贴上春联和窗花,门框和窗棂都挂了红辣椒、小南瓜。   成串挂着,看着倒是红红火火的。   姜宁难得在年三十睡了个懒觉,睁开眼时,已经巳时。   房间没人,不过小猫倒是溜了进来,团在床尾的箱子上,脑袋枕着前爪。   瞧见他醒来,圆溜的眼睛直直盯着他,舔着爪子喵了一声。   姜宁笑了声,打着哈欠坐起来。   朝小猫招了招手,“板栗,快过来。”   小猫听姜宁叫自己,又招手示意,爬起来,轻轻一跃就跳到了被子上,往前跑两步就到了姜宁怀里。   难得冬月里出了太阳,阳光照进来,正好落在床头,显得屋内没那么冷。   姜宁摸了摸小猫的头,“谁还给你洗了个澡,这么干净。”   小猫当然不会回答他,不过刚好进来叫他起床的卫长昀会。   卫长昀走进来,反手关了门,免得风吹进来。   “小小觉得过年大家都有新衣服,所以就给毛栗和板栗都洗了个澡,娘帮他们烧的水。”   “她一个人洗的?”姜宁诧异问。   给宠物洗澡可太难了,尤其是大部分动物都不喜欢水,哪怕喜欢也都是玩疯了那种,按都按不住。   “小宝和他一起,还有周庚帮忙。”卫长昀从柜子里拿换的衣服给他,“晒了好一会儿才干。”   姜宁抱起小猫往地上一放,擦了擦手,“难怪身上的毛还有一点潮湿,让它去外面晒晒。”   卫长昀嗯了声,开了门,放小猫出去。   小猫滑溜地从门缝出去,转眼就不见人影。   卫长昀把门关好,回到床边,看姜宁衣服换得差不多,“已经在擀饺子皮了,中午吃饺子。”   “年夜饭的菜都备好,晚点直接上锅就行。”   “打算让我这个厨子失业?”姜宁开玩笑道:“食肆用不上我就罢了,连年夜饭我都可以撒手不管。”   卫长昀等他下床后,抖了抖被子铺好,掀起一角折过去。   “不是你说的,让他们提前适应。”   姜宁坐在凳子上,拿起梳子绑头发,“我现在觉得是我需要提前适应。”   话是自己说出去的,结果闲下来有点不自在的是自己。   姜宁绑好头发,正要去拿另一根发带,被卫长昀抢了先,拿起桌上的发带,站在身后帮他。   卫长昀道:“去京城的一路上都不轻松,趁着在家多休息也好。”   “这倒是。”姜宁一想到此去京城路漫漫,心里便打起鼓来。   掀起眼在镜子里看卫长昀,“不过去京城,真的要走一个月吗?”   从黔州到京城,得先走完山路,才能进平原。   姜宁蓦地想起自己还不知道京城的具体位置,等卫长昀扎好发带,便转过头。   “京城在哪里啊?”   卫长昀失笑,“现在才想起来问这个,是不是晚了点?”   姜宁瞪他一眼,“所以你是有地图?我就说,路程这么长,怎么可能连一张地图都没有。”   卫长昀走到书架旁,拿出前几日去镇上书铺里买的地图。   说是地图,其实并不详细,但大致的方向都已经标注。   见状,姜宁好奇地走过去,凑到他边上去看那张地图,“这地图能——”   能看出什么?   后边的话卡住,过了会儿才瞥向卫长昀,“沿途经过的城镇标得挺清楚的,河道也有,应当不会走错。”   只要沿途城镇标记清楚,还有一些能发现的官驿、河流,问题应当不大。   卫长昀看出他的迟疑和勉强,“只要路上有人,或者有官驿,就能问路。”   “这倒是,我们两张嘴还问不出一条去京城的路吗?”   姜宁颇为认同地点头,直起身往外走,“大过年的,不提这个了,包饺子去。”   包饺子、做年夜饭。   一年到头不止这一顿饭,可一到除夕都会这么张罗起来。   这是一家人在一起过的第二个年,围坐在炉子旁,一桌子菜,再加上两壶饮子一壶酒。   姜宁笑眯眯地望了一圈,拿起杯子,“除夕快乐!”   其他人一听,默契地举杯碰了下,唯独周庚反应慢了些,慌张地拿起杯子靠过去。   卫长昀看眼姜宁,道:“旧岁将辞,新春欲临,盼年年常如此。”   “除夕快乐!”   “身体康健、学业有成。”   “祝二哥一举夺魁!”   一家人待在一起久了,自是互相影响。   姜宁平时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不少,说话自是都像他。   只有周庚来得晚,不大明白,又性格内敛,磕磕巴巴道:“表哥和表哥夫去京城,一路平安。”   “干杯!”姜宁说完,收回手抿了一口,“今年的杨梅酒,怎么做得有点辣了。”   吐了吐舌头,“是不是糖放少了?”   卫长昀尝了一口,觉得还好,“有一点,还酒味重些,爱喝酒的应当喜欢。”   朱红给兄妹俩倒好了饮子,拿起杯子也尝尝,“二郎说的是,我说呢,这一坛怎么卖得这么快。”   姜宁放下杯子,拿着筷子夹菜,“刺梨酒也卖得快,明年可以多酿一点。”   “要不是刺梨干不如新鲜刺梨,多做些刺梨饮子,那才好卖。”   卫长昀一听,便知道他想的什么。   只是姜宁想的,怕是难以理解,还容易解释不清楚。   最后只能一句对身体好表达。   “表哥,你酿的那些酒,和李员外家里那些好酒半点不一样,可又挺好喝。”   周庚难得插一句话,“我听李员外家里都是什么花雕、女儿红、汾酒之类的。”   姜宁看他,“我要是跟他们卖一样的,那食肆的生意早开不下去。”   总归做吃的买卖,那就得先吸引人来,再给对方养成习惯,时不时再弄点新鲜菜品,反复这般,生意才能长久经营。   周庚崇拜地看着姜宁,低头继续吃东西。   一旁卫长昀看在眼里,而后和姜宁对视一眼,无声笑起来。   “二哥,帮我夹一个鸡腿。”   “宁哥哥,我想要吃小米渣。”   “宁哥哥,我想啃鸡翅。”   姜宁听完,干脆把盘子换了换,这边的递过去,再接了朱红递来的。   咬着腊排骨时,暗暗琢磨,是不是得弄一个圆桌出来才行。   现在家里才六口人,平日里吃饭还好,伸手够得着。   可万一来客人,或者赵秋、顾苗他们家里一起过来,方桌坐不下,小圆桌又不够大,分桌又得弄两份菜。   都不如一张大圆桌来得方便。   卫长昀看他吃饭都能走神,碰了碰他胳膊,“在想什么?”   姜宁道:“在想家里能不能摆得下一张大圆桌,不过又得去烦木匠了。”   要是做不了可以对折收起来的,做一整张也行,就有点占地方。   卫长昀闻言,怔了怔才点头。   对木匠来说,是有些烦了,又想姜宁多点主意,又怕他的主意太多。   -   晚饭过后,镇上有灯会。   难得姜宁不出门,便让朱红和周庚领着兄妹俩去玩,正好邻居家的小孩都来敲门,一起去的话,回来还有伴。   朱红带了些钱在身上,防止俩孩子要买东西。   临出门时,还问了姜宁和卫长昀要不要带点什么,两人一起摇头。   卫长昀正在书桌前收拾东西,瞥向那边趴着的姜宁,“怎么不和娘他们去逛逛灯会?”   姜宁摇摇头,下巴抵着手背看他收拾。   “有一点乏,不太想动。”   卫长昀愣住,放下东西走到他面前,抬手去摸他额头,“哪里不舒服?”   姜宁还是摇头,“只是一丁点不舒服而已,可能是刚才吃太多,又在炉子边上,给闷着了。”   卫长昀看看他脸色,又摸了一下他额头确认,“我们初七就出发,初二回村里拜年、扫墓,你打算什么时候跟秋哥儿他们一起去顾家?”   姜宁歪着头思考,“初五左右吧。”   生辰肯定是自家人一起过,就不办什么宴席了。   其他天里,算来算去只有初五最好,日子还吉利,是迎财神的天。   “那回去的时候就跟他们说好。”卫长昀把要用的书都装进书箱,这几日横竖是没什么时间看,不如先收起来。   看着还有好些日子,但仔细一算,并无多少时间来收拾。   “嗯。”姜宁点头,视线跟着卫长昀移动。   看了一会儿,才眨眨眼,“长昀,新年快乐。”   卫长昀一怔,手里还拿着书便回头看他,“新年快乐。”   姜宁笑起来,看着没刚才那么蔫了,又忍不住八卦起来,“嗳,刚才来敲门的几个小孩里,你看见陆家小子了吗?”   “你是说延舟?”卫长昀笑问:“不是知道人家名字,怎么还这么叫?”   姜宁哼了声,心里想等会我把八卦说出来,你还能笑出来算你厉害。   他对卫长昀招招手,等人坐在对面,才一脸八卦道:“那个陆延舟的确算得上少年翩翩,人也老实、上进。”   卫长昀点头,“这不是很好?”   姜宁眼波流转,压着声音道:“小小可是一口一个延舟哥哥,就这街里街坊的——”   他顿了顿,“不就是青梅竹马吗?”   果不其然,卫长昀的表情凝在脸上。 第168章   大人总喜欢开小孩的玩笑,什么青梅竹马、娃娃亲,长大了给我家小孩当对象。   等到大一点的时候,又开始限制他们产生友情以外的感情,生怕发生点什么。   一旦发生了,便苦口婆心地劝解,口口声声都是为了你好,你还小不能这么早谈恋爱。   姜宁逗卫长昀是真,不过却没有拿两个小孩取乐的意思。   半大点孩子,喜欢在一起玩,无非就是喜欢和对方玩,要么是对方脾气投缘,要么就是对方能带着自己。   “小孩子的感情,我不插手。”卫长昀捏了一把姜宁的脸,“是你说的少操心。”   姜宁努努嘴,“逗你而已。”   下巴抵着手背,抬眼望着卫长昀,伸手挠了挠他手背。   卫长昀疑惑地看他,“困了?要不要先眯一会儿,到时间再叫你起来。”   年夜饭吃得早,离子时三刻还早,得有两个多时辰。   睡一觉起来再守岁放炮仗都来得及。   姜宁摇头,指尖沿着手腕探进袖口,眼里带了一点笑意。   卫长昀微怔,而后挑起眉梢,反握住姜宁手腕,指腹在腕内轻轻叩了叩。   房间里烛火晃动、被褥暖和,气氛悄无声息中变得旖旎。   姜宁倒在被子里,手还不忘抓着卫长昀的手臂,从下往上看,眼里笑意不减。   “你做什么?”   卫长昀低头,鼻尖蹭了蹭他脸颊,“不做什么,陪你睡觉。”   姜宁知道这人故意的,成亲近一年,俩人都开窍了许多,怎么可能还半点不解风情。   “真的只打算睡觉?那我可就睡了。”   卫长昀低笑着去亲他,动作温柔、克制,却又带了些悄然中长出的占有欲和掌控欲。   扣紧姜宁纤细的手腕,指腹在上面印出痕迹,而后又轻轻抚过。   姜宁只觉身上的衣物逐渐轻盈,意识缓慢被抽走,以至于被欺负得狠了,也只会咬着卫长昀的指节低声呜咽。   卫长昀放任他咬着,只是会用另一只手将人禁锢在怀里,躲不开分毫。   手掌正好能覆在腰间,往回捞起时,便低头去吻他脸侧,或是安抚地啄吻在唇边。   平日里霁月光风的人,头发松散交缠在一块,落在肩头、枕间,分不清彼此。   哪怕过了这么久,姜宁仍旧不太能适应这样过于强烈的感官刺激。   仿佛全身要害都被牢牢掐住,有疼、有酸,更多的是难以言喻地愉悦。   姜宁睁着湿润的眼睛,望向卫长昀,低声控诉,“……太凶了。”   卫长昀咬在他肩侧,掀起薄薄的眼皮,仍旧不打算放过他,“你受得住。”   “……”姜宁呜咽着咬住枕巾,红着眼瞪他。   外面街道的喧闹传不进来,屋内的冬日春色也透不出去。   紧闭着的门窗,偶尔只响起木床咯吱的动静,或是门外猫的叫声、挠门声。   直至一切归于平静,姜宁微张着唇,无力地伏在卫长昀怀里,偏着头小口小口地呼吸着。   卫长昀抬手轻抚着他的背,摸到汗湿,便拉高被子盖住,又替他擦着。   去亲姜宁耳尖,感觉到怀里人轻颤,便又收紧了胳膊。   姜宁缓了一会儿,才感觉魂落了回来。   斜眼瞥向明显餍足了的卫长昀,“……我就不该招你。”   “夫郎有所求,我岂能漠视。”卫长昀见他有力气说自己,跟他说话逗趣。   姜宁气得瞪眼,忿忿地咬了他一口,“这一年你不是都在看书,力气还这么大?”   怎么看他都不算手不能提的人,卫长昀怎么做到能把他完全抱起来,还一点不费劲的。   卫长昀回顾了一下过去一年的事,大多时候他的确在看书。   可搬家、拿货、抬东西的时候并不少。   “想我怎么回答?”卫长昀想不出答案,便问他。   姜宁笑了一下,捏捏他的胳膊和肩膀,“要是你从小习武,那一定也会很厉害。”   卫长昀扫过他眉眼,这会儿还带着春意,露出些许和平时不同的模样。   “我去打水,先把身上擦干,不然一会儿着凉。”   姜宁嗯了声,等卫长昀钻出被子,便裹着被子滚到一边,“还有这个,记得重新拿一床来换。”   卫长昀捞起床边椅子上的外衫,披着往外走,“知道。”   姜宁眨眨眼,打了个哈欠,这会儿是真有点困了。   裹着被子,隐约能听到外面卫长昀的动静。   对床笫之事,姜宁一向大大方方的。   他俩又没有隐疾,正是冲动的年纪,再加上对彼此长相都颇为满意,哪有不想的道理。   待他俩收拾好,姜宁便盘腿坐在床边,脑袋一点一点地,望向正在看书的卫长昀。   卫长昀伸手接住姜宁下巴,忍不住道:“眯一会儿?”   姜宁摇头,“这会儿睡了,等下更睡不着。”   “那要不要吃点东西?”卫长昀轻声问:“拿点瓜子,或者橘子、花生之类的。”   “那我在这儿吃东西,不影响你啊。”姜宁笑起来,逗卫长昀道:“哪有人像你这样,事后在一旁看书,让夫郎在边上吃东西的。”   卫长昀一怔,难得语塞。   他瞥向姜宁,眉眼间还带着春意氤氲,不由喉结咽动,别开眼,匆忙翻了一页书。   姜宁瞥见他动作,笑得更乐了,“我还当你清心寡欲,能专心看书呢。”   卫长昀无奈叹了声,望向他,“明知故问。”   家里只有他们俩,难得能随意一些,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卫长昀的书未看几页,姜宁困意也没消退,反倒聊了不少事,有去京城的安排,还有过些天的事。   等到朱红他们从灯会回来,亥时都快过了。   姜宁和卫长昀听见动静,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时看了对方一眼,莫名不自在起来,耳根发热地移开视线。   “这个兔子灯超级好看,那个老爷爷手好巧。”   卫小小提着一盏灯,兴奋道:“哥哥那个鱼灯也好看,动起来像是在水里游。”   卫小宝提着灯,两只手各捏了一根棍子,轻轻一动,挂着的鱼灯仿佛活了一般。   “快看快看,动起来了。”   “周庚哥哥,你那个也好看。”卫小小甜甜一笑,不忘夸周庚那盏花灯。   周庚把手里的那盏灯放在院子里,弯腰摸了摸围过来的小猫小狗,再一抬头,便见姜宁和卫长昀从屋里出来。   旁边朱红拿了两个纸袋,是在街上买的小吃。   看到姜宁和卫长昀,立即问:“回来路上才买的,还热乎,要不要吃点?”   “闻着好香,是炸的油果子吗?”姜宁晚饭没吃多少,光吃菜不顶饿。   又腻歪了将近一个时辰,这会儿闻到味道,突然有些饿。   朱红点头,“炸的汤圆,还有做的糖糕冻。”   姜宁走过去,伸手接了袋子,打开看了眼,扭头问卫长昀,“你要不要再吃点?”   卫长昀摇头道:“不吃了。”   过了亥时,那就已经子时了,得先把灶里的火烧起来,再备一锅热水,等会儿煮汤圆。   真自律啊。   姜宁嘀咕一句,拿着纸袋跟进厨房,“阿娘,你们先去烤火,歇会儿,放鞭炮还要好会儿呢。”   “二哥,你看我和哥哥的花灯!”   卫小小献宝似的举着灯给他们看,“哥哥的还会动!”   卫长昀摸了摸她的头,“婶婶给你们买的?”   卫小宝抢话道:“不是,是周庚哥哥给我们买的。”   “而且周庚哥哥也给自己买了。”   卫长昀看了眼朱红,见朱红笑了笑,朝周庚看去。   “他们俩年纪小,过年过节买可以,平时别太惯着他们。”   周庚连忙解释,“我、我没有乱花钱,这个也挺便宜的,我就想正好过年,买了哄他们开心。”   卫长昀知道周庚误会自己的意思,刚要解释,姜宁从后面探头,咽下嘴里的东西。   “哎呀,你误会长昀的意思了,他是说,你当哥哥的要是一直这么惯他们,等我们从京城回来,你身边那点工钱都得被他俩给哄着花完了。”   闻言周庚错愕又诧异地看他们,隐约明白了他们这话的意思。   这一个月来,他一直把自己当成是在食肆做工的,并未觉得自己是家里人。   他来得突然,家里又有那些事,还惹了镇上的员外,完全是一个麻烦,烫手的山芋。   他不知道姜宁和卫长昀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可这一句话,就让他鼻尖一酸,红了眼眶。   “二哥,宁哥哥,我们才不会哄周庚哥哥给我们买东西。”   “就是就是,我们很懂事的。”   兄妹俩你一句我一句,立即让气氛活跃起来。   姜宁忍不住笑,碰了一下卫长昀胳膊,“话是你说的,你去哄吧,我可不唱这个白脸。”   卫长昀看他吃得唇角有碎屑,抬手给他蹭掉,“不哄了。”   姜宁瞪大眼,看着他钻回厨房里,又转头去看兄妹俩,结果人家已经拉着周庚和朱红往堂屋走了。   “……”   “我下回连红脸也不唱了。”   子时三刻一到,街头巷尾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硫磺和硝石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一家人正坐在堂屋里吃汤圆,听到声音,个个都探头往外看。   两个小的先坐不住,胡乱把汤圆塞到嘴里,便跑到院子门口去看街上放炮仗。   周庚放心不下,跟着一起出去。   “今年这炮仗声真响,就是可惜了,雪下得少。”朱红往外看了眼,“就冬月里飘了两回,感觉连雪都没积起来。”   姜宁从小也不怎么见过雪,毕竟西南这一片地方,除了山里和海拔高一点的地方,其他地方确实留不住雪。   雪花才下到半空,就已经化成水了。   要说冻雨,那见得比较多。   “能下两场也好,都说瑞雪兆丰年,好歹是下了。”卫长昀道:“怕的是一点不下,来年容易有旱情。”   闻言姜宁扭头,“年头不下雪,容易有旱情吗?”   “冬月和正月里下几场雪,正好浸到地里,土不干才能肥,开春作物才长得好。”卫长昀解释道。   要是冬月和正月都不下雪,雨也少,那地多半是要干的,半点草都不生,开春耕种,便少了一些肥土的杂草。   姜宁咬着勺子,眨着眼往外看,“那还是下雪吧,冷归冷,好歹大家的日子能过。”   前年才发了水灾,缓了一年,要是又遇旱情,这日子哪能过得好。   正想着,外边的鞭炮声愈发响亮。   紧跟着一道打更声传来,正好到了除旧迎新的时辰。   又过一年,已是元安十九年。   姜宁催着卫长昀,“快快快,卡着时辰放鞭炮,从年尾红到年头,今年大家平平安安、日子红红火火。”   卫长昀拿起一旁的鞭炮挂在胳膊上,又拿了一根香,走到院子外,把鞭炮往地上一扔,“往里站点,别被炸着。”   兄妹俩和周庚立即往里挪,刚好和姜宁、朱红站一块。   分明是夜里,这会儿却亮如白昼。   卫长昀弯腰拿着香把鞭炮引子点着,快步走到家门口。才刚站定,便听到噼里啪啦一阵响。   姜宁捂着耳朵,笑盈盈道:“新年快乐!”   说完凑到卫长昀边上,“金榜题名。”   卫长昀听见后,笑起来,偏头低声道:“生意兴隆。”   两人正说着话,还不等鞭炮放完,便被卫小小和卫小宝拦在了家门口。   “二哥,宁哥哥,新年好!”   “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穿着一身红色袄子的兄妹俩,跟年画娃娃似的,抱着手一脸期待看他们。   眼睛里都写着发红包三个字。   姜宁从腰间摸出早备好的红包,“新年好,这个是压岁钱,祝我们家孩子新一年健康长大。”   微微躬身,抬手摸摸他俩的脑袋。   看两人拿着红包跑开,便抬眼看向周庚,递上一个红包,“新年快乐,这是给你的压岁钱。”   周庚摆手想要拒绝,被卫长昀眼神制止。   犹豫着接过来,“祝表哥和表哥夫新年好,科举能考中,生意能发财。”   姜宁满意地点头笑道:“这个我喜欢。”   不仅三个年纪小的有,姜宁照例给朱红也准备了一份。   等鞭炮放完,姜宁和卫长昀慢悠悠往院子里走时,卫长昀忽然问了一句。   “什么时候把红包拿上的?”   “就是他们逛完等会回来啊。”姜宁得意地看他,“我可提前准备好了,就怕这会儿拜年拿不出来。”   翻过除夕就是大年初一,都守岁了,压岁钱当然得趁早备着。   卫长昀看着姜宁脸上得意,露出恍然的表情。   往堂屋里看去,不经意提起,“我的那份在枕头边放着,你帮我拿一下,我去看眼厨房的火。”   姜宁正想让他自己去拿,转念一想自己跟灶王爷不太对付的事,“那我去帮你拿。”   不疑有他,直接回了房间。   房间里要暖和一些,姜宁走到床边,翻开枕头时嘀咕,“枕边?什么时候放的啊,刚才都没看——”   话音一顿,诧异地望着枕头下的东西。   “一直在想送你什么好,后来还是选了这块玉。”卫长昀不知什么时候进的房间。   “我只盼你一世安宁,万事顺遂。”   岫玉并不贵重,却质地莹润,如青山之石,葱郁又有生机。   在卫长昀眼里,姜宁便是这般的人。 第169章   年年岁岁,每逢新旧交替时,人人都会许下关于未来的愿望。   卫长昀每年的愿望都一样,但愿身边亲友身体康健、家宅安宁。   然而,对姜宁总会多一分私心,想要能实现更多心愿。   姜宁捧着手里的玉,细细打量着。   拇指大小的玉上,雕刻出一个小小的观音像。   原来男戴观音女戴佛,还真是自古就有的。   其实姜宁从未想过卫长昀会送自己礼物,他俩每天待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从不瞒着对方什么,关系比寻常夫妻更为亲密。   可卫长昀好像天生就懂得怎么爱人,哪怕一开始有些笨拙,却学得很快。   无论在哪方面都是。   姜宁拿着玉,牵起卫长昀的手,把玉递到他手心,“帮我戴上吧。”   卫长昀嗯了声,手指勾起红绳,抬手绕到姜宁颈后,将红绳系上,摆弄好结扣处的珠子。   “会觉得硌人吗?”   姜宁摇摇头,把玉坠放进衣领,“不会啦,睡觉时那一块本来也碰不到。”   微微仰起脸看卫长昀,打开胳膊抱上去,“谢谢长昀。”   卫长昀笑着拥住他,“原本是想你生辰那日再给你,可一想新岁已至,早一日晚一日都一样。”   手掌轻轻揉了揉姜宁的后脑,“生在新岁初始的人,老一辈都说是有福之人。”   姜宁笑起来,眼神笑盈盈的,“原来是这样啊。”   卫长昀煞有介事点头,“是这样。”   姜宁暗暗思忖,原先他是怎么会觉得卫长昀不大会哄。现如今,分明是太懂得怎么让他高兴了。   在房间里腻歪了一阵,姜宁和卫长昀才出去接着把汤圆吃了。   新的一年就这么到来,在漫天的炮仗硝烟味里,子时过后,又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   正月初二是姜宁的生辰,过得简单。   大早上便有朱红给他煮的一碗长寿面,而后到了晚上,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顿饭。   等到初三回村里省亲,热热闹闹过了一天,到天色快黑才回的家。   直到初五,王子书和赵秋从村里赶来,和他们一起去了顾家看望顾苗。   到了顾家,恰好顾家夫妻出门去拜年,不在家里,他们便直接去了顾苗的院子。   顾苗虽是哥儿,但没那么多讲究。   四人一起挤进房间里,围着还未满月的小姑娘看。   小姑娘大方得很,估计是遗传了顾苗的性格,看到这么多人围在摇篮边也不害怕、哭闹,还试着朝人伸手。   姜宁从带来的盒子里拿出如意锁,悬空逗着她,“苗哥儿,我怎么觉得小丫头又长开了一点啊。”   顾苗身子还没恢复,只坐在一边软椅里,“有吗?感觉除了刚出生那会儿,后面都差不多。”   沈明尧怕他不舒服,又给他拿了一床毯子搭腿上。   “是长开了点。”   顾苗啊了声,笑起来,“那完了,我那话可不能给她听到,万一和我一样记仇呢。”   其他人一听,纷纷笑起来。   赵秋和王子书自然是也备了礼,是一个吉祥锁。   赵秋望着活泼的小姑娘,想起了家里的侄子,“小孩一天一个样,家里小侄子就是,总觉得才出生不久,现在都能在床上爬来爬去。”   要不了多久,就能学走路。   “沈大哥,顾大哥,小姑娘取名字了吗?”王子书好奇道:“还是要过一阵再取。”   顾苗道:“还未想好,过一阵再取,不过小名想好了。”   “潼潼,小孩子嘛。”   姜宁听完,问是哪一个字。   沈明尧便解释,而后卫长昀和王子书觉得也合适。   小孩才出生不久,精力不足,身上都还软软的,没一会儿就呼呼睡过去。   顾家有乳娘照顾小孩,不用顾苗和沈明尧时刻盯着。   见小孩睡着,他们便从房间转到另一边的花厅去。   几人围坐在一起,姜宁和赵秋担心顾苗身体,挨着他多问了几句,怕他恢复不好。   顾苗心宽,笑着让他俩放心。   卫长昀心思都在姜宁身上,看他眉目带笑,心便放下许多。   “不知你们可听说了最近的事。”沈明尧忽地换了话题,道:“是岳父年前去好友家中闲聊时听到的,对方前些年还在京城做生意,后家里母亲病了,今年才归乡。”   卫长昀思索片刻,点头道:“我应当识得,前年替他拓了一篇孝文。”   顿了顿才道:“竟是回乡了吗?”   “年前回的,没有对外声张。”沈明尧神色略显严肃,“黔州地处偏远,朝廷消息向来晚一些,不过——”   他看向卫长昀,“当今圣上身体有恙,春闱怕是由太子亲监。”   卫长昀心思一下集中起来,蹙眉道:“太子亲监也并无什么不可,既已立储,这些事自然是太子代劳。”   沈明尧沉默片刻,而后摇头,“然大皇子年长,虽非先皇后所生,却也是长子。”   “况且今年春闱,原本是由大皇子与礼部共商。”   闻言卫长昀明白了沈明尧话里意思,并不是谁来主持的问题,而是太子与大皇子之间,势必会各有立场。   而春闱就是再次丰满自己羽翼的过程,没有什么会比从新一届士子里挑选门生更为妥当。   因为这一批人里,大部分都尚未进官场,无依无靠。   “朝堂之事风云诡谲,岂是你我这般蜉蝣能够左右、撼动,安心备考便是。”   卫长昀敛了敛神色,道:“士子妄议朝政,亦是大忌。”   考场里写文章都尚要考虑天子心意,不可冒犯天子。   如今私下里只有他们几人,提及朝政、皇室,说过就过了,再多说便是逾距。   沈明尧自是明白卫长昀的意思,“备考为重,我只是担心今年春闱怕是——”   不如以往轻松,更要处处小心。   稍有不慎,若有行差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之地,再想抽身就难了。   卫长昀点头,“我明白,沈兄的担心不无道理。”   王子书在一旁听完了,才缓缓开口,“黔州与其他士子相比,更无根系,若能脱颖而出,必定会受人关注。”   “不过只要心定,则能正其身。”   卫长昀嗯了声,垂眼时,无意间扫到姜宁看来的视线,神情微怔,并未在这个话题上多说。   一个时辰后,他们从顾家离开,送王子书和赵秋到镇口,便往家里走。   天还下着细雨,卫长昀撑着伞,有些走神。   姜宁抬眼看过去,悄悄握住他放在身侧的手,低声道:“不论你选那一条道,我都会陪着你。”   不论是科举艰难,或是朝堂诡谲,他都会一直站在卫长昀身边。   卫长昀停下脚步,转过头看他,而后握紧了手。   “好。”   -   从家里出发去京城那日,姜宁和卫长昀习惯地早起,打算再把行李检查一遍,还有公卷、身份谍文、过所这些凭证。   少一样,到了京城都很麻烦。   姜宁瞥眼外面还漆黑的天,把包袱扎紧些,“前天见一面也好,要是他们再来送,怪麻烦的。”   卫长昀正在收拾书,其实带去的书并不算多,只拿了几本必要的。   其他的若是有需要,可以在京城的书铺里去租。   春闱这样的日子,士子众多,京城那般繁华之地,书铺自然也乐得把书租给士子用。   既不损失什么,又能小赚一笔。   “等天亮我们就出发,这样今晚应该能到第一个官驿。”卫长昀回头看姜宁,“钱袋拿了吗?”   姜宁嗯了声,“放身上了,而且不止准备了一个,多一点准备也好。”   “碎银、铜板和银锭分开放,这样拿钱时也不外露。”   卫长昀知道姜宁想得周到,连他身上都装得有两份钱。   “厚的衣服要不要再拿一件备着?”   姜宁把包袱放到桌上,扫了一圈,“京城在中原,不知道春后是冷是热。”   卫长昀把两个包袱拎起来,和姜宁收拾的放在一起,“春闱结束正好三月,等放榜要二三十天,而后再等一个月才是殿试。”   “算起来,应该是五月左右了。”   姜宁怔了片刻,心里算了算,“之前说三四个月,还是算少了。”   听他这么一算,从正月出门,要是能到殿试那一关,回到家都是小半年的事了。   说话间,姜宁检查了一遍,东西都收拾齐全。   其他要用的,若是真忘了拿,重新买都可以,身份、过所这些别忘就好。   卫长昀点头,“是要小半年。”   他理了理衣服,“我去厨房弄点吃的,吃了早饭再出发。”   姜宁倏地想起什么,走到柜子前,“啊,那你去,我找一下房契,这个可得给阿娘那里收着。”   平时都在他这里放,可他们小半年不在家,屋子空着,放着不安全。   卫长昀看他在那里翻箱倒柜,提醒道:“昨天不是把箱子一起搬过去了?房契应该在里面。”   姜宁愣住,回过头看卫长昀,“好像是哦。”   完蛋了,他这个记性,比鱼还要差。   卫长昀笑了声,“起得太早,你再去眯会儿,我煮好面再叫你。”   姜宁叹了声,坐在床边往被子里一倒,“我会想念家里的被子、吃食还有——”   “阿娘他们的。”   闻言卫长昀神色微顿,轻摇着头往外走。   这个时辰哪哪儿都静悄悄的,连家里养的一猫一狗都还在窝里睡觉,听到动静也只是稍微抬下头,并未跑出来。   卫长昀往窝里看了眼,大半年的时间,一猫一狗长大不少,猫还好,体型本来也小,狗完全从毛绒绒变成能看家护院的大小。   他走过去,从旁边的木盒里,舀了一勺吃的放到饭盆,便拍拍手打算进厨房。   才转身,便见厨房是亮的,还隐约能听到声响。   卫长昀怔了怔,看向小宝和周庚住的那间屋子,猜到了大半。   “昨夜不是说了我们走得早,你们不用起来送。”卫长昀推开厨房的门,看着正在灶边忙的周庚。   周庚吓一跳,有些慌乱地看过来,“我、我是担心你们起太早,来不及弄吃的,就想反正睡不踏实,就给你们做早饭,还能顺道把今天食肆要用的菜洗了。”   “我烙了两块饼,是用表哥烙的法子做的,可以路上吃。”   灶台上又是粉、又是面,还有菜,一看就是起了有一会儿。   卫长昀走近了挽起袖子,跟着收拾,“我们一走至少三四个月,家里的事你和娘多商量,不清楚的要问,切勿自乱阵脚。”   “小小和小宝年纪小,要有不懂事的地方,你是兄长该说就说。”   “镇上虽太平,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若遇要紧事便去求助里正或李捕快,好歹是官家人。”   卫长昀并不是一个唠叨的人,只是他和姜宁一走近半年,家里只有老小,唯独周庚算得青壮年。   要周庚遇事也慌张,那就更麻烦了。   周庚仔细听着,认真点头,“表哥夫放心,我定会守好食肆和家里,护好姨母和弟妹。”   算算,周庚到家里也有一个月。   耳濡目染加上姜宁有意无意提醒,比刚来时胆大了不少,好歹不会畏畏缩缩怕事。   只是年纪小,加上个不算高,看上去还一身少年稚气。   “实在无人可以帮忙,便去顾家,顾家哥儿与我们是至交,真遇到难事,他不会袖手旁观。”   卫长昀道:“不过不到必要时候,不必去寻他。”   “我明白的。”周庚答道:“表哥昨天已经交代过一回,说要是碰到要紧事又拿不定主意,还不知道求助谁,就去找顾老板,顾老板定会帮忙。”   卫长昀点点头,把煮好的面从锅里捞到碗里,开始加佐料。   “时辰还早,东西收拾完可以回房再睡会,晚些起来都来得及。”叮嘱完周庚,卫长昀便出了厨房,回了房里。   姜宁听到开门的动静,起身上前,“在厨房里跟谁说话?阿娘还是周庚啊。”   卫长昀放下盘子,筷子递到他手里,“周庚。”   姜宁嗯了声,并不意外,边坐下边拿筷子拌面,“他就是心思太重,总想着要报答我们,什么事都抢着干。”   “勤快是好事,不过年纪再大点,还得要能担事才行。”   卫长昀在他对面坐下,“这小半年,应当能好些。”   “那天秋哥儿还问我,怎么把人留下了。”姜宁咬断面条,“仔细一想,留下人的决定做得是有些匆忙,不过他身世可怜,又是家里亲戚,总不能赶走吧。”   卫长昀抬眼看他,眸色微动,“你一向嘴硬心软,留下他本是一片好意,如今他有事做,你也能抽出空来忙其他的,是意外之喜。”   “话说回来,秋哥儿还真厉害,说要做香包生意,便做起来了。”姜宁想到赵秋卖的香包,“只是这物件不像食肆,人每天都要吃饭,香包能用好一阵。”   卫长昀见他还有心思操心这担心那,不由摇摇头,“那你打算再帮他们想办法?”   然而姜宁却摇头,抬眼看了看他。   “这事儿得他自己想办法,做生意又不是照本宣科,一比一复制或者按步骤去做就能成的,得自己变通。”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相信赵秋能做到。   早饭过后,天色渐白。   姜宁和卫长昀简单收拾一下,拿起三个包袱,准备启程。   俩人一块走出房间,便见周庚拿着两张饼站在院子里,有些手足无措,又强行镇定地站着。   朱红和小小、小宝也起了,不过看着是打算送完他们就回去睡。   “又不是不回来,每回都送啊。”姜宁接过烙饼,看着一家子人,“只送到家门口,可不兴送远了。”   卫长昀肩上挂了两个包袱,看了一眼兄妹俩,又看向朱红和周庚,“家里的事,有劳你们多照看。”   朱红道:“一家人还说这些,你们一路小心,有空便捎个信回来,小小和小宝能看得懂不少字了。”   卫小小和卫小宝忙点头,表示自己能看得懂。   “二哥,宁哥哥,你们要好好的啊,我们在家也会好好的。”   小孩说话有些黏糊,却显得天真可爱。   姜宁和卫长昀听见后,不由相视一笑。   今天要赶到第一个官驿,不能耽误启程的时辰。   一家人在门口说了几句话,又交代了一些事,姜宁和卫长昀并不多唠叨,拿好包袱便朝着镇口去。   只是二人未想到第一天到官驿,就碰到了事。   “我们是赴考的士子,这是——”卫长昀和姜宁进了官驿,正要出示公卷,忽地有人跌跌撞撞从门外跑进来,一下倒在地上。   赶了一天路的姜宁被吓到,往旁边挪了挪,盯着地上的人,扯扯卫长昀的衣服。   踮脚附在他耳边低声道:“身上不见血,不知道怎么回事。”   卫长昀摇头,弯腰打算把人扶起来,被一旁的驿户拦住。   “举子且慢,我们来罢。”驿户上前,把来人扶起来,探了探鼻息,道:“不要紧,应当是饿晕了。”   姜宁一愣,看向卫长昀,犹豫着问道:“还未过完年,怎么会有人饿晕,难道是附近——”   永安镇周边并无什么灾情,收成都还够自家口粮。   驿户扶人坐在凳子上,“小公子不知,去年这一片遭了蝗灾,百姓大多都收成不好。”   姜宁听完,正欲从包袱里拿点干粮,就见卫长昀已经拿了出来。   “这是我们带的干粮,先给他吃吧。”卫长昀道:“我们一路还能补给。”   驿户倒也不客气,接了过去,“朝廷赈灾一直未到,远水救不了近火,希望今年能好过些吧。”   “对了,你那公卷无误,楼上左边还有两间空屋子,你们自行选一间住下就好。”   姜宁和卫长昀点点头,拿上包袱往二楼去。 第170章   燕朝历经一百多年,王朝趋于稳定,大多数官驿修建时间都较早,要是州府衙门有充盈,官驿自然会多修补、翻新。   然而黔州地处偏远,州府衙门并不宽裕,官驿已有十几年未修补,能遮风避雨足矣。   姜宁和卫长昀到了二楼,按照驿户所说选了一间房。   尽管疏于修补,但房间内收拾得干净,几乎闻不到什么灰尘堆积的味道。   卫长昀拿出火折子,把桌上的油灯点着,漆黑的屋子瞬间亮起来,感觉一下暖和不少。   “一会儿我去问问在哪里烧热水,你先歇会儿。”   姜宁点头,把包袱拎到床里侧放好。   “房间还挺干净的,被褥看得出来也干净。”   卫长昀走到门口,检查了门闩,“夜里脱了外衫就行,外面的被褥到底不是家里的。”   尤其冬日潮湿,穿着中衣也免了睡得不舒服。   “我们今天走了有五十里吗?”姜宁坐在床边,有些困,还有一点累。   为了赶到官驿,他们途中就休息了三次,而且每次都是坐一会儿又继续走。   从前觉得小河村到镇上的山路难走,今天走了这么远,姜宁才知道什么叫难走。   卫长昀回身,看见姜宁一脸困倦,走过去托住他的脸,“困了?”   姜宁嗯了声,眼睛都快睁不开,往他手上一靠,“困。”   “……烧热水正好可以泡脚,不然明天都起不来。”   “到了这边,会有一些车队、商队,到时我们搭车会快一些。”卫长昀用指腹摩挲着姜宁的脸,“等到了岳州会好一些,可以走水路。”   只是从此处到岳州,仍有上千里路,至少还要半个月。   “辛苦你了。”   姜宁摇摇头,掀起眼皮望着他,“你也辛苦啦。”   他笑得露出颊边的酒窝,模样乖乖的。   卫长昀被他一句话哄得眉目柔软,低头亲了亲他额头,“那我去烧水,你在房里歇会,好了我叫你。”   顿了下又问,“这会儿饿不饿?”   姜宁还是摇头,“不饿了,刚才吃了一块饼,感觉还噎得慌。”   卫长昀柔声答应,扶着姜宁靠在床边,起身去楼下烧水。   卫长昀从房间到楼下时,正好撞见刚才的驿户,问了句刚才晕倒的人。   驿户摆手,习以为常了,“给了点吃的,让他大堂里住一晚,明天该去哪去哪。”   “其实要不是你们给了吃的,今晚都不该让他住,否则人人都来驿站吃住,那就乱套了。”   闻言卫长昀一怔,一时半刻说不出话。   见死不救、见伤不理,是他之前从未想过的。   然而看的那些书、学的那些课告诉他,驿户所说也并非没有道理。   要是人人都来驿站吃住,天下便乱套了。   卫长昀只点点头,问清了厨房的位置,便自行去打水、生火烧水。   再回到房里时,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他轻手轻脚关上门,拎着水进了屋,把门栓好后,才去盆架那边,拿盆和帕子。   姜宁迷迷瞪瞪听到动静,循着声音抬头看去,“好了?”   卫长昀拧了帕子,站在床边替他擦脸,“擦完脸,再泡泡脚,明天会好一点。”   姜宁任由他托着自己脸,懒得动弹,“对了,那个人怎么样呀?”   卫长昀知道他会问,便道:“问过驿户,说留在驿站里住一晚,明天该去哪去哪。”   “那还好,正月里天还冷,要是无处可去能冻死人的。”姜宁小声说。   等洗完脸,稍微清醒了些,就坐在那儿看卫长昀收拾。   卫长昀搬了凳子过来,坐在姜宁对面,脚放进盆里。   才放进去,姜宁就踩到他脚背上,笑盈盈看他。   “有一点烫。”姜宁笑眯眯解释,“水路的话,我不会晕船吧,我还没坐过船呢。”   卫长昀道:“冬天水枯,不过风小、浪小,天气稳定一些,从运河走比起夏天应该会好许多。”   夏天遇到下雨天,河水暴涨,再大的船只都会晃。   姜宁觉得自己应该不会,毕竟他适应力挺好的。   脚踩着脚,热水刚好能没到小腿肚。   两个人有一会儿都没怎么说话,只是看一眼对方,然后笑。   等到水变得凉了,卫长昀才出声。   “盆放到门口,正好能堵住门。”卫长昀挽着裤腿站起来,弯腰端盆,“明天起床下去时再倒掉。”   姜宁缩到被子里,裹紧了一些,“嗯嗯,你快上来吧,凉飕飕的。”   刚才还不觉得,这会儿衣服脱掉,感觉怪冷。   卫长昀简单把屋里收拾了下,擦了手吹灭灯,摸到床上钻进被子里。   刚躺好,姜宁就靠了过来。   “你说,永安镇和这里不过百里之隔,闹了蝗灾我们都不知道,那千里之外的京城,是不是完全是另外一副样子啊。”   姜宁抱着卫长昀的腰,小声问。   “相隔将近三千里,自是不一样。”卫长昀伸手拥着他,“会怕吗?”   姜宁摇头,“有什么好怕的?一想到前年那样的大雨都熬过来了,还有姜大志勒索那十五两的日子,没什么好怕的。”   赴考而已,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何惧之有?   再者,京城再是虎穴,他们不也得走一遭。   卫长昀摸摸他的背,“的确,没什么好怕的。”   再是朝廷动荡,会试亦是要考的。   -   从永安镇到京城有将近三千里路,先走山路,再转水路,最后一段到了京城外,又要改走陆路。   路上花了十五天到岳州,在岳州休息了一天,才坐上去往京城的船。   在船上一待就是将近七天,才总算到了京城外一处渡口。   去岳州那些天,路上越来越热闹,村落、城镇都比之前繁华,隐隐有了鱼米之乡的模样。   而且说话的口音也渐渐变得不太一样,好在大多都听得明白。   船夫抛下锚,铺好下船的梯板,便吆喝着让客人们都下船。   姜宁晕晕乎乎靠在卫长昀肩头被叫醒,抬眼望着他,“到了?”   卫长昀拿起包袱,先起身站好,再去扶姜宁,“嗯,已经到渡口,从桃叶渡到金陵城,大概要半日左右,我们今天先休息,明天睡到自然醒再进城。”   姜宁边听边站起来,站起来的瞬间,觉得腿都是软的,走两步仿佛飘着一样。   “那可以好好休息了,现在都才过未时。”   在船上虽然不用走路,可是一连七天,只有其中一天下船走动了下,一样难受。   尤其是颠簸时,感觉连吃饭都不香了。   卫长昀握着他的手,两人一起出了船舱。   其他人比他们着急下船,他们俩没那么急,便落到了最后才下船。   船夫看到两人,笑着道:“卫郎君,金榜题名啊!”   卫长昀朝对方点头,“多谢,您行船平安。”   “多谢这几日的照顾啊。”姜宁在一边补了句。   船夫摆摆手,看着他俩下船,便收起了绳子,回到甲板上去忙其他的事。   才一下船,姜宁就踉跄了下。   还好有卫长昀扶着,不然肯定摔个狗啃地。   “长昀兄,姜小兄弟。”   姜宁和卫长昀正小声说话,忽地旁边有人叫他们,双双抬起头来。   姜宁看到对方,立即扯了扯卫长昀衣服,“是聂丛文。”   聂丛文,二十七岁,岳州籍的考生。   从上船第一天他们就住在相邻的两个船舱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倒是熟络不少。   平日里吃饭闲聊时,提到过他这是第二次参加会试。   从前旧友,有的高中在京城为官,有的落榜郁郁寡欢,今年便只有他一人赴考。   “聂大哥。”   卫长昀挂好包袱,朝对方拱手问礼,“可是有什么事?”   聂丛文笑起来,一张生得俊朗的脸,身材也算高大,加上健谈的性格,倒是有几分像刻板印象里的北方人。   “无事无事,只是想问你们是打算今日进京还是明日,要是明日的话,咱们还能结个伴,在桃叶渡多待一晚,正好休息休息。”   姜宁在一旁眨了眨眼,忍不住问:“聂大哥不去先见你那位朋友吗?不是说进京了第一件事先去找他。”   闻言聂丛文挠了挠头,移开视线,“他可是大忙人,哪里是我想见就见的,还是不去打扰他了,等考完再说。”   姜宁眼睛一转,和卫长昀对视一眼,大致猜到一些。   不愿意见旧友,无非是怕自己这次又没考上,心里觉得有落差,不好去见对方。   这么一想,和对方的关系必定是很亲近的了。   “我们打算在渡口住一晚,明日睡到自然醒了再进城。”卫长昀道:“此处去城里,不过半日,若是遇到车夫愿意带一程,一个时辰就到了。”   聂丛文一听,面露喜色,“正好正好,我们一起,还能凑一桌吃饭,咱们两地的口味相差不大。”   说着话,从一旁走过来,胳膊一左一右揽住他俩,“走走走,这渡口我来过,知道哪家客栈划算。”   原本姜宁刚下船就还晕乎,差点被他的大膀子砸得腿一软跪地上。   想都不想瞪向聂丛文,太自来熟了吧。   卫长昀失笑,伸手把他解救出来。   聂丛文好似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朝他俩笑笑,“这不是太高兴,忘记姜宁身子弱,我——”   姜宁咬牙,“聂大哥,我不是身子弱!”   分明是聂丛文一身壮实,要不是模样好看,跟那印象里的武夫差不多。   奇了怪了。卫长昀比聂丛文矮不了多少,看上去差不多,但就精瘦些。   聂丛文朗声笑道:“是是是,是我太鲁莽了,不过长昀,你家这夫郎可真够厉害,陪你走着一趟,往后你可不能对不起他。”   卫长昀无奈,却语气正经道:“我自是不会负他。”   姜宁捏捏耳朵,哼了声,“走了,再晚客栈都没得住。”   才出码头,遍地都是人,而且不少都是来赶考的。   房源怕是紧俏得很。 第171章   桃叶渡就在金陵城外几十里地,是天下第一渡,无数商客、使臣皆由此入京,自是繁华。   可谓是富贵迷人眼。   姜宁和卫长昀在客栈安顿好,还未休息多久,便被聂丛文敲门叫了出去。   聂丛文为人爽朗,在船上就跟他俩相处得好,心里一直琢磨能不能交个朋友。   下船时见他俩在那儿商量,就主动找了过去。   还好,姜宁和卫长昀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这朋友也做成了。   “走走,先带你们填饱肚子,别的事,过后再说都不迟。”聂丛文张罗道:“别看今年是会试,往年哪怕不是会试,桃叶渡人也多得很。”   “有时候走在街上,还能碰到别国使臣队伍从这儿过。”   姜宁歇了会儿,精神好了不少,这会儿边听边打量起周遭,只觉目不暇接。   真的好热闹啊,感觉街上全是人。   之前想过京城可能会很繁华,却没想到过会繁华成这样。   “聂大哥,你对京城好像很熟悉,以前在这儿住过吗?”姜宁无意打听隐私,只是听他介绍,不免好奇起来。   不是会试的时候还在京城,那自然是在这里住过的。   聂丛文点头,“我有一个远房伯父在鸿胪寺做署丞,我上一次会试来得早,住了小一年。”   卫长昀了然道:“难怪聂大哥从京城之事如此了解。”   “那京城什么时候会热起来啊?还有就是哪儿的住处比较便宜。”姜宁问得大方,丝毫不觉囊中羞涩是什么事。   他们是从黔州来的,又不比其他地方。   虽说食肆年末那一阵生意好,加上卖出去的佐料、辣椒和零嘴,赚了一些,但比起京城这地方的消费,哪够看的。   三十两银子,可不得仔细算着花。   “金陵可大了,要是不嫌地方远,便宜的地方还是有。”聂丛文说着话,把他们引进了一家饭庄。   饭庄不大,更像是一个院子。   外围一圈竹篱,里边屋子瞧着也像是竹屋,不说豪华,却也有几分清雅。   “哎,三位客官是来喝酒还是吃饭的?”   伙计一见人来,利索迎上前,“这会儿客还没满,有得选。”   “吃饭的。”聂丛文摆手,“选一处稍微安静点的,能说话。”   伙计连声答应,走在前头带他们去找座。   姜宁和卫长昀跟在后面,打量了一圈,低声说起话来。   “这饭庄倒是合我心意,我要是开不了三层大酒楼,弄一个这也不错。”姜宁压着声音,“像我爸妈从前开的农家乐。”   卫长昀嘴角上扬,问:“又改主意了?”   姜宁瞥他,“这叫审时度势和随机应变,要根据自己的能力和本事去调整目标。”   才不是遇见困难就退缩,有本质区别的好吗?   “颇有道理。”卫长昀认同地点点头。   说话间,伙计已经给他们找好了位置,等他们坐下,便有其他伙计麻利地上了茶水。   聂丛文一看就不是第一回来,“报几道你们家的招牌,给我这两位朋友选选。”   “好嘞,这菜啊可有讲究,看您选哪些。”   伙计嘴皮子溜,一串菜名报完,还顺道解释了一下有的菜是什么。   姜宁听得眼睛睁圆,一脸好奇又新鲜,听完了问聂丛文,“炖生敲和水晶鸭好吃吗?”   “你还真会挑,就这两样招牌菜,可是闻名秦淮,尤其这水晶鸭,城里百姓经常道,无鸭能渡秦淮水。”   聂丛文说完,看向卫长昀,“长昀,你可有什么想尝的?”   卫长昀想了想,问道:“蜜汁藕,这个季节藕正是新鲜的时候。”   聂丛文点头,朝伙计道:“这三道菜之外,再加松子鱼米、春满园,最后再来一壶花雕酒。”   伙计默念后记下,“好嘞,客官稍等,这就去给您下菜。”   伙计一走,三人便说起话来。   “这家饭庄,我之前就来过,味道好,而且店家也好,最重要比起其他家来,便宜许多。”   聂丛文举起杯子,“我先以茶代酒,敬两位朋友。”   姜宁和卫长昀一起举杯,笑了笑,“我们也敬聂大哥。”   客套的话说完,三人闲聊起其他事情来。   都是进京赶考,话题自然绕不开不久后的春闱。   他们抵达京城的时间正好是二月初,还有半个多月便是会试,大多数士子都已经提前进京。   不说金陵城里的,便是刚才他们从客栈一路过来,都碰到不少一样来赴考的士子。   姜宁第一次接触科举,尤其还是在京城里考,难免好奇,“会试和乡试差别大吗?长昀参加乡试那次,感觉怪磨人的,要是性子躁一些,在贡院里都坐不住。”   “差不太多,一样是连考三场,早一日进,最后一日出。”聂丛文小声道:“上一回来考时,我真是恨不得晕过去,但一想千里迢迢赶来,又苦读多年,岂能认输,生生熬了过去。”   他说话时语调抑扬顿挫明显,表情也会跟着变化,说起这些事来,比讲故事还精彩。   姜宁忍不住笑了声,“那今年你岂不是又得熬?”   聂丛文摇头,“那可不行,今年势必得考中了才行,不然下回会试,我都得三十了。”   姜宁低咳一声不说话,心道四五十岁中举者都颇多,能参加会试已经是读书人里的佼佼者了。   卫长昀一贯地话不多,偶尔插一句,也都是无关紧要的话。   无他,是因为周围人太多,要说些其他的话,难免可能会生出一些是非来。   过了半炷香的功夫,伙计陆续把点的菜上完。   在船上颠簸了几天几夜,又等了一会儿的三人,这会饥肠辘辘,拿碗盛饭后,顾不上说话,先吃起来。   “长昀年少有为,如今不过十八的年纪就参加会试,当得起一句天资过人了。”   聂丛文吃了一会儿,望着卫长昀,不由感慨,“我像长昀这么大的时候,什么都还不懂,也只有京城国子监那些人能像你这般年纪就参加会试。”   卫长昀神色微敛,“三年前聂大哥也才二十四,比我大不了多少。”   “哈哈哈,你这话我爱听,我也是年少有为。”聂丛文说完,抬头看了一眼,不知不觉间,饭庄已经快要坐满。   “啧,这生意半点不比城里差了。”   姜宁吃到一半,已经有些饱,便忍不住琢磨起其他事情来。   一个渡口都这般热闹,那金陵城里更不用说了。   秦淮两岸,向来都是富饶之地,更是鱼米之乡。   这么大的地方,想要靠做生意赚钱,应当是不难。   问题就是该怎么起家,怎么让人家来你店里。   “聂大哥可知道金陵城里有多少食肆、酒楼、饭庄和酒馆?”   “啊?这可难倒我了。”   “不碍事,过两日进了城,我再跟旁人打听。”   “这个我不知道,但金陵十六楼听过吗?光是上好的酒楼便有十六家,家家都有拿手绝活和绝不外传的秘方。”   聂丛文道:“宫里的贵人、朝廷的官眷,不少都爱去这些地方。”   姜宁一听,便知道聂丛文有些误会,正欲解释,忽地听到旁边传来的说话声。   “听说了吗?大皇子跟前那位红人,竟是转投太子门下,之前多风光啊,年纪轻轻便在礼部当差,往后说不定前途无量,如今看太子监考,又与太子亲近,玩得一手好谋划。”   “那大殿下能放过他?”   “这哪有什么放过不放过的,谁不知道那位是个清高的主,从前大殿下从旁协助礼部诸事,他在礼部自然就成了大殿下器重的人,现在礼部可不一样了。”   “人家是年轻新贵,那年中状元时多风光啊,只是不知能风光到几时。”   “且看吧,新人换旧人,今年会试可不一般。”   ……   那两人似乎也意识到妄议朝廷官员不好,说话声渐渐小了。   姜宁支着耳朵听了一些,刚回头要和卫长昀小声八卦,便被卫长昀拦住了。   他一愣,顺着卫长昀示意看去,就见聂丛文表情很凶,又愤愤不平,看着像是生气了。   卫长昀轻摇了下头,示意姜宁吃饭。   姜宁会意,倒也不好奇,低头专心吃饭,直到聂丛文表情好看些了,才重新跟他搭话。   连日坐船到底折腾,在饭庄吃完东西,三人就打道回府,回到客栈休息。   -   姜宁盘腿坐在床边,看卫长昀在那儿收拾,藏不住事地问:“今天在饭庄里,那几个书生模样的人提起的状元郎,不会就是聂大哥那位朋友吧?”   那也太巧了。   什么时候碰到不行,非得是他们去吃饭的时候。   卫长昀将包袱简单收拾,把明日要换的衣物拿出,其他的收回去。   听姜宁问起,停下动作看他,思索片刻,“元安十六年的状元,的确是岳州籍。”   “那看来真的是。”姜宁又惊讶又感慨,“难怪聂大哥说那年与他们一起考的人力,大多落榜后郁郁不得志。”   每三年一次的大考,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偏生出了一个二十来岁就考上状元的,那压力成倍不说,光是心里稍稍对比,都难以接受。   “不过那些人可真无聊,这事儿也拿来编排人。”姜宁啧了声,“人家是在礼部上班,又不是自己开了礼部,当然谁是领导听谁的,从前是大皇子,如今是太子,不就是换了领导而已。”   打工人哪有容易的,不都是跟着领导走。   总不至于让人家一个新科状元自个做主吧?那才是真正大逆不道。   卫长昀被他的话逗笑,收拾完东西走过去,“想得这么明白?”   姜宁仰头看他,“我们长昀,还是先考完会试再说,会试完了还有殿试,一步步走,总是稳当的。”   走得踏实,后面才不会心虚。   卫长昀嗯了声,往窗外看了眼,“时辰不早,先休息。”   姜宁刚想答应,忽然觉得肚子里有一点空,而且想吃点东西。   拉了一下卫长昀胳膊,“屋里还有吃的吗?”   卫长昀正要解衣服的动作一顿,愣了愣,“饿了?”   姜宁摇头,想了想又点头,“好像是有一点,肚子里空空的,想吃东西。”   不自在地抿唇,“要是没有就算了,也不是很饿。”   卫长昀重新系好衣服,“干粮一路都吃完了,我去楼下问问店小二,客栈里肯定有。”   要是没有,现做一碗面也很快。   “不麻烦了吧。”姜宁望着卫长昀,“而且大晚上的,吃了还容易胖。”   卫长昀瞥眼他尚算纤细的身形,“不麻烦,我下去看看,你在房里等我。”   又安抚了一句,“很快的。”   姜宁飞快从床上爬起来,“我们一起去好了,这样还省点事,不然拿到房里来吃,多麻烦。”   卫长昀站在原地,看着姜宁收拾,“这一阵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之前摆小吃摊时,戚远曾说过夜里突然觉得饿,有可能是哪里不舒服。   姜宁边想边换好衣服,摇摇头,“没有啊,我连晕船反应都很小,感觉身体素质挺好的。”   闻言卫长昀回想了一下,姜宁这段时间并无什么不适,便放下心来。   京城的客栈就是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大晚上都还有专门的厨子和伙计守值。   一听姜宁和卫长昀询问吃的,便立即让他们在大堂等候片刻,很快就送来。   等候时,难免又想起了明日进城的事。   姜宁往楼上看去,“我看经过刚才的事,明天聂大哥应该进城就该去寻那位状元郎,我们住处的事,等会儿跟小二打听一下。”   “嗯,正好也问问明日进城如何走。”卫长昀提着茶壶,倒了一杯水,推到姜宁面前。   此时已到亥时,能留在渡口的人,大部分都是一路舟车劳顿,休息得早,故而大堂并无什么人。   姜宁喝着水,环顾一圈,忽地瞥见一个人从客栈外走来。   那模样,像是谁家的随从。   对方进了客栈,到柜台前问过伙计后,便朝着二楼去。   姜宁若有所感,视线追随对方。   果不其然,是朝着聂丛文的房间方向去。   卫长昀出声,打断他的八卦,“看什么?”   姜宁眨眼,“你没看到吗?”   “看到了,但此事聂大哥不愿意多言,我们便不多问。”卫长昀失笑,“你啊,万一知道了内情,是不是又想着能帮则帮?”   “才不是。”姜宁摇头,“我只是担心影响他会试罢了。”   心地再好,也不会什么事都想着管,更别说是不熟的事了。   “聂大哥不提,便有他的打算,我们不问也免得他闹心。”   话音落下,姜宁便闻到面香,“吃面吃面,刚才不觉得饿,现在是真的饿了。”   卫长昀目光落在姜宁身上,余光却瞥向二楼。   那位状元郎,如若他没记错的话,比聂丛文要小两岁。   姓温。 第172章   第二天上午,姜宁和卫长昀睡到自然醒,等醒来时,春日难得的太阳已经晃了老高。   包袱行李都是昨晚收拾好的,没花多少时间,两人就出了房间,准备去叫聂丛文。   碰巧打扫房间的伙计上来,看到他俩立即停下。   “客官,您二位是想找聂公子吗?他今天一早就走了,还交代要是你们起了,让我跟您二位说一声他有急事,留了一个住处地址,让您二位若有事,只管去找他,改日他再向你们道歉。”   他们一听,不由愣了愣。   什么事值得聂丛文这么一大早的就进城?不会是那位状元真出了什么事。   卫长昀面不改色,道:“多谢,住处我们记下了,若进城有空便去找他。”   伙计点点头,拿上东西往刚空出来的屋子走去。   待下了楼,坐到没什么人的大堂时,两人才对视一眼,默契地想到一起去了。   聂丛文和那位状元郎的关系,果然是至交好友。   在客栈里吃了东西,又跟伙计打听清楚进城要到那儿去赶车,俩人便拿着行李先行进城。   至于聂丛文那儿,事出紧急,那么匆忙的情况下,短期内应当不会有什么时间再见。   反倒是他们,得先找到住处,总不能未来两三个月的时间,都住在客栈吧。   那花销也太大了,客栈一日得二三百文,哪住得起三两月的。   桃叶渡离金陵城不过几十里,若坐车的话,原本要走小半日的路程,只需要一个多时辰就能到。   车夫熟练地架着牛车,从石桥上走过来,拐过这一片林子,便能看到城门口。   不大的牛车上,坐了七八个人。   姜宁和卫长昀位置靠边,恰好能隔出一片相对自在的地方来,不至于胳膊、肩膀摩擦来去。   姜宁挨着卫长昀,好奇地打量四周。   “想不到从渡口到城里一路上都这么繁华,我还以为会没有什么人,结果连路都这么好走。”   姜宁满脸吃惊,戳了戳卫长昀的胳膊,“你看,连路上都铺的石板。”   卫长昀看他脸上的表情,“从渡口到城内这一段,算是外城,有许多庄子、人家,大多都是白日里在城里做事,夜里就回来住,也便宜些,只不过折腾点。”   姜宁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就难怪了。”   这不就跟北漂一样,白天在四环内工作,家住在五环外,每天来回通勤四五个小时。   这儿也差不多,要是搭上车,来回两个多时辰。   “往后我们要是买不起城内的宅子,便也在城外买。”姜宁凑到卫长昀耳边小声道:“还清净。”   卫长昀捏捏他的手,摸到有些凉,不由腾出另外一只手给他捂着,“听你的。”   “什么都听我的啊?”   “嗯,都听你的。”   姜宁抿唇笑,脑袋往他肩上枕去,心里一片平静,已经想着会试、殿试后的日子了。   要是卫长昀有幸考中,那他们就捎一封信回去,接家里人过来。   到时如果沈明尧也考中,肯定也会接顾苗来京城,可以一起来,这样路上大家都有照应。   要是没考中也不打紧,他们俩收拾收拾回镇上,正好赶上夏天,领着全家人去县里、州府玩几天也行。   赵秋和王子书也能一起来就好了。   卫长昀发现他不知道在想什么,一个人笑,低头问:“想什么?”   姜宁抬眼,“想你呢。”   他希望卫长昀能考中,毕竟这么多年的努力。   虽然卫长昀能以平常心看待,可是姜宁想得要多一些,他不希望少年折戟。   卫长昀再如何心性稳重,却也只是十八岁的人,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不可能没有心气。   更何况上回在州府参加乡试,那些士子瞧不上他们。   姜宁将心比心,反正他是忍不了一点,不然也不会当场回击。   更不可能不在意,所以他知道,卫长昀是在意的。   无数个点灯夜读直至丑时的时候,卫长昀都是为了这一日。   卫长昀捏着他的指尖,笑了笑。   -   金陵,被誉为天下文枢。   因古往今来圣贤、文人、朝都而闻名,又以一条秦淮河为脉,让天下皆向往秦淮两岸的繁盛。   正逢初春时节,冬日寒意尚在,春意料峭,城内繁花似锦,人头攒动,竟是半点不见初春时节的萧瑟。   从验完过所进城的那一刻起,姜宁眼前一花又一花,完全是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原来金陵城的酒楼可以盖这么高,街道上可以这么繁华,说是车水马龙也不为过。   车轮滚滚碾过石板路,铺陈整齐且平坦的路面发出轱辘声。   吆喝声、叫卖声、说话声,还有人骑马而过,或者是谁家的马车从大道中间走过。   穿城而过的秦淮河里,还有不少乌篷船,或是停靠着的画舫。   偌大的金陵城,街道宽敞得仿佛三架马车都能并行。   更别说各式各样的铺子门口挂的幌子,风动旗动,完全看不过来店里卖的什么。   姜宁哇一声,发出没见过世面的声音。   “长昀,金陵比书里写的,画里画的还要繁华,那么高的楼,可真气派啊。”   卫长昀紧了紧肩上的包袱,环顾四周,也难免生出几分欣喜。   只在旁人口中、书里所写的金陵,如今就在他脚下。   “我好像有一点懂了,为何人人都向往金陵,换做是我也很难抵挡住这样的诱惑。”   姜宁不由感慨,“太热闹了。”   人多,机会便多,连坐生意发家都比较快。   闻言卫长昀看向他,“是很热闹,身处其中便觉自己不过数十万分之一。”   姜宁一听,勾住他手指,“走了,我们去打听打听哪里比较好租屋子,得住那么长时间,可得好好看。”   “还好聂大哥不算太不靠谱,吃饭的时候说了几处地方,我们问问便是。”   卫长昀转头对他笑起来,“嗯,向人打听一下。”   他并不怅然,反而觉得金陵太大,大到无需为了一些事上心。   因为此处是京城,遍地都是达官贵人、皇室宗亲,不管如何上心,始终不可能比得上这些人。   人贵知足,知足方能长乐。   燕朝有自己的租房中介,譬如说牙行。   小城镇里少见,可金陵城里可不止一家牙行,彼此竞争激烈,尤其遇到春闱这样的日子,更是争相在街上拉客。   故而姜宁和卫长昀都不需要多打听,只在路边随口一问,就有几个人呼啦着上前询问要不要去他们那儿看看。   姜宁险些被这场面吓到,连忙摆手,打听到了聂丛文说的那家,便和卫长昀挤开围着的人,几乎是逃一样的跑开。   姜宁抚了抚心口,“太吓人了,看来金陵城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啊,做牙行的都得伙计到街上来拉客。”   卫长昀望向不远处的牙行,正是聂丛文介绍的那一家。   俩人走到牙行门口,正靠在门的伙计一看他们来了,立即打起精神,把他们往里引。   “二位是想租房吗?一看就是来京城考试的吧,里边请里边请,要什么价位的都有,短租长租都可以。”   姜宁被对方的话逗乐,别开脸藏在卫长昀后面。   原来不管什么时候,推销的话都一样。   卫长昀大概知道姜宁在笑什么,对上伙计不解的眼神,出声道:“可有月租在两贯钱左右的房子?干净、整洁就好,若能干净些更好。”   “两贯钱啊,有是有,不过这可——”伙计看一眼两人,“可能位置偏一点。”   “位置偏一点不要紧,在城里就行。”卫长昀看出他的打量,“这一住可能要三四个月,所以想租一个住处,比较方便。”   说话间,三人进到了牙行内。   牙行掌柜看到人进来,也听到了一些,从柜台后出来,示意伙计去拿登记在册可以租的租赁册子。   做生意最忌讳的就是嫌小不做,开门迎客,不论大小那都是钱。   掌柜道:“二位稍坐片刻,这金陵城里要租的房子,我们这儿都有,而且价格绝对公道,给的费用也低。”   姜宁以前没租过房,不过两人在镇上买过一回房,大概算得上一回生二回熟了。   会试虽是旺季,可再旺牙行那么多,房源就那些,可不得抢生意。   “我们预算就是一个月两贯钱,多了有些贵,屋子干净、安静就好,得是在城里,小一点也无所谓。”   掌柜看了眼姜宁,又看卫长昀,“是会试考生吧?其实金陵里有不少便宜的屋子,都是朝廷给修的,不过那得去官府衙门神情,紧俏得很,很难租得到,而且不少都已经被朝廷大小官员和亲戚占了。”   “那您这儿有什么好的房子吗?我们要求也不高。”姜宁不接他的话茬,思忖后道:“要是房子看得合适,我们立即就和你们签书契,当场交三个月的钱。”   聂丛文既然推荐了这家,那肯定是信得过,至少不会坑人宰客。   再说,宰客这事儿,但凡是做生意的,多多少少都要赚点,你总不能说人家赚了就是宰客。   掌柜闻言一怔,而后笑道:“小公子是个爽快人,那册子也不用看了,我都记在脑子里,您二位要的房子,恰好还真有两处合适,别的要么价格贵,要么就不符合条件。”   “这会儿已经要酉时,要着急的话,这会儿带你们去看看?”   姜宁看向卫长昀,见他点头,便嗯了声,“好,麻烦您了。”   掌柜摆手,“做生意可不麻烦。”   姜宁起身时,卫长昀便把包袱拿了起来,刚要和他说话,就见他扶了下桌子。   “哪里不舒服?”卫长昀扶住他胳膊,“是不是饿了?”   姜宁也不知道哪里不舒服,就刚才站起来那一下,觉得一阵发晕,“可能是中午吃太早,这会儿还没吃东西吧。”   俗称低血糖,就会这么发晕。   卫长昀从包袱里摸出一颗糖,“先吃颗糖,等会儿看完房子,我们就去找吃的。”   姜宁接过来,含到嘴里,酸甜的味道在舌尖漫开,瞬间舒服了不少。   前边掌柜也不催他们,等他们好了才跟着一块离开牙行。   去看房途中,姜宁和卫长昀得知牙行掌柜姓吴,自小就在金陵长大,对城里城外都很熟悉。   大概是为了让他们租房,还热络地介绍起了城内一些购置东西的地方。   姜宁和卫长昀听得认真,偶尔对视一眼,又想到一处去了。   要是待会儿看的房子合适,就直接交钱签书契定了,也懒得再四处去找。   金陵这么大,要挑三拣四地找来找去,不知道要找多久。   正说着话,忽地来了一队人,看上去不像日常巡城的士兵,反而像是什么大官自家的侍从。   “两位公子往后退退,这是大殿下的车驾,应该是要去国子监。”   吴掌柜提醒道:“会试在即,国子监与贡院不在一处,经常会这样。”   姜宁眼睛一下睁圆,喃喃道:“大皇子啊……”   好大的官。 第173章   大街上行人纷纷让开中间的道,不过片刻,一辆车驾从路的另一端过来。   不算疾驰,却也行色匆匆。   待车驾离开,行人打量几眼后,又恢复了刚才的热闹。   吴掌柜看姜宁还在打量,笑道:“金陵便是这样,每日不知道要遇到多少朝廷官员的车驾、轿子,有些人家的公子进出城外还喜欢骑马,你们碰到可小心些。”   姜宁了然地点头,看向身边卫长昀,“原来还真的有人喜欢在城里骑马啊。”   卫长昀捏捏他手心,“想学骑马吗?”   姜宁愣了一下,眨眼看他,“怎么突然问?”   “学会骑马的话,往后便可以日行数百里余,想去哪儿就去哪。”卫长昀道:“等会试考完,尚有一些时间,可以去问问金陵城哪里能学马,再不济还能问聂大哥。”   姜宁听完,有些心动了。   光是会骑马就够吸引人了,更别说日行数百里。   一旁吴掌柜无意听见,“你们是聂丛文聂公子的朋友吗?”   姜宁和卫长昀诧异看向他,问道:“你认识聂大哥?”   吴掌柜抬手示意他们过桥,而后到了一处坊间巷子,里边一排排屋子,看上去倒是清净。   “自然是认得,他在金陵时,都是从我们这儿租的屋子,不过后来住到亲戚家中,便少来。”   “难怪你们会直接到我们牙行来,其他不少租客,都跑了别家,然后才来的。”   吴掌柜所说,倒是和聂丛文的对上了。   姜宁好奇问道:“租客那么多,你怎么能记得聂大哥啊?他也仅参加过两次会试而已。”   吴掌柜笑道:“聂公子为人爽朗,又爱结交朋友,第一次来时跟你们一样,也是两个人一起租的屋子,但后来遇见,身边也出现过几个别的朋友。”   “主要是他帮过我们牙行的忙,之前有位租客闹事,幸好有他在,不然牙行得关门一两月整顿。”   果然热心。   姜宁心道,难怪聂丛文一路上时不时就问这问那,然后招呼这个张罗那个。   “聂公子能推荐你们来,那肯定是关系不错的朋友。”吴掌柜道:“便宜些我们这些掌柜是做不了主,都是听东家的话,但也不领你们去别处,这会儿这处宅子已经是最符合你们要求的了。”   走到宅子前,不大的门刚好能容得下两人身宽。   推门而入,入眼便是一座不大的院子,一棵树的树荫都能将院子遮住大半。   不大的两间屋子,一眼便看到头。   好在是有厨房,还能少一些支出,也算是方便了。   “这屋子离城墙根近,过了刚才那座桥就是闹市,桥边会有一些小贩,大多都是住在城外的百姓,卖一些自家种的菜和果子。”   吴掌柜见他们四处打量屋子,便介绍了一番,“二位公子如何?”   姜宁里外打量了一圈,发现其他东西都有,就是床褥得自己再去买。   好在这东西在金陵应该花不了多少钱。   从屋子里出来,姜宁看向卫长昀,“你觉得怎么样?”   卫长昀左右看了一番,“嗯。”   姜宁点头,朝吴掌柜看去,“吴掌柜,这屋子是不错,有劳你带我们来了,这就回牙行去交钱签书契吧。”   吴掌柜一听他们这么爽快,免不得又跟他们聊了金陵城的事。   牙行往来租客多,又有那些把房卖出去的主人家打交道,所以消息自然灵通。   这一阵金陵最大的热闹就是会试,所有八卦、谈资全都是从会试而来。   姜宁和卫长昀听了不少,却也都没放在心上。   一来会试考官、监考是谁于卫长昀来说都一样,二来是这些事不是他们能妄议的,谈论来去也并无什么结果。   拿到钥匙和书契后,姜宁把书契递给卫长昀,让他收着。   “二位公子,慢走啊,若房子有什么事,可直接到牙行来。”吴掌柜送他们到牙行外。   “祝卫公子金榜题名,殿前夺魁。”   姜宁和卫长昀跟对方道了谢,便朝着城内街市走去。   管他金陵有什么事,都不如填饱肚子来得重要。   -   连着奔波了这么久,哪怕简单地休息了一日,可今日在城里走了一圈,又觉得累了。   姜宁连逛逛的心思都没有,吃完东西便觉得一阵困倦,和卫长昀匆匆买了被褥和床铺,还有一些日常要用的东西,便回到新租下的屋子。   买回来的东西,除了晚上要用的被褥,其他的全都放到厨房,等着第二天再收拾。   厨房的灶大约好一阵没有用,连卫长昀都生不着火。   好在有一个小炉子,大抵是煎药用的,还能用。   生火烧水的事交给了卫长昀,姜宁回房间去铺床,收拾行李。   才刚把被褥铺开,姜宁便听到卫长昀进来的脚步声。   姜宁回头,看向卫长昀,“水就烧好了?”   卫长昀拿了一个盆装水,打算先把今晚要住的这间屋子擦一擦,“放在炉子上烧着,要一会儿才能烧开。”   姜宁哦了声,接着把床铺好,“等明天休息好了,再去周围转一转,锅碗瓢盆虽然不用买,可柴米油盐一样不能少,光听吴掌柜说也模糊,得自己去一趟。”   “明天醒来我们一起去,正好能买些吃的和菜回来。”卫长昀擦完桌子,又去擦柜子。   床是回来就擦过的,担心这个天气被褥潮湿,便用干布擦了灰尘,床头和床尾用抹布擦了一遍,再用干布擦一遍。   “反正先买要用的,其他的想起来再去买。”姜宁铺完床又打了一个哈欠。   卫长昀看眼铺好的床,过去理了边角,“困了?”   姜宁点点头,坐在边上,“可能是发饭晕,刚才吃太多了。”   卫长昀低笑一声,把柜子擦好,开着门晾。   放下帕子,他擦干手走到床边,伸手给姜宁轻轻揉肚子,“碰到再好吃的也不能贪多,这话是谁说的?”   姜宁嘿嘿笑了笑,仰头看他,卖乖道:“没忍住,就觉得特别饿,想起来时候都撑了。”   扯了扯卫长昀衣服,“好了好了,别气了啊。”   “没生气。”卫长昀揉的动作放慢一些,抬起另一只手去摸他后脑,“水应该烧好,我倒些出来凉了能喝,剩下的拿来洗漱。”   姜宁又点点头,微眯着眼睛撑在床沿,“这里没有井,之后都得去河里挑水了。”   好在河不算远,出门走一会儿就能到。   卫长昀把包袱放到床边的矮柜上,“明天买完东西回来,先把一缸水挑满。”   “不然要用的时候不够。”   身上衣服在外面穿了一天,又在牛车上待了会儿。   姜宁虽然不像卫长昀一样有些小洁癖,但也受不了穿着脏衣服在床上打滚。   歪歪斜斜靠在床边,“明天要收拾好多东西。”   另外一间屋子要收拾出来,看看是做书房还是吃饭待客用。   还有厨房、院子都得打扫一遍,什么杂草、污垢,都得清洗干净。   卫长昀走出房间时,又忍不住摸了摸他发顶,“不着急,慢慢收拾都来得及。”   还要住上一阵,慢慢收拾也来得及。   先把要紧的打扫出来就好。   看姜宁一脸困倦靠在那儿,卫长昀不多耽误,起身去外面拿水。   一番动静过后,卫长昀拎着水回到房间,顺道把门关紧。   卫长昀往床边看去,姜宁已经困得靠在那儿,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放轻动作,走过去轻轻拍了他的肩膀。   “宁宁。”   姜宁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我睡着了?”   卫长昀嗯了声,拧了帕子,一只手托着他脸另一手给他擦脸。   姜宁乖乖仰着脸,等他擦完了便眨了眨眼,“你也洗,洗完了我们一起睡。”   卫长昀笑着凑过去,额头贴了贴,离开时在他鼻尖亲了下,“好。”   待两人洗漱干净,又换了干净衣服,才一起窝进被子里,搂着一会儿睡觉。   卫长昀吹了灯,刚抬手拉被子,姜宁便拱到了他怀里。   他微怔,愣了片刻,低头望着闭眼的姜宁。   尽管屋子里的灯灭了,可窗外月光尚算明亮,加上金陵城无宵禁,城墙灯火彻夜通明,躺在床边也能视物。   半边脸颊正好落在光里的姜宁,眉目标致、漂亮。   可不知道是不是卫长昀的错觉,姜宁脸颊要比之前丰腴一点。   身上好像也是,多了一点肉。   卫长昀拉好被子,把人搂在怀里。   嗯,好像也更粘人了。   过了一夜,休息够了的姜宁神清气爽,起得比卫长昀还早。   简单收拾后,便在院子里忙活起来。   先把堂屋收拾出来,又去折腾事关三餐的厨房。   等他忙完,坐在凳子上擦汗时,一抬头,便见卫长昀站在门边看自己。   “看什么呀?”姜宁瞥他,“光站着也不来帮忙,还不出声。”   “那我去河里挑水?”卫长昀问。   姜宁哼哼两声,并不是真的怪卫长昀偷懒,怎么看都是才起一会儿,还睡眼惺忪的。   卫长昀收起一身懒散,走到院子里,拎走姜宁旁边的桶。   姜宁伸了懒腰,“一会儿我们去街上——”   话音未落,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姜宁看向卫长昀,后者也是一愣,放下桶后擦了擦手,径直去了门边。   “长昀,姜宁!”   “是我啊,聂丛文,我打听到你们住这儿,赶紧来给你们赔罪了。”   卫长昀连忙把门栓抬起,拉开门。   聂丛文站在外面,手里还拿了不少东西,“真怕你们不在家,或者是醒了,我都不知道该什么时辰来,还好还好,没错过。”   卫长昀看眼他手里的东西,侧身迎他进来,“昨日才刚住进来,将将收拾好。”   “不碍事不碍事,有张凳子坐就好。”   聂丛文看见姜宁,笑了笑,“你们应该还未吃早饭吧?我买了饼,还有人家包好的馄饨,你们就不用到外面去了。”   姜宁早在听见聂丛文声音时就站了起来,看他把东西放进堂屋,喊了声聂大哥。   聂丛文打量一圈,一个人在那儿念叨。   姜宁和卫长昀悄悄对视一眼,心中了然。   看来,那位状元郎应当是没什么事。 第174章   聂丛文突然到访,姜宁和卫长昀原本打算出门的计划便搁置下来。   好在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早一点晚一点去街上买东西也不打紧,金陵的铺子关门时间大多都晚。   只不过聂丛文一早赶到家里,总不会是为了特地赔礼道歉的吧。   姜宁把聂丛文拿来的果子摆好,刚往厨房看去,卫长昀便端着刚泡好的茶过来。   这处宅子虽不大,院子里却有一小方石桌,摆两个凳子,到了夏天倒是可以在树下纳凉。   卫长昀把茶盘放下,便坐到姜宁旁边。   “聂大哥是从吴掌柜那里知道我们在此处的?”   “昨日把你们抛下,我这心里怪不好意思的。”聂丛文端着杯子,不好意思地挠头,“所以一大早就去了牙行,吴掌柜在的牙行是最靠谱的一家,我猜你们可以去,就去打听了下,哪想正巧了,你们就在。”   姜宁和卫长昀对视一眼,还未说话,聂丛文又着急解释。   “牙行可不是谁的住处都往外说,是我关系近,加上你们俩也提起我,所以吴掌柜才说的。”   “不碍事。”   卫长昀摇头,“总归是提前说过,你不来找我们,我们也要去找你的。”   难得入京便碰到聊得投缘的朋友,肯定是要联系的。   姜宁啜了口茶,“所以聂大哥真的是来赔礼道歉的?”   聂丛文嗯了声,见姜宁眼里揶揄和打趣,一下想到了在船上时姜宁的机灵劲儿,不觉后背凉凉的。   抬起手摸摸后脑,“其实……也不全是。”   姜宁眼珠一转,默默和卫长昀对视一眼,随后道:“那是为什么?看我们的新家,还是来找长昀一起去买书吗?”   他身边这两位都是要参加会试的人,可不得去城里书铺转转。   卫长昀很快明白了姜宁的意思,“正好,我们要去外面逛逛,买些家里要用的东西。”   “还有书,之前从家里带来的不够。”   夫夫俩一人一句,像是帮聂丛文寻到了借口,其实是在逗他。   聂丛文越听越难受,忍不住叹了一声,“那也不是,是想跟你们说我那位朋友的事。”   真是藏不住话,状元郎在朝堂上的事,是能跟他们说的吗?   不过要是能对他们说,那应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我那位朋友之前确实惹了一些麻烦,不过都是外界误会,昨日我匆匆赶去就是为了见他。”   聂丛文叹了一声,“安臣他——”   “他是个好官。”   安臣。   温安臣便是那位状元郎的名字。   “不过在其他人眼里,他应当不是个好的父母官。”聂丛文拿起茶杯喝了口,“身在礼部,的确也算不得父母官了。”   那些县令、知府才是真正的父母官,日日都为了百姓办事。   卫长昀放下杯子,道:“身在朝堂,常觉身不由己,只要不害人,无非是立场之别。”   “我就是见不得那群人骂他,说他摇摆不定,是那趋炎附势的人,分明不是。”   聂丛文气道:“礼部是谁管,哪由得他来定?就是听命于人而已,何苦说得那么难听。”   “再说,太子殿下——”   “聂兄。”卫长昀出声制止。   聂丛文愣了愣,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妄议朝廷官吏还能有借口,但谈论皇室就是大罪了。   不管是否隔墙有耳,让人听去怕是要惹祸上身。   聂丛文垂下头,“是我失言,我只是——”   姜宁出声道:“能理解,换作长昀或者是我在镇上那些朋友被人这般说,我何止是生气不平,要是能跟人打一架,就上去揍人了。”   反正又不是没干过,之前在青云居,不就跟人家吵了一架。   “对!怎么能这么误解他!”   聂丛文附和道:“完全不了解他!”   “嗯!一点不了解,所以他们胡说八道,聂大哥你不用在意!”姜宁道:“无需为了那些人不开心!”   两个人举杯一碰,颇有种知己共饮的心境。   卫长昀在一旁看着,摇了摇头,眼里却带着笑意。   -   金陵城的繁华,一日看不尽。   姜宁和卫长昀忙着安置,各种采买,完全无心去欣赏,反正还有的是时间去看。   再者,卫长昀得备考,也不能日日都在城里闲逛。   他们入京时,已经二月初。   等安顿下来,所有东西都置办妥当,已经将近二月初三日,距离会试不过仅剩下六日而已。   金陵书铺众多,许多在镇上难得一求的书,在这里都能轻易买到。   卫长昀在家里温书,姜宁陪了两日,发觉自己坐不住,便自己去外面打听各家酒楼的消息,免得打扰了卫长昀。   他家长昀可是奔着殿试夺魁去的,可不能被他影响了。   况且他还有自己的事要做。   “要出门?”卫长昀抬头,放下自己手里的书。   姜宁正抬头弄自己的头发,发带有些歪,得理一理。   “对啊,我昨天去看了几家酒楼,觉得还算不错,不过金陵太大了,食肆、茶楼、酒楼这些店加起来四五百,我还看不过来呢。”   卫长昀起身走到他身边,抬手帮他整理,“有什么主意了吗?”   姜宁沉吟片刻,摇摇头,“暂时还没有,地方太大了,酒楼里卖什么的都有,感觉我那点儿东西完全不够看。”   不待卫长昀开口,又道:“不过我觉得是我考察得还不够久,肯定能有我那些菜容身之处。”   卫长昀闻言一笑,“不气馁?”   姜宁挑眉,“我谁啊,我还气馁。”   回身踮起脚亲在卫长昀脸上,“等着吧,待你会试完,我就能找到新的合作伙伴。”   卫长昀点点头,“那我就等着了。”   姜宁:“好好在家看书吧,未来的……进士。”   卫长昀无奈失笑,看着姜宁往外走,定了定心思,坐回书桌前拿起书来。   科举之路,的确枯燥乏味。   不过走到今天会试,便也不负从前努力。   -   姜宁独自在金陵城里逛了半日,寻到一处歇脚的茶摊,便给了十文钱坐着休息。   尽管早知道金陵必定比州府还要难,可连着两日都一无所获,除了被金钱刺激到外,就是被现实砸得清醒了大半。   人脉和关系,果然是古今不变的道理。   金陵城里寻一份养活自己的工不难,可想要安家立业,扎根可就太难了。   先不说贵得离谱的房价,就说这遍地是酒楼、茶楼和食肆、小吃摊,他想分一杯羹都得实力过硬。   “去去去,哪里来的小孩,别在这里挡着,等会壶里的热水烫着你。”   “哪家的小孩丢了?怎么走到这边来了?”   “嗳,你姓什么?”   姜宁正盯着街上的人,心里默默感慨,忽地听到旁边七嘴八舌在说话,不由看了一眼。   一个三四岁的小孩站在那儿,手足无措地望着他们。   周遭有的大人挨个在问,看上去也不知道是想帮忙还是不想。   姜宁刚打算出声,忽然旁边有人走过去,直接蹲在了小孩面前。   “小弟弟,你家在哪?要不要姐姐送你回去?”   姜宁微微蹙起眉头,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忍不住偏头去看。   “别害怕,我不是坏人,我姓谢,是运粮到户部的,就住在齐云楼——”   “谢家姐姐!”   谢蕴回过头来,看到姜宁,先是愣住,而后立即露出笑容,“是你啊,你来京城,那就是——”   “考上了?”   姜宁点点头,放下杯子走到她面前,“这孩子你认得吗?”   谢蕴摇头,“我哪里认得,只不过是看其他人逗他,见他害怕,所以才过来的。”   说着又看向小孩,“你家住在哪里,知道吗?”   小孩大概是看他俩和善,还蹲下来跟自己说话,没那么害怕了,才摇摇头。   姜宁和谢蕴对视一眼,心想这么点孩子,要记住自己家里住在哪是挺难的。   问姓什么,或者家里大人叫什么还好些。   姜宁这两年哄小孩哄惯了,摊开手,“你看我什么都没有,也不会突然把你抱走,你告诉我你姓什么,我们送你回去可以吗?”   “……我姓傅。”   小孩盯着姜宁,“我不知道我住哪。”   姓傅?   姜宁才来金陵,哪怕待了几日,对这些姓是半点弄不清,一时迷茫地看向谢蕴。   谢蕴仿佛想起什么,打量起小孩身上的打扮,“你家祖父是不是平时会穿红色的衣服啊?”   “而且出门很早,有时候回家都坐轿子。”   小孩眼睛一亮,立即点头,“姐姐,是祖父,是祖父。”   红衣服,坐轿子。   姜宁还是一脸茫然,不过能被谢蕴记住的,肯定不是一般人家。   谢蕴了然,站起来朝小孩伸手,“行了,我知道你家在哪了,我们送你回去。”   看眼姜宁,“姜哥儿,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   姜宁起身时,忽地有些难受,不过也仅仅是一下,“他在住处看书,我嫌闷,又怕扰了他清净,便一个人出来溜达。”   “这倒是,从前看那个人念书时,我就觉得闷。”谢蕴哼了声。   说完又怕姜宁误会自己是不甘心找来,立即解释,“我可不是为了他来的。”   姜宁忍俊不禁,“是是是,谢姐姐是为了自家生意来的。”   谢蕴点点头,瞥眼被她牵着的孩子,又看了一眼姜宁,心念一转,到底把话咽了回去。   从茶摊去傅家有些远,好在谢蕴的马车就在一旁,乘车去没那么累。   等马车停下,姜宁先下车时,看清旁边巷子里的府邸,不由一愣。   谢蕴和孩子一起下车,“这就是你家吧。”   小孩兴奋地点点头,抓着谢蕴的手,“谢谢姐姐,谢谢哥哥,这是我家,你们快跟我进去!”   姜宁诧异看向谢蕴,见谢蕴冲自己挑眉,又是一阵迷茫。   这孩子竟是朝廷官员家里的孩子,怕还是不小的官。 第175章   姜宁蹙眉,隐隐明白了谢蕴的意思。   正要出声说自己不进去了,便听得拉他们往里走的小孩,忽然喊了一声“父亲”。   谢蕴愕然回头,发现一顶轿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巷子里,看随行侍从和护卫,应当是才从当差的地方回来。   “小公子?”   走在轿子前的侍从,瞥见小孩,又看到他身边的两个生人,不由怔住。   “你可是又偷溜出门玩了?”   原本一脸兴奋的小孩,立即往姜宁和谢蕴身后躲,眨着眼睛不敢说话。   姜宁下意识护着他,往前站了一点。   轿子稳稳停在他们面前,侍从弯腰掀起帘子,一个穿着红色官服的人从里面下来。   约摸四十岁,模样儒雅,像是个文官。   “你又偷溜出门了?”   “父亲。”   躲在后面的小孩抿抿唇,不敢再躲着,磨磨蹭蹭出来,走到男人面前,乖乖地低着头。   这位傅大人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而后看向姜宁和谢蕴。   “多谢两位送旭儿回来,不知如何称呼?”   “只是举手之劳而已,我们还有其他的事,就先告辞了。”   姜宁不知道傅大人官从哪里,可直觉告诉他,谢蕴定是知道的。   傅大人一愣,正欲再问,便被小孩拉了拉手。   “爹!我知道我知道,这位姐姐姓谢,那个哥哥叫姜长昀。”   姜宁:“……”   一路过来,这孩子到底怎么听的?能劈叉成这样。   姜长昀?   傅大人愣了下,向二人道谢,“犬子素来贪玩,平时也有出门玩险些走丢,今日多谢二位,请到府上一叙。”   “多谢傅大人,只是我们还有事在身,就不打扰,先行告辞了。”   谢蕴瞥见姜宁神情,说完,朝着傅小公子挥了挥手,“再见,下次可别一个人乱跑,城里再安全,也有人藏着歹心。”   姜宁向傅大人行了一礼,便跟着谢蕴往巷子外走。   二人走出巷子时,恰好又一顶轿子往里来,两人一起侧身让开。   等轿子过去了,他们才走出巷子。   轿子上的人低声问,“是什么人?”   “两个年轻人,不知道……”侍从顿了一下,“不知道做什么来的。”   片刻后,轿子里的人下来,等在旁边的父子俩立即上前。   “父亲。”   “祖父!”   傅老摸了摸孙子的头,“又出门玩去了?”   傅大人道:“不知道去了哪,跟着他的侍从都跟丢了,好在有人送他回来。”   傅老想起刚才的两个年轻人,“是刚才出去的那两人?可道谢了?”   “原是想请两人到家里坐,人家不愿意。”   “那可问了姓名?”   “一位姓谢,另一位名姜长昀,听口音,像是黔州那边的。”   傅老点点头,往台阶上走,忽地反应过来,停下步子。   “黔州?”   傅大人嗯了声,“之前参加陆老的生辰宴,他女婿便是黔州人,听他和人说话,有些像。”   “黔州,长昀……”   傅老微微眯起眼,“我去黔州监考时,有一位学生文章出众,而且与以往那些学生略有不同,太过——”   “有锋芒了。”   “听父亲提到过,是黔州乡试第十一名那位吧。”   傅大人道:“您回京便说起过这事,若无意外,本届会试考生里他应该也在。”   傅老点头,“只是那学生姓卫,名倒是一样。”   “天下重名之人众多,可能是同名罢了。”   “只是想起了那位学生,若能在会试高中,入了殿试,不知今上能否接受。”   “会试在即,您事务繁多,注意身体才是。”   -   “翰林学士?!”   “嗯,京城里姓傅又当官的,就只有这一位。”   姜宁收起震惊,盯着谢蕴道:“还好刚才没有胡乱说名字,不然就完了。”   他说想要人脉,不是真的想要靠关系啊。   谢蕴看他一脸紧张,“放心,影响不了你家长昀的。”   姜宁撇嘴,“谢姐姐,你真吓人,虽说阅卷时不会知道谁是谁,字迹也有人誊抄,可到底不好。”   卫长昀的文章内容,很容易被看出来的。   连他上一回看了一篇,都在想恐怕整个燕朝都无人会这么写。   谢蕴安抚道:“你家长昀有真才实学,那文章若是真写得独树一帜,这些批卷的,肯定有印象。”   “便是无今日的事,人家也能认出来。”   “可……”道理好像是这样,但有一点儿说不上来。   姜宁叹了声,“我送谢姐姐回去。”   “你们住哪?还是我送你回去吧。”谢蕴看姜宁一脸郁闷,也有些不好意思。   “我送哪小孩回家是真心的,不是为了攀附他家里。”   姜宁诧异抬头,“没有!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   “谢姐姐,你别多心。”   “哼,你一定觉得我势力了。”谢蕴知道姜宁没这个意思,却也逗他,“官场本就复杂,如今不认识,以后也要认识的,这傅学士已经算得好的了,为人正直、公道。”   “没有的事!”   姜宁解释道:“我只是怕影响了长昀,他正专心备考,我……”   他是出门来琢磨怎么能在金陵开一家酒楼,或者做点生意,可没有想别的。   “那就别告诉他,影响他考试了。”谢蕴笑他,“你啊,半点不经逗。”   那可是翰林学士,又怎么会因为送一个小孩回家,就影响了判断。   这点恩情,可不足以让这些大官起恻隐之心。   “那谢姐姐怎么进京来了?是为了送粮吗?”姜宁好奇问。   谢蕴摇摇头,“不是,是送一批茶叶。”   黔地多山,便于种植茶树,从古至今便盛产茶叶,亦有送到宫里的贡茶。   “不过今年黔州有地遭了蝗灾,我家茶山受了些影响,所以这一批茶斤两少了许多,我跟着一道过来就是为了和这边的掌柜解释,显得有诚意些,正好也瞧瞧京城什么样。”   谢蕴低咳一声,略有些不好意思道:“刚才那么说,是怕那小孩不信我们。”   姜宁微怔,一想又觉得这是谢蕴能做出来的事,“进京瞧瞧也好,可热闹了。”   两人一块上了马车,谢蕴打算送姜宁回去,被姜宁拦住。   齐云楼和他们住处并不在一个方向,要送他过去反而绕了一圈,他自己回去就好。   谢蕴拧不过他,也只能作罢,让他小心些。   姜宁难得心事重重地回到家里,把买的菜和肉放到厨房,便往屋里看了眼。   为了保持清醒,卫长昀这几日看书时,大多都开着窗户。   冷是冷了点,可不容易犯困。   姜宁从前觉得卫长昀读书辛苦,时日久了又习惯了他这么刻苦。   毕竟,他们做生意、种庄稼都挺累的。   可是刚才那么一遭,他再看卫长昀这般刻苦,心里有些琢磨不出原因的难受。   算了,先解决晚饭再说。   肚子饿起来可不等人,要思考也得先把肚子填饱。   “怎么了?”   姜宁突然听到声音,吓一跳,回头看向卫长昀,“你怎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   卫长昀看一眼灶上的锅,把菜叶倒进去,“从回来就心神不定的,遇到什么事了?”   在一起这么久,有什么不对劲儿一眼就能看出来。   “还记得我跟你提到过的那位谢家姑娘吗?”姜宁拿着筷子,犹豫道:“今天在街上碰到她了,原来她家里还种茶。”   卫长昀看了眼锅里的菜叶,走到一旁拿出碗,用水涮过后放着备用。   “黔州处处是山,土质不宜种其他作物,倒是茶树长得好,山里野茶树众多,不少人家都有一两亩茶园。”   姜宁点头,而后笑着道:“其实不止茶,黔州的漆树也多,不少官窑、工匠都爱到黔州来取漆。”   “所以,为什么突然提到那位谢姑娘?”卫长昀没让他岔开话题,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要说吗?   姜宁想起谢蕴的话,让他干脆不说,免得扰了卫长昀心思。   可这件事不说,往后要是被卫长昀知道,必定还会横生其他想法。   “今天碰到谢姐姐完全是巧合,就遇到一个小孩走失,我们把他送回家,然后……”姜宁思前想后,还是把今天的事说了出来。   “事情就是这样,不过那位大人应当不记得。”   姜宁拿筷子把菜捞出来,余光瞥向卫长昀,心里难道打鼓。   怎么一言不发的,听完给一个反应啊。   “就为了这事?”卫长昀按住他的手,怕他烫伤,“傅大人的确是乡试监考、阅卷的人,但与我并不相识,更只有几面之缘,连话都未说过,又怎能在上千学生里记住我。”   姜宁咬咬唇,“那万一真的记住了吗?”   卫长昀把他拉到一旁,自己接过锅铲,把锅抬起来,另外起锅炒菜。   动作间,看眼姜宁,“那也不只是记住我一人。”   黔州士子赴考会试虽只有几十名,可若能记住他,那必定也能记住其他人。   更遑论乡试里他并非榜首,前面还有十个人,文章定有胜过他之处。   “所以不要紧的吧?”姜宁眨了眨眼问,“我只是怕你不太喜欢,万一人家因为我和谢姐姐帮了个忙就那什么,你——”   卫长昀失笑,干净的那只手揉了下他脑袋,“且不说此事恩情大小,就是真要答谢,不也是你和谢姑娘该受着,和我有什么关系。”   姜宁撇嘴,“那万一我说了你是应试考生,不就沾亲带故的。”   “那你会说吗?”   “不会。”   “谢姑娘会自作主张说出我名字吗?”   “好像也不会。”   一问一答间,姜宁倏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是绕进了死胡同里,自寻烦恼。   人家堂堂翰林学士,二品官员。   就算是要拉拢人,那也无需拉拢他们这样毫无出身的。   送个孩子回家,给个一百两答谢都是大的了。   姜宁一拍脑门,“你说我是不是应该要一百两的?”   卫长昀:“什么一百两?”   姜宁:“失算了,万一傅家决定硬塞给我们一百两,我和谢姐姐分一人也有五十两。”   卫长昀:“……”   姜宁觑他,“你那什么表情?”   卫长昀:“想要奋发看书,争取一举夺魁的表情。”   姜宁啊了声,“为什么?”   卫长昀笑了声,“怕有的人为了五十两,懊悔得夜里睡不着,所以争取早日年俸能有五十两。”   姜宁摸了摸下巴看他,“那你加油,早日升职加薪。”   升职加薪?   卫长昀思索片刻,大概明白了其中意思。   是得努力升职加薪,毕竟看起来他家夫郎在京城做生意的法子,还未有眉目。   -   转眼间,便到了会试当日。   二月初九、十二、十五,一共考三场。   考生提前一日进贡院,而后考完一场出来休整半日又要接着回贡院考。   大考在即,哪怕陪考过一回,姜宁送卫长昀进贡院那天,仍旧免不得忧心忡忡。   这可是三年一次的会试,要是落榜,便得等三年。   比高考落榜还吓人。   更别说会试的录取,听卫长昀提起,七千余考生,最后不过三四百名能成为贡士。   卫长昀看他紧张,进去前还不忘安慰他,让他安心在家等着,夜里记得锁门,家里炉灶莫要忘了火。   姜宁紧张之余听他叮嘱自己琐碎事,又觉好笑。   只提前三日赶到金陵的沈明尧在一旁,习惯了两人这般相处,想起了在家里的顾苗。   反倒是聂丛文一脸看热闹,恨不得起哄。   姜宁难得脸皮薄,看俩人在一旁等着卫长昀,匆匆抽出自己的手,让他赶紧过去。   好不容易看着人进去了,姜宁才心绪不宁地回到宅子里。   一回到家,姜宁就睡了一觉。   等到醒来时,天都快黑了。   姜宁捂着肚子,有些发怔地坐在床边,心想要不是觉得饿,他估计还醒不过来。   金陵这地方也是怪,他来了之后总觉得困和乏,有种水土不服的感觉。   可吃东西又挺香,半点没影响。   要是再这么困下去,他改日得去看看大夫了。   不过卫长昀进了贡院,姜宁也没闲着。   这几天里一有空就在金陵城各处转转,虽还没想好怎么做生意,可有谢蕴一起,倒是多了个出主意的人。   “你打算开酒楼?”   谢蕴端着茶碗,有些惊讶地看他,“难怪你在州府也是在酒楼四处闲逛呢,我都听说了。”   姜宁挠挠头,“传那么远了啊?”   那位方二娘子也说,州府里好几家掌柜都看出来,不知他打算做什么。   “上次很明显,这回好多了。”谢蕴半点不客气地说,“不过京城的酒楼那么多,你要怎么做啊?而且成本很高。”   谢蕴出身商贾之家,就算不钻研,从小耳濡目染也能知道一些。   州府那些酒楼互有竞争,平时都花样百出,就为了保住自家生意。   虽说吃食买卖成本低,可要开店那就不低了,保不齐,每日赚的还不够花的。   小摊小贩看着没那么光鲜,但赚的可不少。   “还没想好,而且也不一定在京城里开。”姜宁托着脸颊,想了想,“这不是长昀参加会试,若是他高中,留在京城,这里什么都贵,总不能一家老小都靠他的俸禄,那他得多辛苦啊。”   谢蕴揶揄道:“那你做生意就不辛苦了?你才多大点,就操心这么多。”   姜宁努嘴,“可是能挣钱啊。”   挣钱了,日子就能好过,日子好过了,大家才不用苦中作乐。   知足常乐是真,可谁不想日子好多一点。   “那倒是,你这几日说起家里事,我觉得都快赶上我祖父经商时的情形了。”   谢蕴叹气,“那你要不试试从前在镇上的法子呢?从小摊做起。”   “那我也得知道金陵的人爱吃什么,口味如何,不然物以稀为贵,终究只是一时的。”   姜宁瞥向谢蕴,“我是不是又想太多了?”   谢蕴笑起来,“也不算,做生意的事当然要思虑周全,便是扔钱到水里也得听个响吧。”   “不过这几日也不是全然没收获,好歹摸清了一些酒楼的招牌菜,还有京中大家的口味。”   姜宁侃侃而谈,“比如穿城而过的秦淮河,沿河两岸就大不一样,靠近皇城那边的,多是达官贵人、富绅商贾之家,故而吃食上讲究,虽也有小店,但大多雅致。”   “靠近城墙的河岸,多是做工的人,干体力活,所以主食为主,能吃得饱就行,也更能吃辣、吃咸。”   “你这收获可不小。”谢蕴望着姜宁,忍不住道:“这些东西看似简单,可做起来并不易,而且又费时间。”   “要是长昀今年不中,那我们就回到镇上,把食肆开得更大一些,这样等下回再来京时,就能更富余些。”   姜宁把剩下的茶饮尽,伸了个懒腰,“我还能偷学几道回去。”   “那你可好好学,州府去永安镇可比来金陵近多了。”谢蕴往窗外看去,正好能看到贡院的方向。   “这金陵可真繁华,我才待了半个月,便觉得值了。”   “入了夜的金陵,才应了诗里所言,天下绝色尽在秦淮。”姜宁抬起胳膊,搭在窗台上。   谢蕴嗯了声,“放心吧,卫长昀那等才学,定是能高中。”   “往后仕途朝堂,任他施展。”   仕途朝堂?   听上去可真遥远。   姜宁目光一移,瞥见了河岸旁的码头,工人正在搬运货物,妇人正在浆洗。   还是这些近一点,日日能见到。   翌日上午,贡院门开。   姜宁一早就赶到贡院外,不过这回他学聪明了,没在门口等,而是站在了外围显眼处,等着卫长昀看见自己。   谢蕴陪着他来的,见他往里张望没顾着脚下,立即提醒他。   “长昀——!这里!”   姜宁瞥见抱着书箱一起出来的三人,卫长昀青衣布衫,又生得好看,在人群里一眼就能认出来。   不过沈明尧和聂丛文亦是相貌出众的人,丝毫不逊色于那群穿着一样的国子监学生。   卫长昀闻声抬起头,视线穿过人群,落在姜宁身上。   脚下步子变快,朝着他走来。   沈明尧和聂丛文笑了声,跟在他身后。   “恭喜啊!”   姜宁几步上前,凑到卫长昀面前,按捺住想抱他的冲动,“考完万事大吉!三位士子,可有什么想吃的?我们今晚不醉不归!”   卫长昀笑道:“同喜?”   “这些日子,也辛苦你了。”   聂丛文哎了声,往沈明尧旁边靠了靠,“沈兄,我怎么嗅到空气里有股味道啊?”   沈明尧难得心里松快,少了平时的稳重和自持,“约摸是长昀和宁哥儿——”   “聂兄,我有苗哥儿。”   聂丛文:“……”   受伤的人只有他?   旁边谢蕴忍不住大笑起来,“走吧,今天宁哥儿高兴,也恭喜三位考完,本姑娘请客,找家酒楼不醉不归!”   去他的负心汉,去他的会试,先喝了再说。   姜宁挠挠头,问道:“我不是日日都高兴吗?”   连忙对谢蕴递眼色,怕卫长昀知道。   谢蕴正要说他前几日昏昏欲睡,还有吃得少时,忽然被人打断。   几人看去,是一个小厮模样的人。   “几位公子,我家主人有请,马车就在一旁。”   小厮看了眼聂丛文,“聂公子,我家主人姓温。” 第176章   温安臣,燕朝元安十六年的状元。   若非会试放榜屈居第二,便是难得一见的连中三元,又在殿试夺魁的天才。   不过少了会元之名,也不妨碍温安臣入仕后,仕途一路高升。   如今年纪不过二十七八,却已经是正五品官员。   当朝多少为官者,一生也不过七品。   熬到年迈,也堪堪才能到五品的位置。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温安臣晋升太快,短短三年已能从旁协助礼部操办会试,自是招人记恨。   风言风语不在少数,也不是近日才有。   只不过如今太子与大皇子之间暗流涌动,才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成了众矢之的。   几人坐上马车,面面相觑,谁也没先开口。   聂丛文抓耳挠腮似的坐不住,看看其他几人,无奈道:“安臣他没来,只是让马车来,应该也是不想声张,免得被旁人做文章,你们放心好了。”   “我上次从渡口匆匆赶去见他,也是因为此次会试的事,有人竟然混进他府里,给他下药。”   聂丛文解释道:“不跟你们说,主要是怕牵扯到你们,我倒无所谓,只是你们——”   会试是朝廷选拔人才的渠道,自然不仅仅是会写文章、心有抱负就好。   其中门道,颇深。   “聂大哥你别急啊。”姜宁看他一脸着急解释,“既是你的旧友,邀你吃饭庆祝也没什么不可。”   手肘碰了碰卫长昀,“我们还是沾光了。”   “不不不,什么沾光,他知道我们是一起的,才请我们一起去。”聂丛文看眼卫长昀和沈明尧,“他绝对没有拉拢你们的意思。”   姜宁:“……”   当真是掏心掏肺地爽直人,这话也是能说的?   好在马车里的都是知根知底的人,便是谢蕴,也不是多言的性子。   “聂大哥不必担忧,温大人行事如此低调,连马车和小厮、车夫都是眼生的,已是思虑周全。”   卫长昀出声道:“再者,即便是有人注意到我们上了一辆马车,也断然不会想到他身上去。”   会试这几日,他们三人一向同进同出,旁人只当是同乡交好。   更何况比起他们三人,国子监那些学生成群结队的更多。   “长昀所言极是。”沈明尧点头,“看马车去向,应当也是远离城里各处热闹之地。”   谢蕴听他们几个人说话,插不上,只好掀起帘子一角,往外看了眼。   确实不像是去酒楼、饭庄,反倒像是去什么人家。   “你们能这么想就太好了。”聂丛文松了口气,“其实我跟安臣上一次参加会试,也无多少人知道我们关系好,只知道是同乡。”   “他那个人,性子傲,又眼里揉不得沙子,向来做事尽善尽全,也——”   没什么朋友,都嫌他太古板,太无趣。   聂丛文后面的话没说完,只挠挠头,“但安臣绝对和外界说的不一样,成朋友后很好相处,而且模样也好。”   其他人面露各样表情,接不上话。   “……”   这当真只是好友吗?   -   从贡院离开,大概过了两炷香的时间,马车才终于在一处宅子外停下。   小厮在外叩了叩车门,而后跳下车,和车夫一块等在旁边。   “各位公子,可以下车了。”   推开马车车厢的门,几人陆续下车。   姜宁最后一个,要下时被卫长昀扶着手腕,两人就挨到一起跟在大家后面往里走。   “难受了?”卫长昀捏了捏他的腕内,“看你一直抿着嘴。”   姜宁诧异看他一眼,小声道:“你观察得也太仔细了,我就是有一点晕,可能早上没吃多少。”   卫长昀眉头蹙起,“前几日呢?”   “啊?”姜宁装傻。   卫长昀一看就知道,前几日估计也是这样,便道:“明日我们去城里医馆看看,你是不是太累或者别的,让肚子不舒服。”   姜宁摸了摸肚子,又摸摸胃的位置,“还好吧,也不觉得疼,能吃的时候挺能吃的。”   除了偶尔吃不下没胃口,别的都还好。   “那还是要去看看。”卫长昀想起从家里出发到现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姜宁的确有不少反常。   比起上次去州府,明显精力差了许多。   姜宁刚想说话,就被卫长昀下一句截住。   “不要讳疾忌医。”   “好吧。”   小厮引他们进了院子,绕过不大的花园,便是到了后面会客的暖厅。   “几位请进,我家主人就在里面等候,酒菜稍后便上桌。”   “多谢。”   聂丛文迫不及待走进去,一眼看到站在屏幕前,正在看墙上字画的温安臣。   “安臣!”   “你怎么还有这一处地方?上回来,你都没提起过!”   沈明尧和谢蕴走在他后面,一听“安臣”两个字,便一起抬起头。   姜宁正在跟卫长昀老实交代这几日的事,一听聂丛文的话,八卦之心涌现,飞快抬起头望去。   丰神俊逸的状元郎,不知道是个什么好模样的人。   应当不会比探花郎差吧。   温安臣早在他们进院子时便听到了动静,此刻听到他们声音,便转过身来。   黑发束玉冠,眉目俊逸,的确当得起聂丛文的夸赞。   温安臣脸上不见什么表情,看了一眼聂丛文后,向其他人颔首示意。   “擅自做主请诸位过来,请勿见怪。”   聂丛文上前走到他旁边,“大家都是朋友,你也别见外了。不过,这暖厅里倒是舒服,不会很热。”   “对了,你今日怎么有空?我还以为会试结束,你也应该很忙。”   温安臣看他凑得太近,不露声色地拍了下他胳膊,“坐好。”   又找补道:“坐下再说。”   聂丛文哦了声,立即坐好,还不忘招呼其他人也一起。   在场的几个人里,全是尝过感情滋味的,一眼瞧出这二人关系不同,偏生聂丛文一副无所知的样子。   沈明尧一向不擅这些事,只当看不见。   谢蕴瞧着有趣,但也不戳破,毕竟这位状元郎看起来事业心可不小。   倒是姜宁和卫长昀认识聂丛文更久些,对视一眼,神情里难免多了几分揶揄。   才刚坐下,门外响起两声叩门声响,便将酒菜送来。   摆上桌,小厮便撤下,到门外等候。   “在下温安臣,自罚一杯,先向几位道歉。”   温安臣拿起杯子,举杯向其他人敬道:“还望见谅。”   聂丛文刚要阻拦,便被他瞪了一眼,只好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卫长昀拿起面前的杯子,“从岳州到金陵,一路多亏有聂大哥照拂,他与温公子既是朋友,便不必如此客气。”   “今日会试结束,我们本也打算一聚,多一位朋友也无妨。”   沈明尧和谢蕴跟着拿起杯子。   姜宁视线扫过温安臣,又看聂丛文,心中了然,只道:“温公子不用客气,聂大哥可常跟我们提起他有一位至交好友,从岳州乘船一路来时,说了许多,言语间颇为得意。”   “今天一看,他倒是没有夸大。”   温安臣一怔,看向聂丛文。   平时大大咧咧又直爽的人,这会儿倒是有几分不好意思。   聂丛文拿着杯子,“我是没有夸大,你本来就很好啊。”   温安臣:“……”   “我看你是醉了。”   聂丛文:“我还没喝呢,怎么就醉了?”   温安臣:“你真是——”   “朽木不可雕!”   说是为贺他们考完会试,席间便也没提起过其他的事情。   温安臣只是温公子,而不是朝廷官员温大人。   直至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些醉意时,席面才被撤去,围炉闲聊起来。   几人里除了姜宁和谢蕴,都是参加过会试的人,自然有话题。   姜宁和谢蕴虽未参加,却也都是健谈的人,话可不少。   从午后直到暮色渐渐染红了一片天,他们才坐马车离开,由小厮送回了各自的住处。   聂丛文在门口送他们时,已经喝得半醉,被温安臣扶着,还不忘约下回再一起喝。   -   回到住处,姜宁扶着卫长昀胳膊,把人扶到床边坐下。   “难得见你喝这么多,比过年还喝得醉。”姜宁弯腰,手撑在膝盖上,对上他眼睛,“还知道我是谁吗?”   卫长昀嗯了声,握住他手腕,“只是酒劲上来有些晕,并无其他不适。”   姜宁捧着他的脸,笑盈盈道:“那就好,我去打水来,收拾完早点休息。”   考完试,明日可以睡个懒觉了。   卫长昀目光从他眼睛移开,往下时恰好扫过他腰腹,不由一愣,“宁宁,你——”   姜宁正欲抽出手去厨房烧水,听他欲言又止,不免疑惑,“怎么了?”   卫长昀迟疑了下,“你最近有没有别的不适?如呕吐、恶心之类的?”   姜宁怔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卫长昀说的什么意思。   先是懊恼地瞪他,再是仔细回想。   呕吐、恶心?   完全没有啊,他就是偶尔犯困、容易疲乏。   “不会吧。”姜宁摸了摸耳朵,竟然摸到了耳朵上那颗不算明显的红痣。   卫长昀看他一脸迷茫,“不管如何,明日去医馆看过大夫,就能知道了。”   姜宁点头,却有点心虚。   万一真是有了,那岂不是很尴尬,他又是喝酒又是吃辣,甚至还天天在外面瞎转悠。   应该……不会有事吧?   “怎么了?”卫长昀看他一脸有心事的模样,“是有些突然吗?”   “不是不是,我只是有点懵。”姜宁摇头,怕他误会,“反正明日就去看大夫,肯定能知道是不是。”   瞎猜容易乱想,还是早些去看大夫好了。   卫长昀并非醉得不省人事,闭目沉下心思,再睁眼时清醒了许多。   “你待在这里,我去烧水。”   姜宁撇嘴,“那就算有了,我也不是肩不能提、手不能拿的人啊,难道要我十个月什么都不做吗?”   卫长昀笑了声,“我是怕你生不着火,着急上头跟自己生气。”   姜宁:“……”   “那还是你去生火吧。”   卫长昀起身,揉了一下他头发,“一会儿就回来。”   小一炷香的时间后,卫长昀关好门,吹了灯回到床边,掀开被子时动作很轻,怕凉气钻进去。   拢好被子后,卫长昀揽着姜宁,“这几日都没睡好?”   姜宁有些困,但又想跟他说话,“是有一点,不过还好,你别太担心。”   又不是日日都睡不好。   卫长昀嗯了声,亲了亲他额头,忽然想起什么,“我身上还有些酒气,会不会觉得难受?”   天气冷,加上水是现烧的,只是换了衣服,并未擦洗。   身上难免还有一些酒气。   姜宁仰起脸,盯着卫长昀看,“你怎么这么好?”   卫长昀不解,“什么?”   “能把事事都想得这么周全。”姜宁笑了笑,“不会,闻不到啦。”   他自己也喝了,所以闻不到。   而且那酒还挺好喝的,偏甜。 第177章   “咚咚咚!”   “卫公子、姜公子!”   声音从门外传来,模糊了许多,仿佛在做梦一般。   姜宁迷迷瞪瞪翻了个身,脑袋埋进被子里,嘟囔道:“……是有人来了吗?好吵。”   卫长昀习惯地给他捂住耳朵,又把人搂紧了些。   听他嘟囔,便睁开眼,仔细听着外面动静。   微亮的天色透进窗户,这会儿怕是才刚刚辰时。   他们在京里并无什么亲戚,认识的不过昨日一起喝酒的人。   一大早,谁敲门这么急?   “卫公子、姜公子!”   卫长昀眼神倏然清醒,支起身体往外看,蹙眉掀开被子下了床。   他动作很轻,却还是被姜宁察觉。   “怎么了?”姜宁困得很,裹着被子,眼睛掀了一条缝问。   伸手拿了衣服披上,卫长昀给他拉好被子,“不知是谁,但认得你我,这般着急定是有事。”   “你躺着,我去看看。”   姜宁半梦半醒,点点头,“那你小心点。”   卫长昀嗯了声,垂了垂眼,便披着衣服开了条门缝,快步走到门口。   他打开门时,外面的人正欲抬手敲门,被吓得一怔。   “卫公子!”   小厮看到卫长昀,立即道:“可算叫醒你们了,出、出事了!”   卫长昀怔了下,“你是……谢姑娘身边的?”   “对!姜公子认得我!”小厮连忙道:“我家姑娘昨夜跟你们分开后,直接回了客栈,哪知道……就刚才,竟然被那个背信弃义、悔婚的人找上来,姑娘和他才说了几句就吵起来,我赶紧来找你们,怕劝不住姑娘。”   卫长昀皱起眉,“你先回去,我们一会儿就来。”   小厮愣住,刚要开口,就被打断。   “拉住你家姑娘,不管如何吵,别动手打人,那是朝廷官员,若无故挨打,定是要问罪的。”   “我、我这就去!”   小厮一听问罪,跑得飞快,生怕迟一步,他家姑娘就被抓了。   卫长昀关上门,回到房里。   尚不算明亮的光里,姜宁支着身子正睡眼惺忪看他。   “可是出什么事了?”   姜宁揉了揉眼睛,“听着怪着急的。”   “嗯,我去一趟。”卫长昀边说边穿衣服,“与谢蕴悔婚的那人,不知为何此时找上门了。”   姜宁下意识地点头,刚倒回去,猛然坐起来,睁大了眼睛,“谁?你是说那个悔婚的王八蛋?”   卫长昀系衣带的动作一顿,“……”   “嗯。”   姜宁伸手去够衣服,“我和你一起去。”   卫长昀没阻拦,帮着他快速把衣服穿好,又蹲下给他穿好鞋。   “等会儿避着点。”   姜宁哎了声,“什么?”   卫长昀站起来牵着他,“我怕打起来,只愿不会。”   姜宁噗嗤笑了笑,“放心了,谢姐姐也不是什么冲动的人,知道分寸。”   就算打,那也不能露面,亲自动手啊。   最好用麻袋套起来,扔到巷子里打,反正又没监控,死不承认就行。   “等会正好在街上吃早饭。”卫长昀担心他一会儿饿,“这几日有发现哪家好吃吗?”   “可多了!”姜宁眼睛一亮,“反正还要在京城住上一段时间,我带你去吃!”   吃这一门道里,是他拿手的。   卫长昀笑着答应,“好。”   -   “滚出去!”   “嘭——!”   姜宁和卫长昀赶到客栈时,里面正好传出声音,吓了一跳。   卫长昀拉着姜宁,挡在他面前,不由皱起眉。   客栈人多眼杂,虽是一大早,又是单独住的一处院子,但闹出这么大动静,难保不会引起其他人注意。   怎么敢在这时候上门的?就不怕被人知道,传到旁人耳朵里。   “小蕴,我……”   “陈轩,你要是再敢来,信不信我就将你的事公之于众!”   谢蕴气得不轻,拿起另一个杯子就要砸过去,“恬不知耻!”   臭不要脸、人渣、败类!   姜宁和卫长昀敲了门,出声叫她。   谢蕴一听,眼睛立刻扫向旁边的小厮。小厮缩了缩脖子,赶紧去开门。   他俩进了门,扫了一圈,见谢蕴没吃亏,便对地上摔坏的杯子、花瓶无声叹气。   “小蕴,他们是……?”   陈轩站在一边,看着突然进来的两人,“你朋友?”   谢蕴瞪他,胸口还在剧烈起伏,“关你什么事?我说了你赶紧给我滚,我不想看到你!”   陈轩顾不得旁人在,立即上前,“小蕴,是我对不住你,可你也不能找来京城,破坏我的家庭啊,我跟她已经成亲,孩子就要出世,你这样……”   “你往后别进京了。”   “我跟你只当是有缘无分。”   姜宁瞪大眼,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厚颜无耻的人。   听听,这是人话吗?   “今日我来,便是想跟你说清楚,你别再来京城找我了,这一百两银子,加上之前退婚时的一百两,也算还清你们当初帮我的恩情——”   “啪!”   杯子落地,应声而碎。   谢蕴一拍桌子站起来,“陈轩,你算个什么东西!”   抽出一张银票,“这是五百两银子,买你给我滚,这辈子你再敢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打断你的腿,再把你扔到河里喂鱼。”   “你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就你这模样的,那位孙姑娘会看上你,怕也是被你骗了,往后她要看穿你的真面目,估计会后悔。”   谢蕴不是善人,“不过,他们一家能与你蛇鼠一窝,想来手里也未必干净。”   “你来求我做什么?都是京城里的官了,值得你攀附,什么查不到?你不会以为人家不知道你从前订过亲吧?你还是好好想想等会回去如何解释。”   陈轩大惊,恍然大悟道:“你——!”   姜宁早在一进门时,就被卫长昀护在一边,却逐渐被谢蕴的战斗力吸引,并且震撼。   他就说,谢蕴身在商贾之家,不可能不懂一点儿世故人情。   不过,还是好强。   谢家小厮是不是对自家姑娘的战斗力有所误解?   “谢蕴,我跟你拼了!”   “小姐!”   “谢姐姐!”   谢蕴再能说,那也不会武。   陈轩扑过去时,只能匆忙往后退,身边丫鬟和小厮立即上前。   奈何陈轩此刻气昏了头,力气很大,直接推开小厮和丫鬟,要去掐谢蕴脖子。   卫长昀见状,几步上前,伸手直接拽住了他后颈衣领,又钳住他胳膊。   “朝廷官吏殴打他人,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你是个什么东西?她的新姘头?”陈轩被拉住,想要挣扎,却没想到发现卫长昀力气这么大。   “放开!”   姜宁对这种撒泼见怪不怪,毕竟他在村里时,经历过几次了。   他见卫长昀把人控制住,立即去谢蕴身边,“谢姐姐,没伤着吧?”   谢蕴摸了摸脖子,摇头,“没事。”   姜宁松了口气,“那就好。”   他瞥一眼陈轩,“幸好他退婚了,你还得感谢他不娶之恩。”   “你说什么?她就是一个嫁不出去的人,没人愿意要!”   陈轩挣扎着道:“除了我,谁愿意娶她?”   姜宁一听,瞪他,“你真不知好歹,就你这样的还能当官,那朝廷都得完了!”   “害群之马!”   “像你这样的人,感谢有人愿意跟你成亲吧,人家是倒了八辈子霉,才碰到你这么烂的人,不过你也别灰心,一辈子很快的,说不定哪天你就可以投胎转世,六道轮回里的畜生道挺适合你的。”   陈轩气得眼睛都鼓起来,“你一个小夫郎,说话如此牙尖嘴利!”   卫长昀看眼姜宁,再回过头来时,拉着陈轩往门口走。   “朝廷命官,性子如此这般,科举靠得再多,也测不出品行端正。”   陈轩怒道:“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小厮迅速打开门,等着卫长昀把人扔出去。   太好了,他就知道得去叫人。   卫长昀把人往外一推,松了手。   “好自为之。”   小厮麻利关了门,还把门拴上。   狗东西。   一点配不上他家小姐。   大早上闹了这么一出,坐下来时,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有些尴尬。   姜宁犹豫着开口,“谢姐姐……”   “你放心,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陈轩再烂,那也是朝廷命官。   此事说出去,一是不知对方底细容易被反将一军,二是招人非议对谢蕴也不好。   谢蕴摇头,拿着杯子的手都还在发抖,“我——”   “真没想到他会这么不堪,当初我真瞎了眼。”   “谁都有看走眼的时候,你可别这么说。”姜宁安慰道:“你刚才可厉害了,我都听得愣住。”   谢蕴看向他,被逗笑,“厉害啊?你说他畜生,他估计气死了。”   刚笑了一下,突然想到什么,皱起眉来。   “你们不该管的,我能应付得了。他肯定记恨上你们,日后若同朝为官,肯定故意刁难。”   说话时,看向了卫长昀。   姜宁一愣,而后道:“此事他有错在先。”   卫长昀摇头,“他行事这么恶劣,便是今日不起冲突,往后真是同僚,也难以相处,总会生出矛盾。”   “对对,长昀说的对。”姜宁点头。   谢蕴还是有些担心,可事情已经发生,担心也无用,只好道:“这一屋子狼藉,我也待不下去,我请你们吃早饭吧,正好谢谢你们。”   “这会儿天都才亮,让你们跟着折腾。”   姜宁刚想答应,卫长昀却先开口。   “今日我们还有旁的事,就不必了。”卫长昀道:“改日若有空再一起。”   谢蕴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去?”   姜宁脑子也没转过来,看着卫长昀。   卫长昀心中叹气,“收拾屋子,后面还要住两个月左右,看看还要添置什么。”   如今已经二月中旬,等到放榜也就三月中,若中了,殿试四月初,是还有两个月。   “况且离家多日,该再写一封书信回家。”   谢蕴哦了声,“那下次好了,正好我也得收拾这一堆东西。”   等谢蕴送他俩出来,走在街上时,姜宁才反应过来。   “我们先吃东西,再去医馆?”   姜宁无意识摸了摸腰腹,“我刚才那么生气,不会有影响吧?”   卫长昀失笑,“脾气发出来了还好,憋着才伤身。”   姜宁赞同地点头。   与其内耗自己,不如发疯让别人去内耗。   -   医馆。   姜宁手腕搭在布枕上,不自在地抿唇,心跳得比平时快。   好紧张。   卫长昀站在他旁边,手搭在他肩上,握着另一只手,面沉如水,神色也比平时严肃。   大夫看了看姜宁,又看看卫长昀。   两人一怔,不免对视一眼。   “从脉象来看,应当是有一月余,四十多天了。”大夫面露喜色,“恭喜二位,有喜了。”   姜宁大脑一片空白,茫然地坐着。   卫长昀不自觉握紧他的手,心绪翻涌,又高兴又担心,强行镇定下来。   “那脉象如何?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情况。”   “脉象平稳,圆滑如滚珠,且气血充足,并无什么不妥。”   大夫见他们年轻,便道:“不过往后也要注意,吃食不可太油腻,也不能多进补,免得胎儿生长太快,母体容易受累,更易疲惫。”   卫长昀一一记下,面色严肃,“多谢大夫。”   想了想又问:“可需要开什么食补的方子,或者养身子的药吗?”   大夫摇头,“药不可胡乱吃,尤其公子身子并未有什么病症,照常养着就好。”   “如今胎儿还小,生冷辛辣之物少吃,不饮酒,如此过两个月胎稳了,便能少量吃些,却也要注意。”   卫长昀放下心,向大夫道谢后,付了看诊的钱,便拉着姜宁往外走。   此刻街上已经人来人往,商贩和行人来来去去。   还有不少昨日考完,在酒楼里宿醉,这会儿才回家的考生。   姜宁和卫长昀牵着手走在街上,没人注意到他们,就算偶尔侧目,也只是打量。   卫长昀看着姜宁,眉头蹙起,轻轻捏他手心,“宁宁。”   姜宁啊了声,茫然转头,对上卫长昀的眼神时才恍然清醒过来。   这一早上太多事,他脑子一下没转过来。   “……你想要孩子吗?”卫长昀呼出一口气,拉着姜宁站定。   姜宁睁大眼,“你怎么了呀?我只是有点无所适从,你别多想啊。”   太神奇了,又太惊讶了。   之前见顾苗有孕,又生了瞳瞳,他只是觉得好厉害,而且好辛苦。   可看别人是一回事,落到自己身上又是另外一回事。   很神奇,很奇妙,可并不会觉得不应该。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觉得好奇妙。”姜宁回过神来,眼睛盈着笑意,亮亮的。   他抬眸看着卫长昀,悄悄指了下腰腹,“这里啊,竟然有一条小生命在孕育。”   卫长昀只觉攥在心头的那只手扯开,浑身倏然一松。   姜宁歪了歪头,“放心了,大夫不是说很健康吗?只不过昨天贪杯喝了一点点,应该不要紧吧。”   卫长昀想起这段时间来姜宁的异常,在这一刻都有了解释。   “是我疏忽了。”   姜宁努努嘴,对着他皱鼻子,“我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还能怪到你头上啊。”   况且,比起这几日的不对劲,他觉得赶路来京城那段时间更吓人。   日行百里,徒步走,堪比铁人三项。   卫长昀握了握他的手,忽地露出这段时间以来少见的神情,仿佛他们刚认识那会儿,“我有些高兴。”   心口被喜悦、担忧、庆幸占满,以至于眼眶微热。   他们在这世上并非孤苦一人,无其他亲人。   可这个孩子不同,是与他们二人紧密相连的,完全又绝对地关系。   姜宁忍不住笑了,“你要是不高兴,我才奇怪呢。”   “这可是与我们血脉相连的孩子。”   从前姜宁未想过这一日,可真正到来时,并不觉得难以接受。   相反的,一种奇妙的情绪正在慢慢充斥着他的心。   一个与他们血脉相连的生命就在他的身体里。   尽管并非是在提前期待中到来,可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都会期待他或者她的降生。 第178章   姜宁坐在床边,视线跟着卫长昀移动,左右看了看,发现他一点闲不住,不由笑了笑,出声把人叫住。   “回家到这会儿你就没停下来过,要不要歇一会儿?”   忙里忙外的,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擦一遍,又布置好。   卫长昀正把柜子里的衣服收拾好,听到姜宁的话,停下走到他旁边。   “不累。”   姜宁努嘴,“可是我看着累啊。”   伸出手勾住他的手指,“你太紧张了,我这又不是有什么毛病。”   大抵是这之前一个多月的时间,他们俩都疏忽了这孩子,所以这会儿卫长昀才紧张起来。   可是大夫说了没事,他自己也没觉得难受。   “我……”卫长昀语塞,思索片刻后低头。   根据大夫说的时间,算算日子,应该是除夕那晚有的。   这么长时间,他都未察觉,若姜宁有个什么闪失,他该如何挽回。   姜宁歪头,凑近了去看他,“好长昀,我不会有事的。”   “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那还不是我先招你的吗?”   姜宁声音放轻时,会显得温柔。   从山涧里的清脆溪流,变成一潭水,让人听着变不自觉平静下来。   卫长昀耳根一热,见姜宁耳尖也红着,一时看着对方都没说话。   “我身体不是一直都不错,所以这孩子才不闹腾。”姜宁低咳一声,哄他道:“你再转来转去,我才是要晕了。”   卫长昀抬起眼,紧张看他,却见姜宁眼里的笑意,顿时愣住。   无奈道:“这会儿了,还有心思逗我。”   姜宁晃晃他的手,“因为你好逗嘛。”   卫长昀也知道自己太过紧张,呼出一口气后坐下,“还好会试已经考完,能有时间陪着你。”   “不陪也不打紧,我又不是小孩。”姜宁往他脸上一靠,“对了,是不是有家里来的信?”   卫长昀嗯了声,捏捏他的手,起身去拿信。   他们初到金陵便给家里去过一封信,报了平安,又交代了一些琐事。   原打算这两天再写一封回去,告知他们的情况,因为姜宁有孕的事耽误下来。   却没想到,回到家里时正好碰到信使,到家里来送信。   知道是家里的来信,他俩都是一怔,意外之余又有些惊喜。   “之前总觉得家里的事离不开我们,现在离家这么长时间,发现并不是。”   姜宁看卫长昀拆开信,“比如送信一事,我们可没有教过。”   卫长昀点头,“是我们把他们想得太过依赖了。”   “快看看,信上说了什么。”姜宁看他坐下,立即凑过去。   “我记得他们还没学会多少字——”看清字迹时,话音止住。   卫长昀:“……”   捏了捏眉心,“回去该监督他们练字了。”   姜宁忍不住弯了唇角,“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学生好教多了。”   “小先生?”   卫长昀心念一动,不由按住姜宁的手,“不要胡闹。”   姜宁撇嘴,“才没胡闹,看信吧。”   “二哥,宁哥哥,你们好吗?我们很好,婶婶好,周庚哥哥好,我们也好。对了,食肆生意很好……”   通篇看完,好字倒写得不错。   不过撇开这小学生日记一样的内容,家里能有一封信来,已是难得,至少知道家里一切都好。   “这里还有一封。”卫长昀从信封里拿出另一张,“字迹看,是子书代笔。”   姜宁听了,不觉得奇怪。   他们关系那么好,王子书和赵秋肯定会去食肆、家里照看。   偶尔帮着看一眼,就顺手的事。   这一封信便正常许多,先说了家中一切都好,又聊了一些近日镇上发生的事,最后再问他们如何。   卫长昀看着信,皱起了眉,“州府的几家粮行都供应不过来了,竟然要在镇上收粮。”   不只是稻米,还有麦子、玉米。   “蝗灾这么严重啊。”姜宁惊讶道:“是不是还有前年水患的原因?”   那年水患正好在稻子要成熟的时候,村里的情况已是严重,但别的地方还有淹了房子、冲走人的。   好在他们去年没碰到蝗灾,加上河水漫灌田地却没淹过房屋,所以缓了一年也能自给自足。   可是……   连着两年受灾,对寻常百姓来说,就是要了命。   “既是到镇上收粮,还未向朝廷求助,应当还能控制。”卫长昀合上信,放回信封里。   姜宁点点头,“那倒是,不过要是真到了惊动朝廷的地步,那恐怕就是路可见饿殍了。”   姜宁生在和平年代,从未饿过肚子。   别说饿肚子,连吃穿都没发愁过。家里条件一开始的确算不上好,但开销也少,节省下来的,不至于顿顿有荤有素,可一周七天大半是能吃上肉的。   “到了那般地步,天下便要不安生了。”卫长昀想起在驿站的事,神色稍敛。   那人不过是其中一个,身后不知还有多少受灾百姓。   卫长昀边想边把书信收到柜子里,抬眼再看向姜宁时,见姜宁皱着眉,心下怔然。   他们远在京城,又无一官半职,讨论再多也是无用。   若在镇上,或许还能帮上一二。   “时辰不早,有什么想吃的?”卫长昀问了一句,“不是说发现了几家好吃的店,要不要这会儿去?”   姜宁啊了一声,抬眼望着他,“你——”   卫长昀回到床边,在他面前蹲下,仰着头,“此事虽难,却也尚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顿了顿,“我想你放宽心些。”   姜宁低笑出声,“知道了,我虽然爱操心家里事,可也知道有些事并非我能决定,能共情、能帮扶,但若说改变,自问做不到。”   卫长昀听他这么说,放下心来。   “去街上吃,还是在家我做?”   “才考完会试,放松几天,去街上吃,正好我跟你说说在这段时间我琢磨出的主意。”   姜宁可不是每日真的四处闲逛、游玩吃喝,而是考察。   开店本就要先考察情况,大致摸清底细,才能尽可能少些风险。   只是金陵太大,想要处处都考虑到,花的时间太久,这才一直没提起。   卫长昀握住他的手,站起身来,“好。”   -   金陵夜间无宵禁,故而每到夜里,秦淮两岸更为热闹,尤其是那些白日里停靠的船、画舫,到了夜里便亮起灯,丝竹管弦之声不断。   周边的茶楼、酒肆更是客满堂,尽是说笑声。   姜宁和卫长昀从僻静处出来,一过桥便仿佛进到另一个世界,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分明来金陵也有一阵,可多是在家里温书,或者白日出门,少有夜里来闲逛。   此刻见着,倒是有一些新鲜。   仿佛刚来似的。   “那家店就在前面,店的位置不算偏,而且还在河岸旁。”姜宁指了一下,“菜好吃,而且价格不贵。”   这段时间他在金陵里去了不少街边的店,发现地段带来的价格差异挺大的。   大概就是所谓的黄金地段,铺面贵,店里的东西自然也要贵,否则就容易亏本。   “生意很好?”卫长昀留意他脚下,怕他走太快绊着。   “对啊,有时候客满想去吃,就得等不少时间。”姜宁转过头,说话时神采奕奕,“我那天运气比较好,也不是饭点,才有位置。”   卫长昀与姜宁从州府到金陵,自然也见过许多生意好的店,但好成这样的是少数。   “店里的菜,和其他家有什么不同?”   姜宁听他问到点子上,笑了笑,“州府的青云居是做小碗菜,主打一个多少人吃多少量,桃叶渡的饭庄吃的是氛围加菜品,这家嘛,去了你就知道。”   几句话勾起了卫长昀的好奇心,食肆、饭庄和酒楼,不卖这些还能卖什么。   又穿过一条街,往里走时,愈发热闹,隐约还能听到河面飘来的歌伎唱曲声。   “二位客官!”   伙计在门口接客,看到人来,立即上前,“请问是喝酒还是吃饭啊,喝酒的话得等一等,吃饭倒是刚好有空桌子。”   “吃饭!”姜宁毫不犹豫答道:“就我们两个,麻烦你引我们进去。”   闻言伙计朝里喊了一声,便走在前面,给他俩带路。   卫长昀看了一眼四周,发现其他桌竟是不怎么看得到,都有竹帘半遮半掩,哪怕能看到桌面,人是看不清的。   不单单是雅间或是隔断有,而是每一桌都有。   看了一圈,他大概知道姜宁卖的关子是什么了。   等到坐下后,伙计拿出一块板子,上面是菜名,这很常见。   但不常见的是,菜名旁边竟是设计了一个小格子,形似卡尺,有一枚珠子恰好能滑动。   “两位客官先点菜,有什么看不明白的问我便是。”伙计以为他们第一次来,便道:“滑动珠子到竖槽便是点了这道菜。”   姜宁接过板子,看眼伙计,“知道了,你稍等会,我们看看。”   “看出菜名有什么蹊跷了吗?”   卫长昀侧身看去,“取了一个雅名,又在旁标了用材。”   “更清楚些,免了一些人的忌口麻烦。”   “开门做生意,细节决定成败。”姜宁掀起眼看他,“有想吃的吗?”   卫长昀循着他们的口味,点了两道后,就留给姜宁做主。   姜宁一看他选的,飞快选了两道后,就递给伙计。   候在一边的伙计拿着菜牌离开,又送了一壶茶和一碟茶点,便不打扰他们。   “雅间其他酒楼、酒肆和饭庄都有,但这家店不大,却照顾到了客人的隐私,至少进出时不会被人瞧见。”   姜宁接过卫长昀递来的茶杯,“再者离河边近,又不用登船还能听歌伎唱曲、乐伶弹奏。”   卫长昀嗯了声,朝外看去。   这家店虽不大,却视野极好,几乎都能看到河岸情况。   “而且——”姜宁正欲跟卫长昀讲另一件事,忽然听得一声琵琶弦响,立即循着声音看去。   “来了!”   卫长昀听到声音,有些诧异,而后反应过来,“这就是你要说的而且?”   哪怕是京城,也并非每一家食肆、酒楼能有这样的雅趣。   一是小门小店没地方施展,二是精通乐理之人太多,请来的人不够好,容易露怯。   “特别厉害的一个公子,弹得一手好琵琶。”姜宁嗯了一声,点点头,“听闻和这家老板认识,所以才在这里待着。”   小声在卫长昀耳边道:“人长得也好看,不过戴了面纱看不清全貌,就那双眼睛漂亮。”   卫长昀挑起眉梢,“模样俊俏?”   “那乐理呢。”   姜宁拿着杯子,啜了口,“我又不懂乐理,哪里知道好不好,反正好听。”   话说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眼珠一转,“你也俊俏。”   卫长昀不自觉扬起嘴角,“有吗?”   姜宁认真点头,“绝对有!”   他还挺奇怪的,按道理卫长昀的模样也不差,怎么就没人说亲呢?   村里嫌他家境不好,那镇上总不至于吧。   “我也不通乐理,只知道音律悦耳与否。”卫长昀接过他刚才的话,目光落在姜宁脸上。   灯火映照,本就漂亮的脸,多了几分灯下看美人的氤氲。   姜宁揶揄道:“是真不精通,还是为了哄我啊?”   “真不精通,私塾里虽有乐理老师,然而我实在没这天分。”卫长昀脸上露出些窘态。   “难得你也有不精通的东西。”姜宁托着脸颊,看了看他后,往河边看去,正好那位弹琵琶的公子也坐在那儿。   一身月白衣裳,怀抱琵琶,怎么不是一种赏心悦目呢。   卫长昀拿起杯子,目光也看向河边,“我不精通之事,还有许多。”   约摸半盏茶的功夫,他们点的四道菜都上齐了。   方才还不觉得饿的姜宁,饭菜一上,顿觉得饥肠辘辘,拿起筷子和碗,先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   “你尝尝,他家这个辣椒炒肉特别好吃。”姜宁道:“用的肉特别嫩,还不是用了什么粉的口感,辣椒也不呛,最主要是辣味进了肉里。”   别小看辣椒炒肉,要是做得不好,各是各的味道,辣味都压不住肉腥。   卫长昀拿碗盛汤,放到他面前,“这个鱼汤里放的是黄花菜,喝着不腻。”   姜宁唔了声,端起碗喝了一口,“你也喝啊。”   卫长昀点头,另拿了一只碗盛汤,“所以这段时日,想到了如何经营吗?”   “那是自然。”姜宁一脸得意,“我想了两个办法,一个是开小摊,另一个就是入伙。”   做生意无非是这两样,关键是要卖什么。   “咱们带来的银两自然是够的,可树挪死人挪活。”姜宁咬了一口鱼肉,“往后总还要用钱。”   卫长昀夹菜的动作一顿,“倘若这次会试并未考中——”   并非没有自信,而是会试者数千人,他不能自负。   姜宁做生意需要成本投入,时间和精力,要是他此番不中,那留在京城势必不容易,也会更辛苦。   “不中就回家啊。”姜宁自然道:“身上的银两够我们什么都不做,安生过完这两个月。”   卫长昀怔然,道:“你若想留在京城,我便和你一起,跟从前一样出摊,总会有生意的。”   姜宁笑了声,“真的啊?”   卫长昀:“嗯。”   “呆子。”姜宁知道卫长昀的意思,无非是担心他辛苦这么一段时间,最后落得一场空欢喜。   可他四处走访,也并非只是为了在京城里开酒楼,多学一些,回到镇上不一样能学以致用。   姜宁听着放缓的琵琶曲调,“这边的人大多不爱吃辣,所以我决定把酸汤改一改,做点别的。”   “而且我还想到了另外一个汤底,比酸汤更容易接受。”   卫长昀顺着他的话问:“是什么?”   姜宁摇摇手指,“先保密,过一阵你就知道了。”   “而且——”   他端起饭碗,开始填饱肚子,“你从院试、乡试一路走来,会试虽是几千人里挑三四百人,可我觉得你可以。”   打从刚见面那会儿,他就觉得卫长昀是个状元苗子。   “会试要不在榜上,那也是批卷的人没眼光。”姜宁故意逗卫长昀,“是他们的损失。”   闻言卫长昀一愣,而后扬起嘴角。   不知为何,压在心里的石头倏然轻了许多。 第179章   阳春三月,春风得意。   金陵繁花似锦,处处都是盎然的生机,街上行人大多已换上春衫。   比起冬日、初春的寒冽,如今可谓是暖意充沛。   平日里就热闹的金陵,因会试更为热闹。   然而,今日不过辰时,贡院外那条街上已是熙熙攘攘,挤满了各家小厮与考生。   周边酒楼、茶肆更是人满为患,全坐满了人,等着张榜看结果。   其中不乏朝廷里的贵人,还有皇室的人。   若说会试大家关注是为了凑热闹,百姓间有一个谈资。   那会试放榜可就大不一样,这数百人中,名列前茅者,便是日后的一甲,前途不可限量。   别说是百姓关注,那些达官贵人自然也会来挑选新的学生。   或是榜下捉婿,为家中女儿谋一门好亲事。   谈不上结党营私,却也不是什么秘密。   沈明尧身边的小厮去了榜前守着,还有聂丛文那位远房伯父家的侍从。   姜宁和卫长昀没小厮、侍从,谢蕴便差了人去守着。   不然只一个人去守着,哪看得过来,恐怕还要被人挤出去。   “幸好有提前在这儿订了座,否则在榜前,得挤没了去。”   聂丛文一脸庆幸,拿着杯子难免紧张,“什么时辰了?”   其他四人听得他的话,都往外看去。   “还有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放榜了。”卫长昀听着屏风之外的议论,“快了。”   沈明尧亦是盯着那还未张榜的石壁,无意识捏了捏手。   姜宁难得坐不住,起身走到窗旁趴着,探头往外看,试图看清石壁上的痕迹。   “在这儿能看到吗?”   谢蕴更是个急性子,跟着趴在他旁边,眯了眯眼,“我好像看不清,太远了。”   姜宁回头看卫长昀,“你呢?”   卫长昀哑然一笑,“我也看不清。”   姜宁撇撇嘴,心里琢磨要不要下去。还没等他试探着问,就被身旁谢蕴看出来。   “你现在金贵着呢,下去跟那些人挤,有个好歹怎么办?”   “我也没说要去。”   “你眼睛都快飞下去了,这还没想?”   姜宁立即捂住耳朵,假装听不到。   自从身边人知道他有孕后,一个个地把他当成泥捏的,生怕热了化、冻了僵。   闲聊了几句,时间反倒是过得快。   不多时,一队官兵开道,手捧长卷的礼部官员信步走来。   原本就吵闹的人群,顿时如炸开了锅,发出一阵接一阵的哗然。   只见礼部官员将长卷上的火漆揭开,而后由身边两个小吏帮忙,长卷缓缓打开,张贴在了贡院门前的石壁上。   一声锣响,元安十九年会试放榜。   “让一让,这会元是谁啊!”   “快快,我看看我在哪!”   “我中了,中了!一百零八名!”   “这会元竟是——竟然不是国子监考生,更不是金陵籍!”   ……   与姜宁他们一街之隔的酒楼二层雅间内,一身贵气的年轻男人听到脚步声,便放下茶杯。   片刻后,门被敲响,前去看榜的随从进来。   “参见殿下。”   “今年会试头名是——”随从顿了顿,“黔州籍考生,卫长昀。”   太子闻言,掀起眼睛,朝身边看了一眼,“知道了,退下吧。”   “是。”随从应声退下。   太子朝外看了一眼,起身道:“卫长昀,原来那篇文章是他写的。”   “本宫倒是好奇了,这人有意思。”   “安臣。”太子往外走,忽地停下,“你是岳州籍,本宫可记错?”   温安臣垂下眼,抬手行礼,“殿下未记错。”   “是了。”   太子沉吟片刻,“你可是父皇亲自选出的状元,出身岳州世家的能人。”   温安臣一怔,并未露出任何异样,只是道:“臣不敢当。”   太子闻言,低笑一声,大步走了出去,随行之人立即跟上。   然而下楼之时,太子抬头望向了对面紧闭房门的雅间。   目光扫过守在门口的两人,瞥见腰间与手中护刀,眸色一沉。   他那位大皇兄,也并非看上去那般镇定。   -   “中了中了!”   “公子!中了!”   “姑爷,咱们中了!”   接连三人从屏风外跑进来,气喘吁吁的,却都一脸喜色。   三人面面相觑,而后一擦汗,朝愣住的几位公子、姑娘行礼。   “都中了!”   都中了?!   姜宁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立即问:“都中了?!”   三位小厮立即点头,尤其是上次来给姜宁他们报信的谢家小厮。   这会儿看卫长昀的眼神,尽是崇拜。   沈明尧和聂丛文听到中了,心里一松,好歹是有脸面回乡。   再一看谢家小厮的神色,不由对视一眼,双双看向卫长昀。   姜宁后知后觉,看一眼谢蕴,见她和自己一样,便望向卫长昀。   平日里从不为此事露出紧张的人,此刻攥着杯子。   姜宁挪到他旁边,“长昀,是第几名?”   他一问,其他人立即看向谢家小厮。   谢家小厮就等着人问,当即乐出了声,“恭喜卫公子、姜公子,此次会试,卫公子乃是会元!会试第一名!”   会元!   会试第一名!   卫长昀起身,向谢家小厮道谢,“多谢。”   不知为何,听到结果后,他反而没有预想中的兴奋或者轻松,反而有些空落。   姜宁一喜,顾不得旁人在,直接抱住他,“长昀!是会元!”   他喜欢的人,果然是世上最聪明、最好的人,就知道一定可以!   “长昀,恭喜!”   “恭喜恭喜,长昀,你这可是要做黔州第一人了啊!”   “恭喜宁哥儿,恭喜长昀!”   屏风外有不少人,一听会元在这,差点把屏风推倒。   人挤着人想看,有的道喜有的攀交有的直接问他可有娶妻。   掌柜跟伙计更是,迅速过来请他题字。   这阵仗一下搅散几人想聚一聚的心思,连忙从茶楼离开。   可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姜宁和卫长昀自己都还没到家,榜前知道会元是谁的人,纷纷四处打听卫长昀住处,竟是比他们还要提前到。   姜宁和卫长昀一看,转身就走,打算先避一避。   “真吓人。”姜宁心有余悸,在街边一处小摊坐下,“还好他们不知道你什么模样,不然走在街上都会被追着跑。”   卫长昀拿了手帕递给他,“有没有挤到你?”   刚才在茶楼,那么多人围上来,一个挤一个,虽说他们都护着姜宁,可也难免有疏漏的时候。   “放心,没什么事。”   姜宁啜着茶,“我自己也留意着呢。”   卫长昀点头,替他剥着花生,“家门口那些人,可能要好一阵才散,我们在外吃过晚饭再回去。”   姜宁心情好,笑眯眯地点头,“好啊。”   卫长昀对上姜宁含笑的眼睛,不知怎么,也笑起来,“这么开心?”   姜宁点点头,“当然开心了,这可是会元——”   特地放轻了声音,“第一名!从小到大,我都没在大考里拿过第一。”   他顿了顿,盯着卫长昀,“能采访一下,你这会儿什么心情吗?”   卫长昀错愕看他,笑了声。   “高兴。”   “也松了口气,还有一些畅快。”   面对姜宁,卫长昀总是少一分在外的从容和稳重。   想来,他也不过十八岁。   “人之常情。”   姜宁眨眨眼,“不过这天下学子众多,不少人看不起黔州学子,都觉得地方偏僻,能出什么人才,连当官都觉得是流放,毫无眼界与为官治世的本领。”   “你这一回,可是替黔州学子正名了。”姜宁一想到这里,便忍不住笑。   “不知道当日在州府嘲我们是乡巴佬的展公子考得如何。”   闻言卫长昀摇了摇头,不禁失笑。   “难为你还记得。”   “我可记仇了。”姜宁哼了声,“这段时间,咱们在城里吃东西,听的那些话,我可都记下了。”   一个个的势利眼,瞧不起人。   尤其是前一阵,他们碰到了国子监的一群人,不知道听见他们说了什么,知道卫长昀是考生后,便阴阳怪气的。   “大夫说了,少动怒。”卫长昀摊开手心,把花生递到他面前,“戒急躁。”   姜宁抓过来,吃了两颗,“大夫也不全对,气大虽伤身,憋气亦伤神。”   卫长昀:“……”   “你说的有理。”   被迫在城里闲逛的两人,直到入了夜,才悄悄地回了住处。   大抵是守了一天都不见人,所以他们回去时,已经没人了,估摸明天再来。   不管如何,总是能清净一晚。   待两人收拾好,回到房间里,已经是将近亥时。   姜宁拿了衣服,回身时见卫长昀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心念一动,轻手轻脚走过来,从后面蒙住他眼睛。   “在想什么,累了?”   “有一点。”卫长昀这一阵也不轻松,该看的书还得看,要做的事也没少。   今天放榜,心里高兴之外,接下来四月初的殿试,亦是不轻巧。   姜宁就着姿势替他按了按太阳穴和眉心,“既来之则安之,莫要这般担心。”   “嗯。”卫长昀呼出一口气,握住姜宁手腕,抬起头看他。   姜宁知晓他意思,便绕到前面,坐在他膝盖上。   卫长昀搂着他腰,把人往上抱了抱。   如此一来,姜宁几乎是跨在他腿上,微微低头,就能亲到他。   姜宁伸手,在他眉上划过,“辛苦了。”   声音放轻了些,“这么多年,都辛苦了。”   不只是这一两年,而是过去的那些年,都辛苦了。   卫长昀抱着他,呼吸微促,仰起头,目光流连在姜宁的眉目间,心口被迟来的情绪挤满。   “宁宁。”   “我在。”姜宁答应道。   卫长昀伸手贴在他腰后,又把人抱得紧了些。   姜宁若有所感,微微低下头,目光相接,眼神温柔了许多,带着点宠溺的笑。   卫长昀放在他身后的手往上,轻轻托着他后脑,往自己的方向一按,便亲了上去。   呼吸慢慢地纠缠在一起,吻也从轻柔,变得缱绻,而后染上情欲。   少有的,卫长昀失了分寸,亲得越来越凶,耳边出现暧昧的声音。   姜宁有点难受,尤其他还这么坐着,什么反应都藏不住。   他的,卫长昀的都是。   搭在他肩上的手,终于在卫长昀的手在腰上捏了一圈后,伸手扯了扯他后颈的头发。   卫长昀咬了一下他的下唇,呼吸微沉地放开姜宁。   姜宁呼吸不稳,全靠卫长昀支撑着才不至于发软。   卫长昀托着他脸颊,往前凑去,用鼻尖蹭了蹭他的,又贴着他额头亲了亲。   一双眼睛里,映出的全是姜宁。   他的眼神太过热切,看得姜宁有些脸热。   “弄疼你了吗?”   卫长昀的手指贴着他唇边,低声问他。   姜宁摇了摇头,手指搭上他眉心,“心里好受了吗?”   卫长昀嗯了声,笑了笑。   姜宁捏捏他的手,“那等殿试后,若能留在京里,我们就给家里去信,接阿娘他们进京?”   “好。”卫长昀搂着他,眼神专注。   姜宁勾着他颈后头发,“不过家里的食肆得有人看着,我们还得想想办法,是交给周庚,还是周庚一起进京或者晚一点,把食肆盘出去他再来。”   举家进京不是小事,得思虑周全才行。   不过好的是沈明尧也榜上有名,若是殿试二甲,名次靠前的话,那后边多半也是要留在京城的。   到时顾家父母不来京城,顾苗父子三人也要进京。   朱红他们跟着顾苗一起进京,总是互相有个照应,能帮衬着,还有个伴。   只是如今距离殿试半月有余,一切尚未有定数,故而要想得多些,万一中了也是外放其他州府,便又是另外一番打算。   “镇上的宅子是想转手,还是留着?”卫长昀问姜宁。   姜宁摇了摇头,也不知道。   卫家老宅肯定是不会动的,镇上多一个住处,往后要回乡,那也方便些。   只是走上仕途,归乡便身不由己。   “要是想转卖,不如卖给子书和秋哥儿,正好不糟蹋,也方便他们。”   卫长昀提议道:“要是留下,那就放在那儿,不管什么时候回去,都有一个落脚处。”   闻言姜宁眼睛一亮,笑道:“这不都想好了吗?不过要是转给秋哥儿他们,也得亲自见了面说,书信往来终究是不方便。”   “若是他们愿意,娘他们进京时可以一起,这一路虽远,只是路费应当不算太多。”   卫长昀道:“到时写信回去,可提及一二,问问他们。”   姜宁点点头,“那这一阵我们去寻寻宅子,趁着手里还有一些钱,此处我们住还行,要是阿娘他们来了,定是不够住的。”   其实他们都知道,尽管还未殿试,可卫长昀能中会元,那殿试一甲三个席位,多半有一个是卫长昀了。   殿试一甲,便是状元、榜眼和探花。   不论是哪一个,最后都会留在京城里。 第180章   会试三年一场,会元更是千里挑一。   卫长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考生,并非出自大儒、大师门下,师从一个乡野秀才,更无官学经历,竟能力压几千学子,在会试里夺魁,岂能不成佳话。   放榜当日,便已经有人打听出他的一些事情。   知晓他在院试就曾拿下第一,乡试亦是名列前茅,便说他少年成才,往后可期。   外界那些传言、猜测,姜宁和卫长昀压根顾不上,因为上门道贺、送礼的人太多。   只有第一日躲过去,得了片刻清净,连着四五日,门口和门外的巷子都是陆续来拜访的人。   各种贺礼、拜帖递上来,全被姜宁和卫长昀回绝。   更甚者,明知卫长昀已经成亲,还托人来问要不要再娶妻,不介意他已经有家室。   听得坐在院子里的姜宁大为吃惊,然后摇摇头,可算是知道卫长昀为何从前无人说亲了。   大抵是村里和镇上的人,还是太保守,不如京城开放。   卫长昀无奈,表示自己成亲一年余,且心里只有姜宁这一位夫郎,无处也无心与其他人相处,那些说亲的才作罢。   然而那些想送礼的依旧拦不住,每日都差人送来,他们又找人送回去。   这么忙了好些天,东西是一点不敢收,光赚了一顿累。   直至卫长昀写了一张闭门不见客的帖子,贴在大门上,那些人才终于消停了。   耽搁了几日,距离会试放榜已过去七八日。   难得耳边清净,又春光明媚,姜宁拿着刚晒了两天的豆子在那里捡。   坏的挑出来,好的等晒干了就可以有大用处。   姜宁坐在石桌旁,叹了口气,“总算消停了,再这么下去,我都想在门外再写一条,屋内无人。”   卫长昀关上门,走回桌旁,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有没有不舒服?”   姜宁眨眼,仰起头看他,“没有。”   “不过我们都说了不见客,你得准备殿试,这些人怎么还来?不怕我们直接赶人啊。”   卫长昀坐下来帮他,“只是差人来试一试也没什么要紧的,你看来的都是小厮、管家或者掌柜,被拒之门外,也不丢脸面。”   哪怕是再富贵的人家,家里小厮、管家和掌柜,也并非是人人都认得。   吃了闭门羹,丢人也不要紧。   再者,是被会元拒之门外,似乎也不丢人。   姜宁一想也是,便点点头。   卫长昀见竹筛里的豆子被姜宁捡得差不多,看看时辰,打算去厨房先把饭蒸上,再做几道合姜宁胃口的菜。   趁着还未有大夫说的其他反应时,能吃就吃,把身子养好一些。   才刚起身,门口便传来一阵敲门声。   俩人对视一眼,姜宁无奈地笑了声,卫长昀则皱起了眉,走到门口。   “家中不见客,阁下还是——”卫长昀话说一半,看清外面的人,顿时愣了愣。   “聂大哥?”   聂丛文左顾右盼,仿佛在躲什么人似的,尴尬朝他笑了笑,伸手抵在门上,飞快挤了进去。   关门时还探头往外看了眼,不让卫长昀关,特别积极地把门关上,松了口气。   坐着的姜宁发现是聂丛文,不由怔住,不明就里问道:“聂大哥,你这偷偷摸摸的样子,做贼还是防贼啊?”   “难道有人在背后追你不成。”   聂丛文不好意思地挠头,“不是不是,是这几日到我那里的人太多,我没地方去,干脆来你们这里躲躲。”   又是一个被上门送礼逼疯的。   不过这榜下捉婿,历来都有,像这样的都算客气,那些直接拿红绸把人绑回家,才是真厉害。   “那么多人去你哪了,难道给你说亲去了?”姜宁眼明心亮,从会试结束那天就看出温安臣对聂丛文心意,不由打趣道:“那不是挺好,长昀和沈大哥是成了亲,不能始乱终弃,你这又未婚配,也没定亲,怎么不相看相看。”   跟着走来的卫长昀闻言,看了看姜宁,忍不住摇了摇头。   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还是一贯爱逗人。   聂丛文一听,连忙道:“我的好兄弟,你可别乱说,万一让人听到,那我就完了。”   “这院子里也没别人,你这担的什么心?”姜宁笑道:“再说了,你也没心上人,还怕我们去告状啊?”   “我——”   聂丛文语塞,“谁说我没有心上人的,万一我有了呢。”   这下不只姜宁惊讶,端着茶过来的卫长昀也是一愣。   两人对视一眼,没明白聂丛文的意思。   这是有了还是没有?   听着像是木头开了窍,但只开了一半。   “不说这个了,你们呢?这几日是不是也被烦透了。”聂丛文看他俩眼神,立即转移话题道:“我来的时候,看见几个人拎着东西出去,一看便是来寻你们的。”   “自是一样。”姜宁点头,把被虫咬的豆子放到篓子里,“这两日已经少了许多,零星有人来。”   相比较之前,口径也换了。   不是什么攀附交情,就是单纯贺喜,顺道沾沾喜气,希望家里小辈日后也能高中。   但这话听听就算了,压根不能当真。   真收了东西,往后有什么事,便是百口莫辩。   “罢了,我先躲一躲。”聂丛文一听,觉得他们也不比自己好到哪儿去,顿觉安慰。   卫长昀看他无事,便问道:“正好家里要做晚饭,你来得巧,留下与我们一起吃过晚饭再回住处?”   聂丛文一听,立即看向姜宁,“姜哥儿的手艺便是不赶巧,也得腾出时间过来尝尝。”   “要你在金陵开酒楼,生意怕是要比太白楼比下去了。”   太白楼是金陵第一楼,也是天下第一楼。   传闻是数百年前一位大诗人宿醉于酒楼内,留下几篇佳作,故而掌柜将酒楼改了名。   这么多年,历经朝代更迭,酒楼仍未受到半点战火牵连,屹立在秦淮河旁,成了天下名楼。   聂丛文家境殷实,第一次入京赴考时尚且年轻,难免与一帮友人去楼里消遣过。   要他说,那里的大厨和菜好归好,但和姜宁做的菜比起来,少了一点家常味道。   美则美矣,失了几分灵气。   只可惜前一阵他们忙着备考,考完了又诸多事情,加上姜宁有孕,下厨的次数屈指可数。   姜宁眼睛转了转,看向卫长昀,笑而不语。   卫长昀看聂丛文一脸期待,直接道:“今日是我做,他累不得。”   聂丛文:“……”   他打量着姜宁,发现姜宁在笑,气色也挺好,不由奇怪起来,“姜哥儿,你有哪不舒服?要不要我帮你打听一下大夫。”   其实他选这个时候来,多少是想蹭饭来的。   现在蹭不上姜宁做的饭菜,虽有点失落,可还是姜宁身体要紧。   “长昀做饭也很好吃的,聂大哥正好尝尝。”姜宁看他表情,忍俊不禁,“我并无什么不适,只是有些闻不得油烟味,容易吃不下东西。”   从前在家做饭,他是厨子,做完了还能吃不少,全仰仗年轻,身体需要补充。   可如今有了身子,做饭是能做,可做完了便也没胃口,吃不下多少。   卫长昀发现这一点后,便少得让他进厨房做饭。   聂丛文挠挠头,打量起卫长昀,“长昀不是自幼读书,还会做饭吗?之前来这儿,要么是你做,要么是一起去外面吃。”   关于卫长昀会做饭这事,倒不怪聂丛文怀疑。   一则是来金陵后卫长昀的确少有下厨,一门心思都在备考上。   二则是聂丛文家境殷实,不说大富大贵,但也是衣食无忧的公子哥,哪能会做饭。   聂丛文不会,家里叔伯弟兄也无一个会的。   顶多会烧水、泡茶,在野外打猎时烤兔子、烤鱼、烤鸡罢了。   姜宁看了一眼卫长昀,“有的菜他做得比我还熟练,我可不如他。”   卫长昀对上他视线,“明早给你做。”   姜宁弯唇一笑,“嗯。”   聂丛文:“……”   总觉得自己这一趟,来得有些许多余了。   不过多余不多余的,来都来了,聂丛文无事可做,便跟着卫长昀一起进了厨房,说是打下手,实则看卫长昀怎么做菜。   片刻后,聂丛文目瞪口呆地盯着砧板。   “葱,上面的根须掐掉。”卫长昀看眼他手里的葱,“别捏那么用力,捏熟了味道不够香。”   聂丛文欲言又止,而后道:“你竟是懂这么多。”   卫长昀失笑,继续切菜,“他懂的更多,我时常在想,他若是想参加科举,未必不能高中。”   闻言聂丛文怔然,却未接话。   他自然看得出姜宁并非大字不识的人,也晓得他聪明,可科举又并非聪明就能考上。   “那你们之后如何打算?”聂丛文正色,问到正经事上,“下月初便是殿试,大家都心知肚明,只要你不出差错,定在一甲之列,那势必会留在京城。”   卫长昀微垂着眼,盯着砧板,“这话你与我、沈大哥说说便是,在外不可这般说。”   聂丛文道:“我岂是那样没有分寸的人,我是想你们也该打算打算,毕竟还有老小在永安镇,若要接来,得提前觅一处宅子才行。”   “我这——”   卫长昀抬起头,看着他道:“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但不可再托你的关系行方便了。”   “为何——”   “朝堂之事,你我皆是明白人,我如今中会元能被打听出家中事,你在殿试后,亦不可免,那与温大人的交情就会无处藏匿。”   “可你如今才想与我划清界限,岂不是晚了?”   “哪里有划清界限,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们在明我在暗,不管日后如何,都不会牵扯对方,也好有转机。”   聂丛文面露惊讶,明白了卫长昀的意思。   待到殿试放榜,今年进士便尽数知晓。   不管是太子还是大皇子,还是其他什么人,这些进士都会逐渐成为朝堂这棋盘里的一枚棋子。   自是要,更为谨慎。   “你年纪轻轻,思虑如此周全,难怪上次安臣见了你们后,那晚便问起过你们,听说你师从何人后,又松了口气,只道是好事。”   原来,真是好事。 第181章   金陵报喜的信送到永安镇时,已经过了快半月。   正好是食肆忙完的晌午,周庚忙着把碗筷、篮子收进家,忽地听到有人敲门,看了眼朱红,便擦手去看。   见着信使,立即明白是京城里来的信。   给了信使一些跑腿费,便拿着信往院里走。   “姨母,表哥和表哥夫来信了!”   周庚扬起书信,“捏着好厚,不知道写了什么。”   卫小小一听,放下手里的布娃娃跑了过来,“是宁哥哥和二哥的信吗?我好想他们啊!”   朱红在后面叫她慢点,别摔着。   脸上却也露出喜色,脚下步子不自觉加快。   三个人在院子里拆开信,厚厚一叠,打开来一共三张。   卫小小兴致勃勃地拿着信,愣了一下,“好多字我不认识怎么办啊?”   朱红、周庚:“……”   他们也不认识。   信上一些字能认识,可大部分对他们来说,还是太难了。   卫小小犯难地挠了挠头,“哥!你快来,看看你认识吗?”   卫小宝从房间里跑出来,拿过书信,“二哥和宁哥哥说了什么?字——”   才看一半,他就愣住,“好多字啊。”   他瞥向卫小小,“我和你一起学的,也没别比你多认识几个字,要不去问下延舟哥?”   反正陆延舟比他们大,肯定认识更多字。   “这是家书,会不会不太好?”周庚道:“若是家书,自是不好让旁人知道。”   朱红点头,“今天赶集,秋哥儿和王家大郎应该会来,你们看看,有没有提到他们或者顾家哥儿,要是有,能让他们看。”   卫小小点点头,“对!二哥和宁哥哥知道我们不认识字,所以肯定会找人帮忙。”   多的字他们不认识,但是赵秋和王子书、顾苗的名字还是认识的。   “这里有!”卫小小指着信上的字,“这个是子书哥。”   “那等会儿秋哥儿他们来的时候,再请他们看看。”朱红松了口气,“这一阵他们放心不下,时不时来一趟,还帮了不少忙。”   不只他们,顾苗也是经常来。   生怕他们遇到什么事,无人帮忙。   等了不到半个时辰,赵秋和王子书就来了,还背着东西。   都是在集市上买的,要拿回家里去。   赵秋放下背篓,把从家里带的菜给朱红,诧异问:“宁哥儿他们来信了?还有给我们的?”   卫小小急不可耐点头,“对,名字写在开头,是给你们的。”   “子书,你看看。”赵秋虽然这一年半载一直在认字,可读书不是一日之功,比从前好,但也不能全认识。   王子书嗯了声,过来拿走信。   他一拿过去,其他人就围了过来。   王子书先全部扫了一遍,惊喜道:“长昀中了!会试第一名!”   围着的几人一愣,立即追问,信上还说了什么。   “长昀他们说他跟沈大哥都过了会试,要留在京城里等殿试,在四月十二,殿试上便能点出一甲,二甲也是进士。”王子书逐句解释,“还说殿试后若能留在京城,那你们要不要跟顾苗一起进京,有个照应。食肆交给周庚先看着,他晚些再入京,或者转给我和秋哥儿,但转卖一事得当面谈,我们要是进京也一起。”   王子书看着看着,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怎么了怎么了?”   “子书哥,你别吓人啊,怎么了?”   “是不是他们生病了?”   王子书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宁哥儿有孕了,算着应该有三个月。”   朱红面上表情一下僵住,连赵秋都愣住。   卫家兄妹和周庚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傻住了。   姜宁有孕了?   天,竟然还三个月了!   赵秋结结巴巴问:“你没看错吗?”   王子书忙道:“不信你看,这几个字你认得的。”   赵秋连忙拿过来自己看,果然看到了这一句,所以才说届时朱红他们怕是得早点进京,不然姜宁有孕,到时忙不过来。   “朱婶婶,你在家吗?我——”   顾苗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话说一半,看到院子里的人,再看王子书手里的心,立即了然,“宁哥儿有孕了!”   “苗哥儿?”赵秋看着顾苗,“你怎么来了?”   “镇上的信都是攒到一起送的,明尧也给我送了信,说是会试拍在了四十六名,要等殿试了。”顾苗笑了,“而且还说了宁哥儿有孕,长昀中会元的事,我就赶紧来了。”   朱红看着他,“你身子养好了吧?”   顾苗失笑,“都三个多月了,哪能不好。”   “就是黏人得很,我是趁着她睡着了来的。”   赵秋和王子书对视一眼,又问了朱红,便把卫长昀和姜宁的打算告诉他。   闻言顾苗怔了下,“你们在纠结这个啊!”   “这有什么的,我们到时候一起进京啊,我家马车坐得下,马车的话,半个月肯定能到了。”   “啊?”赵秋看他,“可是——”   顾苗对他眨了下眼,“你怕占我便宜啊。”   赵秋没说话,但这一路去,的确要不少路费,而且京城里住几日也要花钱。   “你要跟我这么客气,我要跟你生气了。”顾苗道:“你这是小看我呢?易安楼好歹是镇上唯二的酒楼,可不兴你们这么客气。”   赵秋看向王子书,也没拿主意。   他和王子书虽定了亲,可还没成亲,一块出远门,也不知家里如何想。   “你看他做什么?”顾苗道:“说不定还是朱嫂嫂和我占你们便宜,小小和小宝、今南跟曈曈都得人照顾。”   一路上这么远,要真只有他们两个大人,照看不过来。   赵秋和王子书跟着去,反而帮了大忙。   “那等京城消息传来再看看?”赵秋道:“这事还得和家里商量。”   顾苗也不勉强,知道他们的顾虑,“那你们商量下。”   “没想到啊,宁哥儿竟然有孕了,也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一旁朱红从听了姜宁有孕到现在,一直心神不宁的。   这会儿顾苗一说,更是担心起来。   虽说卫长昀肯定会照顾好姜宁,可还要考试,总归是忙不过来。   算算三个多月的话,那该有反应了。   -   “唔!”   姜宁坐在凳子上,忽然一阵恶心不舒服,便过头干呕起来。   卫长昀立即放下手里东西,走到他旁边,轻轻披拍着他的背,“要不要再去大夫那里看看?你这几天已经消瘦了很多。”   姜宁摇头,缓了过来。   “这是正常的,哪有天天去看大夫的,你不要这么小心。”   卫长昀不语,但明显是不放心,尤其是姜宁这几天明显消瘦的情况。   “好啦,我真的没事。”姜宁也没想到这段时间会这样,不过除了这个外,也没其他反应,应当算还好的了。   “我给你拿梅子去。”卫长昀给他倒了水,“还是想吃起其他的。”   姜宁不禁笑了起来,点点头。   他坐在院子里,望了一眼晒着的豆子,琢磨着这几天就得试一试,最好能把他们都找来。   卫长昀出来时,就看到他盯着豆子在发呆。   “在想什么?”   卫长昀把梅子放到他手边,“豆子晒好了,是要拿来煮还是炸?”   姜宁往嘴里塞了一颗梅子,“做豆米火锅。”   来了这么久,酸汤、辣子鸡和清汤都做过了,不少菜都做过,却唯独没有做过豆米火锅。   一个是豆子没那么多,新鲜的时候都吃了。另一个是其他的菜卖得还行,就留了一手。   毕竟生意还要做那么久,总得藏藏,以备不时之需。   “味道不辣,偏咸口,最重要的是可以根据口味的不同加配菜。”   姜宁想了想,“还有夏天马上到了,可以做凉皮和凉面,正适合这个季节。”   其实还可以改良一下,做成裹卷。   要不是不知道什么东西能代替冰粉凝固剂,他还想做冰粉来着。   这一阵他仔细琢磨了一下,推陈出新固然好,可长久经营才是硬道理。   人在吃这方面也有习惯,比如好吃的菜,虽然吃多了会腻,可你让他换口味,一点也不容易。   一时兴起去尝了别的菜,觉得新鲜好吃,但过一阵又会觉得还是从前习惯的好。   “对了,我还准备做小吃,把之前的炸土豆片和狼牙土豆改一改,做成土豆饼。”   姜宁又塞了一颗梅子,“明天叫上他们一起来吃,要是……”   温安臣也能来就好了,他在金陵待了那么久,肯定能知道合不合口味。   尽管走街串巷,又去酒楼各处打听、观望了一阵子,但金陵毕竟与黔州隔了那么远,不如黔州各地口味相似。   说真的,他心里有些没底。   “可以问问聂大哥。”卫长昀看出他的心思,“一会儿请人帮忙传话,明日请他们到家里来。”   “嗯。”姜宁点头,咬破了核,酸得眯起眼睛,“说起来,家里该收到信了吧?我们俩还有个伴,沈大哥才是,一直记挂着苗哥儿。”   说起沈明尧,卫长昀一怔,“这几日,他压力有些大,上次去买东西,正好遇到他身边小厮,说自上回一起寄信后,便一直在房里准备殿试。”   姜宁啊了声,“你要不要去看看?反正要让他们明天来吃饭,不用托人传话了,你去一趟就是。”   卫长昀:“那你呢?”   姜宁笑道:“我当然是一个人在家里睡午觉。”   闻言卫长昀蹙眉,显然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   姜宁看他表情,微微歪头,“长昀,我能照顾好自己。”   他想说,他从前不会因为哥儿的身份要人照顾谦让,如今也不需要卫长昀事事迁就。   卫长昀对上他眼神,瞬间明白他话里意思。   抿了抿嘴角,“好,那我去一趟。”   “行了,别皱眉头,怎么小小年纪心事重重。”姜宁起身,弯腰伸手去摸他眉头,“早去早回。”   卫长昀失笑,握了握他的手,“好。” 第182章   小院僻静,又在城墙边上,周围没有什么铺子,即便是白天,也很安静。   除了有人进出家门,或者走街串巷的小贩、打更人外,平日里都很安静。   比起从前在小镇上的热闹,这儿的左右邻里显然没那么亲近。   不知道是不是大多都是外来人,要么在此做工,要么就是备考。   故而几位朋友来时,倒也没引起谁的注意。   姜宁和卫长昀正在厨房里忙,听到敲门声,再有人推门进来,抬头一看,让对方先坐下。   谢蕴还未回家,除了在这边茶铺待着,平日里无事,来得最早。   之后便是沈明尧,还带了一份糕点,按照姜宁这一阵口味买的,开胃又不性寒。   聂丛文和温安臣最后来,约摸是为了不引人注意,温安臣换了一身布衣,倒比上次见显得更年轻,不似朝廷命官,而是哪家的公子。   “宁哥儿,你这做的什么,好香啊。”   谢蕴来自黔州,口味和他们一样,闻到后立即凑到厨房,“煮的什么东西?”   “豆子。”姜宁道:“一会儿拿来煮菜吃。”   幸好这一阵还未入夏,煮着吃也不觉得热。   尤其是在院子里,加上其他几道菜,应当正适合这个季节。   卫长昀给姜宁打下手,见人都来了,准备去给他们泡壶茶。   才动作,就被聂丛文拦住。   “都是朋友,你就别客气了,我来你们这好几回,还能渴着自己不成?”   聂丛文熟门熟路找到茶壶,“茶叶在哪啊?”   其他人:“……”   也不是完全熟门熟路。   “茶壶旁边。”卫长昀提醒道。   聂丛文疑惑,“怎么放在这么近的地方?是有什么说法吗?”   姜宁看眼卫长昀,笑着解释,“聂大哥没听过一句话吗?有毒的植物旁边,五步之内必有解药。”   “……”   不止聂丛文,其他人也是一脸诧异。   卫长昀摇了摇头,知道姜宁又在跟人开玩笑了。   沈明尧与他们相识得早,算起来已有近两年,只愣了一下便反应过来。   谢蕴一心在吃的上,懒得想。   只有聂丛文,若有所思地泡完茶,给大家倒了后,凑到温安臣旁边。   “刚才那话什么意思?”聂丛文道:“不过你这几日不忙吗?怎么有空来。”   温安臣掀起薄薄的眼皮,瞥他一眼,“说你是傻子。”   他一惯没什么表情,又生得清俊,说这话时,露出几分嫌弃,反而生动起来。   “……”聂丛文不满地看他,“不跟你计较。”   温安臣唇边牵起一点儿笑意,“茶壶和茶既是要经常一起用,自然是放在一起方便。这道理,和姜公子说的是一个意思。”   聂丛文细想了下,好像是这个道理。   温安臣瞥他,“你这模样,殿试当真没有问题?”   聂丛文:“……”   扭开脸,“当然没有!”   温安臣笑而不语,只是拿着茶杯,看了一眼小院。   他出身岳州名门望族,自幼便不为生活发愁,说是锦衣玉食也不为过。   在家里,他年幼,父母兄姐都照顾他,颇为宠爱,对他要求就只有一个,不做恶人便是。   可他天资过人,教书先生见他这样,便有心培养,连带着家中对他期望越来越高。   明明看似和从前没什么区别,可字里行间都是期望。   从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一路考到了京城,又中了状元,自此入了礼部为官,也依旧不敢怠惰。   不过他看得开,自小得到的多,那便不能羡慕旁人。   比如聂丛文,家中开明,从来没有压力。   可是,姜宁和卫长昀,他的确又有一些说不出的羡慕。   “想什么呢?”聂丛文看他走神,“馋了?”   温安臣:“……”   “没什么。”   与他们一起坐在院里的沈明尧,听完全程,不由想起了在镇上,姜宁和卫长昀还未互诉心意时,顾苗一脸笃定跟他分析着分析那。   想起顾苗,又望向厨房,要是顾苗也在就好了。   “久等了。”姜宁把最后一道菜放上桌,“谢谢大家赏脸,帮我试菜。”   “你快坐下吧,忙一下午。”谢蕴挪了挪凳子,“要不是你不方便,我都想天天来你这儿蹭饭。”   谢蕴不是哄姜宁,是真这么想。   天知道她这段时间在客栈里,想家乡菜想得梦里都是。   偏偏金陵虽大,但没有一家专门做黔州菜的店,偶尔有几道,味道也一般。   卫长昀伸手,虚扶在姜宁后面,等他坐稳了才在他旁边坐下。   “难得宁哥儿做了新菜,结果苗苗不在,他要是知道,又得念叨一阵。”   沈明尧看着那一锅有些粘稠的豆汤,里面放了几节辣椒,又有蒜叶,不过还放了肉丸,“这菜是……?”   姜宁拿起筷子,往里下菜,“豆米火锅,就跟之前的酸汤一样,可以煮菜吃。”   “你们面前的蘸碟,可是我试了好几种辣椒,才找到差不多的,没那么辣,比较香。”   “酸汤是什么?”谢蕴问完,露出恍然,“不会又是你自己琢磨出的吧?”   姜宁笑起来,“也不是我自己琢磨的,就是有感而发。”   他的这版酸汤已经是经过改良的,要说最开始的酸汤,估摸着不是人人都能接受的。   米汤发酵成的酸汤,味道太原生了,大部分人吃不惯。   “在金陵不能做吗?”聂丛文看着桌上的菜,“这些菜都是黔州特色?看着和岳州有些像。”   卫长昀给姜宁夹了一个肉丸,“两地都能吃辣,在口味上有些相近。”   “这倒是。”聂丛文点头,“金陵就跟我们差别很大。”   “不过安臣就习惯了,不知道还吃得了辣吗?”   温安臣:“……”   “桌上有不辣的菜。”   姜宁咬着肉丸,掀起眼看了下聂丛文。   他都有些同情温安臣了,怎么喜欢上这么一根木头。   不过今天的菜,的确是做了一些口味调整。   比如宫保鸡丁、麻婆豆腐、干锅土豆,还有炒青菜、笋尖,再加了几道在家里才吃的菜。   炸土豆饼、卤菜、冷串串。   唯一一道算得上大菜的,就是他蒸了一条鱼,光是选鱼和调汁,就花了不少时间。   要不是他不会做松鼠鱼,就把与做成松鼠鱼了,看品相,比蒸鱼好看得多。   汁会调,就是不知道怎么切刀。   “这菜……”谢蕴吃了一口豆米火锅里的菜,“吃着好香,总觉得裹了一层豆子的味道。”   不腻,反而和菜搭在一起很下饭。   “豆子煮得软烂,碾碎后加水,汤汁稠而不腻,倒是好吃。”   温安臣从前就不嗜辣,在家里也吃得清淡。   其他的菜他尝了,也好吃,但要说能吃一个新和鲜,就是这锅汤。   “大多人应该能适应,只是汤汁如粥,若说品相,与其他酒楼里比起来,稍微逊色,有的人去酒楼或者请厨子,便是觉得卖相好。”   起初姜宁担心温安臣不便露面,心道少了一个帮忙试菜的人,没曾想温安臣能来。   一听他这么说,立即问:“品相的确差了点,但味道好就能吸引客人来,口口相传,自是长久之计。”   大厨做菜自然是要色香味俱全,尤其是达官贵人,一盘菜光摆盘就七八样,真正能吃的就一点。   好看是好看了,可味道才是最重要的。   “那日后你要开店,我一定带认识的人给你捧场。”聂丛文咬了一口土豆饼,“这是土豆做的?”   “外酥里嫩,分明是炸出来的,竟然不觉油腻。”   “上面的酱是什么?”沈明尧自问吃过不少姜宁做的菜,却第一次尝到,“是甜的,却又——”   不完全甜。   卫长昀道:“他自己调的甜酱,用面酱调出来的。”   “用来蘸烤肉、油炸的东西,能去腻。”   “还有这等好东西?”谢蕴筷子完全没停过,这一盘里夹完,又往另外锅里伸去。   姜宁吃得不多,看一桌人都吃得香,一句接一句地夸,嘴角都没压下来过。   “喝点汤?”卫长昀看他一直在笑,把之前舀出来晾着的汤递过去,“晾了有一会。”   姜宁转头看他,端起碗,摸了摸温度正合适。   “看来我厨艺一如既往的好。”   “是。”卫长昀跟着笑了笑,“不过厨子光看就能看饱吗?”   姜宁撇嘴,“知道了,饿着自己也不能饿到肚子里这个。”   卫长昀纠正,“是不能饿着你。”   姜宁眼睛一弯,余光扫过卫长昀,笑盈盈的。   平时他俩这般说话,定时要被打趣一番。   如今一桌人只顾得上吃,倒是无暇开他们玩笑,生怕筷子伸晚了,盘子里就空了。   太下饭了。   每一道菜都能搭着饭吃,不仅饭香,菜吃着更香。   谢蕴平时饭量不大,还有点挑食,可每回姜宁做的菜,她就是能吃不少,而且完全不挑。   “宁哥儿,你和我都是黔州的,怎么我在家吃饭都没这么像。”   按理说,不应该啊。   姜宁低咳一声,瞄一眼卫长昀。   这要怎么解释?   “大概是我比较爱琢磨吃的。”姜宁这话不算说谎,的确是爱研究吃的。   其实大多菜他虽看家里做过,可实操经验不多,每次在家里做菜,都生怕浪费了食材。   好在他记性好,大多都能记得是怎么做的。   “金陵虽大,酒楼数百家,可说真的,宁哥儿你这一手厨艺,我都想跟你一起开酒楼了。”   谢蕴盯着他,不像是开玩笑。   聂丛文和温安臣吃得八分饱,筷子便慢下来,偶尔喝一口酒,听见这话也只是有些诧异。   京城虽繁华,做生意者前赴后继,可真正能留下来的,与会试一般,皆是大浪淘沙,并不容易。   “一起开酒楼?”姜宁疑惑道:“可你不回黔州了吗?”   “那陈轩怪瞧不起人的,回去做他的乖女婿,借着东风上青云。”谢蕴心直口快,“可我偏不信,要亲眼看着他入牢狱。”   姜宁:“……”   好厉害的事业心。   姜宁瞥向一旁沈明尧,坦言道:“可我还有几位朋友在镇上,从前我就想着要有一日能去外面开酒楼,便和他们一起。”   他顿了顿,“苗哥儿便是其中一个,还有一位是同村的好友,不出意外应该会和苗哥儿一起来,到时——”   这番打算,只有卫长昀知道。   姜宁待朋友只有一个原则,你待我好,我也会对你好。   顾苗和赵秋都对他百般好,所以他要开酒楼,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他们。   “算我一个嘛。”谢蕴道:“谁说一家酒楼只能有三个老板了?再加我一个,这样风险不是更低。”   四个人一块出钱,要是酒楼开不下去,还少损失一些。   姜宁啊了一声,看向卫长昀。   卫长昀向来不插手姜宁的决定,只会在姜宁需要的时候,跟他一起分析,给些建议。   看姜宁一脸茫然,“那你想一想?”   姜宁转回来看谢蕴,“听上去好像是有些道理。”   哪怕分钱是少了一份,可真要赚了大钱,这一份早就能赚回来。   聂丛文倏地出声,“我觉得可以。”   “怕什么,这一桌都是未来的进士,一人推荐几个朋友,至少能每天坐满一桌。”   姜宁竟觉无言以为,亦有道理。 第183章   入夜,送走朋友,姜宁收拾了一下,便先回房。   厨房和院子里都还有要收拾的,卫长昀收了快一柱香的时间,才擦着手回到房里。   临近四月,天气逐渐回暖。   卫长昀有时为了图方便,不只早上,夜里也会直接在水缸旁,用凉水洗漱。   能醒脑提神,还省事。   姜宁正在换衣服,听到他进来的动静,回头看了眼,转回去时道:“你又用凉水洗了?也不嫌冰。”   卫长昀关好门,走到书桌那边,“还好,这几天夜里也暖和了。”   拿起几本书,放回书架。   “你这就是年轻皮实,过几年就知道厉害。”姜宁转过来,一边系扣子一边道:“还有小半个月,你安心备考殿试,开酒楼的事我再琢磨一下。”   卫长昀放好东西,走到他旁边。   目光下移,看着姜宁已经有些显怀的肚子,“别太操心,真要开酒楼,也不是一日两日能琢磨明白的。”   酒楼和食肆不一样,投入很大,需要考虑的事情也很多。   “知道了,我心里有数。”姜宁坐下,理了理衣服,“是今天谢姐姐提了一句,我才顺着想,觉得真的可以,要是你能开起来,往后大家还能待在一起。”   卫长昀坐在他旁边,伸手贴在他腹上,“和我说说?”   姜宁被他手激得一凉,不由瞪他。   不过下一瞬,又往他身上靠,等他给自己捏胳膊捏腿。   “没想得太明白。”姜宁觉得自从有孕后,脑子都没从前灵光了,“我是想,如果是四个人合伙开酒楼,从出钱上来说,可能苗哥儿和谢姐姐出得多的,毕竟我和秋哥儿没钱。”   “但我能技术入股,就是菜品我来管、我来琢磨,可秋哥儿那儿,开酒楼做生意的经验不足,我担心往后会不会因为利益,连朋友都做不成啊。”   不是都说,朋友一起做生意,有可能老死不相往来。   他不想这样,他的心思很简单,想要亲朋好友都能过上好日子。   “从前在家时,你在易安楼里拿的就是分成,按照每月酒楼盈利来分。”   卫长昀轻轻按着他的肩,“如果真要一起开酒楼,就按照你们事前的投入来分,或者——”   卫长昀顿了一下,见姜宁偏头好奇看来,才道:“赵秋不参与出资和分利,但可以作为酒楼初期的掌柜、伙计之类,拿高一点的月钱。”   “那会不会对他不公平?”姜宁知道卫长昀的意思。   只是办酒楼的初期,事情多且杂,而且还未盈利,请不了太多伙计,大多事便要亲力亲为,只拿工钱,那不就是请的伙计吗?   卫长昀嗯了声,“所以我才说是或者。”   “肩上还疼吗?”   姜宁摇摇头,打了个哈欠,“就是这几天睡觉压着了,跟肚子里的小家伙可没关系。”   伸手拉住他的手腕,“我还是觉得秋哥儿要入伙,哪怕是少一点。”   哪怕姜宁没做过大生意,但没吃过猪肉见过猪跑啊。   合伙人和打工人完全不一样,打工再久,那都是给别人干活拿钱,合伙人就是给自己挣钱了。   赵秋身上拿不出太多银两,可以从王子书那边再凑一点。   反正他和卫长昀手里攒下的银两也并不多,把镇上的宅子卖了,加上州府和县里、镇上给举子的补贴,七七八八算下来,二百两都不到。   二百两,听着挺多的,实际上对于办酒楼的投入,完全不够看。   卫长昀往被子里摸了摸,才让姜宁先躺下。   姜宁看他支起身体去吹灯,眨了眨眼睛道:“我算了一下,要是把镇上的宅子卖了,加上别的东西,能有二百两。”   卫长昀在他旁边躺下,等他靠过来,把人揽到怀里。   “前一阵在城里闲逛,碰巧遇到了吴掌柜,就打听了下各种铺子、酒楼的租金和买卖价格。”   “吴掌柜?他是牙行的掌柜,消息灵通。”   “对,所以就算不遇到,我也打算去牙行走一趟,请他帮忙留意着。”   姜宁忍着困意,靠在卫长昀身上。   卫长昀感觉他一直在挪位置,低声问:“是不是不舒服?”   姜宁抿唇:“也不是,只是怕压到肚子。”   卫长昀笑了声,“那你翻个身,背靠着我就好,这样不容易压到。”   “应该也没那么脆弱吧。”   嘴上这么说,但还是乖乖地转了个身,背对着卫长昀,可这么一来,他就看不到卫长昀表情了。   打从他们俩在一起,睡一张床以来,这样的时候并不多。   有点不习惯。   “大夫交代每隔一个月要去诊脉,下次再去正好在殿试考完后一两日。”   卫长昀握着他手,下巴贴着他的肩。   姜宁嗯了声,接着说刚才的事。   “吴掌柜说,金陵店铺都贵,连我们住的这巷子里,铺子一个月的租金都得五两。”   姜宁微不可察地叹了声,“像是太白楼那样规格的,要是盘下来,得一千多贯钱才行。”   要是一千多贯钱盘下就能开门做生意,那还好。   但做生意哪有那么简单,得先把缺失的桌椅添置,大堂散座、二楼三楼雅间都要重新布置。   还有厨房、后院,这可是不小的工程。   “慢慢来。”卫长昀习惯地捏他手心,“开酒楼本就不是一日两日能捋明白的。”   “况且,我相信你。”   姜宁弯唇一笑,“相信我什么?”   “相信你能做成这件事。”卫长昀口吻笃定,“你先把想到的记下来,等殿试后,我跟你一起理。”   姜宁偏过头,蹭了蹭他的下巴,“好啊。”   -   开酒楼的事,姜宁越想越觉得可行。   这么一大家子在金陵里,衣食住行都要花钱。   不仅得吃饱穿暖有地方住,小的兄妹两个读书的事也得跟上,甚至还得把肚子里未出世的也算上。   一家这么多口人,从前在镇上就得花出去不少。   到了金陵,就得翻两倍、三倍地算。   二百两银子在手里,坐吃山空,要不了一年就得一起喝西北风。   总不能指望卫长昀的俸禄吧?   哪怕中了状元,入仕就是六品官,一个月那也才十几两。   十几两银子在金陵,撇开宅子一个月的租金,也没剩下多少了。   殿试在即,卫长昀心思都放在了备考上。   姜宁知道他压力大,担心自己太过小心翼翼,反而让他更有压力,便平日里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怕打扰到他。   只不过开酒楼这事一提起来,谢蕴真上了心,来的频率都比从前高。   每回来都挑午饭的时候,这样既不怕打扰了卫长昀看书,还能蹭一顿饭。   不是她贪嘴,是离家三个月,实在想念家乡味道。   “我这几日来,不打扰你们吧?”谢蕴拿起杯子,倒了两杯水,一杯推到姜宁面前,“要不——”   姜宁喝水润了润喉咙,“不打扰。”   “别要不了,等殿试结束,不过两三日便放榜,那会儿更忙不过来。”   “那倒也是。”谢蕴放下心,又望着姜宁,不免担心,“你家长昀定是能高中,不过是等一甲三名到底能夺魁还是别的。”   “可打马游街、琼林宴……后边还有不少事,你一个人在家,能行吗?”   姜宁不解道:“这有什么行不行的?”   “到时前来递拜帖的人必定不少,你这院子都挤不下,更别说其他的事情,你带着身子去忙,有个闪失怎么办。”   谢蕴直截了当道:“今天先不说酒楼的事,你那两位朋友都没来,光是我们说,还缺两个角呢。”   闻言姜宁反应过来,卫长昀殿试中了一甲,那定是比会元时还要风光。   金陵城里那些闻风而来的人,不说目的如何,光是来的人就能让他应付得够呛。   “还记得上回给你们报信的那个小厮吗?”谢蕴见他正在想,便道:“在我们家做了蛮多年,这几年一直跟着我,手脚麻利、眼里有活,让他过来给你打打下手?”   姜宁诧异地瞪圆眼,“这、这不合适吧。”   谢蕴摆手,“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就当我为了开酒楼收买你的好了。”   姜宁一听,哭笑不得。   “哪跟哪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阿阮是真能办事,而且有眼力见,否则不会陈轩一来,便跟你们报信。”   谢蕴正经道:“你不要他帮忙,自个去选人吗?多费时间啊。”   伺候人的事,可不是人人都做得的。   先不说挑选小厮、丫鬟得费一些心思,就说把人带出来,办事能和自己心意,都得不少时日。   这可不是一日之功,短则几月,多则数年。   要不是跟姜宁关系好,她也不愿意把阿阮借给旁人。   “可家里——”姜宁看了一圈,“我是怕无处给他住。”   “夜里有卫长昀在,用不上他。”谢蕴提出来的时候就想好了,“他早上过来,夜里回去,不在你这里住。”   姜宁心里犹豫,可谢蕴一通分析后,他明白其中道理。   “要不这一阵的月钱,我来付吧。”   谢蕴听完,瞪着他。   “你是要气死我。”   姜宁噗嗤笑出声,“谢姐姐帮我考虑得如此周全,我才不会气你。”   “得了吧,你说得好听。”谢蕴皱皱鼻子,嫌弃地看他,“至于酒楼的事,租金、菜品和选址你都打听了,我家里的生意并无这些,不过跟人打交道在行,看人选人也还行。”   “不过这之前,我还得寻一处宅子,不能总住在客栈,房钱可不便宜。”   “这就开始精打细算了?”   “当然了,做生意就得精打细算,该花的不能省,不该花的别掏腰包。”   姜宁失笑,望向外面的院子,目光扫过开着的那扇窗,卫长昀坐在那,眉头微蹙,手里的书从早上到这会儿,已经换了本。   收回视线时,看见院子里的那棵椴树。   正逢春日复苏,来时叶子凋零,如今新芽早已蓬勃,瞧着生机盎然,要不了多久,便是一片葱郁了。 第184章   殿试,三年科举之路的最后一关。   三百余名考生自黎明入宫、日暮而出,而后由读卷官批阅,八人轮流传阅,其中择十份获评最高的考卷,进呈天子钦定,御批一甲三名状元、榜眼与探花。   一甲直接由吏部授官,入翰林院。   二甲、三甲进士若要授官,还得再经一轮朝考,择优入翰林,俗称点翰林。   其余过考者,按照成绩,分发至三省六部九卿五寺二监二院一府缺人的地方,或是各地州府、县府。   卫长昀入宫那日,姜宁听见他起身的动静,便跟着醒了。   天色尚且灰蒙,房间里光线昏暗。   姜宁支起身,看着卫长昀穿衣收拾东西,揉了揉眼睛,“你路上要小心,要是碰到宿醉的酒鬼,别搭理,离远一点。”   卫长昀转过身,看姜宁一脸困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吵到你了?下回我手脚再轻一些。”   姜宁笑着摇头,习惯地要往他身上靠,又想起今日是去宫内考试,生生止住。   只牵起他手,“这时辰本来也要醒的。”   “我与沈大哥、聂大哥约好了碰面,到时一起去宫门外。”卫长昀握了握他的手,“到了那儿,便有人安排,我们该如何入场,你不用担心。”   “嗯。”姜宁仰起脸,“逢考必过,这是我们常用的祝福,你也一定可以。”   卫长昀低头,在他额上很快地亲了亲。   “那你再睡会儿,晚上我便回来了。”   姜宁答应一声“好”,看时辰差不多,便让卫长昀快去,别耽误了时间。   外出乘车、考试,最忌讳的就是卡着时辰出门,万一碰到点什么,容易耽误事。   卫长昀嘱咐了两句,便拿上笔墨盒出了门。   姜宁目送他出去,又听到院子关门的声响,立即钻回被子里。   农历的四月中旬,怎么都得五月中旬了,怎么还冷成这样,难道是气候问题吗。   姜宁琢磨不明白,闭上眼翻了个身,心道老天爷可一定要保佑卫长昀他们今日一切顺利。   -   往日清晨稍显冷清的街上,因为殿试的缘故,热闹了许多。   马车、轿子,还有街边行色匆忙的考生。   一顶轿子从巷子里出来,穿过街口,便到了去往皇城的大街上,侍从和跟随多年的老管家跟在旁边。   轿子里的人掀起帘子,往外看了眼,正欲放下,忽地瞥见一道身影,和同行的两人并排走在最外面。   见着轿子时,错开身,避让开来。   轿子很快过去,因轿顶的翎子,引起不少人注意,猜测轿子里的是谁。   “刚才那名考生,你看着可眼熟?”   “回老爷,是今年会试的会元。”老管家道:“那日送小公子回家的后生,应是他夫郎。”   “知晓了。”傅老沉吟片刻,“这一阵,可有谁与他往来?”   “都是与他同样赴考的学生,还有一位出身黔州的茶商之女,并无其他人。”   “黔州考生虽不如江南、中原地区多,却也不少,只是出成绩者零星几人。”   傅老摇头叹道:“他年纪轻轻,倒是谨慎。”   “他家那位夫郎,从打听得知,是个聪明人,瞧着也伶俐。”老管家思索片刻,“能白手起家,自然不是愚笨的人。”   “少年得志者众,能心性稳定不为利益左右者少。”   傅老说完这一句,便不再说话。   卯时三刻,三百余名考生尽数到场,按照引导排在广场上。   礼部与翰林院的人,分别站在太子和大皇子两侧。   卫长昀身为会元,自是站在前排。   虽距离各位考官、监考官有数级台阶之隔,可一抬眼,便能看到那一排人,还有身后巍峨的宫殿。   饶是在金陵住了两月,此时依旧觉得震撼。   听着礼官说话,卫长昀难得分走了一二分神,想起了姜宁的话。   入了朝堂,凡事便不由自己做主。   然,为官虽身不由己,却也要守礼、守道、守正。   “辰时已到,诸位考生进殿。”   卫长昀收回神思,进殿时,往沈明尧和聂丛文方向看了一眼。   逢考必会。   姜宁这话的确实用,不过面对策问,怕是还要多加一句。   对策三千字,金榜应题名。   -   日暮时分,考生陆续离开皇城。   这个时辰的金陵,最为热闹。   街边贩夫走卒、食肆茶楼,叫卖声不断,一派车马喧市的情形。尤其春日回暖,男女老少都喜欢在街上逛,热闹处,往来的人错身都有些挤。   以往遇到这样的大考,几个人必定是要聚一聚的。   然而这回殿试阅卷、放榜很快,他们便打算等放榜后再聚一起小酌一杯。   从宫里出来,三人并肩走了一段,就各自往住处去。   卫长昀在路上买了些点心、小吃,到家时天还未完全黑。   推开门,屋里点着的灯,光正好照在院子里,暖洋洋的,让卫长昀绷紧了一天的脑子,在这一刻有了缓解。   姜宁听到动静,从房里出来,手扶着门,视线落在门口的卫长昀身上,不知为何,倏然松口气。   分明知道卫长昀是去做什么,也明白今日殿试,城里的士兵巡视必定比之前更严。   可他还是忍不住担心,直到看见人,心才算落回原处。   姜宁扬起唇角,朝他笑起来,“回来了。”   卫长昀点头,嗯了声。   他拎着东西走上前,“买了些点心、小吃,还有肚子吃吗?”   姜宁走出来,“菜都还在灶上温着,你吃饭,我陪你再吃点。”   “那好,我去拿菜。”卫长昀把点心和小吃放院里小桌,“今天谢蕴来过?”   “谢姐姐之前不是说让阿阮过来,今天就带过来认认地,顺道先习惯习惯。”   姜宁坐下,轻轻晃着腿,“阿阮倒是好苗子,办事麻利,会看眼色。”   “那还是按照商量好的,这个月的月钱,我们出。”卫长昀拿帕子擦擦手,进厨房端菜,又拿了两个空着的碗。   回到桌边,把碗递到姜宁面前。   姜宁啊了声,“是这么说的,她也同意了。”   拆开包着小吃的油纸,“竟然是蜜煎樱桃,还有栗子糕、七宝饼。”   全是他爱吃的。   卫长昀扒着碗里的饭,原本并不觉得饿,这会儿却觉得肚里空空,饿得不行。   姜宁看他吃得有点急,也不拦着,等吃得差不多,才慢悠悠从旁边的壶里倒出两杯饮子。   “恭喜你啊,终于考完试了。”   考完结果如何另说,能从去年八月坚持到现在,奔赴各地考试,已是不容易。   更别提从小到大,为了读书失去过的乐趣。   卫长昀拿起杯子,放到唇边时闻到了樱桃的味道,偏甜。   他道:“谢谢。”   姜宁笑弯了眼睛,“一家人,不用客气。”   卫长昀失笑,一口喝完了饮子,囤积在心里的那些压力、担心和焦虑,在这一刻被姜宁几句话引了出去。   其实,和姜宁在一起时,他很少会有这些情绪。   姜宁眼波一转,拿起手边的蜜煎樱桃,递到卫长昀唇边,“尝尝?甜而不腻。”   卫长昀张嘴咬住,外层酥脆的皮,裹着两颗樱桃,再用蜂蜜小火煎至表面微微金黄。   因为是用蜂蜜煎的,所以不会有油味。   加上这个季节的樱桃其实偏酸,所以酸味和甜味又中和,不会甜得发腻。   卫长昀把吃的咽下去,“好吃的。”   姜宁挑眉,“那当然了,你什么时候看我吃过不好吃的东西。”   卫长昀想了片刻,神色放松,笑着问他,“药算吗?”   姜宁:“……”   真讨厌,哪壶不开提哪壶。   姜宁吃了些东西,觉得差不多便停下筷子,手肘撑在桌面,托着脸颊看卫长昀吃东西,闲扯些别的事。   卫长昀放慢了吃饭的速度,听着姜宁说,偶尔回应他的话。   “等过两日放榜,便得捎信回家。”姜宁算了算时间,“送到家里应当是这个月月底。”   “这么算,娘他们最快能到金陵的时间,差不多要到下个月下旬。”卫长昀放了筷子,“是不是要尽快找宅子?”   家里六口人,至少得三间屋子才够睡。   要是考虑到有客人或者其他,多留出一间空屋,那是最好。   其他的堂屋、厨房、院子,都得有,至少厨房不能小,毕竟姜宁常在用,宽敞些也会舒服点。   要是能找到和镇上差不多的是最好,一来是适应得快,二来是合他们心意。   “我已经跟吴掌柜说好了,让他帮忙留意宅子,要是有好的,就给我们留着,等殿试后,多半就是要租的。”   姜宁冲卫长昀眨眼,“买是买不起了,像以往那样攒十年二十年都买不起金陵的宅子,租倒是可以。”   金陵的房子,比他从前在历史书上看的汴京都贵点。   人家朝廷大员在汴京当差几十年,都只能在外城买一处舒坦些的宅子。   他俩算什么小虾米,做生意也不是铸银锭,想想算了。   卫长昀被他逗笑,收起桌上碗筷,“那争取早日能在城外买。”   姜宁若有同感地点头,“这个可以。”   -   殿试考完的第一天,卫长昀睡了个十足十的懒觉,一觉睡到了午时,都不见有醒来的迹象。   姜宁推开房门去看时,人还睡着,半点不像中途有醒过的样子。   无奈摇了摇头,关上门,让他睡个够。   “姜公子,卫郎君还在睡啊?”阿阮早上就过来了,还帮姜宁买了些菜。   只不过他来了一早上,卫长昀就没醒过。   “忙了这么些日子,好不容易考完试,让他睡吧。”姜宁走到桌旁,看眼篮子里的豆角,“饿了会醒的。”   阿阮笑起来,“你可真看得开,换作别人,早把人叫醒了。”   姜宁没好意思说,他平时睡懒觉也这样。   应该是他们一家都这样,但凡是睡懒觉,不自己醒的,都不会去叫。   顶多看一看,是不是病了。   两人正说着话,忽地有人敲了门。   已至初夏,天气好了不少,家里门大多时候都半敞着。   姜宁循声看去,一眼就看到了门外的人,还有他手里的帖子。   “请问这里是卫郎君家吗?”   “是,你是——?”   那人一听,立即跨过门槛,朝迎上来的阿阮抱拳,又向姜宁行了礼。   待直起身后,便把手里帖子交给阿阮。   “这是我家主人差我送来的帖子,邀卫郎君和姜公子今日戌时,前去太白楼一叙。”   姜宁愣了愣,接过阿阮递来的帖子,打开后,上面并未留有姓名,可光看帖子质地、小厮脚上靴子,对方非富即贵。   他轻皱眉头,将帖子递了回去,“我家夫君午休尚未醒来,此事我不便擅自做主,还请你回去代为转达,这几日我们——”   等等,帖子上的金印,好像是——   姜宁眼里露出错愕,不敢让小厮发现,心里却犯起了难。   那金印的样式,是进城那日在马车上见到的。   大皇子。   “姜公子,小的告辞了。”   姜宁愣愣地看着对方离开,怔然坐下。   太急了。   不该是这样的。   难道是朝中情况有变,所以身为大皇子,才会这么急切?   可他只是想开个酒楼,卫长昀能不负多年苦读而已。   真无心参与这些啊。 第185章   “去。”   姜宁一愣,抬眼看向卫长昀,眼里带着疑惑。   不是疑惑为什么要去,而是去了要怎么应付这事。   “大殿下既差人送了帖子,就笃定我们不能不去。”卫长昀拿起桌上的帖子,垂了垂眼,“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原以为至少要等到殿试放榜,能得一两日清净。   现下来得这么匆忙,恐怕是朝堂情况不妙。   姜宁担忧道:“可是我们不知道他的意思,去了不是鸿门宴吗?”   太白楼那地方,虽说会替贵人保密。   可今日殿试才结束,多少考生都会去太白楼一聚,各类攀交更是少不了。   卫长昀中会元后,一时名声大噪,去如此扎眼的地方,必定会引人注意。   卫长昀看着姜宁,“我没想到,他会让你一起去。”   若是他自己去,那就会少受一些制擘,可姜宁一起,分明是知道如何能牵制他。   只是卫长昀不太明白,如此心切,太子那边就毫无作为吗?   对这些事是视而不见,还是暗中观察。   “你我本就是一起的,难道你一个人去了,真出了什么事,我在家里还能安然无恙吗?”   姜宁瞥他,笑了下,“一起去,我们俩还能互相照应。”   他顿了顿,把桌上的点心塞到他嘴里,“大不了,我们就装傻,反正京城里的局势我们本来也不知道。”   当今天子因病静养,太子突然插手会试,大皇子心有芥蒂。   这些事,他们可从来没打听过。   顶多就是从旁听了几句,仅此而已。   卫长昀失笑,嘴里咬着点心,说不清楚话,只含糊道:“姜老板说得有理。”   姜老板但笑不语,琢磨等会儿怎么应付大皇子。   装聪明很难,装傻也不见得简单。   怎么才能装得像,让人相信也需要费些脑子。   更何况如今卫长昀在会试里夺魁,殿试大概率一甲,这样的情形下,要卫长昀装作半点不懂朝堂的模样,就是明着打大皇子的脸了。   不站队、不攀附,不代表他们要一上来就得罪人。   尤其得罪的还是这位。   姜宁看向外面院子里忙活的阿阮,“这件事,不告诉沈大哥、谢姐姐他们了。”   牵扯到皇家,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卫长昀嗯了声,瞥向桌上那些还未收起的书。   姜宁起身,走到他旁边,“不管如何,至少没有辜负自己,不是吗?”   不为了那些积压在他身上的期望,单单只说自己,也是完成了一桩事。   卫长昀握住他的手,点了点头。   “无事,只是在想,那些书——”   他顿了顿,“正好可以留给小小和小宝。”   姜宁抽出被他握住的手,摇头叹气,“你太残忍了。”   小小年纪,就要承受这样的事。   -   戌时前,姜宁和卫长昀让阿阮先回去,嘱咐他今天的事先别让谢蕴知道,免得她担心。   阿阮是个机灵的人,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走前,还问他们明天多久过来。   明天就是殿试放榜,一甲三名,都会经传胪入宫,行钦点之礼,而后打马游街,绕城一圈后,在翰林院前停下。   所到之处,都有皇城士兵护卫,让出街道。   那些上门道贺的,自然是涌入考生住处,送礼送拜帖,生怕晚一步就落人之后。   姜宁考虑了半晌,决定让阿阮早点来。   放榜可是天微微亮就发了,多少人天不亮就去等着。   他不盲目自信,但还是要早做准备。   离戌时还有一柱香,一辆马车停在了门口,白日里那名小厮敲开门。   “卫郎君、姜公子,请吧。”   姜宁和卫长昀对视一眼,走出门,上了锁后,便上了马车。   马车从外面完全看不出什么,再朴素不过,就像是寻常人家出门似的。   小厮敲了敲门板,便道:“二位坐好了,这就启程。”   坐在马车里,姜宁反而平静了许多。   这种情况显然担心也没什么用了,还不如想想如何见招拆招。   就当是提前适应。   “你说,上次寄回去的家书,要是他们回信,应当这几天也要到了吧。”姜宁瞥眼关着的门,“希望秋哥儿能答应来这边的事。”   “父母在,不远游。”   卫长昀道:“也许他们有自己的想法,不答应你也别放心上。”   “我知道。”姜宁点头,明白卫长昀说的意思。   他的确是想着有钱大家一起赚,尤其这几个朋友。   可人与人不同,他们一家是一条心,所以从村里搬到镇上,或者搬到京城,都是一样的。   只要一家人能在一起就好。   但也要允许旁人不愿意远行,就想待在家乡,过自己的小日子。   “不过娘他们来的话,我不在家时,也有个人能陪你,我放心些。”卫长昀道。   不是不放心姜宁照顾不了自己,而是如今情况特殊。   现在月份还小,行动自然方便。   可再过一两月,定是会有需要人照顾的时候。   哪怕他见过许多能在有身子时,下地干活的人,他也知道姜宁能那样做,但他不想。   如若朱红他们不来,或者来了忙不过来,他会说服姜宁,先请一个手脚麻利、品行端正的人来家里干活。   并非是不相信姜宁能照顾好自己,而是他怕有个万一。   只是万一、可能,他也不想看到。   姜宁原本想说他能照顾好自己,可一看卫长昀表情,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好啊,不说别的,你不在家的时候,也有人陪我说话。”姜宁笑着道:“这么一说,我都想阿娘他们了。”   离家这么长的时间,三个多月,有够久的。   再怎么快,也要等到下个月才能见到,可不小半年么。   他俩在马车里说话,全是一些家常。   不怕人听了去,更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马车外的小厮,神色露出几分疑惑。   怎么回事?   就算不聊别的,也该紧张吧。   再退一步,聊这些家常,一时糊弄他们也可以,但怎么可以说这么久。   小厮看了一眼天,心道:这真的是能考状元的人吗?   他在金陵多年,第一次碰到这样的。   马车兜兜绕绕了好一圈,才终于在太白楼从不对外开放的后院里停下。   小厮跳下马车 ,叩了叩门。   “二位公子,请下车。”   卫长昀答应了一声,待马车的门打开,便下了马车,随后伸手去接姜宁。   姜宁被他扶着下来,小心地护了一下肚子。   看到他们的动作,小厮微怔,视线不由往姜宁腰腹看去。   肚子里有孩子,若是——   姜宁目光一凛,扫过去。   “可以前面带路了吗?”   闻言小厮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抱、抱歉,两位这边请。”   姜宁淡淡地答应,正欲往前走,手却被卫长昀拉住。   他诧异看过去,见他表情,便摇摇头。   “没事。”姜宁低声对他说。   卫长昀嗯了声,往前走时眼神暗了暗。   -   太白楼的天下第一楼头衔并非浪得虚名,秦淮河畔,临水而立的三层楼,一入夜便灯火通明,倒映在河面,丝竹管弦之声不断,内里更是极其奢华。   外楼三层依水而建,回廊曲折。   内楼依旧环水而立,却安静许多,只有两层楼,每一间雅室都有专门的人当值,不经旁人之手。   再往里,便是单独的院子,每个院子都有一条小径隔开。   这处地方,说是太白楼,却与外楼离了一个不小的池子,引活水为池,莲叶葱绿。   这样一来,连外楼的声音都听不真切。   姜宁和卫长昀跟着小厮,一路穿过花园,又绕过石桥,终于到了地方。   院门口有人看守,看到小厮来了,先是点头,而后例行询问,向他要腰牌。   小厮出示腰牌,这才得以放行。   “你可搜仔细了,没有携带利器?”   “仔细着,一进来就检查过了。”   小厮说完,回头看了一眼姜宁和卫长昀,明显态度放低了许多,“我家主人就在里面,两位进去就是,我在院子里候着,待你们出来,我会送你们回住处。”   卫长昀下意识地挡了一下他视线,“多谢。”   小厮想起刚才的唐突,不由心里捏了一把汗,“二位宽宏,刚才多有得罪,请见谅。”   一旁姜宁听见,笑了声。   “没什么,小事罢了。不过往后你恐怕得留心,那般看人,遇到脾气不好的,怕是招人误会。”   姜宁这话听着是不计较了,却也没那么宽宏大量。   他脾气好归脾气好,可不代表他没脾气。   这小厮之前都挺机灵,不然也不会为大皇子办事。   可把主意打到他的肚子上,可就太心急了。   姜宁对朝堂之争的了解,仅来源于历史读物和纪录片。   别的他不知道,唯独明白了一个道理。   不争既是争,争便要争上游。   然而不论何种,都切忌一个“急”字。   心急,便容易出纰漏,让人抓住把柄。不怪古人云,三思而后行。   若大皇子连跟前的人都教不好,那他若是选明主,也不会选这样的。   小厮一听,立即低下头,不敢再多言。   姜宁没理会,只看向卫长昀,却见他眼神一瞬不瞬盯着自己,哑然失笑。   卫长昀收回视线,却分明没了刚才的低闷。   刚才姜宁那句“没事”,他很怕尚未踏足朝堂,便让姜宁受了委屈。   二人在一起这么久,姜宁自是知道他的担心和郁闷。   太过珍视,便容易计较起一些琐事。   好在,他们都能明白对方所想。   忽地,关着的门打开。   “二位,请。”   姜宁和卫长昀收起心思,循声看去,只见门边站着一人,神色严肃、五官硬朗,却体态轻盈,一看便是练家子。   对方看他们有动作,颔首示意后,退开一步,等他们进门。   俩人一块往里走,绕过屏风,便是花厅,月形镂空门正对着庭院。   院子里坐了一个人,身边站着一个侍卫。   姜宁瞥见后,压低声音道:“往后我们家里,也多种些花吧。”   卫长昀顺着看去,“好。”   “可以种些能攀爬院墙的,春夏时节好看。”   门边的人自幼习武,耳聪目明,听见这般对话,不由稍稍抬起头来。   面上讶异,却并未多看。   姜宁和卫长昀走了几步,站在月洞门前互看一眼,敛紧神色,恭敬地朝着那人行了一礼   “草民,见过大殿下。” 第186章   燕朝国姓为赵,历经几朝天子,早已稳居中原之主的地位。   周边诸国大多安定,偶有骚乱者,朝廷自会出兵平定。   算不上太平盛世,却也百姓安居无忧。   当今天子正值壮年,不过才到知天命的年纪。   膝下成年的皇子一共三人,除却大皇子和太子外,还有一位三皇子。   不过三皇子母族并不强大,更无高官,故而早早搬出宫成了家。   大皇子是秦贵妃所生,与先皇后萧氏所生的太子相差四岁。   虽已立储,然而历朝历代中,立下的储君不能顺利登基者,并不在少数。   储君更换的事,更不觉鲜少。   赵珏起身后,打量着卫长昀和姜宁,一派儒雅温文的模样,不像是位高权重的大皇子,而是出身书香门第的世家子弟。   “卫长昀。”   赵珏道:“年仅十八,却摘下会元之名,名震金陵。”   他走回到雅室内坐下,看向卫长昀,“你可知这般名气,意味着什么?”   卫长昀面色沉着,不见慌张,不卑不亢道:“名和利,还有入仕的机会。”   赵珏眼里诧异一闪而过,不可置否道:“是这样。”   “待到明天殿试放榜,你就是京城里处处炙手可热的人,巴结你的、讨好你的、拉拢你的,无数人都会寻上门去。”   “不过……”   赵珏顿了下,“福祸相依,也有人想要把你拉下来,或是踩到脚底。”   卫长昀并未立即接话,迎上赵珏的眼神,不躲不避,思忖片刻后才开口。   “是非公正,自有律法判断,若有幸能入朝为官,为朝廷、百姓和天下尽一份力,长昀义不容辞,定当竭尽所能。”   他一番话,说得诚恳、真切。   不自傲、不自轻,更不会说些似是而非的话。   姜宁站在一旁,并不言语,然而面上和眼里,都在为卫长昀骄傲。   尽管卫长昀所学大半与他无关,可姜宁总觉得这两年里,他在卫长昀的求学生涯,并非毫无作用。   哪能不骄傲呢。   “难怪翰林院几位学士,还有朝中太傅,都对你的文章夸赞有加。”   赵珏失笑,“你今日所言,本宫记下了,希望明日过后,你在朝为官时,时刻都能想起今日所言。”   他的话一说完,姜宁和卫长昀诧异对视一眼,随后露出不解。   赵珏摇了摇扇子,看向姜宁,“这位是姜老板吧?听闻你做得一手好生意,祝你日后在京城里也有一席之地。”   突然被点名,姜宁惶然,连忙道:“多谢殿下好意,草民不敢当,只不过是图一家温饱罢了。”   “二位今日来,是本宫怠慢了,不妨在此处吃过晚饭再回家。”赵珏起身,身边侍卫便寸步不离跟上。   “本宫尚有要事在身,便不作陪了。”   姜宁和卫长昀再度低下头,向赵珏行礼,微弯着腰把人送出去。   等人一走,雅院便安静下来。   姜宁直腰抬头,往外看去,已经不见赵珏一行人的身影,只有院子外太白楼的小厮还在。   “你说,他大费周章地把我们叫过来,还这么隐蔽,可能会暴露,就为了说这么几句话?”   姜宁一头雾水,忍不住问:“是在试探你吗?”   卫长昀听到外面有人进来的脚步声,大概是送饭菜过来的。   拉着姜宁走到一边坐下,“嗯。”   那几句话全是试探,不是为了试探他是否可以招揽,而是试探他会不会被别人招揽。   “所以他其实不一定要让你为他所用,只是不想你站在他的对立面。”   姜宁恍然大悟,细想下来,也明白了,“他这样倒是聪明,先和你见了一面,往后也不用你,可对方也不敢用你了啊。”   私下见面,谁知道谈了些什么。   一面之词又不可尽信,要在麾下办事,可要信得过的人。   卫长昀瞥了眼院子外,“他原本也未打算拉拢我,我一介乡野布衣出身,虽可为了往上爬费尽心思,可一家老小的性命皆系在我身上,我犯不着那么多。”   “再有可用之处,或是才华,也不如做个庸碌之辈。”   姜宁啧了声,只觉得朝堂之事,一般人还真不如不去搅混水,做个庸碌之辈,能守住眼下都已不错。   -   从太白楼回到住处,已是亥时一刻。   姜宁又困又累,回到家里,眼睛几乎都要闭上,全靠卫长昀扶着,才勉强洗漱完,钻进被子里。   卫长昀进房间时,姜宁还睁着眼睛在等他。   “怎么不先睡?”卫长昀掀开薄被,往姜宁身上拉了拉,“虽是初夏,夜里却还有凉意,尤其是在水边。”   姜宁往他怀里靠去,比以往还要粘人许多。   不知道是不是有了身子的缘故,总之夜里挨着才觉得踏实。   “我是在想,明日要是传旨的人来,我要跟你一块起吗?”姜宁闭着眼说话,“天才亮就放榜,要是进士及第,那——”   不知道大清早多少人来。   姜宁一想就头疼,觉得不如关门睡觉来得好。   “明日阿阮会早些过来,估计谢蕴也会一起。”卫长昀轻轻给他揉着腰,“传胪是有些早了。”   姜宁掀起眼看了看他,觉得自己近来都变得瞻前顾后起来。   卫长昀发现他心思,“怎么了?”   “长昀。”姜宁瞥一眼外面漆黑的天色,想起了往后的日子,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一般,“不管你日后在朝中如何,我都会跟你站在一边。”   经历今日这么一遭,姜宁算是想开了。   事事都要算计到万无一失,大罗神仙都有出差错的时候,养出好些个天庭反骨仔。   他们是人,要这么行事一是必定行不通,二是太累。   反倒不如随心所致,先按着心意来,好歹最初是符合自己所想的。   卫长昀微怔,而后反应过来,“我明白的。”   “不论什么事,不要瞒着我就好。”姜宁望着他,认真说道。   “好。”卫长昀答应。   姜宁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睡觉。”   管他什么朝堂风云诡谲,大不了被削去官职,回家种地。   老房还在那儿,地也在,总归是饿不死。 第187章   四月十五,天色尚未全白。   一列礼部侍官,手持锣鼓、漆盘,从街口拐入巷子,锣鼓喧天,惊得四周邻里纷纷来看。   卫长昀醒得早,先把阿阮和谢蕴迎进家,才给他们添了热水,便听到了动静。   正喝水的俩人一愣,齐齐抬头看着卫长昀。   卫长昀难得愣了好一会儿,只听声音越来越近,不自觉握紧了手,提着茶壶迟迟不放下。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谢蕴,猛地把杯子放下,“傻站着做什么,阿阮你快去开门,我去叫宁哥儿起来,这事可不能错过,没第二回。”   回过神的阿如飞快去门口,把门打开,还顺道把边上的东西顺了顺。   什么箩筐、凳子,还有晾晒的豆子、菜干。   门打开后,外面的声音更为明显。   姜宁被谢蕴薅起来时,迷迷瞪瞪的,甚至走出房间都还未彻底清醒过来。   习惯地用手背揉揉眼睛,“发生什么事了?”   卫长昀闻声看去,走到他面前,替他理了一下头发,“应当是礼部传胪的人来了。”   姜宁打了个哈欠,“礼部传胪,为——”   才说了几个字,眼神倏然睁大,“殿试成绩出来了?”   他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这都不是微微亮了,是刚从乌漆嘛黑到泛灰白。   “嗯。”卫长昀才应了一声,便被门外的声音压了过去。   “卫郎君可是住这里,哎,中了、中了!”   “进士及第,一甲有名!”   “恭喜恭喜!”   传胪还未到,门外已经挤了一群人,全是闻讯赶来的。   姜宁看了一眼卫长昀,而后握住他的手,笑着道:“恭喜啊,卫郎君。”   卫长昀心中一松,失笑,“同喜。”   这般对话,在他们之间出现过无数次,却好似不腻。   毕竟能说出恭喜、同喜,对他们而言,一定是极好的事。   “黔州士子,卫长昀,御前钦点,元安十九年一甲三名,特赐雀翎一支、红袍一身。”   一甲第三名,便是探花。   姜宁和卫长昀默契地看向对方,心道探花也好,能得一甲,便是好的了。   传胪的侍官敲响锣声,为首的人捧着漆盘走进院子,上面还有一本批册,是当今天子御批。   卫长昀上前一步,向侍官行礼,方才伸手接过。   “有劳大人。”   “小卫大人,这就收拾一番,随我们入宫吧,这可是大喜的事,今日打马游街、琼林佳宴,可是一等一的风光事。”   “请您稍等片刻,我这就换上衣服。”   卫长昀拿着漆盘回房间换衣服,姜宁留在院中,朝侍官颔首示意,而后想到什么,也回了房。   谢蕴看他俩进去,示意阿阮给侍官倒茶。   姜宁进门时,卫长昀正好在解衣服,他径直走到柜子旁,拉出匣子,把备好的喜钱拿出来。   “还好早有准备,还备了不少,喜钱虽不多,沾沾喜气也好。”   卫长昀嗯了声,飞快道:“今日我怕是赶不回来,要是回来得晚,便差人跟你说一声,你别等到太晚。”   姜宁拿着喜钱往外走,“知道了,你那琼林宴,可不是什么轻松场合,你当小心才是。”   两个人对视一眼,心里了然。   姜宁走到院子里,向侍官发了喜钱,客客气气地说了几句话,不恭维、不奉承更不讨好,倒是让几位侍官刮目相看。   向他道喜时,神色都更真挚了几分。   不多时,卫长昀换了一身衣服出来,难得地戴上幞头,真是春风得意之时。   少年得志、金榜题名,哪能不得意。   姜宁眼里露出惊讶,对上卫长昀看来的眼神,难得地飞快移开,而后微微发热。   难怪那些戏文、话本里,探花郎一身桃花债,要都是这模样的少年意气,确是满街红袖招。   “小卫大人,请。”   “大人请。”   锣声又是一响,侍官又列队而出,卫长昀临走前,不忘到姜宁面前和他说了几句话。   叮嘱来去,无非是让他别等自己太晚、照顾好自己。   一旁谢蕴和阿阮对视一眼,替他们高兴,又觉卫长昀这样太小心翼翼。   不过话说回来,成了亲的男人,还真得这样。   连家都不顾,那成什么家。   “你快些去吧,别耽误时辰。”姜宁眼神乱瞟,低咳一声清嗓子,“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好端端地能摔着磕着。”   “那我去了。”卫长昀看一眼刚好走到门口的侍官,“我尽量早些回来。”   姜宁耳根还发烫,一对上他眼睛,便觉得这人戴了幞头,原本就俊逸的眉目,这会儿更招人。   “知道啦!你快去!”   卫长昀微微抬眉,终于发现了姜宁的不对劲。   故意道:“那今日回来时,我还穿这一身。”   姜宁:“……”   好烦人啊。   从前的卫长昀是这样吗?   目送卫长昀离开,姜宁瞥着院子外面的人,呼了口气,“阿阮,把喜糖和喜钱发给大家,讨个好彩头。”   阿阮点点头,“姜公子放心,早理好了。”   阿阮端着盘子去发喜糖和喜钱,谢蕴陪着姜宁进了屋里,等他坐下后,便忍不住打趣了。   “真应该拿面镜子给你看看,就差把喜欢写在脸上了。”谢蕴故意道:“放心,全金陵谁不知道,如今炙手可热的科举红人,早已成亲,感情很好。”   姜宁拿手贴着脸颊,“应当还好吧。”   谢蕴摇摇头,“我看你是喜欢他,喜欢得紧。”   姜宁坦然地笑笑,不否认这话。   那当然是喜欢才会成亲的,不喜欢他们俩压根就不会在一起。   “可他那么聪明一个人,直到你这般喜欢他,当真不会以此为由,往后慢慢地拿捏你,对你不好了。”   谢蕴想起陈轩,“会变得肆无忌惮的。”   “可我喜欢他,当然得要他知道,难道还得藏着掖着啊。”姜宁不解地问:“那我也知道他喜欢我。”   不只是喜欢,还是离不开的一生为伴。   谢蕴啊了声,盯着姜宁,“我自问在这事儿上,已经稍显离经叛道,你这倒是半点不含蓄。”   姜宁口有些干,喝了点水润嗓。   “含蓄的人有啊,秋哥儿就是,开他一句玩笑,能立即脸红。”   “你这两位朋友倒是有趣,听你说起村子、镇上的事也有意思。”谢蕴托着脸颊看姜宁,“要是你去说书,那我一定日日都去捧场。”   “说书先生可比我厉害多了。”姜宁去茶楼里听过,比看书可引人入胜得多。   要不是日日去显得他混日子,他其实还挺想去。   提起村里和镇上的事,姜宁不由想到了远在千里外的朱红他们。   这么长的时间,也不知道怎么样。   要是书信能再快一点就好。   -   卫长昀入宫后,才知道同为一甲的另外两人是谁。   算算来金陵也有不少日子,同届士子里场场考试都名列前茅的,彼此心里都有数。   状元名为齐时信,鄂州人士,二十有八   榜眼李平峥出身国子监,金陵人,去年刚过弱冠之年。   卫长昀排在一甲第三名,年纪正好也是最小的。   殿前行赏、授官,又得当今天子训教,往后便是真正的天子门生。   明德帝大病初愈,并未召见他们太久。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三人跟着礼部的侍官一同去宫门。   一路过去,要走上一柱香的时间。   齐时信年长一些,先开了口,“我们在考场碰到过几次,今朝又一起金榜题名,往后入翰林还是同僚,也是一种缘分。”   李平峥点头,望向卫长昀,“我跟卫兄还是前后邻桌。”   这件事卫长昀自然有印象,加上李平峥的确是一众国子监生里的佼佼者。   “能与二位成为同僚,长昀知之甚幸。”   不论别的,单论齐时信与李平峥的品行和才学,做起事来,至少不会推委,或者是虚与委蛇。   与这样的人打交道,会轻松许多。   齐时信笑起来,“长昀尚且年少,心性安定,倒是难得。”   卫长昀愣了片刻,而后道:“每个人的性格不同,如我这般,亦有人觉得无趣。”   李平峥看向齐时信,“状元郎,你就别为难长昀了,他那样的,别人嫌无趣,我这样的是招人烦了。”   齐时信朗声笑起来,只觉两个人都有趣。   三人并行,跟在侍官身后,红袍加身,谈笑间神采飞扬。   单单是看,就已觉赏心悦目。   宫门前,三人依次上马,由人为他们牵马,一路护送,随着一道鼓声,街市大开,不论百姓还是官员,皆要让道。   卫长昀和李平峥在一排,骑在马背上,亲眼看看这金陵的繁华。   -   “沈大哥?”姜宁看着和聂丛文一起来的沈明尧,“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刚问完,想起什么,“你们成绩如何?要我想,那肯定没什么问题!”   问别人成绩之事,姜宁还真做不来。   万一考砸了,那不是戳人痛处么。   尤其眼下卫长昀金榜题名,成了探花。   要是关系疏远一点,他这么问别说戳人痛处了,都有点像是故意问的。   好在关系熟,问了便问了。   “哈哈哈哈,那肯定可以啊!”聂丛文一脸兴奋,“我可是二甲三十七。”   说完去拍沈明尧,“明尧比我厉害,二甲二十七。”   闻言姜宁一喜,连忙恭贺两人,“太好了!那你们是不是还要等吏部那边的安排?应当可以留在京城的吧。”   “当然了!”   聂丛文道:“这下在京城里,我也有不少朋友了。”   姜宁瞥他一眼,而后看向沈明尧,“沈大哥呢?是要一起寄信回镇上吗?但我和长昀还没写好,可能要夜里才能写。”   沈明尧点头,“嗯,趁着这会儿人少,先过来。”   “一会儿我们也要去琼林宴。”   “哦对!你们也是进士之身了,肯定要去。”   姜宁道:“恭喜恭喜!榜上有名,多年苦读也算是不负自己了。”   姜宁说完,想起什么。   “哎,你们等等,今日不留你们在家里吃饭,毕竟你们还有不少事情,但大喜的日子,怎么能没有礼物。”   沈明尧和聂丛文本来就是过来打一趟,一个是送信贺喜,二个是看看姜宁一个人要不要帮忙。   谁知姜宁还给他们准备了礼物,心里又感动又惊讶。   姜宁去拿的时候,还叫了阿阮帮着一起拿。   谢蕴也向两人道了喜,还问他们什么时候去琼林宴。   聂丛文说是申时,要一直待到快亥时。   琼林宴上千官汇集,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间,极尽奢华。   说是恩荣宴,其实是给新科进士们一个露脸的机会。   往后都是在朝为官,早些了解和认识,自是有益无害。   说话间,姜宁和阿阮拿着东西出来。   “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而且也不好送,所以我前一阵去城里逛时,遇到一家有意思的铺子,便向掌柜定制了两套文房四宝,想着比较实用,也不容易出错,你们日后办公也用得上,寓意也比较好。”   姜宁把盒子递上去,“祝你们日后仕途坦荡,为官清正,能一展自己的抱负,不负多年所学。”   姜宁向来不爱说这些话,可金榜题名意义不同,故而才想起这一事。   沈明尧和聂丛文对视一眼,连忙接下,心绪翻涌复杂。   “一生能见到你们这样的朋友,值了。”聂丛文道:“往后你们所有事,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沈明尧不善言辞,却知道姜宁这一份礼的意义,凝神片刻,“姜宁,一切都多谢。”   不只这个,还有殿试前卫长昀去找他那次。   “哎呀,你们跟我还客气啊,去吧,琼林宴不得准备一番,我一会儿跟谢姐姐打算去外面吃。”   姜宁笑笑,“日后多请朋友光顾我们酒楼就是。”   他可是未来天下第一楼的老板。   反正也没人规定,第一楼只能有一个。 第188章   子时将近,金陵城的热闹未退,隔着巷子也能隐约听到周遭酒楼还未散尽的喧闹。   难得姜宁睡得早,怕卫长昀回来无人开门,阿阮还特地留下来,在堂屋隔断那儿支了一张床当作房间。   才眯着觉的阿阮刚翻了个身,便听到院子里隐约传来敲门声。   阿阮支起身,仔细听了听,发现是真有人敲门,立即掀开被子,披着衣服去了门口。   拿起门上的横栓,刚要彻底拿开时,忽地留了个心眼。   “外面是谁?”   “是我。”   阿阮听到是卫长昀的声音,立即拿开门栓,“卫公子。”   喊完放低了声音,“姜老板睡着有一会。”   卫长昀身上红袍惹眼,幞头被抱在手里,一进门,身上酒气便盖不住。   往屋里看一眼,“不吵他,你去睡吧。”   “那卫公子你在院子里收拾下再进去,姜老板今天吐了一回,没怎么吃下东西。”   阿阮是谢蕴安排过来照顾姜宁的,虽说卫长昀和姜宁一样,都是主子,但姜宁得多上心。   卫长昀失笑,摇了摇头,“我知道了。”   阿阮不怕卫长昀跟自己计较,毕竟他这是为了姜宁好,而且卫长昀也不是那般品行差的人。   “那公子早点休息。”   卫长昀看一眼往堂屋走的阿阮,视线移到关着的门上,抬手嗅了嗅身上的酒气。   是很重。   这一路从琼林宴回来,到了附近的街上,他就下马车走了,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散去多少。   卫长昀走到水缸旁,打了水后,把外袍脱下,和幞头放在一起,拿帕子先擦了一遍身上,再刷了牙,最后用姜宁之前晒在院子里的一把香草往身上轻拍一圈。   这草原本是买来驱蚊的,味道偏淡,而且不浓烈,平时要是返潮味大,也能去味。   拍完一圈,卫长昀低头闻了闻,酒味散了些,再换身衣服应该就好。   进了初夏,天便热起来。   这个时辰吹来的风,哪怕不热,倒也不凉快。   卫长昀放轻动作,拿着东西回了房间,开门时,都放慢了速度,怕声响吵到姜宁。   屋里静悄悄的,只听得到姜宁的呼吸声。   卫长昀借着外面的月光,看向床上隆起的一团,眼神柔软。   看了一会儿后,才打开柜子,拿了一身衣服来换。   待换完衣服,卫长昀走到床边,看见姜宁给自己留出来的位置,正打算重新拿一床被子,就见姜宁有了动静。   “……回来了?”   “又吵到你了。”   姜宁眼睛都没睁开,只是翻了个身,而后拍拍身边位置,“才睡着一会儿,睡得比较浅。”   卫长昀掀开被子却没躺进去,“我身上有酒味。”   姜宁嗅了嗅,“我鼻子好像也失灵了,闻不到。”   卫长昀笑了声,躺好后拉了拉被子,“真的?不过我换了衣服,又在外面晾了晾,应该淡了许多。”   姜宁往他怀里靠去,挪了挪位置,“其实只有一点了。”   “怪会哄人的。”卫长昀顺顺他的背,“今天晚饭没怎么吃?”   “阿阮是你留在家里的眼线吧。”姜宁吐槽一句,然后道:“不太吃得下,但过了那阵,我自己吃了点心、果干,也不怎么饿。”   卫长昀眸色微怔,“后日就要去翰林院报到,明日我们去大夫那里看看。”   姜宁嗯了声,“正好也该去了,反正去瞧瞧也好,免得我这成日跑动跑西,还吃这吃那的,孩子养坏了怎么办。”   说完,想起什么道:“对了,写给家里的信我写好了,你明早看看,要是没什么问题,就跟沈大哥的一起交给信使送回去。”   卫长昀:“在宴上,他与我说了这事。”   “既是家书,你写的也一样,不必我看。”   “我是怕有什么漏掉的事,多一个人看,不是多一分保障。”姜宁打了个哈欠,“你不困啊,琼林宴应酬不累吗?”   卫长昀看他脸色尚好,声音也并无虚软,放下心,“困,也累。”   姜宁捏捏他的胳膊,“那就睡觉。”   什么事儿都不如吃饭睡觉的事大,“只是遗憾,今日不能看到你穿红袍回来了。”   卫长昀:“……”   垂眼看了看姜宁,哑然失笑,“翰林院的官服,应当也是一样的。”   “那就能日日看了。”姜宁见他不上当,分明是逗他玩,结果还这么说,努努嘴,“这回真睡了。”   原本就是睡梦中醒来的,困意还在。   要入睡比回笼觉还简单,姜宁才闭上眼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呼吸逐渐绵长。   卫长昀盯着他的脸,过了一会儿才闭上眼睛。   才四个月,便又瘦了些。   -   姜宁有孕后,要早上没什么要紧的事,便会起得晚一点。   他起得晚,卫长昀也会跟着一起。   倒不是一块醒的,是醒了也会陪着他再躺会儿,这样能睡得安稳一些。   换作平时还好,卫长昀尚未进士及第,来家里的人不多。   可现在不一样了,卫长昀身为探花,又是翰林院新晋编修,事情不少。   光是差人送来的官服、物件,还有应发的腰牌和印綬、文牒,以及中探花授官后,送来的粮食。   大早上的,屋里两个人睡得沉,阿阮开门关门好几道,才终于清净了些。   幸好不是奉圣旨来的,不然也得把卫长昀薅起来接旨才行。   待到巳时二刻,卫长昀才从房里出来。   阿阮正在收拾东西,看到他后,问了一声好,便交代起今天说起的事情。   “公子,这些东西可是收到房里,这样明日换的时候就一并拿了,不会遗漏。”   “一会儿再拿进去,他还在睡。”   闻言阿阮点头,不由道:“可他这样睡下去,是不是不大好?好歹得吃点东西,我家里老人都说,早上不吃东西对身体不好。”   卫长昀一怔,很快反应过来,这段时间是有一点惯着姜宁睡懒觉的习惯了。   晚些起不打紧,可得把早饭吃了再接着睡。   阿阮看他表情,便道:“早上做的肉沫菜心粥还在灶上温着。”   “我去叫他,你盛一碗粥送进来,再加一碟泡菜。”卫长昀交代完,便又转身折回房里。   站在原地的阿阮:“……”   一碗粥?怎么还有人记着别人,连自己忘了的。   阿阮摇摇头,却又忍不住笑。   难怪他家小姐让他过来,这二人是好伺候得很,事不多,人还心地好。   最重要的是,家里太平,不吵架。   “宁宁。”   卫长昀走到床边,坐下后摇了摇姜宁肩膀,“醒来吃点东西再睡。”   “……要去医馆了吗?”姜宁掀起被子蒙住头,“晚点再去,医馆在那儿又不会长腿跑了。”   卫长昀露出无奈,扯了扯被子,“不是去医馆,是吃早饭。”   “不饿。”姜宁脾气比起之前来,仿佛又回到了才来那一会儿,甚至还多了点任性。   身上那点做生意和开食肆的稳重,不见分毫。   “真的不饿?”卫长昀拉开被子,“过会儿会不会又饿了。”   姜宁撇嘴,眼睛瞪着他,“卫长昀!”   卫长昀:“……”   “在的。”   “你昨天喝酒到半夜回来,我都不与你说什么,我才睡到——”姜宁顿了一下,“现在还不到午时,晚一点起,一起吃早午饭不行吗?”   越想越觉得委屈,撇撇嘴,“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吃东西,就饿着肚子里这个了?以前你也不叫我。”   卫长昀看他眼前都红了,“不是。”   姜宁:“那你说是什么啊!”   卫长昀看他气得脸颊都鼓起来,凶巴巴的样子,忍住笑意,“我只是担心对你身体不好,原本这些时日你就瘦了些,昨日又吐了一回,晚饭都没什么胃口。”   软了语气,弯腰拿额头贴着他,“早上再不吃怎么行。”   字字句句都是关心,眼睛里还都是温柔。   姜宁向来招架不住,又觉得自己刚才挺无理取闹,便闭紧嘴不说话,不想这么快翻脸认错。   他是有错,那卫长昀没有吗?喝酒喝那么晚,不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要生气,也要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不是。”卫长昀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想什么,主动递出台阶。   姜宁剜他一眼,“烦你,每次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那也是你愿意让我知道。”卫长昀哄他,“要是你不愿意,我还是得像从前那样猜,心绪不宁的。”   初明心意那一阵,卫长昀一头牵着道德规矩,一头早被爱慕占满。   左右牵扯中,还不知道姜宁是什么意思,夜里都辗转难眠。   姜宁低笑出声,“就你会哄人。”   昨夜是卫长昀说,今天又成了他的话。   门口刚好端着粥和泡菜进来的阿阮,瞥见卫长昀坐在床边,弯腰和姜宁不知说什么,姜宁伸手往他肩膀搂去,吓得飞快把菜盘放桌上,低着头退出去。   “两位放心,我、我什么都没看到。”   “……”   姜宁看着关上的门,挑了下眉,“我们又没做什么,他吓成那样。”   卫长昀握住他手臂,“可以起来吃东西了?手腕握着都瘦了。”   姜宁瞥眼自己胳膊,“我怎么觉得粗了。”   总觉得连鞋的码子都小了点。   卫长昀扶着他起来,留意着他肚子,“吃完你要是想睡就再睡会儿,等晚点再去医馆一样的。”   “起都起了,吃过东西便去,正好能早点把信送出去。”   这么一闹,姜宁早清醒了,“正好,还能去看看宅子,置办东西,收拾打扫,要不少时间。”   况且还不是一次就能看上,直接定下。   想到往后的日子,姜宁不由琢磨起了开酒楼前得盘算的事。   盘算一番,还是钱的问题。   得在那边铺子和宅子卖掉前,再挣一点才行。 第189章   “公子脉象平稳,只是稍显气躁,许是与天气、心情有关,需得保持心情顺畅。”   大夫收回手,看着姜宁,“平日里注意就行,不必服用什么安胎、保胎之物。”   姜宁听完,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卫长昀,眼神意味明显。   卫长昀对上他视线,眼含歉意和讨饶地看他,表示自己知错了。   向大夫道了谢,两人从医馆出来。   到了中午,街上有些热。   姜宁拿手挡了一下太阳,“我们先去找人,人家明日就回去,错过了又得另外寻人捎信。”   “听你的。”卫长昀牵着他,“信寄到家中,正好月底,待他们收拾行李,再交代完家里的事过来,也要下月下旬左右。”   黔州距此两千余里地,哪怕是一路坐马车过来,也要二十天左右。   更别说有老有小,一行人赶路,总是要更慢一些。   “差不多。”姜宁点头,“不过我们这儿也没安顿好,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不用那么急。”   他们要忙的事情也不少,等忙完,也要小一个月了。   卫长昀嗯了声,“等会信送出去,便去牙行看宅子。”   “要是赶上午饭的时辰,先去吃饭?”   姜宁笑了笑,“我又不会让自己饿着。”   卫长昀看见旁边整好有一间铺子,小摊上摆了几把伞,便示意姜宁站在原地,几步上前,问老板买了一把伞。   再回来时,撑开伞举在姜宁头顶。   姜宁怔了怔,而后垂眼一笑,安心躲在伞下。   半个月前还有些阴冷、潮湿的天,仿佛一眨眼的功夫,就由微凉的春日,变成了盛夏。   从医馆到牙行不算远,半炷香就到了。   进了牙行,卫长昀收起伞,见姜宁已经和吴掌柜打了招呼,便向他点头示意,跟着在屏风后坐下。   吴掌柜让伙计给他俩倒茶,又亲自去取了册子。   “正巧今日在店里,要换作明天或者昨天,我都不在店里。”   姜宁端起茶喝了口,“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赶巧比较好。”   “前一阵拜托您帮忙看的宅子,可有什么进展?”   吴掌柜在他们对面坐下,把册子拿出来,“我帮你们看了四五处地方,月租都在你们能接受的范围。”   “说起这事,还得多亏了你想的主意,虽是麻烦了一点,可是在册子里加了一页宅子的画,生意又比从前好了不少。”   闻言卫长昀诧异地看了一眼姜宁,接过递来的册子,一下心里便了然。   这事儿,的确也只有姜宁会做。   旁人不是想不到,只是画出来的宅子未必有这么清晰,标注了尺寸和各样物件。   像是册子上这样的图,多半只有大户人家或者是朝中大臣,再往上就只有衙门和工部会这么做了。   寻常百姓,哪里舍得费这个心思。   “我也只是想起盖房子、修阁楼,不都需要类似的图,所以想着牙行那么多宅子,金陵又大,一间间地带人去看,那要花费多少时间,不如先看看图,觉得满意,那再去。”   姜宁上回来的时候,跟吴掌柜聊起,便提了一句,也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落地了。   好主意从来不少,缺的是执行力。   吴掌柜笑道:“这事我不敢邀功,东家问起来时,我提了是你的主意,所以东家想感谢你。”   他拿出一个盒子,“知道卫公子高中,不便收受东西,所以略备薄礼。”   姜宁愣住,和卫长昀对视一眼。   按理说,薄礼也是不能收的。   要是被人举报,那卫长昀这官还没当几天,就得被罢免了。   “两位不用顾虑,这东西对于不识货的人来说,并不值钱,但若是——”吴掌柜点到即止,“对有眼力的人,千金难换。”   “再者,姜公子帮了牙行一个忙,这一个月来多了不少利,真要说起来,都该给你一些报酬才是。”   姜宁思索片刻,接了过来。   他打开锦盒一看,竟是一方砚台,难怪说得识货。   他和卫长昀也算是在金陵各家书铺、笔墨行当看了一圈,买贺礼时他自己又去转了一圈,却还是看不出这砚台有什么来头。   看向卫长昀,见他亦是微微摇头,便合上盖子。   “您二位先看房,这几家是我选出来的。”吴掌柜道:“每逢科举揭榜,各家都会把宅子放出来,想租给这些进士,一是沾沾喜气,二是人多好租。”   言下之意,便是就冲他们这些外地考生来的。   姜宁把锦盒放到一边,和卫长昀一块看起了册子。   月租三两的宅子,在金陵城里能选的也不多,想都能想的到在哪几条街。   无非是看看有哪些东西,布局如何。   看了一会儿,又对比了一番,姜宁和卫长昀选了两处。   “这两处吧。”   姜宁问道:“不知何时能去看?”   吴掌柜看了看册子,道:“这两处宅子,要是你们着急,最快后天能看,我今天家中有事,得出城一趟,明天城门关之前才回来。”   “或者,我让个伙计带你们去。”   “不急这一两天。”姜宁摇头,“那就定后天巳时,我们在牙行见。”   “多谢二位体谅。”吴掌柜在自己的册子上记下看房的时间,看他们起身,便跟着起来送他们。   瞥见锦盒还在桌上,提醒道:“这盒子忘了拿。”   姜宁笑了笑,望着吴掌柜,“心意我们领了,东西就不要了。”   闻言吴掌柜立即看向卫长昀,卫长昀点头。   “吴掌柜,不论长昀是学生还是官身,都不会收这个礼。”   卫长昀顿了顿,“姜宁跟你提这事只是为了方便,并非有所图。我们明白东家的好意,也知道你们并非是那等占便宜的人,这便足够了。”   吴掌柜愣住,而后一笑,“这倒是我浅薄了,那就送二位到这,两位慢走。”   走出牙行,姜宁低声道:“又想到一处去了。”   “自是不该拿的,又不是做生意,钱货两讫。”卫长昀撑开伞,给姜宁打着。   姜宁点头,“那砚台拿在手里感觉都不一样,必定是贵重之物,拿不得,要是什么吃的还行。”   两人声音渐渐远去,吴掌柜看着他们的背影,转身回了牙行。   作为金陵数一数二的牙行,安居楼家大业大,铺面自是不可能只有前边待客的地方,后院除了给伙计、掌柜休息,还有一处东家的院子。   吴掌柜绕到后院,在门外叩了叩门,听到里面答应,这才推门而入。   屋里坐了一个男人,看模样并不年轻,人中与下巴却不见蓄须,加之皮肤白,眼神凌厉,不像寻常人。   “东家。”   “叫你拿去的东西,他们可收了?”   “并未。”   男人看向吴掌柜,皱起眉头,“那东西在金陵都不常见,难道他们能认得?”   吴掌柜惶然道:“不是,他们并未认出,只是说不收,不论礼轻还是礼重。”   “……东家,那两位公子不像是心有算计的人,每回到牙行也与其他客人无异。”   掌柜顿了顿,“依我看,不用太过留意。”   “才短短时日,你就能替他们二人说话,这还不用留意?”男人站起身,瞥一眼腰弯得更低的吴掌柜,“罢了,再过不久便是千秋节,的确不该在他们身上花心思,正常盯着就行。”   吴掌柜额头冒出一层汗,答应了声“是”,听到关门声后,才直起腰抬手去擦。   -   宅子的事有了进展,姜宁和卫长昀便安了心,不出意外,最后要租住的屋子就那两间里选。   选房这事,越看越容易选不出来。   反正他们是租房,要是真住着不舒服,隔一阵再换个住处就好了。   街市又热又闹,姜宁待不住,逛了一会儿,买了些东西,便打道回府,躲回家里乘凉休息。   一进门,便见阿阮抱着一盆花,正要往堂屋进。   姜宁一脸纳闷,“过一阵便不住这里了,你从哪儿弄来一盆花?”   给卫长昀递了个眼神,示意他把东西放了,过去看看。   “我家小姐送来的,院子里还有好几盆。”阿阮放下东西道:“小姐说卫公子金榜题名,给黔州争了口气,教天下学子不敢再轻视,所以得在家里摆上大红大紫。”   姜宁:“……”   好有道理,他一点拒绝不了,甚至还想再添点什么。   刚扭头,就对上卫长昀无奈的眼神,只好尴尬地笑了。   卫长昀把姜宁买的那一堆吃的、用的放桌上,挽起袖子去搬花,问他,“你看看放哪里好?”   姜宁微微睁圆眼睛,嘿嘿笑起来,咬了一瓣橘子,“要不要再买点别的?”   卫长昀闻到橘子的酸味,见姜宁毫无反应,“都好。”   姜宁并无乱花钱的打算,刚要逗一下卫长昀,忽然听到门口传来声响,下意识回头,便见谢蕴领着人搬东西进来,连沈明尧都也掺和进来。   手里的橘子忽然不甜了,他只闻到了金钱正在飞快烧掉的味道。   “谢姐姐……”   姜宁恍惚问:“你这是要搬家吗?”   谢蕴拍了拍手,叉着腰,“我搬什么家?我要等着你们选好了,到时候住你们周围,这样才方便。”   姜宁点点头,哦了声,又问:“那这床是怎么回事?”   旁边沈明尧抢在谢蕴开口前道:“是谢姑娘想着你身子日渐重了,所以特地去挑的,说是和她家表哥用的差不多。”   姜宁:“……”   他看一眼谢蕴表情,就知道拒绝不了,只好道:“谢姐姐,你花这钱做什么,留着开酒楼不好吗?”   谢蕴见他不拒绝,满意地笑笑,“你可是酒楼的招牌,当然得先从你开始照顾。”   “其实是阿阮说,看你早上醒来——”   姜宁差点把橘子扔出去,上前一步捂住她的嘴,“好了,床留下,其他的我都明白。”   谢蕴一脸茫然,不太明白自己说他腰疼怎么了。   那有孕的人,自然会腰疼啊。   院子里其他人,阿阮正招呼伙计把床搬到屋子里,卫长昀从堂屋出来,看看姜宁和谢蕴,一脸不解。   “发生什么了?”卫长昀拍拍手,看地上还剩的四五盆花,“你要拿一盆回去吗?”   沈明尧愣了愣,低咳一声,“谢姑娘的好意,我就心领了,住在客栈怕是用不上了。”   卫长昀不勉强,不就是客堂差点摆不下,那还能放屋檐下、台阶旁。   他一遍忙活一边道:“金陵虽大,朋友在侧也不算形只影单。”   闻言沈明尧怔然望着卫长昀,见他抬起一盆花,看了回来。   “……我明白。”   卫长昀点了下头,抬着花盆又往堂屋去。   沈明尧站在树影里,想起了琼林宴上的情形。   有的人,天生就非池中物。   他能有幸得见,成为至交,倒也有几分运气与缘分。 第190章   晨光微熙,灯光从窗户透出。   姜宁站在卫长昀面前,伸手替他理了理衣领和肩臂,不明显的皱褶和压折,都被抚平。   放下手,抬眼望着意气风发的人,眨了眨眼,“真俊俏。”   卫长昀不自觉扬起嘴角,伸手环在他腰后,半托着他。   “起这么早,就因为我是第一日入翰林院?”   “嗯。”姜宁尾音上扬,“你可得珍惜,仅此一次。”   开了一句玩笑,笑得眉目俱弯。   卫长昀低笑一声,低头贴着姜宁额头,“不管是以前还是今后,都辛苦了。”   分明不过两年多的时间,在他尚不到二十年的人生里,占了正好十分之一。   然而在考场的那些日子里,脑海里浮现的,除了父母兄妹外,更多的都是姜宁。   姜宁的出现,仿佛是一眼看得到尽头的生活里,打破沉寂的那一枚石头。   砸开了平静的湖面,留下一圈圈涟漪。   “怎么又在说这个。”姜宁抬手搂上他肩膀,意外发现这人竟是又长高了些。   好像不止差半个头,头顶才到耳垂位置。   四个半月的身子,其实并不算很明显,这样抱着,离得近了才会感觉到。   姜宁感觉到托在腰后的手,又收紧了些。   “说好的,不管什么事都要在一起,那还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拿眼睛睨着卫长昀,“这般客气,不觉得像咱们才认识那会儿?”   谢来谢去,没完没了的。   卫长昀道:“好,那往后不说了。”   他只是怕姜宁太过辛苦,又怕自己有所疏忽,让姜宁受了委屈。   “最后一次,再犯的话,我要让你交罚款了。”姜宁搭在他颈后的手指,提醒似地敲了敲。   卫长昀诧异,“怎么罚?”   “从你的月俸里,拿点给我当私房钱。”姜宁眼神促狭,道:“正好我攒攒小金库。”   “行,就这么办。”卫长昀一口答应。   姜宁又帮他理了下官服,手绕到后面,拍拍他手背,示意松开。   好不容易理好,一会儿又压皱了。   被放开后,姜宁往后退了一步,背着手上下打量起面前的卫长昀。   不得不说这一身红色的官服很衬人,不仅是气色,而是这种正红穿在身上,就有一股气。   姜宁满意地点点头,“这般俊俏的探花郎,入了翰林院,可给咱们长脸了。”   “人家都说,得生得俊俏、好看,才能被点成探花郎。”   卫长昀不知他从哪里知道的说法,见他高兴,便也不否认。   想也知道,多半是那个世界。   “看着高兴?”   “当然了,难道你看着我的时候不高兴?”   卫长昀怔了怔,不禁笑了起来。   饶是知道姜宁的性格,也没想到他会这么接话。   姜宁朝外面看了一眼,“还好这一阵天亮得早,要是冬天,这会儿天都还是黑的。”   说着,姜宁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你们翰林院是什么时辰上班啊?”   早朝是那些大官才能参加,至少得三品以上。   像是卫长昀这样的,应当只需要每日去自己办公的衙门就好。   “每日要点卯,酉时可以走。”   “卯时?那不是跟上朝的时辰差不多了。”   姜宁一脸震惊,心道做官也不是那么好做的,要起这么早,下班时间还挺晚。   卫长昀拿起一旁的幞头,“不是正好卯时,是卯时二刻和酉时二刻。”   姜宁跟着他一块往外走,“那还是很早啊。”   走到院子里,阿阮已经把早饭从厨房端到桌上。   下台阶时,姜宁忽地想到一事,好奇问:“那你们休沐怎么算?”   卫长昀:“每十日有两日休沐。”   姜宁:“听起来,是休息日都很少的牛马。”   别说做官,连进京城他们都是第一次。   自是对这些不太清楚,大多都是从旁听来的。   卫长昀给姜宁拉开凳子,等他坐下后,才在他旁边入座。   阿阮习惯地坐到另一边,没对着他俩,挑了个边角的位置。   起初阿阮是不习惯一起坐着的,奈何姜宁每次看他端着碗一个人去厨房,就会叫他。   次数多了,他也不好再推辞,只好跟着一块坐。   后来谢蕴碰到一回,没当面问阿阮,私下里跟姜宁说了。   一是她在家里也不怎么在意主子仆人的身份,二是怕阿阮听了心里多想。   姜宁告诉谢蕴,是他的主意。   家里本来也不大,何必要分开吃,坐一起吃还省事。   待用过早饭,卫长昀便要出门。   第一天去报到,自然不好迟了,早些到才好。   姜宁好几日没起过这么早,吃了东西,困意又上来。   他跟着走到门口,“要是过了酉时二刻你还未回来,我们便不等你了,给你留在灶上。”   “这时辰风凉,进去吧。”卫长昀将幞头戴好,伸手给姜宁拢了拢领口,“要是困,就睡个回笼觉。”   “我又不是猪,吃了睡、睡了吃的。”姜宁斜他一眼,“不过再去眯会儿可以。”   卫长昀失笑,“那我走了。”   “好。”姜宁弯弯眼睛,朝他挥手,“早点回家。”   卫长昀在灰蒙的天色里,直直望着姜宁。   仿佛过了许久,才终于收起目光,点了点头,转身朝着巷口走去。   姜宁看着他背影,忽地感觉有些奇妙。   上一回送卫长昀去院试,尽管也是这般看着他离开,可和今日一比,又有不同。   大抵是因为日后都是这般了,白日里难碰到面,夜里才能说上话。   习惯了日日都在一处,倒还真需要时间来适应。   -   从他们住的巷子去翰林院,要走上小半个时辰,所以卯时就得出门,再晚便容易迟了。   乘坐马车、轿子会快一些,只是得花钱。   卫长昀走在街上,放眼看去,要么是入宫的轿子、马车,要么就是和他一样要去办公衙门的。   其余的,便是做早市生意的小贩、店铺伙计,推着板车、挑担匆匆而过。   到翰林院门口时,恰巧与齐时信碰上。   齐时信见到他,向他点了下头,便走了过来。   “今日正逢朝会,怕是二位学士会晚一些才回来。”   卫长昀抬头看了一眼大门上方的匾额,翰林院三个大字格外醒目。   走上台阶,“二位不在,亦有其他学士、博士与侍讲在,自会安排我们。”   齐时信一愣,看着卫长昀,忽地笑道:“是我多虑。”   闻言卫长昀看向他,意识到他可能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我并无他意。”   “我知道。”齐时信摇头,“初来报到,我应当和你一样想才是,不该思虑那么多。”   卫长昀点点头,与齐时信说着话往里走。   进了院子,便见李平峥已经站在那儿,三人互看一眼,默契地站在主厅门口等着。   李平峥左右看了看,忍不住道:“下月就是千秋节,陛下的寿辰,恐怕今日的朝会要开得久一些了。”   齐时信听他这么说,想起李平峥的父亲在朝为官,知晓这些也不意外。   “千秋节是盛典,从内阁到六部再到其他衙门,全都要忙起来,翰林院恐怕也免不了。”   “有内阁在,自然是听内阁的,其他便是从旁协助,我们只负责写好东西。”   李平峥低声道:“再者——”   “下官见过二位大人。”   卫长昀看到有人从屏风后出来,立即拱手行礼,打断了李平峥。   李平峥和齐时信匆忙对视一眼,跟着一块弯腰行礼。   还好有卫长昀眼尖,不然为官第一日就在私下里妄议朝廷大事,少说也要挨一顿罚。   走出来的两个人,看上去年纪大概四十左右,应当是侍讲学士。   “齐时信。”   齐时信连忙答道:“下官在。”   另一人看了眼李平峥,不可能认不出来他是谁,毕竟李侍郎家的公子中了榜眼,朝野尽知。   “李平峥。”   李平峥道:“下官在。”   二人看过齐时信和李平峥,在今年科举前,多少是有所耳闻,毕竟一个不是第一次参加,另外一个是朝中大员之子。   唯独看向卫长昀时,眼神多了些探究。   科举已经结束,按照规矩,凡中进士者,试卷原稿、誊抄都会送到翰林院来。   其他人的试卷不一定会看,但前三名的卷子是一定会看。   不只看,还会在闲时讨论几句。   齐时信和李平峥的答卷,的确担得起状元和榜眼的名头。   不论是文采、观点还是提出的解决之策,都做到了面面俱全,甚至还有锋芒,并未避开一些棘手的问题。   可是卫长昀的试卷不一样,完全不像是一个生在山里、长在山里的学生能答出来的。   甚至连老师都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秀才。   哪怕是打听过在私塾里上过,但那些先生便是从其他州府过去的,也无一人是进士出身。   要不是有奇人相助,便是天资的确过人。   “卫长昀。”   卫长昀听到自己名字,恭谦地向二人行礼,“学生在。”   “你们三人既入翰林,往后便是翰林院的一员,当恪守翰林院的规矩,亦不忘自己的职责,多听多看多问多写,勿多言。”   “是。”   “我与王学士同为侍讲,日后你们的公务多数由我们安排。”苏学士道:“西厢是你们办公的地方,随我来吧。”   卫长昀三人齐声答应,便跟在苏学士身后进了院子旁的西厢。   进了屋内,便能闻到很重的墨香。   排列着的书架几乎占据了大半空间,余下的地方,正好够放下五张桌子。   分别是给三位修撰和两位编修的。   “你们二人身为编修,位置在那里。”苏学士看着卫长昀和李平峥,指了一处位置。   不等他们应声,又看齐时信,“你的位置在那。”   一番安排后,苏学士交代了几句后,便离开了西厢。   三人坐在位置上,竟是同时有些迷茫起来。   卫长昀看着桌上摞起的书,还有干了的砚台、未挂起来的笔,不由得心里一松。   写东西,总是要比和人打交道简单。   他并不加入李平峥和齐时信的窃窃私语,兀自收拾起自己的桌子。   余光瞥见窗外渐白的天色,便想到了姜宁。   不知他今天会做些什么。 第191章   “宁哥儿,这是你弄的?”   谢蕴震惊地看向姜宁,又忍不住翻了翻手里的几页纸。   姜宁嗯了声,咬着一个苹果,靠在椅子里,“开酒楼跟摆小摊、开食肆不太一样,得想得更周全,否则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可能导致大量损失,所以有这么一份——”   他顿了顿,思索用什么词比较好,“计划书可能会好一些。”   具体事项理出来,要做什么一目了然,还能查缺补漏。   “太厉害了。”谢蕴由衷佩服,“那你等我再细看一遍,刚才光顾着惊讶。”   生在商贾之家,并非没有看过类似的东西。   只是简单许多,大约只有一页纸,更像是一封交代信。   姜宁被她夸得不好意思,抿着嘴角笑起来,却又在心里高兴。   “其实也不只是我一个人理的,长昀帮着理了一些。”   “他那么忙,还能帮你理这个啊。”谢蕴抬了一下眼。   姜宁一听,细细回想了一下,卫长昀好像都是夜里腾出空来弄的。   虽说都是他写的,可他每次写东西,一开始计划得好好的,一定要清晰、有条理,按照先后顺序和不同内容一一落笔。   结果到最后,都会变成这里补一点,那里补一点。   要是不熟悉的人,光是看明白都得花些时间。   所以他摆在那里时,卫长昀得空就会帮他整理出来。   从还在家里时就这样,毕竟另一颗好用的脑子,不用也挺浪费。   谢蕴见他脸上露出的表情,立即明白怎么回事,低下头接着看,“你家长昀的确跟其他人不一样,上回我那般跟你说,倒是有些对不住他。”   她说的是让姜宁别告诉卫长昀,到底有多喜欢他那件事。   当日的话,姜宁没放在心上,这会儿反应了下,才想起来。   “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所以你说的可能对其他人有用呢。”姜宁把苹果核扔到篓子里,那帕子擦干净手。   提起这个,便顺着问了句,“姓陈的,还有去找你的麻烦吗?”   谢蕴摇摇头,“他哪里敢来?”   再来一趟,被孙家知道了,还想保住他看得如命重的官位吗?   姜宁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不来也好,你能安心想酒楼的事。”   “哎,这里是什么意思,我有些没太明白。”谢蕴拿出一张,摆到姜宁面前,“这会员和积分是什么意思?”   姜宁正喝水,听到后,往纸上瞥了一眼,“你说这个啊,就是一种类似于消费多的客人和一般散客。”   他琢磨了下,“比如你家的茶行,对于常来买的客人或是固定由你们供应的,逢年过节定是会送些礼,但偶尔来买的散客,便不会送。顶多是店里碰到什么喜事,才全都打个折扣、送点小玩意。”   姜宁不是正经学生意的,说不太明白。   虽有经商经验,但凭的都是一个巧和新,没有什么体系。   “那要怎么做呢?如果是区别对待,客人会不满的。”谢蕴大概理解了意思,“要说送礼,那都是私下去府上送,不会在店里让其他人看到。”   “可没让其他人看到,他们就不知道吗?”姜宁反问,“肯定是知道的。”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做生意内里门道多,但这种事,不难想得到。   谢蕴若有所思地盯着纸,过了会儿问:“那公开说,有什么好处?”   姜宁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当然是吸引他们多来店里吃饭。”   别的酒楼肯定也有贵客、普通客人之分。   可那是针对客人本来的身份去制定的,只有身份尊贵的人,才能是贵客。   他在金陵走访这么多酒楼、茶馆、食肆,几乎都是这样。   诚然,在金陵这地方,是以身份为尊。   但贵客之上仍有贵客,官大一级压死人,遇上难缠的,不顾先来后到的顺序,平白给自己惹麻烦。   姜宁想,那就从源头上断了这种可能。   弄一个会员制,人人都能是贵客,只要你消费到了,哪怕你是街边乞丐,也能得到贵客服务。   从权力到金钱的转变,虽说换汤不换药,可酒楼本也是以经营赚钱为主,揽那么多权贵来,反而容易生事,不然纯粹点,只朝钱看。   “那就一点不给那些官老爷们留出几间?”   谢蕴还是不解,做生意到最后,都想寻一个靠山,当官的就是最好的靠山。   “留来做什么?这样可容易招来话柄。”   不只是话柄,更是把柄。   姜宁敛了敛眼神,“长昀、沈大哥都在朝中为官,还有聂大哥,他们三人尚能一块出现在酒楼,可若是咱们先给那些贵人留了位置,难免招惹是非。”   谢蕴一怔,瞬间反应过来。   “是我刚才想岔了。”   姜宁摇摇头,“我这一阵光琢磨这个,才想得明白,你还有茶行的事要忙,不像我似的。”   谢蕴叹了口气,问:“那你们宅子找到了么?”   “找到了,跟吴掌柜约好了明日去看。”姜宁说完,心里庆幸那日先和卫长昀去看了一次,不然就得他自己定。   如今二选一,也没那么难挑。   “那我和阿阮陪你去。”谢蕴才忙完茶行那边的事,难得有空。   她又看起了姜宁的计划书,不时提出自己的疑惑和意见。   “套餐?”   “选择困难症的人,你给他一个套餐是最好,按照人数来划分后,再按照口味搭配来分。”   “时令盲盒?”   “就根据四季的食材,每个季度推出几道菜,但客人点了,做什么看当日食材。”   “那这个又是什么?二十四节气?”   “就节气当日有一道特色菜,以节气命名,这得请长昀他们帮忙了。”   取名字一事,他实在不在行。   不过,肯定够“奇”。   谢蕴翻到最后,看着创新两个字,陷入了思索里。   “这个……手工体验区是做什么的?”   姜宁眼睛一亮,“打发时间的。”   他连忙解释,“来酒楼吃饭的,要么是一家人,要么就是几位朋友一起,大人还好办,可小孩就不一样了。”   小孩这种生物,可爱的时候超级可爱,但闹起来也怪折腾。   大堂桌椅板凳都不如二楼雅座、三楼雅间那么大,按照他想的还有一个小台子留给表演的。   小孩跑来跑去,一是容易磕碰伤到哪起纠纷,二是会撞到人起冲突,三是撞翻了菜酒楼有麻烦。   不如就先划出一片地方来,给这些小孩玩。   打发时间,还能安静点。   “你连这个都想到了。”谢蕴又露出一脸佩服来,“这一份,能给我带回去再看看吗?我想到什么,也加进去。”   怕自己的话有歧义,道:“你放心,我不会——”   姜宁没等她说完,就点了头。   “本来也是准备让你拿走的,我还誊抄了两份,到时候给苗哥儿和秋哥儿看。”   谢蕴看他答应这么快,笑问:“你这么没戒心,不怕给我做嫁衣了?”   姜宁眼波流转,淡定道:“这些虽然也是酒楼的核心机密,可谢姐姐你怎么忘了一事。”   谢蕴啊了声,“什么?”   姜宁点了点自己脑袋,“自然是一家酒楼最重要的东西。”   不管是酒楼、食肆、饭馆饭庄,还是街边小摊小贩,食客到最后吃得都是一个味道。   其余的,不过是锦上添花。   菜不好吃,再花里胡哨的促销手段,也只是饮鸩止渴、杀鸡取卵,非长远之计。   谢蕴笑着摇摇头,“你啊,天生能做这生意的料。”   姜宁笑而不语,只当是夸自己了。   -   因着要开酒楼、看宅子、置办东西,一整日下来,姜宁虽未出门,却也办了不少事。   等到真正有空发呆时,已经快到酉时了。   谢蕴原本打算留下吃完饭,却被茶行的掌柜叫走,说是黔州来了信,有事要商量。   走之前,她还交代阿阮照顾好姜宁。   “公子,今晚炒这几道菜,你看怎么样?”阿阮把篮子里的菜给姜宁看,“都是早上去买的,新鲜。”   姜宁坐在树下乘凉,手里拿了把扇子摇着,“可以啊,我又不挑食。”   阿阮道:“是不挑食,只是不爱吃一些东西。”   闻言姜宁噗嗤笑出声,“不爱吃的东西,当然就不吃。”   在吃这件事情上,除了能治病的药之外,还是别勉强为好。   阿阮说他是歪理,却还是拿着篮子进了厨房。   姜宁看着他背影,却在琢磨起保存菜的事。   如今不过才四月下旬,就已经热得不行,等到酒楼开起来时,快的话七月,慢的话八月,天会更热。   不管是肉、河鲜还是蔬菜,即便是当天买,也难以保存。   冰窖的确可以保鲜,可菜和肉受冻后,都会有一些口感上的差异。   到底要怎么做冷藏呢,既能保鲜,又能不冷冻。   夜里得和卫长昀商量商量,他看书多,或许已经有这样的保存手段了呢。   想到卫长昀,姜宁思绪一下就岔开来。   酉时二刻,应当是五点十五到五点半吧。   就是不知道是上四刻还是下四刻。   厨房里渐渐起了炊烟,饭菜香味飘了出来,还能听到巷子里其他家的声音。   阿阮把饭菜端上桌,看姜宁坐在那儿发呆,“公子?”   “什么时辰了?”姜宁往门口看了眼,问。   阿阮看向一旁放着的圭表,“应当是正时了。”   “那先吃饭,不等他了。”姜宁把扇子放下,“第一天去报道,还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辰去。”   另一边的翰林院,此刻还灯火通明。   才从宫里回来不久的三位翰林,分别坐在主厅的正位上。   其他人按照官职大小,依序分列坐在两边,前面一列后面一列。   粗略一看,竟是有二十三人。   庶吉士则不在其中。   卫长昀和李平峥、齐时信坐在一处,在右边的最末端。   灯火跳动,墙上的影子也跟着动。   “下月二十五日,便是千秋节,朝廷上下皆要为此忙碌。”坐在正中的傅老扫了一圈,望着众人,“翰林院身为天子与朝廷的口、眼,望诸位恪守原则、不徇人情,以笔代口,守其公正。”   众人一听,不由又挺直了背。   朝中无人不知,如今的翰林学士傅易安,亦是内阁大学士,为人刚正、清廉,威望颇高,门生更是众多。   为官数十载,从未参与党派之争,先帝到当今天子,已是两朝重臣。   傅老目光扫过卫长昀,只是一瞬,并无人察觉。   “明日一早,你们便把手里的事都交代下去,不可有一丝纰漏,务必监督、监察到位。”   傅老起身,“时辰不早,都散了。”   “是。”   傅老一起身,其余人自然跟着起身。   白日里安排卫长昀三人的苏学士,被傅老叫住,询问了今日的情况。   “上一科的一甲,也是先到翰林院学习,不过只留下一个,另外两人——”   傅老顿了顿,“这一科的三个学生,你感觉如何?”   “禀老师。”苏学士道:“齐时信年长一些,又参加过上一科,看着稳重,也和气。至于李家的那位小公子,张扬了些,性格也外向不少,不过也并无出格的地方。”   闻言傅老一笑,“所以卫长昀,你怎么看?”   “君子藏器于身,以钝示人,以器策己。”苏学士跟着笑起来,“如今的后生,都相当了不得。”   “难得你对一个人的评价这么高。”傅老迈过门槛,“他那篇试卷,你认为如何?”   苏学士入仕也有许多年,却一直都在翰林院,便是不愿掺和到朝堂里去。   “异想天开。”   傅老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苏学士道:“不过,确有内容,虽写得平实,却是字字珠玑。”   傅老:“是个好苗子。”   “就送到这里,你进去吧。”   苏学士点头,向他告礼,目送傅老走出翰林院。   一直在外等候的人,见到傅老便迎上前,低声汇报了几句。   傅老眉头微蹙,没说什么,下了台阶。   卫长昀正好在台阶旁,看到傅老出来,往一旁退开,躬身拱手施礼。   傅老看见后,颔首示意,正欲走向轿子时,忽地停下。   “那日在琼林宴上,与你一起的两个考生,是同乡吗?”   卫长昀一愣,抬起头恭敬答道:“一位与下官是同乡,另一位是岳州籍。”   “嗯。”傅老对上他视线,“时辰不早,早点回家。”   身旁管家掀起轿帘,傅老弯腰正要进去,又看了眼卫长昀,“上次的事,我代家中晚辈谢过你们。”   卫长昀无意识收紧手,目送轿子从眼前离开后直起腰,良久才呼出一口气。   走出巷子后,看见挂在房檐屋下的灯,哑然失笑。   是该回家了。 第192章   “第一天在翰林院办公,感觉怎么样?”姜宁靠在床头,手里拿着炭笔和一本自己订的本子。   勾勾画画一会儿,抬眼看向卫长昀。   卫长昀已经换了常服,听到姜宁问起,便抬起头来。   “没什么事,只是先看了之前编修的书,还未编完,等熟悉后,便要接着编。”   姜宁哦了声,动动腿,“这我可真帮不上忙了。”   别的事他还能琢磨出点主意,编书一事,还得交给读书的人来做。   卫长昀盯着他,并未犹豫,“今日正逢朝会,现今的翰林学士亦是内阁大学士去了宫里,快申时才回来。”   内阁大学士?   姜宁被勾起了好奇心,“是那位傅大学士?”   卫长昀点头,继续给他捏小腿肚,“他问起沈大哥和聂大哥,又提到了上回你们送那小孩回去的事。”   闻言姜宁吃惊道:“那都多久前的事了,他竟还记得。”   看着卫长昀的眼神不由多了些担心,“往后你是不是会更艰难?”   “应当不会。”卫长昀轻摇头,“我朝翰林院,并非前朝那般,被称为天子私人,更接近朝廷中心。”   “现如今,多是编书、修书的事,或者是起草文书,其他事务多是内阁分担。”   姜宁知道卫长昀这么说,多少有些安慰自己的意思。   不过当官的人不是他,他相信卫长昀有自己的判断,能解决掉这些事。   “那还好。”姜宁微微歪了下头,“才上第一天班,怎么看着都疲惫了。”   卫长昀抬了抬眉梢,余光扫过桌面的灯,“大约是回来得太晚。”   “你们这下班的时间是真的晚,主要还起得早。”姜宁掰着手指算过,卯时对酉时,那不就正好一半的时间在工作。   这时长,换谁来都得累。   “嗳,灶上的鸡汤,你要不要再喝一碗?”姜宁问:“是谢姐姐送来的母鸡,我上手炖的,不腻。”   卫长昀正要拒绝,又想到什么,“我去盛两碗来。”   姜宁撇嘴:“……”   “罢了,今天让着你。”   卫长昀起身,“多谢姜老板放我一马。”   姜宁斜他一眼,接着在本子上写写画画,还在琢磨酒楼的事。   选址的事有谢蕴在忙,他得把其他的部分做好,等到顾苗他们一进京,争取就把酒楼开起来。   才写了两行字,在重要的信息上画了个圈,便听到卫长昀回来的声音。   别说,鸡汤闻着还挺香的。   姜宁连忙放下本子,坐直了些,“你往里面放了葱?”   “放了一点,不多。”卫长昀把碗放桌上,“你不能吃太多葱、姜、蒜,放点提味就好。”   姜宁点头,伸手摸了摸碗,还有些烫,干脆聊起别的事。   “明天我去看宅子,要是没什么问题,我就定下了,后面搬家的事,先请人去帮忙打扫,应该要不了几天。”   租出去的宅子不像买的,前一任屋主留下的东西多,反而好收拾。   姜宁胳膊搭在桌面,看坐椅子上的卫长昀,“搬家的日子也不挑了,等你休沐的时候搬。”   卫长昀应声,瞥见窗户上的布有一个角翘起,伸手去压平,免得蚊子进来。   这边靠水,才入夏不久,蚊子已经十分嚣张。   “休沐的日子大概在月底,到时候搬也好,能赶在千秋节前搬。”   千秋节?   姜宁差点脱口就问是什么,好在脑子反应过来,“是当今天子的生辰吗?”   卫长昀伸手探了下碗的热度,“先喝汤,等会凉了。”   姜宁端起碗,边喝边等卫长昀说。   “是天子生辰,因天子与天同寿,故而称千秋。”卫长昀顿了下,“下个月可能会比较忙。”   姜宁睁圆眼,“不会连上十休二都不行了吧。”   卫长昀沉默片刻,没接话。   姜宁一脸说不出话的表情,想了想安慰道:“十八岁,正是闯的时候。”   卫长昀被他逗笑,摇摇头,“酒楼的事,有什么进展了吗?”   “当然有!”姜宁抿掉唇面的汤渍,“今天谢姐姐看了我们的计划书,夸我呢。”   “然后选址的事,暂时先交给她去忙,毕竟谢家在金陵有自己的铺子,人脉广一些。”   有谢家的人脉,就犯不上再去牙行问了。   而且牙行是中介,住的宅子给个抽成不算多,酒楼那东西,盘下来就差不多要几百一千两的,可就算了。   能省则省,要花钱的地方还多着。   “不过菜单我还未定下,正慢慢想。”   姜宁又喝了口汤,“黔州菜肯定得有,还得做金陵第一家专营黔州菜的,但我还会别的啊,所以想着怎么加进去。”   尽管他未去过太多地方,可算上州府和金陵,去尝过的酒楼和食肆可不少。   在做菜这件事上,他自认有些天赋。   所以什么东北菜、川菜和滇菜都多多少少会一些,实在不行就改良一下,大多人也尝不出地不地道。   “后厨之事,你要考虑好。”卫长昀提醒道:“等酒楼开起来,应该是六七月的事,后厨重油重烟还热,不适合你久待。”   所以厨子得另外招,要么就是看谁能接上。   外招省事,可菜的配方就泄露了,万一遇到心眼坏的,干一段时间就走,另起炉灶,虽不一定能成气候,但会闹心。   至于从熟人里选,能做这事的无非是在赵秋和周庚里二选一。   姜宁一愣,抬眼看卫长昀,“……我好像把这事忘了。”   “孩子不闹你是好事。”卫长昀接过话,“少遭点罪。”   姜宁抿唇笑起来,眨眨眼,“你觉得周庚怎么样?我其实是想让秋哥儿管柜台的事,他心细,还有条理。”   顾苗擅长和人打交道,在易安楼管的招待,那在这里还一样。   谢蕴看起来风风火火的,而且不是会吃亏的主,最适合干采买,不容易上当受骗。   “此事你问我,我自然和你想的一样。”卫长昀收起空的碗,起身倒水给姜宁漱口。   “他这段时间兼顾食肆,生意并未受影响,足以说明他能做。”   姜宁点点头,“那然后呢?”   卫长昀点了一下他嘴角,把帕子递过去,“这家酒楼要是能很快营收,大半都得归功于后厨。”   后厨是肥差,姜宁把差事都揽到自己和亲戚手里,要不提前说好,便会在各自心里留下疙瘩。   “我明白了。”姜宁擦完脸和手,往床里侧一靠,“还好跟你提了,不然我一拍板定下,是有些独断专行。”   从前都是个人生意,关起门来住一个屋,左右都是进了自家口袋。   现在的酒楼不同,是合伙做生意。   凡事丑话说在前面,谈明白了,日后才不会生出隔阂。   卫长昀把碗收去厨房,又收拾了下,重新回到屋里,栓上门往床边走。   姜宁已经躺好,见他回来,拱了拱被子,待人躺下,立即靠过去,胳膊贴在一处。   卫长昀习惯地圈着他后腰,能让他稍微舒服点。   “朝堂的事我懂得不多,便是学过历史,了解了朝代更迭、皇权易主的原因,也不一定适用现在的情形。”   姜宁掀起眼看了看他,“我是想说,同我从前跟你讲的一样,过好我们自己的日子便好。”   为官、从商,不过都是一种为了生存的手段而已。   在一些人眼里,或许有尊卑贵贱之分,但本质上并无什么差别。   卫长昀垂下眼,与他四目相对,“放心。”   姜宁抿着唇,到底没往下说。   因为他们都明白,这事不是自己能决定的,要真那么容易独善其身,又岂会在每次动荡之时,牵扯出上百上千人。   “你以前同我说起的那些,我都记在心里了。”卫长昀低声道:“总有一日能派上用场。”   姜宁嗯了声,安抚似的摸摸他手背,“人家堂堂一个大学士,还记得我的举手之劳,也算是抬举我了。你别多想,我可是正经做生意的本分人。”   卫长昀翻过手心,握住他的手,“时辰不早,睡吧。”   “晚安。”姜宁声音很轻地说了一句,语调上扬,听得卫长昀不由笑起来。   卫长昀低头蹭了蹭他的脸,“晚安。”   外面夜色已深,偶尔能听到从远处河面飘来的丝竹管弦之声,竟是一夜好眠。   翌日清晨,卫长昀轻手轻脚起了床,要出门时,姜宁才堪堪醒来。   卫长昀察觉到他醒来,走到床边,“我出门了。”   姜宁点头,“早些回来。”   “还有,一切顺利。”   卫长昀替他拉好被子,又关拢窗户,免得凉风吹进来。   姜宁支起耳朵仔细听外面的动静,等听到关门的动静,院子里安静下来,才侧过身接着睡。   睡意朦胧间,姜宁竟是梦到了永安镇。   有阿娘在,还有小小、小宝、秋哥儿和苗哥儿,各家婶婶叔叔……   想吃番茄鸡了,肉嫩而不觉得油腻,可以吃下三碗饭。   待姜宁睡够了再醒来,已经巳时。   外面阳光明媚,姜宁站在院子里伸了个懒腰,拿手摸了摸肚子,低头打量起来。   能摸出一点圆乎来了,看来长得挺好的。   “公子,可是有不舒服了?”阿阮从厨房里钻出,看见姜宁动作,担心问了句。   姜宁摇头,走到小桌旁端着碗吃早饭。   “阿阮,今日这油条炸得挺好。”   阿阮不禁高兴道:“真的?那我也算是出师了!”   姜宁给他比了一个大拇指,等吃过饭便绕着院子散步,免得孩子太大,往后更难受。   走了圈,便在心里算着时辰等谢蕴过来,一块去看宅子。   等定下宅子,再选一个日子搬过去,那时在永安镇的家里人差不多也该到金陵,终于可以一家团聚。 第193章   “嗳,柜子放这里,那张桌子是摆厅堂的,还有那几盆花,放台阶边上就可以。”   姜宁一边说话一边在房檐屋下来回走,语速越来越快,恨不得自己上手去做。   搬家不是头一回,但像是这么匆忙的真是第一次。   从选定宅子,到置办东西,前后不到半个月,哪能不忙,只差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了。   卫长昀从门外抱着一箱东西进来,见姜宁飞快走下台阶,无奈叹气叫住他,“你慢点。”   姜宁答应一声,只分给他一个眼神,便往厨房去。   “放反了,柜门应该朝这边,往那边开不了门。”   卫长昀摇摇头,把箱子搬到房间。   难得休沐,他从昨天一直忙到现在,中间就睡了两个时辰。   要不趁着这两日搬完,后边的事又只有姜宁一个人,他能做就尽量做多点。   谢蕴拎着一摞碗进门,“宁哥儿,这套碗具先放厅堂桌上吗?”   “嗯,一会儿再拿过来,这边还没摆好呢。”姜宁声音从厨房飘出来,后边还跟着几句柜子的事。   “这箱子够沉的啊,长昀啊长昀,难怪你能中探花,真该你中。”聂丛文怀抱着一口箱子,探出半边脑袋念道。   沈明尧才帮着把斗柜搬到厅堂,拂着袖子出来,便问:“聂兄,要不要帮忙?”   聂丛文嘿嘿一笑,“不用不用,我搬得动。”   正房间里走的卫长昀,听见后失笑,不搭理这么明显的揶揄。   自打上回在翰林院被问起聂丛文、沈明尧后,卫长昀便明白了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这个道理。   他与聂丛文、沈明尧是好友的事,怎么可能瞒得住京城里这群手眼通天的人。   朝廷官员都有应酬、往来,进士们也都三五成交,他们何必遮掩。   与其为了互不惹麻烦上身避嫌,不如大大方方地往来。   只不过他俩搬个家,认识的人都来帮忙,结果还忙到这个时辰,午饭都只随便垫了点。   姜宁安排好厨房的事,走出来时,看见大家在帮忙,心情好得不得了,一双笑弯的眼睛,打量着院子。   宅子是上回看中的两处之一,四四方方的一进院,布局规整、朝向偏南,实际在院子里走动,比另一处要舒服许多。   一共有四间住的屋子、一间厅堂,厨房、灶台都宽敞干净,家具不算多,但留下都能用。   最重要的是院子里有一口井,就不用每日都到外边去打水。   虽说多了五百文,一个月要三两五,但院子大,再搭两间小屋都行。   房子主人随他们搭,只说能拆就可以。   五月的金陵,连风都是热的。   吹在身上,觉不出凉快,只是稍缓身上黏糊的劲儿。   姜宁看一眼日头,正晒得慌,光晕一圈一圈的,都能感觉出空气在扭曲。   他走到厅堂外,左右看了看,“这会儿太晒了,你们要不歇会儿,喝点水、吃点东西。”   其实,昨天他和卫长昀就搬了不少东西过来。   只不过换了一处更大的宅子,东西自然更多,尤其是大多东西都得现买,所以今天还得再搬。   姜宁边往里走边道:“昨天长昀买了梅子回来,我做了点梅子饮,拿井水冰着,喝着解暑。”   “梅子饮?”谢蕴拿着手帕擦汗,一屁股坐下,“是不放酒的杨梅酒吧。”   姜宁忍不住笑,“差不多,不过我往里面放了一点丸子。”   有一点像是珍珠的口感,但肯定没那么有嚼劲,更偏向酒酿丸子里的缩小版丸子。   其他人进来时,正说话间,卫长昀把瓷盆端来,拿碗给每个人都盛了一碗。   “昨天梅子拿回来,他就惦记这事,起了个大早。”卫长昀把碗放到姜宁面前,分完后最后才给自己端,“他怕梅子放一夜不新鲜,用竹筐装了放陶盆里,放在井里。”   家里有口井的确方便许多,不管是用水还是姜宁做东西,总归是方便。   不然接下来的几个月都是盛夏,日日去挑水怕都不够用。   “难怪你们要挑这处宅子,是比另外一处要好。”谢蕴端着碗,拿勺舀起丸子,“我还说,那边看起来要大一些,还多一间屋,一样的月租,为什么要这个。”   姜宁吃不了太冰的东西,碗放着没动,“那你们的住处呢?都安顿好了吗?”   一屋子的人,全都是外乡的,要在金陵寻一个落脚处,有钱自是简单,但长久住下去,合心的也不好找。   “我的找到了,离你这里不远,隔了一条街,再拐个弯就到。”谢蕴咬着丸子,露出惊喜的眼神,“宁哥儿,杨梅饮子可以往菜单上添了。”   这几日姜宁正在琢磨菜单,一听她的话,点头应下。   聂丛文一口喝去大半,都顾不上嚼,“我那位远房伯父托人帮我找了一处,虽然小,但便宜,一个月才五百文。”   五百文!   话一出,其他人齐刷刷地看向他。   聂丛文:“……”   “咳,就那个啊,朝廷不是建了一堆房子,在长干街那儿,专供我们这些外地官吏、进士、学生,还有普通百姓住的,大小都有,贵的一两银子,便宜的五百文。”   “五百文也好啊,这下你一个月的俸禄都能省下不少,攒着往后成家。”   谢蕴没什么心眼,都没想到托关系、走后门这上面去,“那沈大哥呢?”   沈明尧放下碗,“已经选好了,乌衣巷那边清净一些,多是同僚与士子住的地方,今南在家时,也能安心看书。”   也是租的宅子,不过更大一点。   仆人、小厮那些,要等到顾苗进京后再选,一切按他心意来,这一阵就是打扫,往家里添东西。   “那离这边也不算远啊,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方便照应。”   聂丛文对金陵熟悉,听了便道:“往后除了我,你们都挺近的。”   三人聊了起来,卫长昀见姜宁听得认真,低声提醒他可以喝了。   姜宁偏过头,和他说话,端起碗,“人家都是等凉了喝,我是等热了喝。”   卫长昀眼里漫上笑意,“汤可以等凉了喝。”   姜宁瞪他,咬了一口丸子。   越来越知道怎么拿捏他了,连气都生不起来。   小话说到一半,姜宁忽地反应过来,倏然抬眼看向桌上另外两人,“所以沈大哥和聂大哥,你们朝考的结果出来了?”   他一问,也在状况外的谢蕴跟着反应过来。   卫长昀发现姜宁的反射弧越来越长了,都过了半日,这会儿才想起来问。   “明尧去的太常寺,我在通政使司衙门。”聂丛文又给自己盛了一碗,这回知道喝慢点。   太常寺和通政使司,一个是负责祭祀和礼乐,另一个是上奏天子通达下情。   “那很好啊,这下大家都有饭碗了。”姜宁真心地替他俩高兴,大家都没白来京城一趟。   这里可是金陵,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往这里钻,就为了一个谋生的机会。   拿到的饭碗,就是在这里的立足的根本。   歇了小半个时辰,一帮人又开始在院子、房里进进出出忙起来,把剩下的那点活做完。   姜宁原本安排了晚上大家一起吃饭,好谢过他们。   哪知道个个都有事,只好作罢。约好了等家里人从黔州来了后,再一起吃饭庆祝。   沈明尧走得最晚,他们一起吃了顿饭。   临走前,和卫长昀聊起了国子监和金陵府学每年招生的事,要是王子书不继续在县学读书,来了金陵,便只能考进这两所官学,等到年满后,再回乡参加乡试,或者考职授官。   送走沈明尧,卫长昀返身回屋时,见姜宁坐在树下纳凉,走过去拿起另一把扇子,坐下后给他扇着风。   姜宁睁开眼看他一下,又闭上,像只餍足的猫,“沈大哥和你说了什么?在门口待那么久。”   卫长昀伸手,拨开他嘴角的头发,“子书的事。”   “三叔三婶身边还有子修,但还太小,家里的事帮衬不上,和秋哥儿家情况不同。”   姜宁道:“他要是在县学,不过是和秋哥儿分开一阵,国子监与金陵府学不是每年都有县学举荐吗?”   “如果他来了,那就得考。”卫长昀望着天边的晚霞,“只不过每年想考进国子监的人众多,比起县学推荐也一样不易。”   “事事都有不易之处,不管他怎么选,都得做好准备不是。”姜宁睁眼,望向卫长昀,“他比你小不了多少,连半岁都不到。”   王家在村里虽算得宽裕,可那也是夫夫俩挣来的日子。   不管如何,在经历了前年暴雨的事,王子书也该早早为日后打算。   卫长昀对上他视线,不由轻笑,“分明连住处都给他们安排好了,嘴上却说得很无情。”   姜宁努嘴,“我什么时候安排好了?”   “四间屋子,你是要空出来一间?”卫长昀逗他。   “秋哥儿一个人住不行啊?”姜宁瞪他,“不过他俩一起来,怎么分呢?定亲了也不能住一起啊。”   他们一间,朱红和卫小小一间。   还剩下两间屋子,但有四个人的话,按理来说周庚肯定是和卫小宝一起的。   只是赵秋和王子书住到一起,并不太合适。   确实都是男的,赵秋是哥儿啊。   阿阮反而好安排,原本也是借过来的,等家里人来,就回谢蕴身边去。   “还是跟镇上一样,我们的房间要单独那边,挨着厨房和水井。”姜宁想了想,“阿娘和小小要挨着厅堂的那间,对面一排两间房,大的那个隔成两间好了。”   反正要是能考上国子监或者是府学,在家里住的时间就大半年而已。   卫长昀点头,“依你说的办。”   姜宁眯着眼望向天边,笑起来,“长昀,我好高兴啊。”   卫长昀嗯了声,换了一只手拿扇子,握住他手,“脚踩在实处,是会高兴的。”   “我也一样。”   从进京、会试、殿试到真正的中榜,一直在忙,哪怕入了翰林院,也没得空。   直到此刻,他们一块坐在树下的藤椅里,晚霞绚烂,晚风轻轻吹来,能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说话声和热闹,心才是真正的落定。   不管怎么样,这处会是他们的又一个栖身处。   是他们的家了。   卫长昀摩挲着他手背,“宁宁,我也很高兴。”   仿佛是在怕姜宁不明白自己心意一样,他又重复了一遍。   姜宁一听,眼睛弯了弯,稍微侧过身,笑盈盈看他,“日子就该这样过,越来越好。”   心里想什么,就会来什么。   所以当然得多多想好事,比如中探花,再比如酒楼的生意能大火。   正要再说什么,姜宁忽地睁大眼,惊诧地看向自己肚子。   卫长昀要想问,便被姜宁牵着手放在了他肚子上。   姜宁一脸惊讶,不确定道:“他在动?”   话音刚落,叠在一起的手,就感受到腹部又动了一下。   是第一次胎动。   卫长昀呼吸一促,神色凝住,片刻后才轻轻摸了摸,“他应该也很高兴。” 第194章   有了第一次胎动后,姜宁和卫长昀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每次感觉到时,都会一喜,跟第一次没什么差别。   神奇。   他们俩只觉得这件事很奇妙,明明还未出生,然而从他长在姜宁身体里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存在了。   现在的胎动,只是让他们感受到了更亲密的连结。   只是随着胎动而来的,是姜宁变得明显的不适反应。   姜宁底子好,又调养了不少日子,比起其他人已经少遭了很多罪。   可孕期就没有不遭罪的,再怎么样,都会有难受的时候。   白日里还好,他不时走动,或者跟谢蕴一块去看酒楼。   到了夜里,便会腿抽筋,或者腰沉,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卫长昀睡得浅,晚上都会留意着他动静。   察觉到之后,眼睛都还未睁开,便会给他托着腰轻轻揉着,或者帮他揉捏小腿,撑开抽筋的疼。   姜宁心疼他,但也没有说自己硬扛着,大多时候都会圈着他肩膀,脸埋在他肩上,缓过来后就亲亲他的脸颊、下巴。   好在频率并不算高,两三天才有一次。   “你眼下的青黑都重了些。”姜宁坐在床边,看着正穿衣服的卫长昀,“翰林院那些同僚,不会以为你夜里还打一份工吧。”   卫长昀系好腰带,边转身边道:“官身不得再行其他工作,有碍朝廷颜面。”   不待姜宁问起,接着说,“写文章、作诗词除外。”   姜宁笑出声,“果然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   卫长昀不解,走到他面前,给他穿鞋时问:“什么?”   姜宁弯着眼睛,“我跟你说起过的,在我原来那个世界里,有一类人跟你们差不多,在官家的各个部门做事,唯一被查到不违规的收入就是稿费。”   “原是这样。”卫长昀站起来,“去看酒楼的路上慢一点,别太急,看不中就再等等。”   尽管家里现在开销不小,但带来的银子其实还剩下不少,不用太急着挣钱。   他月俸不多,可一个月也有八两银子,一年下来近一百两,还有其他的粮食补贴,养活一家人足够了。   开酒楼是姜宁所想,他不会拦着,尽可能地帮他。   但如今身子不便,哪怕是为了顾全自己不出事,也不用像从前在村里那样着急忙慌,每日都那么奔走。   “知道了,我心里有数的。”姜宁勾住他手指,“只不过镇上宅子卖了有些可惜。”   永安镇那处宅子比不了金陵这里大,可也是他们精心选出来的,还改了不少地方,就为了住得舒服。   “卖了便卖了,老屋还在,以后回去也还是有住处的。”姜宁自己又想通了,“阿娘和周庚应该搞得定吧。”   “顾苗知道要一起进京,必定会知道这事,不会袖手旁观的。”卫长昀看眼外面的天色,“今天可能要晚些回来。”   姜宁点头,又啊了声,“千秋节不是还有半月,怎么忙成这样。”   昨夜回来都要亥时了,今天又要熬啊。   他虽然没有上过班,但上过网啊。   网上那些说什么九九六、零零七的,依他看,卫长昀这也好不到哪里去。   月俸算下来八千块,更像赚辛苦钱。   撇开房租,就剩下四千五,得养六口人。   姜宁粗略一算,心都凉了半截,还好他能做点生意,不然真的只能靠卫长昀去卖书稿、写诗词赚些外快了。   “想什么,一脸庆幸的表情。”卫长昀牵着他往外走。   “在想,你的月俸很厉害了。”姜宁转头朝他一笑,“你这样的在我们那儿是才毕业的学生,就能赚这么多。”   不过这个毕业的门槛是有一点高了。   卫长昀好似想起什么,提醒他当心脚下台阶后,便道:“这算升职加薪了吗?”   姜宁愣住,走下台阶才反应过来说的什么,“别的你不记,记住这个就为了打趣我啊?”   不就是当日送傅家小公子回家的事,他回来说了句万一人家给一百两酬金。   亏得卫长昀还记得那日的玩笑话。   卫长昀低头一笑,问:“那算吗?”   姜宁哎了声,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当然算。”   真算起来,都要翻倍了。   “所以我说你厉害嘛。”姜宁哄他道:“当得起一句青年才俊之表率。”   卫长昀无奈摇头,捏他手指,“别闹了。”   “才不是闹。”姜宁笑着抽出手,“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才不奉承人。”   在他心里,卫长昀当然是青年才俊。   做得好当然要夸,还要大大方方地夸。   卫长昀自知说不过他,便陪着他一起吃了早饭,才往翰林院去。   -   从四月底跨到五月,天一下变得更热。   一过巳时,站在太阳底下就跟火炉悬挂在头顶烤,热得头上都要冒烟。   白日里天热,故而夜里秦淮河更热闹起来。   街市、夜市几乎都要闹到子时过后,才彻底安静下来。   姜宁和谢蕴从马车下来,身边跟着阿阮和另外一个丫鬟豆蔻,各自撑了一把伞。   “今天这家在秦淮河旁,位置虽有一些偏,可按你说的临河来选,已是最好的位置。”   谢蕴走在最前面,“而且路宽,两辆马车并行都可以过。”   姜宁偏头往水面看去,未受到太多污染的河水清澈,大热天的也并无什么异味。   “原本的东家,怎么会想到在此处修一家酒楼?”   尽管是在秦淮河旁,但酒楼主体三层楼,并不像太白楼那样,在水里建了一部分,故而更有雅意。   这家酒楼的老板选了个河边的位置,却只有二三楼的客人能看到河景,其他的跟别处差不多。   分为前院、后院,前院是三层楼主体和两个小园子,后院则是厨房和库房、院子。   “听说是请人看了此处能生财,就仿着太白楼建了栋楼,打算往后再往水上建。”   谢蕴沿着前院的□□往里走,“不成想开了一年,家里便出了变故,无钱扩建,勉强撑了一段时间,就打算卖了。”   姜宁听出些名堂,“算算顶多一年半的时间,如今是倒闭未开业的状态,价格……”   “应该要不了一千两。”   “八百两。”谢蕴自知卖不了关子,便比了个数,“但我又讲了讲价,只要七百五十两。”   比他们之前的预算,少了二百五十两。   姜宁:“……”   真是个好数字。   “省出来的部分,正好可以拿来改造酒楼。”姜宁走上三级木台阶,进了酒店大堂。   站在正中间,环顾一圈,“一楼大堂,二楼雅座,三楼雅间……不过还得另外搭楼梯,从旁边的园子里进。”   谢蕴把伞递给豆蔻,“为什么?这楼梯宽敞,左右都有,客人上下方便的。”   “不是为了上下方便,是为了想要坐雅间,又不想暴露身份的客人。”   姜宁道:“雅间只看预订先后,给得起钱,谁来都可以订。”   谢蕴:“认钱不认人,倒也不失为一种做生意的学问。”   闻言姜宁失笑,“做生意大多数时候可以这样,但做人可就不行了,人和生意分不开,往后什么样的生意能做、不能做,到底还是我们说了算。”   只是先立下规矩,免得先把话柄给了别人。   谢蕴认真听姜宁说话,跟着他一块去了二楼、三楼,又回到一楼,去后院看了一圈。   等逛完,见姜宁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暗生佩服。   在黔州初见姜宁时,看着就是个招人喜欢的弟弟,谁能想到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气质变得更沉稳了。   看着身量也高了些。   “要改的地方不少,这酒楼规划得太乱。”姜宁拿手帕擦擦连廊靠椅,坐下道:“过两日我把要改的地方在图上标出来,我们再商量如何改。”   谢蕴有样学样,在他旁边坐下,吃惊道:“你记下了?”   “嗯。”姜宁冲她一笑,“可能在这上面有些天赋。”   他也挺后知后觉的,这一阵才意识到自己在作图上,可能真的有些天赋。   “那太好了,我最怕跟人说不清楚,弄出来货不对板。”谢蕴说完一怔,刚拿手扇了两下风,倏然转头看他,“你的意思是,买这个?”   姜宁扬起眉梢,“临河、沿街,还便宜,再看也不会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尽管不在金陵城门到宫城那条大街上,可也不算太偏。   这价格,还要什么自行车。   “那我过两日就去跟那东家谈,看看什么时候咱们把书契签了。”谢蕴长出一口气,“总算是定下。”   再看下去,金陵所有酒楼都要被她跑个遍。   “书契的事不急,再过两日就是端午,算算苗哥儿和秋哥儿该到了。”   姜宁解释道:“此事若他们有担忧,那就我跟你合伙,我们之间也要拟好一份书契。”   “他们要到了吗?”谢蕴诧异道:“可是出发前递了书信?”   “托人捎了一封信来,脚程更快,前日到的。”姜宁想了想,“应该是想赶在端午前团聚。”   闻言谢蕴嗯了声,“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想爹娘了。”   阿阮在一旁提醒,“老爷和夫人心疼姑娘,肯定会寻一个日子来金陵的,七月时,不还有一批茶要进京吗?”   他一说,豆蔻也跟着附和。   才蔫了点的谢蕴,立即打起精神,“那酒楼得在七月开了,不然爹娘肯定以为我贪玩。”   她斗志满满地抓住姜宁胳膊,“宁哥儿,咱们一起把酒楼做——”   “做大做强。”   姜宁下意识接过话,“再创辉煌?”   谢蕴语塞,而后重重点了下头,“对,一定要做天下第一楼!” 第195章   “怎么还没到啊?会不会是路上耽搁了?”姜宁举着一把伞,在城门外的官道旁来回走动,不时往路的尽头看去。   一旁的阿阮看着,连忙道:“嗳,公子,你可别这么走,头上还顶着大太阳呢,走来走去更热了。”   姜宁停下,嘴里还在嘟囔,“我站不住。”   原地又走了两步,“这都要到午时了,怎么还没到。”   昨儿夜里,他们便收到捎来的口信,说是昨晚能赶到城外的桃叶渡,来不及进城,只能今天进。   他收到口信后,高兴得差点睡不着。   还好被卫长昀拉住,加上孕后发困,子时还没到,就已经困得睁不开眼。   闭眼睡着前,不忘叮嘱卫长昀,起床的时候要叫他。   结果今早,卫长昀等到要出门的时候才叫的他,被一顿埋怨。   两口子拌了几句嘴,跟小孩似的,一人一句,等卫长昀出门,才跟他叮嘱,天太热了,不用太早去城门口,算着时辰去就好。   姜宁知道他在翰林院忙,每天到亥时才能回家,便连声答应,让他记得吃午饭。   卫长昀点头答应,看眼天色,轻轻抱了他一下,正欲出门,就被姜宁拉住衣领,飞快在他脸上亲了下。   “明天端午,能早点回来了吧。”   姜宁一脸坦然,“大家说好一起过端午的,很久没这么热闹了。”   “馆阁若是没什么事,几位大人会早点放我们回家。”   卫长昀压低声音,“他们也要回家过节。”   姜宁瞥他一眼,“再不走,你一会儿要迟了。”   卫长昀松开握着的手,“晚上我尽量早些回来。”   姜宁点头,送他到门口后,望向天边露出的朝霞,伸了个懒腰,便忙着里外收拾,生怕哪儿忘了弄。   一忙就忙到了出门前,来城门外接人。   “哎!公子,你快看,那两辆马车是不是?”阿阮激动地指着路尽头出现的马车。   沈明尧身边小厮金三也跟来了,听见后立即望去。   姜宁闻声猛地抬起头来,往那边看去,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顾家的马车。   欲开口时,只觉喉咙发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脚下却比脑子快,往前迈了几步。   见状,阿阮和金三连忙走到他旁边跟着,怕他脚下绊倒。   姜宁越走越快,却在离马车不到二十丈时,忽地停了下来,举着伞站定。   阿阮跟着太靠近,差点撞上他。   连忙刹住,往旁边歪得踉跄了下,才勉强站稳。   阿阮疑惑道:“公子?”   姜宁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刚要再往前走,就见马车一旁的车帘掀开,有人从里探出头。   “宁哥儿!”   赵秋半边身子都要探出来,边喊边挥手,“宁哥儿!”   向来性格内秀的人,难得这般兴奋,硬生生把周围目光都吸引过去。   姜宁听到声音那一瞬,心猛地提起,又重重地落下。   而后,一阵迟来的想念,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好似把这几个月来没察觉到的情绪,都挤压出来。   他鼻尖一酸,眼泪唰得掉下来,眼前视线变得模糊。   “姜宁!”顾苗从一边也钻出头,和赵秋挨在一起,一脸笑意地看他。   马车比人快得多,没多会儿,就在姜宁面前停下。   一前一后两辆,挨着路旁。   姜宁都还来不及擦眼泪,就看到马车的门从里面打开。   赵秋和顾苗挨着下车,跟着是小小。   后一辆马车坐的是几个男生,王子书、周庚和小宝、顾今南。   “宁哥儿,可算是见到你了!”   “宁哥哥,我好想你和二哥啊!”   “宁哥儿!”   ……   一群人围到姜宁面前,一句接一句地叫他,生生把姜宁叫得又哭了起来。   不是掉眼泪,是真的哭出声。   姜宁眼圈通红,拿手背擦眼泪,“我就是激动的,太久没见你们了,我还以为——”   人不会这么齐。   一路过来,近三千里路,就因为他们的一句话,就来了。   姜宁吸了吸鼻子,望着他们,“总觉得好久没见,大家都还是之前那样。”   顾苗和赵秋对视一眼,瞥向他已经有些明显的腹部。   “我们是一样,可你好像不太一样啊。”   “就是就是,恭喜啊,双喜临门。”   姜宁:“……”   “很快就是三喜临门。”说完又觉差了点什么,“不对,应该是四喜临门?”   周庚照顾着两个弟弟,问:“还有一喜是什么?”   王子书从旁解释,“亲友团聚,怎么不算得一喜呢。”   这么热的天,城门外不是说话的地方。   说了一小会儿时间,就又回到车上。   姜宁跟着赵秋他们,阿阮和金三便去了他们来时雇的那辆马车,走前还不忘兢兢业业地叮嘱他小心。   一上车,顾苗便好奇地问:“那个小厮,是你们在金陵找的吗?人挺机灵。”   姜宁拿手扶了一下,钻到马车里,“不是,是谢家姐姐——”   话说一半,抬眼便撞上朱红看来的眼神,“阿娘。”   母子俩小半年未见,一句话没说,此刻都红了眼睛。   姜宁抿紧嘴角,愣愣地弯腰站着,眼泪又要忍不住往下掉。   “宁哥儿,快坐下,这么站着你难受。”朱红出声,带着哽咽,眼圈瞧着就是哭过的。   姜宁回过神,哎了声,在她旁边坐下。   赵秋和顾苗看看对方,没出声,给他们俩说话的空间。   倒是姜宁缓过来后,情绪稳定了很多,看了看朱红怀里沈潼潼,“潼潼都长这么大了呀。”   “皮得很,比今年小时候还要闹腾。”顾苗适时插话,“这一路上,多亏了朱婶婶帮忙,不然我一个人可带不过来。”   朱红道:“哪有,潼潼挺乖的,活泼些好。”   赵秋点点头,附和道:“就是,一路上没怎么哭,已经很厉害了。”   顾苗撇嘴,眼里却带着笑意,伸手戳了戳小姑娘的脸颊。   坐在一旁的卫小小,默默地扯了一下姜宁的袖子。   等姜宁低头看她,便立即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宁哥哥,我长高啦。”   闻言姜宁惊喜地冲她一笑,“那很好啊,长高了,说明这段时间有好好地照顾自己哦。”   卫小小嗯了声,心满意足地撒了手。   一车人,聊这聊那,进城时交过所都没停下来,见缝插针地说话。   金陵实在太大,一个人靠脚走,要走遍各个地方,至少得一日。   从城门要去乌衣巷,得先过姜宁他们住的那条街。   姜宁掀起帘子,往外看了眼,放下后道:“忘了和你说,沈大哥如今在太常寺里,正逢下旬是千秋节,太忙才没办法来接你。”   “太常寺啊。”顾苗诧异道:“那确是忙的时候。”   摆摆手不在意道:“来不来接都一样,我又不是自己找不到家门,再说了,我一看你是自己来的,就知道他们肯定忙得脱不开身。”   揶揄看他一眼,“不然卫长昀能让你一个人来?”   姜宁用手肘碰了碰他,瞥他一眼,不接他的话。   “一会儿到了路口,我先送阿娘他们回家里休息,然后再去你们那儿,看看能帮上什么忙。”   “哪用得上你帮忙,我们自己过去就好,不折腾你了,金三一会儿前头领路就行。”顾苗拒绝道:“就算离得再近,这么热的天,你也不嫌累。”   听他这么说,姜宁也不坚持。   主要他这边也一大家子等着安顿,总不能丢给他们自己安排吧。   “你们来就两辆马车,伯父伯母没多差几个人跟着你吗?”姜宁好奇问。   顾苗才生下潼潼没半年,这么长途奔波,哪怕再小心,也有些折腾。   金陵这边能买仆人回来,可要用得顺手,也要好一段时间。按照顾家父母的性子,定舍不得他遭罪的。   “怎么没安排?”提到这事,顾苗就有话说了,“就差把家里都搬过来了,好说歹说,才只要四个人,他们要晚两日到。”   “我们赶路,是想提前来跟你们一起过端午。”   姜宁哦了声,视线看向赵秋,“你呢,秋哥儿。”   赵秋笑起来,“爹和娘自是舍不得,可转念一想,你又不会诓我们,分析一番后,说让我来试试,要真搞砸了,回家也有我的住处。”   摸摸鼻尖,“倒是子书,说服家里花了些时间。”   “他能跟你一起来,必定是下了决心。”姜宁能理解三叔三婶的担心,千里迢迢的,就为了一个不确定的事,何不留在县学,安心等到下一科考试。   “不不不,他们不是觉得你和长昀的提议不靠谱,是担心子书给你们添麻烦,又担心他承受不了压力。”   赵秋低咳一声,“是有前车之鉴嘛。”   前车之鉴?   姜宁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什么事,不仅失笑,“那天你要是在,肯定更精彩。”   王三叔一家,个个都是天赋型幽默。   “听上去很有意思,我是错过什么了吗?”   顾苗八卦地问,“说来听听。”   姜宁一摇手指,“这可不能说,除非他自己说。”   顾苗不追问,掀起帘子看看外面,把潼潼接到了自己怀里,让朱红歇会。   一路上都这样,潼潼在他俩手里才乖,不闹。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马车在路边停下。   赵秋先下了马车,伸手去扶姜宁时,见他一怔,又露出笑来,抬抬手,“怎么?不习惯了啊。”   姜宁摇头,握着他的手,借力稳稳下了马车。   朱红和卫小小也跟在他后面下了车,去了旁边的马车旁等着。   后面马车上的王子书几人也下来,先把顾今南送到了前边车上,又去拿细软和行李。   他们人多,每个人分一点,倒是拿得很快。   东西都放到马车里,坐的地方没剩下多少,先让朱红和兄妹俩上去。   “苗哥儿,要有什么事,你就让金三过来,他知道路。”姜宁怕顾苗一个人带俩孩子忙不过来,“沈大哥倒是趁着前阵朝考间隙,寻了两个嬷嬷,能帮忙带。”   “你且安心,能顾得过来的。”顾苗探身在马车外,“倒是你们一家子,快去安顿,明日再见。”   姜宁不爱唠叨,叮嘱完,听他这么说,便点点头。   目送顾家的马车离开,姜宁才看眼等在旁边的人,“阿阮,牵着车走吧。”   阿阮立即道:“公子,你不上车啊。”   “不用,这里走过去一盏茶都要不了。”姜宁摇头,“大夫说了,多走走有益于健康。”   周庚手里还拎着一个包袱,“表哥,我也一起去牵马。”   赵秋看眼前面的马车,回头问姜宁,“宁哥儿,我和子书有事跟你商量。”   闻言姜宁挑起眉,瞥向赵秋身边的王子书,再看他,“先让我猜猜,你们要说的可是住家里的事。”   赵秋一怔,而后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那先说好,你们给太多我和长昀不收的。”姜宁猜到了,却不拒绝,“收你们房钱,是为了不让你们觉得寄人篱下,心里不安。”   “可秋哥儿、子书,从前在村里所受帮扶,在我们心里,远比今日留你们住在家中要重。”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姜宁和卫长昀记得住别人的帮助,却也不是傻乎乎付出,任人讨要的人。   如今处处想着赵家和王家,一是从前两家雪中送炭,二是因为他们有余力帮忙。   当初都在村子里,谁都没余力,只不过够自家温饱,他们都能帮忙。   所以轮到他们日子好过,能帮一把则帮一把。   “……宁哥儿。”   “第一日进京,我可不招你哭。”姜宁连忙道:“一会儿收拾起东西来,就没心情想这些了。”   赵秋嗯了声,看向身边王子书,两人对视一眼,决定更要努力。   从路口到家里没多远,说话间,马车已经停在了大门外。   阿阮把绳子系在门外的桩子上,叩了叩车板,“夫人,两位小公子可以下车了。”   “这位公子,东西给我来卸,你去歇着吧。”   正要卸东西的周庚瞪大眼,左右看看,露出茫然。   刚好过来的姜宁低笑一声,“阿阮,你这般称呼,是要吓到他们,一会儿再给你介绍。”   阿阮疑惑,这么叫有什么不对吗?   那姜宁和卫长昀的家人、朋友,是该这么称呼啊。   姜宁伸手去拿东西,才碰到,身边立即响起几声“放下”和“别碰”,差点松手砸到自己。   “……东西拿得动,倒是差点被你们吓得掉了。”   “你还是别拿了,就几个包袱、几床被子,还有几箱是朱婶婶按照你惯用收来的东西。”   赵秋抱起那几床被子,“你要觉得闲,先把门开了吧。”   姜宁叹了声,把东西递给等着拿的卫小宝,从腰间拿出钥匙,走到门前开了锁。   推开门时,心念一动回头看着其他人。   “欢迎回家。” 第196章   一大家子要安排起来,事是真不少,光是让每个人都听自己的,就要不少力气。   好在姜宁做主惯了,大家都听他的。   姜宁安排完每个人住的屋子,大概说了几句院子里东西的摆放,“家里就这些地方,一眼看到头,你们先把东西收拾了,再歇会儿,离晚饭时辰还早。”   赵秋和王子书立即去拿东西,往屋里搬。   不止他们的,其他人的也一起送过去。   “小小,你和哥哥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家里有井的话,应该怎么做。”   姜宁看大人都去忙,叫住兄妹俩。   “记得!”   “不要在井边打闹,也不要自己打水,水缸里没有了,就跟大人说。”   “那家里的厨房呢?”姜宁不得不再确认一遍,“还有出门玩。”   卫小小举手,“不能玩火,可以帮忙添柴,但不能拿着玩,还有凑近灶孔。”   卫小宝也点头,“去街上玩不能跑太远,而且别去人少的地方,遇到事一定要大喊,让别人帮忙。”   姜宁点点头,摸了摸他们脑袋,“去一边玩吧,想帮忙也可以,你们二哥夜里就回来了。”   至于多晚,那就不知道了。   翰林院虽没有前朝那么大的实权,可还是天子近臣,自然不轻松。   哄走两个小的,姜宁看了一眼正在忙的众人,瞥见阿阮拎着一篮菜进厨房,便跟了过去。   半个多月来,阿阮一直都是住在厅堂边的小屋子里,从之前的宅子到这儿都是。   姜宁让他住到屋里,他也不愿意,说是后面还得收拾。   想起这事,他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毕竟阿阮是谢蕴担心他,才差过来照顾他的,结果却连一个住处都没有。   “公子,这么热的,你怎么不歇着?”阿阮正把菜理好,这样下午做饭时,就方便许多。   一见姜宁来了,立即问:“这边我收拾好,就去帮他们。”   姜宁摇头,“不用,你把厨房收拾好,也去歇会。”   阿阮吃惊道:“公子,我今晚才跟小姐回去,这还剩半天活,我得做完。”   “不是,是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姜宁看着他,拿出早就备好的钱袋,“这是一个月的月钱,你拿着。”   “往后你和谢姐姐一起来,我一定还做你爱吃的菜。”   阿阮一看钱袋,就知道肯定给多了。   “不不不,这太多了,我不能收,要是让小姐知道,肯定要收拾我一顿。”   “哪有太多。”姜宁上前一步,把钱袋塞到他手里,“这是我给你的,又不是谢姐姐给你的,给多少是我说了算。”   钱袋被硬塞到手里,阿阮拿着都烫手,又不敢和姜宁拉扯,免得撞到他。   初在京城碰到姜宁和卫长昀时,他还以为两人是兄弟呢,一块来赶考。   姜宁看上去就一股劲儿,这里转哪里看,精神十足。   后来从他家小姐哪里知道,人是两口子,庆幸还好没瞎说话。   尤其这一阵子,姜宁分明有孕,还四处去看宅子、看酒楼,爬坡上坎一点没受影响,对姜宁更佩服了。   “公子……”   “好了,站好你最后一班岗吧,我去帮着看看有什么要收拾的。”   姜宁拍拍阿阮的肩,钻出了厨房。   院子里的东西收走了大半,还剩下两口箱子,应该是他和卫长昀的东西。   他看一眼对着的两间屋子,想了想,往朱红和卫小小的屋子去。   门开着,朱红弯着腰,正把衣服放到衣柜下层。   “宁哥哥!”   卫小小一看姜宁进来,喊了声,“你和宝宝还好吗?”   闻言姜宁笑了笑,“都很好啊。”   “我可以……摸一摸吗?”卫小小挪到他面前,“就摸一下。”   姜宁挑起眉梢,低头看眼其实还不算明显的腹部,“可以,往后你就是小姑姑。”   辈分应该没算错吧。   想着,往朱红那儿瞥去。   朱红直起身,没开口纠正,说明他没算错。   卫小小深吸一口气,紧张地抿着唇,伸手轻轻摸上去,才隔着衣服碰了一下,眼睛瞪圆,忘了呼吸。   “……是软的。”   姜宁抬起手,自己也摸了一下。   其实每次换衣服的时候,他也会愣一下,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但一定不是讨厌。   顶多会有一刻迷茫。   “哇!我摸到了!”卫小小缩回手,发出一声惊呼,不等姜宁反应过来,飞快往外跑。   “哥,小侄子,我摸到小侄子了!”   姜宁看着她跑出去,哭笑不得。   “从知道你有身子到现在,天天都在念叨。”朱红关上衣柜门,“可开心坏了。”   “我也挺高兴的。”姜宁对上朱红的视线,“阿娘,你是不是担心坏了。”   朱红一怔,没有隐藏自己的担心,“怕你吃苦,也怕你遭罪。”   姜宁愣了愣,拉过凳子坐下,示意朱红也坐。   他过来,就是有话要和朱红说,也明白她有话要说。   “我知道辛苦,也明白会遭罪,所以格外爱惜自己。”姜宁翻过杯子,给朱红倒了一杯水,“阿娘,你们这一路过来,很累吧。”   “还好,苗哥儿想得周全,马车内都布置得妥帖,休息也尽量睡够了再赶路。”   朱红只喝了一口,握着杯子,“他说是我帮忙带潼潼,其实潼潼那么听话,今南更是懂事,我不在也一样能带。”   “我知道苗哥儿要来,所以才拜托他跟你们一起。”姜宁道:“苗哥儿虽然看着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心大得很,实际上也是细心的人。”   说完后,母子俩之间,陷入了沉默。   姜宁知道朱红在担心什么,也明白她为什么不说,耐心地等她开口。   “对了,差点忘记把这个给你。”朱红想起什么,匆忙站起来,走到柜子前,把刚关上的柜门打开,蹲在那里翻了翻,从一叠衣服里,拿出一个布包。   姜宁好奇道:“什么东西呀?”   朱红走回来,把布包塞到他手里,“家里卖房子的钱,苗哥儿帮忙兑成的银票,还有一些碎银,都在这里。”   “这几个月食肆赚的银子,全在这里了,下面的是记账本。”   姜宁错愕地盯着手里布包,一张银票,还有不少碎银,底下是他临走之前交给周庚的账本。   他翻开看了眼,字迹乱七八糟,好几个人的混在一起,甚至还有写错划掉的。   “记得还挺全的。”姜宁翻了几页,抬起头看朱红,“辛苦你们了。”   经营一家食肆并非易事,这几个月他和卫长昀不在,相当于家里少了两个干活的人。   从前都偶尔觉得累,更何况是这会儿。   “你不在的时候,我才知道你有多辛苦。”朱红看向姜宁的眼神,满是心疼。   “只有自己扛起这个担子,其中份量方才感觉得到。”   “哪有你说得这么夸张,我在的时候,不也是你们帮忙吗?”姜宁道:“这一共是——”   “二百三十两。”   朱红点头,“银票是二百两,剩下的三十两银子怕路上有急用,才带着的。”   “只是这点银子,开酒楼恐怕是不够了。”   姜宁拿着这笔巨款,算了算他们手里头的银子,加起来,正好二百四十两。   有些好奇道:“宅子怎么卖了这么多?”   当初买下来才四十两啊。   就算家里添置了不少东西、修了两小间房,但加上那间食肆,他和卫长昀算过,顶多一百五十两。   “这事又要谢过苗哥儿了,买宅子的事几乎都是他在操办。”朱红笑起来,“其实还有长昀的功劳,他中探花一事,从京城传到州府,再传回县府、镇上,那几天食肆人满为患,上门送礼的、攀关系的差点踩破门槛。”   姜宁一听,瞬间反应过来,“买宅子的人,不会是觉得长昀中了探花,所以风水好,才花重金买的吧?”   朱红嗯了声,“是这样。”   “还有人想买老屋,好在被村长和杨二爷拦下了。”   其实卫长昀中探花、沈明尧二甲进士的消息传回镇上,就跟一块巨石砸进了池塘,引起不小的轰动。   私塾由镇上的员外、县府衙门一起扩建扩招,不管是先生还是学生,都多了不少。   而且束脩减半,考得好的学生,还可以减免一年的束脩。   不少人还去小河村打听卫长昀的老师,结果就是杨二爷家的门槛也差点踏平。   姜宁拿着银票和碎银,算了算他们手里大概还有二百四十两。   入伙酒楼肯定够了,但还差一笔装修的银子,还有家里几个人的生活费。   听朱红提到小河村,神色一顿,抬起头来。   果不其然,在朱红脸上看到了迟疑。   “是不是有嘴碎的,说了我和长昀的事。”姜宁把布包收起来,放到一边桌上,“尤其是原本的叔嫂关系。”   朱红看着姜宁,知道瞒不住姜宁,便和盘托出了。   “无非是从前在村里和家里有过节的,还有一些不明情况的人,见我们日子好了,就传一些闲话。”   “其实也没几个人信,但……”   “那边传得多了,迟早要传到京城来的。”姜宁知道朱红要说什么,接过话,“不过这又怎么样?”   难道他们还能为这事离了还咋的,无不无聊。   朱红一笑,却还是担心,“长昀在朝为官,又风头正盛,难免有人暗中推波助澜,你往后还要开酒楼,我是怕有心之人利用这件事,为难你们。”   姜宁眸色微暗,“不管有没有人拿此事做文章,我和长昀决定在一起时,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从互生情愫、表露心意再到成亲,一直都是光明正大的。   难道燕朝还有律法规定,寡夫郎不能和自家小叔子成亲?既然没有,那就是可以的。   没做违法的事,有什么好担心。   再说了,他们俩这个叔嫂关系,顶多算半桶水。   光是收拾东西,就花了一整个下午。   太阳下山时,厨房里周庚正在忙着做菜,姜宁原本想在一边打打下手,被朱红赶了出来。   正在院子里和赵秋、王子书说话时,卫长昀便推门而入。   三个人还未发觉,一旁玩的兄妹俩就发出一声“二哥”的惊呼,他们才回头看去。   卫长昀手里提着东西,是回来路上买的酱肉、点心。   弯腰抱了抱好久没见的小小和小宝,看向坐着的三人,“难得馆阁无事,能早些回来。”   “一路辛苦,都还顺利吗?”   赵秋和王子书吃了一惊,知道卫长昀入朝为官是一回事,但亲眼看到人穿着官服回来,又是另一回事。   “顺利的,一切都好。”   姜宁在一旁笑起来,“他连着四五天都亥时才回来,难得有一日早归,正好赶上你们来,怎么不是上天注定的呢。”   天意如此,再大再难的坎,只要一家团聚,自是能跨过去。 第197章   奔波、忙碌的一天,在晚饭后闲聊了半个时辰时结束。   其他人的歇下后,姜宁和卫长昀回到房间,反手把门关上,一起往床边走。   姜宁坐在床边,看着卫长昀打水、拿帕子,手心贴着膝盖,轻轻揉了揉。   好奇问:“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宫里传召,傅老匆忙领着两位学士入宫,便让我们忙完自行回家,不必留候。”   卫长昀把盆放在他脚边,又把帕子递过去,“说是一时半刻回不来,多半要后半夜了。”   姜宁诧异道:“这么急?”   卫长昀嗯了声,“从馆阁出来时,听到内阁那边的同僚提起,内阁的李首辅也进了宫。”   听到首辅两个字,姜宁对卫长昀如今身在朝堂,又有了实感。   “希望只是千秋节的事,没有旁生枝节。”姜宁祈祷道:“我可还想把酒楼开起来。”   “皇上生辰将至,临时有诏应当正常。”卫长昀等他拖了鞋袜,踩进水里时,搬了椅子坐他对面,一块洗着。   见姜宁表情,露出些笑意,“皇上身体恢复许多,听闻这几次朝会,都未有提前退朝了。”   “我们俩说的话,叫人听去,是不是大逆不道?”   妄议朝堂、皇家之事,恐怕是要牵连家里人的重罪。   卫长昀抬了抬眉,表情变得严肃,“是。”   明知是在附和自己,姜宁配合地露出担忧,“那往后还是少提这些好了,什么大殿下、太子殿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打工人罢了。”   卫长昀把另一块帕子递过去,等姜宁擦干坐到床里侧,才收拾自己。   弯腰端起盆,“还有一位三殿下。”   三殿下?   姜宁盯着卫长昀背影,无意识眨眨眼。   什么时候冒出一个三殿下,总觉得之前都没听人提起来。   皇储之争,从乡野到金陵,不都是太子与大皇子吗?   过了一会儿,卫长昀从外面进来,看姜宁还坐在那儿,走上前,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他问:“发什么呆?”   姜宁抬起眼看他,“琢磨以后不能乱说话,免得让你在朝廷里为难。”   尤其是开酒楼后,若是遇上难缠的客人,自然不能像从前那样随心骂回去。   谁晓得背后是首辅还是尚书的。   卫长昀笑了声,示意他往里挪,便上了床,“忍得了?”   姜宁知道他在说自己的脾气,瞪他一眼,“我又不是炮仗,一点就着。”   卫长昀两声说“是”,给姜宁把枕头放好,“要睡了吗?”   姜宁摇头,拉住他,“还有好些事要跟你说。”   盘起腿,拉过杯子盖在腿上,“吃饭那会儿大家都在,不好说。”   不是商量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而是他俩习惯了私下里讨论好了,再跟大家说。   再说今日其他人都才到加,有些事提了难免扫兴,还容易给人压力。   卫长昀往他腰后放了个枕头,方便靠着,“不觉得现在这样,有些像从前在村里时,每日收摊后,一起商量第二天的事吗?”   “那会儿我可不跟你睡一张床。”姜宁笑着开了句玩笑,“不过好像是很久没这样了。”   尤其是卫长昀进京参加科考后,他们俩各自有各自的事,大多时候都尽量把话放在饭桌上说。   睡前都困得不轻,说几句悄悄话、体己话和黏糊的话,就睡过去了。   姜宁眼珠一转,拿膝盖碰了碰卫长昀,“桌上那个匣子,你打开,把里边的布包拿出来。”   卫长昀打开木匣,拿出姜宁说的布包,“今天娘带来的?”   “嗯。”姜宁接过来,打开后,嘴角止不住上扬,“原本以为还差不少,现在二百四十两,怎么着全家也不至于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二百两银票,还是头一回拿在手里。   其他四十两银子,可留着家里用。   卫长昀看他一脸财迷的表情,道:“上个月只在馆阁上了半月,月俸和米都只有一半。”   “你月俸可不低,一半都付得起家里一个月的月租,剩余一两,半月的菜钱是够的。”   姜宁数着银子,“不过开酒楼投入大,谢姐姐把价讲到了七百五十两,哪怕她和苗哥儿出得多,一人二百五十两,那我也要出到二百两的,剩余五十两才是秋哥儿的。”   今天他问赵秋那儿探了底,这五十两还是两家凑出来的。   要再多拿一点,那家里的日子就要撑不下去。   “七百五十两是买酒楼的价钱,还有装修、置办东西、招伙计,至少还要……”   卫长昀帮他数着零碎的铜板,“还需再要一百两。”   姜宁听着铜板声,想念自己的钱罐了,一罐子的铜板,晃起来特别好听。   “恐怕还不止,买菜就得不少。”   开酒楼一事听上去简单,但这笔银子砸进去后,是听个响儿还是钱生钱不好说。   姜宁数完银子,擦了擦手,“压力有些大。”   忽地一句话,毫无缘由又没有半点铺垫,就这么说出来了。   卫长昀把最后一枚铜板放进盒子,拿过姜宁手里的帕子,先给自己擦完,又翻了个面,握着他的手,重新替他擦着。   “怕搞砸、怕生意不好,最怕辜负了朋友的信任。”卫长昀声音偏低,不疾不徐道:“一想到近一千两银子花出去,要收回成本还不知多久,便觉肩上沉甸甸的。”   姜宁抿抿唇,点了点头。   “从乡试中举到殿试放榜的时间里,我一直都是这样想。”卫长昀掀起眼看他,又低头仔细帮他擦手。   “平日里要说服自己,不要有太大压力,但到了夜里,生怕好看一行字、一页书,考试时就会想不起来应该如何写。”   “那你怕吗?”   “怕。”   姜宁沉默了一会儿,第一次信心没有那么足。   在村里和镇上时,他一直都仗着信息差对做生意的事有信心,也每回都挣到了不少。   不说大富大贵,但脱贫小康还是没问题。   其实他也没想过能日赚千金,连梦里都没有,顶多百两。   那些什么一个月赚上千两、一年成为天下首富,买庄子、买田地的话本例子,他看过便不放在心上。   因为他做不到。   能一日赚几百文、几两银子,足够全家吃饱穿暖了。   他还挺知足的。   可是金陵太大了,大到他有一些无所适从。   金陵城里,与吃食有关的店数百家,哪怕其中有差不多买卖的,也依旧是花样频出、新意不断。   变着法子地抢生意。   心虚,源自底气不足。   姜宁叹了声,“……你说,我真的能办好酒楼吗?”   卫长昀拿开帕子,转而扣住他的手,“能。”   说得笃定,又不是敷衍地回应。   姜宁挠了挠他的手指,反复在心里琢磨自己的方案,“为什么?”   “因为从前的生意不论大小,能做起来,不是因为你来自另一个世界,也并非是投机取巧,而是你知道客人要什么。”   卫长昀勾住他手指,认真地盯着他,“金陵虽大,却容得下你。”   吃食生意,色香味俱全自是能招揽客人。   可知道客人想要什么,也很重要。   南来北往那么多人,口味皆不一样,是可以面面俱到,照顾到每一个人。   可没人说不能另辟蹊径,不去迎合各地的口味,而是打出自己的特色,能为了特色让别人心甘情愿买单。   “我还是那句,在生意之道上,我远不如你,但你想要做的事,我会尽可能地帮你想。”   卫长昀笑起来,“难怪前两天我回来时你都在发呆,是为了这事?”   姜宁听完卫长昀的话,心里舒坦了不少。   “他们马上就要到金陵,这边除了酒楼地址定下外,其他一概都还是空着的,我能不慌吗?”   “那现在还慌吗?”卫长昀好笑问。   姜宁长出一口气,挪了一下位置,往他肩上一靠,两只手拽着他的手玩。   “还是有点,不过再害怕,这一关还得闯。”   “要是失败了,你养我吧。”   卫长昀低笑着垂眼看他,“不止养你,还帮你还债。”   姜宁:“……”   真了解他啊,要是投资失败,他肯定会想着多少还一部分给其他人。   “一起还债就不必了,到那个时候,我就一人送一个配方,抵了欠款。”   卫长昀一听,倒是觉得可行。   姜宁心想难怪人家说成亲结婚得跟对方有得聊,要是话不投机,那还真是半句都嫌多。   真好,聊了一番心里舒服多了。   “睡了睡了。”姜宁松开他的手,顺着往下一滑,“明天又是一个大晴天。”   卫长昀先吹了灯,躺下后问:“因为今晚夜色明亮?”   姜宁嗯了声,“天上星星那么亮,还见不到云,肯定是晴天了。”   刚闭上眼,姜宁忽地想起什么,“对了,今天阿娘说了一事。”   卫长昀手里还拿着一把扇子,轻轻给姜宁扇着,“什么?”   “家里宅子能卖二百三十两,是因为你中探花,人家觉得屋子风水好。”   姜宁顿了顿,“不过……”   “有好事者,去村里打听后,四处传谣了?”卫长昀接过话,见姜宁表情,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姜宁道:“我是觉得没什么,只是担心此事传到金陵,有人借此挤兑你,或者是做文章,提前和你说一声。”   卫长昀拍拍他的背,扇子拿开了一些,“和离再嫁者是少数,却并非没有,连皇室都尚且不介意,我不过编修之身,能做什么文章。”   “那就行。”姜宁并不在意传言如何,只是怕卫长昀受编排。   听到这个,放心不少。   “我是朝中官吏,他们要编排,亦是在背后。”卫长昀望着姜宁,“倒是你,做生意本就要接触三教九流,会受委屈。”   闻言姜宁不知是心里哪根弦动了,鼻尖一酸,连忙闭紧眼忍住。   “……那我就骂回去。”   听着凶巴巴一句话,却毫无说服力。   卫长昀睁着眼,答应了声,视线却落在墙上,如井水似的,见不到底。 第198章   五月初五,端午节。   升平巷新科进士的卫家,不过卯时,已经热闹起来。   卫长昀可以迟一些去点卯,只要不超过卯时就好,所以比往常出门要晚。   姜宁惦记着今天端午一块吃团圆饭的事,跟着起了个大早。   两人打开房门,看见焕然一新的院子,同时停下打哈欠的动作。   手悬在半空、嘴张开一半。   两个人单独住久了,乍一看到这么多人,还不太习惯,可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   夏日的晨光落在院子里,赵秋和王子书正在打扫院子,朱红和周庚在厨房里忙。   余下的兄妹俩,一人逗猫一人逗狗。   “嗳,你们起了?”赵秋看到他们,停下扫地的动作,“早饭应该快做好了,先吃饭。”   王子书道:“我一会儿要去城里买些书,备考国子监、府学,等会和长昀一起出门,正好认认路,往后有事也方便。”   姜宁伸了个懒腰,悄声和卫长昀道:“看大家这么勤快,愈发觉得前一阵我俩有些懒了。”   “嗯,主要是我。”   卫长昀牵着他下台阶,“懒一些也正常,正好休息。”   怪会替他找借口的。   姜宁在心里说了一句,却忍不住翘起嘴角。   “你要看书的话,不用去买,家里多的是。”卫长昀看向王子书,“殿试后,我们把书收了一遍,还有自己练的文章,你都可以拿去看。”   赵秋一听,碰碰王子书胳膊,“这可是新科探花的书,多看看。”   王子书诧异道:“我能看?”   姜宁喝着水,回了句,“这有什么不能的,不过他原本是打算给小宝备着的。”   “考虑到小宝要参加科考时日尚早,你先看也无妨。”   旁边正一头汗过来的卫小宝,差点吓得愣住。   什么科举?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要参加科举?他可是立志要做大侠的。   “哥,你要好好读书,跟二哥一样。”卫小小从后面走来,比起前两年,才八岁的小姑娘,已经懂得许多道理,稳重了不少。   卫小宝惊恐道:“我怎么可能和二哥一样!”   “人家都说,二哥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我又不是。”   姜宁竖着耳朵听,正欲纠正,就见卫长昀递了个眼色,刚要问,便见朱红和周庚端着早饭过来。   朱红提醒道:“小宝,你二哥平时如何点灯夜读,难道你不知道?”   “姨母说得对,表哥夫白日里帮忙,抽空都要看书,夜里经常子时、丑时才睡,付出了很多努力。”周庚道。   大早上看见这情形,姜宁微微挑起眉,和卫长昀对视一眼。   才分开四个月,大家都变了这么多呀。   -   早饭后,卫长昀去了翰林院,其他人在家里等着姜宁安排。   从前各自都有事做,如今闲下来,反而不知道要做什么,又不习惯干坐着。   朱红把晚上要用到的佐料备好了,周庚把井边那几块石头刷了好几道,连赵秋都把院子里晒的东西理了一遍。   姜宁坐在树下,看大家忙来忙去,又不让他帮忙,一边想自己这几个月真够“堕落”,一边琢磨有什么事能让大家做。   他算了一下时辰,离晚饭还有些时候,先带大家去金陵城转转。   别的不说,把路认熟了很重要。   京城局势瞬息万变,如今看着风平浪静,但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出问题。   更何况,哪怕不说是朝堂有什么变化,平时谁家有个什么事情,或者是往后酒楼有什么事,也方便去找人。   “这里去苗哥儿那也挺近的,我们过去看看。”姜宁看大家收拾得差不多,出声道:“过会儿谢姐姐要来,我们等她一起。”   赵秋拍拍袖口,走到他面前,“谢姐姐?是你提到的那位谢姑娘吗?”   姜宁点头,“嗯,她家是黔州府的谢家,咱们酒楼的另一个合伙人。”   “正好去苗哥儿那,还能商量下酒楼的事。”   “那我就不去了吧。”朱红端着盆出来,“家里也不能没人在。”   姜宁嗳了声,还没说话,周庚也说自己不去,他一会儿去外面转转,看看哪里能买菜,把晚上要用的菜买了。   闻言姜宁扫了一圈,想想一大家都出去,确实不像认门,像是上门挑衅的。   “那阿娘你在家,周庚和我们一起出去,再分开行动。”姜宁道:“你要去买菜,我给你指路不更方便吗?”   周庚挠头,答应了。   最后决定下来,就是姜宁领着赵秋和兄妹俩一起去,王子书跟周庚一起,有个伴。   小半个时辰后,谢蕴带着阿阮过来。   一进门,手里还拎了东西,放到院子里的桌上。   姜宁把其他人挨个介绍给谢蕴,谢蕴年纪比他们都大一点,让他们跟着姜宁叫,要是不习惯,就叫蕴娘是一样的。   家中大哥或者年纪相仿的亲友都这么叫。   等到顾苗家时,已经快要午时。   顾苗刚哄好潼潼,听到人说姜宁他们来了时,连忙从房里出来。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过来认认门,正好商量商量酒楼的事。”姜宁不是第一次来,直接跟着进了前厅。   比起他们精打细算,沈明尧当初选宅子时,特地考虑了在永安镇的院子。   自是不如那个大,但挑了一个二进的院子,带一个小花园。   “这位是——”顾苗好奇地看向唯一一个面生的人,“谢家姑娘吧。”   谢蕴一听,笑着点头,“顾家公子?”   顾苗笑了笑,“久仰大名,早知道谢家有一位姑娘厉害,终于见到了。”   走在旁边的姜宁,听到后不由诧异。   原来这两人还不算完全陌生。   兄妹俩乖乖和顾苗打了招呼,便去找顾今南一起玩了。   姜宁进了前厅,先寻了个位置坐下,等其他三个人坐下后,就提了正事。   大家都是熟人了,不用那么客套。   如今已经五月,酒楼要是再不开,难免会错过经营的旺季。   “酒楼的位置,我和谢姐姐已经看好了,价格也谈得差不多,七百五十两。”   姜宁拿出自己画的图,“大概是在这个位置,差不多长这样,有前院、花园和后院。”   顾苗和赵秋挨着坐的,正好能一起看。   “桌椅板凳、厨房碗具那些东西肯定都有,但哪些能用上还得理一遍。”姜宁趁着他们看的时候说道:“所以后续还要有投入,我大致算了算,二百两是要的。”   “那些桌椅凳子,要是不能用的,或者有损坏的,能拆了木板,再用木料打成别的东西吗?可能会便宜一些。”   赵秋在村里经常见木匠那儿这么做,想着能省则省,毕竟用钱的地方还多。   姜宁道:“可以啊,这样能剩下不少。”   “卖家这么着急出手,价格压到这么低,那我们先把书契签了,事先做起来。”   顾苗看向谢蕴,转而问姜宁,“咱们各家人手也不少,先把地方收拾、清点出来。”   “我原本要签,宁哥儿说不急这一两日,咱们内部也得拟一份书契。”谢蕴笑了笑,“话虽没错,但我是个急性子。”   顾苗道:“那宁哥儿,你书契拟好了?”   姜宁半点不介意,只道:“亲兄弟都要明算账,更何况合伙做生意,咱们先把入伙的比例分好了,算好往后的分利,才好大干特干。”   “真不愧是你。”顾苗摇摇头,“易安楼你就是这么做的。”   到最后还是姜宁吃亏,分明可以一直拿分利,最后就拿了一年。   “你们先看看,我和长昀商量下来的。”姜宁把拟好的大致内容递给他们,“看完了先别着急答应我,跟身边人也商量下。”   一旦入伙,可就没有回头路。   而且真要拼了命去做这事,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姜宁解释道:“酒楼预计投入九百五十两,秋哥儿那儿是固定的五十两,我能拿出来的是二百两。”   看了眼顾苗和谢蕴,“余下的七百两,就只能拜托你们。”   顾苗想了想,看眼谢蕴,“我们一人三百五十两?”   谢蕴点头,“我没什么问题,要是只有一个人出的最多,日后有分歧时,难免会拿这个来压人一头。”   “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我们都出了钱,但宁哥儿那些菜都是少见的,是不是应该再给他另外算?”   顾苗和赵秋异口同声道:“我们没意见。”   “这怎么算?又不一定卖得好,况且——”姜宁想要拒绝,被顾苗打断。   “现在九百五十两,你做菜的配方算五十两,凑够一千两。”顾苗说完,望向其他两人,“你们觉得呢?”   谢蕴和赵秋赞同地点头。   姜宁看了看他们,没再一口拒绝,只是道:“如果这样的话,那就要在我们签的书契里说明,这五十两是因为菜谱、配方。”   “那就写呀。”谢蕴是吃过姜宁做饭的人,自然清楚这些菜的在这家酒楼的地位。   “要你把那些秘方拿去其他酒楼里卖,未必不能卖几百两,说来我们也占便宜。”   “要按你这么说,那我这五十两还占你们便宜了。”赵秋知道,如果不是姜宁的话,自己不会有这个机会。   五十两银子,不是五百两,其他三人都能拿得出来,不差他这一份。   顾苗继瞪姜宁后,又瞪他,“五十两银子很少吗?那还不是挣出来的,再说,酒楼开业前,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你来,我们才放心啊。”   “说了是四个人一起开酒楼,就是四个人。”姜宁道:“酒楼后期的事肯定要有分工,我想的是秋哥儿管柜台、苗哥儿管招待,谢姐姐去忙采买,我就负责后厨,不过——”   他顿了顿,“只是我现在恐怕不行,所以想让周庚代我掌厨。”   “只是用人不唯亲,让他管后厨,所以采买一事才交给谢姐姐,这样一来也不担心了。”   姜宁看看其他人,“你们要有什么想法,这会儿就说,我们正好商量着改。”   顾苗道:“我觉得挺好的,不过开业前分不了这么明确。”   赵秋好奇地问:“柜台是管什么?就记一下哪桌人客满,还有走了吗?”   “嗯,就这个,要耐心、细心。”顾苗作为家里开酒楼的让人,跟他解释道:“还得把台面的账关好,就是每一桌人在店里花了多少。”   “采买适合我啊,况且我在金陵里有认识的掌柜,不容易被人坑骗。”谢蕴对这个安排挺满意的,对姜宁更加佩服了。   办酒楼这事,还真只有姜宁来牵头才行,换个人都不一定能协调好他们的关系。   姜宁松了口气,心里一直压着的那块石头,轻了不少。   “那就先这么说定了,股份,就是每个人入伙的占比,按照百分之多少来算。”   “苗哥儿和谢姐姐各占百分之三十五,我占百分之二十五,余下百分之五是秋哥儿的。”   说完顿了一下,见大家没反对,接着道:“先说好,开酒楼不是易事,我们还要招伙计、定菜单、装酒楼,伙计们有月钱,说不定还比我们高,我们只有赚到钱了,撇开所有成本后,余下的才进我们口袋。”   “没问题!”   “先把酒楼开了再说!”   “易安楼都能凭你一道酸汤鱼生意红火,现在拿着一桌几十道菜,还不能开起来?”   姜宁心里那点不确定和担心,被三个人的信任驱散,深吸一口气,把手里的策划书往桌上一拍。   “开!咱们要把酒楼开成天下第一楼!”   不仅天下文人志士、达官贵人想要来,寻常百姓也能在酒楼里消费、吃饭。   “所以,我们酒楼叫什么?”   叫什么?   没想好。   -   “你们说,酒楼叫什么好?”   端午家宴,一群人坐在院子里,还分了两桌。   大人一桌,小孩一桌。   姜宁端着碗,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取名字这么郑重的事,当然得请专业的人来做了。   别看他们院子不大,但又是探花又是进士,还有县学里在读的学生,怎么说都是人才济济了吧。   取个名字,有什么难的。   “有太白楼在前,这名字还真不好取。”聂丛文忙了几日,没过来蹭饭。   之前说端午一起来吃饭,一忙完就赶了过来。   沈明尧收回落在那边顾今南的视线,“聂兄说得对,古往今来的名楼,都不如太白二字贴切。”   尤其这是一家酒楼,名字不是说风雅就好。   王子书嘀咕了好几个名字,没一个是自己能满意的。   姜宁看向最后的希望卫长昀,一脸期待。   卫长昀思忖片刻,回想起酒楼的位置与布局,前院、花园与后院将中间的三层主楼围了起来,形似群星抱月。   旁边又是秦淮河,地处城西的位置。   “不如叫揽月楼。”卫长昀道:“揽九天明月,行天下食事。”   姜宁眼睛一亮,原本不算特别出挑的名字,这么一说,倒是有几分意思。   看了一圈大家的表情,他拍板道:“就叫揽月楼。” 第199章   揽月楼的名字定下,其余的事就要陆续动工。   姜宁和谢蕴一块去签了书契,正式把店盘下来。拿到书契的那一刻,姜宁看着花出去的七百五十两,颇感肉疼。   难怪人家说,不怕富二代吃喝玩乐,就怕富二代创业。   创业的风险和刺激在于,可以一夜暴富、身价上亿。   也可以一朝回到最开始的模样,直接破产,还欠一堆外债,只能和西北风。   从牙行出来,姜宁和谢蕴拿着书契,直奔酒楼。   眼看着就要到五月中旬,至少得在六月前,把大部分事都敲定。   两人从马车下来,进了前院,就见赵秋、顾苗和周庚等在那儿。   姜宁看一圈后,和谢蕴对视一眼。   “看来,也不只是我们俩性子急,大家都挺急的。”   顾苗把潼潼交给了昨夜刚到的乳娘带,能抽出身来忙酒楼的事。   看向眼姜宁,有些担心他这么上下,走过去道:“签完了?”   “签完了!这几页纸就是七百五十两,我们可要好好干,先争取在今年前赚回本。”   姜宁把手里一叠书契分开,每人一份,名字都签了,印是他拿章盖的。   为了这个章,他还连夜让卫长昀帮自己写了一个字,然后去刻。   “什么赚回本,要翻倍。”顾苗翻了翻书契,抬头时,盯着那块牌匾,“我有一个问题。”   过去半年里,赵秋和王子书经常待在一起。   无事时,便会跟着识字,要有空,还会写一写,现在认识的字多了不少。   听顾苗的话,一边翻书契一边问:“什么问题?”   顾苗摸了摸下巴,“是不是应该先去定做一块牌匾?招牌开业那天再揭布,但得尽快做来放着。”   “人家的牌匾,都是请大书法家、大文豪来写的,我们应该不用,请家里这几个人写就好。”谢蕴出身商贾之家,更知道钱要花在刀刃上。   名家墨宝太贵,还是免了,反正他们也不靠这个拉客。   姜宁若有所思地想了想,道:“不如让他们四个,每人写一稿,最后选一幅出来。”   其他三人:“……”   不愧是能想出股份入伙的人,真懂得怎么做生意。   姜宁对上他们三个的眼神,得意地挑起眉梢,“都是一家人,不用白不用。”   其他三人:“妙啊。”   装修酒楼的事,说干就干。   先花了一天,把酒楼里能用的桌椅板凳、柜子、餐具、厨具全都点出来,再根据每一间房要用的数量来定量,查缺补漏。   而后再把前院、花园和后院动线重新规划,需要的花草、树木,铺路的石板都得盘出来。   最后就是其他的物件,屏风、摆件、盆栽是一类,算盘、秤、钱匣子、锁、抹布这些是一类。   另外还需要其他的小东西,得根据后面再看,光是清单都要理好几页。   等锁了门,回家的路上,姜宁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   三家都顺路,姜宁他们最先到,所以先把他们送回家。   见他困得靠在赵秋肩上闭着眼,其他人说话声音放轻了许多,压着声音。   “开业前都这么忙,明天我叫子书一起。”赵秋轻声道:“这样多一个人手,干活能快点。”   “他不是要备考吗?还是别了。”顾苗摇头,“不行就雇两个人一起。”   “听他说,考试要等到明年开春,不差这几日。”赵秋解释,“也不是日日都让他过来。”   今天出门的时候,王子书就问他来着,是姜宁说不用。   旁边谢蕴累得也不轻,听他们说完,才开口,“先把酒楼收拾出来,采买的清单定了,便不像这几日一样忙,东西来了可以请他们一并装了。”   休息了一会儿的姜宁,闭着眼道:“还有几口做酸汤的缸记得买,一定要挑好的。”   “趁着春夏秋三个季节,多做些放着,不然到了冬季和初春,收不了原材,只能大棚种植,成本会变高。”   “菜单我这几天会尽快拟出来,看看哪一些原材能多备着,比如腌菜、泡菜、晒干的豆子之类的。”   他一说话,顾苗就皱起眉,眼里多出担心。   “你先歇会儿,今天就不该让你跟着做那么多事,你现在得有五个月身子了吧。”   顾苗一向好脾气,而且说话招人喜欢,和赵秋那样从小乖巧的内秀不一样,是娇惯出来的直接和不世故。   这两年成长了不少,但很少有这么严肃的语气。   “明天你晚点再去酒楼都行,不用和我们一样赶。”顾苗掀起车帘,瞧着已经戌时。   从巳时到现在,将近五个时辰。   姜宁睁开眼,刚要说话,便被顾苗瞪一眼。   “你要再逞强,我一会儿就去招工,直接把事包给别人做。”顾苗抱起胳膊,“姜宁,你知不知道这么累,会影响孩子发育的。”   姜宁一怔,下意识地抬手去摸腹部。   赵秋看姜宁一脸疲色,道:“苗哥儿,明天我看着他,保证不让他跟我们一起出门。”   “宁哥儿一向是这样,不觉得哥儿比其他人差。”   “谁说差了?要是他没有身子,这会儿我们还在酒楼里做事都行,但——”   顾苗顿了顿,“你别纵着他。”   姜宁、赵秋:“……”   不敢说话,谁让顾苗说得有道理。   旁边一样在休息的谢蕴,哑然失笑。   难怪姜宁会坚持要等他们来才说开酒楼的事,这样的朋友,一生里能碰到两个,是件不容易的事。   -   夜里,姜宁靠在床头,腿搭在卫长昀膝上,拿着拟出来的菜单在那琢磨。   卫长昀给他捏着腿,不时抬眼看去。   看了好几回后,低笑出声。   姜宁听到他在笑,倏然回神,轻轻蹬他,恼道:“笑什么吗?”   卫长昀握住他小腿,防止他乱蹬,“……想要听真话还是好听话?”   姜宁蹙眉,“这有什么差别?”   不都是好听的话?难道真话还能难听啊。   卫长昀点头,握着力气又重了些,“觉得你刚才那样,很可爱。”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一阵尽管累,但姜宁比初来那段时间要圆润点。   并非是胖,而是长了点肉,颊边不再瘦削。   刚才想事情时,无意识流露出的表情和动作,脸颊偶尔会鼓起来,或者是抿唇撇着嘴角。   就挺可爱的。   姜宁眼睛一点点睁圆,耳根一热,想要收回腿,却发现被握得紧,连踹人都踹不了。   羞恼地瞪过去,“……那你还不如说好听话。”   “真的要听?”   “不了吧。”   卫长昀笑得比刚才还要过分,趁着姜宁不理自己前,转移话题问:“菜单选好了?”   姜宁哼了声,把手里的本子递过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转移话题,太明显了,卫编修。”   卫长昀从容接过话,“怕你生气。”   姜宁向来拿卫长昀没什么办法,尤其是说出这种话,毫无招架之力。   眼神飘来飘去,“你还知道怕我生气。”   “其实是想逗你。”卫长昀笑着看他,“这几天酒楼的事忙起来,尽管很累,但看得出你很开心。”   姜宁见他在看菜单,腿就这么搭着晃了晃,“那我看着开心,你还逗我做什么?”   “想让你放松一点。”卫长昀一行一行看过菜单,“这几日,你们都要比我晚回来了。”   闻言姜宁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一两日,他们回来时,卫长昀都已经在家里。   要知道卫长昀这几日回来,都接近亥时。   那他们只会更晚。   想到这里,姜宁反应过来卫长昀话里是什么意思。   姜宁伸出手,勾住卫长昀的手指,轻轻晃了晃,“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不为小的考虑,也要为你着想啊。”   卫长昀拿了一支笔,在菜单上勾了几笔,做好标记,“怎么又是为我着想?”   姜宁努努嘴,觉得卫长昀口是心非的,明明知道他在说什么。   真是长大了许多,从前多好逗啊。   “答应你了的,至少要平安过完这辈子。”姜宁握住他的手,“别看了,菜单大致就这样,过几日再定都行。”   抽走卫长昀手里的本子,瞥了眼就扔到桌面摆着,“我想睡觉。”   卫长昀坐着不动,“睡这么早?”   姜宁蹙眉,掀开被子抖了抖,倏地想起什么,神色一变,手指顺着他手腕,一点点往上爬,不时轻轻敲一下。   “大夫那日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卫长昀嘴角抿成一条线,反手抓住他的手,“说的什么?”   姜宁挑起眼看他,彻底长开后的五官,自然不像从前那样,还带着十六七的稚气。   “你不知道啊?那你这课听得不认真。”   姜宁掀起被子,躺了进去,“那我睡了。”   卫长昀笑着吹了灯,侧躺在姜宁伸手,伸手圈着他的腰,指腹探进夏日轻薄的衣衫里。   “我尽量轻点。”   姜宁耳根起了一片热意,“……你手有点凉。”   只有月光的房间里,一声轻笑突兀出现在空气中,惹得姜宁耳朵几乎红透。   衣服摩擦时发出的窸窣声响,隐隐响起。   偶尔有一声难耐的低吟,肌肤贴在一起或是唇齿磕碰的动静。   姜宁抓着卫长昀的胳膊,眼尾覆着薄红,凑上去亲在他唇边,“不想要了。”   卫长昀眉头紧皱,下颌绷紧,“我知道。”   扣住姜宁的手,低头找到他的嘴唇,亲了上去,力道很重,手上却松了力气,帮姜宁缓了缓。   姜宁缓缓地吐出两口气,下巴抵着卫长昀的肩头。   抬头时,对上卫长昀垂下的眼睛,心念一动,仰起头亲在他的喉结处,上唇和下唇微动,齿尖轻磕。   忽地,贴在手腕的力道一重,很快耳边呼吸声重重一喘,他便被卫长昀完全抱在怀里。   卫长昀闭了闭眼,捞过一旁的衣服,“有没有哪里难受?”   声音低哑,多了几分平时少见的性感。   姜宁摇头,低声道:“哪有什么难受。”   食色性也,人家大夫都说了,天热易躁,得去火。   卫长昀低笑一声,贴着姜宁的脸颊蹭了蹭,替他先擦了擦身上,“还胡闹吗?”   姜宁斜他一眼,“说得好像这件事,我一个人可以完成。”   “是,是我在胡闹。”卫长昀又亲了他一下,“我去打水,先收拾一下。”   姜宁含糊地答应了一句,抱着被子,“院子里还有人吗?别让人看到了。”   坦然面对欲望是一回事,被人知道是另一回事。   还好新宅子的院子不算小,而且他们的屋子单独在一边,只要不是太过分,基本不会打扰到彼此。   待卫长昀打水进来,两人收拾干净,有困意,但却不能立即入睡。   “菜单我看了下,没什么大问题,不过有几道菜我做了标注。”卫长昀抚着他的背,“这段时间在馆阁里,大概了解大家的口味。”   姜宁微微睁大眼,“所以你标的是可能会符合大家口味的?”   卫长昀嗯了声,“这样你有一个参考。”   “不过也可以再问问其他人,聂大哥在金陵待的时间比较久,还有温大人。”   “那后面再筛筛,看看到底要上哪些菜。”   姜宁打了个哈欠,“也不能一上来就把底牌全亮了,得留一些惊喜,不然秋冬还得继续开呢。”   那么多菜,一个季度上一部分,全都是新的都不成问题。   卫长昀听完,赞同地轻点头,“睡吧,明日能休沐一天,我和你们一起去酒楼。”   “不是要千秋节了吗?你还有空跟我们去吗?”姜宁好奇问:“我还以为你连这次休沐都没了。”   “只有一天。”卫长昀道:“这个月每人轮一天,一直到千秋节后。”   姜宁一听,立即略表同情地看他。   笑着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脖颈,什么都没说,只是打开胳膊抱抱他。   卫长昀跟着笑起来,低声哄他早点睡。 第200章   卫长昀难得的一日休沐,从早到晚都和姜宁待在酒楼,先是把匾额写了,而后又帮着搬了摆件、理菜单。   连柜台的事都未落下,一块出主意,看看怎么才方便。   比起第一次去酒楼,短短不到十天的功夫,里里外外已经大变样,要赶在六月开业的话,未必不行。   不过他只有一天休息,第二天又该到翰林院办公。   卫长昀进了馆阁大门,便把伞收起来,立在一旁专门放伞的栅栏里,拂了拂身上水迹,往西院去。   难得有一日他来得晚,齐时信和李平峥早已入座,面前的书也摊开来。   二人看到他进来,对视一眼,并未和往常一样跟他打招呼。   卫长昀自小就敏锐,用姜宁的话来说,就是拥有读懂空气的能力,立即便察觉到不对劲。   “长昀,你今天来的路上,未碰到其他什么人吧。”李平峥藏不住话,加上喜欢卫长昀的为人,他们三人关系一直不错。   谈不上好友,但也有几分同僚间的交情。   “今日下雨,我们三人应该是到的最早的。”   卫长昀确认身上衣服不会打湿书后,拉开椅子坐下,“几位老师,应当会晚些来。”   馆阁虽是朝廷办公的地方,却也没那么死板。   尤其是一些学士,年纪不小,逢年过节或者是下雨下雪天,晚些来也无妨。   “今日已经初十,眼瞧着离千秋节只有十一二日,可有得忙了。”齐时信往外看了眼,屋檐已经形成一道水帘,“希望那日不下雨。”   “就是就是,不下雨,咱们站在百官之中,好歹也舒服些。”李平峥转移话题道:“晒总比淋成落汤鸡来得好。”   卫长昀挽起袖口,研磨拿笔,“我昨日不在,馆阁里有什么事吗?我怕到时几位老师问起,我不知情。”   齐时信还来不及挑拣着开口,李平峥已经抢了先,“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那两位前辈炫耀一番,然后再说说我们。”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一副高高在上过来人的样,装给谁看?真有本事,就应该像温大人那样,如今已经是礼品仪制郎中。”   闻言卫长昀神色微动,并未露出一样,只道:“不可妄议他人,尤其是在馆阁里,当心老师们听到。”   “你为人正直,那两个可不是,昨天还在这里编排你的闲话,不知道是从哪——”   “平峥兄!”   卫长昀停笔抬头,看李平峥一脸懊恼,齐时信摇头叹气,心下便已了然。   那日姜宁跟他说的事,还是传到了金陵。   不止传到了,甚至已经在馆阁里传开。   卫长昀见他们一脸难色,摇摇头,“不过是些闲言碎语,无伤大雅。”   更何况,此事有什么好编排、议论的。   “他们说话太难听,也就你忍得下去。”李平峥替卫长昀不平,忿忿地转过身去,接着写自己的东西。   李平峥自小长在金陵,到了年纪就进了国子监,可谓是一路坦途,从未在什么事上操过心。   然,读书上吃了不少苦头,尤其是第一次国子监考试,险些倒数,伤心郁闷了好一阵,才发奋苦读。   卫长昀出身黔州,那边的先生、藏书跟环境,压根和国子监没法比,所以他佩服卫长昀。   昨日阴阳怪气卫长昀私事的那两位庶吉士,一步步走到修撰位置的,一个三十三,另一个三十六。   都不是上一科进士,而是六年前的。   六年了才从庶吉士走到修撰,难怪成不了什么气候。   只能混一个铁饭碗,平日里偷懒摸鱼。   “长昀都说不介意,你别气不过,总归是要在一个屋檐下待的。”齐时信出声提醒,“至少要共事两三年,面上过得去便罢了。”   李平峥不吭声,只翻书的动静大了许多。   卫长昀知他好意,却不多想,只专心将前日理过的卷纲再仔细核对一遍。   修书、编书不是轻松之事,起草、誊抄诏书更是错不得半个字,留有半点歧义。   “多谢平峥兄好意,长昀心领了。”卫长昀看李平峥气得书都要翻得扯破,笑道:“过一阵酒楼开业,请两位赏光,前去尝尝味道如何。”   李平峥一听,立即去了大半火气,“你请客?”   卫长昀一怔,笑道:“自是我请客。”   旁边齐时信听他们说话,摇了摇头,仍是一副稳重的样子。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另外两名修撰才姗姗来迟,进门时还有说有笑,看到卫长昀坐在桌后,背脊挺拔,微垂着头写东西,脸色变了变,对视一眼。   “外面的雨下得可真大。”   “可不是吗?不过昨夜我听隔壁又吵起来了,半宿睡不着,什么偷人、什么下药的,怪不知羞。”   “你还是趁早换个住处,跟不干净的人当邻居,小心人家翻你院墙。”   “兄长说的是,过一阵我家夫人看好了地方,便搬了,不惹一身腥,嫌臊得荒。”   二人说着话入座,刚坐下,就听得“啪”一声响。   卫长昀眉头皱起,瞥一眼刚想拍桌子的李平峥,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书。   “抱歉,抬手时碰到了。”   “……”   “装什么,不就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货色。”   一声嘀咕入了耳,卫长昀眸色微敛,坐了回去,连一个眼神都未分给那两人。   其实比起生气,更多的是不解。   仔细算起来,他进翰林院尚不到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多数时间都是在整理各类书稿,编写书纲。   其余时间,他不与人往来,自行回家。   这二人对他的敌意来得有些莫名其妙,不止是因为他和姜宁的事,而是在这之前就有了。   卫长昀不会自大到认为是自己才学太高,引这两人嫉妒。   至于其他原因,他想不明白。   “嗳,外面是不是有狗在叫啊?”李平峥忽然道:“该不会是谁家不长眼的狗,偷跑进来了吧。”   齐时信:“……”   罢了,侍郎家的公子,谁拦得住。   “你——!”   “大早上的,怎么吵吵闹闹,馆阁是你们吵嚷的地方?”   苏学士站在门外,皱着眉,“要是嫌事情太少,那就趁早把交代的事办完,而不是到现在都拿不出一份书纲。”   拿不出书纲的,自然不是新科一甲的三人。   刚才还一脸愤懑自大的两人,连忙向苏学士告礼,埋头做人。   卫长昀他们三人向苏学士行礼后,便等着他往下吩咐事。   “卫编修,你跟我来。”苏学士看了一眼卫长昀,“手里的事暂且放下,等过了千秋节再做。”   李平峥和齐时信一喜,同时看向卫长昀。   卫长昀神色微怔,片刻后点了点头,拱手道:“是,学生这就收拾过去。”   苏学士嗯了声,站在西院门口看向中庭,雨势未弱,地上一片一片水花溅起。   不多时,卫长昀收拾好东西,走到门口,“学生收拾好了。”   苏学士扫过他的脸,又看了一眼其他人,并未多言,只嗯了声,便领着卫长昀离开,往主厅去。   -   主厅旁的议事厅里,傅老正一个人站在那儿,面前是放东西的书桌,上面放了不少东西,全都是各处送来的奏折、文书。   听到叩门声,傅老答应后,便转过身来。   王学士亦在一边坐着,神色看上去比之前严肃许多。   二人抬头看向进来的苏学士和卫长昀,对视过后,三人前后坐下,只有卫长昀站着。   卫长昀心里有些意外,却并不畏手畏脚,或是担心,拱手向三人行礼,“学生见过三位老师。”   “今日只有我们,不必拘礼,坐下吧。”傅老摆手,端起茶杯,“知道我传你来,所为何事。”   卫长昀在一排座位的末端坐下,答道:“学生不知。”   顿了顿,未见他们有开口的打算,便接着道:“但听刚才苏先生所言,应当是为千秋节之事。”   千秋节并非只是礼部、太常寺、钦天监、内廷的事。   其中牵扯,几乎是整个金陵的衙门。   从内阁、六部、翰林院,再到巡城司、州府衙门,全都要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   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   馆阁涉及到起草文书、诏书等各类事情,自然轻松不了。   光是诏谕都要反复琢磨、修改许多遍,更别说送至百官手里的文书,布告天下的榜文。   苏学士和王学士看了眼对方,对卫长昀又多了几分赏识。   “确是千秋节之事,不过还有一事,须在千秋节前解决。”傅老眼神微凛,“应该是说,在千秋节前,都必须压下去。”   卫长昀搭在桌几上的手一顿,并未急切询问,只等着傅老往下说。   “此事只有我们四人知道,不过——”傅老看向外面的雨,“要不了多久,或许就会天下尽知。”   苏学士和王学士不语,只是气氛比外面的天还要沉。   卫长昀听出一些端倪,又不能妄加揣测,一边想着一边走了神,像是第一日来翰林院那般,又想起了姜宁。   “你可知道,乡试出卷是由各地监考官自行出卷。”   不知多久后,傅老忽然开口,“当时黔州的试题,便是我和苏学士出的。”   卫长昀一怔,所有散落在外的分神,全都随着傅老的话收了回来。   心思是回来了,却也跟着话一起往下沉。   乡试、试卷、考题……   难道是——   卫长昀抬起头,脸上不见之前的镇定,已有了猜测。   “今日丑时,有一名鄂州籍考生进京,直奔礼部大门,声称有人提前知道考题。”   卫长昀心里悬着的石头重重砸下。   舞弊大案若不还以公道,天下考生之怒,如何平息。 第201章   议事厅从午后便大门紧闭,无人进出,也无人敢窥探,直到子时三刻,紧闭一天的门终于打开。   卫长昀跟在其余三人身后走出,哪怕身形挺拔,眉宇间的神色却流露出疲惫。   苏学士和王学士的轿子已经等在外面,仔细听,巷口马车的轱辘声也已经慢慢靠近。   二人向傅老告辞后,各自钻进轿子,先行回家。   旁边的卫长昀见傅老还在台阶站着,便没有离开,而是等着他开口。   过了片刻,傅老转过头来,看着他。   “千秋节在即,此事一旦传扬开来,必定震惊朝野,牵连甚广,你——”   “务必明白,在一切尚未查明之前,打草惊蛇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   卫长昀往后退一步,躬身拱手道:“学生明白。”   马车缓缓驶来,傅老走下台阶,“时辰不早,我捎你一程。”   傅老既已开口,自是不容卫长昀拒绝,应声后,跟在后面上了马车。   身为内阁大学士的傅老,马车却不铺张,内里也十分平实。   “好在此事只牵扯到鄂州、江陵府,并未涉及其他州府,否则不仅今年的科举受到牵连,怕是上一科都要被翻出来。”   傅老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今科状元,便是鄂州出身的。”   卫长昀神色微顿,思忖片刻道:“揭举人是鄂州士子,时隔半年入京检举,其中缘由,要详查后才能得知。”   提前泄题如果是真的,那哪些考生提前得知,又是从谁哪里传出去。   都要一一查清楚,追溯源头,才能一层层剥开真相,不祸及无辜之人。   但不论如何,一旦真存在舞弊,那就说明当初去鄂州的那一批官吏里,有人收受贿赂、徇私舞弊。   傅老睁开眼,看着卫长昀,“你的答卷,翰林院所有人看过后,都称赞不绝。”   “今日你却只听不言,与你笔下文章,相去甚远。”   闻言卫长昀一怔,并未急于辩解或是否认,而是沉默地坐着。   “学生入仕尚且不足一月,此前生在山野,对朝廷之事了解甚少,故而不敢妄言。”   卫长昀坦言道:“学生所答,只抒心中抱负与所想,若放到这件事上,便只想为那些无辜的士子要一个公平。”   一番话说完,卫长昀见傅老神色不变,却也不再闭口不言,接着刚才的话往下说。   “长昀为官不足一月,却知道读书、科举是为实现心中抱负,而抱负便是要以所学为天下百姓做事。”   卫长昀顿了顿,边想边道:“百姓是天下的根基,各地士子同样四朝廷的基石,我——”   “老师,学生只是想,舞弊案祸不及无辜,不可因舞弊之人,而否定当地所有考生。”   黔州地处偏远,今年乡试亦有二千余名考生参加。   江陵府、鄂州四处长江旁,是富饶之地,两地加起来的考生至少有六七千人。   乡试中举者,不说四百,亦有三百。   这么多人里,参与舞弊的,至多不过千分之五六。   要是因为舞弊一事,难以彻查源头、涉案考生,一刀切取消当地今年的科举成绩,对其他人而言,又何谈公平。   车厢里陷入片刻沉默,直到车门被叩响,傅老才缓缓开口。   傅老道:“前面巷口回去,半炷香即可到家。”   卫长昀不多问,行了礼便要下车。   他刚钻出马车,便听得身后传来傅老的声音。   “你可知,乡试时是谁与礼部一同操办今年科举。”   卫长昀站在马车旁,分明是端午后的夏夜,却只觉背脊一阵发凉,竟是连马车离开时,忘了向傅老行礼。   金陵的子时三刻,夜市都还开着,街上并不觉得冷清。   然而卫长昀只身一人回到家,推开门,站在院子里时,都有些恍惚,不知如何走回来的。   “你怎么傻站在那?”   卫长昀倏然抬起头,只见姜宁披了件外衣站在房门口,还揉着眼睛,一副睡着又醒来的模样。   不安的心,忽地就定了下来。   姜宁看他还傻站着,察觉出不对,“你晚饭吃了吗?”   卫长昀一身疲惫,还有不知道往哪里发泄的情绪,瞬间被姜宁的话柔柔托住。   难得的,他没逞能,“忙着商议事情,忘了吃。”   姜宁皱眉,紧了紧身上衣服,走出房间,径直往厨房去,“现在天热了,饭菜放不住,我给你炒个蛋炒饭吧,正好试试今天揭盖的糟辣椒。”   糟辣椒蛋炒饭,黔州最爱吃的口味之一。   卫长昀跟在他后面进了厨房,嗯了声,“酒楼情况怎么样?”   “东西采买得差不多,先得把硬装布置完,才能把帘子、帷幔跟桌椅这些放进去,灶台那边全都推了,正在重新砌。”   姜宁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鸡蛋和碗,熟练打蛋后,拿着筷子搅拌,“糟辣椒在旁边的柜子里,我分了小份出来,免得总揭坛子的布,容易坏。”   卫长昀打开柜子,不用多翻,就知道姜宁习惯放在什么罐子里,“灶台是要重新砌,原本那个看着问题不大,实际操作起来不方便,有些挡了。”   “厨子站在过道里,哪能成,进进出出的,磕着碰着是小事,万一碰到热油,或者后厨跟伙计迎面撞上,热菜烫到,那也麻烦。”   姜宁打完鸡蛋,瞥眼灶里的火。   家里习惯留有一个灶孔烧热水,至少在子时左右都还有热水洗漱,所以这会儿火堆还没完全灭。   卫长昀看他视线,便过去拿火钳夹了一块燃着的柴,放到小灶里,又添了点细柴,不一会儿就引燃了火。   姜宁把锅往上一架,挖了一小勺猪油放到锅里。   锅里的温度变高,白色的猪油化开,变成透明状,里面还夹了两颗花椒。   姜宁端着碗,先把糟辣椒放进锅里炒熟,差不多了再拨到一边,鸡蛋倒进去,微微成型后,就和糟辣椒一块翻炒,而后放一勺饭。   厨房里,除了炒饭的声音外,便只剩下柴火燃烧时发出的噼里啪声响。   姜宁拿着锅铲,瞥向明显有心事的卫长昀,没有立即问,而是往锅里撒了点葱花,先给他盛了一碗饭。   卫长昀端着碗,吃了两口见姜宁坐在椅子里,微微往后靠,因衣服贴身,肚子比平时要明显。   “这个时辰醒来,是因为我还没回家吗?”他问了一句,却已经有答案。   不像问,像是在反省。   姜宁点头,“夜里迷迷糊糊的,伸手摸不到你,又感觉不到,心里不踏实。”   从前姜宁还觉得这种事是少数,结果落到自己身上才知道,原来同床共枕久了,身边人不在,哪怕是睡觉,潜意识里也能感觉到。   “烦心的事,是可以和我说的吗?”姜宁摸了摸肚子,“要是涉及朝廷机密,不可以说的话,那你就先吃饱饭,换我跟你说说事。”   卫长昀扒拉两口饭,看了眼还有火光的灶,视线又移向姜宁。   “不是机密,此事……”   “瞒不了多久。”   “那看来是件大事。”姜宁猜测道:“能比千秋节还大的事,让你熬到这个时辰,还跟翰林院有关,莫不是……”   “与诏书有关的?”   卫长昀吃东西的动作一顿,盯着姜宁,“……宁宁。”   姜宁抿唇笑笑,“谁让我从前看的都是这些,加上之前去太白楼的事,一想就只能想到这个。”   那位大皇子,可是给他们俩上了入仕的第一堂政治课。   “……今日,我被傅老叫去了议事厅,只有他与两位学士,还有我。”   卫长昀放慢了吃的速度,“从午后一直到刚才,都只有我们。”   姜宁神色微顿,轻抚着肚子的动作也停下。   什么事情能花五个时辰讨论?   思来想去,都是一些捅破天的事。   “真的可以说吗?”姜宁不问别的,只问了一句。   卫长昀扯了扯嘴角,笑道:“如果连你也瞒着,那这世上便无人能听我心中所想,亦能保守秘密。”   姜宁看他神情,不知怎么,有些难受,便伸手去牵他。   “那和我说吧,再大的事,我们都一起。”   卫长昀嗯了声,接着扒饭,“今天礼部那边有一名考生揭发,鄂州与江陵府两地乡试,考题提前泄露。”   鄂州与江陵府同属于荆湖北路,地理位置相近、军事属性想通,故而历朝历代的科举考题多为一套。   这名考生如今被留在礼部,由专人看管、询问,至少在千秋节前,不可能离开礼部。   既不入狱,却也不可外出。   姜宁差点惊呼出声,左右看看,生怕叫别人听了去。   好在他们的宅子一边是大树,另一边的邻居早早入睡,离厨房这边还远,听不到。   “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做这种事?”姜宁压着声音,“脑袋不要了。”   卫长昀起身,把碗洗了一遍,用帕子擦干,放回柜子里,一边收拾台面一边道:“自以为天衣无缝,实际纸包不住火,时隔大半年,便被状告到礼部。”   东西理好,他又简单地洗漱,才拉着姜宁回房间。   姜宁还处于震惊里,坐在床边时,眼睛跟着换衣服、收东西的卫长昀转。   “等一等,鄂州不是那位齐状元的家乡吗?”   “此事会不会牵连到他。”   卫长昀摇头,“不知。”   “但这段时日相处下来,他不像能做出这等事的人。”   姜宁点点头,嗯了声。   才不过瞬时,又猛地抬起头来,瞪圆了眼睛,“乡试时,与礼部一同操办科举的人,是大皇子——”   后面的话,他全咽了回去。   乡试与大皇子有关,而会试则是太子主导。   卫长昀动作一顿,对上姜宁的眼神,并无意外或是惊讶,而是在回家路上,便已想到这里。   那名考生的来历如何,怕是不好说。   姜宁缩了缩脖子,感觉阴风阵阵,把脚往被子里伸。   “不是还有一个三皇子吗?要不——”   效仿一下,做个透明人好了。 第202章   “宁宁。”   “宁宁……”   姜宁浑浑噩噩地被困在梦里,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把他束在床上,完全挣脱不了,一直拖着他往下坠。   朦胧的世界里,忽然出现一道熟悉的声音。   长昀。   是卫长昀。   卫长昀坐在姜宁身边,侧身弯腰,抓着他的胳膊,眉头紧皱地晃了晃。   “宁宁,醒一醒。”   外面天色还灰蒙蒙的,连鸡鸣都很少,周围邻居大多都还在睡梦中。   卫长昀是在迷糊的意识里,察觉到姜宁不对劲的。   他一睁眼,就发现姜宁陷在梦靥里,一脸难受,轻声叫他都没反应。   才看清,卫长昀就清醒了。   不过叫了好一会儿,姜宁都还是没反应。   卫长昀握着他胳膊的手往下移,在他拇指处掐了一下,看见姜宁眉头皱了皱,便松开手。   姜宁吃痛,过了会儿猛地睁开眼,盯着屋顶的顶格。   剧烈地喘息声响起,胸膛也起伏得很快。   缓了一会儿,姜宁转过头,瞥向守在旁边的卫长昀,“……做了一个噩梦,但记不清是什么。”   卫长昀伸手擦掉他额头的汗,低头贴上去,“吓到了?”   姜宁抬起胳膊,环在他肩上,“嗯。”   太难受了,那种被困在梦里的感觉,明明意识想要醒来,却清醒着挣脱不开。   卫长昀控制着不会压到他,几乎整个把姜宁抱在怀里,细碎的吻落在他颊边、额头和唇上。   “只是梦,别去想了。”   姜宁没说话,只是把脸往他的颈窝里埋。   难受的劲儿还在,甚至那种手脚不能控制的感觉都还未完全褪去。   卫长昀摸了摸他的脸,抱着他,轻声安慰着。   好半天,姜宁才把心里那点闷气散开,哼了声,慢慢松了手。   卫长昀握着他手,捏了捏他手心,“好点了吗?”   姜宁点头,发现卫长昀的指腹蹭过他眼角,不自觉偏过头,余光扫过指尖。   被梦里的情形吓哭,几乎是头一回。   姜宁闭了闭眼,开口时声音有些哑,“离千秋节还有多久来着?”   卫长昀神情微顿,道:“还有三日。”   “后面这几天,我可能顾不上家里的事,礼部那儿——”   几日前上告到礼部的那名士子,隐约察觉到不对,已经要控制不住。   万一以死相逼,不愿意等到千秋节后,那不止涉嫌泄题的那几位考官会被清查,扣押考生的那几名礼部官员,也都会受到波及,如此盘根错节地查下去,翰林院也不可能幸免。   姜宁嗯了声,“我只要你平安就好。”   卫长昀摸了摸他的背,“朝堂之事虽变幻莫测,但我并未行不端之事,经得起查。”   “长昀。”姜宁抬眼盯着他,忽地问:“你觉得傅老待你如何?他对大皇子和太子又是什么态度,他——”   卫长昀会不会因此被迫卷入其中。   卫长昀知道姜宁的担心,思索片刻后道:“你若问我,老师是不是一个好人,那会说是。”   “甚至于他隐而不报这件事,亦不影响是个好官,并未做过伤害百姓这件事。”   闻言姜宁一下就明白了,这位在朝堂里沉浮几十年的傅大学士,身居高位,若要完全无偏无倚是不可能的事。   朝堂之上,哪有什么自由而言。   于情于理于天下,储君人选,都事关整个燕朝能不能如常地往下走。   帝王坐于高堂,是整艘大船的掌舵者。   然而在天子之下,以内阁为首的朝廷各个机要,各司其职、互为托底,组成了这艘船的大脑。   姜宁眨了眨眼,又往他肩上靠去,“不管如何,你得知道家里还有人在等你。”   卫长昀亲了亲他的脸颊,“我知道。”   不只是知道,更明白只有姜宁在他身边,一家人能在一起,才是他所求。   庙堂虽高,能立身之处不过方寸。   拘于这一片天地里,总归是不自由的。   -   千秋节在即,金陵变得更热闹。   尤其今年科举与千秋节相隔不过一个多月,许多赴京赶考的士子都尚未离开,就为了目睹、参与这场盛宴。   两边都忙起来后,姜宁和卫长昀白日里碰面的时间更少。   好在睡前聊会儿天的习惯还在,对彼此的事都了解。   姜宁从马车里钻出来,早已跳下去的卫小小立即朝他伸手,“宁哥哥,我扶着你。”   闻言姜宁笑了下,拍了一下她手心,“不用,你先进去。”   卫小小看姜宁可以自己下来,便点点头,“那我先进去找今南他们玩了。”   姜宁点头,叮嘱她跑慢点,别被院子里的东西绊着。   他从车里下去后,让车夫把马车驾到后院,自己往酒楼里走。   这段时间因为千秋节的缘故,街上巡逻的士兵变多,街边的铺子、门店全都已经打扫过。   就为了千秋节当日,天子在城楼时,能看到万象盛景。   姜宁进酒楼的前院时,往周围看了看,想到卫长昀的同时,在琢磨着酒楼什么时候开业。   正愣神,听到旁边有人叫自己。   姜宁闻声看去,看清对方时,不由愣住。   “温大、温公子?”   酒楼的位置并不算在前街附近,周围也少有达官贵人住宅,多是一些六品以下的官员,或者是商贾。   连周围的店铺,都是些小店。   温安臣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温安臣指了一下不远处的几个禁军,“正好过来办事。”   “丛文前几日跟我说,你们酒楼在这里,所以过来看看,没想到正好碰到你在外面。”   姜宁诧异后,点了下头,“外面炎热,酒楼虽未完全收拾好,但也有休息的地方,要不要进去坐会儿?”   不知道为什么,姜宁觉得温安臣出现在这里,不完全是巧合。   但碰到他,或许是真的意外。   “那就打扰了。”温安臣颔首,答应下来。   片刻后,姜宁和温安臣坐在了酒楼暂时收拾出来的休息间里。   平时他们太忙,就在这里吃饭、喝水、休息。   不过因为温安臣来得突然,所以图纸、账本、清单都堆在柜子上,甚至还有些买回来对比的杯子、筷子。   温安臣的身份特殊,本不应该这么私下邀人进来。   好在酒楼还未开业,这段时间在的都是自己人,所以还好。   赵秋和谢蕴早上就去了城西选东西,这会儿只有顾苗和周庚领着顾家和谢家的两个小厮在忙。   “谢谢苗哥儿。”姜宁看着顾苗放下茶盘,抬头对他道:“外面的事,你多盯着点。”   顾苗拍拍他肩膀,“放心,有我盯着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说完,他余光往温安臣身上扫了眼,很快挪开。   怎么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呢?   虽然穿着常服,却不像是普通人。   “温公子,喝些凉茶解暑。”姜宁在顾苗离开时,对温安臣道:“是家乡做法,口味有些苦。”   温安臣嗯了声,向姜宁道谢后,拿起杯子。   “早就听丛文提起,你手艺了得,为酒楼更是拟了不少菜品。”   关上门的顾苗一惊,把情绪压在心里,转身时,不由皱起眉。   他怎么会这个时候来酒楼?   -   外面艳阳高照,休息间因为靠近花园,又有大树遮阴,反而不显热。   凉茶味苦、入口清爽。   但确有解暑的效果。   温安臣把杯子放下,望向姜宁,“进来时看了看,酒楼收拾得差不多,定好开业的日子了吗?”   姜宁一怔,想了一下摇头,“还没想好,正在看日子。”   “赶在六月开业的话,会好一点。”温安臣脸上挂着很浅的笑,比平时不近人情的模样,多了点人情味。   “六月天气好,客人也愿意在外走动,加上各地士子都还在金陵,机会也更多。”   姜宁没想到温安臣会考虑到这些,有些意外。   温安臣见他表情,失笑道:“只是说一些建议,也不一定有用。”   “但从味道来说,上回那一桌菜,应付金陵这些人,是完全够了。”   “真的?”姜宁倒不是盲目听信久居金陵的人口味,只是温安臣这个人说的话,莫名就令人信服。   哪怕他暂时看不透,也不影响心里的观感,并不会觉得是危险的存在。   温安臣点点头,“那天说的话,和现在的话,都没半分作假。”   姜宁松了口气,笑起来,“听你这么说,我倒是更有信心了。”   拿起杯子,啜了口,“聂大哥这一阵很忙,长昀和沈大哥也是,礼部应该会更忙吧。”   他不是口无遮拦,只是知道温安臣来,并不完全是巧合。   尤其是想到近日卫长昀说的事,没办法不联系在一起。   温安臣看他一眼,沉默片刻,“是很忙。”   “过一阵,翰林院应当也会更忙。”   姜宁表情怔住,握着杯子道:“他一贯都很忙,毕竟修书、编书这些事马虎不得。”   温安臣打量着姜宁,好似在想他话外的意思。   都是聪明人,所以喜欢打哑谜。   因为,对聪明人来说哑谜就不是哑谜了。   “姜宁。”温安臣忽地出声,喊了姜宁的名字,“我与你们来往不多,但我知你们二人的品行,更信得过你们的为人,所以有一事相托。”   “丛文是我多年好友,更是……挚交。”   姜宁眉头微蹙,察觉到什么,无意识握紧手。   “他的性格一向不拘小节,却行事刚正。虽因大方而少得罪人,但也会因为过于耿直而得罪人。”   温安臣神色平静,“若有一日……”   “我希望你和长昀能劝住他,不要做傻事,更不要做一些徒劳的莽撞之事。”   为他,不值得。   他有他要走的路,也有不得不去做的事。   聂丛文就该像如今这样,有几位至交好友,每日办完公务,便能得一处地方喝茶、闲聊、蹭饭。   说几句不得体的抱怨,然后睡一觉醒来,又恢复了精神。   姜宁皱紧眉,想说什么又没办法说。   温安臣这话听上去,分明是已经料到了后路坎坷,却打算好了不回头。   半晌后,他只问道:“是不是入了局,就没办法抽身?”   温安臣拿起杯子,又恢复了往日模样。   背脊挺拔,如林间翠竹,“这凉茶,应该很受金陵百姓的欢迎。” 第203章   温安臣并未久留,只待了一炷香,便离开酒楼,又领着禁军回去复命。   送他离开后,姜宁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想了许久,连顾苗进来都未发觉。   其实,事情并不复杂。   尤其以他的角度来看的话,有上下五千年的历史积累,哪怕并非专业,大致也晓得为何会有这样的局面。   说到底,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   孰是孰非,不是如今可以评判、定论的。   哪有一派和气的朝堂,争个输赢后,是骂名还是美名,自有百姓与后人说。   但科举泄题一案,如果成为双方政治斗争的砝码,那性质就变了。   无论谁赢,最后受害的人必定是无辜士子。   温安臣在其中充当什么角色,知道多少、牵扯多少,他都猜不准。   但他与太子走得近,那势必就不可能没参与。   那……   卫长昀呢?入翰林、拜学士,全看傅大学士下的是哪一步棋子。   “他怎么会突然来酒楼?”   顾苗忽然出声,吓了姜宁一跳,回过神来,抬眼看向他。   “没什么,就是在附近办公,正好碰到了。”姜宁摇头,没有多说。   此事不可声张,越少人知道越好。   和信任不信任没什么关系。   顾苗瞧出姜宁神色不对,但又知道他不说的话,谁都逼不了他,只好点头。   “那你再歇会儿,等秋哥儿和蕴娘把东西买回来,再一起商量。”   姜宁摇头,定了定心神。   “我来得已经够晚了,又在这里坐半天,还歇什么?我去转一圈,正好看看什么时候能开业。”   朝堂的局势再复杂,也不是他一个人就能改变的。   当务之急是先解决酒楼的事,毕竟关系到这么多人的生活问题。   顾苗看他表情变化,意外之余,又觉得不愧是姜宁。   认识了这么久,身上那股要好好生活的韧劲,一点没变。   “那我和你一起去啊,正好看看还有什么地方要调整。”顾苗起身,跟上去,“话说回来,我爹娘知道要来金陵开酒楼,一百个支持。”   “伯父伯母肯定高兴,从前你接手酒楼都勉强,现在主动做生意,能不开心吗?”   姜宁搭着扶手下楼,“不过易安楼是交给秦掌柜,还是伯父伯母留在镇上看着?”   “他们可待不住,我们出发不久,应该又去游山玩水了。”顾苗撇嘴道:“好在有秦掌柜盯着。”   姜宁嗯了声,心想秦掌柜倒是一个能托付的人。   两人说着话走下楼,正好周庚从后院出来,身上蹭了不少灰,看上去跟泥瓦匠似的。   周庚看到他俩,停在柜台前等他们。   姜宁走下台阶,抬手就帮他拍了拍肩头的灰,“上哪蹭这么多灰?灶台不是都在晾干了。”   周庚半年多的时间,个子长高不少。   比姜宁还小三岁,却跟他差不多高了。   “不是灶台蹭的,我搬那几坛酸汤、糟辣椒,在墙边蹭的。”周庚挠头,问道:“我想今天把厨房打扫出来,这样敞着晾,干净也不用后边再收拾一道。”   闻言姜宁拍拍手,挑眉看他一眼,“脑子倒是转得快,那你去弄吧,别忘把做菜用的佐料单理出来。”   周庚点点头,“知道的,那我去忙了。”   说完,朝顾苗示意后,又去忙了。   当初姜宁收留周庚时,顾苗不太赞同。   倒不是心狠,而是对方来历不明,又是亲戚,人情关系复杂,弄不好升米恩斗米仇。   “你眼光倒是一向好,挑了个能用的人。”   “顾老板也不差啊,不然怎么能一眼就选择跟我合作。”   “得了吧,你就是靠着一篮子土豆片和辣椒把我哄过去的。”   姜宁想起当时的情形,不由失笑。   那他也没想到顾苗真这么好哄,就为了一个贪吃,真跑到村里去。   日子过得真快啊,不知不觉已经是第三年了。   -   半个月过去,酒楼几乎变了个样。   从前院的花草、石径,还有花园里的凉亭、水池,全都重新搭理、修剪过。   又买了不少盆栽,看上去满是夏日的盎然生机。   大堂和二层、三层,几乎由里到外翻新了一遍,先把掉漆的地方补上,又把坏了的柱子、扶手重新安装。   好在败坏的地方不多,只需要小修补。   但原本的饭桌、凳子和柜台,全都是把以前的材料拿去重新做的。   大堂规划下来,如今可以放下二十二张桌子,二楼的雅座以屏风、盆景作为遮挡,除了两边楼梯口外,可以放十二张桌子。   至于三楼的雅间,撇开最里面留来做休息和议事的两间外,其他的还有十间房。   后院连着厨房,每日运来新的菜都会放到后院的仓库里,石磨、水井就摆在院子里。   其实后院外,还有一片空地,若是以后生意做起来,还可以再拓宽地方。   正好临河,那就做一个海上餐厅的概念,正好在西边,还可以看日落。   “要是赶时间的话,六月初也能开业。”顾苗看了一圈,陪他在花园里坐下,晒会儿太阳。   卫小小和顾今南正蹲在不远处拔草,说是石径里的杂草长得不好。   姜宁摇头,“移栽的花草都得再养养,至少长实了才行。”   不只是花草,还有修补完的东西,都得晾一晾,不然客人一进来,观感很不好。   “那这样的话,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早半个月、晚半个月开都一样。”   顾苗点头,“菜单的话,就按照上回你拟的好了。”   “等忙得差不多,让周庚先做一桌看看,大家尝过要怎么调整才好。”   姜宁往后靠着椅背,被太阳晒得舒服,眯了眯眼,“只不过辣椒这事,我想跟谢姐姐商量商量。”   “辣椒怎么了?不是已经做了些出来。”顾苗诧异问。   姜宁道:“金陵的辣椒与我们那儿不一样,拿来做配料还好,要是做蘸水、蘸碟就不够了。”   要辣味没辣味,要香味也没香味。   “你是想借谢家的运货行,从黔州运辣椒过来?”   顾苗想了想,“可以是可以,但这样成本会变高,两地距离太远了。”   “所以才要找谢姐姐。”姜宁分析道:“我那些菜能做得好吃,但凡是和辣椒沾边的,都离不开辣椒的原材,原是将就着用,我怕不叫座。”   之前姜宁也想要不将就着用,毕竟之前做的菜,大家都觉得好吃。   可那都是用来做配料,本身就已经经过加工的,和菜的味道在一起,互有弥补。   但前几日,他让周庚炸了一下土豆片,再做糊辣椒和麻辣椒时,味道就有区别了。   “谢姐姐每年都要送茶叶进京,反正都是要走一趟的,我们付一笔钱,让他们帮忙走一趟货,既不用另外请人押货,还能放心。”   姜宁并非是临时起意,而是这样的话,的确可以省下不少成本。   运送的辣椒也不要新鲜的,就要晒干的辣椒。   “那等蕴娘回来,跟她商量一下。”顾苗觉得可行,“辣椒的话,要是他们那儿不好收,可以让秦掌柜帮忙。”   “有秦掌柜帮忙自是好,这样的话,我又想到一个事。”姜宁灵机一动,“小河村和周边的村子,都可以去收,我们之前的辣椒不够时,都是去附近收的。”   闻言顾苗瞪大眼,“你是打算——”   这不就跟茶商、粮行一样,周边的村子都能有一笔固定的收入,至少不会饿肚子。   姜宁对上他视线,点了点头,“若是能成,也算为永安镇做了点事。”   顾苗惊讶又觉得佩服地盯着姜宁,一时说不出话。   “宁哥儿,有时候我会特别佩服你。”   “怎么?”   “你年纪轻轻的,是怎么能想到这些,连我爹娘都说,他们从商几十年,见过太多人,可你这般的太过少见。”   姜宁挑了挑眉,安心收下夸奖,闭上眼打算休息会儿。   他能想到这些事,与宽宏大量、以德报怨无关,只是觉得举手之劳的事,就不必太计较。   再者,他并不是没有从中获利。   拿了好处,再反馈一些力所能及的照顾,应该的。   -   等到谢蕴和赵秋回来,已经到了未正时。   外边天热,他们又跑了不少地方,累得够呛,一进酒楼,顾不上说话,先猛喝了两大杯水。   赵秋身上衣服都快浸湿,呼哧喘着气。   “外面可太热了,今天遇到的那店家还敢狮子大开口,听我们要品相好的,要价都快赶上之前那家了,人家可是大窑口。”   “小秋说得对。”谢蕴气不过道:“我还不信就寻不到一家价格合适的烧陶、烧瓷都好的窑口。”   硬装解决得差不多,余下的便是锅碗瓢盆这些东西,还有各类摆件、帘子、幔帐。   “不急,还有小一个月,慢慢选便是。”   姜宁看他们累得不轻,道:“之前选的几个日子,我想了想,要么就六月十二,或者六月初八。”   “六月十二是不是会好一些?”谢蕴道:“正好两个六,开业顺利。”   旁边赵秋疑惑问:“不是三个六吗?”   姜宁:“……”   “六月十二的话,我们准备时间会充足些,那暂时定这给日子。”   其他人点头,表示没意见。   姜宁等他们休息得差不多,便把辣椒的事跟他们说了。   在座的人都生在黔州,自小在黔州长大,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甚至于谢蕴问清姜宁的运货法子后,琢磨着还能一同押送什么过来。   反正都要走一趟货,只要不是贵重的,一起送还省事。   “要不送点野货吧,能晒干的那种。”   “那就野花椒、野木姜子,还有什么?”   “这些可以,木姜子放酸汤才是真正的酸汤味,这边太贵了。”   “其实土豆也可以要一些,这边的土豆不太一样。”   “我还以为只有我吃出来不同,原来你们也觉得啊!”   “对吧对吧,一点土豆的味道都没有,就感觉不香,不够有土豆味。”   “但我觉得这边的糕点好吃,还有烤鸭。”   “还有那个盐水鸭,鱼跟虾也不错。”   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结果就是忙到晚上,直接在酒楼里吃了顿饭,再各自回家。   马车过来接姜宁他们时,正好是戌时。   周庚一回家,就开始琢磨厨房常用配料、香料的事,卫小小则凑到卫小宝旁边,问他被罚抄的字写得怎么样。   姜宁在家几乎做不了什么事,只好跟赵秋、朱红一块待院子里,闲聊起酒楼的事。   “二郎这一阵忙完,过后能休息了吧?”朱红望向门口,随口就问了一句卫长昀。   后日就是千秋节,盛典一过,应当就忙完了。   听到卫长昀名字,姜宁一愣,“他初入馆阁,事务不少,不过应当会比这段时间好些。”   赵秋瞥眼正在教兄妹俩写字的王子书,“在村里大家都觉得当官好,成日什么事都不用做,有案子的时候审审就行,原来也分人的啊。”   闻言姜宁低笑,“那是分的,有的人和咱们从前以为的一样,那也有人跟长昀一样。”   人人都当个闲散官,天下之事还要不要管了。   聊着聊着,不知不觉间便到了亥时。   卫长昀回到家时,正好亥时二刻,手里拎了一盒茶点。   兄妹俩和朱红亥时前便睡了,这会儿只有周庚屋子、赵秋和王子书屋里还亮着灯。   姜宁还在院子里纳凉,顺道等他。   听到动静,睁开眼看去,嘴角不自觉上扬,“回来了?”   卫长昀栓好门,走到他旁边,“小宝那篇字,给你检查了吗?”   “子书检查的。”姜宁瞥眼他手里的茶点,“又给我开小灶,不怕我吃胖吗?”   卫长昀握了握他的手腕,“离胖还差得远。”   姜宁一笑,借着他的力气站起来,往房间走,“今天去酒楼,碰到温安臣了。”   卫长昀神色微怔,“他可说了什么?”   “他身在礼部,你觉得他能说什么?”姜宁叹了声,“他希望有朝一日,若朝堂生变,我们能劝住聂大哥。”   “即便是他不说,聂大哥也是我们的朋友。”卫长昀把茶点盒放下,扶姜宁在木榻坐好。   撩起衣摆,在他面前蹲下,“但他不该把你牵扯进来。”   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都不该去酒楼,找上姜宁提起此事。   卫长昀对温安臣并无什么意见,更不会因为如今的局面,就不待见他。   哪怕真要托付,也该是与他说,而不是姜宁。   姜宁摸了摸他的脸,问:“生气了?”   卫长昀不语,却能看出不悦。   “现在的情况,你让他怎么跟你交托?”姜宁点了一下他额头,“今日他提醒我们,当初大皇子邀你见面,太子是知情的。”   但点到为止,具体太子如何想,连他也未必猜得准。   卫长昀听后,神色稍松,“他如今的境地,随时都有可能成为弃子。”   从前大皇子与礼部关系近,用过他,可如今又是太子掌事,他又成了太子跟前的人。   一旦追究,自是弃子的最好人选。   姜宁嗯了声,笑道:“不说这个,再聊下去,我又要跟前两天似的,光做噩梦了。”   他有意岔开这个话题,转而问起千秋节的事。   各方都按兵不动,那就大家一起装作其乐融融,等千秋节后再说。   怎么说,当今天子都还在呢。 第204章   五月二十一,天子生辰,故名千秋节,意在千秋万岁。   从前一晚的夜里,整座金陵城里家家户户点灯挂在檐下,万户千灯,明亮如昼。   朝廷有令,全城皆可休息三日,故而酒楼不得继续施工,正好连轴转半个月的大家,可以安心休息。   白日里陪同天子祭祀的官吏都是朝廷大员,轮不到六品和以下的官员,加上宴请百官的宫宴在千秋节当天的酉时,故而卫长昀难得能睡个懒觉。   姜宁拿着从院子收进来的衣服,推开门回到房间,朝木榻走去时,往床边瞥去。   盖着一床夏日薄被的人,睡得还挺沉。   他摇了摇头,把衣服放到木榻上。   能睡得好也是一种本事,总比失眠来得好。   等几件衣服叠好,放进柜子里,正要出去时,床边有了动静。   姜宁停下步子看去,见卫长昀翻了个身,面朝着他这边,睁着眼看他。   “睡饱了?”   含着笑意的三个字,跟夏日里的风似的,吹散屋里的躁闷。   卫长昀笑起来,“嗯。”   姜宁微微歪了下头,脚步一转,朝着床边走去,“难得卫大人今日放假,原本还想邀你一块出门玩,谁知大人睡得如此沉,都要到午时了才起。”   话里话外,全是逗弄、调侃之意。   等在床边坐下后,他的手就被捉了过去,捏着他手指揉。   “不知姜老板是这么想的,长昀先行赔罪。”卫长昀顺着他的话往下道:“姜老板能赏个脸,别生气了吗?”   姜宁挑起眉,“那就要看卫大人的诚意了。”   原本只是一句打趣的话,谁知卫长昀真坐了起来,伸手拿过昨夜换下的衣服。   姜宁诧异看他,见他拿出一个小盒子,好奇眨了眨眼,等他打开。   卫长昀打开细长的盒子,递到姜宁面前,“前天帮馆阁送东西去太常寺时,路上正好看到一家铺子门口摆放着一些物件,一眼就看到这东西,心想过一阵你能用上。”   金陵商铺众多,越是繁华热闹的地方,商铺越贵。   所以到后来,不少铺子的面积越来越小,不得不往外延伸摆摊,放些不那么贵重的东西,不怕被抢也不怕被晒坏。   东西都是好的、新的,只是价格便宜许多。   卫长昀买的就是一根簪子,素而不寡,簪头处有雕刻竹叶的形状,簪身还有纹理。   只不过用料普通,便放在门口支棱的摊上卖。   “那你怎么不给自己?”姜宁接过来,拿出簪子看着,“不过,我很喜欢。”   平时发带用习惯了,少得有用簪子的时候。   不过要是卫长昀送的,那他自然会用上。   “幞头用不上。”卫长昀看他拿着簪子把玩,是真的喜欢,不免松口气,“从前在镇上买的,也能用。”   姜宁把盒子放好,向他摊开掌心,笑盈盈地看他。   卫长昀把手放上去,手指扣在一起。   姜宁凑过去,亲了他一下,“要再睡会儿,还是起了,一块吃午饭?”   “不睡了。”卫长昀穿着中衣,去柜子里拿衣服,“这几天都要停工,会耽误酒楼的事吗?”   姜宁往后稍微靠着,并未起身,“不影响,就两三日而已,而且大家是该休息了。”   从端午后到现在,大半个月的时间,一直都在忙酒楼的事,再怎么急,也得劳逸结合。   “那就好。”   卫长昀穿好衣服,一边系扣子一边转过身,恰好看见姜宁低头抚着腰腹,神色微怔,走到他旁边。   “蕴姐那边可有什么事?”   姜宁抬眼,“碰到陈轩了?”   卫长昀点头,蹲在他旁边,手覆在他手背上,“碰巧遇到过一回,他也认出我来。”   “他那种人就是欺软怕硬,仗着有靠山狐假虎威,实则外强中干,上不了台面。”   姜宁把人骂了一顿,才道:“他不敢来,孙家也不会让他生事。”   丢人。   要不是孙小姐喜欢,就金陵这地方,谁能瞧得上陈轩那种人。   卫长昀笑了声,手掌贴在隆起的腹部,“大夫那边有说什么?”   姜宁前两日去了一趟医馆,主要是把把脉,确认肚子里的小家伙还在。   要不以他忙的程度,万一哪天真有意外,怕是自己都察觉不了。   “健康得很。”姜宁冲他一笑,“大概是知道我们俩都忙,这段时间夜里也挺乖,不折腾了。”   卫长昀放下心,知道姜宁不会为了哄自己这么说。   而且这一阵夜里的确安生许多,很少再抽筋,或者被闹醒。   “算日子的话,应当是今年十月出生。”   卫长昀仰起头,看光落在姜宁脸颊,“那一阵,不知金陵会不会冷。”   姜宁见过顾苗生产,心里有所准备,但乍一提起来,还是有些发怵。   抿抿唇,“天冷一些会好点。”   有利于伤口恢复,不然夏日炎热,容易发炎、感染。   就现在这个医疗水平,如果感染就能轻易要去一条命。   卫长昀直直地盯着姜宁,“不会有事的,到时——”   “请金陵最好的大夫,若是能请到太医院的人,我也会去请。”   “还早着呢。”   姜宁看出卫长昀害怕,握了握他的手,“我身体这么好,说不定半个时辰都要不了,孩子就平安出生了。”   见卫长昀还直勾勾看自己,姜宁抽出手,抚上他眉尾,“我们那儿有一句话叫吸引力法则,心里想什么就会来什么,所以多想好事,好运自然会来。”   四目相对,彼此的心意和想法都毫无保留地袒露。   过了好一会儿,卫长昀才点头,起身扶姜宁站起来。   “等酒楼开业后,不用你亲自去盯的事,交给周庚就好。”卫长昀牵着他,“那会儿你身子沉了,会比较累。”   姜宁失笑,觉得卫长昀太紧张了。   “他要忙后厨的事,哪能顾得上其他的,我都还在想,后厨只有他一个人必定不行,但这两日看见招厨子告示过来的,我都不太满意。”   开酒楼,必然得有拿手菜。   他们拿手菜不缺,但缺能做的人。   昨日来了两个厨子,看上去都心宽体胖的,面善还和气。   但一提到做菜的事上,一个比一个主意大,一听姜宁说的改良菜品,就跟他争辩起来。   聊完过后,姜宁坐在休息的雅间里,觉得脑袋发晕。   顾苗和赵秋正好在,见他那样,劝他别着急,实在不行招两个年轻点的,给周庚打下手。   然后配两个后厨伙子,只负责洗菜、切菜。   姜宁知道成熟的厨子肯定有自己的想法,但既是到别人店里做事,肯定以东家喜好为准,哪有主意这么大的。   但却没想到会一言不合就争辩,完全教不了。   “厨子的事,按他们说的那样也可以,至少好教。”卫长昀牵着姜宁走到院子里,在树荫下的桌旁坐好。   姜宁点头,盯着卫长昀的脸打量起来。   卫长昀给他倒水,又顺手帮朱红递了一下架子上晾着东西,还往其他人那儿瞥了眼,看看能有什么帮得上忙。   被姜宁这么一看,不自在起来。   “有话要说?”卫长昀问他,并未等他自己开口。   他们俩待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不是认识,而是朝夕相处。   相处模式早就摸索出来,怎么样最舒服。   姜宁笑起来,“酒楼的事,你只管放心,要是我真的需要人帮忙,一定会开口。”   其他人一定不会不管,哪怕是他不开口,如今也帮他分担了不少。   卫长昀应声,“那馆阁的事你也放心,如果真到了我没办法处理时,一定会和你说。”   姜宁皱皱鼻子,“这么一说,我们俩像是在交代——”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捂住嘴。   “今夜一过,礼部那边就压不住了。”卫长昀压低声音,“内阁、礼部与翰林院,会将此事上奏,科举泄题一案,明日就会传遍天下。”   届时,天下文人士子,必定会口诛笔伐,声讨朝廷。   连钦点的进士,也会牵连其中,等待调查。   “那……”姜宁话音一顿,“今科状元,也会受到影响?”   “嗯。”卫长昀点点头,见王子书拿着书走来,便噤了声,“外面的风言风语,你自当听不到便是。”   这话说得隐晦,实际是让姜宁不管听到什么风声,都别当真。   受到质疑的怎么可能只有鄂州考生,连入京参加会试的其他州府考生,一样会被牵连。   哪有科举泄题,只泄露一处的道理。   在落榜和进士名次不高的考生心里,排在他们前面、中进士的,都有可能是受益者。   是有人泄题在前,不能怪人家这么想。   人之常情罢了。   “这一处,我有些不明白。”   王子书看着他俩,“要是你有空,能帮我看下吗?”   姜宁给卫长昀递了个眼神,便拿起一边的干果,梅子的酸甜味道在口腔里散开,胃里的不舒服,瞬间散去。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卫长昀看了一眼书页内容,“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此句若在策论中,便要以……”   四书五经,对于考生来说,是必备的书籍。   要说字面意思的理解,大多学生都能参悟,然而要化用到八股、策论和经义中,会用者少数。   姜宁听卫长昀说了几句,便觉得脑袋疼,主动抱着瓷罐,躲到一边去,看周庚和赵秋在忙什么。   两人正在讨论酒楼的事,见他来了,又问他意见。   姜宁咬着梅子,腮帮微微鼓起,“……”   “难得放假,你们可以歇歇的。”   到底是谁要在放假的日子,讨论工作啊?   姜宁陷入沉思,难道是前阵子,他太急着把酒楼的事处理好,给大家的错觉?   可是,在镇上时,他可不会在过年过节的时候忙。   不营业的牌子,挂得比谁家都早。   “中午吃什么啊?”姜宁环顾一圈,只有小小和小宝跟他一样闲,忍不住问:“我有点想吃凉粉凉面了。”   外面街上虽热闹,但隔了一条巷子和几道墙,姜宁声音不至于被淹没。   他一问,其他人停下手里的事,看了过去。   表情不一,但除了卫长昀,多有惊讶和诧异。   姜宁笑得无辜,指了指肚子,“他也想吃。”   卫长昀看着他的表情,莫名就想起了其他人还未进京时,有一晚姜宁忽然想吃烙饼。   那时的神情,和现在一模一样。 第205章   “还得是凉粉凉面,要是再来一碗冰粉就好了。”   姜宁心满意足地放下碗,轻轻摸了摸肚子,觉得没有什么坎过不去了。   夏天就是得吃凉菜,才算真正的过夏天。   卫长昀替他拿走碗,又给他端了杯水,“要是想吃,可以做改良版的,街上那些饮子,有和冰粉差不多的。”   闻言姜宁抬头看他,“那是水果捞,不是冰粉。”   水果捞是水果捞,冰粉是冰粉,坚决不能混为一谈。   卫长昀边答应边往厨房走,在门口时停下,“还要再拌一碗吗?”   姜宁摇头,“不要了,有点点撑。”   吃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儿感觉都要堵到嗓子眼。   卫长昀:“……”   “太撑的话,靠着椅子坐,让胃缓一缓。”   姜宁低咳一声,知道是自己自找的,乖乖答应,坐着就不动弹。   卫小小坐他旁边,拿着扇子给他扇风,“宁哥哥,冰粉是什么啊?水果捞又是什么?”   她一问,其他人也看过来。   脸上都写着好奇。   姜宁哎了声,有些诧异。   难道他从来没说过吗?   “冰粉就是一种滑滑软软的东西,夏天加上玫瑰酱、干果碎和红糖水,再来一点冰块,特别好吃。”   姜宁一想到冰粉的口感,就忍不住遗憾,他实在是想不到能怎么做出来。   卫小宝听得咽口水,“井里的陶罐能有冰,可以做冰粉吗?”   赵秋和王子书、朱红虽然好奇,但知道姜宁没做,那就说明暂时还做不出来。   不然这么多年,姜宁不可能还藏着掖着。   “暂时做不了。”姜宁不哄他们,照实道:“哪天能做出来,第一碗给你们尝。”   卫小宝点头,给姜宁杯子里添了水,“好。”   他现在是大孩子了,要懂事,不能再吵着要吃糖。   “宁哥儿,明天我和子书出去一趟。”赵秋看向姜宁,“我们打算给家里捎一封信,得去一趟渡口。”   进京大半个月,除了刚到那天,托人捎口信回去报平安,到今天都还未再写信回去。   算算时间,这会儿捎回去,下个月中旬能到。   姜宁笑了笑,“你们有什么事要办,该去就去,记得跟家里说一声就好,不然见不着人,又不知道去哪了,会担心。”   赵秋:“知道的。”   “不会让你们担心。”   王子书起身,把其他人的碗都摞到一起,“你们要不要也写一封回去?”   “其实,二爷挺惦记你们的。”   姜宁一怔,下意识往厨房看,不意外地对上卫长昀的目光。   其实,他们一家人都到了金陵,在镇上和村子里的牵挂少了许多。   可再少,那也有他们惦记的人。   朱红会惦记姜富贵、姜万贯,哪怕早就不怎么往来,那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卫长昀会想到杨二爷、严肆和私塾里的老师。   姜宁自己也会想起戚大叔、邻居叔婶,还有村子里帮衬过自家的叔伯婶娘。   “那我们写了,明天早上给你们,一并带过去。”   “好啊,我们也不赶最早的时辰,去渡口一日来回够了。”   -   申时二刻。   卫长昀换上官服,准备入宫赴宴。   坐在一旁的姜宁手里拿了一本书,抬头看着他,“我以为皇上宴请百官是一个虚词,只有五品以上官员才能去,原来真的是百官觐见。”   卫长昀转过身,理着袖口。   “往年自是不用我们去,今年特殊,赶上科举,我与齐兄、李兄都要去。”   姜宁哎了声,好奇道:“所以这个宫宴,实际上也是一个结识人脉的机会。”   卫长昀不可置否地点头,“嗯。”   真是弯弯绕绕一堆,想不明白。   姜宁心里腹诽,打了个哈欠,“那你应该能碰到温公子。”   “应该是可以。”卫长昀理好袖口,“要是明年,就不一定能碰到。”   姜宁盯着他领口,招了招手。   “为什么?”   卫长昀走过去,弯腰低头凑近,抬起下巴,“因为五品以上官员是在殿内,我们在殿外的御园里。”   姜宁给他理了理衣领,白皙的手指,在红色的官袍间轻微翻动,“之前是谁说,要努力升官的?”   “眼下怕是不行,官司缠身。”卫长昀垂了垂眼,“先保住命再说。”   姜宁瞥他一眼,“你倒是看得开。”   “跟你学的。”卫长昀等他撤回手,才站直,“惜命。”   姜宁忍俊不禁,伸手推了他一下,“谁要听你说这些话,赶紧去赴宴吧,卫编修。”   卫长昀握住他手腕,“夜里别等我,先睡,还不定什么时候能结束。”   “是说宫宴,还是别的?”姜宁问得直接,“要是宫宴,我便等等,不是的话,那你这不到明早,怕是回不来。”   卫长昀认真地看他,“我也不知。”   傅老虽把事情告诉他,可也仅仅是知道。   去礼部从未带过他,所有信息,他都是从三位老师那里知道。   “那就祝你此行顺利,夜里回来的话,可能有烧烤等你,要是明早回来,就给你煮一碗猪脚面。”   姜宁摸摸他脑袋,“去去晦气。”   卫长昀挑眉,笑而不语,“天底下,也只有你敢这么说了。”   姜宁不在乎道:“反正只有你知我知,在你面前都不能说真话,那我总不能梦里说吧。”   “晚上约了谢姐姐,还有苗哥儿他们一起烧烤,可不闲着。”   “是,一点也不闲着,让我好生羡慕。”   卫长昀这话倒不是故意说的,而是的确羡慕。   比起去宫宴上应酬,倒不如在自家院子里,喝酒、吃烧烤、闲聊来得自在。   小两口一句接一句,腻歪了会儿,卫长昀才终于走出房间,往宫里去。   -   入宫赴宴,不是一件轻松事。   宴会上,不仅有朝廷机要的官吏,上到首辅、尚书、大学士,下到侍郎、寺卿、少卿,还有王公宗室。   每一个人拎出来,都能掀起不小的风浪。   碰不到还好,若是碰上了,一句话得在脑子里过三遍,仔细斟酌后才说出口。   少说多听,是最有简单的应付办法。   但有时候不得不说,比如上级问话,你是接还是不接?   不接,得罪人。   接了也不一定能不得罪。   连敬酒一事,都有门道在里边。想完全做个透明存在,几乎是不可能。   其他人都这般,身为新科进士的卫长昀三人,更不可能避得开了。   卫长昀在宫门口与齐时信、李平峥碰面,一块往宫门里去。   今日千秋节,城内巡逻严了许多,生怕有人借此闹事。故而宫门处检查较往日也多了几道,身上物件都要一一查验。   “明年我们应当不用来了吧。”李平峥看眼前面的队伍,悄声道:“突然有些想念馆阁的笔墨味了。”   齐时信看了一眼四周,“李兄还是小声些。”   李平峥忍不住笑,“我还以为你又要让我注意分寸,莫要再说这些了。”   齐时信面露赧然,“我平时会那么说吗?”   “长昀,你来说,他平时是不是都会说……”李平峥清清嗓子,声音压平了些,“不可妄言,身为朝廷官员,要谨言慎行。”   齐时信:“……”   “你性格这般,不让你说,岂不是憋在心里,倒不如偶尔说一说,还好些。”   卫长昀听他俩唱双簧似的,摇了摇头,神情却露出轻松。   不管外面的事如何,在馆阁里,能有这二人做同僚,实属撞了好运,都是好相处的。   三人正说着话,慢悠悠跟着队伍往前走。   忽地一辆马车过来,不止他们,其他人也看了过去。   马车停在不远处,几个人从马车里下来,身上都穿着文官的红色朝服。   卫长昀一眼就认出走在其中的温安臣,太醒目了。   不过二十七岁的年纪,却已经与身边几位三十五以上的礼部官员同样的品级。   哪能不显眼呢。   五品以上的的官员,自然不跟他们走一条道,旁边另有一条道。   “遥想当年,他一路考入京,还未会试,就已经在天下考生中颇有名气了。”   齐时信感慨道:“少年得志,当真是有抱负的人。”   “你要这么说的话,我们长昀比起他来,那更是不差。”李平峥哼了声,“短短三年,就能连升四级,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齐时信看他,板起脸道:“李兄。”   李平峥撇撇嘴,立即道:“我又没说什么,只不过是他不一般而已。”   “你别板着脸了,就不是看上去会生气的脸,我不提了还不行。”   卫长昀在一旁听着,只字未言,只是余光扫过去时,正巧撞上温安臣看来的视线。   不过转瞬的对视,卫长昀才放松的心,又一下沉了回去。   倒不是担心科举之事会牵连自己,毕竟这事儿怎么都落不到他身上,朝廷不管是为了颜面,还是为了息事宁人,最后都会掩饰太平。   反倒是齐时信,会比较担心他。   枪打出头鸟,今年的状元出自鄂州,这事怕是总要有一些人得负责。   要齐时信不是鄂州的,那还好,偏偏他就是鄂州籍。   “长昀,你怎么了?”齐时信忽地问。   卫长昀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什么。” 第206章   千秋万岁,百官朝拜。   天子坐在高台之上,俯视着从殿内到殿外的群臣,听着他们的高呼万岁。   分明是五月下旬的酷热天,大殿里却能感到一丝凉意。   从酉时觐见,到所有礼节结束,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时辰。   待到真正坐下,便是酉时正点。   算来,也刚好是饭点的时辰。   身为新科一甲进士,科举才过不久,宴上的话题,免不得要在卫长昀他们身上绕几圈。   等一番应酬结束,卫长昀面前的那壶酒,已经去了半壶。   卫长昀坐下后,闭了闭眼,轻轻晃了晃头,努力让自己清醒点。   右手边坐着的齐时信、李平峥酒量比他好不少,不仅有余力和别人闲聊,还能抽空再碰碰杯,互相喝着玩。   礼部与翰林院的往来原本就比其他机要多些,又都是为官,自是挨在一起。   卫长昀一抬眼,就能看到坐在自己斜前方的温安臣。   比起他们三位新科进士,温安臣倒是显得低调了许多,应付的大多是同僚。   卫长昀借着酒力不胜,躲过了一轮酒,反而有时间打量起其他人。   分坐在天子两侧的那几位,他见过的只有傅大学士,还有另外几位在殿试时同在考官之席的人。   视线再往上挪了一点,便是太子赵歧、大皇子赵珏,另一位……   年纪更小一些,应该是才弱冠的年纪,不出意外就是三皇子赵洵。   赵洵。   三年前因成亲,出宫自立门户,行事低调、不问朝政,与妻子感情和睦。   卫长昀垂了垂眼,收回视线不再乱瞟。   他一个半路做官的人,都已经尝到了身在其位的不得已,生在皇家,哪能想不争就不争的。   除非——   卫长昀忽地灵台一下发凉,意识到什么,抬眼看向了面前的温安臣。   不对。   他能想到,温安臣不可能想不到。   从大皇子到太子,即便是因为在礼部为官,所以看上去跟随了两个主子,风评不大好。   可如果温安臣真正跟随的人,并不是这两人呢?   卫长昀那点醉意醒了大半,心绪翻涌,视线下意识地往三皇子那里看去。   弱冠之年的三皇子,比太子小了七岁,比大皇子小了九岁。   “今日一同赴宴,自放榜后,还未向三位道贺,恭喜。”   卫长昀的视线还未扫过去,忽地被一道声音打断,强行拉了回来。   抬眼看去,发现温安臣不知什么时候转过身来,举着杯子正向他们敬酒。   身边齐时信、李平峥诧异地看来,慌忙拿起杯子。   齐声道:“下官多谢温大人。”   卫长昀端起杯子,压下心里的猜测,“多谢,温大人。”   温安臣点头,依旧是那副不近人情的模样,好在嘴角挂着点笑意,不至于令人看了生畏。   “我亦是从馆阁出来的,不用这么客气。”温安臣顿了顿,道:“期待你们能在馆阁施展自己的抱负。”   “下官定当谨记。”   温安臣笑而不语,一饮而尽后,坐了回去,只不过视线在卫长昀停了停。   其他两人震惊于温安臣会主动跟他们说话,并未发现卫长昀和温安臣视线对上时,温安臣蹙起的眉头。   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千秋宴上一派盛世景象,入夜后更是宫灯交映成辉,宫娥亭亭立于一旁。   不知过了多久,烟火升起,众人仰头看去,张首辅起身,一句“恭祝皇上寿与天齐”,引得群臣纷纷起身附和。   卫长昀站在殿内的最末尾,行礼时,余光瞥了一眼天子。   明德帝大病一场后,不复当初的壮实,露出了精瘦的一面,却依旧眼神锐利。   分别坐在他身边的三位皇子,长身玉立、贵胄气质,若不论储君之争,的确都是精心培养出的人才。   然而,宫殿顶落下的阴影,投在他们身上,莫名多了几分晦明难辨。   卫长昀垂下眼,听着耳边的声音,心里一片平静。   暗流涌动、风云诡谲。   哪是他能撼动、改变什么的。   蚍蜉之力,何以撼动大树?   不过,蚍蜉可以选择自己的出路,撼动不了大树,亦能开辟一条道来。   千秋宴的君臣同乐,持续到子时才结束。   大臣们陆续离席,乘坐马车、轿子回府,宫门外,全是等候的轿子和马车,管家、小厮、随从提灯等着。   卫长昀跟在其他人身后,正欲离开,便见傅老看了过来,神志顿时恢复清明。   该来的事,躲是躲不掉的。   李平峥看眼停下的卫长昀,“你——”   才说了一个字,便意识到什么,“我原本问你,要不要送你一程,现在看,只能祝你好运了。”   卫长昀嗯了声,看向等在台阶下的齐时信,“李兄……”   “齐兄喝了不少,你要是顺路,能否送一程?”   李平峥奇怪地看他一眼,“你不说,我也要送的。”   卫长昀一愣,抬手按了按额角,“是我糊涂了,那你们先回去,明日……”   “馆阁里见。”   李平峥拍拍他的肩,而后往台阶走去,抬手挥了挥,“走了,明天见。”   明天见?   若是明天能在馆阁碰面,一切都好说了。   卫长昀朝傅老走去,离了几步距离时,见温安臣也在一旁,还有礼部、翰林院的其他官员。   温安臣朝傅老拱手施礼,“学生,见过老师。”   傅老神色不动,只是道:“嗯。”   待温安臣直起身后,卫长昀才走上前,向其他人行礼,便走到傅老身后站着。   其他人离开得差不多,傅老看见张首辅出来,二人对视一眼,颔首示意,先行迈开步子,朝文华殿走去。   一炷香后,一声茶盏摔碎的清脆声响,在文华殿里响起。   门外当值的内侍,竖起耳朵听了一声,而后又低了低头,绷紧了后颈。   -   “长昀!”   赵秋听到旁边的声响,猛地惊醒,朝旁边看去。   床上躺着的姜宁,不知道是梦见什么,睁着眼看天花板,一副被吓到的表情。   见状,赵秋连忙从木榻下来,摸黑过去,借着外面的光,把灯点亮后,盖上罩子。   “宁哥儿?”   姜宁一头冷汗,慢慢回过神来,肚子也变得不太舒服。   不知道是心理原因,还是真的吓到了。   “秋哥儿?”姜宁茫然地看向赵秋,“你怎么在这?”   赵秋看他是真的迷糊了,道:“你睡前就脸色不太好,朱婶婶怕你夜里有事,想守着你,我怕她睡不好,就跟她换了。”   朱红年纪虽然不大,但守夜这事儿熬人,一会儿一会儿要醒,肯定不如他年轻来得方便。   闻言姜宁怔然一会儿,才记起来是有这么回事。   卫长昀入宫后,他们就在家里准备烧烤的事。   顾苗一家、谢蕴、聂丛文陆续过来,每个人手里都带了点东西,原本就丰盛的晚饭,一下变成了大餐。   一群人围坐在院子里,小孩在一边玩,他们边吃边聊,亥时快结束,才散了各自回家。   不知道是吃太多,还是有一阵没碰这些东西,入睡前,姜宁有些反胃、想吐。   干呕了一回,朱红便放不下心,担心他夜里睡不好。   这才有了赵秋说的事。   毕竟从他们来之后,姜宁一直没有过什么孕期反应。   “要坐起来吗?”赵秋问了句,“还是想喝点水?我看你一头汗,做噩梦了吧。”   姜宁摇摇头,手往肚子上伸去,“秋哥儿,什么时辰了?”   赵秋往外看了眼,又回忆起眯觉前的打更声。   “大概是寅时了,再过大半个时辰,天应该也要亮了。”   姜宁转头,朝窗外看去,“都已经要第二天了?”   赵秋看他表情,抿抿唇,“不会有事的,你别太担心,说不定只是馆阁有别的事要处理呢。”   姜宁张了张嘴,又不能说,只好闭上。   房间陷入安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赵秋尽管不知道朝廷里发生了什么事,可看姜宁的脸色,也知道卫长昀一夜未归,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他想安慰,都无从下手。   过了一会儿,姜宁又睁开眼,“秋哥儿,我不能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但天亮后,全金陵可能都会知道这件事,你——”   “你和子书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议论,更不要去打听,告诉阿娘和小小小宝、周庚,我们做好自己的事,有人来打听都只说不知道。”   闻言赵秋一惊,意识到要出大事。   “那苗哥儿那边……”   “平时沈大哥虽不善言辞,亦不爱说教,但事关重大,他只会把苗哥儿看得更紧。”   姜宁不敢去想刚才的梦,“谢姐姐和聂大哥那边,我只放心不下聂大哥。”   竟然牵扯这么广吗?   赵秋惊讶地张着嘴,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姜宁抽不出心思去安抚赵秋,有些混沌的大脑,只来得及想,还有什么事是尚未想到的。   “咚咚咚——”   忽地,一阵敲门声响起。   姜宁和赵秋几乎是同时看去,心里都是一咯噔。   “我去开门。”赵秋起身,“你安心躺着。”   姜宁嗯了一声,看着赵秋走出房间,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走到门口,赵秋比姜宁好不到哪里去。   在村里那么长时间,哪里遇到过这样的事。   深吸一口气,朝外面问了一声,“谁啊?”   门外传来顾苗的声音,有些急切。   “是我,秋哥儿。”   赵秋一愣,连忙打开门。   顾苗看见他,又往姜宁房间看去,低声道:“宫里出事了。” 第207章   科举舞弊,天子震怒,群臣自危。   天边的第一道光亮起时,整座金陵城的歌舞升平余韵还未散去,便陷入了舞弊案的哗然中。   客堂里,姜宁表情怔然地坐着,偶尔皱眉,抬眼看向门口。   一旁的赵秋和顾苗对视后,不免担心起来。   从顾苗把宫里出事的消息带来,姜宁就是这个状态,看上去很平静,实则更让人担心。   还不如噩梦惊醒那会儿,情绪能释放出来好些。   “宁哥儿,你要不先吃点东西?”朱红担心道:“二郎平时没什么错处的话,应该不会为难他的。”   姜宁转头,看了眼朱红,余光又扫过别人。   “你们守着我做什么?我心里有数,只是在琢磨这事牵扯这么广,不知道哪些人会遭殃。”   其他人不知,但顾苗不可能不知道其中利害。   “真是科举舞弊案,不只是考官会受到牵连,涉及到的州府考生,都会因此不平。”   顾苗皱起眉,“明尧早上听到消息,立即叫我过来,便匆匆去了太常寺。”   昨日是千秋宴,太常寺亦不清闲。   哪怕沈明尧只是一个新科进士,却也被抓去当了壮丁,在宫里守了大半晚,直到子时才回到家里。   结果才睡下没多久,就有人来传话,说是宫里出事,速速回太常寺的衙门候命。   沈明尧一边穿戴一边旁敲侧击,对方含糊其辞,但却透露了礼部和翰林院的大人们在文华殿待了一宿。   这话一出,沈明尧就猜到了些。   不是和科举有关,也是差不多的事。   顾不上其他,便跟顾苗说了句,宫里可能出事,让他安顿好两个孩子,就去姜宁这里看看,捎个话。   闻言顾苗也不敢耽误,让乳娘盯着两个孩子,自己比沈明尧也就晚一炷香出门。   那会儿天已经泛白了,他走在街上,不知道是哪里传出的消息,科举舞弊一事,已经在街坊传开。   顾苗一听科举舞弊,心直直往下坠,只觉脑门突突的跳。   “打听、打听到了!”   客堂外忽然传来声响,几人循声看去,就看王子书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王子书跑进来,手往桌上一撑,“外面已经传疯了,说涉嫌泄题的肯定不只是鄂州,其他州府也要彻查,不然就是对天下士子不公,更是要求取消今年的科举名次,重新考试!”   取消科举名次?!   这怎么可能。   “不可能取消的。”姜宁摇头,视线又往外看去。   赵秋忍不住道:“既是鄂州士子揭发的鄂州与江陵府两地,又与其他地方有什么关系,连考官都不一样,试题也不同,还能透到其他地方吗?”   顾苗道:“舞弊案一出,不管是哪一个地方出现,天下士子必定群起而攻之,愤怒难以平息,自是会迁怒其他。”   每一届科举有多少人参加,其中又有多少是寒窗苦读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的人。   更别说那些以一个名次之差落榜的考生,心里都会想,如果不是舞弊,自己是不是就能高中。   世道就是这样,人心也是这样。   没有人能在这种情形下,还能公正、公平地去揣测这件事。   朱红听得一知半解,却在听到要求取消功名时,担心地看向姜宁。   王子书看其他人都不说话,便在赵秋旁边坐下,试着安慰道:“纵观从前的科举,不是没有发生过舞弊案,处罚都相当严格,但从未有过取消所有功名的说法。”   过了这么久,更不可能重考了。   姜宁嗯了声,脑子里想的事情太多,一时间反应变得迟钝。   科举舞弊,皇储之争……   事到如今已经分不开了。   真够复杂的,权力面前,人人都想争个高低。   越有机会的人,越是想要争。   不像他们,哪有机会去当皇帝,索性不争,毕竟连上桌的机会都没有。   “秋哥儿,什么时辰了?”姜宁拿起杯子,喝了点水,“周庚去了得有一会儿吧。”   赵秋道:“辰时了。”   心里算了算,“去了半个时辰。”   姜宁点头,“时辰不早,大家先吃早饭,一边吃一边等。”   从夜里做噩梦惊喜,到早上听闻宫里出事,姜宁到现在才完全缓过劲来。   仔细想了一遍,卫长昀出事的概率很低。   但吓人也是真的吓人,一夜未归,留在宫里,哪怕出事的不是他,接下来日子都不轻松。   朱红坐着更煎熬,一听他想吃早饭,立即起身,“那我去给大家下馄饨,正好有发的面。”   “我去帮朱婶婶。”赵秋也起身,“子书,你过来帮忙擀皮,你手脚快。”   王子书啊了声,看赵秋给自己使眼色,立即答应。   他们三个一走,便只剩下顾苗还在客堂里陪姜宁。   姜宁看出他们心思,心里一暖,肩膀一块放松,往后靠着椅背。   “其实,大家是真的担心你。”顾苗看他神色缓过来,“长昀那里我反倒是不怎么担心,他虽年轻,却心性稳重,在翰林院又得赏识,若真跟他有关系,被留在文华殿的,不会是他。”   尽管顾苗不和他们住在一起,但家里有沈明尧是一样的。   金陵的官场再大,那也有范围。   各个衙门、官署之间互有往来,只要不是什么机要,办公之余一样八卦。   卫长昀看似殿试赐名不如齐时信,然而却得到傅大学士的赏识,连翰林院那位苏学士都对他文章赞赏有加,此事早不是什么秘密。   “听你的话,好像我多不稳重似的。”姜宁撇撇嘴,笑道:“苗哥儿,你这偏心了啊。”   “我偏心,那也是偏向你。”顾苗斜他一眼,“你肚子里还揣着一个,为他担惊受怕、食不下咽,我能不担心吗?”   姜宁抿唇,“担惊受怕是真,食不下咽是假。”   顾苗嗤了声,嫌弃他在哄自己,“朱婶婶和秋哥儿都说了,你昨夜吃的那点东西,后来全都吐了。”   原本吃得就不算多,这一吐,肚子里还能剩什么。   姜宁低咳一声,不好意思地看他,“是肚子里这个在闹。”   “说正经的,卫长昀在事情发生前,是不是就跟你说过什么了?”顾苗压着声音,“看你的模样,像是早知道有舞弊案。”   闻言姜宁面上神色不变,只悄悄地摩挲指腹。   当日卫长昀要自己保密,是因为无人知道。   今天他要对顾苗撒谎,不是不信任,而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这么一件大事,被礼部压到今天,要是走漏风声,只会引来更大的愤恨。   近七天,那名考生就被软禁了七天。   “并不知道。”   姜宁摇摇头,“这么大的事,谁敢告诉我们。”   顾苗点头,“这倒也是,不然查起来,要真计较,那你和卫长昀怕是都要受牵连。”   瞒而不报是一项可大可小的罪名,其中操作空间可不小。   听着顾苗的分析,姜宁心里反倒是平静。   傅老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卫长昀,便不会这么快把他当成一枚弃子,而且——   “我们回来了!”   不等姜宁接着想,院子里传来周庚的声音。   姜宁思绪一下断开,倏地站起来,未有半点犹豫地往门口走,甚至一旁顾苗都没反应过来。   他走到客堂门口,一眼便看到跨过门槛的卫长昀。   一夜过去,卫长昀身上的红色官服瞧着只是皱了些,幞头拿在手上,头发有些松散。   上下打量一番后,姜宁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脑袋胳膊和腿都还在。   没缺斤少两的。   正想着,卫长昀看到他,眼神微动,不复初进门时的毫无波澜,而是带着安抚。   卫长昀一看姜宁,就知道他昨夜必定休息不好,又为自己担心了一早。   一向待人有礼,少有忽视其他人的卫长昀,几步走到姜宁面前,朝他伸出手。   等姜宁把手交给他,便道:“让你担心了。”   姜宁鼻尖一酸,轻轻摇了摇头,“人没事就好。”   -   房间外传来煮馄饨的香味,姜宁站在卫长昀身后,拿着梳子替他重新挽发髻。   他往镜子里看了一眼,对上卫长昀的视线,动作一顿。   卫长昀抬头,反手握住他的手,“已经梳好了,不用再梳了。”   姜宁愣住,而后点点头,“还以为你要中午些才能回来,比我想的要早一点。”   一听他的话,卫长昀眼里露出愧疚之色。   这一晚他不好过,姜宁也不可能睡得踏实。   “小的不闹你,反倒是我闹得你不能安心。”卫长昀伸手,环住姜宁的腰,靠了过去,“是我的不对。”   姜宁垂着眼,发现卫长昀眉宇间的疲惫,手搭在他肩上,绕到颈后捋着他头发。   低声问:“是不是累坏了?”   卫长昀嗯了声,声音有些闷,一看就是真的累了。   姜宁摸摸他的后脑勺,“只要人没事就好,我是被吓到了,但冷静下来一想,你应该无性命之忧,便放心许多。”   察觉到卫长昀要开口,他抢了先。   “但我知道,你肯定会为朋友担心难过,所以——”   后面的话,他知道卫长昀要说。   卫长昀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齐时信,暂时被停职了。” 第208章   卫长昀在宫里待了一夜,天光大亮才回来,几乎十个时辰没合眼。   只是在家也待不了多久,中午又要回翰林院与内阁、大理寺、礼部来的人一起,查阅存档的考卷。   此事关系重大,涉及到朝廷的威信与尊严,若处理不当,引发民怨,不只涉事官员,奉命彻查的人,一样也会落个办事不力的罪名。   其他人一看他平安回来,心里都松了口气。   至少人没事,也没受到牵连,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   顾苗一大早赶过来报信,这会儿和他们一起吃过早饭,便准备回家去,临走时还打包了一份走。   关于舞弊案的事,一句也没多问。   这么大的案子,问了也白问。   更何况,如果能说,卫长昀和姜宁也不会瞒着他们。   知道得太多,对他们而言也不是一件好事。   更何况天子动怒的压力扣在头顶,此事注定了不是他们能打听的。   与这个案子无关的人,恨不得躲到天边去,生怕沾到一点。   别说打听,都想当不知道。   顾苗走后,其他人还是担心卫长昀会有事,不时投去担心的眼神,或者欲言又止地问一句。   “别担心啦,没什么事的。”   姜宁看他们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都忙自己的事,他去补补觉。”   赵秋接话道:“那宁哥儿,你陪他补会儿觉,你不是也没睡好。”   “就是就是,你们俩歇着,别管我们了。”朱红道:“我们有自己的事忙。”   闻言姜宁挑了下眉,看向旁边坐着的卫长昀,忍不住弯了嘴角。   卫长昀起身,拉着他往房间走。   “走吧,去歇着。”   姜宁坦然地晃了晃他的手,“睡吧,我也困了,眯一会儿。”   房门一关,姜宁和卫长昀直接往床边走,脱了外衫钻到被子里。   一个一夜没睡,另一个整夜都没睡好,其他的事不说,困是真的都困了。   姜宁一躺下就打起哈欠,“睡吗?”   卫长昀嗯了声,却伸手搂着他,把脸埋在他颈侧。   姜宁见状,伸手摸了摸他的脖子,干脆抬手把人抱住。   “怎么了?”   被留在宫里一个晚上,怎么可能心里没有一点想法。   设身处地想一想,换做是他的话,大概率会怀疑人生,或者是对朝堂失望。   科举,多少天下读书人梦寐以求的机会,能够摆脱寒门、贫苦,足以改变家族命运的机会。   那些点灯苦读,甚至背负全家人希望的寒门士子,在知道这件事情后,得有多失望。   太轻易了。   旁人得来不易的改变命运的机会,竟然成了朝廷官员的敛财手段。   “我知道,哪怕已经做好了准备,朝堂上的事并非黑白分明,真正看见时,依旧会被冲击到。”   姜宁摸了摸他背,声音轻柔,“长昀,你要是太累了,可以告诉我,然后你歇一歇。”   不是说放弃多年努力考取的功名,而是别那么有责任心。   事情是做不完的,贪官也是抓不完的。   只要抱着一颗不与他们为伍,力所能及地维持正义、公平,也不失为一种为官之道。   “不是人人都可以做青天,也不是人人都能当圣人。”   姜宁知道自己的话听上去消极了,可他现在只想让卫长昀放松一点。   书里不是也说过吗?勿以善小而不为。   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善事,也不算是坏人,或者忘了初心。   “宁宁。”   “在的。”   姜宁语气里带着笑,哄着他。   卫长昀呼出一口气,过好一会儿才抬起头。   “你说那些被占了名额的士子,该怎么办?”   闻言姜宁怔住,一时语塞,好几次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   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了。   恐怕不止他,翰林院、礼部、内阁的所有人都回答不了。   补偿?顺位替补?   都不行。   只要是落榜的考生,都会想,如果没有泄题,或许我就能中了。   姜宁叹了一声,知道卫长昀陷入了死胡同。   “卫长昀,你要是敢想什么,我是不是幸运的那一个,我就把你踢下去。”   “……”   姜宁语气不善,恶狠狠地盯着他,“在科举这件事上,你哪里幸运了?书是一页一页读出来的,考卷是一份一份答出来的,连个正儿八经的学都没上几年,你要说幸运,那就是你生来天资比旁人高,和泄不泄题没什么关系。”   从卫长昀回来,他就觉得不对劲。   现在看是真的不对劲,哪有人把自己的努力归类为幸运。   当然了,幸运也的确是努力的一部分。   比如说高考时的刷题狂魔,考试的时候最后一道大题是做过的类似题型,所以拿分了。   幸运吗?   当然可以说幸运,但这也是建立在努力刷题的基础之上。   见卫长昀盯着自己不说话,姜宁伸手使劲儿戳了一下他胳膊。   “你自己睡吧,我不跟你一个被窝了。”   话音才落,还没翻身,就被卫长昀拉着胳膊拽了回去。   “我发誓,我一定没有这么想。”卫长昀声音掷地有声,“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些考生。”   姜宁哎了一声,疑惑道:“有考生去宫门口了?”   卫长昀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出宫的时候,一群考生聚集在外,被侍卫拦住。”   他们一出来,就听到考生们的不满大喊,纷纷要讨一个公道。   其他大人都坐轿子、马车离开。   卫长昀坐在傅老的马车里,听着外面的声音,心一沉再沉,掀起车帘只看了一眼,便匆匆放下。   脸上的表情,让人太不忍了。   “好长昀,有共情力是一件好事,这能让你看到很多人察觉不了的东西,可共情力太强,会是负担。”   姜宁想了想,“你现在为考生们鸣不平,想要帮他们我理解,所以允许你意志消沉一会儿。”   谁让卫长昀时至今日,都尚未到弱冠之年。   十八少年郎,偶尔消沉无伤大雅。   卫长昀被姜宁的话逗笑,“那消沉之后呢?”   姜宁瞥他,“这都要我来教你,你这个翰林院的编修,要不给我当吧。”   卫长昀勾住他的手指,捏在手里玩,“查清案子真相,给天下考生一个公道。”   “如果粉饰太平呢?”   “那就上奏天子,为天下考生陈情。”   姜宁盯着卫长昀,有一会儿没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的卫长昀在他眼里,比那日打马游街时,还要意气风发。   “分明自己早就想明白了,还偏要我哄着。”姜宁拍开他手,话是带着怒意,语气和神情却都是笑意。   “我补觉了,卫大人自个想吧。”   卫长昀知道他是想让自己跟着睡会儿,挨过去把人搂住,手贴在他腰腹。   软声道:“是我不该胡思乱想,夫郎教训得是。”   没听到姜宁回答,又道:“下回再是这样,罚我睡三日木榻。”   “三天哪里够?一个月起。”姜宁接话道:“正好天热,挨着不舒服。”   卫长昀:“……”   “一月太长了。”   姜宁:“这才能长记性。”   卫长昀:“已经长了。”   “没有下回。”   房间里安静了一阵,姜宁握住卫长昀的手,“去做你想做的事,就像我一样。”   不管是市井酒楼,还是朝堂青云,都是一样的道理。   凭着本心去做,至少不会让自己失望。   -   舞弊案一出,接连几日,金陵城里的茶余饭后、酒肆茶楼,全都在讨论这件事。   小道消息跟雪花似的,纷至沓来,一个传得比一个真。   城内的那些考生更是,去不了宫门口,就去礼部和翰林院门口,每日都敲一遍鼓,为自己鸣不平。   鄂州与江陵府两地的涉事官员,在三日里全都停职查办。   未经允许不得擅自离开府邸,更由金陵派去的禁军专门看守。   一时间,两地满城风雨,州府衙门更是人人唾骂。   卫长昀几乎睡在了馆阁,没日没夜地翻阅考卷,一处处去核对,还要把考生信息拟成册子,等着下一步去查证考生家中与考官的关系。   而姜宁也不清闲,酒楼那边开业在即,一桩事连着一桩事,压根也抽不开身。   两个人忙成陀螺,碰面的时间都少,更别说是聊天。   好在默契依旧,对彼此都放得下心。   “啪——!”   正提笔写字的卫长昀被动静吓一跳,抬头看向对面的李平峥,神色未有变化。   他放下笔,把理好的信息放到一边,重新拿了一张纸后问:“可是发现了什么?”   李平峥一听他的语气,立即道:“太过分了,这帮人怎么能把齐兄软禁起来,他那身才华,用得着花一千两银子去买题吗?他家里连几百两都不一定有。”   卫长昀低咳一声,“平峥兄。”   “我不是说他家境不好,是他就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李平峥气道:“把人关着就算了,还不让我去看,我能通风报信吗?”   卫长昀保持沉默,不对这句话做出评价。   李平峥反应过来后,也沉默了会儿。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还能沉得下心弄这些东西,要不我们一起去看齐兄吧?”   他是侍郎之子,实在不行就卖个他爹的面子,给齐时信送点东西也好。   卫长昀皱了皱眉,看他一眼,继续写自己的东西。   “去看了,然后呢?”   李平峥愣住,“然后安慰他,表示我们相信他,听他——”   卫长昀打断他的话,“我是问你,看完之后呢。”   李平峥一愣,“什么意思?”   倒不是李平峥笨,是关心则乱。   他和齐时信关系原本就更好,这会儿担心是正常。   卫长昀淡声道:“与其去看他,不如早点把此案了解,还他一个公道,便不会受此事纠缠。”   那个时候,齐时信就能回到馆阁,还跟之前一样。   李平峥恍然大悟,一拍桌子,“对!还是你脑子清醒,我来看看,下一份是谁的……”   卫长昀摇摇头,却加快了看卷的速度。   此事,拖不得的。 第209章   关于舞弊案的流言蜚语越来越多,然而民间说得再多,案子查起来依旧不是三五日的事。   外界的压力越大,他们就要把核查工作做得越细。   只有不出错,才能在回应的时候,给考生和百姓一个交代,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卫长昀忙得早晚不见人,眼看着酒楼要开业,姜宁反而被勒令在家里休息,其他人去盯着就好了。   大的东西都已经定好,从装修到翻新,全都装完了,正晾着散味。   其他细节的布置,他们早早就在选,弄到现在也基本敲定,照着之前规划的填空就行。   姜宁难得清闲,跟小小、小宝在家待着,修剪下花草,或者做点吃的解馋。   午后,太阳藏进了厚厚的云层里。   兄妹俩在房间睡午觉,姜宁拿着剪刀,站在屋檐下剪那盆石榴。   石榴的树形本来也挺好看,不过赶上夏天,长得快,所以得定时修剪,不然容易枝叶杂乱。   姜宁抬起头,往后退了一步,欣赏自己的大作。   别说,石榴还挺好看的。   尤其是石榴花开的时候,橙红色的花,放在哪儿都特别打眼。   姜宁左看右看,满意地点点头,低头摸了摸肚子。   “希望你能遗传到我和长昀的优点,缺点的话随意有一两个就行,然后……”   “有我俩给你撑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为人父母,原来是这种感觉。   哪怕已经六个月了,姜宁还是会觉得很神奇。   “违法乱纪的事,就算了。”   一道声音插进来,姜宁诧异回过头,发现卫长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   身上官服和石榴花一样惹眼,哪怕三天不着家,那点颓然反而让他多了几分成熟气质。   姜宁眉眼弯弯,忍不住笑起来。   “卫大人忙完了?”   卫长昀走到他面前,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便把姜宁抱住,“可以休息半天。”   听着,案子应该有些进展了。   是好事,不然那么多考生成日去衙门外等着,不说其他,大热天的,身体都得出毛病。   姜宁被他蹭得往后躲了下,笑出声来,“别蹭了,痒。”   卫长昀难得露出些不满,皱起眉,“为什么?”   在馆阁里昏天黑地待了三天,他现在脑子都是木的,完全想不起事,更不想用脑。   姜宁抬手,抵在他下巴,“胡子。”   表面嫌弃地瞥他,“自己摸着不觉得扎啊。”   卫长昀怔住,下意识地伸手也摸了摸,一手刚冒出来不久的胡茬,像是村里那片地边,每到夏天,草长得太茂盛,便会被割掉留下的那一截短茬。   “会扎吗?”卫长昀挑眉,故意凑过去,蹭了蹭他脖子。   姜宁被他挠得痒,伸手拦了两下,完全拦不住,只好随他去了,笑得完全控制不住。   卫长昀被他笑声感染,心里的烦心事一扫而空,舒服了不少。   “别闹了,怎么跟毛栗一个样。”姜宁拍拍他肩膀,“熬了那么多天,今晚可以在家里吃饭了吧。”   卫长昀嗯了声,起开身,发现姜宁脖子都被自己给蹭红了一片。   指腹在上面按了下,“还好,只是蹭红了点。”   “那我要说疼,你就道歉了?”姜宁斜睨着他,“你这胡茬倒是够硬的。”   卫长昀低笑一声,“给你吹吹?”   姜宁脸发热,推了他一下。   “你——”   “宁哥哥,是二哥——”   卫小小从房间里跑出来,还揉着眼睛,话说一半,看到卫长昀抱着姜宁,立即捂住眼睛。   “哎呀,我什么都没看到。”   姜宁扭头看去,“我们都还没害羞,你看看就害羞了?”   卫小小嘿嘿笑起来,歪了歪头。   姜宁推开卫长昀胳膊,“那你们小时候,我们还抱你们、给你们换衣服,现在知道,害羞吗?”   “嗳,差点忘了,不能揭小孩的短,”   卫小小努嘴,“宁哥哥,你都说完了才想起来啊。”   姜宁走过去,“那我跟你道歉,保证下不为例,你能原谅我吗?”   卫小小笑着走过去,歪着头,轻轻摸了下姜宁的肚子,“当然可以了,抱我们、换衣服又不是说哥哥尿裤子的事。”   “宁哥哥,你和小宝宝都一定会平安的。”   “当然了,再等几个月,等他出生,就给你们俩玩。”姜宁揉了一把她脑袋,“现在去玩你的。”   瞥向身边的卫长昀,“你二哥胡茬都冒出来,得先补觉。”   卫小小一听,好奇地瞪大眼,往卫长昀下巴看去。   卫长昀对上他们一大一小的揶揄目光,无奈叹了声。   “我去洗把脸,顺道把胡子刮了。”   姜宁没忍住笑了,等他去打水洗脸时,往天边看了看。   瞧着是个大晴天,可怎么觉得闷热、潮湿,怕是要下暴雨了。   -   赶上雨季,连着好几天都在下雨,秦淮河的水都涨了不少。   酒楼那边弄得差不多,就等着六月十二开业。   大家没什么事,除了平时去盯一趟外,别的时候要么自己在家里,要么就是互相串门。   姜宁坐在客堂,剥了一把瓜子在手里,往外面瞟了一眼。   “这雨也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下四天了。”   “不知道,再下下去,河水都要没过平时那片玩水、放灯的河坝了。”赵秋看他面前瓜子皮一堆,立即把盘子挪开,把水果挪到他面前。   “别嗑瓜子了,再嗑就上火。”   姜宁笑呵呵点头,半点不介意被管着,又剥了一个橘子,“随他下吧,多下几天,等酒楼开业那天,就没雨下了。”   顾苗喝完茶,又往杯子里添了点。   “下雨也没事,有一句古话叫遇水则发。”   “那就大发特发!”   姜宁赞同地点头,看向进来的王子书,手里还拿了一本书,“嗳,秋哥儿,你不管管吗?子书是不是有点走火入魔了?”   闻言赵秋看眼王子书,悄声道:“别管他了,他现在一心都是进国子监、州府官学的事。”   “不是还有半年吗?”   姜宁好奇问:“虽说提前了一个月,也不至于这样,压力太大反而会影响状态。”   “他应该是怕舞弊案的事一出,不管结果如何,今年的进学考试都一定会变得更难。”   顾苗从沈明尧那儿听了几句,“我看他埋头苦读,也不全是坏事,至少不受外面的人影响。”   距离舞弊案过去,已经半个月。   案情尚未完全查明,从金陵一路查到了鄂州、金陵府两地州府,还有其他州府监考官。   牵扯出的官吏,不说上千,那也有一二百。   考生积怨已久,流传在外的话也越来越离谱。   不听是好事,听了反而会影响自己。   姜宁若有所感地点头,拍了拍手,发现雨下得更大,落在地上的水花,都已经溅过门槛。   “半个月,应该也查得差不多了。”   姜宁心里有点不安,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不管查出来是什么样,都该给考生一个交代。”   既是肃清朝政,亦是立威的机会。   不管是太子,还是大皇子,或者其他什么人,这场戏,该谢幕了。   顾苗和赵秋对视一眼,想起这段时间的听闻,亦是有些感慨。   哪怕卫长昀和沈明尧、聂丛文并未受到牵连,但他们认识的人里有,更别说因此落榜的。   就是见过寒门士子的辛苦,才知道舞弊意味着什么。   “周庚是不是要回来了?”   姜宁问:“这么大的雨,从酒楼回来,可能要比平时晚点。”   “那我去厨房看看,帮朱婶婶打个下手。”赵秋起身,把桌上的瓜子皮收到篓子里。   “这个我比较在行。”   顾苗原本还想跟一句,和他一块去。   听了他这句话,才抬起来的屁股立即坐回去。   姜宁看见这一幕,笑着打趣他,“苗哥儿,你一开酒楼的,半点不学做菜啊。”   顾苗大方点头,“我会吃不就成了。”   姜宁一怔,发现顾苗的脑回路,大概真的和自己差不多。   “有道理。”   赵秋才撑着伞进了厨房,还没一盏茶的功夫,周庚就举着伞匆匆走了进来。   原本正在客堂里闲聊的姜宁、顾苗、王子书,听到声响,下意识看了过去。   “表哥。”   周庚喊了声姜宁,跟其他人点头示意,“我回来路上,听到有人在旁议论,说是——”   他顿了顿,“有考生投河自尽。”   话音一落,姜宁猛地站起来,“什么?”   其他两人脸上表情皆是一变,心往下沉了沉。   客堂里陷入死寂,雨声哗哗,变得愈发明显。   姜宁扶着桌沿,脸色几乎是在一瞬间变了,比卫长昀被留在宫里一夜那次还要难看。   “投河的考生,可知道是——”   姜宁抿唇,定了定心神,“人现在如何?”   “连日下雨,河水变得又浑又急……”周庚在他们身边这么长时间,自然长了心眼,一听说就停下打听,“还未寻到。”   完了。   一旦牵扯上人命,只会让案子越来越棘手。   现在的舞弊案,已经不是烫手山芋那么简单,是要让朝堂受一记雷霆重击了。   “先、先吃饭,吃过饭你和子书分头去打听,务必要知道投河考生的情况,还有对方身份。”   姜宁缓缓坐下,抬眼望向房檐。   大串大串的水珠落下,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一片阴云里,看不真切。 第210章   “打听到什么了吗?”   姜宁看到周庚和王子书回来,一边地上干的帕子,一边问:“可知道是哪里的考生?”   周庚拿着帕子擦脸,雨太大,打伞根本没用。   他穿着蓑衣都还是一身水。   “那名考生是江陵府的,听说家里只有年迈的父母,和一个年纪小但瞎眼的妹妹。”   周庚顿了顿,观察着姜宁的表情,“这是他第四次参加科举,原本——”   姜宁表情微怔,抬眼看他,“原本什么?”   “我来说吧。”王子书接过话,“这考生家里情况差,全靠他一个人撑着,好在父母和妹妹都支持他考科举,所以去年的乡试他准备得还挺好,认识的人里,都猜他的名次应该靠前,结果险些没办法参加会试。”   信心满满地参加乡试,等着放榜。   结果名次差点掉出,对他的打击很大,以至于在会试里发挥失常,连上一科的排名都不如,更别说进殿试了。   为此,一直待在金陵不敢回乡。   住的也是城里最便宜的民宅,给人家一点钱,就分了一个小房间,白日里连光都看不到,成日郁郁寡欢的。   “舞弊案的消息一出,他立即觉得有希望,想要申请重考,或者是名次顺延,想要看看能不能进殿试,若能进殿试,那就说明能在金陵谋个一官半职。”   王子书说着,见赵秋伸手过来,便把帕子递过去,“但案情一直未公布调查结果,他又喝了一点酒,所以……”   姜宁皱眉,“所以你们打听到的是,他投河是因为酒后情绪失控,所以才以死明志?”   王子书和周庚同时点头,他们打听来的事,听下来就是这样。   “不对。”   姜宁摇了摇头,“如果他家里情况真和你们说的一样,那他就算再想寻死,也不会丢家一家人不管。”   参加了四次科举,年纪至少在三十四五的样子。   那父母的年纪应当是接近六十,眼盲的妹妹再小,那也应该过了二十。   家中妹妹还跟着父母、兄长一起住,便说明没有成亲,还需要他们照顾。   这种情况,他会求死吗?不会。   就算是心里想过一死了之,也一定会强撑下去。   “可当时目睹他投河的人,并不少,大家的口径一样,都是他自己跳的河,还口口声声念叨天下不公。”   王子书诧异道:“你是怀疑,他的死有问题?”   赵秋一听,下意识盯住姜宁,“宁哥儿,你是不是多想了?”   闻言姜宁抿紧唇,一点一点把打听到的事捋明白。   这人乡试排名不高,但也是举子。   又参加了四次科举,哪怕每次都未进殿试,又或者连乡试都没中,可也是个秀才身份。   江陵府再是江南,读书人居多,秀才也并非人人都是。   一年给的补贴,给人上课,应当也能养活一家四口。   科举失利,何必要真的走上绝路?   除非是,有人跟他说了什么。   “不是多想,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姜宁抬起眼,“舞弊案牵扯甚广,你们外出时有人打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只说等朝廷调查。”   客堂里其他人见他表情严肃,立即点头。   直到夜里,卫长昀从翰林院回来,姜宁一直心神不宁的心,才稍稍安定。   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卫长昀在翰林院住了三天,他都没这么心慌。   今天考生投河的事一出后,他就觉得心里慌。   “知道了?”   房门一关,卫长昀就牵着姜宁走到木榻坐好,给他倒了杯水。   姜宁捧着杯子,手心里暖和了些,低头啜了口。   掀起眼看他,“嗯,那会儿周庚正好从酒楼回来,碰到了。”   卫长昀替他拿了一件衣服,给他披着,“雨下得太大,又下了好些天,河水涨得快,我回来时,还未听到说找到人。”   姜宁重新垂下眼,“我打听了他的来历,发现一些问题。”   卫长昀有些诧异地挑眉,而后一想是姜宁,又觉得正常。   “打听到什么了?”   姜宁放下杯子,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坐着,“他那样的家庭情况,多半是想死却不敢死,能这么毅然决然当众投河,背后一定有人对他说了什么,不管是让他觉得生无可恋,还是利益交换,都是在推波助澜,想要舞弊案结束不了。”   要说科举舞弊案的确能让朝廷动荡,天下士子口诛笔伐,不得不彻查。   那士子投河,就是往上加码,让此事变了性质。   卫长昀嗯了声,点点头。   “今天我们在馆阁里,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就知道不简单,等他的身份报上来时,就知道此事难了了。”   一个考生,因为科举舞弊案的影响,意志消沉后,以死明志。   不用去百姓那里问,都知道是个什么作用。   民愤只会被激化,从科举不公变成世道不公。   原本大理寺只是协助查办涉案官员,现在可好,两个案子一起,更难办了。   “那你说,如果这件事背后真有人在操控,目标是谁?”姜宁说着大逆不道的话,“是大皇子,还是太子。”   卫长昀沉默片刻,“明面上看,是针对大皇子去的,但实际却不一定,因为江陵府……”   “是先皇后的家乡,而江陵府的知府,是先皇后同父异母的弟弟。”   姜宁愕然地瞪大眼,“太子和大皇子都牵扯其中,那——”   “你是说,有人一石二鸟?”   卫长昀并未回答,只是道:“不管是不是,事到如今,我只是在想,那名考生的家里人,要如何安顿。”   下这么大的雨,人生还的可能性极小。   要说不公,的确是因作弊的人而起。   可投河自尽对于朝廷而言,是把他们架起来用火烤,让百姓对他们更不满。   姜宁握住他的手,指腹在他手背摩挲。   眼神柔软地开了口,“等案子水落石出,你能调两天的休沐给我吗?”   卫长昀听他把话题岔开,便也不再去想,“如果馆阁里允许,我就调给你。”   “那就来酒楼里给我当苦力。”姜宁听着外面的雨声,“或者我们去城外的寺里玩一日。”   前半句是在开玩笑,后面半句才是真的。   姜宁见他不接话,掐了掐他虎口,“去不去?”   卫长昀:“……”   “在镇上答应你去看枫叶就没去成,这回无论如何都要去了。”   “我还以为你忘了呢。”姜宁笑道:“夏日赏不成枫叶了,但连片的荷花倒是可以。”   卫长昀呼出一口气,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愁绪淡了不少。   -   投河的考生死了。   是住在城外一个老头,第二天去河边钓鱼,扒开河边草堆时发现的。   面朝下,胳膊被草堆缠住,衣服飘起。   又是大雨又是暴涨的河水,捞起来时,已经不能看。   原本已经偃旗息鼓,没了之前声势浩大的考生们,听到这件事后,犹如被巨石砸入的水塘,再度闹了起来。   别说礼部和翰林院门口,连大理寺的大门外,都全是考生。   白天夜里两班倒,逼得衙门里的人不得不从后门溜走,或者趁他们休息、瞌睡时离开。   这事一出,姜宁他们一商量,把酒楼开业的日子推了几天,先看六月十八。   如果解决不了,那就只能等下旬再看。   不然姜宁和卫长昀的关系被考生们知道,他都担心酒楼被人砸了。   还好聘来的人,都还未正式上工,否则成本又多了一些。   卫长昀知道后,表示赞成姜宁的做法。   先不说他和姜宁的关系,连沈明尧和顾苗也会牵扯进来,如果被人记了一笔,还有可能影响到王子书。   旁人知道他们是一起的,这还好。   本是同乡、好友,待在一起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朝廷里拉帮结派的同乡多得很。   最关键的是聂丛文和温安臣,一旦把他们俩卷进来,可就不好说了。   又连着过了几日,离案子被揭露,过去已经二十来天,才隐隐有传言说,案情已经调查清楚,所有涉事官吏和考生名单,全都理出来了。   “总算是要结束了,这段时间看卷宗看得眼睛差点失明。”李平峥伸了个懒腰,“要不是这回的案子,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看完这么多考卷。”   卫长昀放下笔,动了动胳膊,“这些考卷里,倒是有不少亮眼的。”   李平峥道:“你说真的啊?”   卫长昀点头,“各有所长,但——”   “通篇下来,有问题的也不少,否则便不会连殿试都进不了。”   之前他不知道,但从姜宁那儿听了一些。   科举考试,学的东西不少,但真正答卷时,所写内容就是给天子和朝臣看的。   有天下百姓的民生,亦有各地州府、县乡的沉疴之处。   以所学形成对策,再从中论述。   这么看上去,好像真的是在看考生们关于如何治理国家的想法。然而事实上,写到最后,还是在唱一出自娱自乐的大戏,不需要百姓参与。   “从前不曾入仕时,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当官不久便辞官的,现在我可太明白了。”   李平峥托着脸看向外面,“为官之道,并非有才能就行。”   卫长昀不知说什么,索性便不说。   连李平峥都生出这种想法,说明这一阵以来,舞弊案的事的确让大多人身心俱疲。   “哎,我打听了,那个投河的考生,已经安排人过两日送他回江陵府,会给到一笔银两,足够他家里人下半辈子生活。”   李平峥不是会沉浸在伤春悲秋情绪里的人,“要是他们想种地,就给一亩地和旁边的几间房。”   卫长昀瞥向桌上的几摞册子,起身后伸手去拿,“如此,甚好。”   死了便真的什么都没有,但家里人后半辈子无忧,应当也算是种慰藉。   念及此,他看眼李平峥,先一步往外走,“走吧,把这些名单交给老师,案子那边也该有个结果了。” 第211章   为早日查明真相,自那名金陵府的考生出事后,傅老便在内阁办公,多日不曾到翰林院。   李首辅掌管内阁,与傅老在这件事上有分歧,起了几回争执。   好在案子压在头顶,哪怕是意见相左,明面上倒是依旧看不出什么。   反而是礼部那边,因之前变相软禁鄂州那名考生,办案期间一直谨小慎微,连在翰林院一块清理卷宗时,都不敢随意说话。   谁敢胡乱猜测?   一个太子,一个大皇子,朝野内外尽知二人的关系,哪怕看上去兄友弟恭,实际上从先皇后在世时,便已经隐隐对立。   如今先皇后离世多年,太子虽依旧是储君,却被逐渐强大的萧贵妃势力压过。   光是萧贵妃那位大将军的兄长,便足够令太子忌惮了。   太子年幼时,受李首辅启蒙、授学,师生一场,自是关系交好。   要不是有内阁支持,太子的处境更是艰难。   卫长昀和李平峥抱着一堆东西,刚出西院,要去内阁时,就见一名小厮匆匆走来。   看到李平峥后,一脸看到救星的表情。   “公子!可算是找到你了,家里出事了,老爷和夫人,他们、他们——”   李平峥听他吞吞吐吐,又磕磕巴巴的,急道:“什么事啊?”   小厮喘了两口粗气,“打起来了!”   李平峥脸上的急切僵住,好半天才理解话里的意思,立即尴尬得脖子都要红了。   看了一眼卫长昀,见他表情如常,无端松了口气。   “那你去劝架,跑来寻我做什么?再不然去找大哥和二姐,没看我正忙着吗?”   “就是大公子和二小姐让我来的啊,他们也忙。”   李平峥:“……”   家庭地位真是日益下降,谁说年纪小的会全家宠着?   卫长昀看他为难又尴尬的样子,连日来的阴霾散了不少,“要是——”   “正好我也要去内阁,我替你送吧。”   卫长昀和李平峥闻声看去,就见温安臣站在那里,应该是听见了小厮的话。   李平峥一向对温安臣有偏见,觉得他墙头草,一会儿跟大皇子,一会儿跟太子的。   现下被他听到,脸上臊得慌。   “不是有意偷听,恰好要离开便听到了。”温安臣颔首,“如果——”   “多谢!”李平峥飞快打断他的话,“改日请你上长昀家的酒楼吃饭。”   李平峥把东西塞到他手里,拉着小厮匆匆往外走,隐约还能听到几句抱怨。   “都怪你,下回不许这么跑到翰林院来,除非是正事,要还是吵架、打架的事,让人传个话给我就行!”   “可是公子,我要怎么传啊?说了别人还是一样会知道。”   “你就不知道想一个暗号吗?!”   卫长昀笑了声,看向温安臣,“温大人,请吧。”   温安臣点头,和他并肩往外走。   -   二人并肩去往内阁的路上,气氛有些沉默,但并不尴尬。   卫长昀想起千秋宴那日的事,隐隐明白了温安臣的一些行事。然而这事不可能挑明,更不可能问。   心知肚明,只能当是猜测而已。   “江陵府那名考生的后事安排,已经交代人去办,不日就会送回。”温安臣忽地开口,“不过人死尘事了,再多的抚恤,对于他家人来说,也于事无补。”   卫长昀一怔,而后点头,“有总好过没有。”   “不管是以死明志,还是以死换取更大的利益,对于他家人而言,都是一样的。”   “入仕不过两三月,长昀倒是比我那时更参悟得快。”温安臣淡淡道:“难怪老师会喜欢你。”   卫长昀眉头微蹙,脚步停了停,“傅老——”   才说出口两个字,便改了口,“鄂州和江陵府涉事官员已经全部收押,现在只剩下京城的几位,你我手里这份名单,就决定了他们的生死。”   “罪有应得罢了。”温安臣看他一眼,“难道不是吗?”   “是。”卫长昀重新迈开步子,“贪心不足,是罪有应得。”   温安臣收回视线,看向街上的百姓,“不管是礼部还是翰林院,我以为在授官的第一天就该知道,切忌贪心不足。”   卫长昀皱了下眉,明白了聂丛文为什么会担心温安臣。   为官者,无非两种。   一为衣食无忧、吃穿不愁,二为安身立命、大展抱负。   温安臣不在其中,处境变得更为艰难。   “温兄。”   卫长昀倏地喊了一声,见他停下,开口道,“为君者,当以民为贵、君为轻,为官者,要为天地立心、生民立命,如此方可为万世开太平。”   “然,江陵府考生一事,太过轻视一条性命,实非长昀所能接受,亦不该是你所为。”   温安臣静静听着他的话,直到两人之间的氛围变得沉默,一路无言快走到内阁时,他才开口。   “我从未说过自己是一个为百姓做事的父母官。”   卫长昀神色一变,看着他一步步朝着内阁走去,一时五味杂陈。   进了内阁,两人把卷宗交给傅老时,傅老看到温安臣,还有些意外。   不过几位重臣正在议事,不容他多问,便和卫长昀交代了几句馆阁的事后,就命人拿着东西跟他进去。   他们两人不入内,却也看到议事厅里的其余人。   太子、大皇子、李首辅、礼部尚书、大理寺卿……   每一位都位高权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句话便能改变寻常人的一生。   温安臣道:“走吧。”   卫长昀不语,点了点头,同他一起转身。   谁知才转过身,迎面就撞上从外走来的三皇子赵洵。   不过弱冠之年的青年,样貌英俊,眉宇间神采飞扬,与两位兄长的稳重、谋算半点不同。   看上去倒真像个闲散王爷。   二人对视一眼,迅速弯腰行礼,“微臣,见过三殿下。”   赵洵身后跟了两名侍卫,见他们这般紧张,摆了摆手,“用不着这么多礼节,我就是奉父皇之命过来看看,免得我太闲,成日无所事事的,叫百官和百姓看了不好。”   “你们不进去听听吗?”   “臣等只是过来送卷宗。”温安臣答道:“才把卷宗送到傅老手里。”   “还好还好,我没来迟,那我先进去了,便不管你们了。”赵洵扫了一眼温安臣后,视线落在卫长昀身上,一脸欣赏,“你就是今年科举的探花卫长昀吧?一表人才,文章写得好,难怪朝廷里都是夸你的。”   卫长昀低下头,“殿下过誉,臣不敢当。”   赵洵从他身边走过,拍了拍他的肩,“太谦虚了,探花郎。”   卫长昀表情如常,只听着他离开的脚步声消失,才直起腰。   他看向等在一旁的温安臣,一言不发,只是看他的眼神更为复杂。   “温大人,聪明人更该择良主。”   “良主如何断定?”   千人千面,又岂知你眼里的恶人,非他人眼中的善人。   -   三日后,舞弊案真相大白,所有涉案官员、考生悉数落网,交由刑部、大理寺及州府衙门审问。   所有考生的名次,在清除作弊考生后,依次顺延,不做重考打算。   不过为了给其他考生一个机会,以证公平,明年六月将会特开恩科,凡在乡试、会试中落榜六次及以上者,皆可参加。   考中者,身份等同正科进士。   告示一经张榜,总算平息了这场风波。   姜宁坐在椅子里,看着卫长昀在自己面前忙来忙去,咬下一口枣子,“所以,案子就这么过去了?”   卫长昀直起身,伸手到姜宁面前,“后续如何量刑,又怎么清算,都交由刑部和大理寺去办了。”   “从结果来看,挺好的,至少贪官抓了、作弊的考生也取消成绩,甚至连遭遇不公的士子都有了解决办法。”   姜宁若有所思点头,“而且处理速度还挺快,不到一个月解决。”   姜宁看他袖子掉下来,给他挽上去,“不过你看上去,好像不是很开心。”   “能和我说说什么事吗?”   卫长昀笑了笑,“之前都是我猜你的心事,这回要不要试试翻过来?我卖个关子。”   姜宁努嘴,倒真的思考起来。   其实不是今天才发现卫长昀有心事,是从前几日就有了。   原本他是想,朝堂里的事过问太多不好,而且卫长昀又不是不能自己处理,何必事事都要问他的意见。   那样一来,到底是他当官还是卫长昀在当。   可今天告示一出,其他人都松了口气,纷纷去酒楼那边,筹备六月十八的开业,家里只剩下他们俩,他想着问。   “还是江陵府那名考生的事吧。”   姜宁托着脸颊,目光跟着卫长昀身影移动,“替他不值是一方面,更多是对背后那人的愤怒。”   即便是投河自尽,不是他人所害。   可要不是有人撺掇,又岂会丢了一条性命?   正是因为这样,才更可恨。   哪怕知道是何人所为,都定不了罪。   卫长昀并不是个内耗的人,尤其是和姜宁相处久了后,明白这世上的大多事,都已经有定数。   人能改变一部分,却不能真正去撼动权力顶层的人。   正如姜宁每回碰到什么事,尽管会生气、难过,最后还是会想,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   卫长昀停下手里的活,“你觉得温安臣是个什么样的人?”   姜宁正喝水,听到这句话,差点喷出来,“什么?你怎么突然提到他?”   而且这口吻,仿佛在介绍对象似的。   卫长昀叹了声,拿出手帕给他擦嘴角,“前几日去内阁送卷宗,原本是我和李兄一起,结果李兄家里有事,他正好在,便一同过去了。”   “我只是觉得,他如今选的这条路,会更艰难,而且把自己放到了险境里。”   不说他们和聂丛文的交情,便是从才学上看,温安臣都是一个人才。   卫长昀不愿意看到温安臣明知是条险路,还要继续往下走。   “人要为自己的选择担起责任,不管结果如何,都是自己选的。”   姜宁听出卫长昀的意思,“况且,从你所说的东西来分析,未必不是险中求胜。”   什么太子、大皇子,他俩相争,自是会有人坐收渔翁之利。   历史上这样的例子并不少。   如果温安臣真是三皇子的人,又何尝不可呢?   至少在来日,多一条生路。   哪怕三皇子真是心狠手辣的人,想要死人来保守秘密,但温安臣一定不会毫无准备。   聪明的人,在做选择时,一定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卫长昀嗯了声,“不过,那日我应该是误会他了。”   “误会什么?”姜宁好奇道:“你该不会耿直到在他面前,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吧?”   卫长昀低咳道:“你和我都推测,投河自尽那名考生的事,背后还有人在操控,指向明确,但献策、动手的人——”   姜宁伸出手指,在卫长昀肩上一戳,“你当时以为是温安臣?”   问完一看卫长昀表情,姜宁就知道说对了。   更用力地戳了戳,“卫长昀,你是不是笨呐,他是那样的人吗?”   卫长昀握住他手指,“我当时就反应过来,只不过遇到三皇子,便忘了跟他说。”   “等开业那日,人家来酒楼里吃饭,你给我好好道歉!”姜宁又气又想笑,道:“好在聂大哥不知道,不然非得跟你急。”   卫长昀跟着笑起来,老实认错,“好,我一定道歉。”   不管如何,舞弊案都有了一个结果,而且看上去,尚算公正。   连日的阴雨也在昨日停了,如今阳光明媚,心情都跟着轻松了许多。 第212章   六月十八,宜开业。   开业前两日,便翻了黄历,又专门让沈明尧在太常寺里,向同僚打听了吉时,最后定下鞭炮、开业礼品、剪彩红绸,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等时辰一到,就揭牌。   大早上,天才刚亮,酒楼里已经热闹起来。   “招牌上的红绸挂好了吗?别一会儿被风吹走了。”顾苗挪开挡路的凳子,“凳子不要乱放,拉出来用完记得还原。”   赵秋绕进柜台,弯腰检查了一下抽屉放的东西,“账本、登记册、算盘、笔墨都有,还差——”   “钱箱在这里,那齐了。”   “后厨的菜,大概什么时候送来?”姜宁掀开布帘,从后厨出来,看向门口的谢蕴和周庚,“菜送过来,直接放进冷藏间,这样到下午菜也还新鲜。”   谢蕴正在跟周庚核对后厨今日的菜品,一听抬头,“知道了,你那冷藏间弄出来,倒是帮了大忙,比冰窖好用。”   姜宁环顾四周,没发现什么错漏,或者布置不妥的地方,松了口气,让几个招来的伙计可以先歇会。   “这事儿,还多亏了聂大哥,不然靠我们自己制冰,怪麻烦的。”姜宁扶了扶腰,在旁边椅子坐下,“酒楼就一口井,拿来制冰、保鲜,不太够用,但冰从外面来,靠井水暂缓解冻的时间,一天足够了。”   其实弄一个保鲜室不难,主要是靠冰块的冷气,保证蔬菜的新鲜。   用井水和冰块的数量来调节保鲜的温度,大致和冰箱冷藏层差不多就好。   “还得是你聪明。”   顾苗看他坐下,低声问:“要不要去楼上歇会儿?”   姜宁摇头,朝外面看去,“不了,在这看着,我能心安些。”   “那你在这歇会,我再去检查一下大堂,还有楼上的雅座,别出什么纰漏。”   顾苗喝了杯水,“不知道怎么回事,比之前我接手易安楼时还紧张。”   闻言姜宁忍不住笑,“紧张什么?”   顾苗张嘴,想说担心开业没那么多人,又怕一语成谶,立即咽了回去,“怕客人不爱吃咱们的菜。”   “那也该是我紧张。”姜宁接过话,“菜单是我一手拟的,今天的菜品也是我一个人定的。”   “你这帮人缓解紧张的法子,倒是挺有意思的。”顾苗深吸一口气,“对你的厨艺,我相当有信心。”   瞥了眼周庚,“你教出的徒弟,也一样。”   姜宁笑着摇头,看着他去大堂那边,挨着一桌一桌检查,连置物柜的摆件都不放过。   筹备了这么久的时间,到今天,才真正有了要开业的实感。   “表哥,这些备菜你看下,有没有漏掉的。”   周庚走过来,把一张纸递给他,“我跟蕴姐对过,今天要送来的菜就这些。”   姜宁伸手去接,仔细看了一遍,“就这些,备菜量肯定够了。”   “要是客人太多不够,下午左右也能看得出来,及时补一些就好。”   金陵里所有的菜贩、肉铺,他们都去聊过,谁家手里有什么货,什么时候会卖完,可以说了如指掌。   周庚点点头,“那我去后厨忙了,佐料也要清点。”   姜宁嗯了声,想了下,“饭可以晚点煮,保证是新鲜,而且不用热第二遍,一直放小灶上保温着。”   周庚应声,“知道,先备午饭,根据中午的客人桌数,再定晚上的饭和菜。”   姜宁笑起来,“差不多,不过稍微备多一点,今天有一桌不花钱的客人要来。”   闻言周庚愣了下,而后反应过来。   不花钱的客人,指的不就是这会儿还在衙门办公的那几位。   这边把完关,那边卫小小和卫小宝吵嚷着过来,要姜宁给他们当裁判。   姜宁懵了,诧异地看向跟来的王子书,“他俩怎么了?”   王子书无奈道:“在孩童区玩鲁班锁,吵了起来,觉得对方影响了自己的发挥。”   姜宁:“……”   这个理由,倒是挺好学的。   卫小小:“宁哥哥,我觉得是哥哥太笨,明明不是那个方向。”   卫小宝:“那样就是对的,上次二哥才教过!”   异口同声的两道质疑响起,姜宁默默在心里感慨,不愧是双生兄妹,默契十足。   只是鲁班锁这东西,实在不是他擅长的。   “问你们子书哥,我要去楼上坐会儿。”姜宁站起来,“嗳,子书,你盯着一下,一会儿我娘过来,你让她歇会儿,或者把他俩交给她管就好。”   王子书瞪大眼,对上兄妹俩期待的眼神,立即心软了。   姜宁溜得快,直接去了二楼,跟做最后检查的顾苗碰上,一块查完房,这才寻了个雅座待着歇会儿。   顾苗往楼下看去,“真不敢相信,我们竟然在金陵开了一家酒楼。”   金陵是什么地方?天子脚下,寸土寸金。   别说是开酒楼,换作从前,他都没想过会来金陵待这么久。   姜宁看他一眼,顺着他视线往下看,大家都在忙着检查手里的活,连鞭炮都点了好几回,就怕少了。   “我倒是想过。”姜宁半点不藏着心思,“第一次在镇上卖小吃的时候,我就跟长昀说,有朝一日,要把酒楼开到京城去。”   “你这么想不很正常?”顾苗盯着他,一脸欣赏,“我爹娘知道你的打算后,想都没想就同意了,还问我之前怎么不拉着你在易安楼一块合伙做。”   顾苗早就想这么问了,只不过觉得姜宁有自己的打算,所以才没问。   当初姜宁把酸汤卖给他,按一斤成品五十文算,一个月能赚到好几两银子。   哪怕后面新鲜劲儿过了,也还是有个三五两。   一年算下来,小一百两。   加上姜宁自己摆摊的生意,其实一年大概是能赚到一百两的。   但这一百两,不过是易安楼一个月,或者是两个月的收入,姜宁完全可以跟他再推几道菜,这样也不会后面买宅子、赶考时需要算账。   “是想问我,怎么不把菜单上那些菜,都跟你一块合伙吧。”   “嗯,做生意嘛,谁不想多赚一点。”   姜宁失笑,“一个原因是那些菜的用料都简单,吃一回不知道厨子怎么做的,三四回总该知道。”   话音顿了顿,“另一个是,大多菜成本高,要不是量大,做起来不怎么划算。”   姜宁拿起杯子,摩挲着杯壁,“其实也是有私心,跟你合伙固然是好,但我拿不出银两入伙,只靠几道菜跟你分,分多了显得我贪心,分少了日子一久我们都会觉得自己吃亏。”   “所以我自己开食肆,盈亏自负,虽是小本生意,但不也挣出这么多东西来。”   顾苗闻言怔了片刻,随即摇了摇头,“之前总说你家长昀心思难猜,现在看你也一样。”   “是,是我瞻前顾后,想得太多。”   姜宁老实认下评价,“这不,到了金陵,就不再想那么多了,管他的,先把生意做起来。”   “真正做生意后,才知道这钱难挣吧。”   顾苗问他,“之前觉得一百两不多,但换成铜板,得十万枚铜板才够一百两,钱罐都要装不少个。”   “我刚卖土豆片那会儿,觉得用不了多久,我就能赚够一百两,后来发现……”   姜宁叹了声,“太不容易了。”   就像顾苗说的,一百两是十万枚铜板,换成他熟悉的货币,那就是十万块。   多少人一年到头上班都挣不了这么多,还别说花出去的。   他们一家五口人,五张嘴吃饭,又是给姜大志那个混账十五两,又是买食材,修补屋子、修浴房、打炉子,全家吃穿,加上给私塾的学费,文房四宝的开销。   一笔笔账算下来,还有余钱买一座宅子,县府、州府和金陵赶考,路费和食宿,最后还能有几十两在手里,已是挣得多的了。   顾苗自是知道这一路走来,姜宁和卫长昀是怎么过的。   “不容易归不容易,却也厉害,咱们镇上就那些人,不过几百户,去馆子、酒楼跟食肆吃饭的,左右不过那些。”   白手起家并不容易,想要日赚千金,做梦还快些。   一个小镇,又不是州府、京城这些地方,客人多。镇里的百姓,大多人家,每日能花个几十文,都算多的了。   “所以那会儿不把这些菜拿出来跟你合伙,也是这个原因。”   姜宁喝了口水,“我们自己吃还行,放到酒楼、食肆里,能常来买的人少。”   几百户人家里,能常来买这些的,有二十来户,已经算多的了。   顾苗连忙道:“我可不是在埋怨你藏私,是替你们卖房子时,想着要一起合伙,你们在镇上的宅子,说不定就不用卖,好歹住了一年呢。”   姜宁听他解释,道:“卖了便卖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况且你还把酸汤让出来,又提醒我米饭不能任人加的事,不然还不知道多多少成本。”   “这里是金陵,又不是镇上,酸汤老少皆宜,还不辣,哪的人都能尝,不卖才是亏了。”   顾苗笑道:“至于米饭,尽管江南是鱼米之乡,稻子产量高,可每桌都是这么送,指定不行,人家点一个菜,吃三碗米饭,不就吃回本了吗?得限量。”   这还是跟姜宁学的,每桌可以送一小盆饭,再吃就得价钱,按斤两来算是最好的。   姜宁点点头,他之前写的那些经营思路,尽管经过四处走访、观察,却难免有想当然的地方。   从修整酒楼到今天开业,顾苗、谢蕴和赵秋,还有其他人都提了不少建议,就为了酒楼能顺利开业。   这么大的摊子,可不是他一个人能做起来的。   “嗳,你们俩在上面说什么,快点下来,吉时马上到了!”谢蕴站在大堂,朝上面喊了一嗓子,“后厨的火都烧起来了,就等着放鞭炮起锅烧第一回油,三个灶可都架上了。”   “宁哥儿、苗哥儿,你们快下来。”赵秋也从柜台后出来,理着衣服道:“你下楼时慢点,别摔着。”   姜宁和顾苗对视一眼,立即起身下楼。   算了这么久的日子,可不能因为他俩耽误吉时。   在做生意这点上,还是要对黄历虔诚些。   三个厨子待在后厨,八个伙计一左一右站在门口,姜宁他们几人,一排站在酒楼前,周庚正在挂鞭炮。   姜宁离得远一些,和赵秋一块抓着红绸的一角,对面站的是顾苗和谢蕴。   王子书看着门口的香,等香刚燃尽,一锤下去,敲响了铜锣。   周庚听到声音,手里的香往鞭炮引线靠去,飞快跑开。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姜宁他们一拽手里的红绸,挡在牌匾上的红布被扯下,揽月楼三个字露出来。   落笔有神,担得起一副好字的夸赞。   “揽月楼开业大酬宾,今日全店消费,仅收八成价,各位客官,里边请坐!”   “新店开业前三天,酉时更有好戏登场,连听三日,每天半个时辰,精彩不重样。”   “店内不仅有黔州美食,更有各色糕点、饮子,价格童叟无欺,口味老少皆宜!”   “叔叔婶婶,店里请!”   “漂亮姐姐,店里有给小孩玩的地方,你跟哥哥不去看看吗?”   几个大人连带小孩,在鞭炮声里卖力吆喝完,姜宁便侧身让开,给进店的客人们让出道,顺便听听他们的想法。   “揽月楼?这字瞧着不错。”   “黔州是哪?也没听说过啊。”   “嗐,探花郎不就是黔州的,听说那里连马车都没有,一片都是山。”   “真的假的?探花郎能是那地方考出来的?”   “我听家里叔伯提起过,黔州喜辣,去尝尝?”   “前几天就看到他家门口挂的招牌菜了,画得有模有样,反正便宜,走,进去看看。”   ……   听着倒是还行,虽没什么知名度,但好歹前几天的宣传不算白费。   不枉他提前三天就安排人,四处在金陵的茶摊当托,讨论揽月楼开业的事。   趁着大多客人都进店了,姜宁正要跟在后面进酒楼,才转身,余光便扫到人群里一道熟悉的身影,倏然停下。   卫长昀见他发现自己,朝他一笑,从人群里走出,拿出一份贺礼。   “恭喜恭喜,姜老板开业大吉,生意兴隆。”   姜宁瞥他一眼,又觉鼻尖一酸,接过贺礼瞪道:“我还以为你来不了,得晚上才——”   这种日子,总是想要卫长昀在的。   卫长昀见状立即赔罪,低声道:“我跟老师请了半日的假,又匆匆回家换身衣服,便跑着来了,亏得有齐兄和李兄帮着分了些事。”   “我怎么会不来呢。”   他答应姜宁的,酒楼开业一定会在。 第213章   “这道菜是什么?菜汤煮鱼?”   “把你们这儿的黔州招牌菜都来一份,再给我们挑一间能看到河的雅间。”   “临河的座都满了啊,那二楼雅座要加多少?”   “上一份辣子鸡,好久没吃到地道的黔州菜。”   “折耳根是什么?菜根还能吃!”   “脆哨炒土豆,来一份。”   “伙计,我们要点菜,你们有菜单吗?”   ……   姜宁和卫长昀从外面一边招呼客人一边进酒楼时,迎面而来的便是热闹声。   开业前的担心,在这一刻稳稳被接住,好歹开业的声势是造起来了。   往后长久经营如何,就看这三天客人口碑怎么样。   “嗳,长昀来得正好,来搭把手,我这边快忙不过来了。”顾苗一看见卫长昀,直接把人拉走,“宁哥儿,你去柜台后面坐着,正好可以帮秋哥儿。”   “等等,我——”姜宁话都还没说完,旁边伙计一脸着急地跑来。   伙计在姜宁面前站定,“东家,后面厨房要忙不过来,这菜先做什么,还按照顺序上吗?”   姜宁看眼被拉走的卫长昀,视线对上,笑着点点头,便跟着伙计去了后厨。   “你看,前边大堂的伙计送来的每一份菜单都会挂在这里,谁先下单的就是一号,按顺序排。然后你要看一号的菜,有几桌点了,便在总的这份菜牌上,用红色的竹珠嵌进数字里,再跟大厨那边喊一嗓子,别自己先乱了阵脚,你乱了,他们更得乱。”   酒楼的锅,可不是家里用的小锅。   成人臂展宽的口径,哪怕是锅底越来越小,一锅菜按着能入味的量炒,分成六七盘肯定没问题。   “这、这人一多,忙起来就顾不上,手忙脚乱的。”伙计不好意思道:“下回我肯定注意。”   姜宁摇摇头,“我再带你一起做一遍,熟了就会省不少事。”   挽起袖子,一进厨房就闻到了油香,“现在看是比别的酒楼麻烦些,但熟能生巧。”   “主要是那菜单和菜牌,有些字我们也不认得。”伙计为难道。   “菜也编了号的。”姜宁看他一眼,刚才语气还挺温和,现在眉间却凌厉了些,“用数字就是为了让你们方便记忆。”   见状,伙计立即道:“东家别生气,是我们不该乱了手脚,分明都提前培训了好几天。”   “我并不是生气,只是希望职责范围内的事,你们能做好。”姜宁看眼挂着的菜单,边在菜牌上挪动竹珠边道:“其他的时候,别的事也不叫你们帮忙。”   姜宁扫了一圈,“脆哨土豆,六份。”   “凉拌米皮,三份。”   后边的菜,姜宁不点了,看眼跟着的伙计。“你既然是负责大堂和后厨对接的,只管盯着菜板就行,其他的有大堂伙计、帮厨,真要到你也要帮忙时,那我会再招人。”   闻言,伙计连连点头,“明白了,往后我一定记在心上。”   “那后边的你来吧,再有不懂的,叫我便是。”   姜宁神色缓和,“不懂要问,好学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强撑着面子坏了正事,才是得不偿失。”   “知道知道。”   姜宁看他一头汗,走到一边,拿了块干净的帕子递过去,又拎了一只壶放他旁边。   “把汗擦了,这壶水要是没了,得空自个到后边井里去打。”   “后厨闷热又油大,比外边热不少。”   把事交代完,姜宁去了灶边,还没靠近出声,周庚如临大敌,连忙叫他让开些。   “表哥,你别来灶边了,又是油又是火的。”   周庚正往锅里放佐料,“你要不去柜台那儿,还能盯着前边的客人,免得上菜出岔子。”   姜宁往后退开,扫了一眼另外两个厨子手里的活,一个在拌米皮,另一个正在烧热油,打算炒菜。   三个灶这会儿又派上用场了,每个厨子一个灶,灶上两口炒菜锅加一个煮汤的锅。   另外还有一个单独烧热水的地方。   之前改厨房的布局,就是为了能宽敞一点。   宽敞好用的同时,还得让后厨的一帮人待得舒服点,留了好几个通风口,夜里闭店时,便用活动板给封上,免得蛇虫鼠蚁钻进来。   “我在这儿杵着,你们都怪不自在的,那我出去了,真要有事,支个人去柜台叫我。”   姜宁瞥了眼案板和备菜区,又看了看帮厨手里的事,“生熟和荤素都要各自分开,别挨着放,也别都用同一个东西装。”   帮厨立即答应,“东家放心,我们肯定会注意干净。”   姜宁失笑,走出去之前,看了眼刚才传菜的伙计,见他正盯着菜单和菜牌发愁,不禁摇了摇头。   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行行难。   传菜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要记性好、够仔细,还得反应快。   伙计回头,看到姜宁要出去,立即笑着道:“嗳,东家。”   姜宁嗯了声 ,“有事再叫我。”   伙计连声答应,又接着弄自己的菜牌。   从后厨到大堂,不说一下进了避暑的屋子,但也凉快了许多。   姜宁绕到柜台坐下,环顾一圈,没见到卫长昀,不由诧异,“秋哥儿,长昀不是被拉去帮忙了吗?”   赵秋正在点东西,又差人给新的一桌上茶和瓜子,“是去帮忙了啊,不过是去搬东西,可不是在大堂这边忙,去花园那边的库房拿酒了。”   为了迎合金陵众多文人雅士的喜好,他们特地在花园里搭了一个半开放的小库房。   大多酒都锁在里边,外面放了几个空坛子装饰,旁边那棵树开花时,花叶落下,跟画似的。   “那我去看看。”   “放心,苗哥儿还不至于真把他卖了,堂堂探花郎在这里做伙计,多少有些不像样。”   “我哪是担心这个。”   顾苗是个随心的人,可也知道分寸,哪会真让卫长昀去当伙计。   他们不介意,朝廷都得介意。   新科探花郎怎么也算是朝廷的颜面了。   “那你慢点,客人多呢。”赵秋叮嘱道:“小小和小宝都去孩童区那儿当陪玩了。”   姜宁瞪大眼,目光扫过去。   兄妹俩真跟赵秋说的一样,在那儿当小导游。   得了,大家都有活干。   还真是一家老小齐上阵。   想着,姜宁走出大堂,从一旁的□□,往花园那边走。   大堂几乎已经坐满,不少客人知道酒楼还有花园可以观赏、游玩,便想着在这里边玩边等,打发时间。   姜宁沿着□□走到花园里,一抬眼,对上卫长昀看来的视线,微微一怔,便走上前去。   卫长昀刚要提醒他小心,就见姜宁抬手,伴随一声“低头”,先低下头来。   “怎么了?”   “发上有花瓣。”姜宁拿下花瓣,“六月下旬了,难得这花开得好。”   指尖一捻,花瓣从指间落下。   姜宁退开一步,“今日生意,倒是应了这景。”   卫长昀接过他的话,“开门红。” 第214章   揽月楼才开业,不到半个时辰,大堂人满为患,二楼雅座只有三个空位,连雅间都提前预订了两间。   姜宁在柜台后面,帮着赵秋一块理台账,又要不时处理后厨和大堂的事,跟谢蕴那边核对采购的清单,等真正能卸下来时,坐在椅子里,连话都懒得说。   身体很累,但大脑很兴奋。   被那种正在做想做的事情的愉悦挤走了疲惫。   要不是过了饭点,再来一轮刚才那样的客满,他估计越干越起劲。   “去后厨讨来的茶,放了红枣和姜片。”   卫长昀从一边走来,把茶杯递到他手里,“拿开水泡了会,这会儿水温应该正好。”   姜宁接过来,听卫长昀对一些用词的习惯和自己越来越像,不禁笑了笑。   “当完苦力了?”   卫长昀在他旁边坐下,“还行,不怎么累。”   姜宁啜着茶,眼睛瞟了瞟他,“你体力可真好。”   语气里满是羡慕,而且不是一次这么觉得了。   卫长昀不禁一笑,“我要怎么接你的话?”   “我这么说,就是不要你接话。”姜宁语气酸溜溜的,“还以为你备考这么长时间,体力早不如从前了。”   卫长昀挑眉,“你觉得?”   姜宁哎了声,假装不知他的意思。   不就是前几天,他在木榻那儿靠着睡了,结果被抱到床上去的事。   “从木榻到床边,才几步路。”姜宁嘀咕完,抬起头,“对了,沈大哥和聂大哥他们多久来?”   “不还有你那两位同僚,状元和榜眼。”   姜宁问完,又有一点纠结。   把杯子放在一边,压着声音,“邀了温大人来,不会跟李平峥打起来吧?”   之前不是说,李平峥不喜欢温安臣吗?   可开业这种日子,自然是要邀请亲朋好友来的。   他们和顾苗、赵秋、王子书在京城都没什么亲戚,互为朋友圈子。   谢蕴那儿还有一些认识的叔伯、长辈,今天都请来了,晚上特地给留了一桌。   其他的,便只有卫长昀、沈明尧的同僚,加上聂丛文和温安臣。   “不会。”卫长昀说得笃定。   姜宁疑惑,“你确定吗?李平峥的脾气,是不怎么好,还有一点少爷的骄纵。”   但也能理解,毕竟是侍郎之子,好歹是三品大员了。   “他自己说了,等开业时,请温兄来酒楼里吃饭。”卫长昀解释道:“就上回的事。”   他一说,姜宁想起来了,“你是说他替李平峥送东西去内阁的事啊。”   可是这样一来,他们揽月楼是不是有一点过于显眼了。   状元、榜眼和探花来很正常,聂丛文和沈明尧来也没什么不对。   可温安臣这个时候来,没说不能来,要撇清关系,但会不会影响他的打算。   自从上次他俩聊过之后,姜宁和卫长昀一致觉得温安臣太胆大了。   完全是在走独木桥,一旦有差错,就会跌入万丈深渊。   “金陵城说大也大,都住在城里一辈子可能见不到一次,碰不到一回面。”   卫长昀知道他的担心,“但也很小,街上不知道哪个小贩,就有可能是眼线,别说知道所有的事,可七七八八也是了解的。”   就他们和聂丛文、温安臣认识的事,不说其他人,在三位皇子那里,绝对不是什么秘密。   或许还要加上内阁、翰林院。   “说的也有道理,毕竟我们都能想到的,他身在其中不可能想不到。”   姜宁摇摇头,“突然觉得生意也不是那么难做了。”   比起动这些脑子,他还是觉得数钱比较快乐。   尤其是看到钱一点点变多,夜里做梦都会笑醒好吗?   “差点没跟你说。”卫长昀正要起身,去给姜宁拿解暑的西瓜,正在后厨冰着,想到什么,“他们酉时前会到。”   科举泄题移交大理寺、刑部查办,他们一下都闲了下来。   若是衙门里无事,或者之前连着熬了许久未休沐,便可以自行安排时间,把休沐补了。   “酉时前?那也没多久了。”   姜宁往柜台边看去,“都申时了。”   左右不过还剩一个时辰,歇一会儿就到。   可今天才开业,中午生意就那么好,晚上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来,他们几个也走不开啊。   “那一会儿,你和沈大哥招待他们吧,我们还得忙晚高峰呢。”   “晚高峰?”   “就是……晚上吃饭的高峰期。”   卫长昀略一思索,内心毫无波动地接受了新词汇。   去给姜宁拿西瓜的路上,他想,跟姜宁在一起的一辈子,这样的词,多半是学不完的。   他才走,姜宁哈欠打了一半,其他人纷纷扎堆到柜台休息。   谢蕴:“……原来搞采买真的很累,我感觉今天光是核对单子,就差点崩溃了。下午还有一批来,我能不看了吗?”   顾苗:“大堂真的好吵啊,我的耳朵,我的眼睛。”   “苗哥儿,眼睛怎么会吵?”赵秋奇怪问了后,叹一声,“我到现在都还没理清楚,是谁把我的壶顺走了,点来点去,差一个。”   他话一说完,谢蕴和顾苗立即看过去。   赵秋一顿,“真的少了个,虽然不贵,但一个也要三十多文。”   “太过分了!”顾苗一锤桌子,“竟然还敢顺手牵羊,知不知道偷盗是触犯律法的。”   姜宁倒是见怪不怪,一是酒楼没有监控,光凭客人素质和他们肉眼观察,很难完全知道。   这边才说完,耳边又想起卫家兄妹俩的声音。   “宁哥哥!”   “宁哥哥!”   姜宁呼了口气,打起精神,“怎么了?”   朱红跟在后面,“小宝说自己没输,小小不干了,觉得他耍赖。”   卫小宝立即反驳,“我才没有耍赖,而且我算的也不一定是错的。”   什么输赢和耍赖?   在算什么东西啊,不会是他布置给他们打发时间的九九乘法表吧。   乘法表出现的时间很早,而且是历史记录和当代用的几乎没差别。   “六个六乘起来,明明是三十六,之前宁哥哥教的。”卫小小急着拉姜宁的手,余光瞥见卫长昀来了,“二哥!你也评理!”   卫长昀:“……?”   评什么理?   在柜台歇不了多久,又忙了起来。   一会儿喊一个人,没几下,柜台又空了。   直到酉时前一刻,踩着还不是晚饭正点的几位朋友,终于从公务里脱身,陆续到了酒楼。   沈明尧来过不少次,熟门熟路。   路上碰到齐时信和李平峥,就一起来了。   才刚要上楼,聂丛文人还没到,爽朗的笑声先进门。   “揽月楼,这名字怎么样?”   聂丛文往上一指,“好听吧,长昀取的。”   温安臣已经滚到嘴边的字,又咽了回去。   “……我还以为你是从哪本书里摘的。”   聂丛文知他嘴硬心软,摇头不介意,跨过门槛,扫了一圈,看到姜宁后眼睛一亮,拽了拽温安臣上前。   “恭喜揽月楼开业大吉,这是我们俩一起送的发财树,听说灵得很。”   “……?”   这贺礼是送到姜宁心坎上了。   发财树,一听就特别舒坦。   楼梯口的李平峥,猝不及防对上温安臣扫来的视线。   李平峥:“……”   这顿饭他要买单吗?不知道能不能打个七折。 第215章   “下面快忙到脚跟打后脑勺,来得晚了点,招待不周,多多包涵啊。”   休息间的门从外面推开,姜宁和顾苗、赵秋一块进来。   看着累,但脸上都带着笑。   这会儿高峰过了,后厨跟伙计都能应付过来,他们才得空上来。   他们一进来,卫长昀便起身走到姜宁身边,把他手里拎着的一壶酒接走。   低声问:“樱桃酿?”   姜宁偏过头,“嗯,早上带来的,度数不高,我还拿在井里冰了冰。”   说话间,卫长昀帮姜宁拉开椅子,等他坐好了才入座。   俩人一抬头,其他人纷纷收回吃瓜的眼神,各自看向别处,假装很忙。   看别人谈恋爱,比自己谈有意思。   只有聂丛文,依旧透露出一股清澈感。   “用得着招待什么?不都是朋友了,再说长昀也在。”聂丛文爽朗开口,“要不是我们帮不上忙,给你们当伙计都行。”   温安臣没眼看他,专心盯着面前的那几道菜。   沈明尧和顾苗正在叮嘱今南,虽然是弟弟,但不要因为自己是弟弟,就让卫小小、卫小宝迁就他。   只有李平峥,一听聂丛文的话,嘴快得藏不住。   “让你去当伙计,不得给长昀把店砸了吗?”李平峥看聂丛文和温安臣关系匪浅,多少是有些迁怒。   聂丛文哎了声,笑起来,“所以才不敢去,怕砸了他们的招牌。”   李平峥:“……”   这跟一拳打在棉花上有什么区别?   温安臣抬起眼,看向李平峥,“李编修,多日未见,不知令堂令尊可好?”   李平峥眼睛瞪大,张了张嘴想反驳。   话都到嘴边了,想起那日在翰林院的事,立即咽了回去。   得了,还真是关系匪浅。   齐时信经历过停职后,比从前更为稳重。   见状,拉了一下李平峥,对他摇摇头。   李平峥以茶代酒,看向温安臣,“家父家母一切多好,有劳温大人关心。”   姜宁瞥见桌上情形,别开脸偷着笑了一声,抿了抿唇角,压下笑意后,胳膊肘碰了碰卫长昀。   俩人视线一对上,立即明白了对方意思。   卫长昀站起来,拿了樱桃酒,给酒盘里的杯子都添满,“这是酿来自己喝的樱桃酒,味甜、回甘,喝了不误事。”   “樱桃酒?倒是不怎么喝过。”   “是之前埋在你家院子里那坛吗?我老早就惦记了。”   “宁哥儿不仅做菜好吃,酿酒也是一等一的好。”   “光喝这个樱桃酒吗?这不得痛饮三百杯,庆祝揽月楼开业如此红火,可不比那太白楼差多少。”   “那还是差了一丁点的。”   ……   樱桃酒虽度数不高,却味香,   刚揭开封口时还不觉得,等卫长昀端着盘子转了一圈分完,屋内已经飘着清爽又甜的酒气。   顾苗平时就会和沈明尧小酌,先尝了尝,立即起了心思,“宁哥儿,我们还不能自己酿酒,要不你改良一下,咱们做个樱桃饮子吧。”   旁边正跟王子书小声嘀咕的赵秋,闻言抬头,“早知这样,之前樱桃熟时,我该多做一点酱。”   王子书道:“你把樱桃酱拿来了?”   赵秋嗯了声,“拿了啊,想着万一能派上用场。”   在镇上时,他帮姜宁看了一阵子的食肆,处了那么久,自然也沾了他的一些习惯。   见着一些东西,就想能不能晒干、做酱,能保存得久一些。   聂丛文看温安臣想喝,又因为平日的习惯,迟迟没尝,心念一动,便伸手把杯子举起来。   “我们是不是得碰个杯,庆祝揽月楼开业大吉,生意红红火火。”   “干杯!”   更为熟识的几位,异口同声地默契开口。   其他人虽不知道这是什么习惯,却也跟着碰了碰杯子,迟了一点说出“干杯”二字。   这气氛,倒是没了拿着杯子敬酒、点头示意那样的生分。   喝了酒,樱桃的甜香更浓厚,氛围也比之前要热络了许多,至少话匣子是打开了。   一屋子的人里,全都是进士出身,不聊官场的事,只说读书考科举那些年的趣事。   比如试卷差点被淹,泡坏了。   或者是考生因为暴雨淹了路,导致缺考。   更别说一群人来自五湖四海,从黔州、岳州再到鄂州、金陵,提到家乡,难免会互有高低之争的玩笑。   三个小孩倒是不吵不闹,自己寻了一处地方玩,或者去楼下孩童区那儿,跟人家搭积木、玩算盘、解鲁班锁。   姜宁不能多喝酒,加上身子的缘故,只在一旁默默地吃东西,顺道听几耳朵的八卦。   嘴上不得闲插话,一个人笑偷着笑。   卫长昀发现好几回,除了给他夹菜外,就是拦住他吃太多油腻的菜,免得回头不舒服。   “你们是不知道,我第一次参加科举考试,第一天进贡院,我都想回家了,地方小得,我感觉腿都伸不直,还得在里面待三天,晚上睡的时候,膝盖都弯着。”   聂丛文没喝多少,脸倒通红,“眯了一会儿,我浑身不得劲,干脆坐起来答卷。”   “你三天没睡啊?”李平峥好奇问。   齐时信道:“其他州府的贡院,尤其是院试,比不得金陵和国子监,是有些狭窄。”   沈明尧点头,“黔州考生不少,尤其是院试,都想着考中秀才,便能保一家老小吃穿用度,故而人特别多。”   “但贡院就那么大,还不能随意往外建,隔间便越来越小。”   李平峥挠头,心想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他一到年纪就进了国子监,确实没有这样的遭遇。   “他想了个办法。”温安臣放下筷子,“用席子铺在地上,躺在桌子底下,反正只要上半身不出去,腿脚伸出去了也不违规。”   他瞥眼已经露出不好意思笑容的聂丛文,“不过——”   聂丛文咳了两声,清嗓子道:“是没违规,但差点把夜里巡视的考官给绊了一跤。”   其他人一听,顿时瞪大眼。   这也行?   “摔了都是小事,关键他还以为贡院闹鬼,喊了一声,全贡院的考生都醒了。”   聂丛文越说越不尴尬,仿佛在说别人一样。   姜宁刚吃完一个柠檬泡椒凤爪,狐疑地看向卫长昀,小声问:“那你呢?”   卫长昀把他碗里剩下的凤爪夹走,换了一碗汤,“侧身屈腿睡,不行便起身站会儿。”   姜宁:“……”   又多了一条不参加科举的理由。   睡觉的时候,腿伸不直,那多难受啊。   一会儿就算了,还是三五天的,反正他是受不了。   科举的趣事聊完,不知谁起了头,话锋一转,就提到了成家的事情上来。   在座的,来自黔州的六个人,两两成了一对。   两对夫夫,还有一对婚约已定。   另外四个,倒是也有姻缘,却都没成。   李平峥年纪不大,才弱冠,上面的兄姐都已成亲,家里便不催他,尤其是刚中了榜眼,地位上升不少。   至于齐时信和聂丛文,一心备考,有人上门说亲,都以科举为重推辞拒绝。   才对完,所有人便默契地看向温安臣。   温安臣刚夹了一块鱼肉,不紧不慢地抬眼看看,“我吗?”   投来的眼神立即变得更好奇,“暂时没有成亲的心思。”   “……”   真是,好意料之中的回答。   这个话题说完,又转回到揽月楼身上,开始选自己最喜欢的菜和最不喜欢的菜。   期间,顾苗、赵秋都出去了趟。   周庚为后厨的事情,上来过一回。   等到亥时快结束,这一桌开业大吉的亲友宴才算告段落。   早就备好的马车等在酒楼外,接走了温安臣、聂丛文。   李平峥走时,顺道把齐时信捎走,送他回家。   他们一走,姜宁几人先安排伙计收拾,挂了打烊的牌子后,让伙计收拾完了去休息。   检查完了前院、花园和雅间,并无喝醉了的客人,这才去了议事的屋子。   “周庚和阿娘他们一起回去了?”姜宁瞥见卫长昀推门进来,朝身边赵秋说了个数,便把银钱往箱子里放好了才问。   卫长昀嗯了声,“他们先回去休息,小小和小宝都快睁不开眼了。”   “应该让今南一起回的,反正都顺路。”姜宁看眼顾苗,转头看着趴在一边桌上睡着的顾今南。   顾苗正在理今天各个区的上座,抬了下头,“睡着了,就不叫醒他,等会跟我们回一样的。”   姜宁点头,又去数另外一堆铜板,道:“打烊时间,会不会太晚了?”   今天是子时才打烊,等收拾完回家,住得远一点的话,到家都得子时三刻了。   偏偏做酒楼生意,第二天还不能点对点的到酒楼,得早来备菜、收拾。   月钱给得是不低,可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身体会垮。   “先看半个月,要是一直这么忙,我们就招人。”谢蕴理完明天的备菜单,“或者现在就开始物色,有中意的,招人时就直接问。”   赵秋干巴巴地答应,嘴里又在碎碎念,怕记错账。   坐在一边,难得无所事事的卫长昀三人,互相看看。   “记账听上去,有点复杂。”   “什么时辰了?”   “子时二刻了吧,是有些晚了。”   围坐在一起的揽月楼四位东家,正专心对账、数钱。   姜宁接过赵秋递来的账本,大致看了眼,“十八两、二十一两,这里是……”   “七两,全部加起来是四十六两。”   第一天营业额是四十六两,换算一下的话,那就是四万六千多了。   赵秋让王子书拿走盘子时,发现下面还多出四个铜板。   姜宁一见,伸手拿起来,“正好我们一人一枚,也算是开门迎财了,图个好寓意。”   话音顿了顿,“祝我们财源广进,正缘得财。” 第216章   “你在那找什么呢?”   姜宁放下手里的匣子,扶着腰站起来,朝卫长昀走过去,一脸奇怪。   酒楼回来都已经夜深了,第一天开业的兴奋劲儿也扛不住困意,其他人都匆匆洗漱歇下。   他俩向来习惯了睡前复盘,刚才一块点了下今天的成本,算了算利润,所以到这会儿还没睡。   不过才算完,收拾了一下纸张,卫长昀就一个人跑到书架这边翻找东西。   卫长昀从一堆书里,翻出一本看上去起了毛边的。   姜宁刚好走到他旁边,看了一眼,诧异道:“这个时辰了,你还要看书?勤奋也不是这么勤奋的吧。”   翰林院这么卷的吗?   好吓人。   卫长昀无奈看他一眼,拉着他到旁边椅子,自己坐下后,让他坐在膝盖上。   仗着胳膊长,从后面环住人,还有空间打开书。   姜宁抬起手,搭在他胳膊上,“你怎么还要我跟着一起卷?我不想读书。”   眼皮都要抬不起来了,书上的字跟毛毛虫似的到处爬。   他伸手压在书上,一脸困倦地偏过头,往卫长昀颈侧埋。   卫长昀低笑一声,“真的不看?”   “有什么好看的啊,我眼皮真的好沉,得拿筷子支着。”   姜宁嘟囔道:“眼睛睁不开了。”   卫长昀挑起眉梢,“书上说,有一种果子叫薜荔果,雌果内的果肉,晒干后浸泡揉搓,水放置在冰里一两个时辰,就可以凝固起来,呈白里带点黄的……”   姜宁的眼睛随着他说话,一点点睁大,等到最后一句时,便已经拿开手,低头去看书上内容。   “冰粉?!”   竟然真的可以做出冰粉?那不就有救了!   今天他们在酒楼算账时,可不光算了账面的收支,还把后厨出的菜,按照点菜次数排了个顺序。   现在天气炎热,凉菜和炒菜比较受欢迎。   汤菜、煮菜不太行,会觉得吃了热。   故而,几款饮子也买得挺好,还备受好评。   所以他们还在商量,怎么才能拿到酿酒的权限,自己酿一些度数不高的果酒。   要是真的可以做出冰粉,那就不愁卖了。   不管书上写的是真是假,试试也无妨,反正金陵街头巷尾,还没看到冰粉在卖。   “不过这个薜荔果长什么样?光是书上画的这模样,我看到了也认不出来。”   姜宁点了点书,“又称木莲、鬼馒头?这名字倒是挺奇怪的。”   “所以我托人去找了一下。”卫长昀伸手,从桌旁拿起一个小木盒,抽走上面的盖。   “马上进入果子的成熟季节,可以抽一天时间去山里摘。”   姜宁伸手,拿出薜荔果,举在眼前打量起来。   “原来薜荔果长这样,是挺像木莲的。”   伸手捏了捏果子,“所以要怎么做?”   卫长昀:“……”   “你不会做吗?”   姜宁露出一丝腼腆,搭在他肩上的手,轻轻戳了戳,“我也没说自己会做啊。”   别的东西,他看多了就会,实在不行缺了几味调料,也可以按照自己的口味来调。   但冰粉这东西,他从小到大虽然好奇,也看过爸妈怎么做,可就是没明白,那一袋粉放进去搅一搅,沉淀一晚上放进冰箱,第二天就成了果冻似的冰粉。   “书上没有薜荔果如何食用的记载吗?”姜宁好奇问:“以大家爱吃的程度,不应该啊。”   卫长昀无声地叹了口气,认命地开始翻书。   上次发现了可以制作冰粉的原料后,便先托人去寻,因着公务没有时间接着往下翻看。   姜宁捏捏他耳垂,“这有什么好叹气的?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就算书上没写,我也能研究出来。”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一颗吃货的心。   卫长昀往后翻了几页,仔细看了看,“宁宁,你看这一段是不是冰粉的制作之法?”   姜宁才刚放完话,一听眼睛瞪大,“我看看,说不定就是。”   研发精神可敬,但要是有现成的配方,那是再好不过。   卫长昀为了方便他看书,把书拿高了些,“上面说,取雌果剖开,剥掉里面的果肉晒干,但不能暴晒,要注意晾晒的时间,最后再用布裹住,在凉水里不停地揉搓,让果浆完全融在水里,再——”   “再把水静置,最好是放在凉快的地方,这样第二天就能凝成冰粉。”姜宁接过他的话,手一掀,把书合上,“后面的步骤我知道。”   顿了顿,接着道:“我也只知道这部分。”   姜宁打了个哈欠,歪头靠在卫长昀肩上。   卫长昀抚了抚他的背,把书放到一边,低声问:“打水给你擦擦,这样能舒服些。”   从酒楼回来时,便已经洗漱了。   只是正逢盛夏,哪怕是夜里风凉,却还是热。   光是坐着,就能出一身汗。   男子本来就比女子体热一些,加上姜宁如今有孕,腹部隆起比之前大,动作间更费劲,难免身上黏热。   姜宁闭着眼嗯了声,“随便擦擦就好,是有一点汗。”   之前觉得夏天炎热难耐,但山里、村里风凉,也不像现在这么难受。   不像金陵,本就比黔州热许多,城内是少树多房,加上人多嘈杂,不管白日夜里都,风吹来都是热的。   卫长昀松了手,拍拍他的腰,等他起身后,先把人扶到床边躺好,才去外面院子里打水。   虽说是擦身子散热,但姜宁用不了凉水,都是用热水兑成温水。   “这段时间忙坏了吧?”   “还好,我有分寸的。”   “不是不让你忙,是想说再忙也要顾好自己的身子,又瘦了一点。”   姜宁睁开一只眼睛,笑了声,“你的眼睛是尺啊?这都能看出来。”   “那你怎么不说,我小腿都肿了。”   卫长昀神色微暗,把帕子放回盆里,擦干手后,帮着姜宁把衣服穿好。   “我在太医院那边打听了下,再过两个月,可能会肿得更厉害,每天多按摩一炷香的话,能好一些。”   “还有鞋,也要穿得宽松些,底子软点。”   姜宁道:“阿娘说给我新做了一双鞋,不过这一阵子太忙,还没做好。”   “娘做的鞋,自然是最适合你的。”卫长昀起身,端着水往外走。   等他再回来,姜宁明显已经困得半梦半醒了。   卫长昀掀开薄被,坐在床尾处,微弯着腰给他捏小腿。   姜宁哼了声,不情愿道:“没有不舒服,你不也忙了一天,赶紧睡觉。”   卫长昀没动,只道:“你睡你的。”   姜宁脑子转得慢,刚顺着答应了一声,忽然觉得不对,只好扯了扯卫长昀袖子。   卫长昀停下动作,偏着身子靠过去。   “怎么——”   话音未落,脸刚贴过去,便觉得脸上一热,微微睁大眼,转头看着倒回去的姜宁。   姜宁伸手拽了拽被子,用脸去贴着枕头。   “晚安。”   卫长昀笑笑,坐回去接着捏腿,“晚安。” 第217章   薜荔果并非什么稀罕的果子,长在山间、枝头,哪怕无意间看到,也不会想到这个毫不起眼的野果,能拿来做冰粉。   要不是卫长昀在书里看到,姜宁估计也不会把两者联系起来。   毕竟,左看右看,这个薛荔果都不像是冰粉原料。   他从前看到的,都是一小袋装的粉。   揽月楼刚开业三天,生意红火,不少达官贵人、富商掌柜都来店里尝个鲜。   姜宁在店里守着,看后厨、大堂和采购从一开始有些忙乱,逐渐步上正轨,终于能放下心,专心研究冰粉。   “宁哥哥,你在做什么啊?”卫小小搬了一张小板凳,挪到姜宁旁边,托着脸颊满眼好奇。   姜宁歪头看她,解释道:“这叫薜荔果,盘子里放的是果肉,看起来是不是一粒一粒的,跟橘子、柚子有点像。”   “对对对,特别像柚子的果肉。”卫小小摊开两只手,“宁哥哥,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姜宁笑着问,“我要搓冰粉,你要想帮忙的话,我给你一个小盆,你帮我把那边篮子里的薜荔果掰开,果肉都挖出来,可以吗?”   卫小小重重点头,“好啊好啊,挖果肉我最在行。”   姜宁又重新洗了一遍手,把果肉包进纱布,放到盆里,没过水后像搓面团一样搓起来。   搓的第一下,黏黏的果胶立即占了满手。   姜宁咧了咧嘴,有些嫌弃地撇下嘴角。   好奇怪的手感啊!   “宁哥哥,要不我来搓吧?”卫小小瞥见姜宁的表情,主动请缨,“我觉得有点好玩。”   活揽过去了,还顺势给了姜宁一个台阶。   姜宁眼珠一转,唇角忍不住上翘,“可以啊,就跟搓面团一样,把果胶揉出来。”   他实在受不了这个手感,比摸鱼鳞还难受。   “原来宁哥哥你也有怕的东西啊。”卫小小仔细把手洗干净,又甩了甩,等着风吹干。   视线看向正洗手的姜宁,“我和哥哥一直觉得你好厉害。”   姜宁诧异地哎了声,擦干手后,去切薜荔果,拿勺子挖果肉,“我有怕的东西,就不厉害了?”   “不是不是,是觉得你什么都会,遇到什么事都能解决。”   卫小小一脸崇拜,“二哥也是这么说的。”   姜宁笑起来,“听你这么说,我也觉得自己可厉害了。”   “当然啊,要不是有宁哥哥你,我和哥哥早估计——”卫小小把手伸进盆里,一只手拽着纱布,另一只手使劲搓着,“那回我发烧,要不是你,我可能就烧成傻子了,和铁柱叔一样。”   姜宁微微愣住,盯着眼前明显长大不少的卫小小,走了会儿神。   一眨眼,都过去两年多了。   再提起他来这个世界的第一天,恍若隔世,有些记忆分明不算远,却觉得模糊。   而且他发现,家里除了朱红外,好像真只有卫小小一个姑娘。   就算是不限于家里,周围一圈人里,是姑娘顶多再加一个谢蕴和她的丫鬟豆蔻。   卫小小眼看着就已经要九岁,这个年纪都上小学了,说不定还有少女心事。   姜宁回过神来,看向卫小小时,忽地发觉他们有些失职。   他相信朱红对卫小小一定是百般照顾,两人也会说一些悄悄话。   可以他对自家阿娘的了解,大概率和他们一样,也有疏忽。   “小小,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或者是想学的东西?”姜宁把剥下来的果肉,慢慢捣散,“出去玩也算。”   卫小小一脸疑惑看他,“宁哥哥,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姜宁自认为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不然也不会在卫长昀自己都尚未察觉时,就意识到了他们俩之间的感情变质。   但说是完全细腻,又不谈不上。   “想和你聊聊天啊。”姜宁脸上挂着笑,“以前在村里,我和长昀经常不在家,去卖东西就是一天不见你们,后来到了镇上,虽然天天见,可还是忙。”   他顿了顿,“你们来金陵这么久,都没和你好好聊过天。”   闻言卫小小瞪大眼,一时说不出话来。   在她看来,聊天是大人们的事,和小孩无关,他们只需要在一边玩就好了。   “宁哥哥……”   “尽管有小宝和你作伴,但周围邻居家小孩少,也不像镇上大家都熟,你们可以随便跑。”   姜宁道:“一起玩的朋友,少了很多吧。”   燕朝再怎么开放,对女子经商无限制,但依旧没有女学,所以家中姑娘哪怕是能上学,也都是请先生回家教授。   除非是自己家里开的私学,从家族里选适龄的孩子,凑到一块上课,才会男女同堂。   “我觉得还好。”卫小小的一双大眼睛,直直地看姜宁,“只是哥哥要去学堂里上课的话,我就没人作伴了。”   姜宁想了想,“所以有哥哥在,会觉得有伴?”   卫小小点点头,“你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啊,不能一直跟我们在一起,婶婶平时也很累,所以我跟哥哥一块就好。”   “其实来京城这么久,我们也认识新朋友了,妙云姐姐、元安哥哥,还有小石头。”   这一条街巷里,有孩子的人家再少,那也还是有的。   再说了,不还有顾今南吗?   “还有今南!”卫小小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汗,“我们再大一点,不那么容易被人拐走了,就可以到处去玩。”   姜宁觉得她可爱,拍掉手上的果肉,给她理了理发髻,“我们家小小懂事又可爱,不过等到凉快些,我们还是去看枫叶,听说金陵城外的栖霞山,风景特别好。”   不等卫小小说话,姜宁立即举起三根手指发誓。   “这回肯定不食言,事不过三,仅之前在镇上那一次。”   去年秋游那次,是因为撞上乡试出成绩,正好忙,故而耽误了。   不过食言就是食言,什么理由都不是借口。   “宁哥哥,你不用这样,不一定要去赏枫,在家里也很好。”卫小小弯了一双眼睛,“你们不要太辛苦啊。”   姜宁望着她,有一种为人父母的感觉。   其实这么想也没错,他和卫长昀拉扯兄妹俩,虽说年纪没差那么多,但也跟带孩子没区别。   有一种希望自家孩子懂事,但又不想他太懂事的矛盾感。   天底下的人都知道,谁懂事谁吃亏。   “我们拉钩。”姜宁伸出小指,弯了弯,“这样就算我们说好了。”   卫小小忍俊不禁,哄着姜宁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就是小狗。”   “谁变谁小狗。”姜宁跟着她的话说。   拉完钩,大拇指还得盖个章。   卫小小接着去搓冰粉,比之前给布娃娃还要专心。   姜宁看她这么认真,忽地问:“小小,小宝可以去上学,你要是也想的话,一定要跟我们说,知道吗?”   卫小小仰起头一笑,“知道了,我以后要像谢姐姐那样。”   闻言姜宁挑起眉梢,觉得这倒是个不错的目标。   要是真像谢蕴,那他和卫长昀多半就不用担心她吃亏了。   -   难得姜宁一日都没去酒楼,夜里朱红、赵秋和周庚回来时,他做了一桌比较适合夏天吃的菜。   瓜豆汤、拍黄瓜必不可少,还有不少用凉油做的菜,口味偏淡,也不会越吃越热。   卫长昀比其他人回来得早,还帮着他做了不少。   忙了一天,大家都累。   吃饭的时候,简单说了下酒楼今天的情况,姜宁就让他们赶紧去休息。   他们也不跟姜宁客气,一个个困得不轻,飞快洗漱就回屋休息。   朱红和赵秋担心姜宁累着,还想帮一下,被他一口拒绝,说还有卫长昀在。   这话不是借口,而是卫长昀的确闲下来。   按理来说,进士及第的三个人,可谓前途无量,至少会重点栽培一到两年。   谁知今年出了这事,舞弊案一过,卫长昀大概是因为参与案件调查,知道了不少事,暂时变得清闲了许多。   比起他,齐时信和李平峥也没好到哪。   三个人真成了定时打卡上班、到点下班的闲人。   姜宁擦了擦头发,等着晾干时,见卫长昀在那里写东西,好奇起身走过去。   “在写什么?”   卫长昀抬头看他,见他头发还湿着,拉开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在帮老师理一份书稿,是要交给皇上的。”   “那这篇文稿最后是傅老的,还是你的?”姜宁手肘撑在桌上,托着脸颊,“这算不算是枪手?”   卫长昀挑眉,停下笔,“算馆阁的。”   “那也行。”姜宁笑了笑,“算在馆阁头上,多少还有一份你的功劳在。”   卫长昀摇头失笑,又转回去,接着整理书稿。   姜宁撇嘴,“觉得我这样太过势力、计较了?”   “不是。”卫长昀认真答道:“只是觉得有你这样护着,心里更有底气。”   姜宁瞪向他,“你少来。”   “是真的。”卫长昀干脆把笔放下,“这段时间闲下来后,要说并无担忧、怀疑是在撒谎。”   不只是他,其他两人也一样。   只因为一桩与他们没有什么直接关系的案子,便把他们晾在一边,每日除了整理书稿、编修旧书,便无其他的事,连议事厅不让进了。   一想到往后的日子,便是这样日复一日,难免会心焦。   卫长昀的性子再如何沉着,虽不至于心浮气躁,却也偶尔怔忪,不知费了这么大劲考科举是为什么。   “原来科举不过是入仕的起点。”卫长昀说完,吐出一口气,无奈地朝姜宁一笑。   姜宁神色变得柔软,直直地看他,等他说完后,才开口。   “是不是馆阁里,有人给你们难堪了?”   他问得直接,没有一点儿避讳和拐弯抹角。   其实,这事想也知道,翰林院里都是些读书、科举的人,自然会因为舞弊的事戴上有色眼镜。   姜宁看他不说话,就当默认了。   “不只是舞弊案的事阴阳你们,在你这里,说不定又要旧事重提,拿你我的事情编排。”   姜宁一条一条列出来,“那他们倒是有本事,这么厉害,怎么还待在翰林院?就算是待在翰林院,也不该再和你们待在一处办公。”   卫长昀被他的话逗笑,这几日来,积压在心里的烦闷散去不少。   知道是这个道理,可听姜宁说起来,就觉得不同。   “旁的事不好说,但傅老还能让你整理给皇上的文稿,哪里像是要放弃你。”   姜宁直言道:“分明是器重你。”   连他都看得出,翰林院其他人不可能眼瘸。   这些时日针对卫长昀,无非就是嫉妒他年纪轻轻,得傅老器重,有心栽培。   内阁大学士的门生,任谁来看,都是给内阁储备的人才。   朝廷这么多机要,内阁才是皇上之下的第一顺位。   卫长昀轻蹙眉头,片刻后道:“我知道。”   “所以,你可不能辜负傅老的期望。”姜宁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拍拍他的肩,“更不能让那些人得逞。”   他可是一身反骨,旁人越觉得不行,就越得行。   不蒸馒头争口气,说的就是这个理。 第218章   才从桶里拿出来的陶盆,摆在议事间的桌上,正丝丝往外冒白气,不用摸都是凉的。   不大的地方,围了一圈人。   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知道怎么做,纷纷看向从门外进来的姜宁和卫长昀。   卖的什么关子,还特地把他们都叫上。   顾苗走到一边,抱起咿咿呀呀学说话的潼潼,“你俩这卖的什么关子,下边可都忙晕了,耽误不得。”   姜宁从他旁边过,伸手逗了逗小丫头,“不耽误你们多久,这不就来揭晓答案了。”   “这一盘子水果,还有红糖水、花瓣酱,还有——”   赵秋点了点,“花生碎、糖碎,是跟这个拌在一起吗?”   “差不多。”姜宁走到桌旁,拿了一只碗,再用勺子挖了一勺冰粉放进去,铛铛铛开始捣碎。   见谢蕴已经忍不住去拿碗,连忙阻止,“谢姐姐,这可不是让你自己拌的。”   谢蕴一听,立即放下碗,而后观察起那碗冰,“自己拌和别人拌,还有差吗?”   “这不得先给你们打个样。”   姜宁边笑边给碗里加小料,“跟做蘸水有点像,不过最重要的,还得是这个。”   要做冰粉,唯二不可少的,便是红糖水和冰。   如果再加一样,那就是干果碎。   现在加这么多料的冰粉,都是为了迎合市场、顾客口味,慢慢变化出来的。   倒不是说失了原本的味道,而是姜宁小时候吃的冰粉,其实就这几样小料。   顶多再加点软糖和冬瓜糖、山楂碎。   “这个东西看起来的口感,有一点像炖猪蹄的汤,就第二天起的那一层冻。”   顾苗形容一下,“不过,更硬一点。”   “听苗哥儿这么说,还真有点像。”赵秋拿筷子戳了戳,“更弹滑一些。”   他俩说话时,姜宁这边已经弄好了第一碗。   平时吃面的碗盛了满满一碗,底是冰粉、红糖水和冰,再放了应季水果、干果碎跟糖果碎,最后浇上一勺花瓣酱。   不说吃了,光是看着小料的颜色搭配,就挺开胃的。   “第一碗给谢姐姐。”姜宁习惯地说了句,“女士优先。”   谢蕴不跟他们客气,在座的除了潼潼外,的确只有她一个姑娘。   “谢谢宁哥儿,我先替你们尝尝。”   旁边卫长昀那碗也做得差不多,就递给了赵秋,“昨天刚学的。”   赵秋:“……”   “难怪给我,原来是拿我当试菜的了。”   “那你俩一人弄一碗,正好可以给周庚也送去。”顾苗坐在椅子里,拉着潼潼的手,让她先学会站。   姜宁点点头,着手弄第二碗。   “要是你们尝过觉得可以,那后面就多弄一点,给放在酒楼甜品和饮子那儿。”   “最近,我又研究出了——”   “好爽口啊!”   “这是个什么口感,有点儿软软的,但是又滑滑的,不用嚼,跟喝水似的,可又觉得需要牙齿,弹弹的感觉。”   姜宁话说一半被打断,整个人都懵了懵。   而后跟卫长昀对视一眼,“真的好吃?”   “当然了!”谢蕴拿着勺子,分不出嘴说话,又喝了几口,“像我天一热就不愿意吃饭菜,吃这个就管饱了。”   “我支持蕴姐的说法。”赵秋见他俩做好,示意顾苗快尝尝,“苗哥儿,你肯定喜欢。”   顾苗一向在吃的上有些挑嘴,还不爱吃主食,专挑一些零嘴、不管饱的东西吃。   听了赵秋的话,顾苗接过碗,“我来尝尝,到底什么味。”   第一勺下去,顾苗眼睛就瞪圆了。   等到他有空说话时,碗已经空了一半。   “宁哥儿,这东西能量产吗?每天限量卖,我怕不够。”顾苗再开口的第一句话,“你看,卖多少钱一碗才合适?”   姜宁差点没跟上他的脑回路,思索半天才道:“原料不易,而且是夏天专属,估计——”   冬天不是不能做,但需求量肯定不如夏天高。   “卖个二十文吧。”   原本是十文就够了,可是小料的价格不一样啊。   水果、糖、冰都不是产量很高的东西,买的话价格贵,卖个二十文,应该不算是暴利吧。   其他三人默契点头,赞成卖二十文。   卫长昀在一边听完,又单独做了几碗小的,都放在盘子里,“要是怕一碗二十文太贵,可以分成大碗和小碗卖。”   姜宁闻声看去,见他往外走,“那小碗的定价,十文?”   “十三文。”卫长昀道:“不至于价格便宜太多,但看碗的大小,又觉得占了便宜。”   “……有道理。”姜宁点头,决定采用。   其他三人彼此看看,默契心想:不愧是夫夫,还是最了解对方。   等卫长昀一走,姜宁便坐下,跟他们盘算推出冰粉的事,以及薜荔果的采摘问题。   亏得赶上了薜荔果的成熟期,余下的两个月都可以采摘。   只要先储备够量,那至少下半年的冰粉量应该不会差太多,实在不行,到时候就推出别的饮子,来个推陈出新。   “薜荔果的采摘问题,交给我就好。”谢蕴主动把事情揽过去,“你刚才不还有话要说,是什么?”   姜宁啊了声,反应了会才记起自己要说什么。   他吃不了太冰的东西,只能拿冰放在水里,冰块浮在杯子里,这样会稍微凉一点,好解暑。   “我是听周庚说,每日伙计那边收桌子,发现鱼头几乎不怎么动,全都丢潲水里有些浪费。”   姜宁拿着杯子,喝了口,“但也有一些桌吃得特别干净,说明还是有人爱吃的。”   赵秋道:“可是喜欢吃的人很少。”   顾苗接过话,“我就不爱吃,一点都吃不了。”   “所以不爱吃鱼头的人,看到鱼头估计也心烦,所以不如做的时候就切掉。”   姜宁道:“把鱼头单独拿来做一道菜。”   “什么菜?”   “剁椒鱼头。”   姜宁见他们表情变化,接着道:“剁椒鱼头只是其中一道,另外就是丝娃娃,外加春卷。”   夏天除了有凉粉凉面外,这两类小吃,在黔州也是常见得很。   主打一个清爽可口,外加不长胖。 第219章   “这剁椒鱼头的味,尝起来有些淡了,腥味还是没去干净,吃起来不难吃,但不算好吃。”   “那我再去试试。”   姜宁放下筷子,叫住要起身离开的周庚,让他先别走。   周庚擦擦脸上的汗,坐下后,有些不安地看姜宁,生怕姜宁开口说什么。   姜宁见状不由笑了起来,给他倒了杯水,推到他面前,“都到家里这么长时间,还害怕跟我们相处啊?”   周庚忙摆手,“不是不是,我只是……”   姜宁接过话,“怕让我们失望,还是担心我们把你赶走?”   仔细算起来的话,周庚到家里都有八个月了,快一年的时间,哪怕是毫无血缘关系的人,也该处得和家人差不多。   平日里还好,周庚不会不自在。   但每次有什么事时,就会很紧张,生怕做不好。   “后厨的事交给你,不是要你一定得做出什么成果,只是因为信得过你,给你寻一份能谋生的差事,这样你便不会觉得到了金陵,吃人嘴短、寄人篱下。”   姜宁看他反复捏着杯子,无奈道:“一道菜而已,我都不一定能一次成功,这才失败了两回,你就急了?”   周庚猛地抬起头,“我、我不是。”   姜宁怕把他逼得太紧,道:“我知道你的心跟我们在一块,是一家人,只是你太想要报答,一直觉得我们有恩于你。”   周庚听完,沉默地低下头,不再反驳。   怎么可能会报答得完?   那时要不是姜宁和卫长昀收留,他估计都活不到今天。   “可我们不要你报恩啊。”姜宁看出他心思,“所以就算偶尔搞砸一两件事,顶多挨几句骂,又不影响别的什么。”   周庚啊了声,一脸诧异。   挨几句骂?   “那你看,家里谁没有挨过骂?我和阿娘、长昀不都挨过说吗?”   姜宁说得自然,他们家里不论大小,互相说对方的时候,可一点都不少。   周庚回忆了下,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连别家说不上话的小孩,家里的兄妹俩都会仗着有理,反过来教训大人。   不过……   好像有的骂,也不是几句了。   “过嘴不过心。”姜宁笑了声,“这是吵架、冷战的底线。”   “那新的菜怎么办?”周庚担心道:“鱼头不还是浪费了。”   姜宁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气,“从前不也是浪费着的吗?我要不提剁椒鱼头的做法,会一直浪费下去。”   “再说了,后巷那些野猫、野狗,鱼头拿去喂他们,也算行善。”   周庚放松了一些,点头认真道:“表哥,我明白了,我会努力管好后厨,但不会再这么计较得失,害怕失败。”   姜宁满意地看他,“行吧,剁椒鱼头可以慢慢研究,你要不去看看春卷的皮做得怎么样。”   剁椒鱼头不好把控调味,那春卷的皮其实也不怎么好做。   皮薄却不能破,不然裹不住春卷那么多料。   要是春卷皮能成,其实姜宁还想改成丝娃娃。   反正夏天嘛,清爽可口。   周庚被姜宁开解一通,肩上的担子轻了不少,还更有干劲。   跟姜宁说了几句话,便匆匆地往外走。   一开门,撞上正好走来的卫长昀。   “长昀哥。”周庚停下,朝他拱手道:“表哥才跟我说完事,应该没别的要忙了。”   卫长昀身上官服还未换下,只来得及拿掉幞头,看着是来得有些匆忙。   “聊完了?”   “嗯,说了下新的菜,我再去试试。”   卫长昀看他背影,脸上露出些困惑,抬手敲了两下门,听姜宁答应,才推门进去。   屋里,姜宁已经从桌旁挪到了榻边,斜靠在那儿,让腰舒服一些。   卫长昀关上门,楼下大堂的热闹被挡去大半。   “刚才聊了什么,我看他的状态,像你说的……”卫长昀回忆了下,“打鸡血?”   姜宁喝了口凉茶,掀起眼瞪他。   打趣谁呢?他可不是在压榨人的资本家。   至于凉茶的方子,是前一阵子戚大叔托人捎来的。   以他游历四方的作风,估计是到了广州那附近,从当地人那儿寻来的。   姜宁从前没喝过,但喝完之后,的确挺败火的。   “一道剁椒鱼头就让他火急火燎的,我要是再不开解开解他,明天你就得看见他睡后厨了。”   “剁椒鱼头?”   “新的菜啊,不是给你说过。”   卫长昀走到他旁边,放下手里的书箱,顺势拿走他手里的碗,“第几杯了?”   姜宁松手,半点不挣扎,避而不答,“今天做了两回,味道都不对,所以怀疑自己。”   “戚大叔在信上说,这凉茶虽败火、去热,但不可多喝,尤其是你。”卫长昀说道:“酒楼这边还有多久忙完?”   “估摸着还有一会儿。”姜宁往后靠着,打了个哈欠,“他们还能熬得住,我是一点不行,困得很。”   卫长昀伸手去探他的脸,“有点热。”   “是天气热。”姜宁本就是气血足的人,夏天、冬天都一样的手暖脚暖。   从前是因为吃了苦头,这些年早养回来了。   “有没有想过,再招一点人?”卫长昀在他旁边坐下,拿着扇子轻轻给他扇着,“算着,开业也有十来天,要是收入能维持的话,不妨每个岗再招一到两个人换着来。”   “我们也在考虑。”姜宁半阖着眼睛,“一开始都觉得酒楼的生意能做起来都不错了,谁能想到如今生意挺好,人手便少了。”   “那你们怎么想的?”   卫长昀问道:“先前的伙计、厨子都是谈好的价,也签了书契的。”   “这事儿好办啊,后面的伙计和厨子开一样的价,做一样的事。”姜宁他们商量过了,酒楼生意好的时候,只有多做的,没有少做的。   用人成本开出去后,他们都还有得赚,那何必要为了这一两二两的计较。   卫长昀点头,道:“打算再招多少人?”   姜宁想了想,“初步的话,是打算再招两个厨子,外加四个伙计,这样可以排班上。”   之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好在他们反应快,迅速想出解决办法。   开揽月楼前,姜宁在镇上、州府和金陵的各家酒楼都打听过,也多少了解了一些酒楼的经营管理。   但真正开店时,不少模式还是按照顾苗家的易安楼去想。   比如吃饭的时间,还有夜里打烊的时辰,都有一些想当然了。   金陵是什么地方?   京城,天子脚下,不施行宵禁,故而能够彻夜玩闹到天明。   不说和他知道的那些天下名楼比,就说现成的例子太白楼,人家开门和打烊的时辰,几乎可以说无休。   白日能卖早饭,夜里能提供宿处,第二日再走都行。   这说明在金陵开酒楼,不能按照寻常的三餐时间去想高峰,从午饭后,就陆续要忙起来,一直到亥时快结束,大堂几乎都还满座。   打烊再收拾收拾,回到家就是子时。   第二天店里开门是巳时,之前还得话半个时辰来准备,相当于大家都没怎么休息。   短时间还好,长此以往下去,容易引发矛盾。   “后厨不算周庚就还有四个厨子,每天安排两个,可以排中班、晚班,然后根据忙的程度,安排休息的时间。”   姜宁睁开眼,望向卫长昀,“伙计那边也可以这么安排,不过分不了两班倒,得用轮休,五天一休,随时保证有八个在店里。”   “那你们四个呢?”卫长昀问道:“不休了?”   姜宁摇头,“我们赚的多,该多工作的。”   “再说,我们大半时候都是吩咐人去做,不怎么累,就操心。”   “我还以为你要说,你们也分成两人一组,换着到酒楼里来盯着。”卫长昀瞥了眼放在方几上的纸页。   上面写了一些东西,和七夕有关。   姜宁拿起另一杯水,不忘瞥眼凉茶,“现在的酒楼还撒不开手,等后面看看。”   “而且,我们四个也拿基础月俸的。”   要真等到赚回本再分利,那几家人都得饿死了。   卫长昀想起他们几个的基础月俸,不免勾起唇角,努力忍住笑意。   姜宁眼尖看到,拍了拍他胳膊,“别笑了,不就是二两银子吗?怎么了,二两银子买肉都能买好几斤。”   “是,至少能管一家人温饱。”   卫长昀顺势岔开话题,“看你写了七夕,是要做什么?”   提到这个,姜宁一下来了劲。   趁着卫长昀不注意,端起凉茶喝了大半,“这不是开业后遇到的第一个节日,我就想接着七夕的噱头,想弄点吸引客人的活动。”   烛光晚餐一点不限时,谁家不点蜡烛、油灯啊。   天天都是烛光晚餐。   酒楼是做餐饮生意的,活动无非就是打折、新品上架,其他的,花里胡哨的他们这几天也做了不少。   什么饮子、小菜、泡菜,还有免费看的说书、评书。   七七八八的算下来,一通折腾,这会儿七夕了,倒不知道该弄点什么。   卫长昀道:“还有一阵,不着急,可以慢慢——”   不等他说完话,姜宁不舒服哎了声,立即看过去,担心道:“哪不舒服?”   姜宁指了指肚子,微皱着眉,“不是我急,肚子里这个急。”   卫长昀:“……”   在对吃东西方面的急性子,倒是随了姜宁。 第220章   七夕未到,另一件事先到了。   一家人正坐着吃饭,卫长昀说了句话,让其他人都抬起头来,纷纷看向他,连姜宁都是一脸懵地咬着筷子。   卫长昀放下碗,“明日是老师的生辰,在府中设宴,邀了我们过去。”   他口里的老师是傅老傅易安,自从舞弊案后,关系便比从前更近了一些,大抵是觉得卫长昀是个可造之材。   寿宴让他去,倒是很正常。   “你和宁哥儿都不回来吃饭吗?”朱红问道:“他如今身子重,去了方便吗?”   姜宁听后,觉得朱红说的有一定道理。   不过他倒不觉自己的身子重,六个月后,感觉都差不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孩子身形小。   他单纯是觉得,那样的场合他不爱去。   “嗯,他和我一起去。”卫长昀点头,看向姜宁,“尽管是老师的生辰设宴,但邀请之人并不多,大多都是多年好友,还有在京中的门生,并不铺张。”   姜宁明白他的意思,在朱红开口前,先开口道:“那明天早些时候,我们去街上看看置办什么贺礼,虽说不是公开设宴,却也不能失了礼数。”   “好。”卫长昀答应,而后道:“听你的。”   朱红看他们俩这样,摇摇头,便也不再说什么。   赵秋和王子书对视一眼,不免笑起来。   到哪儿都一样,姜宁和卫长昀相处时,和从前一比,半点没变。   自从酒楼开业后,一家人都忙起来。   像今天这样能聚到一起吃完饭的时候,并不多了,更别说跟从前在黔州时。   好在加了人手,比六月底那会儿好了很多。   酒楼那边不用朱红时不时去帮忙,家里便交给她操持,王子书在家看书时帮衬着。   兄妹俩想去哪儿由他们自己选,想去酒楼就起早点,和姜宁、赵秋一起,想在家里,那就听朱红和王子书的话。   至于卫长昀,每日在馆阁办公,能按时回家已算得清闲了。   才下过一场,难得夏夜清凉。   饭后,房檐、树下都坐了人,靠在椅子里,手里捧着井水镇过的水果,要么就碰了一盘瓜子。   风吹来掀起茂密的树叶沙沙作响,蝉鸣声有些吵,却还是能听到不远处秦淮河上的管乐声。   卫小小和卫小宝难得没挨在一起,一个贴着赵秋,另一个缠着周庚。   原本想和赵秋说会儿话的王子书,只好挪了挪位置,给卫小小让出来空间来,在旁听着。   朱红摇着扇子,闭着眼休息。   姜宁和卫长昀挨得近,说话声也不大,多是些近日来的琐事,比如今天初几,或者酒楼里碰到的客人、馆阁里摘抄到的奇怪文章。   “前日酒楼里来了一位客人,是到金陵游玩的,要在这里住半年,算算就是到过完年了。”   “印象这么深?”   “因为他是从番邦来的,长得就很有记忆点。”   姜宁悄声道:“我以前就在书里看到过,说是番邦人长得眉高目深,鼻唇都长得比较大,毛发重、个高、体宽。”   “尽管不全都是,但酒楼里那位客人,和书里所写一模一样。”   难怪会有刻板印象出现,毕竟要是跟身边人大差不差,那就不会被记录下来。   只有不太一样的,才会被特别记录。   卫长昀拦下他去抓土豆片的手,换了一杯放凉的水递过去,“燕朝之外的番邦,分为许多不同的地方,每个地域都不一样。”   姜宁拿着杯子,只抿了一口。   “那是当然了。”   卫长昀看他脸上的笑,心里一松,在馆阁里连日的忙碌,那些疲惫都被卸掉。   “酒楼开业也不少时间,感受如何啊,姜老板?”卫长昀伸手,拿掉他脸上的叶絮。   姜宁挑眉,一脸骄傲道:“当然是感受一把——”   “暴富的快乐。”   前段时间,生意最好的时候,柜台的账上一天可是赚了一百多两。   比起太白楼肯定不够看,人家一天的营收,可以按照上千两来算,毕竟人均消费三五两。   可是跟从前比,食肆生意好的时候,一个月能有三五十两都不错了。   “按照现在的账面收入,应该不用半年就能回本了。”卫长昀看他笑得眼睛弯弯,抬手在他脸颊刮了刮,又转了回去,抬头看了眼天。   姜宁察觉卫长昀有话没说,伸手去抓他的胳膊,顺势握住他手,“有话就说,别不开口。”   卫长昀偏头跟他对视,“倒不是什么要紧事,是前几日碰到了聂大哥,他问我既然揽月楼的生意这么好,为什么我们当初来时要那么节省,卖一两个方子不就得了,不说几百两,一二百肯定可以。”   聂丛文是随口问一句,也没什么恶意。   主要是他尝过姜宁做的菜,揽月楼如何开起来的他全程都在,所以才会这么问。   因为从岳州到金陵的一路上,他们俩过得不算拮据,却也是省着花的。   “涸泽而渔、杀鸡取卵都是不行的。”姜宁解释道:“人家凭什么信我?凭我小吃卖得好?想要卖这么高的价格,相当于买断,往后便不能再做,损失可不小。”   应急是可以应急,但他这不是寻思着开酒楼,便不愿意卖。   再者,他们的日子过得也不拮据,只是该省的地方省着花而已,宅子买了、代步工具的驴买了,不比镇上那些商贾过得差。   “有一日山穷水尽了,我也不希望你卖。”卫长昀自是理解姜宁的想法,因为他便是这么跟聂丛文说的。   姜宁有自己的打算,他们心思能想到一处,日子也不艰难。   闻言姜宁努嘴,“能不能往好的方向去想?你如今在馆阁受到重用,我在酒楼也干得正起劲,只要不违反律例,日子怎么看都是越过越好。”   不说其他,姜宁甚至已经开始幻想租个大点宅子,再请一点人来家里帮忙做事了。   当然不是伺候人的事,就是正常的管事、做事。   比如有个管家,能帮着把家里大大小小的事统筹一下,定期给他们汇报就成。   再来一个厨子,两个打扫卫生的,还有洗衣服的。   差不多就这样吧,正常开工钱,包吃包住。   “又想到什么了?嘴角都要咧到耳朵后。”卫长昀看出他心思,却又故意问:“要不要再寻一个乳娘,能帮着照看孩子。”   姜宁啊了声,眼睛睁圆,反应过来后,抬手就想往他身上打。   结果袖子挂到椅子上,一动便扯住椅子,人就跟着往前倒,要摔在地上。   卫长昀眼疾手快,他才刚动,就握住胳膊,把人捞起来,顺势按住椅子。   “……多大人了?”   姜宁抿唇,眼珠一转,理直气壮道:“尚未弱冠。”   卫长昀:“……”   “好好坐。”   姜宁冲他一笑,多少有些讨好的成分在,“知道了,刚才不是跟你闹着玩吗?”   旁边坐着的赵秋,在酒楼的柜台做了不少时间,开他俩的玩笑比从前更甚。   竖着耳朵听完他俩的话,忍不住笑,“宁哥儿,你俩在玩什么呢?不如跟我们一块玩牌吧。”   姜宁扫一眼他们面前的桌子,“你们在玩接火车啊。”   周庚摆手,“我没玩。”   “玩就玩呗,又不是工作时间。”姜宁伸长脖子看了一眼,“秋哥儿,你还是跟子书学习学习,我看你又得垫底。”   四个人一块玩接火车,就赵秋那儿收的牌最少,可不是垫底吗?   赵秋嗔怪地看他,“我是逆风翻盘。”   姜宁敷衍地点点头,“那你可要加油了。”   卫长昀在一旁给他理刚才套住的袖口,听到这话,无奈地摇头,眼神却柔软又宠溺。   院子里吵吵闹闹的,倒是也挺好,没那么冷清。   -   第二天,姜宁和卫长昀起得不算早,醒来后收拾一番,便打算吃过午饭后去街上转转,给傅老挑选寿礼。   傅老的地位在这里,哪怕不是逢十的大操大办,人也不会少到哪里去。   朝堂里那么些人,随便一个都比卫长昀的官职高,送礼又成了一门学问,如何送才不显得僭越,又不会太过平平无奇。   “要不你自己写一幅字送给傅老吧。”姜宁甩了甩袖子,“逛了一圈,感觉送什么都不合适。”   傅老是文人傲骨,尽管在朝为官,却一直少掺和、站队朝堂之争。   哪怕是李首辅与太子往来过密,对他有多忌惮,这么多年来,也挑不出半分错。   这些就足以说明傅老的性子,断不可能收受贵重之物。   可不贵重的,送出去多少拿不出手。   礼轻情意重,那也得有时间准备,这么临时知晓的,哪有时间。   “……你是在说真的,还是在说笑?”卫长昀一脸无奈,“老师寿辰,我送自己写的一幅字,这像话吗?”   姜宁撇嘴,“这有什么不像话的?以前我爸妈、老师生日,我都送自己做的贺卡。”   花里胡哨地画了一堆小人,再加上歪七扭八的几行祝福。   上高中了,他爸妈还翻出来给他看呢。   卫长昀好奇,问道:“贺卡?”   “就是硬卡纸,很多颜色,不过我喜欢白色的,再拿水彩笔去画。”姜宁解释了句,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店,“那儿有家书铺,再去看看。”   堂堂翰林院学士,什么书没有?   连送书都不知道送什么合适,挑来选去还是两手空空。   卫长昀嗯了声,牵着姜宁往书铺走时,经过一条巷口,余光一扫,发现巷子里一闪而过的马车有些眼熟。   姜宁见他走两步停下,疑惑道:“看见什么了?”   卫长昀一怔,视线在姜宁脸上停了片刻,才摇头,“看见一辆马车有些眼熟,不过这条巷子里并无什么酒楼、茶坊,应当是看错了。”   姜宁朝巷子里看去,“是民居。”   说完顿了顿,“谁的马车?”   卫长昀未有隐瞒,放轻了声音,“接我们去太白楼的那辆。”   闻言姜宁神色一变,蹙了蹙眉。   “今日老师寿辰,不提这个,许是真的看错了。”卫长昀捏了捏他手心,“先去书铺。”   姜宁看看他,随即点头,“好。” 第221章   学士府。   才到申时,府门外便陆续有马车、轿子停下,不算络绎不绝,可往来宾客也不少。   姜宁和卫长昀的马车在街边停下时,正好有一顶轿子在他们前面。   在金陵里做事的,都有一点眼力见。   看到对方轿顶和随从打扮,便把马车停得远了点。   车夫叩了叩门板,“大人、东家,学士府到了。”   卫长昀答应了声,推开马车门,先行下车,“亥时左右再来接我们,不用在外面等。”   车夫点头,“明白,亥时前我先把马车驾过来,早点接大人和东家回去。”   姜宁从马车内钻出上半身,抬头跟卫长昀的眼神碰上,弯起唇角笑起来,“麻烦夫君扶我一下。”   卫长昀怔住,而后上前一步,一手抓住姜宁的手,另一手揽住他的腰。   “夫郎不必这么客气,是我应该做的。”   姜宁挑起眉梢,搭着他胳膊,几乎是被抱下马车。   车夫见他俩稳当下车,跟两人说了一声后,把贺礼拎下来给他俩,便驾着车先走了。   卫长昀提着礼盒,和姜宁说话时,瞥见了前面轿子里出来的人。   李首辅?   他怎么也来了。   “那人是谁啊,认识的?”姜宁顺着他视线看去,“不过看排场,官应该挺大的。”   不是说铺张,而是低调里透出一股贵气。   卫长昀捏了捏他手,“是李首辅。”   “算年纪,比老师小了快二十岁,或许,亦是老师的门生。”   “那你之前说他们俩政见不合,所以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姜宁好奇道:“分得还挺开。”   卫长昀笑了笑,“在朝堂上,政见不合是常有的事。”   “说得也是,温大哥和聂大哥不就是。”姜宁颇有同感地点头,“不影响感情就好。”   见李首辅和身边随从被人迎进门后,悄声道:“你说,聂大哥什么时候才能开窍,看出温大哥对他的心思?”   说起这个,姜宁就觉得纳闷。   聂丛文到底是什么榆木脑袋,才能这么长时间都没发现温安臣的心思。   要说是藏得很好,没发现倒也正常。   可是温安臣对聂丛文的心思,那只要是眼睛不瞎的人都看得出来,分明是有情。   “又操心起旁人的感情之事?”卫长昀牵着他往府里走,“感情之事,要顺其自然。”   姜宁瞪他一眼,“什么叫又?”   “我这不是在和你八卦么,可不是撮合。”   卫长昀道:“只要互相喜欢,最后都能水到渠成的。”   姜宁挑起眉,“当初我俩在一起前,你也是这么想的?可我怎么觉得你挺急的。”   说着,揶揄地看眼卫长昀。   卫长昀坦然接过话,“因为我不像聂大哥那样木讷,知道自己的心意,又明白你的心意,两情相悦之下,自是要在一起。”   姜宁皱皱鼻子,一脸笑意却嘴上嫌弃道:“谁跟你两情相悦,我那是——”   他顿了顿,故意不往下说。   卫长昀半点不介意,只顺着他的话往下,“是被我的心意打动,才决定和我在一起。”   “什么话都让你说了。”姜宁掐了一下他手指,“走了,再不进去,人家宾客都要坐满了。”   上门贺寿,可不兴迟到的。   卫长昀点头,与他一块走到学士府门口,与其他人一样,在门口把贺礼交给登记礼单的人,又由小厮引着往庭院里走。   其他来得早的人,看到卫长昀来了,纷纷与他打招呼。   平日不怎么熟悉的,寒暄便结束了。   要是关系好些的,便会问起姜宁来,恭喜他们二人要做父亲。   齐时信和李平峥来时,他们恰好要去向傅老祝寿,才要过去,就被叫住。   “长昀、姜宁!”   李平峥拉着齐时信,挤开人群快步走来,“去给老师祝寿吗?那一起啊,正好不让他多累着。”   齐时信一听,立即皱起眉头,“你这叫什么话。”   李平峥摆摆手,“你就是太讲究,我们这么多人,一个一个去跟他道贺,他每个都得回应,岂不是累得慌?一起去最好了。”   不等齐时信再纠正他这话,姜宁就认同地点点头。   “这话说得有道理。”   “……”   卫长昀沉默片刻,看向那边的傅老,心里原本还算中立的天平,向着姜宁倾斜了。   齐时信一看他表情,立即意识到自己被“孤立”,不由失笑。   年轻人本就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尤其是性格直爽、大方,或者好相处的,要是投缘,见一面也能成朋友。   揽月楼开业那次后,姜宁和李平峥、齐时信也熟稔不少。   尤其是李平峥,因为回家的路会经过揽月楼,偶尔进来打包一两样菜带回家,讨好家里贪嘴的兄长和姐姐,得了不少好处。   而且李平峥对温安臣的态度也扭转了,虽不说成为至交好友,却也没了之前的敌视。   政见不合而已,常有的事。   几人走到傅老面前,待其他人走后,才一块上前。   “学生有礼,祝老师生辰安康、福寿绵长。”   傅老看到他们三人,自是心中满意,笑着道:“原本是休沐的日子,难为你们还过来。”   “老师生辰,我们岂有不来的道理?”李平峥道:“更何况休沐在家听我爹唠叨,还不如来这里,热闹些。”   傅老在朝为官多年,别说李平峥,连他父亲见到傅老,都得喊一声老师。   李平峥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是国子监里拔尖的学生。   “你爹一会儿可也要来。”   旁边的傅大人走过来道:“他听到这话,回头又要念叨了。”   李平峥笑道:“老师和伯父不说,他定不会知道的。”   傅老和傅大人朗声笑起来,看向齐时信,再对视时,不免感慨。   舞弊案一事,到底是让齐时信更收敛了状元锋芒,不是坏事,却怎么也算不上好事。   朝野上下,中庸之道虽有益处,然不论是文官还是武将,向来都是喜欢不那么“稳定”的。   “这位是——”傅大人看向卫长昀身边的姜宁,“上次送旭儿回来的姜公子。”   并非疑问的语气,而是第一眼便认出来。   傅旭险些走丢一事,让学士府上下都紧张了好一阵,生怕哪一次真的寻不回来。   金陵的治安再好,那也还有人牙子的存在。   姜宁忙向傅大人行礼,“姜宁见过傅大学士、傅大人。”   “此前送令郎回府,只是举手之劳,大人不必记挂在心。”   傅大人抬手虚扶,“你身子不便,不用多礼。”   而后向傅老拱手道:“父亲大人,您看要不要让姜公子与我们同桌,也要答谢当日之恩。”   闻言姜宁连忙摆手,生怕真的被安排到主桌去。   “傅大人,不必这样客气,我与长昀他们一起就好。”   傅大人一听,犹豫地看向傅老。   傅老见状,笑道:“既是答谢,自然是要对方觉得方便才是,你兀自安排了,不顾人家意愿,又算什么答谢。”   傅老打量着姜宁,又看眼卫长昀,欣慰道:“听闻长昀能参加科举,是你这个孩子在背后支持。”   姜宁一向讨长辈喜欢,生了一张乖巧懂事的脸,再加上能说会道,从前遇到的长辈,就没有不喜欢他的。   “此话言重,我只是想长昀学了那么久,不能半途而废,才会让他继续读书。”   姜宁答道:“他有抱负,我们岂能让他放弃。”   “有你这般眼界和心境的人,不多得。”傅老点点头,正欲再说什么,便看见管家匆匆走来。   其他人若有所感地看去,不约而同收了声音。   管家走到傅老身边,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就见傅老起身,低声询问了两句。   “可有安排人接见?”   “有。”   傅老皱了下眉,而后转过头来看着他们,“太子殿下已到府外,随我前去接驾。”   傅大人一听,迅速跟上前去。   李平峥和齐时信对视一眼,不敢怠慢,紧随其后。   只有姜宁和卫长昀慢了一步,走在了最后面。   “太子殿下怎么会来?难道也是傅老的学生?”姜宁压着声音,小声道:“宫里的皇子,都是由翰林院的学士讲学、侍书,好像也有可能。”   卫长昀怕他走得太快,拉住他手腕,“不是。”   姜宁诧异道:“那他怎么来了?”   卫长昀停了一下,瞥向前面脚步匆匆的傅老,“忘了?李首辅曾是太子的老师。”   今日李首辅来了,太子到来,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姜宁听完,啧啧两声,心想这关系可真复杂。   “那你说他不会是来砸场子的吧?”姜宁忍不住问:“可你不是说,傅老并未暴露出……”   想到此地人多嘴杂,后面的话被他咽了回去。   卫长昀摇了摇头,“许是我眼拙,未在他们之前发现。”   朝堂之争,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看破的。   他才入仕多久,岂能和太子、李首辅相比。   今日是敌明日是友,谁都说不清下一刻会不会就刀剑相向了。   他俩落在后面几步,等赶上时,太子与近身护卫已经进了大门,傅老及其他宾客迎了上去。   姜宁和卫长昀不赶着上前,干脆就站在人群最外围,跟着行礼。   结果一抬头,便见太子身边还跟着一人。   除了温安臣外,不作他人想。 第222章   太子与朝臣同进同出,哪怕师出有名,在旁人看来,就是一种立场、站队。   如今的温安臣,哪怕行得再端正,在旁人眼里,怕也算不得真正的纯臣了。   至于忠佞,全由世人评。   姜宁和卫长昀在人群最末尾,只瞥了一眼,便又低下头。   此事温安臣既有打算,他们再是朋友,也不该多说。   “先生何须客气,连老师都要尊称您一句先生,本宫在您面前亦是晚辈了。”   赵歧让身边近卫把东西递给傅老,“略有薄礼,是此前去京外巡查时,无意得到的一方千年梨砚。”   傅老闻言,忙微微躬身告礼,“老臣多谢殿下厚礼,此物——”   他话音微顿,“能得此物,是老臣之幸。”   身边的傅大人神色变了变,上前一步,从太子近卫手里接过锦盒。   赵歧颔首,向近卫示意,近卫便退到了后面。   温安臣向傅老行了一礼,递出自己的礼盒,看着修长,里面应该是一支笔。   温安臣道:“学生祝老师福寿绵长。”   其他人纷纷看了过来,多有看热闹之意。   当初温安臣高中,多风光的少年天才啊。京中不知道多少人都等着看他投入谁的门下,入了翰林后,会跟谁走。   彼时温安臣尚且年纪轻,傅老赏识他,便多有培养。   谁知不到一年,便从翰林院升调,入了礼部,成了大皇子常用之人。   到如今才短短两年,又与太子走得近。   这般墙头草,暗地里都等着他什么时候栽跟头,跌回泥里。   傅大人正欲一同接过,便被傅老先一步拿了。   傅老道:“嗯,你有心了。”   一旁赵歧不露声色地打量一眼他二人,与傅老一同往里走,其他人便顺势让开,跟在后面入席。   “傅老门生众多,为朝廷选拔、培养了不少人才,本宫记得,安臣当年便是您颇为器重的学生之一吧。”   “老臣不敢当。老臣身为朝廷命官,只教授过学生,并无门客,一切都以朝廷为重。”   “傅老谦虚了,本宫与安臣也是在府外碰到,这才一起进来。”   “殿下请,今日只是私宴,恐有怠慢,还望殿下见谅。”   “不用铺张,如此正合本宫所想。”   ……   今天的主角入席就座,其他人也纷纷落座。   姜宁和卫长昀自是不会去跟前凑热闹,寻到李平峥、齐时信,便跟几位翰林院的同僚坐到了一起。   温安臣亦有相识之人,向他们点头示意后,便过去了。   原本尚算气氛融洽的寿宴,因为赵歧的到来,变得颇为不自在。   要不是离主桌远,姜宁怀疑自己都吃不下饭。   “齐兄,你说那位是不是——”李平峥指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多想不开啊,非得蹚这蹚浑水。”   齐时信轻轻皱眉,摇了下头,“人各有志,只要不伤天害理、残害无辜,即便不同道,也无可指摘。”   “行行行,听你的,我就是随口一说,这不是怕他吃亏吗?”李平峥连忙打断他的话,“怕了你了。”   姜宁早知道齐时信是一个品性纯良的人,却没想到比沈明尧更甚。   身边这一帮朋友里,沈明尧已是秉性最为良善、耿直的了,如今看齐时信有过之无不及。   要知道科举舞弊案虽存在,但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波,温安臣不一定手上不沾染半分。   能中科举的人,岂会连这一点事都想不透。   事发时混乱,来不及想情有可原。   可事后仔细琢磨,大致也能猜到几分。   只不过朝中之事,即便是猜到了,也难以抽身。   斡旋之余,不过是谋一条可退之路,不至于一朝成为弃子,便只能任人宰割。   “想什么?”   听卫长昀问自己话,姜宁转头和他视线对上,笑着道:“在想,我们运气还真不错,不管是在村子里,还是从镇上来金陵,身边所遇之人,都是这世上顶好的人了。”   卫长昀眼里带笑看他,“这倒是。”   一路走来,不止是所遇之人都是好人,更是让他遇到了姜宁。   若无姜宁,便没有这一切的开始。   姜宁瞧出他的心思,有意问:“想说什么?”   卫长昀不遮掩自己所想,道:“若无你,便没这些。”   姜宁笑盈盈地看他,挑了挑眉,“自是。”   没有他,他相信凭着卫长昀的苦读和天赋,还是能步入科举、进士及第。   但卫长昀的性子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说来,初相识那会儿,卫长昀的性格多少还有些烦人。   闷葫芦一个,还固执。   倔得很。   -   从学士府回到家里,向车夫付了银钱道谢后,卫长昀扶着姜宁往里院子里走。   不过七月上学,月色不明,院子里也显得黑沉。   家里其他人都睡下,只有王子书和赵秋屋里的灯还亮着,听到动静,打开门站着看了眼。   “你们回来了?”王子书问道:“可还要吃些什么?这样的席上,怕吃不了几口,都是应酬。”   卫长昀拦住他,道:“不必,吃饱了回来的。”   “离国子监和府学考试还有半年余,你若日日这么熬夜读书,收效反而会大打折扣。”   王子书立即道:“我再看一会儿就睡,不会过子时的。”   卫长昀点头,“嗯。”   姜宁拍拍他手臂,岔开话题道:“秋哥儿歇下了?”   “歇了,得有一炷香。”王子书见他俩站着和自己说话,反应过来,“你们歇息,不用管我。”   他和赵秋两人住一间房,中间拿屏风和书架隔开。   因为他要看书,会熬得晚些,所以赵秋的床挨着里侧,他的在外侧。   不打扰赵秋休息之余,还能听着院子里的动静。   姜宁见他关上门,窗户影子透出他走回桌前坐下的身影,不由笑了笑,“好了,回房吧。”   卫长昀见他表情,问道:“怎么了?”   “我是笑你,好意思说人家,当初自己是怎么点灯夜读的?听不听我的话,每天看到丑时。”   卫长昀想起备考时的情形,一时怔愣。   不知不觉间,离殿试也过去了三个月,会试更是有小半年之久。   扶着姜宁在床边坐下,卫长昀帮他脱掉鞋子,起身去外面打水回来。   等洗漱后躺到床上,已是一盏茶后的事。   “是不是觉得日子过得真快。”姜宁看他还在收拾,眨了眨眼问:“我们来金陵都有半年了。”   仔细算,他们在镇上住了也不到一年。   可是,心里总觉得在那儿待了好久,多少有些舍不得。   卫长昀把明日要带去馆阁的书册收拾好,又理好官服挂在一旁,这才上了床。   “听闻金陵的雪很大,秦淮河都会被冻上。”   “嗯?”   “不是一直想看雪吗?鹅毛似的。”   姜宁哎了声,想起是自己去年冬天随口一说的,因为去年雪小,腊月和正月初都没见几场,更别说大雪了。   听到这话,姜宁在七月盛夏,忽地就想象起了冬日的金陵。   应该也很美。   挪了挪位置,挨卫长昀近了些,刚想和以前一样靠近他怀里,忽地停住,抬眼问:“会不会很热?”   虽然换了轻薄的被子,还有缎面的床褥、被单,比一般的要凉快些。   但大夏天的,挨着肯定热。   卫长昀没说话,只是把他揽过去,拿起一边扇子,在他背后轻轻摇着,“不热。”   姜宁忍不住笑,扣住他手,心安理得地靠着,“这么一说,孩子应该是冬天出生了,不知能不能赶上下雪。”   卫长昀问:“要是赶上了呢?”   姜宁开玩笑道:“赶上了,乳名就叫雪球。”   卫长昀:“……”   无奈笑道:“随你,开心就好。” 第223章   “雪球?”   赵秋拨算盘的动作一顿,抬头惊讶地看姜宁,“太草率了吧,这名字听上去。”   哪怕是乳名,也不像姜宁和卫长昀取出来的。   姜宁剥着蒜瓣,“那叫球球好了。”   赵秋:“……”   “你和长昀吵架了?”   姜宁奇怪看他一眼,不解问:“没有啊,怎么这么问?”   赵秋老实道:“你这状态看着像是吵架,恹恹的,说话像赌气。”   酒楼的生意蒸蒸日上,金陵里也风平浪静,家里也没听说近来有什么事,甚至前几天从黔州来的信,都是家中一切都好。   他们全都来了金陵,每次黔州那边有信来,都是一沓。   一家一封,再加上一些干货、特产,托人捎东西,都得多给些辛苦费。   这几天姜宁都恹恹的,在酒楼里,除了盯着后厨的事外,大多时候就坐着,不时叹一声气。   姜宁啊了声,忍不住笑,“我是觉得有些无聊。”   人忙惯了,突然闲下来,就是会觉得无聊和不习惯,总想找点事情做。   尤其是前一阵子那么忙,筹备酒楼开业、清查舞弊案,还要结交朋友,几乎每天都有事。   现在好了,酒楼开业后稳定下来,翰林院内那些风波也平息,连平日里针对卫长昀他们的两个人,也被差到其他地方去办公,形势可谓是再好不过。   赵秋确认问:“真的不是闹别扭了?”   姜宁把蒜瓣皮收到篓子里,晒干后可以拿去灶里引火,“我跟他能闹什么别扭?一天待在一起的时间,就晚饭后。”   “想吵架,不也得见着面才能吵。”   “你看!我就说是闹别扭了吧。”   赵秋仿佛发现了什么,立即放下算盘,“难怪子书跟我一块来金陵的事,叔婶不反对,就是担心我们分隔两地太久,感情生变。”   “啊?”   姜宁发出一声疑问。   等等,怎么突然又到感情生变上去了。   姜宁一脸茫然地看着赵秋挪凳子,郑重其事坐到自己对面。   “宁哥儿,你和长昀从前不管做什么都是一起的,现在每天就夜里才碰得上,日子久了,难免会——”   “等等,秋哥儿你是听谁说的这些?”   “我自己琢磨的啊。”   “……可我和长昀没吵架,而且感情挺好的。”   姜宁笑出声,把桌边摇摇欲坠的算盘扶回去,又往门口看了眼,见谢蕴走进来,忍不住笑得更大声。   一是赵秋的脑补太好玩,二是略显无聊的日子突然变得有趣。   谢蕴才跟人谈完下个月的菜钱价格,见姜宁笑成这样,一脸纳闷和疑惑,“小秋,宁哥儿怎么笑成这样了?”   赵秋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闹笑话,脸上一烫,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谢蕴更不解了,坐下后,接过姜宁递来的杯子,“你俩吵架了?还是闹别扭了?”   才忍住不笑的姜宁,听到这几个字,一下没绷住,直接大笑起来。   谢蕴:“……”   在打什么哑谜?   赵秋受不了他俩的顶视,飞快解释了一遍刚才发生的事。   等到说完,反而没那么尴尬了。   “原来是这个啊,吓我一跳,还以为是什么事。”谢蕴喝着茶,“不过秋哥儿担心也正常,你和长昀一天能见几面?就夜里那会儿,顶多再加个他来接你的时候。”   “是吧是吧。”赵秋有战友一般,附和道:“我是听他要给孩子取名雪球,要么就球球,态度随意还敷衍,当然会乱想了。”   “什么孩子?雪球这名字,听上去像是小猫小狗。”谢蕴不过脑子地问了句,才刚往嘴里抛了颗花生,动作就停住。   睁大眼睛看向姜宁,“给你孩子取呢?”   姜宁笑得眉眼弯弯,半点不在乎,点头道:“对啊,你们不觉得可爱吗?”   “如果是我,长大了知道乳名叫这个,一定会难过的。”谢蕴实话实说,“宁哥儿,取名这事,你还是跟长昀商量着来吧。”   姜宁笑得无辜,“我问他了啊,他说我开心就好。”   赵秋、谢蕴:“……”   是他们多虑了,以卫长昀的性格,的确是姜宁开心就好。   姜宁发现自己可能真适合没事找事,拍拍手上的碎屑,“你们都觉得,两个人相处时间不够,就会有矛盾,然后感情生变吗?”   赵秋和谢蕴一起点头,想法还挺默契。   感情不都需要时间去培养、经营跟维护吗?   姜宁听完,仔细想了想。   好像是有一定道理。   “先别管这个了,我刚才来时,周庚正在弄剁椒鱼头,说一会儿我们尝尝看。”   谢蕴一心只想做生意,恨不得变成金陵首富,让陈轩想来都不给他来。   姜宁点头道:“他倒是有毅力,第一回做失败后,中间把春卷和丝娃娃弄出来,这两天又开始了。”   “这不正好赶上明日七夕,街上的人,想着来的客人也多,就想着做出来看看,能不能成。”   赵秋道:“不过应该能成了,昨日我又尝了一次,还行。”   “还行可不行,得好吃才成。”姜宁在菜品上,一向要求严格。   金陵里几百家酒楼、食肆,光凭着还行,怎么能有一席之地?   现如今店里靠着不常见的黔菜,占了个新鲜,等新鲜劲儿过了,真正能留下客人的,还得是硬品质。   “是是是,在吃的方面,你是揽月楼最有发言权的。”谢蕴打趣他,“那你怎么不让聂大哥来尝一下,他不是岳州的,剁椒鱼头似乎有差不多的菜。”   姜宁哎了声,好似才想起这事,“你不提醒我还忘了,聂大哥出身岳州,剁椒鱼头就是他那儿的菜,他吃过就知道行不行了。”   谢蕴问:“那他这两日有空?”   姜宁摇头,“没有,明日又是七夕,他约人去……郊外骑马。”   谢蕴一脸嫌弃,“不赏花看月的,去骑马?不会是跟那位吧。”   姜宁笑而不语,已经是回答了。   是不是开窍不知道,但聂丛文肯定把温安臣当成很重要的人。   -   自打馆阁里那几个爱说闲话的人被安排走后,卫长昀他们又忙了起来。   一是舞弊案过去已有一段时日,他们作为新科进士,原本就是朝廷重用的人才。   二是走了几个人,还未有人来补上,人少了事自然就多了。   他回家的时辰晚了些,其他屋里的灯,照旧只有王子书那儿亮着。   卫长昀在院子简单收拾过后,才往房里走。   一推门,便见姜宁坐在那儿,面前放了一本书,不知道在琢磨什么,连头都没抬一下。   他走过去,弯腰俯身道:“在看什么?”   姜宁被他吓一跳,抬头看见是他,瞪了一眼,“闲着无聊,看点闲书打发时间。”   卫长昀一听,不由勾起唇角,边拿起铁签去挑灯芯,边道:“酒楼生意步入正轨,只需要每日去看一趟,不好吗?”   姜宁努嘴,“是挺好的,总算是当上正儿八经的老板,不需要亲自做事,在后面指挥就行。”   挑过的灯芯,光一下亮了不少。   卫长昀把铁签放回去,习惯地擦手后,贴在姜宁后颈摸了摸。   听他语气,问道:“甩手掌柜,不好吗?”   “我才多大,就要当甩手掌柜。”姜宁仰头,把他手夹在后颈,“我得学习。”   “想学什么?”卫长昀耐心又温柔地问:“要你想学,我便帮你寻些书来。”   “还未想明白。”姜宁只是觉得,酒楼那边的事理顺过后,其实用不着他们时时刻刻盯着。   他如今情况又特殊,干不了太累、太重的事,每日闲着不是睡就是吃,多少太颓废了点。   卫长昀拉开他旁边椅子,看了眼摊开的书。   的确是闲书,一本里有好几个故事,不是山精鬼怪和书生的,就是家长里短兄弟阋墙。   全都是从街边小书摊买的,拿来打发时间,或是取个乐。   “之前想学骑射,现在看不合适,所以——”姜宁仰着头看卫长昀,“要是戚大叔在就好了,我可以跟他学医术。”   便是学不会,不能医人。   那懂一些药理,应当也不错。   学明白了,日后抓药、开药时,或者遇到什么突发情况,还能救个急。   卫长昀:“学医吗?”   “嗯,我总不能学怎么造房子、造桥、修路吧。”姜宁倒是想,但没有这个条件。   朝廷的工部便是做这个的,里面人才济济,还轮不到他。   以他的能力,给家里盖浴房、厨房和仓库还行,修桥是肯定不行。   连原理他都一知半解,更别说实际操作。   “那我明日给你寻一些医书和药理来,你先看,若是有不懂之处,标记后,我替你去问。”   卫长昀看他神情,便明白他所想,“骑射之事,待我精通后,正好来年开春,可以陪你一块练。”   闻言姜宁坐直了一些,转过头打量着他,眼里有笑,还有些欣赏和意外。   倏然想起白日里在酒楼的事,弯了弯眼睛。   卫长昀见他心情好,不由问:“在笑什么?”   姜宁闭了闭眼,往卫长昀肩上靠,左右晃了晃头,“只是觉得,感情这种事,并无一定的套路和模板,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卫长昀不解,“嗯?”   姜宁拉起他的手,“意思是,你特别好。”   尊重他的想法和意见,不会说教。   连学医和骑射,都是想着陪他一起学、一起练,而不是劝阻、教授。   天底下的好人很多,可是能跟他两情相悦,又理解他的人,便只有卫长昀一人。   时至今日,他才明白古人说的难得有情郎什么意思。   真正“有情”者,甚少。 第224章   “七月以来,这一周的收入一共是四百一十三两二钱,撇去成本,大概是二百一十三两七钱。”   啪啪啪地算盘声停住,赵秋拿起来晃了晃,把所有算珠拨回去,伸了个懒腰。   旁边谢蕴和顾苗对视后,拍了下手,同时笑起来。   “尽管比不了刚开业那几天,但平均下来,每日也能赚不少了。”   “这么一算,成本和利润差不多对半开,咱们是不是还得控一下成本?”   姜宁在一边听到后,抬头看去,“不能控。”   “再压的话,品控要出问题的,哪怕一时不察,往后客人逐渐尝出不同,便不会再来。”   从简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宁哥儿说得对,咱们是做吃食生意的,自然不能省,食材、用料,连油都得要新鲜的才行。”   顾苗道:“况且按照现在店里每日的流水,咱们一个月分下来,亦有百两左右,不必贪多。”   赵秋轻轻拨着算盘,“才一周而已,不还有二十来天吗?利润肯定不少。”   谢蕴忙道:“我可不是要压菜品的成本,菜品自是要好的,否则人家凭什么来。”   “知道,你是随口一说,但咱们四个既是酒楼的东家,便要在这些事上想法一致。”   姜宁放下手里的书,起身道:“免得有人从中挑拨时,一时昏了头,在心里瞎想。”   “谁会挑拨我们?”顾苗道:“全金陵,我们几个算是最为熟悉彼此的人了吧。”   赵秋点头附和,不明白姜宁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谢蕴脑子转了个弯,多想了一些,“这话倒是不假,咱们是亲近,可又不是时时刻刻在一起,身边的人有一条心的,自是也有异心的。”   管得了自己,管不住旁人。   十分假话,说了百遍后也有三分真。   既有三分真,难保不在心里落下什么芥蒂。   “听上去有些计较,还不好听。”姜宁走到他们旁边,拿起账簿,“可丑话说在前,日后好办事。”   顾苗一直觉得姜宁做事太过周到,从他手里拿过账簿,“知道了,你是担心有什么闲话影响了感情,不如先自个说破。”   分明是最重情的人,却给人一副过于理智的样,“今日七夕,卫长昀还不来接你吗?”   提到七夕,气氛一下又恢复了刚才的轻松。   屋子里就四个人,姜宁和顾苗都是有家室的,赵秋也有婚约,只有谢蕴一人尚无婚配。   “那今日,只好我在店里守着了。”谢蕴挥挥手,赶人道:“该去约会去约会,该去逛灯会逛灯会,今日佳节,酒楼生意必定也——”   姜宁笑起来,“必定很好,所以今日店里的伙计、厨子跟谢姐姐,都多拿一份辛苦报酬。”   尽管还未形成体系,但姜宁想,他都能一周、约会这些在燕朝不常见的词,潜移默化让大家一块用了,所以发点加班费什么的,应当不成问题。   能者多劳后面可还跟着一句,多劳多酬。   于情于理,这份钱都不能省。   做事、干活拿得多,自然做起事来会更卖力。   “那我也留下吧。”赵秋才要起身,一听便坐下,“反正他要看书,备考呢。”   “要不我也——”   顾苗刚想附和,便听到一阵敲门声。   姜宁朝门口看去,从身形上便认出来的是谁,答了一声“进来”。   门从外面推开,卫长昀和沈明尧一前一后进来,身上的官服已经换了,穿的是平日里的常服。   大约是从衙门回家换了身,在来的路上碰到。   “要不你也什么?”谢蕴在一边打趣,问顾苗,“正好沈郎君来了,你跟他说说。”   顾苗瞪她一眼,走到沈明尧旁边,“今南和潼潼安排好了?”   沈明尧点头,“交给乳娘带着,还有陈叔照顾,出不了岔子。”   伸手替顾苗理了理肩膀的衣服,“你要是放心不下,去接他们一块逛街也可。”   “不了,难得就我们,不带他们一起。”顾苗摇头拒绝,“走了走了,晚饭时辰都过了。”   沈明尧被他急匆匆拽着往外走,不忘跟其他人告礼,“我们先走了,失礼失礼。”   他俩一走,一旁说了好会儿悄悄话的姜宁和卫长昀便成了焦点。   谢蕴打趣他俩,“苗哥儿过二人世界去了,你们不去?”   赵秋低头忍笑,想着住在一个屋檐下好算账,不敢明目张胆地揶揄他们。   “谁跟你们说是二人世界了?”姜宁伸手碰了碰卫长昀,看他会意,去收拾那几本书,“我们是一家出门。”   “难怪周庚今日跟人换了时间,原来是跟你们一起出去玩。”赵秋诧异道:“那——”   姜宁反过来问:“那你要不要回家去?王子书可是一个人在家。”   赵秋啊了声,刚在犹豫,便瞥见谢蕴,立即摇头,“不了,我在这和蕴姐一起看着店,心里踏实些。”   谢蕴刚要拒绝,就见姜宁对自己使眼色,一脸惊讶,又迅速反应过来。   说是一个人在家,又没有说不能来酒楼。   估计逗人呢。   姜宁道:“那我们先走一步,一会儿街上热闹,店中不忙的话,安排人当值后,便放其他人早点回家。”   谢蕴催促:“知道了,你和卫长昀快去吧,别让朱婶婶他们等急了。”   姜宁无奈摇头,对上卫长昀看来的目光,不禁一笑。   真是天生操心命,半点改不了。   卫长昀走到姜宁旁边,半扶半牵的地拉着他,“今日七夕,不只是街上热闹,下边酒楼亦是宾客如云,如有什么事,可就近报衙门。”   赵秋答道:“宁哥儿交代过了,我们知道的。”   卫长昀转头,与姜宁正好对视,脸上挂起笑意,道:“那我们便走了,桌上盒子是在桃宝斋买的桂花糕,不能久放,你们尝尝。”   赵秋和谢蕴点点头,手已经伸向食盒。   桃宝斋的桂花糕,可是金陵有名的糕点,难买得要死,还得排长队才行。   见状,卫长昀言罢,便和姜宁一块往外走。   走出房间,卫长昀关了门,扶着他往楼梯口去,还要避开其他客人、伙计,便走得慢。   “为什么这次一家人都出来?”   “就是想要一家人都在啊,毕竟我们俩一起溜出门玩的时候太多,显得不稳重。”   卫长昀听到原因,失笑着摇头,提醒他当心脚下,便又提起了其他事。   姜宁一听他问自己看医书看得如何,连忙告饶。   闲来无事的学习,怎么能跟正经学习一样?   可不兴考试的。 第225章   姜宁躺在床上,呼吸有些急促,面色不像是寻常被热红的,眼角眉梢染了几分春色。   胸口起伏时,带动披在身上的衣服滑落,肩头与颈侧露了出来,隐约可见几分痕迹。   门扉轻响,卫长昀一身水气从外面进来。   目光看向姜宁时,眼神变得晦明难辨,喉结咽动,关好门后端着盆走到床边。   卫长昀弯腰去扶姜宁,身影落在他身上,莫名有压迫感。   姜宁微张着嘴,轻喘了几下。   掀起眼看他,“有些累。”   “是我不该,忽略了你的身体。”卫长昀握住他胳膊和腰,扶他稍微靠在软枕上。   拿了帕子,给他擦了擦脖子、胸口,“大夫虽说这个月份不用担心,只要适度便好。”   “是有点凶。”   姜宁小声嘟囔,“捏疼我了。”   卫长昀皱起眉,松了手上的力道,把帕子放回去,“哪里疼?”   姜宁看他一脸紧张,轻轻踢了踢腿,“胳膊啊,被捏红了。”   原本正担心的卫长昀,听他语气,便一下了然是在逗他。   无奈叹了声,知道自己刚才动作时有些失控,替他拉好被子,道:“下不为例。”   “说我还是你?”姜宁缓过劲来,笑得脸颊出现两处酒窝。   卫长昀一本正经,“都是。”   姜宁一脸遗憾道:“那不是要——”   卫长昀瞥他一眼,截断他的话,“莫要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真招惹起火,难过的是你。”   “我又不难受。”姜宁用指腹在他手背摩挲,“你已经很克制了。”   卫长昀微垂着眼,掀开被子躺到床上,把人搂到怀里。   “我若真的能做到克己复礼,便不会欺你。”   姜宁睁大眼,立即道:“你管这叫做欺我?”   卫长昀怕他误会,解释说:“我并不是钻牛角尖,只是有些担心,心里记挂着。”   姜宁握住他的手,侧过头,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跟他说话,“担心什么?我生产不顺吗?”   闻言卫长昀并不隐瞒,只点了下头,“是。”   姜宁听后,脸上的笑容一下收敛许多,变得认真起来。   “老实跟我说,是不是因为当初小小和小宝出生,让……娘身子不大好,你便一直有阴影?”   卫小小和卫小宝出生后,母亲便一直卧床养病,后来不久便撒手人寰。   卫长昀那会儿才多大啊,十来岁的年纪。   碰上这种事,哪怕再聪明,也会生出几分误会来,尤其是村里那些闲话。   不用打听,想也知道是什么样的,左右不过是说生孩子丢了命。   妇人生产本就危险,哪怕不是因那事留下阴影,随着年龄变大,看得书籍多起来,对世事了解更深,也会知晓其中不易。   “算不得阴影,只是想起时,便会忍不住去想其他可能。”卫长昀摇了摇头,下巴抵着姜宁的颈侧,“宁宁,我们只要这一个孩子。”   姜宁哎了声,有意逗他放宽心,“那我也没有说,想要再给你生一个。”   卫长昀捏着他的手指,“嗯。”   “你啊,好喜欢我的样子。”姜宁道:“总怕失去我,会让我有一点压力,但心里却很欢喜。”   在这世上,有一个人喜欢自己到害怕失去。   的确是有压力,更多地是庆幸、欢喜。   “是,很喜欢你,喜欢到不能接受任何失去你的可能。”卫长昀坦诚道:“从前是怕你回去那个世界,现在是怕你受到牵连。”   不管是孩子,还是仕途。   归根究底,与他脱不了干系。   “孩子又不是你一个人就能有的,我的确是……”姜宁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但绝对不是被迫接受。   大概是因为血脉相连四个字,才觉得期待。   “夫郎不愧是能一手办起酒楼的人,几句话便能说服人。”卫长昀不是钻牛角尖的人,虽是少年老成,故而心思重些,却也看得明白。   世事不能尽如人意,哪怕有偏差,不过是一生里极为短暂的时刻。   “所以夫君想开了?不怕了?”   “怕,但我信自己,亦相信你。”   姜宁脸上的笑终于恢复,安心地往他怀里靠着。   七夕夜下起了雨,外面雨声嘀嗒,却让燥热的天凉快下来,更催生了爱欲后的困意。   “但你刚才是真有点凶了,衣服差点让你扯坏。”   “……不扯衣服,遭罪的是你。”   姜宁语塞,完全反击不了,只好装作听不到,闭着眼打算装睡。   是这个道理,要不是卫长昀克制着,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   现在只是捏得胳膊有指印,腿间有些疼,尚算好的。   卫长昀见他不说话,笑着扣住他的手,“晚安,宁宁。”   姜宁:“……”   耳后一热,心也跟着软了,嗯了声,便牵着他的手,缓缓进入梦里。   -   七夕过后,时间便过得飞快。   眼瞧着中元节才过去不久,颇为震撼、壮观的河边放灯还历历在目,又马上到七月底。   等过了七月,进入八月后中秋一过,天气就要转凉。   揽月楼的生意蒸蒸日上,几款饮子和冰粉,还有裹卷、凉粉凉面都卖得不错。   其他的菜,经过一阵子的口味测试,客人也逐渐稳定下来。   辣度适中的话,大部分客人都能接受。   而且姜宁教给后厨的烧烤,比起大家平日爱吃的西域烤羊肉,半点不逊色。   只是再有半月余,便是中秋节。   这样的节日,堪比过年了,揽月楼自然是要跟其他酒楼抢生意的,谁家生意好不好,当天店里有多少人就能看得出来。   “还有半月就是中秋,咱们是不是得开始筹备了?”   “若是需要采买一些东西,是得提前准备。”   “那不如,做几道比较符合中秋的菜?前一阵宁哥儿不是在研究新的菜吗?”   “表哥说那几道菜是给冬天备的,什么肉炖粉条。”   ……   几个人围在桌旁,桌上摆了一盘瓜子,窗户开着,园子里客人说笑的声音顺着风传来。   不只是声音,还有花的香味。   姜宁剥着瓜子走神,味道一股桂花的味道,灵机一动,看向其他人道:“要不中秋那三天,咱们做一个蟾宫折桂的席面。”   蟾宫折桂,多好的寓意啊。   尽管才八月,离明年加开的恩科还有半年,可架不住寓意好啊。   反正别家也有什么恩荣宴、恩荫宴的,他们弄一个蟾宫折桂的席面,每道菜都取个雅致又寓意好的名头,自是……   是个好噱头。   “不只是席面,还得弄点活动。”   姜宁眼珠一转,“什么投壶、射箭、猜谜,全都来一套,玩游戏还能拿点小礼物。”   不图礼物多贵重,主要图一个吉利。 第226章   姜宁是个行动力强的人,碰到中秋节,既有了如何招揽生意的法子,便立即把各个事项的细节都补充完整,和其他人一商量,便着手安排人把东西置办起来,场地布置好。   别的不说,雅俗共赏这点上,揽月楼的确做到了兼容。   金陵城里那么些贵客,虽是他们的目标,可其他中不溜、温饱线以上的,才是大多数。   放弃这部分客人,可不是明智之选。   “东西放那儿就行。”姜宁扶着腰,站在楼梯旁指挥搬东西的工人,“各位大哥放东西时,手脚轻点,可把地板磕坏了,这些东西沉,麻烦了啊。”   顾苗正好从二楼下来,听到姜宁的声音,顺着看去,见他站在那儿,身边一堆东西,危危险险的,连忙几步下楼。   姜宁刚准备让人把场地布置好,胳膊被碰了一下,转头看见是顾苗,朝他一笑。   “怎么了?”   “花月宴的东西送过来了?”顾苗看了一圈,“这些东西,你让我来盯着就行,你去一旁歇着就行。”   姜宁笑道:“我又不是重病缠身,这点事都盯不了,大堂里的事都够你忙的。”   “这些不也是大堂的事吗?还不归我管了?”顾苗见他脸色还好,放下心来,“你如今身子重,要更小心。”   “我心里有数。”姜宁朝他眨眼,“要是有什么不舒服,肯定早嚷嚷了,还能让自己难受着?”   “我看就是卫长昀给你惯的。”顾苗道:“八个多月,哪有人跟你一样,四处乱逛的。”   姜宁见工人把东西归置得差不多,便道:“好好好,我去坐着,这儿交给你,反正图纸你也看了,知道什么样。”   生怕顾苗再念叨自己,脚下走得飞快。   “你慢点!”顾苗看他走得急,担心地喊了声。   姜宁摆摆手,“知道了,你赶紧盯着,没几日就是中秋了啊。”   几句话说完,姜宁走到柜台旁,望着正在笑的赵秋,不由叹了一声。   赵秋不由失笑,“苗哥儿说得也没错,你现在是该好好休息,哪怕是每日得活动,也不能累着啊。”   姜宁坐下,接过他递来的水杯,“我知道,我只是闲不住,而且——”   其实就是闲不住。   “花月宴的事,你忙的也不少,光是定活动、布置就用了好些天,后边的事,理应我们来忙的。”   赵秋往门口看去,这个时间还不到饭点,来的客人比较少,伙计们能应付得过来,才安心和姜宁闲聊。   姜宁两手捧着杯子,抬眼看他,“好了,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把我当重点观察对象,我还是自觉点,安安心心当个吉祥物。”   赵秋点头,“至少在你和孩子都平安之前,暂且先做个富贵闲人。”   姜宁道:“哪来的富贵闲人,闲人还差不多。”   当初投入酒楼,他的分红是按照二百五十两来算,也就是百分之二十五。   酒楼是六月十八开的,上个月的收入,除去成本余下的利润并不算多,但好歹是给了他们一剂强心剂。   每人分到手里,他有一百多两,不算富贵,但肯定过日子绰绰有余。   “宁哥儿,我正好有一事想跟你说。”   赵秋道:“我说了你别多心。”   姜宁啊了声,“什么事啊,这么严肃?”   赵秋踌躇过后,还是说了出来,“我和子书商量了一下,等你出月子后,便寻个小一点院子搬出去。”   姜宁皱眉,正想问为什么,又很快反应过来其中原因。   他们关系好,住在一起还有个照应,而且房间空着也是空着,给赵秋和王子书住也没什么。   但日子久了,家里人也多了,到底不方便。   更别说赵秋本也是个骨子里要强的人,初到金陵时,身上银两不多,便得姜宁照顾。   现如今能挣着银子,也不能总住在别人家里。   “宁哥儿,我不是跟你生分,或者是觉得自己现在厉害了,就想撇开你们。”   赵秋看姜宁表情,连忙道:“只是长久住在你那儿也不是办法,家里人那么多,不只是多双筷子的事,更别说两个人。”   姜宁见他脸上担心,笑着问:“我会因为这个觉得你跟我生分吗?想到哪儿去了。”   搬出去也好,这样两人还不用挤在一个屋子里。   哪怕是关系再好,定了亲,还未成婚,长久下去也不合适。   “你不觉得我……”赵秋一时想不到词,只道:“有些急了吗?”   “从前你做事就是小心思量的,这主意应当也琢磨了一阵子吧?”姜宁看着他,“我知道你的心思,也尊重你的决定,不过若是机会合适,也不必等到我出月子啊。”   家里忙不过来,他和卫长昀自然会请人来帮忙。   赵秋摇头,“要等的,别人哪有我们这样的关系。”   姜宁一怔,随即抿抿唇,不再说什么,只在心里记下赵秋想寻个合适的院子这件事。   别的他或许帮不了太多,但吴掌柜还在牙行,应当可以。   -   几日后,姜宁趁着卫长昀有时间,一块去了牙行。   从初到金陵,再到如今踏入牙行,算算日子,已有大半年之久,当初还多亏了吴掌柜,才能在金陵有一个安稳的落脚处。   姜宁提了提衣摆,看向身边卫长昀,“又下雨了,看来秋天是真的到了。”   卫长昀留意着他脚下,撑好伞,“过一阵应该会好些,但等中秋后一月,金陵便该冷了。”   姜宁走上台阶,“今年的天倒是怪,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了黔州,热的时候像太阳在烤,等冷下来,便又觉得像冰窖里似的。”   卫长昀扶了他一下,等他在屋檐下站稳,才收起伞,“金陵的天便是这样,黔州山多,与此处不大一样。”   “这倒是。”姜宁想起久违的地理知识,虽然也不晓得在这儿还适不适用。   卫长昀把伞立在门边,和姜宁一块走进牙行。   才一进去,里面的伙计看到他们,立即迎上前来,还眼尖的认出他们来。   “这二位是卫公子和姜公子吧?”   伙计见他们没反驳,立即问:“这次又是来问房子的?”   卫长昀道:“嗯,不知吴掌柜可在?”   伙计一听他问起吴掌柜,脸色变了变,左右看看后道:“这、这吴掌柜已经不在我们牙行做了,听说是要回乡。”   回乡?   姜宁和卫长昀对视一眼,不由奇怪起来。   吴掌柜在金陵待了这么些年,又在第一牙行里做事,按理说积蓄应该不少。   买不起城内的宅子,在城外去置办一处应当是可以。   再不济,租房也能租一辈子不愁付租金。   “什么时候的事?”姜宁问道:“之前吴掌柜多有帮助我们,便想着他熟悉一些。”   伙计眼神闪烁,见没人注意,立即道:“他之前住在城西的兴仁巷,要不你们去看看。”   这般神色,看起来更奇怪了。   卫长昀和姜宁心下了然,伙计这里怕是再问也问不出什么,还不如直接过去看。   向伙计道谢后,姜宁和卫长昀便离开了牙行。   兴仁巷离牙行倒是不远,走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到。   姜宁和卫长昀边走边聊着,都觉得此事未免蹊跷了些。   “你说吴掌柜要回乡,为什么这个时候走?刚才应该多问一句的,大概是什么时候不在牙行做的。”   姜宁懊恼道:“经历过舞弊案的事,我都有些心有余悸。”   卫长昀提醒他小心水洼,“那次送的砚台,便不一般,岂是一般人能拿得出手的。”   姜宁惊讶,“你的意思是,牙行背后的东家,不是一般人?”   卫长昀摇摇头,“我也只是猜测,并不确定。”   “牙行能在金陵稳居第一,还无人生事,暗中竞争,背后东家定不会是普通来历,哪怕只是商人,人脉定不会普通。”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姜宁皱起眉,“吴掌柜确有些奇怪,就是我们寻转手的酒楼时,一向热心的他,竟然未主动提起。”   一家酒楼,盘下来就是千余两。   哪怕是少一点,但其中给牙行的抽成不可能会少。   好比卖房子,一套一百万的,佣金能分好几万。   吴掌柜和他们关系相熟,成交的可能性大,怎么会放弃这种机会?   “先去他家中看看,要是人还在家,问问便是。”卫长昀看眼路上的人,“要是已经回乡,左右邻里打听一番,也算是尽心了。”   姜宁嗯了声,抬手抓着卫长昀胳膊,“地上真滑,石头都被踩得光了。”   卫长昀听他抱怨,目光柔软了许多,“那下回坐轿子?”   姜宁摇头,“那更不行了。”   见卫长昀疑惑,解释道:“自己走,好歹掌握在自己手里,坐轿子可全靠别人了,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卫长昀:“……似有一些道理。”   姜宁挑眉,“当然了。”   说话间,不知不觉就到了兴仁巷。   在巷口问了一个用箩筐卖菜的老妇,打听了一下,便朝着巷子里走去。   谁知走到吴掌柜家门口时,紧闭的门正好打开,跟里面的人撞个正着。   已有些年纪的妇人被身边姑娘扶着,另外还有个半大的孩子,紧紧拽着身边兄长的衣服。   四人看向他们,他俩亦是一脸惊讶。   但很快,这种惊讶被震惊取代。   姜宁和卫长昀匆匆看了对方一眼,便双双看向年轻男子手里抱着的瓷白罐子。   “你们是谁?我爹已经死了,若是要债、还钱,直说好了。”   “你父亲是……”   姜宁顿了顿,不敢置信道:“吴掌柜?” 第227章   空荡荡的客堂里,姜宁和卫长昀坐在一起,惊讶尚未完全平复,不由看向对面的吴掌柜之子。   吴越看着他们,神色算不得平和,反而带着戒备和警惕。   吴夫人和另一个孩子、吴越妻子,并未在客堂,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们突然到访,故而不想见到。   “二位突然过来,说是家父生前的朋友,可——”   吴越语调冷淡,“家父并未提过,有两位这样如此年轻的朋友。”   姜宁感受到他的敌意,并不介意,毕竟父亲突然离世,不是谁都能接受的。   卫长昀见状,问道:“吴公子,我们此行并非追问吴掌柜生前所行之事,身份也并无隐瞒,只是想向他打听京中住宅的情况,毕竟当初来到金陵,得他帮忙,才选得一处合心的宅子。”   几句话便把他们的来历,和吴掌柜的交情说明白,还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是外乡来的。   不管吴掌柜离世的原因是什么,但若真另有隐情,临死前不可能对身边之人毫无交代。   如果和当日给他们的那方砚台回礼有关,那牙行背后的东家,可能真不一般。   这般推算,吴掌柜不可能预料不到自己会出事。   分析下来,吴掌柜所认识的人里,只有他们和京城各方势力、关系并无牵扯,是“局外人”,最易托付。   “等等,你们姓什么?”   吴越忽然道:“你们不是金陵的人?”   姜宁抓住重点,立即道:“我们来自黔州,年初赴京赶考,姓、姓姜。”   卫长昀如今有官职在身,不能轻易掺和到其他事情里。   谁知吴越闻言,脸色一变,道:“你、你们可是新科探花?我爹死后,我们在收拾他遗物时,发现了一封信,藏在他平时不常看的书里。”   “他不常看的书里,为何吴公子你会发现?”姜宁疑惑道:“吴掌柜的死,到底怎么回事?”   吴越起身,“因为,那书是我常在看。”   “你们等我片刻,我去拿信。”   卫长昀和姜宁一脸疑惑看他起身,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从他们到牙行,发现伙计支支吾吾,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后,事情就不对了。   如今吴掌柜一死,就说明了这件事背后或许还有人。   但到底是什么人行事这么歹毒,连吴掌柜都不放过?总不会是一个牙行掌柜都能知道太多吧。   “吴掌柜的死,不会和京中几股势力有关吧?”姜宁猜测道:“否则我想不出还有谁会害一个掌柜,还这么大费周章。”   卫长昀一时不语,片刻后才道:“不管如何,吴掌柜恐怕与京中这些事情脱不了干系。”   先不说其他,上次的砚台就不是寻常富贵之人能弄到的。   有价无市,即便是有钱,也买不到。   况且,这样的行事手法,有一点眼熟了。   “等一等,如果牙行只是表面,实际上是收集京城各路外来人的信息,是谁的安插在市井中的眼睛,那岂不是——”   姜宁话音一顿,忍不住道:“我们的动向,包括聂大哥在内,对方都一清二楚。”   想到幕后的人对他们动向了若指掌,姜宁就一身鸡皮疙瘩。   太可怕了。   这和酒店里面有监控也没什么区别了。   “先不做最坏的打算,先听吴越怎么说。”   卫长昀知道姜宁所言不无道理,但眼下还是先问清楚吴掌柜的死到底怎么回事。   一个人就这么平白无故地死去,说是草菅人命也不为过。   姜宁看出卫长昀的心思,握住他的手,“希望不是我们想的这样。”   不多时,吴越便匆匆回来,手里还拿了一封信。   从出去到回来,吴越脸色完全变了个样。   “两位公子,这是家父留下的绝笔信,我虽不知道什么原因,但……”   吴越忽地跪下,“我恳请二位,不论如何,未来若有机会一定要还家父一个公道。”   姜宁和卫长昀吓一跳,飞快起身。   卫长昀扶姜宁站好,又去扶吴越,“你这样是做什么?我们当不起你这一跪。”   且不说他们能不能做到,就说吴越这样没有防备,难道就不怕他们也是朝廷中谁的势力吗?   太草率、太莽撞了。   “我爹说,若是来日有人寻上门,说自己姓姜,还是位模样好看的公子,身边还有位气度不凡的郎君,就把这信托付给他们。”   吴越看着他们,眼眶通红,“这信被我藏在家里的砖缝中,才不至于被人拿走,不然前几日那些人来,肯定早就发现了,我们……”   吴越含恨地看着他们,抹了一把眼泪。   “我爹的死一定不会是意外,他身体强健、心胸开阔,一向不把事放在心上,可就在半个月前,他忽然酗酒,不跟家里人交流,而后便、便酒后不慎摔下床死了。”   姜宁和卫长昀听后,不由一愣。   吴掌柜的面相和身上气息,一看一闻便不是酗酒的人,常年喝酒的人身上都会有股味道。   他们跟吴掌柜相识也有小半年,每次见面,对方都很体面、干净。   “半个月前?”   “对,就是半个月前。”   半个月前的话,那其实距离舞弊案过去已有一段时间,按理来说,并不会和这个有关系。   期间朝中并无什么大事,看着风平浪静的,连皇上身体都日渐好转,太子、大皇子之争仿佛也偃旗息鼓。   等等,还有一个人。   姜宁心里猛地冒出一个人来,抬头看向卫长昀,不露声色地对视一眼后,飞快收敛神情。   “这封信你看过吗?”   “嗯,便是信上交代,一定要把信交到你们二位手里。”   卫长昀握了握姜宁的手,对吴越道:“吴掌柜的死实在意外,今天我们去了牙行才知道此事——”   “不管如何,你先把你知道的事告诉我们,至于信上内容,我们会尽力而为。”   不管是为了吴掌柜,还是为了旁的,从接下这封信开始,便是受人所托了。   并不是好管闲事,而是他们都清楚,此事或许和他们有关系。   吴越看着他们,摇了摇头,“家父一直在牙行做事,平日里比较忙,家里事情都是阿娘和我在照顾,聊天时也不会提到其他,只是说让我们在外谨言慎行,不可骄躁、不可奢靡,做什么事都要踏实。”   “那吴掌柜在离世之前,除了酗酒外,可还有其他反常的行为?”姜宁追问道:“比如见过什么人,提过什么地方、地名,要么——”   “物件之类的。”   吴掌柜酗酒是反常,但肯定以此也透露出一些信息。   吴越听他们问起,仔细思索,想了一会儿道:“有一件事,我想起来了。”   卫长昀和姜宁立即问:“何事?”   吴越左右看了看,生怕被人发现,“我爹有一个习惯,就是每个月都会去一趟城外的栖霞寺上香,而且去的日子是固定的。”   “酗酒后的那个月并未去,之前他的理由是,求财求平安,毕竟做生意的,都信这个,想菩萨帮忙。”   姜宁问:“每月都是初几去?”   吴越答道:“初八。”   按照吴越的说法,那就是七月初八就已经没有去了,之后便出现了酗酒,而后——   意外身亡。   “我们知道了。”姜宁看着吴越道:“我们去过牙行,行踪未必无人知道,所以你们若是返乡,回去途中尽量小心,不要辜负了吴掌柜的心愿。”   以死换一家人的平安,除了这个理由,他想不到其余可能。   只是他们突然到访,要是被那个伙计说出去,恐怕不是件好事,只盼那个伙计是个好人。   卫长昀小心把信收起来,往院子里看了一眼,吴掌柜的夫人枯坐着,呆呆看着院里的树。   收回视线,目光有片刻无奈,“逝者已矣,节哀。”   吴越点点头,“我知你们处境不易,但求你们能在金陵立足,若有余力,便为家父讨个公道,待到那日,我定会登门拜谢。”   卫长昀和姜宁见他行礼,又立即还了礼。   此处也不是久留之地,他们俩身份更是敏感,拿到信,又了解了吴掌柜的事,便向吴家辞行,先一步离开。   离开时,特地从兴仁巷的另一条路绕远了不少,生怕被人发现或是记住。   走得有些远了,姜宁才回过神来,镇定了一些。   “那封信上的内容,你刚才有看吗?”姜宁心里还是不安,“你不觉这种手法,似曾相识?”   卫长昀牵着他手,担心雨后地面湿滑他摔倒。   “还未来得及看,回家看也是一样的。”   “长昀,如果真的是那位,我们是不是——”姜宁犹豫道:“从一开始,就在局里了?”   不是从会试放榜,而是踏入金陵就已经被迫入局。   姜宁说着,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是真的有皇位有继承,不是……开玩笑的。”   卫长昀握紧他的手,“如果牙行是他放在市井的一只眼睛,那他藏得太深了。”   要不是他们认识温安臣,又与牙行的吴掌柜往来颇多,怕是联想不到这上面来。   这么大的一池水,旁人都尚且看不到全貌,更何况他们。   只不过有时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太子与大皇子也许就输在这上面。   毕竟入局者,又如何能纵观全盘,所见不过其中一方。   但卫长昀总觉得,此事三皇子未必就是赢家,真正的赢家也许还另有其人呢。 第228章   屋内灯火明亮,姜宁和卫长昀坐在榻上,看了一眼对方,又瞥向矮几上摊开的信。   信封放在一旁,上面还沾了些泥。   是吴越防止被人发现才想出来的办法,放哪都不安全,不如藏在了一盆花的泥里。   只不过外面虽然用油纸包裹,拿出时难免还是带上了一些。   好在放的时间不久,信没有受到影响。   “这信……”   姜宁顿了顿,“不管怎么样,吴掌柜是出于信任才把信交给我们,信上内容绝对不能流传出去,否则还不知道会惹出多大的祸事。”   “京城这地方,处处都不一般,哪怕只是一处不起眼或者看上去再寻常不过的人和事,背后也有可能暗藏玄机。”   卫长昀收起信,“这信,恐怕也不能放在家里。”   姜宁盯着他手里的那封信,像看烫手山芋,没想出来能放在哪里。   这信的确是烫手山芋,毁不得、留不得,更扔不得。   除了他们之外,也不能交给其他人。   “还好当时没收下那方砚台,不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姜宁有些后怕道:“你说,他盯上我们这么久,那……”   他没说完后面的话,但卫长昀看他对上眼,便立即知道他要说什么。   三皇子到底是什么时候盯上他们的?而温安臣在其中又知道多少。   作为朋友,他俩不愿意怀疑温安臣。   比起猜疑,更多的是担心。   这位三皇子看上去不显山不露水,却能在两位兄长的围剿下,安然脱身后外出建府,又岂会是泛泛之辈。   “这件事,要和温大哥说吗?”   姜宁见卫长昀不说话,知道他正在琢磨,“我担心他……”   温安臣如果不知情,那以赵洵的性格,有朝一日,他的下场不会比吴掌柜好到哪里去。   伴君如伴虎,掺和到皇位之争,只会更为艰难。   卫长昀看出姜宁的不安和担心,不仅是因为温安臣的处境,而是他们不知不觉间,已被迫入局。   原以为他们已经够谨慎,不结交、不攀附,尽好本分时,与沈明尧、聂丛文也少提及朝中之事,这样就能在朝堂里“独善其身”。   然而,朝堂不是这样的。   他们都明白,从入翰林,又卷入舞弊案后,便不可能真正脱离得了朝中势力的拉锯。   有区别的,不外是在明外暗,牵扯多深。   “舞弊案后,老师与我长谈过一次。”卫长昀垂眼,看了看手里的信,“温大哥当年高中状元,意气风发,又出身世家,自是朝廷各方势力都看中的可造之材,想招揽到门下。”   姜宁一怔,讶异地看着卫长昀。   他之前就好奇,为什么傅老那样位高权重,又有威望的人,会在众多进士里将卫长昀收为学生。   并不是觉得卫长昀配不上这份期望和器重,而是不论从什么角度来看,卫长昀都不是第一人选。   这些个大臣、高官,拉拢人的手段无非是恩情或姻亲,看上的要么是家世清贫好拿捏,要么是门当户对巩固权势。   卫长昀非贫非富,又有家室,品行端正、清直,虽才学过人亦懂得官场暗涌,却不是趋利避害、玩弄人心的人。   不过探花之名,确是风头过甚,若无门第,也容易成为众矢之的,旁人的垫脚石。   “傅老他……”   姜宁犹豫道:“你入翰林已有几月之久,难道傅老就真的没有一丝对储君人选的偏好?”   卫长昀在姜宁这里向来没有隐瞒,没犹豫便答道:“有。”   姜宁松了口气,“你可知是谁?”   问完又道:“你不说我也明白,若是支持太子,便不会和李首辅、温大哥的关系是那般。”   思忖片刻,自言自语一般道:“余下只有大皇子或者三皇子,这二人——”   卫长昀接过他的话,“我只知并非太子。”   姜宁诧异道:“为什么?皇上既然都立了储君,身为内阁大学士,又是忠君之人,不是应该尽心尽力辅佐、教导太子吗?”   比如李首辅,出师有名,辅佐储君是臣子本分。   卫长昀神色微怔,“其中缘由老师并未告诉我,但他对温大哥投靠太子一事,大为失望。”   姜宁一头雾水,实在不知道傅老和太子一党有什么嫌隙,导致傅老宁可秉持中立,也不愿意遵君命,辅佐太子。   这又不是九子夺嫡,太子被废,所以各方蠢蠢欲动,都想成为储君,名正言顺继承大统。   “是不是太子或者说先皇后箫氏一族,曾做过什么事,和傅家结怨?”   姜宁猜测道:“那我们从傅家查起?傅老不愿意说,那说明可能涉及到宫闱秘辛,或是皇室名声。”   卫长昀看着他,道:“若是如此,那老师的立场便有迹可循。”   “不过真如我猜的一般,那太子等人必定也知晓。”   姜宁托着脸叹了声,拿起枣咬了一口,“真复杂,想想都头疼。”   其实在他看来,太子在这场权力之争里,什么都不需要做,等着继承皇位就行了。   不过也不行,别人想争,那也不能不守啊。   “没那么复杂。”卫长昀笑了一下,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按理说,不该让你为这些事忧心的,毕竟我们俩也决定、改变不了什么,在他们面前,如蝼蚁一般。”   姜宁看着他,歪了歪头,“真难得啊,你看得这么开。”   卫长昀道:“以你我之力,如今并无他法,与其纠结,不如暂时放下,待到他日时机成熟、羽翼丰满,也不迟。”   姜宁一愣,错愕道:“你……”   卫长昀眼神并无躲闪,迎上他的眼神,“在瞎想什么?我只是说,要为吴掌柜求个公道,需要等待时机。”   “若是他——”   “若是那般,成王败寇并无什么可说的。”   再者,吴掌柜在这件事情,也并不完全无辜。   但有罪也应当由律法来判定,而不是私设刑狱。   身为皇子,若是可以随便决定别人生死,又如何能担当大任,让百姓信服。   姜宁想了想也是,冲卫长昀一笑。   “那就这样,信我们先收起来,至于吴掌柜的死……”   “尽力为他讨个公道。”   不过是为赵洵收集情报,做他的眼线,何至于丢了一条性命?   卫长昀点头,目光落在姜宁腹部,“等过了中秋,家里去栖霞寺赏秋时,看看能不能打听出一些消息。”   姜宁问:“那信呢?”   卫长昀思忖后道:“带去寺里前,先藏在灶房吧,反正也没几日。”   是啊,离中秋也没几日了。   可吴掌柜却连中秋都等不到,死在了中秋前三天。   -   “揽月楼今夜可热闹了,说是要办什么花月宴,弄了一桌席面叫蟾宫折桂。”   “自打揽月楼开业后,太白楼的风头都被抢去不少,还有樊乐楼,我家小叔在里面做事,上个月生意就不如从前。”   “你懂什么?揽月楼可是没门槛,你就是个乞丐,只要给钱,也给你一个坐。但你要没提前订座,就算是皇亲国戚,座满了一样得等。”   “啧,揽月楼的老板什么来头?这可是京城,遍地都是皇亲国戚,他就不怕得罪人?”   “我听说啊,揽月楼背后的老板,是宫里的。”   “你可别瞎说!宫里的,那来头可大了!”   “不然你说,为什么一个新开的酒楼,还是外地人开的,怎么就能抢了太白楼的风头?太白楼招待的可都是皇亲国戚,什么侯爷、王爷,公主、县主的。”   ……   说话的两人渐渐走远,看方向就是朝着揽月楼去的。   站在原地的主仆三人,侍卫打扮的看了眼融入人群中的背影,低声道:“殿下,可否要去揽月楼看看?”   一身锦衣,气质贵胄的年轻男人点头,手中折扇转了转,“去,这么热闹的事当然要去。”   收回视线,抬脚往前走,“让人回王府把明檀也接过来,她一向喜欢热闹。”   “是。”   侍卫领命,目送赵洵和小厮离开,转身朝着王府去。   此时的揽月楼,大堂已经坐了大半,二楼雅座更是没剩几席。   店里伙计穿梭桌间过道,手里端着菜盘,或是拎着茶壶,要不是训练有素,恐怕都得撞上几回。   后厨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五个厨子全都在,锅里的油声就没断过。   “秋哥儿,二楼雅座还有哪几个位置?”   “东边的七号和八号,然后北面的三号,南边这会儿还没人。”   “三楼雅间呢?”   “春夏秋冬都在,梅兰也在——”“等等,冬刚才有人去了,牌子才拿过来。”   赵秋和顾苗扯着嗓子说完,谢蕴和周庚匆匆走进来,差点撞上柜台旁的伙计。   “菜从后院进了,我点过,应该没问题。”   “鸡可能不够,还有鱼,后面要是还有客人点的话,可能会小一点。”   “先看看,不行就撤菜牌。”   两人说着话,都没功夫和赵秋打招呼,直接掀开帘子进了后厨。   姜宁从楼上房间出来时,正要下楼去柜台,忽地瞥见酒楼门口的人,倏地停住。   大皇子赵珏?   今日中秋,他怎么会来这里?不该是在宫里么。 第229章   “客官,请问是——”   赵秋在柜台正忙,忽地瞥见有两人进来,见伙计还来不及招待,便出声招揽。   谁知话才说一半,便被人轻轻拍了拍肩膀。   他错愕回头,看到是姜宁,不由愣了愣。   赵秋:“宁哥儿?”   姜宁冲他一笑,头回正时飞快对他使了个眼色,“柜台忙,这里我来吧。”   赵秋微怔,眼睛微微睁大,很快反应过来,“那你慢点,我正好柜台上一堆事,连牌子都来不及理。”   “你去忙你的。”姜宁收回视线,看向眼前的赵珏二人。   “贵客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姜宁颔首道:“店内尚有雅间,二位请随我来。”   赵珏看着他,神情坦荡,带了些笑意,“姜老板,多日不见,恭喜,酒楼生意兴隆。”   姜宁自若道:“金陵之大,富贵常见,奇人、奇事屡见不鲜,我们不过图一家平安,能够衣食不愁。”   “近日多听闻揽月楼的菜肴美味,今日难得有机会,烦请姜老板推荐一二。”赵珏打量着姜宁,“忘了恭喜姜老板,双喜临门。”   扶着楼梯走在前面的姜宁一怔,垂了垂眼,“多谢贵客,承蒙吉言。”   赵珏挑了挑眉,不由笑了起来。   身旁侍卫警惕地看向四周,留意着每个人动向。   确认并无异样后,向他点头示意。   “这是以夏为题的雅间,一面窗外便是秦淮河,另一面则能看到一楼大堂,一会儿花月宴开始后,不必下楼,也能在此处观看。”   姜宁推开门,侧身等二人先进去,待他们才跟上。   赵珏点头,手里扇子在掌心轻轻点了点,打量起雅间。   好一个以夏为题,一进门,便觉到了夏日的明亮和蓬勃。   从帷幔、窗帘到桌布,再到摆置的物件、盆景与器具,当得起一个“夏”。   姜宁反手将门关上,深吸一口气。   转身时,见赵珏已经坐下,立即上前,“草民见过大殿下,刚才多有怠慢,请殿下恕罪。”   “姜老板不必这般客气,今日也是偶然过来,凑个热闹罢了。”   赵珏道:“听闻店里有几道招牌菜很受欢迎,不知可否推荐一二?”   “自是为殿下推荐。”姜宁心里打鼓,总觉得有些不安,低头时,眼睛转了转,“殿下可否能吃辣和酸?”   赵珏一愣,看眼身边侍卫,“尚可。”   姜宁:“……”   这跟说一般有什么区别?不就是得自己拿捏度。   “那请殿下稍等片刻,我去给殿下配菜,一会儿有水果、干果和茶送来。”   “姜老板去忙便是,不用管本宫。”赵珏道:“并无其他人来,配菜适当,不可浪费。”   姜宁答应道:“是。”   说完话,姜宁向赵珏告礼,后退两步才转身离开雅间。   等出了雅间,轻轻把门带上,他抬眼看了看门,微微皱起眉头。   姜宁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打算下楼去给这位得罪不起的大佛点菜。   “宁哥儿,这里!”   “苗哥儿?”   姜宁比了一个手势,让顾苗先别说话,几步走到他面前,一块下楼。   顾苗见状,忍不住频频回头。   “那人到底什么来历?莫不是朝廷里的人?”   “姓赵。”   姜宁只说了两个字,见顾苗一脸震惊,立即把手竖在唇边,怕他惊呼出声。   顾苗咬紧牙齿,把惊呼咽了回去,左顾右盼的,心里莫名发虚,“他怎么会来?”   姜宁摇头,“不知道。”   回头看向雅间,低声道:“先不说这些,你挑一个机灵点的伙计上楼去候着,要话少的。”   顾苗嗯了声,“我去安排,你——”   迟疑道:“你一会儿还要上去吗?”   虽然顾苗不知道雅间里那位是冲着谁来的,但既然姜宁亲自招待,那多少是有原因的。   至少,姜宁见过对方。   “不必。”姜宁小心走下台阶,“让伙计在外候着听命就行。”   顾苗点头,“那我去安排。”   他伸手扶了下姜宁,“你在柜台那儿点菜就行,点完让伙计送去后厨,别自己去了。”   “知道知道,我心里有数。”姜宁冲他一笑,几步走到柜台旁。   赵秋见他回来,也忍不住往楼上看,“是不是有麻烦了?”   姜宁一听,忍不住笑了起来。   “问题不大,开门做生意的,总会碰到各种各样的事,只要——”   赵秋低头看了眼登记册,听他停下,抬头问:“只要什么?”   姜宁视线落在门口进来的人身上,“只要不是在店里吃出毛病或者人命,那都不是问题。”   无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腹部,“但现在真的有麻烦了。”   赵秋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啊了一声,便见姜宁又朝着门口走去。   他顺着看去,只见门口来了一对年轻的夫妇,身边跟着丫鬟、小厮和侍卫。   “……这长相,瞧着怎么有一点眼熟。”   他发愣时,姜宁已经走过去,朝赵洵夫妇二人行礼,“二位贵客,楼上雅间请。”   赵洵执起明檀的手,“之前你一直说想来揽月楼,今晚正好有花月宴,这下可喜欢了?”   “我可没要求你来。”明檀生得一张明媚的脸,嗔道:“是你自己要来的。”   “难得今日中秋宴散得早,不然我有心也没办法陪你来。”   “……可是父、父亲身体有恙?”   “倒没有,只是有些乏了。”   ……   姜宁走在前面,带他们走到楼梯口,便叫来伙计,为他们引路。   “三楼雅间,梅园。”   又对着赵洵道:“几位贵客,请。”   伙计看是姜宁亲自引过来的客人,机灵得很,“几位贵客请随我来,今日花月宴,店里人多热闹,所有怠慢之处,务必和我们说,一定立即改正。”   赵洵看眼姜宁,见他一副神色如常的模样,并未说什么,只是转回去和明檀说话,问她想吃什么,要不要伙计介绍。   姜宁站在楼梯口看着他们上楼,等看不见了,这才又回到柜台旁坐下,边休息边点菜。   “宁哥儿,刚才那对夫妇,男的有点眼熟,是不是……”   “是。”   姜宁抢答完,没理会赵秋的惊讶,拿着炭笔写写改改,琢磨上哪些菜比较合适。   番茄肉片豆腐煲,小鸡炖蘑菇,酸汤鱼,清炒时蔬,凉拌米皮,再来……   刚才那个人是三皇子吧?和赵珏有几分像。   他虽没有见过,但听卫长昀提起过。   三皇子赵洵,早早成亲,搬出皇宫另立府邸,而且与妻子感情很好。   姜宁顿笔,陷入思绪中。   又过了片刻,反应过来时,瞥见纸上的字,心里一惊,迅速撕开揉成团。   “秋哥儿,半夏那屋的菜,就按照这几道上,再送一壶好点的茶去。”   “晓得了,你、哎!你去后厨做什么?”   姜宁摆摆手,径自进了后厨,把手里写了“赵洵”两个字的纸团扔进灶孔,看着它一瞬间灰飞烟灭。   揽月楼,还是被盯上了。   -   八月十五,人间团圆时。   造势好几日的花月宴与蟾宫折桂席,吸引了不少人来揽月楼。   戌时不到,大堂几乎坐满了人,二楼雅座和三楼雅间更是座无虚席。   人声鼎沸,不亚于外面的灯会集市。   琵琶声响起那瞬间,大堂那方被挡住的台子上帷幔坠落,早已排练了好几日的清商乐舞露出真容。   乐师三人坐在一侧,以琵琶、琴与鼓组合,乐声有力,不似一般茶楼、瓦舍悠扬。   传承了不知道多少年,且中间有失传的清商乐舞随着曲子,动作有力、节奏分明,一颦一笑都与曲子契合,并无半分讨好、献媚之意。   “好!太美了!”   “揽月楼不愧是新秀,虽在京城各家酒楼见识过不少花样,可今日也算是开了眼,酒楼一个吃饭的地方,竟也能这般风雅。”   “什么风雅?分明是雅俗共赏,旁边还有投壶、猜谜、射箭,谁都能参加。”   “啧,我还以为有什么稀罕的,不过也是卖弄而已。”   “还不如评酒会来得有意思,至少还能长点学问。”   “那你赶紧起开,位置给我们,免得外面园子里等,再喝几杯桃花酿,饭没吃就得醉了。”   “不爱看后面去。”   姜宁站在人群前排,身边谢蕴、顾苗和赵秋把他围起来,生怕他不小心磕碰。   他们自是听到了周遭人的评价,大多都是好评,显得其他“评价”没那么重要了。   本来也是众口难调。   “原来你那几天是在盯这个事。”   “清商乐舞不是失传了吗?你上哪寻来的乐工和舞人?”   “一会儿诗词大会,不会没什么吸引力了吧。”   姜宁听他们一人一句问,挨个回答。   “对,还问人借了场地排练。”   “不会,今日雅间有两位贵客,又有科举之路顺利的噱头,总会有人想出风头,争上一争,说不定就成为明年恩科及第的热门。”   “至于失传,这事多亏了长昀。”   不等他们问,说曹操曹操到,卫长昀已经从人群在挤了过来。   卫长昀换了身常服,对顾苗他们点头示意,眼里便只剩下姜宁。   “馆阁临时有些事,我来晚了。”   姜宁摇摇头,示意他往三楼看。   卫长昀疑惑蹙眉,抬头看去,只见雅间朝着大堂的窗户全都开着。   “今日客多,辛苦——”   姜宁听他话音一顿,握了握他的手,开了句玩笑,“突然扎堆来,可吓坏我了。”   卫长昀怔愣片刻,不禁哑然松了口气,顺着他的话道:“是有些吓人,回头去寺里拜拜,正好压压惊。”   姜宁点头,“还是你心疼我。”   旁边赵秋三人,外加刚凑过来的朱红、卫家兄妹皆露出一起迷茫与困惑。   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第230章   花月宴后,揽月楼可谓声名大噪。   凡是金陵城喜欢热闹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人人都想再一睹花月宴的盛景。   不只是花月宴,揽月楼独具特色的美食,也吸引了不少人品尝。   黔州口味偏辣,却也有清爽可口的酸汤和素菜。   更何况揽月楼在蒸菜上也是一绝,以料汁、浇汁调味,再上蒸笼蒸熟。   味鲜而不腻,既有原汁原味,又软烂鲜香。   有好事者,更为八卦,认出了三楼位置最好的雅间客人来头。   怕明说招惹是非,又管不住嘴想显得自己比别人见过世面,故而含含糊糊地说了几句。   一传十,十传百,揽月楼的来头,在外更说不清楚了。   说什么的都有,但最后都会绕回宫里这一点上。   姜宁听到后,嗑瓜子的动作顿了顿,而后照旧忙自己的事。   他要做的事太多了,酒楼、看书,还要琢磨刚出生的孩子要怎么照顾。   哪怕朱红说了,她会帮忙带的。   姜宁有一点儿犟脾气,就小孩是他和卫长昀要要的,就不能生了丢给别人管。   尤其朱红也不轻松,卫家兄妹虽然快十岁,可到底还是孩子的年纪。   他们平时忙公务、忙生意,在家时间不多,里里外外都是朱红一个人操持。   他都不敢想,多一个软乎乎、没骨头,一夜能醒三四回,不会说话走路的婴儿,朱红怎么忙得过来。   “明天要去栖霞寺,东西可都拿了?”   卫长昀从屋外进来,见姜宁正对着书发呆,不由走过去,“哪里不懂?”   姜宁啊了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你收的东西,都先放马车上了。”   卫长昀坐在他旁边的小凳子上,自然揽过他的腿,仔细捏着。   “那在发什么愣?”   “我是在想,家里人多的话,要不要换一个大点的宅子,让阿娘和小小,周庚和小宝都有自己的房间。”   姜宁垂眼看着他,“以前是因为租房有些贵,但现在你有月俸,酒楼每月的营收也逐渐稳定,应该可以了。”   而且兄妹俩都是大孩子了,哪能一直和别人挤一个房间。   更别说朱红、周庚也需要自己的空间。   卫长昀抬头看他,笑着答应,“好。”   “等从栖霞寺回来,我去寻寻看,正好还有一日休沐。”   “哪需要你去?问牙行不就行了。”姜宁拍拍他胳膊,示意不用捏腿了,“我想这间宅子也不用给别人,就给秋哥儿和子书用,他们自己付房租。”   这处宅子离酒楼近,去顾苗、谢蕴的住处也近,而且离街市也不算太远。   赵秋和王子书与其另外找,不如就住这儿。   熟门熟路不说,还不用改习惯。   反正如今赵秋每月在酒楼里赚的钱,付房租绰绰有余了。   “如若他们不介意的话,就租这里也好。”卫长昀起身,扶着姜宁往床边走,“倒是我们,如果想近日就换住处,那得抓紧了。”   姜宁如今已有八个多月的身子,不适合劳累,而且随时都有可能因为各种原因突然生产,新宅子那边没安顿好,怕是不行。   “我也没想得太明白,多久换宅子比较好。”姜宁蹬掉鞋子上了床,“现在会不会有些赶了?可若是能到孩子出生,得三四个月后了,又遇到冬天,搬家多有不便。”   “冬日里搬家确是多有不便。”卫长昀给他摆好枕头,“既然你有这个想法,那就交给我去办,只是换住处而已,半个月时间够了。”   姜宁诧异:“你去找?”   卫长昀无奈问:“我看上去,不靠谱吗?”   姜宁皱皱鼻子,瞥他一眼,“是担心你忙于公务,分身乏术。”   卫长昀道:“不至于连这点时间都没有。”   姜宁看着他上床,又吹了灯,“那就交给你了。”   听见他躺下时的窸窣动静,“不过,既然决定要搬,怎么也得在重阳前定下来。”   过了中秋,离月底就没多少时日。   等月底一过,九月初九便是重阳,满打满算也就二十来天。   “不是重阳前定下,是重阳前就得搬过去。”卫长昀纠正道:“这样离孩子出生,尚有一些时日来准备。”   闻言姜宁忍不住弯了弯眼睛,顺着他的话答应下来。   难得不用操心各类事情,也挺好的。   心里不时时刻刻惦记着事,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那就让你去安排了啊,反正我只管等着入住新家。”姜宁往他怀里靠了靠,“对了,那日三皇子和大皇子来酒楼,没让你在翰林院又遭人非议吧?”   花月宴过去才不到三日,外面的传言就已经变了好几个版本,各式各样的都有。   但不外乎都是靠山身份的变化。   卫长昀与他的关系,向来不是什么秘密。   从前就有人拿他们关系针对卫长昀,如今又起了这样的谣言,不可能风平浪静的。   “不过一些闲言碎语。”卫长昀道。   姜宁知道他是报喜不报忧,撇撇嘴,“你又哄我。”   黑暗里瞪他一眼,“你不愿意说我理解,毕竟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卫长昀摸摸他的背,“的确是有一些传言,只是如今这些话已经影响不了什么,不管是我的仕途还是心境,最多是传到老师耳中。”   他在翰林院的处境,早已今非昔比。   有傅老器重,旁人那些话听来,多少带了一些酸气。   姜宁点了点头,忽地想起另一件事。   花月宴那天晚上,来揽月楼的“贵人”里独独少了太子。   大皇子一个人来,可以说是巧合,但三皇子也来了,那便不是了。   所以太子没来,怕也不是巧合。   来的这两位,左右不过是想借着花月宴的名头和时机,到酒楼探听虚实,看看卫长昀的立场。   “上次我们俩说的那件事,有些眉目了吗?”姜宁问道:“这次偏偏太子没来,看起来他是已经默认你和傅老一条心了。”   对太子而言,只要确定卫长昀与傅老走得近,他的立场就不重要了。   因为选了傅老,便不可能成为他的麾下臣。   卫长昀摇头,“还没有,只不过我担心再这样查下去,会惊动老师。”   按照他们的推测,背后的事必定牵扯皇室。   想也知道真相一定很难查,细节也不会有太多为外人知道。   以他们现在的人情和人脉,想查个明白,很难不进惊动傅老。   姜宁知道他的担心有道理,也不勉强,反而忧心起来。   “如果他知道了,那他会告诉你真相吗?”   卫长昀摩挲着他后背,“会。”   姜宁一愣,“为什么?”   卫长昀沉默片刻,才开了口,“他没有必要瞒着我。”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已经在查这件事,就说明一定知道了些什么。   一时隐瞒得了,也不能骗得过一辈子。   等到露馅时,那就一定论证之前所说谎言,又如何能收服人心。   姜宁嗯了声,“那就好。”   不知道为什么,姜宁没办法像卫长昀一样去对待傅老。   他如今的担心,都是在害怕有朝一日卫长昀发现傅老和他记忆里的背道而驰,会不会心理崩塌。   不在乎一个原因,卫长昀对傅老,已是亦师亦父的感情。   -   翌日,一早,太阳还未出来,早就备好的马车从巷子里缓缓驶出,朝着城门方向去。   马车里坐了一家六口人,周庚觉得雇车夫花钱,便自己揽下了驾车的活。   一开始他们还担心周庚没做过,逞强了。   谁知刚离开城门,便发现他是真的会。   一问起来才知道,是在永安镇做工时,被迫学会的,要是不会驾车,出门时推脱,必定要挨一顿骂。   一路去往栖霞寺,周庚都把车驾得平稳,就怕颠簸时姜宁难受。   等到了寺外的山脚,马车上不去,便交给了旁边专门管理过往车马的僧人。   “幸好寺门离山脚不算远,否则以我现在的体力,不说累不累的问题,爬不爬得上去都不好说。”   姜宁从马车下来,站在台阶下,用手往脸边扇了扇风,“阿娘,你们先上去吧,留长昀跟我一起慢慢上就行。”   朱红正要拒绝,被回来的周庚拦住,“姨母,我跟你一块领他们上去,表兄和长昀哥后面来就行。”   朱红犹豫道:“宁哥儿的身子……”   姜宁忙接过话,“我没事,要有不舒服肯定不会硬撑着的。”   “再说了,你们等我一起,我走得慢,心里就开始急,急了就忍不住走快,还想咬牙逞能,一路上都不愿意喊累。”   朱红:“……”   看向卫长昀,见他点头,“那好吧,你们上来的时候慢点。”   “寺里有一处给香客休息的别院,你们要是找不到我们,去那里等一样的。”   卫长昀在翰林院待了这么许久,对金陵里的事了解也多了许多。   周庚已经领着兄妹俩跳台阶去了,“姨母,我们走了。”   见朱红欲言又止,姜宁立即道:“快去吧,我和长昀就是慢几步而已。”   闻言朱红也不好再要求留下来,能照顾到姜宁。   “那我们先上去了,当心着宁哥儿的身体。”   姜宁挥挥手,目送他们爬台阶,回头对卫长昀一笑,晃了晃被握着手。   “走吧,想想把信放到哪。”   栖霞寺这么大,香客众多,寺里僧人不一定记得每个人。   然而,吴掌柜以往每月都是固定的时间过来,并非一年半载才来一次的频率,寺里的僧人中大概率有人记得他的存在。   卫长昀听他说早,问道:“不看枫叶了?”   姜宁环视一圈,“又不是只有今天能看,别说明年,这都不到九月,枫叶没那么早凋落。”   “寺里我也打听过了,如今寺里的主持法号衍悟。”   “听着倒很像个得道高僧。”   说话间,不知不觉就到了正殿外。   姜宁站在门外,望着巍峨高耸的佛像,不由打了个寒噤。   他来寺里,一为求财、二为求生,至于三,是从来没变过的亲友平安。   这种小打小闹、质朴真挚的心愿,谁都惹怒不了的吧。   更别说是殿内的各路大佛。   他看得开,愿望这东西哪怕实现不了,也没什么。   跟算命一样,好的准,坏的假。   比起来栖霞寺许愿、求财,他现在更好奇吴掌柜每个月来寺里做什么。   总不能真求财吧。 第231章   “二位前来,是为询问吴施主的事?”   姜宁和卫长昀闻言,下意识对视一眼,而后又看向坐在对面的衍悟大师。   尽管今日过来,和他们所想的有所出入。   但这么一看,吴掌柜应是早有打算,才会定期来栖霞寺。   “我们确为吴掌柜之事而来,烦请大师提点一二。”卫长昀向衍悟大师行了一礼,“此事事关重大,更与吴掌柜之死有关,还望大师慷慨解惑。”   衍悟大师一怔,许久后叹了一声。   双手合十,向二人点头。   姜宁蹙起眉头,试探着问道:“我们从黔州赴京赶考,在金陵的安顿之处都是吴掌柜帮忙张罗,故而相交多月,也算得投缘,能称得上一句朋友。”   “吴掌柜近一两年,每月都会来寺中。”衍悟大师缓缓将事情说出。   吴掌柜名唤吴勤,是陇州人,今年正好四十七岁。   膝下有两子,长子吴越已经成婚,次子吴徜尚且年幼,不足十岁。   栖霞寺盛名在外,不只是金陵的百姓遇到事情,会到寺里祈福,连外地百姓亦有不远千里而来者。   吴掌柜一家久居京城,自然也是一样的。   平时遇到什么事,或者家里谁有病痛,就会到寺里祈福。   然而自两年前起,吴掌柜往寺里频繁了许多,不似以前偶尔才来。   他每月都会到栖霞寺内祈福、上香,所求为财、为名,亦为家宅平安。   只是有一点不同,在寺里买了一个储物箱,说是储物,其实是个功德箱。   每月来时,会往里面投出祈福的纸券。   那些纸券都是寺中僧人给的,并无什么特别之处,便是叫人来查,也查不出什么来。   功德箱?   姜宁思索片刻,道:“不知可否让我们看一看那功德箱?”   “二位施主是为吴施主的死而来,老衲原本应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功德箱乃私人之物,光凭这一封信——”   衍悟大师看过信后,才对他们说出事实。   只是功德箱内的东西,若与吴掌柜的死有关,那还需要谨慎,毕竟已算得重要物证。   “晚辈这里还有一封信,请大师过目。”卫长昀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是吴掌柜之子吴越亲笔,还有吴掌柜随身之物,以及——”   他话音顿了顿,“小生不才,今年春闱得以高中探花,如今身在翰林院当值,虽非大理寺、刑部、金陵府等处,却也是有官身之人。”   姜宁愣了片刻,紧随其后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闻言衍悟大师诧异地看着他们,很快起身,“老衲不知是上官驾到,有失礼数,还望上官见谅。”   卫长昀起身,伸手虚扶起衍悟大师,“大师不必客气,我们此行也非公务,只是为了友人前来。”   “既是如此,那二位施主便随我来吧。”衍悟大师向两人躬身行礼,而后为两人指路。   半个时辰后,姜宁和卫长昀从住持的禅房出来,看了一眼彼此,随后无声朝着斋饭处去。   这一路上,他们有想过此事艰难,很难查明白。   然而真正看到吴掌柜所留之物,才发现岂止是艰难,其中牵扯之多怕是卫长昀再连升三级,也没有与之抗衡的能力。   “难怪吴掌柜那封信写得委婉,原来是深知即便我们知晓,一时半刻也改变不了什么。”   “让吴越把信交给我们,或许是为了提醒。”   提醒他们在金陵里,并非独善其身便能安稳,更是告诉他们,自打他们入京,就已经在别人的监视之下。   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   “吴掌柜死于意外,任谁调查都不会存在凶手。”卫长昀熟读大燕律法,更是从科举一路上来,其中利害亦是清楚明白。   “居上位者,多以此为由,不将他人性命放在眼里,出事后,自是能撇清关系。”   姜宁走下台阶,抬头看了眼旁边的银杏,“原先知道你能考中状元,我心里一直在想,你一定会是个好官,为民请命、为百姓做事,哪怕有强权阻拦,你也会一心寻求真相,我也会一心支持你。”   卫长昀扶着他,听后问道:“那现在呢?”   “哪怕为官之道与我预想不同,但我还是那个看法,你心有公道,我亦会支持你。”姜宁转头看着他,“况且三方制衡之下,我们也不是没有出路。”   怕就怕一方强大,难以制衡。   卫长昀失笑,满目温柔地看姜宁,手指在他手背摩挲,“我知道了。”   姜宁朝他一笑,低头眉眼比从前多了几分柔软,“我们可得做个好榜样,毕竟也要为人父亲了。”   那不都说,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位老师。   不管其他如何,言传身教的的确确能影响到不少。   -   回到金陵,日子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   卫长昀出入馆阁,比之从前的忙碌要清闲一些,而酒楼步入正轨后,姜宁也有了更多的时间休息。   手里的事交了出去,便有功夫琢磨起新的菜式。   揽月楼比不得太白楼、樊乐楼,根基深厚。   哪怕有花月宴打开了名声,但不能每一次都靠活动去博取食客的喜欢,多少有些噱头为主了。   既是卖吃食的地方,还是得靠味道取胜。   姜宁拿着笔,坐在议事房里,托着脸颊一脸郁闷,不知道接下来该做哪些菜才合适。   他一个黔州人,口味偏辣,从前知道的菜都是以辣为主。   在黔州当地自然吃得开,毕竟不用考虑口味差异的事。   可到金陵来,菜改了又改,配比换了又换,多少是为了迎合口味调整了不少。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人一听辣,就摆手不愿意来。   其实也不怪食客,毕竟一家酒楼要做大,那当然是要符合大多数人的喜好。   粤式的蒸菜做了,东北菜也尝试了一些,但效果不算理想。   “在想什么呢?眉头皱得这么紧。”谢蕴难得有空,端着一盘水果进来,“再有一月你就要生了,其他事暂时放宽心,不还有我们吗?”   姜宁抬头看她,“知道了,我只是在琢磨新的菜式。”   “那有思路了吗?”   “还未,不过我在想甜辣应该也不错。”   事实上,甜辣不是完全冲突的口感,如果做得合适的话,很好吃而且很开胃。   只不过糖和辣椒的比例得配好,不然会很奇怪。   谢蕴吃过甜辣的菜,只能说是能入口,“你确定要做甜辣口味?”   姜宁点头,“先试试,要是失败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再换一种。”   谢蕴嗯了声,“对了,今日卫长昀什么时候来接你?他要是来得晚,我回去时捎你一起。”   闻言姜宁疑惑道:“他不来,我一会儿自己回。不过今天你回去这么早啊?”   “我爹娘来金陵了,说是想待到年后再走,我这不得回去提前收拾收拾,免得他们来了觉得我一个人操持不好,又该琢磨给我寻门亲事了。”   谢蕴叹了声,“说真的,看你们一个个琴瑟和鸣,偶尔也会萌生想成亲的念头。”   倒不是觉得需要有一个依靠,而是回到家里,若有人一块说说话、聊聊心事,也挺不错。   姜宁笑出声,“那你可得好好物色物色,要有心仪之人了,记得跟我说。”   谢蕴伸手轻轻拍了一下他后脑,“就你这模样,跟你说了,那就是全酒楼的人都知晓。”   姜宁反驳,“哪有,我嘴很严的。”   两人正说笑,门被人敲响,跟着谢蕴便被伙计叫走了。   姜宁看她又去忙了,瞥眼桌上的纸,又看了看天色,心想天气还挺好的,反正他在酒楼也没什么事,不如先回家去。   简单把桌面收拾了下,姜宁慢悠悠下楼,跟柜台后的赵秋打了声招呼,便一个人出了酒楼。   接近九月末的金陵,天气凉爽了许多。   不似上个月那样,热得人在家里都坐不住,也不似晚秋的天,傍晚便觉得凉。   秋高气爽的时节,街上又不算是拥挤,倒是有几分悠然。   姜宁看见路边有小摊在卖东西,走近了看,是用布缝的老虎跟兔子,纹样可爱。   “老板,你这老虎和兔子多少钱一只?”   “看夫郎你是有身子在的,给你便宜一点,一只二十文。”   “那就这两只,钱您收好。”   二十文一只,还是手工缝的,也算值当。   姜宁拿着布偶,一边打量一边沿着街边走,寻思要不要买点酱肉回去,或者是卤味。   哪怕酒楼里有得做,可自家的菜吃多了,难免会馋别家的口味。   正抬眼搜寻周围哪家铺子生意比较好,忽然被人挡住了去路,让姜宁不得不停下来。   “姜老板,失礼了。”   姜宁神色微怔,打量起对方的穿着打扮,立即意识到对方身份和来历,无意识攥紧了手中布偶。   “不知阁下有何事?”   对方看姜宁神色自若,尚算镇定,拱手道:“姜老板,我家主人有请。”   见姜宁警惕,又接着道:“我家主人便在城东的玉琅茶楼,不会姜老板耽误太多时间。”   姜宁抿着唇,垂眸盯着手里的布偶。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迟早要有这么一回,却没想到是这么快。   “劳烦前面带路。”   姜宁抬眼看向他,“我身子不便,行得慢。”   对方点头,随即道:“马车就在前面,姜老板请。” 第232章   姜宁从来没想过,这种情节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朝堂、皇位的争执里,自己仿佛成了一个关键人物,被其中一方势力“请”去单独小叙。   但他都能来大燕了,再发生什么事都不足为奇。   姜宁只是有些许好奇,为什么对方会觉得他跟卫长昀在这件事里,值得这么大费周章。   难道不是该去拉拢温安臣,或者是李平峥吗?   马车微微摇晃,姜宁捏了捏兔子布偶的耳朵,心想千万不要聊太久,不然卫长昀知道后,还不知道会胡思乱想什么。   只是不知,这回请他的是谁。   太子、大皇子还是——   三皇子?   马车行至玉琅茶楼外停下,姜宁小心翼翼下来,而后抬头看了眼面前的茶楼。   “姜老板,请随我来。”   “有劳带路。”   姜宁点头,跟上前面的侍卫,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   要是一言不合谈不拢,对他下手了怎么办?   这地方看着偏僻,又没什么人出没。   要是有个什么好歹,被人发现,估摸都得是好几天后的事情。   “我家主人便在前面,姜老板请。”侍卫走到院子外停下,“此处安静,不会有人打扰,姜老板放心。”   姜宁抿唇,朝他点头示意,心里暗暗想道,这么一说,他更担心了好吗?   换一种说法,那不就是荒郊野外、人迹罕至,悄悄埋了就能直接毁尸灭迹。   侍卫看姜宁表情变化,亦是反应过来自己的话容易招来误解。   “姜老板,我不是那个——”   姜宁摆摆手,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没事没事,我都懂。”   侍卫一脸郁闷:不是,都懂什么啊。   -   姜宁走进园子,不出几步路,便看到了坐在树下的人。   看身形,不是大皇子也不是三皇子,那便只剩下——当今太子了。   姜宁叹了口气,默默复盘了一下之前的事。   卫长昀还未高中,便已经见过大皇子,而后又与三皇子那边莫名扯上关系,如今他又被太子传见。   啧,皇室的人都很闲啊。   “草民姜宁,参见太子殿下。”   “此处不在宫内,也不在衙门,无需多礼。”   姜宁抬起头,看向赵歧。   果然是三兄弟,哪怕母亲的长相不同,到底还是受基因的影响,多少有几分相似。   “今日请你过来,别无他事,只是想知道你对卫长昀在朝中的仕途如何想的。”   赵歧倒是痛快,开门见山道:“一介探花,半年过去却依旧在馆阁里做些杂事,且不说入了大理寺、刑部等地的进士,便是连金陵府的都比他有事做。”   姜宁微怔,不知道要不要过去坐下。   说真的,他现在的身子,确实不能久站。   “夫君之事,我一个夫郎,哪里能插手得了?”   姜宁垂下眉眼,坐下道:“我只是个生意人,会做些菜,能谋一份糊口的事做,至于旁的,草民自幼出身乡野,多有不懂。”   他和卫长昀的身世、来历,不论怎么查,都查不出别的来。   出身乡野、长在山间,十八岁前从未离开过家乡。   认识最大的官,不过是镇上的里正。见过最大的世面,也就是县府、州府的等会。   “姜老板能把揽月楼在半年之内打造得这般火热,又能在黔州时不畏流言一心扶持卫编修读书,又岂会是不懂之人。”   赵歧抬眼,盯着姜宁,“难不成,黔州那些所言皆是妄言?”   姜宁心里一紧,不由抿抿唇。   这群皇室里的人,怎么一个个跟狐狸似的,说话拐弯抹角就算了,还句句都是坑,一个不留神就踩进去。   难缠。   比姜大志难办多了。   “殿下所言亦不是假的。”姜宁压了压心神,“只是孤注一掷罢了,那般情形下,我与夫君并无其他选择,只有读书这一条路能改换一家人的命。”   应付这些老狐狸,编造谎话不如真假里掺上一两句假的。   真假难辨,才能骗过对方。   “长昀从小就天资过人,是块读书的料。”姜宁迎上赵歧探究的眼神,“我与他大哥成了亲,虽只当了半日夫妻,却也是有过婚约,所以供他上学是父母与兄长所愿,我自是要遵守。”   坦然说出这些事,似乎在赵歧的预料外。   赵歧打量姜宁的眼神,少了几分无所谓,又多了几分欣赏。   难怪他那位大哥,会试还未放榜,便急不可耐地见了这二人,怕是在乡试时就看中。   “如此人才,在翰林院岂不是埋没了?不辜负了你们一家这些年的付出,与他十年寒窗苦读。”赵歧循循善诱道:“身在朝堂,身不由己之事,甚多。”   姜宁只觉每一句话都要在肚子里打好几遍腹稿,才能说出来,“太子殿下,我知他有抱负,亦知晓朝堂不易,然,他十年寒窗苦读,为的是想百姓所想、谋民生安定,而非——”   后面的话,他咽了回去,还是未直白说出来。   哪怕无人知晓他们今日的谈话,但有些话,就应该烂在肚子里。   “姜老板真不愧是揽月楼的东家,好厉害一张嘴。”赵歧笑道:“今日能与你对坐而谈,本宫倒是有意外收获。”   姜宁一脑门官司,恨不得晕过去,早早脱离这种处境。   见赵歧笑了,姜宁倏地松了口气。   是不是勉强算过关了?   谁知他还未放心多久,便见赵歧站起身,挡住了他面前的光,阴影落在他面前及桌上,无声的压迫感袭来。   “不参与朝堂之争,所以调查萧家的事,是为何?”   赵歧转过身,盯着姜宁,“为谁鸣不平,还是为了向谁递投名状?”   姜宁的心随着赵歧的话,一点点往下沉。   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连肚子都疼了起来。   “殿下这话……”   “姜宁,你是个聪明人。有的事既然一开始不打算掺和,那就该彻底远离,如今这样,可不是聪明人的选择。”   姜宁深吸一口气,缓缓道:“那殿下呢?既然已是储君,又为何要这般?”   赵歧笑了一声,笑意却未到眼底,“哪般?”   他缓缓踱步,绕到姜宁身后,站定便弯腰低声说话。   “你是说舞弊案,还是当年为了保住我,母后不得不反击傅家那位女儿?”   “或是大皇兄早早谋划,接下科举的事招揽幕僚,亦或者三弟一石二鸟之计,令我跟赵珏一块被他坑害一回,在父皇那儿丢了颜面。”   姜宁不自觉绷紧起来,心里的震惊不亚于知道温安臣其实是三皇子的人。   赵歧知道这么多,那温安臣实际上是赵洵的人这件事,他又知道多少?   而温安臣对他们说的话,能信几分?   姜宁只觉背脊发凉,强行逼迫自己镇定,“殿下所言,草民不明白,亦不会去想,我们——”   “姜宁,你和卫长昀当真以为能瞒天过海?栖霞寺、傅易安、牙行、太白楼……”   赵歧停顿片刻,“早在你们入京时,与聂丛文相交起,便身在局中了。”   姜宁定了定心神,道:“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歧笑了声,“你以为温安臣是谁的人?”   姜宁低声道:“他如今身在礼部,便是礼部的人。”   闻言赵歧怔住片刻,忽地笑了起来,“姜宁啊姜宁,难怪卫长昀仗着一身好天资,却甘愿在翰林院那地方做个编修,每日对着书打转,也不愿意接受任何人的邀请,皆是为了你啊。”   太会了。   姜宁在心里暗暗评价说,挑拨离间真有一招。   利用卫长昀如今仕途不如旁人的事,来挑起他心里对卫长昀的愧疚和信任。   把这一切的责任归咎到自己身上,等着一步步踏进圈套。   “殿下,夫君所行的确是为了我。”姜宁呼出一口气,“只是——”   “殿下又岂知我所想不是他想的?仕途平步青云的确有诱惑力,但我们所求,亦是家宅平安。”   赵歧盯着他,而后道:“你以为我那两位兄弟是什么善类吗?”   姜宁坐得有些够了,直接起身,“朝堂之上,皇室之中,能被称为善类者,依殿下看,有多少?”   “今日之事,我不会为难你和卫长昀,但出了这茶楼,倘若你们非要与他们二人——”   赵歧顿了顿,“那本宫便不会手下留情。”   姜宁深吸一口气,拱手道:“草民与长昀原本就无足轻重,更与殿下无私交,一切行事,以律法为界限,对得起天地良心,无愧于心罢了。”   这番话说完,二人之间陷入沉默。   良久后,姜宁看着眼前的赵歧,不知为何,他虽不了解赵歧,却看出他的处境艰难。   萧皇后早逝,母家并无多少依靠。   比起赵珏母妃秦贵妃的强势与家族庇荫,他在宫中言行,只因一个太子之位。   不怪赵歧想要牢牢抓住太子的位置,一旦失去太子之位,那对他而言,并无一条活路。   “殿下,身为太子,已是比别人多走了一步关键棋,看似赢面大,却也要防止行差踏错一步,失了优势。”   姜宁言尽于此,道:“草民身有不适,先行——”   赵歧叫了他名字一声,正要打断,忽地察觉到异样,眼神一变,看向姜宁身后的墙头。   墙外一处宅子上,有一人拿着弩箭,已射向姜宁。   “小心!”   赵歧几步上前,抓住姜宁胳膊,却还是晚了一步,失手没能抓住仓皇反应躲闪的姜宁。   “林江,对面屋顶,抓人!”   守在外面的侍卫林江,只来得及看一眼倒在地上姜宁,还有蹲着把人扶起来的赵歧。   一咬牙,奋力去追刺客。   “姜宁!”   赵歧急道:“你撑一下,来人,快传太医!立即传太医!”   姜宁疼得脑门全是汗,浑身力气在摔下的瞬间被抽走,连说话都变得费劲。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还好倒下时,他用手撑了一下,不是实实在在摔倒。   “……长昀还在翰林院,烦请殿下给他捎个信。”   姜宁忍着疼,被抱起来时差点哭出来,太疼了,“我想见他,麻烦殿下了。” 第233章   傍晚时分,书房里的光线有些昏暗,只有窗户旁留有一隅,能得外面夕阳的青睐。   卫长昀一身红色官服,身量颀长、颈首微垂。   坐在他对面桌案后的人,手边放着一封信,神色不明地看着他。   良久,一声叹息轻轻响起。   “这件事,你为何不与我商量?”   “老师见谅,此事不足为外人道,单凭只言片语,难以令人信服,学生只是想先查证后,才思量如何做。”   卫长昀双手相交,向傅易安拱手。   傅易安微眯起眼睛,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以你一己之力,要如何查?对方可是什么身份?你可有想过,让对方察觉,你的家人、朋友和前途该如何?”   卫长昀垂首,“学生愚钝,的确思虑不周。”   “要不是我发现你的异常,你如此行事,太冒险了。”傅易安盯着他,“但你既已经知道牙行的事与他有关,那就该知道,他善于伪装、心思缜密,是个难对付的对手。”   “学生只是觉得其中蹊跷,更不愿意活在他人监视之下,故而才起了查证的心思。”   卫长昀声调平直,道:“自舞弊案后,学生便时常因那位投河考生的事而自省。”   “为官者,身居高位,自当观民生之艰难。”   傅易安话音落下,又道:“然,不能困于其中,否则难成大器。”   卫长昀低声道:“学生受教。”   傅易安看他神情,叹了声,“过刚易折,你想为死去的考生、牙行的掌柜求一个公道,可想过自己的处境?”   卫长昀抬起头,过了半晌才开口,“学生知道蝼蚁之力卑微,然,为官者若不为民请命,不为民做事,岂有对得起头上这顶乌纱?”   傅易安笑了笑,不知是在笑他无知,还是天真,亦或者是觉得新鲜。   大燕自建朝来,已有上百年。   坐于高位之上者,更替之间有顺利的,亦有险中取胜。   但天下还是这个天下,只不过是掌舵者变了。   “那当初入翰林,反而是屈才了。”   “学生不敢。”   傅易安起身,从桌案后走到他面前,“你当真不敢吗?以你的才能,在翰林院内整理书稿、编修书籍,确实屈才。”   卫长昀往后退了一步,立即躬身道:“学生出身乡野,深知书籍、书稿的重要,不曾轻视。”   “牙行的确是一处顺藤摸瓜的关键,然而那位掌柜已死,死无对证,他自然不会再留有把柄在牙行。”   傅易安负手而立,望着门的方向,“你这样打听,只会打草惊蛇。”   卫长昀余光扫向桌上那封信,他不知道是谁写的。   但他和姜宁查牙行的事,能被傅易安知道,那会不会赵洵也已经发现了?   “此时知道后怕了?”傅易安转头看他。   卫长昀想到赵洵的手段,不由担心起来。   并非担心自己,而是姜宁。   他有官身在,赵洵多少还有顾忌,不能直接对他下手,否则朝廷一定会追查。   但姜宁和其他家里人不一样,百姓的性命,在他们这些人眼里,如同蝼蚁一般,不过轻轻一碾,就能叫人家破人亡。   “事情我已替你处理好,不会有人知道你查过,或者去过哪,但往后不可如此大意,以及……”傅易安顿了顿问:“你是不是一直好奇,除太子外,我更倾向于谁。”   卫长昀迟疑,随后坦诚道:“是。”   对他而言,傅易安不只是老师,亦是仕途之路上的引路人。   他入翰林院已有半年,傅易安对他颇为器重。   几月前的舞弊案中,牵连甚广,他虽不是鄂州籍考生,但难免会因此受非议。   然而傅易安由始至终,并未流露出一丝的怀疑。   连他与姜宁的婚事受到非议时,也不曾问起过半句,反而在同僚面前问起他家里情况,让他好生对待姜宁,别负了支持他考功名的心。   “有那么重要吗?”   傅易安回到桌后,翻开一本书,“为官者,当为天下百姓请命,谁能安天下,谁便是明主。”   卫长昀心里一怔,随后明白傅易安的意思,道:“学生受教。”   “时辰不早,多留你在馆阁待了这么久。”傅易安摆摆手,见卫长昀要离开,忽地叫住他,“你家中的夫郎,是不是临近产期?”   卫长昀对家中的事情,不怎么在外提及,但也从未避讳,旁人知道也不稀奇。   况且上回傅易安寿辰,姜宁跟他一块前去贺寿,自是知道的。   “还有月余,已经有相看合适的稳婆和大夫。”卫长昀如实答道:“我们只愿孩子平安出生。”   傅易安点点头,“会平安的,你们皆是有福之人。”   卫长昀想起姜宁,不由心里一松,“承老师吉言,也祝老师所愿之事能成。”   向傅易安告辞,卫长昀便走出书房,径直往馆阁外走。   今日虽说会晚一些回去,但事情提前做完,哪怕耽误了一会儿,也才戌时而已,可以早点回家。   入秋后,天气变短,他走出翰林院时,天色已经暗了。   “卫、卫编修!”   卫长昀迈开的步子停住,看向来人,等对方站定后皱起眉,“阁下是?”   赵歧身边的小厮大喘气道:“请,请跟我来,你家夫郎怕是要生了,遇到了一点事,这会儿正在——”   卫长昀只觉脑袋里嗡一声响,完全听不进去后边的话,道:“请前面带路。”   小厮连忙道:“此事与我家主人并无关系,是有人刺杀我家的主人,正好姜老板在,所以才受到牵连,现在人已经送到一处隐蔽的地方,大夫和稳婆都请了,不会——”   卫长昀绷着嘴角,脸色已经算不得好看。   听到小厮碎碎念道,终于忍不住斥道:“闭嘴。”   小厮立即噤声,悄声道:“不会有事的。”   -   卫长昀跟着小厮到城东一处宅院时,路上已经大致猜出了小厮背后的人是谁。   只是踏进院子,看到是赵歧的瞬间,还是忍不住火气上涌。   哪怕今日姜宁没有身孕,赵歧趁他不在,单独拦截姜宁见面,因自己的关系牵连他受伤,他一样会愤怒。   朝堂之争,为什么要牵扯到姜宁身上?   “殿下,卫编修从翰林院过来,是坐马车——”小厮低声汇报,话未说完,被赵歧打断。   赵歧的确是想敲打卫长昀和姜宁,也想试探他们的态度。   尽管卫长昀和姜宁并非有靠山的人,也无什么势力。   但够聪明,有眼光,能做事这三点,已经比许多人要强了。   更别说卫长昀受傅易安器重,上回写的文章还被明德帝大家赞赏,日后步步高升并非难事。   再者,卫长昀与沈明尧、聂丛文皆有私交,以此延伸出的关系,温安臣、李平峥、齐时信……   尽管年轻,却个个都是有抱负、有才能的人。   朝廷迟早要更新换代,他身为太子,自然是要早做打算,培养自己的羽翼。   “今日之事,的确是我牵连他,但刺客——”   “殿下,臣想先进去。”   卫长昀向赵歧行礼,难得无视了礼法,打断他的话。   因为赵歧的私心,还有筹谋,让他和姜宁为孩子出生所做的打算全都白费。   仅仅只是白费便罢了,但姜宁现在的情况比正常生产危险数倍。   卫长昀急切地往里看了眼,皱着眉。   要不是眼前的人是太子,一进门时便会忍不住给他一拳。   赵歧道:“里面怕是血污重,你——”   卫长昀眉头皱紧,上前一步,盯着赵歧,“殿下,里面是我夫郎,更是与我约定一生之人。”   “那些血污,是因何而起?”   他身量比赵歧高一些,此刻眉头压低、声音暗哑,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拳头,青筋在手背上异常明显。   克制着的怒气,看上去压迫感极强。   赵歧一震,而后道:“此事,本宫定会查个清楚,给你们一个交代。”   卫长昀知道他松口,抬脚朝房门口走去。   推开房门时,停了一下,回头看向赵歧,“殿下不查,臣亦会自己查个明白。”   飞快收回视线,推开房门进了屋内。   一股血腥味扑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姜宁忍不住唤出的痛呼声。   大夫、稳婆、丫鬟挤在屋里,进出时一盆接一盆的水抬走。   卫长昀身上官服都还未脱下,走到床边时,只来得及把官帽放到一边。   坐下便握住姜宁的手,“宁宁。”   姜宁疼得闭紧眼,听到卫长昀的声音,睁开看着他,“你这么快就来了?”   卫长昀第一次看姜宁脸色这么难看,哪怕是之前生病、受伤,都不像现在这样,整个人浸在水里似的,从脸颊到颈侧,全是疼出来的汗。   “你想见我,我肯定会立即过来。”   姜宁勉强笑了声,抓着他的手,指尖几乎掐进他皮肉里,“长昀。”   只喊了两个字,后边的话便说不下去。   卫长昀着急地抬头看稳婆,又看向太医,搓着姜宁的手,“两位都是经验丰富的人,我家夫郎情况如何?”   宫内太医什么样的病症都看过,难产的自然也有。   赵歧自小就是这位刘太医看护,故而才会叫他过来,能守得住今日的事。   刘太医道:“大人请别着急,腹中孩子不大,正常生产即可,只是如今胎位有些偏,怕是王娘子帮着恢复胎位。”   王娘子为难道:“这、这怕是夫郎吃不消。”   “胎位不正,生产更难,还请大人帮着按住夫郎,好让王娘子着手。”刘太医在一旁取了针,“我会为夫郎施针,稳住心脉。”   王娘子听他这么说,自是明白,手搭在姜宁肚子上。   卫长昀低头看姜宁,把他上半身抱在自己怀里,再去握住他的两只手,“宁宁,我在的。”   姜宁鼻尖一酸,对上他的眼神,忍不住道:“长昀,我好疼。”   太疼了,仿佛骨头都要被生生掰开一样。   身上每一根骨头都在疼。 第234章   生产时扶正胎位,几乎就是全凭一双手,强行把胎位给扶正。   腹中孩子还算有母体护着,只要不被脐带绕脖,能早些生产出来,便不会有什么危险。   但姜宁不一样,现在这些痛楚便是在掰开他的骨头,生生在他身体里取出一个孩子。   哪怕姜宁早有心理准备,知道一定会遭回罪,也没有到了这一刻,实际体会到的疼。   太痛了,把骨头敲碎了也不过如此。   姜宁被卫长昀抱着,几乎窝在他在怀里。   两条胳膊紧紧地卡着他,生怕他挣扎太过反而伤到自己。   姜宁脸上分不清是汗还是眼泪,整张脸都是湿的,侧过头抵在卫长昀胳膊上。   卫长昀听着姜宁难耐的痛呼,低头去亲他眼睛、额头,心里生出一股无力。   无法替姜宁承担哪怕十分之一的痛楚,这样也好过让他一个人承受。   “对不起。”卫长昀低声道:“对不起。”   姜宁疼得头晕目眩,第一次知道人原来真的可能会疼晕过去。   耳边嗡嗡时,听到卫长昀连着说的两句“对不起”,一口咬在他胳膊上,既是疼了,也是恼了。   姜宁恼道:“再这般说,我就带着孩子离家出走。”   胳膊被咬了一口,还不是轻咬,表面已经浸血的程度,卫长昀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卫长昀轻声道:“好,我不说。”   姜宁疼得又闭上眼,两只手都死死地掰着卫长昀的胳膊,“别哄我,算了……”   咬了咬牙,吸吸鼻子去看卫长昀,“你还是哄我吧,好疼。”   卫长昀软声在他耳边说话,一句接一句,全是对姜宁的喜欢。   刘太医和王娘子一头的汗,生怕姜宁撑不过去。   哥儿生产本就不如女子来得轻易,倒不是说女子生产容易,而是相较而言,哥儿的盆骨还未发育到和女子一般,要窄一些。   就像有些女子天生盆骨也窄,所以生产会更不易。   “头出来了,正了、正了!”王娘子接生多年,此时也不免心里一松,“刘太医,你可以拔针了。”   刘太医听到胎位扶正,孩子的头已经出来,抹了抹额头的汗,仔细将针拔掉。   生产时用力,施针不好控制,不拔掉的话,怕发生什么意外。   “夫郎用点力,孩子的头出来就快了。”   “要怎么用力啊……我、我没力气。”   “吸气,吸气,然后用力吐气。”   姜宁完全听不进去一句话,只能咬着牙胡乱用力。   卫长昀握紧他的手,手心和肉被指甲掐透也顾不上,完全无心往下看,只能盯着姜宁的脸。   屋里的水换了一盆又一盆,时间过去了不知道多久。   姜宁觉得他快要泡在水里时,身上一松,耳边传来婴儿的啼哭,整个人懵了片刻,然后直接歪头靠在卫长昀怀里,低声哭起来。   “恭喜大人,夫郎和孩子都平安。”   卫长昀听到王娘子和刘太医说话,匆忙间瞥了眼被襁褓裹住的孩子,然后抱紧姜宁,拨开他脸上的头发,细碎地亲着额头。   “辛苦你了。”   姜宁少有地哭得完全止不住,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卫长昀怀里,“好痛,特别痛。”   卫长昀摸摸他的头,“我知道。”   姜宁鼻音很重地回道:“你不知道,又不是你生。”   闻言卫长昀便知道姜宁是缓过劲儿来了,跟着松了口气,“是,我不知道。”   姜宁勉强缓过劲来,感觉自己嗅觉也失灵了,血腥气好重。   卫长昀瞥了眼正欲帮姜宁收拾的丫鬟,亲了亲姜宁的鼻尖,扶着他躺好。   “有劳再去打盆水来,然后拿身干净的衣服,再备一辆马车。”   端着水的丫鬟一怔,道:“大人,我家主人交代——”   卫长昀一个眼神扫过去,“问罪下来,自有我担着。”   丫鬟怔住,连忙道:“好,我这就去打水,替公子拿身干净的衣服,再让人备马车。”   姜宁察觉卫长昀要起身,勾住他手指,眼巴巴看他。   “我替收拾一下,再换身衣服,然后……”卫长昀手撑在床边,弯腰低头,“等你休息会,我们就回家,好不好?”   姜宁嗯了声,松开勾着他的手。   卫长昀伸手,又摸了摸他的头发,眼神柔软,几乎要把心里所有的爱意倾注。   力气耗尽后,随之而来的是困倦。   迷迷糊糊间,姜宁听到卫长昀和刘太医说话,却又模糊听不清楚。   好困、好累。   完全提不起精力,去辨认说了什么。   “大人,夫郎虽然生产尚算顺利,但到底是因为意外才提前生产,故而身体难免亏空,需要养几个月。”   “可有什么进补的食方,还有平日里要留意的地方?”   “切忌心情急躁,要保证休息,不能劳累,另外在吃食上以清淡为主,避免油腻,少食多餐为佳。”   “多谢刘太医,今日之事,还请……”   “大人放心,臣不过是回到家里早早休息。”   卫长昀正欲往里间走时,被刘太医叫住。   刘太医道:“大人,养护期间,得让夫郎身上保持干爽、干净,不必为了民间所言,一直捂着,更容易得了其他病症,只需要小心别染了风寒即可。”   “还有大人手臂上的上,等会儿需要处理。”   卫长昀脚下一顿,回身向刘太医拱手,“多谢,长昀记下了。”   房间里很快收拾干净,只有淡淡的血腥气在。   卫长昀坐在床边,看了眼窝在姜宁旁边的襁褓。   比起姜宁的疲倦、苍白,才出生的孩子皱巴巴的,皮肤还透着红,却瞧着气血很足。   静静地看了一会,卫长昀呼出一口气,肩膀跟着耷拉下来。   还好,姜宁没事,孩子平安出生。   如今已经过了子时,外面听不到什么声音,连犬吠都隔得极远。   卫长昀在床边坐了会儿,见姜宁和孩子睡得安稳,朝外看了一眼,眸色一暗,起身朝外走。   偏僻处的院子,此刻除了他们的屋子,还有另外一间房的灯亮着。   卫长昀轻轻带上门,向门边候着的丫鬟点头示意,“若他醒了,劳烦立即知会我一声。”   丫鬟忙不迭且答应道:“是,大人。”   他不放心地又看了眼屋内,才抬脚往右手边的屋子去。   门外的侍卫看到他,向他颔首,侧身敲了两下门提醒,“卫编修,请。”   卫长昀嗯了声,在侍卫打开门后,径直往里走。   门在他身后关上,面前圆桌旁坐着赵歧,还有追刺客回来的林江。   “刘太医,先替卫编修包扎。”   “是。”   卫长昀脸上并无多余的表情,向刘太医点头,便坐下伸出手,搭在身侧的茶几上。   哪怕有所准备,但刘太医还是诧异地看了眼卫长昀。   右手还好,左手从手背到手腕,再到小臂,全是被咬过的痕迹,还有指甲掐破、抓挠的口子。   大多都浸了血,而且伤口深浅不一,衣袖内侧血迹斑驳。   要不是官服本就红色,怕是早早就被发现。   “大人忍着点,上药时会有些疼。”刘太医打开药箱,“需要先清理伤口,否则如今的天气,容易化脓。”   卫长昀应声,任由刘太医处理,目光直直看向赵歧。   赵歧从小在皇室生长,除了明德帝外,随着年龄增长,已经少有人能让他感到压迫和强势。   然而从卫长昀赶到这里,每一刻他都能感觉到来自卫长昀身上的不服、不甘和压迫。   不是久居上位者的俯视与习惯,而是被激怒的狼。   “林江,说。”赵歧迎上卫长昀的眼神,冷声吩咐。   林江只觉头皮发紧,道:“对方藏身处一间废弃的民居,上一任房主已故,膝下并无孩子,所以宅子交由亲戚处理,但因亲戚亦是生意忙碌,故而疏忽此事。”   赵歧点了点桌子,心情明显不悦。   跟随他多年的林江,立即察觉,“属下追刺客一直到延平巷,进去后是一条死路,但——”   话音一顿,跪下道:“属下办事不力,刺客被追至死路,服毒自尽了。”   服毒自尽,那就是没办法从刺客口中打听出什么。   “自己去领罚。”赵歧蹙起眉,“从他身上入手,任何线索都不能放过,哪怕只是一处纹身,或是一道疤痕,务必查清对方的来历。”   闻言林江低着头,“属下遵命。”   待林江起身,卫长昀的伤口也包扎得差不多。   卫长昀发现刘太医还想多缠一道纱布,抬手避开,向他摇摇头,“只是小伤,有劳费心了。”   刘太医一怔,看向赵歧。   见赵歧对他点头,心中会意,收拾好药箱后,先行离开了房间。   房内一下陷入沉寂,卫长昀只是理好袖子,而后看向赵歧,起身向他行礼。   “刚才臣为家事所扰,故对殿下失礼,往太子殿下见谅。”卫长昀顿了顿,“只是今日之事,虽非殿下所为,却也因殿下而起,臣斗胆问一句——”   “姜宁遇险一事,刺客是冲着殿下,还是冲着他来的。”   赵歧眉头紧皱,问道:“你这是何意?”   卫长昀抬起眼,目光平静却又深不见底,“刺客若是冲着太子来,那姜宁便是无妄之灾,碰巧罢了。但若是冲着他来,选这个时机动手,或许是想让臣与太子生出嫌隙。”   今日傅易安能知道他在查牙行吴掌柜的事,那赵洵未必不知道。   如果知道,寻一个人跟着姜宁,伺机下手也不无可能。   只是刺客恐怕也未曾想到,跟着姜宁竟然还能钓出太子,故而才对姜宁下杀手。   “那不是太明显了?”   “朝堂之争一样明显,那又如何?”   卫长昀道:“只要姜宁出事,不管是谁,长昀都不可能再为其效力。”   赵歧一怔,不待他再细想,只听得门外有声音传来。   “卫大人,夫郎已经醒了。”   卫长昀神色微松,向太子告礼,“此处不是久留之地,多谢殿下备齐车马,臣与内子先行告退。”   赵歧知道此时再留卫长昀亦不会有结果,便放他离开。   片刻后,卫长昀从房里抱着姜宁上马车,又接过丫鬟怀里的襁褓,向她道谢,便让车夫驾车往家里回。   马车缓缓驶动,卫长昀把姜宁搂在怀里,免得他受颠簸。   姜宁又困又清醒,靠着他问:“今天的事,是冲着我来的对吗?查三皇子的事还是引起注意了,是不是?”   卫长昀不出声,却对上姜宁执着的眼神,只好道:“当时那箭的确是朝着你来的。”   姜宁唔了声,“那算我命大,太子也算救了我一命。”   当时赵歧提醒了他一声,不然他就完了。   卫长昀听他的话,眸色暗下去,“这件事我会和太子一起查,你安心休息。”   “好了,我知道。”姜宁蹭蹭他下巴,“吓坏你了吧。”   卫长昀紧绷的神经,被姜宁一句带着点笑意的话抚平,嗯了一声后,替他拉了拉薄被。   “还好你没事。” 第235章   夜色透着凉,马车缓缓驶入升平巷,停在卫家的院子外。   卫长昀向车夫道谢,低声对姜宁说了几句话,先行下马车,让车夫稍等片刻,便几步进了院子。   家里的灯几乎都亮着,见到他进来,坐在院子里、客堂里的人纷纷惊醒,站起来。   朱红眼圈微红,着急往他身后看,“二郎,宁哥儿没跟你一起吗?”   赵秋和王子书也在一边,等着卫长昀开口。   卫长昀看着他们,心里一松后变得踏实。   视线扫过后面的顾苗和沈明尧,道:“在外面马车里,娘你先跟我去一趟,孩子在襁褓,我抱不过来。”   提到孩子,每个人脸上的困意都瞬间消失,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   早上出门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孩子就已经生了。   卫长昀无暇解释,和朱红一块往外走。   “宁哥儿还好吗?这孩子怎么突然就——”   “是我未照顾好他,才导致孩子早产,幸好他福大命大,大夫说养上两月就能恢复。”   朱红对卫长昀向来满意,然而此刻心里也难免生出偏颇,对没照顾这句话点了头。   还好姜宁没事,要是姜宁有个好歹,这个家她也待不住。   守在马车旁的车夫见他们来,立即叩了叩车板,提醒里面的姜宁。   卫长昀打开马车门,先把裹着襁褓的孩子抱出,交给尚在震惊的朱红,便小心翼翼地抱出姜宁。   盖在他身上的被子和斗篷,几乎把他整个人都罩住,免得受风。   “有劳送我们回来,烦请回去复命时替在下带一句话,此事,长昀不会就此作罢。”   卫长昀向车夫点头,便朝朱红低声道:“外面风大,我们回家。”   朱红哎了声,帮孩子掩好襁褓,跟着卫长昀一块进了院子。   一进家,卫长昀便直奔房间,随后把姜宁放到床上。   朱红和赵秋、顾苗跟在后面,先是把之前给孩子准备的东西翻出来,又端热水、盛热粥。   明眼人都知道,今夜必定是出了什么事情,才让姜宁早产。   只是眼下不是问的时候,等安顿好姜宁和孩子,该说的时候,卫长昀自然会说。   一大家子人,进进出出小半个时辰,才终于忙中有序把所有事安排好。   庆幸的是,离姜宁生产的日子只有月余,所以东西家里都备得有,孩子要穿的衣服、姜宁要吃的补食,哪怕匆忙间也都能找到。   “时辰有些晚,你又耗了不少力气,先休息,明日等你睡够了,我们再看你。”   顾苗看了眼襁褓里睡得很香的孩子,“长得可真好看,像你多一点。”   旁边赵秋给他把喝了的杯子放好,“幸好你们回来了,再迟点,我们都要去外面寻你们。”   “还以为会是个女孩,没想到会是男孩。”   朱红正在理姜宁的衣服,把软的都拿出来,其他料子的先收一收。   “男孩女孩都一样,平安就好。”   “朱婶婶说得是,反正是宁哥儿和长昀的孩子。”赵秋跟着道:“只是小小得郁闷了,家里还是就她一个小姑娘。”   顾苗纠正,“我家潼潼不是吗?”   姜宁没什么力气,不大想说话。   但听他们说,也不会觉得烦扰,反而有种真实活着的感受。   “你把他们兄妹俩单独放家里,没事吗?”   “能有什么事?奶娘和嬷嬷都看着,我们一会儿就回去。”   姜宁嗯了声,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圈,而后看向窗户。   他知道,卫长昀在外面。   其实,他这会儿没什么力气去管刺杀的事,实在是很累。   比他刚做生意、刚开店那一阵都要累。   但他有些担心,说不上来的不安,就像是,一切事情正朝着不可回转的方向去。   顾苗看他一脸忧心,不由跟着担心起来,“宁哥儿,怎么了?”   姜宁回过神,摇了摇头,看向身边躺着的孩子。   顺其自然好了,他相信卫长昀。   “孩子才出生,你要有什么心事,可千万别憋在心里,不想跟卫长昀说,那也要和我们说。”   顾苗语重心长道:“人家都说,这时候最容易心情郁闷了。”   边上赵秋走过来,弯腰给姜宁拉了下被子,笑眯眯的,“苗哥儿,他们俩哪有什么不能说的事。”   朱红听到顾苗的反驳,不禁也笑了。   紧绷了一晚的气氛,到此时才稍微缓和一些。   房间外,卫长昀拿着才搓洗好的衣服往绳子上挂,察觉沈明尧和王子书过来,动作并未停下,也未看向他们。   “那辆马车——”   沈明尧迟疑了下,最终还是开口,“马车并无问题,车夫也看着寻常,但套马的绳索,不是一般人家所用。”   卫长昀挽着袖子,把衣服抻开,“是。”   沈明尧和王子书一听,对视后道:“和姜宁的事有关系?”   卫长昀没有开口,等晾好了一件,弯腰时才回答,“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哪怕我们不入局,也早已身在局中。”   不管他们是不是一枚能做出杀局的棋子,早就成了别人棋盘上的一子。   闻言沈明尧无声叹息,“你有把握,在往后能护住自己和他吗?”   “现在我依旧没能护住他。”卫长昀擦掉手上的水,“他差点死了。”   王子书还没有功名,却也听闻不少。   从旁听到这句话,心里一惊,下意识往关着的房门看去。   “我们尚且有撇清的余地,毕竟普通进士,又无家族扶持,对他们而言算不得好棋。”   沈明尧扫过卫长昀的手臂,上面的纱布浸出血来,“但你深得馆阁重用,皇上更是赞扬过你的文章、拟诏、策论,与我们不一样。”   京城里、朝堂上的其他人,或许不明卫长昀为何受用,但他们不可能不明白。   天下士子里,人才众多,不乏有如温安臣一样的能人。   然而卫长昀却不一样,他的策论,不管是往前多少朝代里,都寻不出第二个来。   独一份的策论之道,从君、臣、民到士农工商的转换,每一处都一针见血,有些言论极为胆大,却又真正的起到了肃清政以贿成、藏垢纳污官场的作用。   卫长昀能走到今日,绝不仅仅是因为傅易安的器重,更多是他自己的才能,引起了注意。   “长昀,你当真下了决心?”   沈明尧和王子书看着他,不免担心起来。   此事不同于开酒楼、赴科举,而是真正踏上一条没有回头路的大道上去。   看似大道宽敞,然而处处危机四伏,稍不留神,便会落得一个举家上下无一人能生还的结果。   卫长昀放下袖子,站在屋檐下,回头看了眼窗户,便抬头望向如弯钩似的月亮。   “朝堂局势瞬息万变,今日我如蝼蚁,他日未必不能为大树。”   卫长昀声音平静,“这局棋,人人都想赢,剑走偏锋者不在少数,但执棋者未必只能是他们。”   不算明亮的院子里,卫长昀站在檐下,负手而立,身上还隐隐能嗅到些血气。   然而此刻,一向气质虽不算温和,也算得平静的卫长昀,身上却有了杀意。   藏在骨子里多年的狠劲儿,隐隐透露出来。   沈明尧与他相识晚一些,可王子书不一样,他自幼就跟卫长昀是同窗,住在一个村子里。   卫家在村子里并不富裕,大多时候还有些贫苦。   卫长昀的父母为了陈二爷的一句话,便一心想让他考取功名,所有的期望都压在他身上。   是偏爱亦是压力。   王子书见过卫长昀太多样子,但大多时候都是沉默寡言的。   许多人不知道,他还见过卫长昀跟人打架时的情形,那人被打得鼻青脸肿,却因为卫长昀一句话,回到家中也不敢告状。   ——你要再敢藏起我的书,那我就去烧了你家屋子。   那书是卫父卫母卖了半个月的菜,才让卫大在镇上给他买的。   “长昀——”   王子书欲言又止,“你当真要如此?”   卫长昀转过头,“与其为人挑选,不如主动,如此,尚且能有一丝胜算。”   只要有这一丝胜算,那就足够了。   听他这么说,其他两人不再劝阻,知道他心意已决。   “外面有些凉,你们在聊什么?”顾苗不知何时从屋里出来,看向卫长昀,“宁哥儿困得很,身上估计也还疼。”   “你……进去陪着他吧,我和明尧先回去,白日再来。”   卫长昀点头,“夜路难行,你们一路小心。”   顾苗一怔,看着他走到房间门口,跟朱红、赵秋点头示意,便推门进去。   不解地看沈明尧,“我怎么觉得他有些怪?”   “发生这种意外,他肯定会自责。”沈明尧避重就轻,转移话题道:“我们先回去,明日再过来。”   顾苗心里疑惑,却不疑有他,“我都吓一跳,尤其是听他说孩子的时候。”   “是不早了,那朱婶婶、秋哥儿,我们回了啊。”   朱红和赵秋点头,走过来送他们。   沈明尧走至门口,看顾苗困得眼睛惺忪,依旧放心不下,看向王子书,“你和周庚,这几日多留意家里的事,有什么差人到我们府上知会。”   王子书点头答应,周庚虽不明白,但也跟着应声。   看他俩答应,沈明尧嗯了声,垂眼时皱起眉,心里依旧不安,又担心卫长昀经此事后,失了以往的镇定和方寸。   哪怕要争上一争,也尚需好好谋划。   顾苗拉他的手,“怎么了?”   沈明尧收起心绪,摇摇头,“无事,走吧。”   关上房间门,外面的声音便不怎么听得到,瞬间安静了许多。   卫长昀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发现姜宁睁着眼睛看自己,倏然心中一紧。   姜宁看着他,目光从脸移至手腕,“你疼不疼?”   卫长昀鼻尖一酸,坐在床边握住他的手,整张脸埋了进去,过了良久才声音低哑地开口。   “不疼,我只是有些怕。”   “吉人自有天相,怕什么。”姜宁声音虚弱,却很温柔,“你上来挨着我睡,便不怕了。”   卫长昀盯着姜宁,点头说好,而后脱下外衫,在他旁边躺下。   姜宁实在是撑不住,闭上眼,“睡吧,我也在呢。”   卫长昀嗯了声,未曾松手,连眼睛都没闭上。 第236章   不知是否到了雨季,后半夜下起淅淅沥沥的雨,绵绵不断,令天迅速冷下来。   雨天容易睡得沉,更别说姜宁才生产,身体正虚弱。   一觉醒来,外面的天还是灰蒙蒙的。   姜宁朝窗外瞥了眼,便转回来,稍稍侧了一下身,伸出手指去逗襁褓里的小孩。   才几天大的婴孩,脸上还有些发红,皮肤也还未完全展开,和刚出生比只是稍好些。   什么长得好看,像他们俩,他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   可人人都说,很像他和卫长昀。   “这么小一点儿,不知道要多久才长大。”   “一年一年的,慢慢就会长成一棵小草、一棵小树,再到一棵枝叶茂盛的参天树。”   听到卫长昀的声音,姜宁扭头看去,一脸诧异,“今日你未去翰林院?”   卫长昀端着东西进来,走到床边放下,“这几日馆阁不忙,昨日从宫里回来后,我便向老师告了假,今日不去。”   姜宁笑道:“你这算不算是因私忘公?”   卫长昀坐下,拿着拧干的帕子先替他擦脸和脖子,“算。”   “但我放心不下你。”   这几日夜里睡着,梦里时常会出现那天的情形。   不至于被吓醒,但醒来后,总是忍不住去确认姜宁的存在,还有孩子的气息。   “那正好陪陪我。”姜宁不劝他回去馆阁做事,坦然接受他的私心,“不然阿娘都要被我烦死了。”   卫长昀掀开被子,又给他擦了擦胳膊和胸前,“烦什么?躺在床上还惦记着其他事,嫌你操心?”   姜宁努努嘴,被帕子激了一下,“阿娘跟你说了?”   卫长昀笑了声,“原本就在修养身子,需要慢慢调理,你又操心这操心那,她自是心疼你的。”   “我都躺着不乱动,好几天了,总不能脑子也跟着休息。”姜宁自知理亏,但在卫长昀这,难免耍起性子,嘴硬一些。   “身上不疼了?”卫长昀给他把衣服拉好,帕子放回盆里,“大夫昨日来过,说了你还有四五日才能下床。”   气血亏损,又是突然生产,到底得多注意些。   姜宁生怕被他念叨,立即转移话题,“小家伙醒了,你要不抱起来,把旁边那碗羊奶给他喂了。”   是刚才朱红拿进来的,一直都放在盆里温着,这会儿应该正是能喝的时候。   卫长昀嗯了声,站起身,弯腰把靠里侧的小家伙抱起来。   哪怕是有襁褓隔着,婴孩身上的软也能感受到。   早早就知道怎么抱小孩的卫长昀,并不怎么费劲就托住孩子,拿小勺子给孩子喂羊奶。   勺子是姜宁定做的,说是勺子,其实有一点儿像硬口的吸管。   储量不大,勺子每回只能盛一点,既不会呛着,也不会清洗起来困难。   “我们是不是该给他取个名字了?”   姜宁躺在床上,侧着头看他俩。   卫长昀抬眼看他,“你有合心的名字吗?”   姜宁哎了声,不禁失笑,“我还以为你早早就取了好名字,原来并不是啊。”   其实他倒是想过名字,奈何都不算满意。   卫长昀摇摇头,“一直是想等你给他取名。”   姜宁打趣,“我取的名字,可不一定好听。”   像之前卫长昀给兄妹俩取的潮平和雁归,他倒是蛮喜欢的。   “若是我取的话,便只有两字。”   卫长昀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幼安。”   幼安?   姜宁一怔,只觉名字熟悉,忽地想到什么,“是哪一个幼?幼年的幼?”   卫长昀点头,“他出生时虽不顺遂,但自出生后,便自幼安康。”   姜宁不禁一笑,神情比寻常温柔,“那便这个吧,卫幼安,也算得好名字了。”   卫长昀怔了怔,抬眼与姜宁的眼神对上。   他俩并不说话,只是这么对视片刻,卫长昀便又点了下头。   “那就唤幼安了。”   幼安幼安,自幼平安。   -   才出生几日的婴孩,醒着的时候少,大多都时候都在睡觉。   哄孩子睡着,卫长昀便把他抱到床边放着的摇篮里。   姜宁盯着他动作,话到嘴边,第一次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总担心这件事不好提。   “当夜的事,我们正在查。”卫长昀放轻动作,回到床边,“只是对方选择自尽,所以线索比较少。”   姜宁诧异看他一眼,心里不由得叹了声,又有些松了口气。   “所以,是刺杀太子的?”   竟敢刺杀太子,胆子太大了。   这可是金陵,还是在城东,随时都有禁卫军巡逻路过,极有可能被发现。   卫长昀给他理被子的动作一顿,“不是。”   姜宁一时没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啊”,然后瞪大眼,不敢相信问:“那是要杀我的?那不就是——”   放眼整座金陵,和他算得上有恩怨的,只有赵洵。   勉强再加一人的话,那就是陈轩。   只是好在这样的话,姜宁和太子见面的事,只有刺客一人知道,他既然选择自尽,那意味着他的主人尚未知晓。   “还不确定是他。”卫长昀摇头,“他做事如此谨慎,即便真因为我们发现他与牙行有关,想要灭口,也不会选择这么冒险的方式,除非——”   是刺客想要邀功,才擅自做了决定。   姜宁盯着他,许久才道:“长昀,你告诉我,你是不是——”   顿了顿,“做了决定?”   卫长昀并不瞒着他,之前未说,是因为姜宁没问,而且还未恢复。   问起了,他便不会瞒着。   “想要在金陵有一方安身之处,只是一味地退让,并不会换来。”卫长昀坐在他身边,掀起眼看了看外面的雨,“我想护住你们。”   尚未羽翼丰满前,他须与人合作。   傅易安虽在朝堂根基深,然而却并不愿意参与其中,他便尊重他的意愿。   三人里,如若此事是三皇子所为,那可选之人其实已经有答案。   “会很危险。”姜宁抓住他的手,“你这几日早出晚归,还时常在我睡着后起身。”   卫长昀眼神微动,“吵到你了?”   姜宁皱眉,有些气恼,“我是在和你说这个吗?”   卫长昀抿唇不语,不过未持续太久,“在我这里,你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姜宁道:“可是——”   卫长昀反握住他的手,贴在颊边,“我们一再躲避,也未换来安稳的日子,我不想再经历一回了。”   姜宁听着他的话,神色一软,不由想起那晚太子的话。   困于翰林,真的是卫长昀所求吗?   那些久居心里的抱负,还有多年来所学的才能,只做编修、修撰、侍讲,是不是真的浪费了。   姜宁不知道答案,但他知道卫长昀下定决心的事,连他也难以说服。   更别说,此事关系到他和家里人的安危。   姜宁缓缓问道:“那你要与谁一起争?”   卫长昀道:“待此事查明,我会再想清楚。”   朝中大树如此之多,未必就非得要与太子、大皇子搅在一起。   “先皇后曾与傅大学士有过嫌隙,你若与他为伍,势必对不起他的培养。”   姜宁替他分析道:“那便只剩下大皇子与三皇子,可牙行与吴掌柜、投河考生横在中间,便是我们投诚,他也不会相信。”   这么一算,如果真要选一人,就只有大皇子了。   赵珏。   当初赵珏在太白楼召见他们,并未明言,但已经是投出橄榄枝。   “不用,此事——”卫长昀想了想,“朝中与三位皇子皆保持距离的人并非没有,不急一时,尚有时间去分辨。”   姜宁听他这么说,便知道他有主意了。   笑了笑,“那你心里有数即可,我只有一个要求。”   卫长昀问道:“什么?”   姜宁定定地看他,“不可伤人性命,亦不能以官职行方便之事,最后,若能为百姓、为冤假错案出一分力,便尽力而为。”   卫长昀点头,郑重答应,“我答应你。”   “那我便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姜宁呼出一口气,“这几日看你那样,我总担心你一时想岔了。”   人要维持善意,是一件需要克制力的事。   但走错路,往往只在那一瞬间。   俩人正说着话,忽地听到外面有敲门声,跟着传来王子书的声音。   “聂大哥和温大人来了。”   姜宁和卫长昀对视一眼,姜宁先开了口,“我有些困了,你引他们到客堂说话便是。”   卫长昀嗯了声,起身时,把支起透气的窗户又关小了一点,还看了眼熟睡中的孩子。   “我去看看。”   聂丛文和温安臣一起来,那定不是单纯探望姜宁了,怕是为了别的事来的。   卫长昀走到门口,打开房门前,又望向床上的姜宁,见他当真闭了眼睡觉,神色微松,这才拉开门。   门外王子书指了一下撑着伞站在院子里的两人,“是去客堂坐吗?那我去倒茶。”   卫长昀把门关上,向二人点头,而后道:“你把茶放到桌上,便在房里温书,不可耽误学业。”   王子书愣住,下意识想看卫长昀表情,却见他已经侧过身朝客堂走去。   不知为何,这几日他总觉得卫长昀越来越像个长辈。   并非是言谈举止老成,而是会不时督促他的学业,比以往更勤。   卫长昀无暇去分析他的心思,进了客堂,抬手邀聂丛文和温安臣坐下。   对着他们,脸上表情少见的有几分冷然。   “他才睡下不久,需要修养,我替他谢过你们探望。”卫长昀先开了口。   聂丛文挠了挠头,看看卫长昀,又看看温安臣,“是安臣不对,应该在太子把姜宁带走时,就立即告诉你。”   卫长昀不接话,只是看向温安臣。   温安臣垂了垂眼,道:“这件事我不知情,但确有错处,幸好姜宁无碍,否则——”   他有何颜面再自称朋友相交。 第237章   “聂大哥,我前些天写了篇策论,总觉得有些不对,你能否帮我看一下,如何会更清晰一些。”   王子书放下茶盘,问了聂丛文。   聂丛文怔住,诧异地指了下自己,“你是在问我?”   王子书点点头,拱手施礼,“聂大哥之才,子书不及,故而向你请教。”   闻言聂丛文挠了下头,觉得有些稀罕。   不过客堂里的气氛不对劲,飞快瞥了瞥卫长昀和温安臣,“他俩一个状元,一个探花,你向我请教学问,当真是——”   “有眼光!”   “那我去给他看看,你们俩聊聊。”聂丛文不是没眼色的人,尤其此事他横在中间,的确不大好。   两边都是好友,帮谁说话都不是。   临了出门,还回头叮嘱了一句,“你们可千万别打起来,有事好好说。”   王子书在门外等着,听到这话,不由佩服起来。   像这样的人,实属不多见。   雨声越来越响,砸在瓦面,噼啪的声音仿佛要把屋顶砸穿。   卫长昀放下手里的茶,抬眼看向温安臣,“只有你我二人,我只要一句实话,是否是他所为。”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踩着外面忽然刮起的风声落下。   温安臣知道卫长昀所说之人是谁,在这时候,他们谁都骗不过谁,更遑论此事若要再说谎,那便站在了对立面。   “从目前的线索来看……”温安臣顿了顿,垂下眼,“是他身边之人所为。”   卫长昀缄默地看他,过了半晌才道:“我信你。”   “你们如今已经引起他的注意,哪怕他不是冲着要姜宁的命去,也是要孩子给你们一个警醒,别再多管闲事。”   温安臣皱起眉,“你们怎么会——”   “看来,在他那里,你也并未受到全部的信任。”卫长昀知道他没说完的话是什么,道:“还记得聂大哥常去的牙行吗?”   温安臣一怔,表情变换后,不确定道:“所以他一早就监视你们的一举一动了?包括丛文。”   卫长昀未直接回答,“你确定他还信你?”   温安臣脸色一变,而后恢复镇定,“什么意思?”   卫长昀往外看去,“温大哥,今日只有我们,我才多说一句,那人心狠手辣,又猜疑心重,太子这边的消息,一旦你少传了一条,或是有一点疏忽,那他识破你身份是迟早的事。”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有一日他知道你被太子策反,你的境地只会陷入两难,比如今更危险。”   只要确定是谁做的就好,那他心中便有数了。   卫长昀收回视线,“那日在揽月楼你跟姜宁说的事,我今日再替他跟你答复一次。”   “夺位之争,我们从头到尾都不曾想过参与其中,事到如今,他动了姜宁,起了杀心,即便他们无事,我也不可能当作不知道。”   温安臣才从卫长昀的话里缓过劲来,手不自觉掐进掌心,起了一片泛白的月牙痕迹。   “你既已知道他的做事风格,不可轻举妄动,否则那绝不会是最后一次动手。”   朝堂上的局势,说不上绝对明朗,但连明德帝都能看出,膝下三个儿子都不是安分守己,愿意做个闲散王爷的人。   知子莫若父,若是不知道,明德帝便不会暗中用他们互相制衡。   “我何时要轻举妄动,不过是——”卫长昀笑了声,“难道查命案不可吗?”   温安臣劝道:“太冒险了,这样一来,你把自己放到明处。”   卫长昀重新端起凉了的茶,“与其在晦暗难辨的边界游走,不如把自己放到明处,引人注意些。”   兵行险着,只能如此。   “太子那边不日也会查出是谁所做,到时你可请一个人情,留到日后,哪一日说不定便用上。”   温安臣自知劝不动卫长昀,尤其事情牵扯到姜宁。   要不是姜宁福大命大,可就真的手上染血。   卫长昀明白他的意思,“太子对你如今尚且信任,只是有一日知晓过去之事,那会是一根刺。”   拔不掉、吞不下,卡在那里时时刻刻都在提醒,此人曾是他人的左膀右臂。   温安臣笑了笑,不甚在意道:“我心中无愧即可,江山社稷下白骨累累,忠臣良将、无辜百姓不在少数,我又算得了什么?”   他起身,负手而立,一身风流恣意,有了几分当年金榜夺魁时的潇洒。   卫长昀看着他,忽地想起一事,问道:“我有一事不解,你与老师也曾师生一场,为何——”   选了太子。   傅易安对太子和萧家的态度,连他都能知晓一二,温安臣不可能不知道。   尽管为官者,不该被私情所困,太子是储君,拥护太子是名正言顺的事情。   但他仍旧好奇,因为温安臣并非不在乎的样子。   “你知道了?”温安臣回头看他,“你可知道,老师当年也被朝中之人称一声国舅。”   卫长昀惊讶道:“你是说——”   “傅家当年有女眷入宫为妃?”   温安臣点头,叹了一声,“先皇后与皇上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感情甚好。”   但再深的感情,总会有消磨殆尽的一日。   先皇后萧氏,母家是清流世家,虽不强势,但随着明德帝登基,萧氏为后,自然也出了一些仗势欺人之辈。   明德帝心中不满,对萧氏自然也冷淡下来。   傅家女便是这个时候入宫,短短一年时间,从才人一路升至嫔位。   第三年便凭着孩子,升为妃位。   萧皇后受到冷落,家族自然也没了往日的风光。   然而萧皇后是个清高的性子,心中生怨,却不敢与明德帝起争执,便逐渐与傅家女不和,后宫里自是也分了派别。   她不得宠,但有太子在,又有后宫大权,身边拥护之人不少。   只是在太子六岁那年出了一件事,先是萧皇后处置了傅家女宫中的一个宫女。   傅家女把此事告到明德帝那里,萧皇后受了禁足。   原本只是后宫之争,谁知就在萧皇后即将解除禁足的前一日,太子失足落水,命悬一线。   萧皇后膝下只有这一个孩子,自是受不了这样的刺激,立即调查,得知是傅家女所为,便寻上去,直接趁着明德帝出宫时,将傅家女赐死。   那之后,太子捡回一条命,萧皇后也因受罚一病不起,不久撒手人寰。   尽管之后明德帝让人彻查此事,但牵连甚广,又隐隐与萧家、傅家有关,最后揪出一个人,自称到是他陷害傅家女,随后死在狱中。   这件事后,萧家彻底边缘化,而傅家则变得更为低调。   其中真相如何,他们自然不得而知,恐怕只有傅易安和明德帝才知道。   “老师不愿与太子为伍,我理解。”温安臣往门口走,“实际上,我是他的话,那不但不会帮太子,而且——”   “礼部还有事,你心意已决的话,那我就提前恭贺你早日入大理寺。”   大理寺那地方,有个只断案、无人情的大理寺卿,对卫长昀而言是件好事。   尤其这位大理寺卿,也姓赵。   卫长昀心思在他没说完的那句话上,不由皱起眉。   “你——”   温安臣摆摆手,走到外面拿起伞,径自入了雨中,“既然要查,那就查个彻底,我对你亦有期待。”   金陵这地方,早已被表面的繁华、富贵、纸醉金迷腐蚀。   在这些表象之下,是早已腐烂的壳子。   正好在王子书房中的聂丛文,从窗子看见温安臣要走,顾不上其余,连忙追出来,连伞都不要了,直接挤到他伞下。   “你怎么说走就走,不叫我一起?”   “叫你做什么?你不正好显摆一下才华。”   “在你面前,我有什么才华?你连字都比我写得好看,更别说功名了,生生晚你三年。”   “我的问题?”   “我的我的,是我不认真,否则就该和你一起入仕,是同僚。”   “进来些,淋病了我不管。”   “嘿嘿,近一点就能遮两个人了,你别淋湿,你这身子骨,病了难好。”   ……   卫长昀站在客堂前送他们离开,听着他们的对话渐渐隐去,失笑一声,摇摇头。   转身要回房间时,瞥见王子书站在房门口,扫了一个眼神过去。   王子书见他看来,莫名心虚,“我并未偷懒,立即回去看书。”   见他飞快回了屋内,卫长昀沿着屋檐,回到房间里。   “聊了什么?”   “聊了许多事,不过心里莫名地轻松了些。”   姜宁朝他比了一个小声些的手势,等他离得近了才接着问:“心情是好了许多,看来此事和温大哥无关。”   比起是谁所为,他们更不愿意失去一个朋友。   卫长昀嗯了声,“他身为三皇子的人,却被太子策反,往后不管是谁赢,他的处境都很艰难。”   “这件事他不知情,有可能是他与我们的关系过近,所以赵洵才把他排在外。”   姜宁不把事情往坏处想,“不过你如今有什么打算?可以跟我说了吧。”   卫长昀给他倒了水,“原本也要和你说的。”   一边扶起姜宁喝水,一边把萧家、傅家的事说给他听。   听完后,姜宁震惊不已。   他想过是宫闱秘事,却不曾想这么复杂。   “难怪。”姜宁有些惋惜,若是无人挑拨,二人关系应该不会这么差。   不过也不一定,利益相争,最后都是对手。   “那傅氏生下的孩子呢?”   卫长昀看着他,犹豫后道:“没了。”   姜宁倏地心里一堵,下意识看向摇篮里的孩子。   局势这般,他不求别的,只求一家平安。 第238章   看似风平浪静的日子,一天天过去。   姜宁的身子养得好了许多,比大夫预计的恢复得要快。   能下地走动,天气好的时候能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对姜宁来说如临大赦。   要是卫长昀再管着他,他都要在房间里发霉了。   卫长昀见他高兴,询问过大夫后,知道他自己有数,加上他在翰林院分身无术,便由着他的性子来。   李平峥探头,往院子里看去,低声道:“怎么去了那么久,议事厅的门一直关着,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齐时信看他一眼,道:“要是真出了什么事,该来的都会来。”   “这不是被舞弊案弄出心理阴影了。”李平峥咬着笔杆,心神不定的,干脆起身往外走。   前几日得知孩子已经出生,他就发现卫长昀状态不对。   齐时信刚想要叫住他,外面走来的人和李平峥撞了个正着。   李平峥哎了声,抬头看向对面的人,“怎么回事?比我还毛躁,看清路再走。”   齐时信适时接过话,“孙编修,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如此慌张?”   孙编修连忙拱手,向李平峥拱手道歉,“你们不知道吗?卫编修要调到大理寺去,傅大学士正与苏学士他们商议。”   “什么?!”   “大理寺?!”   李平峥和齐时信对视一眼,不敢相信地往外面看去。   怎么突然要去大理寺了?要论闲职,难道不是翰林院更清闲一些吗?大理寺可还要管一些旧案的追查。   李平峥追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们天天都在一处,还去他家里贺喜,都不知道这事。”   孙编修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后拿起笔,“刚才我去议事厅里寻苏学士时听到的。”   他看看外面,“这个时候,他们应当也聊得差不多,该回来了。”   李平峥一听这消息,半点坐不住,“不行,我得去外面看看。”   齐时信无奈道:“孙编修说了长昀要回来,你还着急忙慌的去做什么?”   李平峥道:“我就是等不了,他怎么能抛弃兄弟朋友呢,我还以为咱们至少能在馆阁待大半年。”   齐时信无奈叫住他,“你、你等——”   “李兄这么着急,是要去找谁?”卫长昀不知何时走到门外,差点又跟李平峥撞上。   “你真的要去大理寺?那地方有什么好的,我表兄在那里,累得半死,至今连家都未成。”   李平峥跟他一块往回走,见他不说话,“你真的要去啊?”   卫长昀替他拉开椅子,示意他坐下,“嗯。”   这下连齐时信都坐不住,一下侧过身,“你怎么突然要调到大理寺去?孩子不是才出生,你在馆阁尚能清闲一点,去大理寺那地方,怕是无暇顾及家里。”   大理寺那地方,比刑部差不了多少。   “馆阁真的清闲吗?”卫长昀回到自己位置,坐下后开始整理东西,抬眼看他们。   原本一脸期待他回答的三人,神色纷纷变了。   这……   翰林院也的确算不得清闲,光是拟各种诏书,还有时不时送来的编撰任务,更别提要修的旧书、编写的新书。   “那这也不是你突然被调到大理寺的理由啊,你又不接触案子,怎么会调你过去?”   李平峥还是想不通,“难道是之前——”   卫长昀听他话音戛然而止,笑了下,而后正色道:“天下之事,皆应该有公正严明的律法,依法断案,不因家世、身份、权力而变更,如此才能得民心所向。”   李平峥和齐时信看着他,一时无言。   “翰林院之于朝廷,亦是代表天子之口,尤为重要。”卫长昀知道他们听进去,接着道:“上达天听,下达民情,每个字都应该对得起肩上担负的责任。”   孙编修默默停了笔,忽地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自古以来,众多朝代都是重武轻文,对文臣一向轻视,认为他们只会拿笔杆子,对一些无伤大雅的事口诛笔伐,或是在朝会上弹劾别人。   然而,无文不成史,文武皆是撑起大厦的栋梁,又何须区别对待。   “我去大理寺,不过是换了一个方式为朝廷效力,为百姓做事,又不是离开金陵,回到乡野安度余生。”   卫长昀道:“何况回到乡野,也并无什么好指摘的,能过好一处日子,已是难得。”   李平峥说不过卫长昀,气闷地坐回去。   他哪里不知道卫长昀的意思,只是觉得他们三关系要好,是这些年来榜上前三甲关系最好的了。   结果一声不吭离了翰林院,也不与他们说一声。   齐时信看他有情绪,却也顾不上宽慰,只觉卫长昀年轻比他小这么多岁,能有这般境界,实属难得。   “长昀所言极是,不管是身在翰林院的云云文书里,还是身在大理寺的旧案新案中,只要为朝廷效力、为百姓做事,自对得起十数年的苦读。”   齐时信向卫长昀道:“不管你去哪里,我们依旧是同僚。”   卫长昀嗯了声,和齐时信相视一笑,而后看向李平峥,笑意更深。   “今日若走得早,不如去我家里小坐?”卫长昀提议道:“之前姜宁酿的梅子酒,应当可以开封了。”   李平峥微微动了一下,继续装作没听到。   “还有一些凉菜、卤菜,加上一锅热腾腾的菜,边涮边吃,应当——”   “我是看在刚出生的幼安面子上,不跟你计较。”   李平峥一句话,逗笑了屋内四个人。   虽说卫长昀邀了大家一起去,但孙编修还是谢绝了,赶着回家陪夫人。   -   “你还要半个月才去大理寺?”李平峥夹着一块肉,震惊道:“我还以为你马上就要走。”   卫长昀把肉放到姜宁的碗里,抬头看李平峥,“手里的事情需要和你们交接清楚,不能出现纰漏,等到月底,我才会去大理寺报到。”   李平峥气闷地多吃了一块肉,“害得我白难过了一下午,原来不是立即走啊。”   齐时信心念一动,问道:“所以长昀你是打算跟我们说的?就跟老师他们商量后。”   卫长昀嗯了声,瞥了眼李平峥,又去问姜宁要不要吃别的。   “是是是,是我心浮气躁,一听到长昀要离开翰林院,就胡乱找他麻烦。”   李平峥拿起杯子,“我自罚一杯。”   今天锅底用的是猪骨熬的汤,味鲜又不会腻,正好姜宁能吃。   姜宁吃了不少菜,听到李平峥的话,低声好奇问:“他寻你什么麻烦了?一会儿卤的鸡腿不给他了。”   卫长昀正要开口,李平峥立即道:“哎哎哎,你们两口子说悄悄话也小声一点,我可听到了。”   姜宁忍不住笑,锅里冒出的热气,令神情更为柔和。   “听到就听到,我说给你听的。”   “啧啧,长昀,你家姜宁是一点亏都不肯吃,还帮你出气。”李平峥道:“鸡腿还是给我,下回谁欺负你家长昀,我替你收拾他。”   姜宁半真半假问道:“真的啊?那要是皇亲国戚怎么办,你可帮不了。”   李平峥语塞,“你就是舍不得那个鸡腿。”   旁边卫长昀与齐时信一脸无奈,干脆说起别的事情来。   不过今日家里人少,除了他们外,只有朱红和兄妹俩在。   他们吃饭一向快,加上孩子才出生不久,正新鲜,大的放心不下去守着,小的是想跟小侄子玩。   “大理寺内,这些年来也算太平。”齐时信分析道:“你去后,关系简单的话,事情才好上手,否则一堆理不清的账甩给你,光是卷宗都要花费不少时日来熟悉。”   卫长昀点头,按住姜宁想要吃辣椒的筷子,“即便如此,那些卷宗也是该看的,只有看,才能知道其中多少案子能拿出来重审。”   “你是指冤假错案?”   “大燕建朝这么多年,大理寺卷宗能放到几间屋子,自是会有错漏。”   “但你想要翻案,会不会太冒进?”   姜宁和李平峥各自竖起一只耳朵听,见卫长昀不回答,停下拌嘴,一块看向卫长昀。   卫长昀把菜叶放到锅里,“既是冤假错案,就该翻出重审,哪怕受害人、犯人他们与亲属都不在世上,也应重判。”   卷宗是为了留下案件审理的详情,理应公正。   李平峥敏锐察觉到不对,试探道:“你可是已经有了目标?”   卫长昀不语,只和姜宁对视过后,才道:“安居牙行的吴掌柜,在两月前突然离世,我们与他有些交情,前一阵打算换宅子时去问,才知他已经过世。”   “你是觉得其中有隐情?”齐时信接过话,“可若是他杀,必定会有人报案,既然无人报案,说明……”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卫长昀道:“在这金陵里,想要一个人死,是不需要亲自动手的。”   李平峥与齐时信一下怔住,忽地明白卫长昀为何要去大理寺了。   当初舞弊案,卫长昀便是凭着这样的信念去查,抽丝剥茧一般,分析了每个人的舞弊可能、文章策论。   姜宁在一旁听着,心想他也应该去酒楼的。   朝堂的事,听起来比算账还头大。   还是赚钱最为实在,只要东西卖出去,银子到了手里,便不必再想七想八了。   大理寺啊,那不就是查案的地方。   以卫长昀的秉性,要是哪一日被大理寺用早上右脚先进门的理由革职他也不例外。   还好他赚得多,应该能养得起一家人。 第239章   入秋后,又进入昼短夜长的季节。   天色灰蒙蒙,然而卫家的院子里,已有屋子里亮起了灯。   姜宁站在床边,睡眼惺忪地替卫长昀整理衣领,打了个哈欠抬起眼看他。   “今日去大理寺报道,往后可就是司法单位的人了。”   大理寺,专断要案、奇案和重案。   不少案件的涉案人员,不是朝廷官吏就是与皇室沾亲带故,查起来并非易事。   卫长昀握住他手,牵着放下,“天色还早,你再睡会儿,等醒了再去酒楼。”   姜宁笑着点头,“知道,你一出门我就回被窝里睡个回笼觉。”   “外面天冷,出门时多穿些。”卫长昀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他手背,“幼安有娘帮忙照顾,你去酒楼后安心。”   姜宁挑了挑眉,“有阿娘帮着照顾一日,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一阵忙着新宅子的事,可有眉目了?”   “已经安置得差不多,前两日寻了几个人去打扫,再晾几天,便能搬过去。”   卫长昀往床边摇篮看去,“正好能赶上幼安满月。”   姜宁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都差点忘了,过几天就是满月宴,正好能跟乔迁一起,请大家来吃个便饭。”   “嗯。”卫长昀看眼天色,“时辰差不多,我出门了。”   “包子在灶上,你吃一个再去。”姜宁叮嘱完,又忍不住揶揄,“在家吃最好,免得当街吃影响你这一身形象。”   卫长昀失笑,无奈摇头,“我这一身哪有什么形象。”   更何况,这个时辰街上都不见什么人,能碰到的无非是菜贩,还有一样赶着去公衙的同僚。   姜宁往床边走,“今科探花的形象。”   “唔,还有大理寺寺正。”   卫长昀看着他躺回床上,钻到被子里一裹,背对着他,不禁哑然失笑。   真要论起来,如今的揽月楼可比他有形象多了。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揽月楼在金陵站稳了脚跟,至少每月营收稳定,大家都有衣食保障。   卫长昀拿起官帽,“那我出门了。”   姜宁嗯了声,“事事顺利,一路平安。”   房间门关上,屋内又陷入昏暗中。   姜宁听着屋内动静,还有外面院子里的声响,直到一切都安静下来,才裹紧了被子,彻底陷入梦中。   待这一场回笼觉睡醒,几乎都快要到午时。   姜宁坐起身时,意识还未完全恢复,无意识地往摇篮看起,有些懵地想。   孩子中途有醒过吗?   念头刚起,姜宁倏地清醒过来,连忙挪到床尾,拿手轻轻去碰孩子额头,又探了探他呼吸。   正常体温,呼吸绵软。   啊,是活着的。   姜宁松了口气,坐在床边,被自己的脑回路逗笑。   怎么人长大了还跟小时候一样,他小时候就喜欢这样干,每次爸妈在沙发睡着,睡得久了,他都会凑过去探呼吸。   “叩叩。”   姜宁听到敲门声,回头看去,“阿娘吗?”   门外朱红答应,“醒了?我给你把鸡汤和粉端进来,你先吃一些。”   姜宁说了句好,便见朱红端着东西进来。   姜宁立即披上外衫,穿好鞋走过去,发现盆里有温水,应当是他睡着时,朱红就进来过一趟。   “我睡到这个时辰,幼安就跟我一块睡到这会儿,不哭不闹的,我还以为他病了。”   “小孩子呸呸呸,这话不能乱说。”   朱红瞥他一眼,走过去摇篮边看孩子。   姜宁坐在那儿,原本想打趣一句“阿娘现在眼里只有孙子没有他”,忽地想起什么,咽了回去。   这话说出来,怪伤人的。   有眼睛有心的人都看得出来,朱红待他有多好。   “阿娘,孩子多久能吃别的东西啊?日日这么喝羊奶也不行,而且他好像不怎么爱喝,估计是喝腻了。”   姜宁洗漱完,坐在那儿吃东西,“比如喝点米汤、米糊之类的。”   “孩子还太小,你说的这些,起码要三个月后才行。”朱红正要回桌旁,闭着眼的孩子忽然醒了。   “有些家里,半岁了都还在喝奶。”   半岁?   姜宁完全没这个概念,思考要不干脆请一个乳娘算了。   “那要不要请一个乳娘?反正过几天就搬到新的宅子。”姜宁看向被朱红抱起来的卫幼安,匆忙吃了几口,立即走过去。   “我来抱吧。”   朱红失笑,倒也痛快撒了手。   如今孩子还小,正是依赖人的时候。   姜宁和卫长昀应该多接触孩子,免得日后孩子因为长期不待在一块生分了。   姜宁抱着孩子,低头逗他玩,“阿娘,你觉得我刚的提议行吗?”   朱红坐下,替他拿出羊奶来温着,“可以是可以,你们也能轻松些。”   “那晚上我和长昀商量。”姜宁坐在一边,伸出手指去跟他玩,“夜里还挨着我们睡就好,也不会生分。”   “对了,等会儿我要去酒楼,恐怕要夜里才回来,阿娘你能照顾得过来吗?”   要不是孩子太小,都还未满月,他是想带着一块去酒楼的。   “小小和小宝都听话,也不要我盯着,再说还有子书在家里呢。”朱红道:“你去便是。”   “辛苦阿娘了。”姜宁朝朱红卖乖一笑,“我尽量早一些回来。”   朱红嗔怪看他一眼,“担心我还是担心幼安啊?”   姜宁勾住卫幼安的手,“当然是都担心了。”   “是不是呀,幼安。”   卫幼安还小,哪里听得懂姜宁的话,但再小的孩子,都能感受到来自大人的情绪。   姜宁开心,他自然也会跟着开心。   尚不会说话的小孩,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怪招人喜欢的。   -   时隔快一个月,姜宁回到酒楼,进入大堂时,有一瞬的怔愣。   正好要出去的顾苗看到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立即上前,拍了拍他肩膀。   “在门口发什么愣?”   姜宁被顾苗动作吓一跳,回头对着他笑了一下,“我是觉得才不到一个月,再回到酒楼,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顾苗立即明白他的意思,“多走两圈就不觉得了。”   姜宁点头,跟着他一块往二楼走,“还是酒楼做生意适合我。”   “你这话说得,好似——”顾苗下意识想跟他一块开玩笑,忽地想到什么,“长昀是调到大理寺去了吧。”   “今天是第一日去报到。”姜宁点头,“大理寺和翰林院,还是差挺多的。”   “那差再多,那也还是升了一点。”顾苗是从沈明尧那儿知道的,大理寺寺正,比起原来的编修,手里的实权多了些。   姜宁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   大理寺寺正要负责审讯,从某些意义上来说,做的事的确更实。   “升不升的,都不如平安就好。”姜宁知道卫长昀要入大理寺的原因,是想利用大理寺的职务,能名正言顺地调查吴掌柜一案。   三皇子动手太早,还牵扯到他,差点丢了条命,卫长昀便不可能不放在心上。   要查,那就得有个理由。   其他公衙无法去查的事,到大理寺这里就容易得多。   这不算是利用职务之便,顶多算是为了查明真相,还受害人一个公道,自己靠近了司法单位。   “这倒是。”顾苗有同感地点点头,“明尧在太常寺,我就安心得多,尽管看着就不是什么升迁的好去处,可胜在稳定,不掺和那些危险的事。”   姜宁看了眼二楼的雅座,午饭的时辰,还是有不少人。   去三楼的途中,碰到一两个熟人,见到他,纷纷恭喜他喜得麟儿。   一路说着话到了三楼议事的房间里,姜宁看见谢蕴正跟周庚坐那儿商量事。   两人看到他走过来,倒是不诧异。   今天一早,周庚过来的时候,就说了今天姜宁会来酒楼,只不过要晚一些。   只是他们还以为要再晚一点,过了午饭的时辰再来。   “你身子恢复了吗?这一阵天凉,这么出来会不会受寒?”谢蕴关心道:“不过酒楼里热闹,人多还暖和些。”   “早就恢复了,要不是长昀管着,我前几日就过来了。”姜宁坐下,看眼桌上的单子,发现周庚的字又进步了不少。   “这写的什么?”   “这不是还有一阵就要到十月,正好是你说的一个季度,讨论上什么新菜。”   谢蕴笑着道:“你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可以给些建议,免得我们理一遍,后面又改。”   顾苗看他们说话,刚想坐下,倏地想起什么,“差点忘了,我还有事,不跟你们一块聊,先走了。”   姜宁一脸疑惑,看他匆匆忙忙出门,“什么事这么急?”   谢蕴解释道:“前两日大堂里,两个小孩玩闹,不小心撞到架子,东西摔碎了几样,好在人无事。”   姜宁点头,倒不在意东西碎了,“人没事就好。”   做生意的人,不怕摔碎东西和碗筷,就怕闹出点沾血的事,什么打架斗殴,或者是吃东西中毒。   不管哪个,都够酒楼元气大伤的。   人家一听就觉得煞,不愿意来。   “嗳,周庚说,你们过几日要搬家,连幼安的满月宴一起办了?”   “什么满月宴,不过是请亲朋好友吃一顿便饭。”   卫长昀才从翰林院去大理寺,多少双眼睛盯着,办满月宴有些铺张,还容易给人发挥的理由。   反正他们又不是送出去多少礼,得回回血。 第240章   “这个时辰还不回家,待在这里,是在等人来接吗?”   坐在灯旁的姜宁,听到声音,诧异抬头看去,发现卫长昀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房间,正一脸笑意看他。   姜宁拿眼瞪他,唇边却不自觉牵起笑意。   转回去坐正,懒得搭理他。   卫长昀负手,偏过头身子探头,好言哄道:“这是在怪我来得迟了吗?我向姜老板赔礼道歉,下回一定早些。”   姜宁微微歪了头,掀起眼打量他,“卫寺正的话,我可不敢当。”   身边的账本合上放好,“谁要你来接了,我又不是不会自己回去。”   卫长昀伸手,刚好姜宁把手递过来,手指收拢便轻易握住,“是我自己要来。”   姜宁站起身,朝外面看了眼,“那是来得迟了,谁家哄人开心,这时辰才来的。”   卫长昀轻轻摩挲他手背,“我不来,你连家都忘了回。”   闻言姜宁心虚地挪开眼,低咳了两声,“我只是看账簿看得入了神,毕竟有小一个月都没来,从账簿入手,能最快了解这段时间酒楼的情况。”   “就知道你肯定会忘了时辰。”   卫长昀无奈摇头,声音柔软,“那现在回了?马车在外面等着。”   姜宁点头,见外面没人,只有一楼还有伙计正在打扫、收拾准备关门,便拿另外一只手戳了他胳膊下,“这么凶的。”   卫长昀握住他手指,姿势一换,便不好走路。   “做什么?这可是在酒楼里。”姜宁低声道:“快些回家,我都困了。”   卫长昀挑眉,问道:“到这个时辰,吃了什么?”   姜宁心一虚,强装镇定,“和苗哥儿他们一块吃的,酒楼里这么多饭菜,还能饿着我?”   “下不为例。”卫长昀松开他的手。   姜宁努努嘴,忍不住道:“生气了?”   卫长昀摇头,牵着他往下走,碰到伙计时点头示意,让他们早点收完回去。   好几个都是姜宁当初自己挑出来的人,经过几个月相处也熟稔。   见他俩神情,对着姜宁挤眉弄眼,卫长昀看到了也装没看到,毕竟这种氛围可不多见。   “不是生气,是想你更爱惜自己。”卫长昀提醒他当心门槛,“他们先回去了。”   姜宁就着牵手的姿势,挠了挠他手心,“知道,我就是觉得……”   说着话音停住,他站在揽月楼外的台阶下,回身看着挂在二楼处的牌匾。   揽月楼。   真好啊,揽明月入怀。   偌大的金陵城里,也只有这一处是真正属于他们的落脚处。   仔细想想,入京近一年的时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还屡次险些进入险境。   “日子过得真快。”   姜宁回过头,对上卫长昀的眼神,“不知不觉间,竟是又到年底了,不知金陵的年是什么样的。”   “很热闹。”卫长昀握了握他手,往马车走去,“听大理寺的同僚提起,等到下个月底,便会下雪了。”   姜宁好奇道:“会是鹅毛大雪那样?”   “应当是。”卫长昀扶着他上马车,自己也跟着进去,便跟车夫说了声,而后把门关好。   如今的天气比不得夏天,入夜后,凉飕飕的风一吹,比起冬月也不差了。   姜宁坐进马车,不知是马车太舒服还是空间狭小,顿觉一阵困意袭来。   “不过从前在家里看的雪也挺大的。”姜宁靠在他肩头,“想想离开也许久,不知道老屋怎么样了。”   卫长昀拿披风给他搭着,“有三叔三婶、赵叔赵婶跟先生他们一块照看,应当无恙。”   “也是,有他们在,肯定会好好照顾。”姜宁抬头,望着卫长昀。   卫长昀偏过头,和他四目相交,“是不是有些想家了?”   在他面前,姜宁一向不藏着自己的心事,闷声点了点头。   “要是明年能请一段长些的休假,我们便回去一趟,哪怕住不了几日,也回去看看。”   卫长昀揽着他,“好在如今走水路,加上马车,半个月能到。”   姜宁笑起来,“好,听你的,只要你有空,我们便回去。”   提到休假的事,姜宁倏地想起来今日是卫长昀第一天去大理寺,不由得好奇。   大理寺这地方,他都是在戏文里看到的。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有些戏文和话本里,特别喜欢把大理寺编进去,连志怪类的都会。   “大理寺怎么样?是不是很严肃,而且大家都不苟言笑的。”   “公堂明亮,人都尚算好相处。”卫长昀失笑,“大约是这位大理寺卿,算起来是皇上的宗室,却隔的远一些,与朝堂权力几乎无缘,只行事风格旁人也管不了。”   姜宁哎了声,听上去似乎还挺有意思,“那你今日就光看卷宗?”   卫长昀摇头,“第一日去报到,有许多琐碎的事,先要认识不同的职署,还要了解寺正如今要做的事,再就是目前跟进的案子。”   听着就好复杂,不过跟新生报到也差不多。   得知道学校大门在哪,还有行政各个办公室,最重要的是教学楼、寝室跟食堂,以及校外美食街。   姜宁想着自己笑了声,“我今日也很忙,揽月楼生意稳定,接下来最后一个季度的经营收入,关乎大家的年终奖,挣得多分得多,挣得少,那就只能少发一点。”   为了合理安排伙计和厨师的休息,保证大家能在干活的时候不偷懒、懈怠,心里有情绪。   在姜宁出意外前,又挑了一批伙计进来,能轮着上工。   不是钱多了没处花,是酒楼这一行太特殊,尤其是他们这儿,伙计们大多都住在外城和桃叶渡那些地方。   白日里巳时就得到酒楼,然后几乎要等到子时才能离开。   但凡碰到什么事,城门那边不让进出,就只能在酒楼讲究一晚上。   弄一个宿舍肯定不现实,地方就这么大,哪有空间给伙计们住,连大通铺都不好弄。   所以只能两班倒,一班伙计早上来下午走,另一班下午来夜里走,要是实在太晚,便在后院的屋子里将就休息。   “姜老板准备发一个多大的红包?”卫长昀戏谑道:“今年压岁钱,有我的份吗?”   姜宁刚想说他这么大个人,又成亲了,还要什么压岁钱,忽地想起卫长昀还未到弱冠之年。   睁圆眼睛,仔细打量着他,“你……”   “发。”   卫长昀忍俊不禁,笑出声来,“那我可记下了。”   姜宁努努嘴,心想自己不也未到,为什么卫长昀不也给他一份。   不等他整理好措辞,马车就停了下来,车夫敲了敲车门,提醒他们到家了。   卫长昀给姜宁拉了拉身上披风,这才钻出马车,在车旁接他。   姜宁探出身子的下一刻,立即蹙眉,而后眼里露出惊讶,搭着卫长昀的手下马车。   “有劳你今晚送我们过来,明早不用来接,休息便是。”   “大人客气,那我先回去了。”   送走车夫,卫长昀拉着姜宁往大门里走。   大门推开时,发出吱呀声响。   姜宁跨过门槛,望着面前的前庭,竟然还有一块影壁,面前放着一个水缸。   绕过影壁,便进了前厅,左右两边分别是书房、偏厅,从前厅两侧的廊道往后走,才是内院。   左右各有两间厢房,主屋在中间,不过各有廊道链接,都有一处小花园隔断,便多了几分隐私。   过来这边是卫长昀临时起意,灯笼都未点亮,一片黑漆漆的。   “怎么来这边了?”姜宁是第一次到这里来,满眼好奇地四处望着,“原来是这么一处宅子,难怪你很快定下。”   卫长昀牵着他不放手,怕他夜里看不清摔着。   “只是想提前让你看到,这样过几天搬过来时,你处处都是熟悉的。”   姜宁诧异,一下反应过来他的心思,“我又不介意,不过——”   抽出手侧身往他脖子上一挂,“我很欢喜。”   大抵只有喜欢过人,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才会有这种很微妙的,被特别对待的感觉。   在卫长昀这里,会想要第一个跟他分享新的宅子。   “我还以为他们都来过的,原来我是第一个。”姜宁笑着看他,“难怪有一阵看你特别累。”   卫长昀伸手环在他腰后,“只是几日而已,算不得累。”   姜宁微微踮脚,把他抱了个满怀,“今夜我们不回去了吧,反正幼安也大了。”   卫长昀一怔,错愕地挑了挑眉,“确定?”   姜宁在他肩上点头,“难道你想回去?别告诉我,你是这么想的,真的只是来看一眼。”   卫长昀的确不是这么想的,所以接不上话。   但他以为姜宁会想回去,毕竟孩子还小。   “的确是不打算回去。”卫长昀推开房门,“我回家时不见你,便已经跟娘交代好了,让她照看一下幼安。”   姜宁耳边一热,心跳声变大。   其实明知也不会有什么,但这种近乎学生时期背着父母谈恋爱的感觉,有些太刺激了。   卫长昀点了灯,屋内一下亮起来,“房间是按照我们习惯布置的,不过屋子大了一些,后面还要添置些东西。”   姜宁打量一圈,进屋后大致分了左右两边,一边是睡觉的,另一边是书桌和待客的。   帷幔和屏风层次错落的遮挡,倒是比现在的屋子要更好些。   姜宁绕过屏风,看到床时,怔了下。   “你请人打的?”   卫长昀走到他旁边,“只是改了一下,照着你上回随手画的稿子改的。”   连床上的被褥和枕头,都是姜宁习惯的。   姜宁眨了眨眼,直接坐到床上,仰头看他,“别告诉我,柜子里连衣服都备好了。”   卫长昀低咳一声,摸了摸鼻尖,选择不回答。   姜宁笑了声,伸了个懒腰,往床上一躺,“还是自己的床舒服。”   “要不打水梳洗,然后睡觉?”   卫长昀看着躺成一个大字的姜宁,跟着笑起来,“我去烧水。” 第241章   九月二十九,宜乔迁。   入京这些时日,卫长昀先是金榜题名,又是入仕为官,连公衙都换了一处,却还未有过真正的府邸。   “老实交代,那天晚上你们去哪了?是不是又背着我们,悄悄去什么地方约会了?”   “什么约会,我们是去新宅子那边打扫,夜深便在那边住下。”   姜宁心虚地挪开眼,不去看顾苗的眼睛,盯着摇篮里的孩子,“难得有一日大家都能聚一块,等会你们吃些酒吗?”   顾苗看他一副心虚的样子,不再逗他,坐在旁边,拿拨浪鼓逗卫幼安。   边上的赵秋翻杯给自己倒了杯热茶,“这一阵天还算合适,等再过几日进入十月,金陵应当要冷了,那会儿新宅子住着冷。”   “小酌一杯无伤大雅。”顾苗把拨浪鼓拿开,撇开眼去看另一边已经会走路的潼潼。   “反正有马车回去,实在不行,在你这新宅子凑合一晚。”   “那等会就备些酒温着,晚上能一起喝。”姜宁看卫幼安眼睛都要睁不开,停下晃摇篮的动作,观察了会儿,放低声音,“我们去旁边说话。”   赵秋和顾苗点头,相继起身,带上潼潼离开房间,不一会儿姜宁也出了房间,把门关上。   才出生的小孩觉多,尤其是冬日,被子里暖和,吃饱喝足谁还不想睡觉。   姜宁往前厅方向看去,“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好聊的,从来了到这会儿,没见过人。”   顾苗抱着潼潼,“谁知道,前一阵刚跟你说明尧还算清闲,结果这一阵又忙起来,住在一个屋檐下,都快碰不到面。”   “这么忙啊?”赵秋见廊下玩闹的卫家兄妹俩和顾今南,“不过等到过完上元,子书要是考试顺利,入了国子监,能见到的时候也少。”   姜宁领着他们往前院走,朝兄妹俩叮嘱了一句,让他们帮着听里屋动静,要是醒了叫他一声。   顾苗和赵秋对视一眼,赵秋接过潼潼,先往前边走。   “宁哥儿,你之前不是打算寻一个乳娘吗?有合适的吗?”顾苗问道:“总是喂羊奶也不行,哪怕是喂羊奶,那也得有个人帮你搭把手照顾。”   孩子太小,睡觉和醒来的时辰完全没有规律。   什么时候醒了就是醒了,饿了便是饿了,没大人一样能忍一忍、等一等。   卫家现在除了兄妹俩,便只剩下一个朱红跟周庚。   朱红要照顾兄妹俩,还有家里的事,已经有些忙了。   周庚自是不用说的,现在揽月楼的大厨,除了姜宁每隔一个月跟他商量菜品外,顶得起后厨,便帮不了家里。   姜宁迟早是要回酒楼里忙的,要是没人帮着带孩子,总不可能天天都带去酒楼。   虽说是吃饭的地方,但人多眼杂,往来的人一日不少,但凡有起歹心的,对小孩下手,那防不胜防。   “这几日陆陆续续在看人了,只是想要一个完全合适的,不容易选得出来。”   姜宁走下台阶,“不是要最好的,是得最合适的。”   卫府既然是开了,那就得一样一样的置办起来。   从乳娘到厨子,再从丫鬟到小厮,都得雇人,不然家里还真忙不过来,到时候一家人都觉得累。   所以听着是雇人、用人,实际上是在选一起在屋檐下生活的人。   “这倒是,金陵虽大,但比不得镇上,人少事少,人际关系稍微简单,便容易挑选。”   顾苗抬眼,看到潼潼趴在赵秋肩上冲他笑,“要不是我爹娘考虑周全,从家里选了几个人给我,真用不趁手。”   习惯这东西,大多时候都得磨合,只有小部分人一上来便可以合拍的。   “不过昨日倒是有两个还行,我让他们明日过来。”姜宁想了想,“家里住不下太多人,所以人不在多,贵在于精。”   “是丫鬟还是小厮?”顾苗问。   姜宁道:“一个丫鬟,能给阿娘打下手,另外便是个乳娘,年纪比我稍长十岁,正好家里孩子才两个月大,奶水充足。”   顾苗失笑,“你选好了,那就自己拿主意,反正卫长昀也是听你的。”   姜宁:“他自然是要听我的,因为我也听他的。”   -   天气短,戌时才到,天便已经黑了。   偏厅里安置了一张圆桌,是用来当饭厅的。   屋子小些,坐着更暖和。   今日是乔迁宴,又是卫幼安满月,亲朋好友全都陆续到了,光是送来的贺礼,就放了一桌子。   并不是什么贵重的物件,都是些实用的茶杯、文房四宝、盆景,或者是家里摆件。   久违的,姜宁亲自下厨,一桌热菜再搭配一壶温酒,门关上,外面呼呼的风声,只能从开着透气的窗户听见一二。   几杯酒下肚,话匣子打开更甚。   自上次的事情后,聂丛文有好一阵不敢过来,这回来了,一高兴,喝了不少。   “长昀、姜宁,这一杯是我敬你们的,以后一切顺遂,有什么事,作为兄长的,我给你们办了。”   聂丛文发出一声“干”,便仰头自己喝完。   李平峥和齐时信对视一眼,不明所以。   其他人寻常里往来更多,即便不知道当日的事,但多少猜到是发生意外才会早产。   顾苗给沈明尧使了个眼色,试图让他转移话题。   边上只能赶上晚饭的谢蕴,正埋头苦吃,却恰好撇到这一眼,不由蹙眉,“苗哥儿,你在做什么?眼睛不舒服?”   顾苗:“……”   瞪了一眼沈明尧。   沈明尧对上他眼神,无奈笑了,出声道:“这几日我听闻大理寺在查一桩案子,好像跟之前的吴掌柜有关系。”   其他人还未反应过来谁是吴掌柜,卫长昀和姜宁的脸色便先有了变化。   温安臣是第三个反应过来的,跟着便是聂丛文。   谢蕴咽下嘴里的东西,好奇道:“是那个牙行的吴掌柜吗?之前我们入京的时候,还在他那里寻过宅子,人挺好的,又不会胡乱坑我们的钱。”   她话说到一半,忽然想起刚才沈明尧提到大理寺,不由一怔,“大理寺查案,他怎么了?”   话音落下,其他人都不出声。   谢蕴无意识朝姜宁看去,见姜宁对自己点头,不由得心虚起来。   “他出事了?”   这一阵子换季,酒楼里要重新添置的东西不少,而且单子都是他们四个人商量好的。   有的东西得从外面买,有的又要定做,一日能从城东跑到城西、城北跑到城南。   她忙得几乎没空管其他事情,今天都差点赶不上这顿晚饭。   “前一阵我们在看宅子时去过牙行,牙行的伙计说吴掌柜已经离开,我们去了他家中,发现他已经意外身亡。”   姜宁瞥了眼去看摇篮的朱红,“他家里人已经回乡了。”   谢蕴是见过吴掌柜的,震惊道:“死了?”   其他人未见过,但好端端一个人死了,加上大理寺要查,也能听出一些蹊跷。   “此案还未查明,其中细节也不便多说,不过既然开始查,那就是要还他一个公道。”   卫长昀接过话,“天下枉死之人已不少,既已知道,便要为其翻案才是大理寺所为之事。”   这个话题是沈明尧提起的,他看着卫长昀和姜宁,视线扫过低头喝酒的聂丛文,还有旁边神色如常的温安臣,不由得无声叹息。   今日他听到这件事时,便知道卫长昀这一个多月来,并不是如外界所想的,一直只忙于照顾姜宁。   顾苗再怎么神经大条,也反应过来,在桌底下踩了一脚沈明尧。   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大喜的日子,说这个。   “难得有缘能在京城碰上,今天正好解禁能喝一点酒,我先敬各位今晚能来,望诸位日后都能事事顺遂、平安康健。”   姜宁拿起杯子,大方道:“揽月楼的生意,可还要靠各位。”   他一贯会调节气氛,他一举杯,其他人自然会捧场。   聂丛文喝得已经有几分醉意,听到后,立即举起杯子,“干杯干杯!”   温安臣皱了下眉,扶住他胳膊,免得他靠倒在肩上。   王子书和赵秋见状,一贯的多听少说。   唯独今天例外,王子书接了聂丛文的话,“我和秋哥儿在金陵能有一个落脚处,全仰仗各位,不论子书是否有出头之日,都会将此事记在心里,待日后报答。”   “干杯!”   “我们也要干杯啊!”   卫小小和卫小宝忽然出声,声音清脆地开口,还像模像样地拿了杯子凑过来。   稍有沉闷的气氛被小孩子的天真轻易打破,连顾今南也一块探头凑热闹,露出捉弄人的狡黠。   “管他什么案子还是升迁,要我说,天大地大不如随心所致活一世。”   谢蕴擦了擦嘴,“你们一帮男子,还不如我看得开?”   顾苗与她相处后,十分投缘,立即附和道:“天底下那么多山,又不是都得翻过去,实在翻不了,住山下也还行,记得防雨就好。”   “什么防雨?”   “你们是不是都不知道?”   “什么?”   “住在山脚不小心雨,等山被冲垮,别说家里的人和鸡鸭,连房子都会被冲走。”   “是山塌了?好危险啊。”   “去年夏天那一场雨,我们村里可遭殃了,还好人都无恙。”   ……   姜宁喝了一口酒,眯了眯眼。   好一阵没喝,怪不适应的。   听着桌上的话题被顾苗引开,变成了小河村跟永安镇趣事分享,他不由悄悄笑了。   对上卫长昀看来的眼神,飞快眨了下眼。   是谁说顾苗没成长的?这不就是成长了。 第242章   区区牙行掌柜意外身亡,哪怕其中另有隐情,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无人会关注。   大理寺办理这个案子,连卷宗和证人都不齐全,几乎无从下手。   尤其那封信和留下的证据里,信上所指之人太过明显,更不能轻举妄动。   卫长昀正在衙署内整理证据,目前拿到的口供和证词,依旧没有办法证明是赵洵所为。   只能证明此事和牙行背后的老板有关系。   “藏得这么深,难怪局势看着清晰,却谁都没办法给对方致命一击。”   “看来……”   还不是时候。   “长昀你在啊,走了,出去跟我办一件事。”   话音刚至,门外一人走进来,行色匆匆,到了桌案前,伸手就去拉卫长昀。   卫长昀面前的一堆东西险些洒落地上,疑惑道:“大人,什么案子这么急?”   赵显霖松了手,又叫了两个人一起,“城西出了一起命案,得去看看。”   命案?   这不是应该州府衙门的事吗?除非涉及到朝中官吏。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路上再解释。”   赵显霖看旁边的人磨蹭,“动作快点,去迟了,证据会长腿跑。”   卫长昀稍微收了一下桌面,将卷宗和证据用镇纸压好。   起身时,理了理衣袍,“那路上再说。”   赵显霖回头看他一眼,见他跟上,便往外走,藏不住话道:“跟户部侍郎有关。”   户部?   这可是朝廷财政的机要,如果是户部出问题,那事情就大了。   卫长昀皱起眉,“怎么会跟户部侍郎扯上关系?”   “在外养的外室。”赵显霖顿了顿,等走到门外,“横死家中。”   卫长昀脚步一顿,与赵显霖视线对上,心下了然。   能动到户部侍郎头上,哪怕查出凶手是个屠户,幕后牵扯也一定不简单。   -   “哐当。”   姜宁一愣,盯着掉在地上的东西,甩了甩头,蹲下后把东西捡起来。   才刚把东西拾起,便听到有人推开门。   “怎么了?什么东西摔了。”   赵秋看见他手里东西,是平时放瓜子、水果的铜盘。   “想拿到旁边放的,没拿稳。”姜宁冲他笑了笑,“没什么事。”   赵秋嗯了声,但还是不放心地看着他,“真没事?是不是太累了。”   从姜宁他们搬出去已经过了有半个月,不在一个屋檐下了,却在酒楼里日日见。   为了方便姜宁出门,或者家里有什么事要用车马,之前有事才会安排的马车,已经买下放在家里常用。   但即便是有了马车,姜宁家里和酒楼两边跑,依旧会累。   毕竟,两边的事都不轻松。   “昨天夜里下了雨,动静有些大,幼安估计吓着了,一晚上没怎么睡。”   姜宁打了个哈欠,“一会儿醒一下。”   赵秋帮着他把桌上东西顺了,“小孩子都这样,还没意识,不舒服了就会哭,我家小侄子也一样。”   姜宁听到这话,抬眼看了下他,眼神微暗,“秋哥儿,你是不是有些想家了?”   赵秋怔住,抿着唇没说话,过了好会儿才点头,“嗯。”   “其实我也有点想小河村了。”姜宁笑着说,“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要让我回去住呢,说不定住几日就觉得不习惯,什么都不方便,可……就偶尔想起来,很梦里似的。”   大概是因为,金陵发生了太多事,有了对比,就觉得小河村那点事不值一提。   什么邻里刁难、闲言碎语,全都是小打小闹罢了。   “我是想爹娘了。”赵秋老实说:“隔着书信,所说都是月余前的事,要是生了病,或者有点什么事,信到手里时,要么好了要么重了。”   姜宁一怔,一时不知道怎么劝解。   他和卫长昀之所以能这么果断地搬家,是因为每一次他们都是举家一起,没什么牵挂。   哪怕是顾苗和沈明尧,情况也跟他们不同。   有功名在身,一家四口都在,顾家二老接过来也只是早晚的问题。   “秋哥儿,你要是想家的话,要不要过年回去一趟?”   姜宁只愣了一会儿,就在琢磨起了解决办法,“等子书考完试,走水路再转马车,时间正好能赶上过年。”   赵秋啊了声,完全没想过这个,“可是这样不就得一个多月了。”   “这有什么的,一个多月就当是给你放假了。”姜宁坐下后,手撑着头,“这么一说,我觉得家乡在金陵外的,要是忙得过来,都可以轮流申请回乡探亲。”   “探亲?”赵秋疑惑道:“那工钱怎么算?”   姜宁眼睛转了转,“放的时间不短,可能不能按正常的工钱算,不然人家就住在金陵的,心里会觉得吃亏,所以……”   “三成吧。”   回乡探亲要花不少路费,给个三成,其实也就是路费而已。   “三成?”赵秋疑惑,“我以为是固定的。”   姜宁摇头,“定岗定薪,得按照这个来才说得通,否则往后奖金什么的也不好分配。”   工作就是这样,人家能拿得多,就是有一定的原因。   诚然有些是因为关系,可揽月楼不是。   “我是觉得可行,不过真要这么做,还得跟苗哥儿、蕴姐商量下。”   赵秋不好意思道:“只有我情况特殊一些。”   姜宁笑着瞥他一眼,忽地想到什么,“秋哥儿,你们这次回去,要不——”   他想说,要不就把亲成了。   如今赵秋在揽月楼做得挺好,也小有积蓄。   王子书那边,前几日在金陵府学和国子监的第一次入学考试里,名次进了前十。   按照往年给的名额平均数,只要下次年前的考试不发挥失常,肯定能入学。   既然两人的事业都稳定下来,成亲便是水到渠成的事。   赵秋不明所以,“要不什么?”   姜宁摇摇头,没说出来。   感情的事,尤其是人生大事,还得赵秋和王子书自己决定。   赵秋没多想,“那我先下去了,你要是累,就在这里眯会儿,反正这个时辰没什么事。”   姜宁点点头,笑眯眯地送他离开。   等人一走,姜宁环顾一圈,趴在桌上打了个哈欠。   生活不易想叹气。   养孩子也好累,睡都睡不饱。   -   姜宁心里惦记着家里的卫幼安,还没到酉时便回了家。   马车停在门口,姜宁下来后,跟驾车的小厮打了声招呼,几步走进门。   “东家回来了?”   “嗯,幼安呢?”   “应该是房里,乳娘刚才还在哄,小少爷闹脾气呢。”   “可有说生病?”   “没有,估计是想东家和大人了。”   姜宁嗯了声,示意新来的丫鬟暮秋去忙自己的事,便径自去了后院。   才进后院,便遇上了朱红。   朱红看到他,有些惊讶,“今天回来这么早?”   姜宁看她手里拎着一把小锄头,“昨夜他一直被雨声吓醒,我不放心,早点回来看看。”   朱红点头,“早上都还好,下午才苦恼起来,大概还不适应你们都没在,见不着人。”   一听朱红这么说,姜宁低咳了声,无端愧疚起来。   “阿娘,你拿锄头是要去做什么?”   “这个啊,我打算把屋后那一片地方的土翻了翻,种点菜。”朱红闲下来不少,可又闲不住,就寻思在家里弄个小菜园,也不种多的,弄点萝卜、白菜之类的。   姜宁还没说话,朱红神情变得犹豫。   “这宅子是租的,弄个菜园是不是不太好?那我就不去了。”   “没,宅子的主人说了,只要不把房子拆了,家里的地、花草都可以由着我们的心思来。”   姜宁道:“我是想起又要冬天了,是不是得尽快把浴房改出来,不然怪冷的。”   朱红嗯了声,不知道想起什么,笑了笑。   姜宁一头雾水,不太明白她笑什么,“阿娘,你笑什么?”   “我是在笑咱们一家人,走到哪儿就把浴房修到哪儿,好用是好用,但不知情的人家,还以为我们怎么了。”   “……好像是有点。”   母子俩站在一块,一个忙着去种地,另一个惦记着孩子,没说几句话,就各自忙去了。   绕过房间外的园景,姜宁轻轻敲了一下房门,听到里面答应,这才在门外等着。   不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   乳娘穿戴整齐,朝姜宁点头示意,便侧身让他进屋。   她姓孙,单名一个秀字。   “秀秀姐,幼安今日没太闹着你吧。”姜宁进屋后,走到摇篮旁,“昨晚雨大,他被惊着。”   孙秀摇摇头,“小少爷很乖,就算被惊着有些情绪,但哄一哄就好。”   姜宁看孩子睡得熟,也不上手,只弯腰盯着看,“我回来了,你便先回家去吧,不用在这等着。”   孙秀以为姜宁有什么不满,立即慌张起来,“东家,我——”   “我没那个意思,我是想起你孩子还小,才三个多月大,你心里肯定记挂。”姜宁解释道:“我真不想要你,那会直接说的。”   闻言孙秀忙点头,“那我明天准时过来。”   姜宁嗯了声,看她往外走,便专心观察摇篮里的孩子。   真小啊。   哪怕都满月了,还是这么小小的一点。   姜宁轻轻晃着摇篮,低声道:“你要好好长大,知道吗?”   平平安安的,长大成人。 第243章   “吱呀”一声,房间的门从外推开。   解了外衣站在床边的姜宁侧身朝门口看去,歪头盯着往里走的卫长昀,等他反手把门关上,才边走边问:   “年底了,大理寺这么忙啊?”   卫长昀身上带着寒意,见姜宁穿得少,皱了下眉,“外面起风了,你披件衣服。”   “屋里还算暖和。”姜宁摸了摸茶壶,还是热的,便翻杯给卫长昀倒水,“幼安刚睡下,要是你回来早点,还能逗他玩会儿。”   “衙署有一桩新案子,牵扯户部,所以归家晚了。”卫长昀拿起杯子喝了口,“案情未查明白前,都有得忙。”   户部可是财政,关乎国库。   越是有油水的地方,里面的各种牵扯就越复杂,尤其是利益关系。   姜宁好奇问:“那你查这个案子,吴掌柜的呢?”   “吴掌柜的案子,今日有一条线索指向早年在金陵颇有名望的一户望族,所有的凭证、信件和口供都能对上。”   卫长昀迟疑片刻,“再查下去,恐怕并无多少变化。”   姜宁蹙眉,手指在桌面划来划去,“不过是推出一个替罪羊来糊弄人。”   尽管有所预料,但还是失望,不过有结果总比没有好,“哪怕不能反咬一口,砍掉他一条胳膊也不错。”   这些年来,赵洵不知道通过牙行收集了多少情报,又从中搅和、兴起多少事。   牙行因此关门,不失为一件好事。   卫长昀点头,“只能这样,不过——”   “往后行事应该会更小心,想抓住错处,更不易了。”   “我还以为你提到的新案子,会和他们有关系。”姜宁诧异道:“户部又不是什么随便的地方,要是牵扯他们,我不信跟他们三位毫无瓜葛。”   金陵看着虽大,京中官吏人数也多,但要真论起来,与党羽之争无关者,少之又少。   户部这块肥肉,谁都想尝一口。   “今晚能查到的有限,明日还要继续走访,能找到人证最好。”卫长昀说着,见姜宁打了个哈欠,话锋一转,“今日太子身边的人传来了新的消息。”   姜宁眼睛瞪大,“什么?”   卫长昀起身,搓了搓手心才去拉他,“皇上已经知道他遇刺的事,却未表态,还要看明日早朝,户部之事可否有人弹劾,会交给谁来办才知道皇上心里如何想的。”   被拉起来的姜宁往里间走,大胆道:“要不是知晓并无其他皇子,加上宗室里也无能人,我都怀疑皇上并未打算把皇位交给他们三人。”   从他的角度看,不管是太子还是大皇子、三皇子,在皇上那儿都是一样的待遇。   看着并无偏爱,所以才会让其他两人起了争位的心。   “等明日早朝就知道了。”卫长昀按着他坐下,“皇上未必全然不知。”   姜宁努嘴,“知道还放纵,那——”   那也算不得一个一心为民的帝王。   姜宁不懂帝王权术,也懒得去想。   他一个小老百姓,因为小聪明做了些生意,想的便只有国泰民安,这样经济才能发展,大家的日子才能越来越好过。   那些朝堂之争、权力之争,谁愿意掺和谁掺和。   “那你呢?要接受太子抛出来的橄榄枝吗?”姜宁仰着脸,认真问:“我不是要阻拦你,是想知道你在想什么。”   同在一个屋檐下,姜宁必须得知道卫长昀心里所想,这样一来,哪怕是遇到什么突发事情,也能随机应变。   卫长昀抬手,托着他的脸颊,“如果我选了太子,你会怎么想?”   姜宁笑起来,眉眼弯弯的,“什么都不想,只需要跟你站在一起就好。”   卫长昀怔了怔,失笑道:“我与你一样,只选心里有百姓的人为明主。”   在这世上,有抱负、有才华、有能力的人千千万,他们不过是其中毫不起眼的存在。   如今尚有一力,能做点什么,那便去做。   姜宁缩进被子里,“秋哥儿他们总说我是劳碌命,我看你也不差,日日都为了公务奔走,你们领导一定很开心。”   卫长昀在一旁洗漱,解了外衣躺到他旁边,“你是指寺卿?”   “他不是也姓赵。”姜宁打着哈欠,“多多少少对朝廷的事,有所耳闻的。”   卫长昀侧过身,给他拉了拉被子,“应该是高兴。”   姜宁哎了声,追问道:“真的?”   卫长昀抿了抿唇角,忍住笑意,“今日听说有案子,还是和户部有关,赵寺卿看上去很兴奋。”   “……赵家的人,还真是每个人都有个性。”姜宁一脸无语,“话说回来,你这边忙,我在酒楼还打算推行一个新的休息日,给大家放探亲假,尤其是外地的。”   “探亲?”卫长昀挑眉,“可你只放外地的,家在金陵的伙计,平时因酒楼忙碌,与家人相处时间也不多,他们不放吗?”   “你说得有道理,家离得近也应该有探亲假,得一视同仁才好。”姜宁往他怀里一靠,“等明日再跟他们商量。”   卫长昀摸着他的背,支起身将床头柜上的灯灭了。   “等忙过这一段时间,便有空在家里多陪陪你们。”   “大理寺可不是忙过这一段时间,而是日日都有得忙。”姜宁打了个哈欠,闭上眼,“我可不接受空头支票。”   卫长昀好奇,“什么是空头支票?”   姜宁低笑一声,“就是兑现不了的银票,重点在兑现。”   卫长昀道:“你说了就是。”   姜宁听他语气无奈,心念一动,忽地支起胳膊撑住上半身,而后趴在他肩头,一双眼睛在夜色里,直愣愣地盯着他。   对上他眼神,卫长昀眼里笑意逐渐明显,伸手扶在他腰侧。   外面的桂花还未完全凋谢,被接连雨天冲刷过的桂花味道更淡,反而没了平时的浓郁。   嗅着钻进来的淡香,姜宁心尖上仿佛落了一根羽毛。   卫长昀贴在他腰侧的手掌微微用力,便扣着人的腰压到怀里,仰起头亲在他唇边。   姜宁低呼一声,手匆忙地撑在他两边,一句埋怨来不及出口,便被吞了过去。   唇齿的摩挲,再到舌尖的试探,干燥的唇面变得潮湿,呼吸也变得不再平稳。   姜宁呜咽出声时,人已经被卫长昀搂着腰翻了个身,直接压进了被子里。   抬起胳膊往他后颈搭去,宽大的袖口从手腕处滑落,堆叠在手臂旁,露出一截白皙的胳膊。   领口不知道是被蹭开还是解开,大片肌肤露出。   实在有些喘不过气,姜宁轻轻推了一下他胳膊,没用什么力气,就感觉卫长昀收敛了。   卫长昀抬起头,放他呼吸,等他喘匀一些,又低头亲上去,从有些凶狠的吻变成了和风细雨般的。   亲一会儿,又贴着唇面摩挲,或是用牙尖轻轻咬一口。   不轻不重的,却格外撩人。   姜宁眨眼看他,余光扫向床边隔了些距离的摇篮,主动亲在他喉结上。   “好凶啊。”   卫长昀知道他在闹着玩,手上用了力气,把人直接抱起来,而后抵在床靠里的一侧墙上。   姜宁刚想要反抗,就被卫长昀动作吓一跳,他几乎是背靠着墙,跨坐在卫长昀腿上。   这么一来,他哪里还躲得掉。   跟砧板上的鱼一样,任人宰割。   “你——”   “这样才算凶。”   他俩日日都待在一块,怎么可能不知道对方身体的状况。   前一阵姜宁身上每一处都是卫长昀帮着擦的,别说身体状况,哪儿有颗痣,多了一道疤都清楚得很。   卫长昀一只手握住姜宁两只手腕,直接按在墙上,然后握住他的腰,便微微低头亲了上去。   姜宁被迫仰起头,从被抓住手腕的那瞬间起,大脑已经在发晕,陷入了混沌中。   这回他的推拒都成了调情,没得到卫长昀的放过,反而换来变本加厉的欺负。   直到姜宁浑身一软,靠在卫长昀肩头呼哧呼哧喘息时,身上热得不行,而且难以启齿的地方更是糟糕。   姜宁偏着头,发现卫长昀伸手时,已经来不及眨眼撇去泪痕,只来得及看到泪珠往下滚。   卫长昀用指腹给他抹去,额头靠上前,“你身上有些热。”   姜宁呼吸不稳,半晌才闷声道:“我要换衣服。”   卫长昀一怔,随后反应过来,唇边笑意更深,低头去亲了一下他鼻尖,握住他胳膊,把人放到被子里。   “我去拿身干爽的衣服。”   姜宁才过了那股劲儿,这会儿身上懒洋洋的,不愿意动,掀起眼皮看他去柜子前拿东西。   身上的衣服被他扒掉了,露出平时包裹在官服和常服下的上身,背上有不少伤痕,然而背阔腰细,竟然隐隐还有锻炼的痕迹。   姜宁抱着被子,哼了一声,等人回来时,直接滚过去,“你可真是天赋异禀。”   卫长昀把衣服放到一边,又拿了干帕子递给他,“什么方面?”   姜宁被他坦然接受夸奖的态度逗笑,又怕吵醒睡觉的小家伙,“方方面面都是,行了吧?”   卫长昀煞有介事地嗯了声,“全靠……”   “夫郎教导有方。”   姜宁:“……”   “少来。”   “什么时候,孩子可以单独住一个屋子?”   “啊?”   “有乳娘照顾,可以单独辟一间屋子。”   “长昀,你——”   “大人和小孩的生活,应该保持距离。”   姜宁换好衣服,一掀被子躺进去闭上眼,“懒得理你。” 第244章   从秋入冬,仿佛是一夜之间发生的变化。   早晨醒来时,外面刮起的风便觉一阵料峭萧瑟,树梢的枯叶被刮得七零八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   姜宁睡意朦胧地坐起来,被屋内寒气逼得哆嗦了下,往床边看去,不由笑起来。   卫长昀正弯腰把孩子抱起来,听到姜宁醒了的动静,转头看了看他,“醒了?”   姜宁看他在家,便倒回被子里,“没醒。”   卫长昀低笑一声,抱起孩子托在臂弯里,“比幼安还赖床,不过……”   “今日无事,可以多睡一会儿。”   “那你今日也无事吗?”姜宁裹着被子,仰头瞥了眼外面的天,听风声便觉得冷。   卫长昀嗯了声,“那案子已经查得几分明白,想再往下挖,连寺卿都挖不出来,自然是没什么东西了。”   “那户部侍郎呢?一条人命,便这么轻易没了。”姜宁心里暗暗骂了句权贵可憎,“当真是命如草芥。”   “户部侍郎被停了职,正在查他与这名外室的牵扯,可有将户部之事泄露。”   卫长昀来回踱步,“如果与命案无关,最后的处理结果,应当是夺去官职,贬为百姓之身。”   “外室这事,当真与那三位无关吗?”姜宁好奇道:“不过话说回来,太子遇刺、三皇子野心暴露,那大皇子呢?”   卫长昀脚步一顿,过了片刻道:“焉不知是收敛锋芒,坐享渔翁之利。”   “渔翁之利岂是那么随意就能享受的,我看是先谋后动。”姜宁半点不信赵珏能坐得住。   当初科举结果都还未放榜,便先一步把其他人拉拢卫长昀之意断了,这等心机,能是什么等闲之辈。   “比起这个,我更担心另外一事。”卫长昀望着姜宁,“昨天夜里,太医入宫了。”   姜宁眼睛一下瞪得老大,裹着被子坐起来,“太医夜里进宫?你是怎么得到这个消息?”   卫长昀走到一边坐下,腾出一只手去摸放着的碗,“你说呢?”   姜宁愣住,很快反应过来,“他还能把消息递给你,看来太子真是有心要拉拢你。”   “原本以为他是三皇子的人,若这一局赌输,便容不下他,但仍有三分之一的胜算。”   卫长昀拿着勺子,给孩子喂羊奶,“但如今看,是九死一生的局面。”   不管是谁能登基,温安臣那条命都难以保全。   姜宁垂下眼,想起聂丛文近日来酒楼的神情,分明是开心的,也不知是否明白了心意。   “九死一生也尚有一成几率,他那么聪明的人,肯定会好好谋划。”   “怕是能死里逃生,也难全身而退。”卫长昀去到大理寺后,反倒是跳出原本的局势,看得更明白。   “话说回来,要真如我们所想,那太子登基是名正言顺,难不成其他两人还想——”   姜宁眼睛一转,未把后面的话说完。   卫长昀笑道:“礼部与翰林院,不正是做这件事的吗?”   内阁虽大,可礼部与翰林院亦不是摆设,除此外还有明德帝身边的近侍。   一份诏书,看似千金之重,实则若想改,并无什么难处。   “……等等,翰林院?”姜宁蹙眉,“那不是傅大人的——”   卫长昀并未抬眼,专心照顾小家伙,“当初离开翰林院,并非只是为了查牙行的案子。”   姜宁错愕地看他,“你怎么知道的?”   卫长昀道:“那时只是察觉,后面才慢慢想明白的。”   朝堂势力各有其主,保持中立者虽有,但大多都有自己的偏好,静观其变。   他原本以为傅易安也是这样,只忠于朝廷,而非其中一人。   但直到太子告诉他当年萧家与傅家的恩怨,他便隐隐觉得傅易安对他的话有所保留。   既有保留,那必定是与他不同道。   三皇子行事作风,与傅易安相差太大,不像是为伍之人。   那就只剩下大皇子了,一心为民,又肯与百姓同甘共苦,从前去京外办差时,更是与同行近卫、官吏同吃同住。   “啧,幸好我们与三皇子不同道,否则如今的状况,倒真是各为其主了。”   姜宁掀开被子,伸手拿衣服穿上。   聊这么一会儿天,那点困意早就烟消云散。   趁着两人都在,他们打算把屋子里收拾一番,再琢磨一下过年采买的事。   离着过年就剩下两个月出头,这些东西得提前置办,不然等近了年关,金陵各家铺子里的货都紧俏得很,难买。   “说着要下雪,我还以为这两日能看到,结果一觉醒来,只是叶子掉光。”   姜宁换好衣服,走到他们父子面前,弯腰捏捏小家伙的脸,“这么瞧着,是长开了许多。”   过着过着,总觉得才出生不久的小家伙,便已经要两个月了。   “是长得好看,完美遗传了我们俩的优点,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难怪谁看了都说好看。”   姜宁夸完,对他一笑,“个子可得遗传你的才好。”   卫长昀失笑,低头看小家伙也不愿意吃了,一个劲儿盯着姜宁,“不去吃早饭,在这里招他,一会儿又吃不了多少。”   姜宁瞪他一眼,“我怎么就招他了?哄自己儿子玩不行啊。”   卫长昀起身,拿起一旁的虎头帽给小家伙戴上,又仔细拢好襁褓,“不能总闷在屋里,一块出去吧。”   “之前大夫说他未足月身子弱,我看长得倒是挺快的。”姜宁跟在旁边往外走,“才两个月,就挺结实的。”   卫长昀跨过门槛,看眼院子里刚砌的浴房,还得再晾一阵才能用。   “怀着的时候养得好,底子要好一些。”   “还是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冬天才到,天一冷,大人都容易生病,更别说小孩。”   姜宁呼出一口气,“对了,子书多久参加考试?”   “应当是下月底,算起来也只有一个多月。”卫长昀走上台阶,“府学和国子监自己出题,便是礼部和翰林院也不可能泄露得了题。”   “舞弊案才过多久,就有人敢泄题?脑袋是真不想要。”姜宁啧啧两声,对这种刀口舔血的行为,理解不了一点。   再大的利益,在命面前,诱惑力都为零。   卫长昀朝院子里看去,“人人都如此想,那天下就太平了。”   “那也不会,有时候利益就跟命挂在一起,所以也是惜命。”姜宁揭开扣着的碗,“阿娘又出门了?”   卫长昀点头,“如今家里事少,她闲不住,去城里转转也正常,而且去的也不是别处。”   “我又不是不让她出门,是担心她在外面结交了什么朋友,被人骗了去。”   姜宁先喝了一口鸡汤,才去捞面,“这世道人心险恶。”   卫长昀揶揄地问:“不是你说世上还是好人多的时候了?”   姜宁撇嘴,假装没听到,“那小小和小宝呢?过了年,该送他们俩去上课了吧。”   “过完年正好虚岁满十,金陵里最不缺的就是私学和家学。”卫长昀顺着他的话道:“我打听过几家,有收女子的,而且是男女同堂。”   闻言姜宁诧异道:“真的能同堂?”   卫长昀嗯了声,“金陵女子,大多家境不错,哪怕是一般寻常百姓,亦能维持温饱方能在城内立足,故而除了少部分困难家庭,多数都希望女子能识字,哪怕与官家女眷相差甚多,识得字也免得受人欺负不自知。”   “既是这样,那就寻女子能一块上学的好了。”姜宁道:“反正家里有余钱,贵些也无所谓。”   几千两的余钱没有,但几百两还是有的。   全靠揽月楼如今稳定又客多的生意,不然别说上学的学费,连这宅子都租不起,更别说请人干活。   “姜老板阔气。”卫长昀夸道。   姜宁哼了声,正想反驳一句“没你人脉广”,便被外面传来的声音打断。   “难得你们都在,正好我有事情要跟你们说!”   声音耳熟得很,除了聂丛文外,还真想不出第二个去到别人家里,还这么自若又毛躁的人。   硬要说,那李平峥算一个。   聂丛文一身常服,看起来应当是未去衙署,而是在外办事,或者是恰好休沐。   “聂大哥,今日不去公衙?”   “正好休沐,安臣那边有事忙,我就过来看望看望你们。”   姜宁挑眉故意问:“原来是温大哥无暇陪你玩闹,你才过来的?那你不去酒楼,那儿更热闹。”   聂丛文大大咧咧地笑起来,“我一个有官职在身的人,日日都去酒楼像什么样,又不像长昀,是去接你的。”   左右看看,发现只有他们俩,“再者,我那点俸禄,常去揽月楼的话,下个月连房租都要问人借了,总不能白吃白喝你们的吧。”   卫长昀摇头失笑,心道不怪李平峥与聂丛文投缘,这点上,倒是出奇的一致。   颇有“殊途同归”的道理。   “你鬼鬼祟祟,一副心虚的样子,不只是为了看望我们吧。”姜宁放下筷子,擦擦嘴,“说吧,有什么事要我们帮忙。”   聂丛文咳了声,清清嗓子,“还是你聪明。”   姜宁觉出一点什么,和卫长昀对视一眼,刚要问,聂丛文先开了口。   “哎,我有一个朋友,发现他对自己多年的朋友有了一些不寻常的心思,这是为什么?”   “……”   无中生友,倒是古往今来不变的传统。 第245章   聂丛文,年二十七,家在岳州,家境尚算殷实,从小衣食无忧,家里还有个弟弟,性子稳重,继承了家里的铺子,正致力于扩大生意。   七岁时就认识比他小一岁的温安臣,自那后便缠着人家,走哪跟哪儿,美其名曰保护温安臣。   实际上,聂丛文因为性格太过外放,又大方不计较,不少人以此为由,差遣他做这个事做那个事,占他的便宜。   要不是温安臣心思敏锐,小小年纪就看得破这些,暗中提醒他,不知从小到大得吃多少亏。   所以聂丛文长大,反应过来后,对温安臣愈发好。   知道温安臣要考科举,就跟着他一块上私塾、考书院,一路从院试、府试考到了会试。   二十年相伴,说是知己半点不为过,可以说是除了父母外,彼此人生里最重要的人。   聂丛文心思不在儿女之情上,自然不可能察觉到温安臣的心思。   偶尔醉酒同宿,他脑子里都是安臣可睡得好,会不会觉得挤了睡不踏实。   心思干净得很,哪能想到另外一个方向去。   上一科考完落榜,因为不能一起入仕,他还低落了好一阵。   后来三年里,又一个人来过金陵两次,每次待一两月,就为了陪温安臣。   去年因为要备考,被温安臣勒令不许进金陵,这才安生了。   只是最近这一阵子,聂丛文总觉得不对劲,他怎么会梦里都是温安臣,而且还——   “聂大哥?”姜宁正准备听聂丛文讲故事,谁知面前的人反倒是发起呆来。   喊了一声,看对方毫无反应,跟卫长昀对视眼。   “聂大哥,你那位朋友对多年好友起了什么心思?你倒是说一说,我们好替你分析。”   姜宁敲敲桌子,“大冬天的,你跑来这儿,不是为了发呆的吧。”   聂丛文终于回过神,耳根一热,有种被抓包的尴尬。   “就是……做梦总梦到,而且还想牵他手,也不喜欢看他跟别人待在一起。”   别人?   姜宁好奇地眨了下眼,“你说的别人,是同僚还是共同的朋友?”   “不是啊,这有什么的,他难道还不交朋友了?”聂丛文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姜宁套话,“就是有人给他说亲。”   “等等,温大哥父母都不在金陵,就算是有人想给他牵线做媒,那要问谁啊?”   姜宁懒得和聂丛文绕弯子,“是谁家的姑娘,或者是哥儿?”   聂丛文啊了声,挠了挠脸,“你们早就知道了?”   卫长昀适时插话,笑了笑道:“从你们二人第一次一起出现在我们面前时,我们就看出来了。”   感情这东西,明眼人看得清楚。   尤其是过来人,知道是什么样子的,那就更容易察觉了。   聂丛文叹了一声,“怎么你们发觉了,唯独我自己半点不知道。”   “先别管你迟钝的事了,有人给温大哥说亲是怎么回事。”姜宁疑惑道:“他入仕三年有余,要说亲理应多在高中那一年,怎么会等到这时候。”   聂丛文忍不住又叹气,“就是我前几日去他府上,恰好他不在,走时我听他府里下人说的。”   “只是府里下人,又不是他亲口说的,你就在这胡思乱想。”姜宁无语,“你直接问他不就好了,反正他早习惯了你的性子。”   聂丛文不语,只是求助地看向卫长昀。   卫长昀感受到他的视线,想了一下,“宁宁说的有道理,感情的事听旁人建议,不如顺从本心,直接问对方。”   尽管得到了答案,但不知道为什么,聂丛文觉得自己吃了一嘴的狗粮。   怪齁的。   “还有一事,聂大哥你若是见到他,问清楚此事后,不妨……”卫长昀原本是想提醒聂丛文,当心温安臣剑走偏锋、兵行险着,可这件事还是由温安臣自己说为好。   聂丛文急急忙忙站起来,听到这话,一怔,“不妨什么?”   “在去见他之前,不妨先问问自己的心。”卫长昀自然把话题岔开,“问明白了,再向他表明心意。”   聂丛文啊了声,他还以为卫长昀要说什么。   只是直觉告诉他,要说的原本不是这个事。   “放心好了,我让自己吃亏都不会让他受欺负。”聂丛文豁然开朗,匆忙起身,“不跟你们聊了,显得我多余。”   “走了啊,回见。”   走到门外,想起什么似的,匆匆停下回头,“对了,昨夜太医入宫的事,你可知道?”   卫长昀神色微怔,抬头看过去,“嗯,听说了。”   “你知道就行。”聂丛文点头,“改日再见。”   姜宁和卫长昀目送他离开,而后对视一眼,齐齐看向襁褓里睁着大眼睛的卫幼安。   金陵的天,怕是真要变了。   -   眼看着就要安稳度过十月,在有可能下雪的时节,迎来金陵的第一场雪。   谁曾想,比第一场雪先到的是户部侍郎畏罪自尽的消息。   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一夜过去,全金陵都知道户部侍郎养了个外室,贪污朝廷国库,千金博美人一笑。   又有小道消息称,户部侍郎勾结商户,贪墨银两足以修建一座皇城都有余。   户部侍郎,朝廷三品官员,畏罪自尽于家中。   哪怕无人煽风点火,一样少不了争论。   姜宁得知消息的时候,正好在酒楼的议事间里,卫幼安就在旁边的摇篮里睡着。   “哪里传出来的?”姜宁回头,看向门口的谢蕴,“谢姐姐,此事可不能随口一说的。”   谢蕴返身关了门,“事关朝廷命官,我哪里敢随口胡说。”   她脸色有些白,应当是被吓着,“我去采购时,正好路过一家店,人家一早便去户部侍郎的府上了。”   “开的什么店,这时候去人府上?”姜宁疑惑,“难不成是办白事的?”   谢蕴嗯了声,“此前不是说他祸不及家人,又罪不至死,顶多被削去官职,可如今畏罪自尽,说明是有罪在身,那他家里人该要治丧还是得治丧。”   人死为大,哪怕是被刑部和大理寺收押,处以死刑,那家里披麻戴孝也在情理中。   姜宁蹙眉,走到一边坐下,“竟是自尽了。”   “前一阵大理寺不是正在查,那现在——”谢蕴少得问这些事,可身边这么多进士、官吏,想不知道也难。   “之前案子已经告一段落,现在看,怕是又要忙起来。”姜宁看着她,“谢姐姐,幼安还挺黏你的。”   谢蕴心里一惊,连忙摆手,“你想做什么?可不许把小孩托付给我,我不带。”   “你瞎说什么呢,我是说你挺有小孩缘的,潼潼也很喜欢你。”姜宁失笑,“长昀身在大理寺,工作就是办案,又不掺和那些事,牵连不到他身上。”   “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们会受牵连,你要把孩子托付给我。”谢蕴心直口快,直接把猜测说出。   这一堆朋友里,只有她与朝堂无关,自是好托付一些。   “不会。”姜宁偏过头去看摇篮,“我和长昀还要陪他一起长大的。”   这事的确牵扯不到他们身上,毕竟卫长昀是跟着赵显霖一起查,难道要把这位宗室一起办了吗?   再有就是,上回攀咬出牙行的事后,三皇子至今未有动作,应当是收敛了。   所以,是谁想要借户部侍郎的事,搅动金陵这池水呢。   太子,还是大皇子,亦或者……   在这二人背后,还有高人指点。   比如,傅易安。   几个时辰后,卫长昀身边才来不久的小厮,匆匆进了揽月楼。   小厮名唤陆拙,年纪和王子书一样大,读过点书,还认识一点字,是被父母卖到外面做工的,好歹能有口饭吃。   “东家,大人被传进宫了。”   “一个人去的,还是有人一起?”   “随大理寺卿一块去的,我从大理寺过来时,他们正好入宫,大人差我来报信。”   姜宁拍着怀里小家伙的背,神色微顿,“我知晓了,你穿件厚些的衣服,再拿个手炉和一些银钱,驾车去宫外等着。”   “坐马车里,留意着宫门口动静就行。”   陆拙忙点头,“明白了东家,我这就去。”   “旁人要是问起,你就一问三不知,只说赵寺卿让他一块去的。”姜宁嘱咐之后,便放他离开。   目送陆拙离开揽月楼,姜宁心里的不安一下窜上来,有些心神不宁,连孩子都察觉到。   太快了,事情突然发展到这个地步,几乎是一夜一个样。   只是姜宁想不明白,为什么皇上突然病重,而傅易安要下这步棋。   太险了,不像是帮大皇子谋划,反而旨在一个乱。   对他而言,哪怕是太子登基,也动摇不了他的地位。   当初傅家女的事,究竟还有什么内情?   姜宁拍拍孩子的背,压下心思,安抚他,“不哭不哭,我没生气呢,只是在想你爹什么时候回来。”   入了宫,又是这么匆忙,可能要到后半夜去了。   “宁哥儿!”   姜宁听到声音,匆忙回头,发现是顾苗,身后还跟着沈明尧、李平峥与齐时信。   这个时候三人都来,姜宁心里的不安瞬间攀至峰值。   他真的不想再听到“宫里出事了”这几个字。 第246章   十月底的寒冬,卫府灯火通明,连往日做完事早早歇下的管家、丫鬟和厨子都等在前院,隔一会儿便跑出去看。   平时聚在一起就很热闹的人,这会儿全坐在前厅,手边的茶添了又添,续了又续。   这都快子时了,卫长昀还没从宫里回来。   姜宁听着外面的打更声,垂了垂眼,“时辰不早,明日都还有事,大家先回去吧,不必在这里继续耗着。”   “可是——”顾苗欲言又止,“等了这么会,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李平峥和齐时信对视一眼,“长昀是跟着允王一起进的宫,多半不会有什么事。但前几日太医夜里入宫,定不寻常。”   自舞弊案后,齐时信很少再谈论朝堂里的政事,一心扑在了翰林院各种事情上。   修书、编撰更让他觉得踏实。   “如若真与我们所想的最坏打算一般,为何是允王入宫,而非其他大臣?”   齐时信道:“即便不是三位皇子里的一人,可内阁那边也没有反应。”   内阁是为了压制前朝宰相之权开设,除了首辅外,还设有两位大学士制衡,又与六部互为掣肘。   齐时信的话太大逆不道,但在场所有人和他想的都一样。   如若当今天子真有什么,为何内阁竟一点反应没有,难道是他们想错了?   可太医入宫确实真的。   “一切都是猜测,等长昀回来再说。”沈明尧拿起杯子,却只是端着,也没打开喝。   顾苗看眼姜宁,见他神色如常坐在那儿,更担心了。   要是姜宁看上去着急,说不定他心里知道是什么事,要是不急,便说明毫无把握。   姜宁倒是什么都没想,大脑跟放空了一样。   耳边几个人说的话倒是都听见了,但一句话都没听进去,还抽空想了想卫幼安睡得好不好。   小孩子月份见长,也有意识了。   本能的意识比懂事还难安抚,大人不在身边就会立即感受到。   其实,姜宁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放空,是想了过后,发现以他的能力解决不了,干脆暂时放下。   他着急上火也没什么用,反正连宫门都进不了。   “宁哥儿——”   “回来了,东家,大人回来了!”   姜宁正玩着杯盖,听到急促脚步声靠近,紧跟着便是家里的管家险些破音的声音。   他猛地抬起头,朝前厅外看去,杯盖掉回桌面,发出轻响后转了几圈。   方管家匆匆进门,“马车已经进巷口了,估摸着这会儿快到家门扩。”   话音才落地,姜宁已经起身,连挂在一边的披风都顾不上,径直往外走。   顾苗一看,连忙捞起披风追上去。   “宁哥儿,外面风大!”   姜宁疾步走到门口,站在门里看向外面,正好看到卫长昀从马车下来,陆拙正在牵马准备绕到后面去。   卫长昀一转身,见姜宁衣衫单薄站在门口,皱着眉几步走上前。   “怎么就穿这么点?我——”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走来的几人,怔了怔,而后反应过来,“外面天寒风大,进屋里说话。”   没等顾苗伸手把披风递来,他先一步解开身上斗篷给姜宁披上。   姜宁目不转睛地看他,过了会儿才松口气,“还好还好,胳膊腿都还在,四肢健全,脑袋也没丢。”   卫长昀给他披好斗篷,“是,我全须全尾地从宫里回来了。”   姜宁哎了声,回魂似的,“所以你去宫里是为了什么?看起来应当不是——”   卫长昀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先回家再说。   “方叔,你把这些安顿好之后,带着他们去休息吧。”卫长昀朝跟在一边的方平道:“明日不用那么早起。”   方平点头,“是,我这就去看看还有什么要安置的,安排好就让他们都去睡了。”   卫长昀嗯了声,牵着姜宁往前厅走。   “你们这么过来,太引人注意,到时——”   “我们关系好在朝中又不是第一天被人知晓了,难道我们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吗?”   李平峥第一个开口反驳,“我说卫长昀,你可别逞英雄。”   齐时信赞同地道:“这次我站在平峥这边。”   李平峥一下有底气,“你看看,这回齐兄都不替你说话。”   卫长昀无奈,朝沈明尧看去,见他表情和齐时信一般,只好笑了笑,“诸位的心意,长昀记下了。”   说话间,几人回到前厅。   姜宁缓过劲来,跟卫长昀坐在一起,总算有了平时急性子的样,忍不住问:“入宫这么长时间,到底为了什么事,连允王也去了。”   他一问,其他人自然都向卫长昀投去关心的眼神。   卫长昀入宫一事,用不着明天,今夜就已经传遍朝廷各处,怕是与户部侍郎有牵扯的人,这一夜都不必睡了。   要说卫长昀在科举前无人知晓,从会试后不可能还跟从前一样,连他行事作风都没人查探。   从翰林院到大理寺,卫长昀一直都是个不讲人情只讲理的人。   入了大理寺后更甚,和赵显霖一起,两人一拍即合,把大理寺里那些陈年旧案全翻了出来,一桩桩一件件查了个明白。   受到牵连的,别说你是金陵富商,你就是皇亲国戚也一样给你办了。   谁让赵显霖自己就是当今天子同辈的宗室。   “今夜入宫,的确是为了户部侍郎自尽于家中这件事。”卫长昀斟酌着可以说的部分,“案子的详情不便与你们说,但这桩案子交到大理寺手里彻查,那必定是要牵扯出一些尸位素餐的人了。”   原本户部侍郎的外室死在家中,已经定案并未他为了名声杀人灭口,只是考虑到他身在户部,如此行事一是道德品性不好,二是饮酒作乐枉顾信任。   故而一开始是要停职查办,最后也就是个革职。   朝廷官吏,大多都是从科举选拔上来的。   即便不是科举,那也是读过书的,这才能入仕、封官。   堂堂一个户部侍郎,不可能连自己最后受到的刑罚如何都不知晓,便在结案前夕,草草在家里自尽,这太奇怪了。   “要彻查?”   “是。”   “可是这桩案子,还能查到什么?难道是皇上那儿有什么线索,收到了弹劾?”   “谏官弹劾,本是分内之事,不过这一次收到的是年初饥荒的请奏书。”   “年初饥荒?是我们赴京途中遇到的那个?”   “这么一说我也有印象,不过年初的事,竟然隐瞒到现在?要不是户部侍郎自尽,恐怕还牵扯不出这一条。”   “贪污灾民赈灾款,真是丧尽天良,算不得一个人了。”   “……看来这个年,怕是过不踏实了。”   明白卫长昀入宫是为了什么事后,大家也都放了心,各自松一口气。   不过能和赵显霖一起被传召入宫,说明卫长昀在皇上那里,已经隐隐有了信任。   贪污案和舞弊案一样,皆是贪墨。   然而其中牵扯和利益,以及朝廷重视的程度,都完全不一样。   其中,赈灾粮又是关乎受灾百姓的安危,连这一笔赈灾银都是暗中吞没,是嫌命太长。   坐在前厅聊了年初饥荒的事,又分析了一番赈灾银的去路,还有中间经过的各个环节。   不知不觉间,竟是过了子时才陆续离开。   送走朋友们后,姜宁和卫长昀先回了房,轻手轻脚洗漱,又看了看熟睡中的小家伙。   姜宁正在抖被子,跟卫长昀说了句话,察觉到卫长昀没有反应,不由诧异回头,“发什么愣,这么晚了不睡觉?”   卫长昀走上前,盯着姜宁,神色严肃。   几乎是在看见卫长昀表情的第一瞬间,姜宁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跟着手上动作停下。   “……入宫不单单是为了贪污案这一件事,对吗?”   “是。”   姜宁呼吸一促,手往前面撑了一下,看上去有些狼狈,连忙坐下,“那你老实告诉我,皇上打算怎么做。”   卫长昀蹙眉,在他旁边坐下,握住他手。   刚才还有些暖意的手,这会儿摸着都发凉,“我并不知道,允王也未向我明说。”   搓了搓姜宁手背,卫长昀道:“只是在离开前,皇上把允王单独留下,说了约摸有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姜宁叹口气,“别说是储君的事,就是亲自拟诏书都够了。”   卫长昀听他这么一说,反而笑了,“今日去,皇上的确有不适,但绝非像我们初入京时,外界传言那么严重。”   “允王真的一点提醒都未给你?”姜宁好奇道:“我还以为他真的只知道查案。”   “身在皇室,不可能毫无触动。”   卫长昀掀开被子,把他塞进去,“只不过有的人选择一争,有的选择提前出局。”   一旦出局,那就再也不可能回到棋局内。   卫长昀灭了等,强行让姜宁酝酿睡意,“眼下,最重要的是这一桩贪污案,希望能在年前解决,也能过个安稳年。”   姜宁撇嘴,但怕自己受凉,乖乖躺好才问:“所以你觉得,这回的赈灾银粮贪墨案,和上次的舞弊案一样吗?”   舞弊案是人为推动,那贪墨案呢?   是不是一样的,有人在推波助澜。   卫长昀嗯了声,侧身搂着姜宁,在他唇边亲了下,“不管是不是有人煽风点火,但赈灾银两和粮草都被人贪墨,是事实。”   姜宁明白他所想,“那就查吧,追回一点是一点。”   这也贪,属实是畜生不如了。 第247章   俗话总说多事之秋,然而在姜宁眼里,今冬的金陵也不遑多让,户部侍郎自尽在家中的消息一传开,便犹如巨石入水,水花足有数丈高。   大理寺与刑部协作查案,衙署内各自派了人一同前往延州查办此案,将所有涉案官员全部押解回京。   其中与金陵有牵扯的,则是全部收押大理寺牢狱,再由大理寺与刑部同审。   赈灾贪墨比起舞弊案,更近百姓民生,事关灾民生死,掀起的风波自是更大。   姜宁在揽月楼内都听见客人讨论好几次,丝毫不怕隔墙有耳,痛斥朝廷里的贪官,拿着饷银不做事,还贪墨百姓的救命钱、救命粮,良心被狗吃了。   有的人喝了点酒,言辞间更为犀利,直指朝廷不作为,从舞弊案到贪墨案,害了多少人。   以往讨论政事,多少都有些忌讳。   然而如今民间都在议论此事,朝廷即便是想要抓,那也抓不完,更别说把人抓了只会引起更大的民怨。   明德帝因这件事在早朝大发雷霆,因此病倒,已经推了两回早朝。   “你怎么躲到这里来了?往常不是在下面跟客人闲聊吗?”   姜宁听到赵秋的声音,见他后面跟着周庚,笑了起来。   “来酒楼的熟客大多都知道我跟长昀的关系,免不得会打听大理寺办案的事,我只好躲上来了。”   赵秋一想也是,在这事上撒谎,那还不如不说。   和周庚一块把饭菜放桌上,木盘里都是姜宁爱吃的菜,还有一碗熬的汤,连卫幼安喝的羊奶都仔细撇过上面的浮沫。   “表兄,你先吃东西,幼安我给你看着。”周庚走到摇篮旁,在身上重新擦了擦手,这才去逗他。   姜宁嗯了声,走到桌旁,“后厨这一阵还忙吗?要是还忙不过来,便再请一个人。”   “用不了那么多人,后厨已经有六个厨子了,算上我七个,放眼金陵,大抵只有太白楼和樊乐楼有这样的后厨。”   周庚放轻声音,“后厨的事只要上手,就知道怎么上菜最快。”   “这倒是,做什么事都有巧劲的。”姜宁认同地点头,“不过你身量是不是又长了?过阵子阿娘要去做冬天的衣裳,你记得提醒她重新量尺寸。”   周庚应声,“晓得了,表兄。”   姜宁喝了口汤,“秋哥儿,你和子书要是没空的话,把尺寸给我阿娘,让她去布庄的时候,一并做了。”   “那行啊,就是要麻烦婶婶了。”赵秋倒是不客气,“不过回家前,我和子书打算去买些东西,带回家里去。”   “谢姐姐要一起回,你们正好互相有个照应,得托你们帮忙带些东西给二爷。”   姜宁想了想,“东西不多,几本书还有笔墨,再给二爷家里的叔婶都带一份新年礼。”   “那我们的呢?”赵秋故意开玩笑问:“今年不在一块过年了,新年礼就不给了啊。”   姜宁瞥他,“年底分的红包还不够啊?不过还真有,但你和子书没有,是给你们爹娘的。”   赵秋啊了声,瞪圆眼,“你们还真准备了?不用不用。”   “该给的。”姜宁拿勺子舀着饭,“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你们一并带回去,替我们家带声新年好。”   其实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但一提到赵秋和王子书回乡,便觉得时间过得飞快。   再过小半个月,王子书考完试,和赵秋整理下行礼,要不了几日就会启程返乡。   “还有好一阵呢,你这一说,好像就要分开似的。”赵秋入京也有半年,想到要分开,不由生出几分不舍。   姜宁看着他笑起来,“可不兴这样的,又不是不见面了,等你们过完上元节回来,正月也才刚过。”   赵秋点头,“这么一看,分开也不过两月而已。”   “是是是,揽月楼就在这里不会跑,保证你回来的时候还在。”姜宁换了筷子去夹菜,“这道菜下回用蒜量少一点,抢味了。”   周庚一怔,面露赧然,“知道了,我下回少放一点。”   “还有这汤,是不是熬的时间太久,然后又忘记撇去上面的浮沫和油,一旦凉了会腻。”   姜宁提完意见,“不过小炒肉好吃,千万别用玉米粉裹了再炒,那种做法白瞎我们选那么好的肉。”   “知道,裹玉米粉看着柔嫩,实际上到嘴里都是不是肉味了。”周庚道:“后厨的人我都交代了,肉要当天的,哪怕晚上的菜备得不够,也不要用玉米粉裹着,为了口感。”   “冷藏里的肉能放一天,这一阵天冷了,还能放更多。”姜宁擦了擦嘴,把吃完的碗筷收拾好,“但千万别弄成冻肉,口感会差,除非是冷藏间放不下,可以分一部分暂时冻起来,但那部分只能拿去做丸子,不可用来炒、煮。”   “好,我盯着的。”   周庚看他吃完,“西街的玉春楼前一阵才为了这事,有客人上门闹过。”   姜宁哎了声,好奇看他,“我只听说了一些,倒是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给了知情人一些好处封口,传出来的便成了无伤大雅的小事。”   赵秋在一旁解释,“我们亦是从菜贩和肉贩那儿听了一两句。”   闻言姜宁更好奇了,能是什么食材,让玉春楼不惜花钱封口。   难道是肉变质?还是厨子擅自以次充好,比如用鼠肉等,充了猪肉和羊肉。   想到这,姜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行不行,这都不是人品的问题,是闹不好要吃出病的。   玉春楼也不是小馆子,好歹是个大饭馆,怎么连后厨都管不住,出了这种岔子。   “表兄放心,后厨的事我一直都盯着,大家都一心想在酒楼待着,不可能自断财路。”   周庚后半句话说得在理,揽月楼不只是开的工钱多,而且每逢过节还发一些过节礼跟红包,比起其他家好太多。   “玉春楼能出这种岔子,那就说明心术不正的人在那儿都一样。”姜宁蹙眉,走到摇篮旁,“你们在大堂和后厨,提醒下大家,每天收拾东西、存取食材,都一定要亲自检查,不可经别人的手。”   尤其是送过来的菜和肉,一定要仔细检查。   姜宁可不想因为这种疏忽,成了可乘之机,毁了揽月楼的名声。   比起生意兴旺,他更在意酒楼的口碑。   周庚听姜宁语气严肃,郑重点头,“好,这一阵我都带人盯着。”   “我也跟谢姐姐说一声,此事大家都上上心,毕竟年关了,免不得有人想趁着年前忙碌生事。”   赵秋道:“太白楼和樊乐楼这一阵对店里伙计跟厨子都严格不少。”   “应该的。”姜宁倒觉得他们反应很快,否则出现玉春楼一样的事,可压不下去的。   越是名声在外,就越要爱惜口碑,一旦塌了,再挽回难如登天。   三人在议事间里又聊了会儿别的事,等赵秋和周庚出去后,姜宁便哄着卫幼安睡午觉。   哄着哄着,自己也趴在榻上的方几睡过去。   -   睡了不知道多久,姜宁听到哭声惊醒,一下坐起来,茫然地环顾一圈后,才恍然大悟似的弯腰去把卫幼安抱起来。   幼安才不到三个月,小小软软的一团,连着襁褓一起抱起来,也不怎么沉。   姜宁把他托在臂弯里,低头哄着,“不哭了不哭了,我这不是在的,就是和你一样睡着了。”   幼安听不懂,但姜宁身上熟悉的气息一下安抚了他情绪,哭声变成了委屈的抽噎。   “委屈巴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你了。”姜宁对着他皱皱鼻子,“才多大点,就懂得拿捏人了。”   幼安继续抽噎,小手不安分地想抓姜宁。   “不能抓人头发,这习惯不好。”姜宁试图跟他讲道理,“真该让卫长昀来管你,他狠得下心。”   提到卫长昀,姜宁忽地心里一阵发空。   奇怪了,大白天的,怎么有种做梦,脚底一点不踏实的感觉。   姜宁不由得抿了抿唇,走到窗户边,先给孩子拉好襁褓盖住,这才推开一丝缝朝外看。   这边窗户能看到一条街,街上行人热闹,半点不像有什么事。   瞧着过年气氛还挺浓,连前一阵贪墨案爆出时的大骂朝廷气氛都散了许多。   姜宁很快把窗户关好,抱着幼安回到屋内。   真是到了冬天,人就容易胡思乱想。   等到下午,家里马车准时到酒楼来接姜宁,是陆拙驾的车。   姜宁跟顾苗和赵秋说了声,上马车后忽然反应过来,“你今日不是跟长昀去衙署,怎么是你驾的车?”   陆拙正在牵绳子,听到姜宁这么问,差点手抖撒开,“大人已经回府,让我过来接东家。”   姜宁嗅出一丝不对劲,“他不跟你一起来?”   “今日去办案,把犯人带回大理寺牢狱,然后——”   “说重点。”   陆拙一脸苦涩,“审完犯人后,大人正要离开,犯人忽然发了狂,扑过来时,用发簪划伤了大人。”   姜宁心一紧,强装镇定拍着幼安,“伤在哪?”   “胳膊胳膊,绝对不严重,已经请大夫看过了。”陆拙连忙保证,“真的。”   姜宁关了马车门,只道:“先回府。”   陆拙苦着脸,无声叹息,驾着马车往卫府去。   心里想这差事也不好做,夹在中间都不知道听谁的。   不过府里还有方管家、小桃和春娘、厨子李叔,他们都住在一个院里,挨着的两间房,熟悉得很。   其实,大家都觉得该听东家的。   因为,他们家大人平日里都听东家的。 第248章   卫长昀坐在榻边,正侧着身子给自己上药,谁知手抖了下,药粉洒在衣服上,伤口处反而没多少。   无奈笑笑,打算一会儿再处理,先把衣服收拾干净,便听得房门打开的动静,抬眼看去。   看到是姜宁时,表情微怔,“回来了?”   姜宁反身关好门,解下披风挂在一边,走到他旁边,视线落在他胳膊和肩侧的伤口处。   “怎么不让方叔给你上药?”   卫长昀握住他手,主动侧了点身子,“伤得不重,但还是让你担心,所以得麻烦你帮着上药了。”   原本就生得好看的人,一双眼睛不笑时带点距离感,但染上情绪和笑意后,便多了几分桃花眼的勾人。   姜宁早早就坦然承认自己是颜控的事,尤其这会儿卫长昀放软了眼神,看多了入仕后端正、专注的模样,倒是有些像还未离开小河村时了。   伸手在他脑门弹了下,又去摸摸他的下颌,稍微往上抬。   眉眼锋利、面颌清晰,比起三年前长开许多,果然当得起探花郎。   “在我这里卖乖有用吗?”姜宁侧着弯腰拿起药瓶,“大理寺牢狱就这般放你回来?也不处理下伤口。”   “有用。”卫长昀才说完两个字,伤口便被按了下,疼得抽了口气,“近段时间太忙,要去外面请大夫,不如回家来处理。”   “再有便是怕回来晚了,你更担心。”   姜宁瞪他,手上动作放轻,“你就在这里哄我吧,反正我好骗。”   卫长昀轻轻扯了扯他衣服,“受伤是意料之外,我保证下回一定当心。”   姜宁拿眼瞥着他,“还有下回?”   卫长昀立即改口,“没有。”   随着姜宁淡淡的一声“嗯”,房间里安静下来。   伤口有两处,一处在后肩,一处在上臂,都不算严重,但伤口细长,看着怪吓人的。   姜宁取了旁边的酒,浸透纱布,“不知道他那簪子干不干净,我用酒先给伤口消毒,你忍一忍,会很疼。”   卫长昀对着他笑了笑,“不碍事。”   姜宁知道他是怕自己担心,这会儿又心疼又生气,拿着纱布在伤口周围擦了擦,听到耳边一声吸气,低头对着伤口吹气。   “知道疼了?”   “一直都知道。”卫长昀下颌绷紧,忍着疼劲过去。   等姜宁去擦胳膊的伤口时,已经好了许多,至少可以忍了。   “不过你们今天收押的是什么犯人,怎么能伤到你?”姜宁把纱布放到旁边,重新拿起药罐,手指在瓶口轻轻一抖,药粉落在伤处。   卫长昀条件反射地抖了下,攥了攥手,“从延州押回来的犯人,是一名军营里的士兵,不服我们抓他,审问时就不配合,谁知道——”   姜宁垂着眼,给他把伤口包扎好,“那审犯人时,就应该限制他的行动,等你们走了再押回牢中。”   卫长昀点头,“这次的确是疏忽了,但如果我不上前,受伤的就是允王。”   闻言姜宁倏地瞪大眼,“允王和你一起的?”   卫长昀偏过头,见伤口已经包扎好,便拉着他的手腕,让人坐在自己旁边,再动手去整理药罐和纱布。   “我来就好。”姜宁道。   卫长昀挡开他的手,“我来,不费事。”   “这件案子由大理寺查办,允王自然会在,而且这个人——”卫长昀收完盘子,准备拉上衣服时,发现衣服染了血迹,便干脆脱了。   “他知道不少延州驻兵营的事。”   延州驻兵?   难道这次的赈灾贪墨还跟军营牵扯上了?   姜宁大脑飞快转动,觉出一些不对劲来,“等一下,如果和军营有关,那不就是有可能发生——”   “宫变?!”   如果真的发生宫变,他们这点人无疑是螳臂当车,除非金陵有准备。   卫长昀神色一怔,蹙眉道:“你说的不无可能,只是眼下我们还不能确定,所以不能贸然上奏。”   “这有什么贸然不贸然的,当然得提前准备了,总不能人家都打到城门外了,我们才开始招兵买马,那城门早就破了。”姜宁难得露出一丝慌乱,“你、你说这和谁有关系?”   太子肯定不会在外养私兵,更不可能跟军营有所勾结。   萧家母族就那么点人,要是真有养私兵的事,傅易安恐怕也不会留太子到今日。   傅易安虽不支持太子,但这么多年亦未捏造证据、把柄废除太子,足以见得赵歧此人虽不见得仁,却也不坏。   “不会是……”姜宁话说一半,看着卫长昀噤了声。   卫长昀自然知道姜宁想说的是谁,他摇了摇头,“如果是他养私兵,那老师必定被蒙在鼓里。”   “燕朝百姓都称赞大皇子仁德,如今看,这出戏唱得真够久了。”姜宁怔然道:“怕是连自己都信了。”   真是离谱,明德帝就这么三个皇子能一争皇位。   其他的要么小要么母族弱小,或者干脆是公主,继承不了皇位。   偏偏这三个,太子赵歧行事有些冲动,虽有内阁李首辅辅佐,萧氏一族却式微。   大皇子赵珏仁德无双,自十五岁后,便多次外出探访百姓,在礼部、工部都有过历练,可谓是做了不少实事,得百姓认可,秦贵妃一族更是势大。   至于三皇子,看似闲散王爷,却最早在金陵开了间牙行,网罗朝中大臣、京中富商的动向,凭着一手情报,竟是掀起不少事。   “罢了,懒得想,若是能查到这里,那允王应当比你要急。”姜宁起身,把装药的盘子端走。   走了两步,忽地回头看卫长昀,“你衣服不要了?”   卫长昀跟着站起来,摸了摸鼻尖,“脏了,也破了。”   姜宁受不了地笑,“洁癖就洁癖,还寻这些理由。”   “里衣便不要了,官服不能随便丢,明日给阿娘看看,她手巧,能不能帮你修补好。”   好在朝廷也算大方,还给了换洗的两身,不然明日去大理寺要么穿烂的,要么穿常服。   卫长昀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等姜宁放好东西,便把人抱起来往床上走。   姜宁半点没被吓到,自若地勾住他脖子,“胳膊的伤不管了?”   卫长昀抱着人走到屏风后,刚才倒进去的热水这会儿正好,“都说了是小伤,不碍事。”   姜宁哼了声,手指在上面轻轻戳了下,控制着力道和位置,“确实是小伤。”   卫长昀疼得蹙了下眉,“别闹。”   “谁跟你闹了,我现在已经琢磨着当官不成,回哪种地了。”姜宁被放进浴桶里,趴在边缘看卫长昀擦洗,“要是我们在宫变里是失败的一方,是不是连回家种地的机会都没有?”   卫长昀拿着帕子擦身上,“我们是哪一方?”   “不是太子吗?”姜宁好奇道:“我以为我们现在是和太子一伙的。”   卫长昀转过身,把帕子挂好,弯腰低下头,“不是,我们是跟自己一伙。”   “那更糟了,不管谁上位,肯定都想把你干掉。”姜宁开玩笑道:“你知道的太多了。”   又是三皇子的野心,又是大皇子的私兵,再加上太子与傅家的恩怨,啧——   这不就是灭口的必要条件吗?   卫长昀伸手在他脑门按了一下,“瞎想什么,朝廷命官是说杀就能杀的吗?即便是要杀,那也得经过三司会审,证据充足才能定罪。”   姜宁不恼,仰着脸对他笑,“允王挺器重你的,我们抱紧他的大腿,应当能保住一条命。”   其实,哪怕他们不选,如今也与太子站在了一个阵营里。   不管大皇子还是三皇子,都不可能轻易放过他们,只有太子还会手下留情,因为欠了他们一命。   “桶里的水凉吗?”卫长昀听着他一个人在那儿分析,不时附和,心里却惦记桶里的水。   冬日天寒,热水放着要不了多久就会凉。   姜宁身子骨还未完全调养好,自然是受不得寒的,还要仔细养一阵。   “家里的浴房可以用了,只是这般进出有些冷,还是浴桶舒服些。”姜宁自己起了身,从浴桶出来,随手拿起帕子擦了擦,才取了里衣披上。   卫长昀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遍,不由自主地落在腰腹处。   平坦如初,丝毫看不出孕育过的痕迹。   姜宁察觉到他视线,低头也扫了眼,“应该没有小肚子吧?”   卫长昀摇头,取了帕子过去替他把蹭到水的地方擦干,喉结咽动,“幼安呢?”   姜宁只觉耳边呼吸扫过,胳膊立即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视线也变得虚了起来。   “……抱去跟春娘一起睡了。”   从酒楼回来得急,又担心卫长昀伤势,所以趁着孩子没闹,又吃饱了,便给了春娘照顾。   到这会儿,多半不会再醒来闹觉了。   卫长昀把帕子扔到架子上,“时辰尚早。”   姜宁不知为什么,也跟着紧张起来,故意道:“……大人是还有公务要处理?”   话音方才落下,便听得一声低笑。   卫长昀将人打横抱起,径直往床边走,“公务没有,私事倒是有一桩,得东家点头方可办得了。”   姜宁偏头靠在他肩上笑,“那我要是不点头呢?”   卫长昀佯装叹气,“那就只能委屈东家吃点苦头了。”   姜宁瞪大眼,还未反应过来,便已经被卫长昀欺身压进了被子里,失去了反抗余地。   良宵苦短,的确得趁早。 第249章   贪墨案闹得朝廷上下人心惶惶,生怕下一个被带走的就是自己。   有的官吏心虚得还未查到,就先安排家里人离京,反而露出马脚,截住家眷一问,就牵出案情。   然而年关将至,年味便越来越重,街头巷尾逐渐挂上了各式花灯。   揽月楼的生意自然红火,尤其是姜宁琢磨出来的年夜饭套餐,一经推出,除夕当天的雅间几乎被预订完。   姜宁考虑得周到,不止可以在店里吃,还能送到府上去。   套餐有大有小,照顾到了所有客人。   家境殷实的,有十八道菜、二十四道菜、三十道菜可以选。   家里要是普通或者困难,亦有五道菜、六道菜、十道菜的小年夜饭可以选。   考虑到过年,姜宁还安排了新年伴手礼,凡是除夕到正月十五在揽月楼消费的,不管多少,都会送一份黔味礼盒。   姜宁拨着算盘,不时看一眼旁边的账本,正在算今年开业以来的利润,琢磨着先把过年给大家的奖金算出来。   正算着,门被推开,随着脚步声进来的是外面热闹声响。   姜宁分得清大家的脚步声,连头都没有抬,“谢姐姐,你忙完了?”   谢蕴原本还想逗他一下,听他开口,叹了声,绕到他旁边坐下,“今天忙完了。”   姜宁看她一眼,笑起来,“明天的忙,明天再去想。”   谢蕴往桌面一趴,一双明眸神情灵动,却看上去很苦恼。   姜宁见状,搁下笔,“有什么事吗?要是可以和我说的,那我洗耳恭听。”   闻言谢蕴掀起眼看他,只眨了眨眼,心里却有种说不出去的情绪裹着。   有一点难受,可又不明确因为什么而起。   她有时候很羡慕姜宁,有明确的目标,知道自己要什么,而且遇到什么事都能处惊不变,及时想出解决的办法。   分明看上去年纪不大,却在处事上很稳重。   “是有一点事,不过我自己说不明白。”谢蕴换了个姿势趴着,“不是还有半个月就要回乡,我突然有点害怕回去。”   姜宁诧异看她,琢磨了一下,“这是近乡情怯吗?仔细算,你入京也有近一年了。”   真正算起来,谢蕴比他们还早到金陵。   “那倒不是,我还挺想爹娘和大哥、阿弟他们的。”谢蕴想了想,“只是看你们成双成对的,我也有点想恋爱了。”   姜宁端着茶杯正喝呢,听到这句,差点喷出来。   连忙摆了一下手,“等下,你是说想成亲了?”   “不是,恋爱不是你说的,两个人在一起但还未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谢蕴瞥着他,“哎,我这样是不是……”   姜宁好奇道:“是不是什么?”   “生意做得好好的,突然想要恋爱,就不够……”谢蕴想不出一个词,“就是我都在感情上跌过跟头了,怎么还不专心做生意,想些情情爱爱的事。”   这么一说,姜宁就能理解了。   其实,他一直担心谢蕴会因为陈轩的事有阴影。   少女芳心暗许多年,本以为是两情相悦,谁知一方为攀附权贵,竟是做出悔婚之事。   哪怕是换作他,都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谢姐姐,想恋爱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何况你如今未有婚约在身,有个心仪之人再正常不过了。”   姜宁宽慰道:“做生意和谈恋爱又不冲突。”   “真的?”谢蕴怀疑地问:“不过我可没有心仪的人。”   姜宁啊了声,这下是真的没反应过来了。   他一直以为说出想谈恋爱这类话,那必定是有心仪之人。   原来没有也会吗?   姜宁心里暗暗想,看来他也不全然了解女子所想。   “你是看我们成双入对,所以想恋爱了?”姜宁试探着问道:“可是平峥和齐大哥不一样未有婚配,不也是单着。”   “他们俩难道不是一对吗?”谢蕴一脸震惊地问姜宁,“我以为他们和聂大哥那儿一样。”   聂丛文和温安臣的事,身边凡是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两情相悦,唯独聂丛文不开窍。   但前一阵聂丛文开窍,估摸着是明白了,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表白心意。   可是李平峥和齐时信,谢蕴怎么会觉得是一对的啊。   姜宁同样一脸震惊,“……此事,我半点未听说,他们俩只是好友而已。”   尽管两人都未有婚约在身,但青年才俊,迟早的事。   谢蕴蹙眉,“真的吗?”   姜宁迟疑,“……真的吧。”   “哎呀不说这个,不是在说你的事吗?那谢姐姐是担心回家之后,伯父伯母问你成亲之事吗?到时要给你说亲,你又不好拒绝。”   谢蕴闷闷地嗯了声,呼出一口气,“其实拒绝了也不会怎么样,但不想他们难过、失望。”   当年陈轩之事,令她父母懊恼、后悔了很久。   生怕她因此想不开,所以时时盯着她。   可父母年迈,难免会想要有个人照顾她,兄长、阿弟是能照顾,可终究有了家室,不能时刻知冷知热。   身边小厮、丫鬟能照顾,但体己话、心里话,又怕她无处去说。   “这事简单啊,你要不排斥说媒,那便去见一见,要是真不愿意就直接告诉伯父伯母。”   姜宁笑起来,替她分析,“伯父伯母心疼你,连你在京城花大价钱做生意都十分支持,想必在选人时也极为上心的,品行样貌定不会差。”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实则,这其中道理,不外乎是想要子女往后走的路能顺利一些。   “……不排斥啊。”谢蕴思索道:“只是州府那些世家公子,我大多都认识,还真想不出有谁。”   这个姜宁就更不知道了,他去州府也就那小半个月的时间。   去时一门心思都在开店上,问谁家酒楼的菜好吃他能答得上一二,问谁家公子人品相貌佳,是一问三不知。   “那便看到时再说,万一对方不行,那你就说——”姜宁眼波一转,“这单我买了,今后不必再见。”   谢蕴:“……!”   瞪大眼看姜宁,缓缓比了一个大拇指。   “宁哥儿,我们还是先看账,我跟你一起理。”   “……正事要紧。”   -   揽月楼为了过年筹备各种活动时,赈灾贪墨案已经抓了大批官吏,刑部与大理寺一时人满为患。   入夜后,姜宁才从赵秋那儿回来,赶巧和卫长昀在家门口碰上。   姜宁站在台阶上,等着卫长昀上前,朝他一笑。   “真是巧啊,卫大人。”   卫长昀无奈失笑,牵起他的手,“今日是谁的马车捎你回来?听闻这几日要下雪,你出门时多穿些。”   姜宁哎呀了声,“知道知道,你不要念叨。”   守在门房的陆拙看到他们俩回家,立即迎出来,先是问他们吃没吃饭,再问要不要这会儿把浴房的热气烧起来。   姜宁示意他别忙了,去歇下,要什么东西他们自己会弄。   家里虽然请了人来帮忙,但又不是奴隶,得事事都人家来做,只是能分担一些琐事罢了。   “年前估计都不轻松,得把相关涉案人都审问一边,先理出口供,再根据口供逐步拿到物证,最后才能一一定罪。”   卫长昀边走边与他说:“所以可能顾不上你和酒楼。”   “在其位谋其事,你身为大理寺寺正,这些事是你该做的。”姜宁捏捏他的手,“尸位素餐可不是好官。”   卫长昀嘴角上扬,“那酒楼这几日怎么样?”   “正在算年终奖。”姜宁看他一眼,“这回可没有你的份了。”   往年不管是小吃摊还是食肆,姜宁都会单独给卫长昀一份红包,他也都会收下。   倒不是什么明算账,是卫长昀在做生意上对他的支持,可不是口头说说,而是真跟着他一块起早贪黑的,上山下地去寻食材。   “不打紧,姜老板有钱就好。”卫长昀推开房门,进去前,往隔壁屋子看了眼,“幼安还在春娘那?”   姜宁啊了声,心里一虚,“我……才回来,哪知道。”   卫长昀跨过门槛,“有娘和春娘,还有小小跟小宝照顾,应当不会想我们。”   “你可说得真轻松。”姜宁跟着进了房,“我从秋哥儿那回来,他们正在收拾东西,打算下个月初五就走。”   “下个月初五,还有五天就要考试,这么算也差不多。”卫长昀道:“国子监与府学两边的考试特地分开,他都报了名,要考到月底,等考完收拾有些仓促。”   “嗯。”姜宁打了个哈欠,“那我们是不是要把东西备好了?给二爷的,还有三叔家、赵叔家的。”   村子里走得近的,也就剩这三家。   过年不能上门拜年,年礼还是要有。   “先生的我会单独备一份,其余的你定便好。”卫长昀说话时,把陆拙放到门口的水拎进来。   姜宁托着脸坐那儿,盯着卫长昀,“你是不是还得写一封信捎给二爷。”   卫长昀嗯了声,示意他过去洗漱。   待姜宁拿着帕子擦脸时,卫长昀想起什么,朝屋外看了眼,顺手接了帕子时,一边在盆里搓一边问:   “要不要给你两个兄长备一份,或是请子书他们打听一下,给我们捎个信。”   姜宁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而后怔住。   卫长昀拿帕子擦了擦脸,重新揉搓后拧干挂好,“阿娘嘴上不说,过年这样的日子,心里应当是惦记的。”   自他们离家这么多日子,朱红虽未提过,可每逢有信从黔州来,她的神情骗不了人。   姜家兄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姜大志一死,兄弟二人勉强改过,朱红偶尔想知道他们过得如何,是正常的。   人之所以为人,便是受血缘、感情等的牵绊。   姜宁抿唇,别开眼,“打听可以,年礼可以,但银钱不可能,我一分都不会给他们。”   这已经是他的底线,日后这兄弟哪怕死了,也与他无关。   卫长昀见他抿紧唇、侧过头的模样,担心他误会自己的意思,停下拿盆的动作,转而握住他手腕。   “我并非顾虑周全,或是与他们和解,我只是不想有一日,你和娘为了这件事有心结。”   姜宁算不得真正的姜家人,哪怕是,原不原谅都取决于他。   然而朱红不同,这是无法避免的。   卫长昀只是不想姜宁为难,所以不如他出面。   姜宁撇撇嘴角,转回来抱住卫长昀,靠在他肩上,“知道了,我又不是跟你生气。”   “睡觉?”卫长昀摸摸他的背,比起两个月前,养回来了一些。   姜宁哼了声,偏头在他颈侧咬了一口,“睡睡睡,但纯睡觉,不和你闹了。”   眼珠一转,低声道:“要节制。” 第250章   国子监与金陵府学的入学考试,自冬月二十五日开考,最后一日结束,连考六日。   考学成绩与名次在年前公布,各取所有考生里的前十名入学。   如若考生两边都过,那由考生自行决定,名次顺延一位。   开考那几日,赵秋看着还算镇定,似乎不担心。   然而午后休息那会儿,抱着碗发呆,叫好几声都没有一点儿反应。   姜宁倒是真不担心,且不说王子书原本就有天分,哪怕不如卫长昀一样拔尖,可除了乡试落地,亦是考生里的翘楚。   再者,这半年来王子书住在他们家里,有卫长昀、沈明尧从旁指点一二,进步得也快。   姜宁跟谢蕴、顾苗正在讨论才定下的年终红包,赵秋忽地敲响门,他们一块转头看去。   赵秋推开门进来,朝他们笑笑,“今日我请了陈掌柜顶我几日,事情已经安排好,各位东家,我能否先走一步?”   “去哪啊?”谢蕴打趣道:“还想留你今晚一块吃饭。”   顾苗接收谢蕴的眼神,跟着揶揄,“是啊,难得今日大家都在,尝尝后厨的新菜。”   赵秋被他们打趣得不好意思,朝姜宁看去,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   姜宁挑起眉,见赵秋脸都快皱起来,失笑后决定放过他,“去的时候,不妨去禾斋买一份状元糕去,博个好彩头。”   闻言赵秋双手合十,一副被放过的表情,“明天来的时候,给你们带好吃的。”   “去吧去吧,一门心思都在心上人身上的小哥儿。”谢蕴挥挥手,“可别忘了过几天,我们还得一起回黔州。”   赵秋忙点头,“记得记得,要一起回去呢。”   “那我走了啊,明天见。”   三人目送赵秋离开,转回身来对视一眼,不由都笑了。   看别人谈恋爱,是挺有意思的。   -   酒楼生意步入正轨,姜宁自是不用日日都盯着。   下午算完要给大家发多少年终红包和年礼后,便一个人慢悠悠地回了府里。   前几日就刮起了风,又阴了好几日,偏偏雪是一点未见。   姜宁回到家里,心里还在想能不能在这个月看见雪。   天一冷,大家都不怎么在院子里活动。   要么在暖房,要么就在自己的干活的地方或者屋子里。   好在姜宁和卫长昀都大方,各屋子的炭火都给足了量,灶房里的火也烧着,暖房里舒服得很。   姜宁掀开厚重的帘子进去,见朱红和春娘、小桃正在逗幼安完,旁边小小和小宝正趴在桌上,玩着围棋。   “今天回来这么早?”朱红看向姜宁,惊讶道:“还以为你要在酒楼吃了饭再回来。”   姜宁一进屋,幼安看见他就扬着胳膊要抱。   他把身上的披风接下,拂了拂身上的寒气,“酒楼那边也没什么事,用不着我一直盯着,便回来了。”   春娘和小桃见他来了,起身朝他点头示意,便退开到一边候着,陪卫家兄妹去了。   “过几日秋哥儿和子书就要回去,托他们带回去的东西,可都备好了?不过也是麻烦他们了,回去这么远,还得带不少东西。”朱红抱起幼安,等姜宁伸手了才递过去。   姜宁抱住孩子,低头蹭了蹭他的脸,“粘人得很,我身上凉飕飕的,也不怕冻。”   幼安听不明白,咧开嘴角笑起来,手往姜宁身上黏糊。   “宁哥哥,感觉你好久都没在家里吃完饭了,你和二哥好忙啊。”卫小小下赢了,转过头问:“过年还忙吗?”   姜宁哎了声,哄着幼安,“过了这一阵应当就好了。”   卫小宝有了少年模样,哪怕还未到十岁,却已经懂事不少,“上回二哥也是这么说的,但还是一样忙。”   卫小小瞪他一眼,“二哥和宁哥哥忙是为了我们。”   卫小宝听后,不像从前一样会反驳,或者脸热,道:“我知道,所以我要替他们保护你们。”   坐在一旁看着的姜宁,听见这话笑起来,与朱红对视一眼,“家里有方叔、李叔跟陆拙,要你一个小孩子保护吗?”   “我会长大的,以后也会保护他们。”卫小宝一本正经道:“我看了不少书,日后要去参军。”   姜宁啊了声,这回是真诧异了,“参军?”   卫小宝点点头,“是宁哥哥你说的,边疆不稳,便容易生乱,唯有不起祸乱,方才能安民生。”   “我说的?”姜宁一脸诧异,“好像是。”   因为卫家兄妹年纪还小,所以之前寻家塾的事情还未定下,打算年后再安排。   一是年后两人虚岁便十岁,二是开春后各个家塾便开始招人。   尽管如今卫长昀在调任大理寺,但翰林院的同僚尚有联系,届时不行,还能从李平峥那儿打听下。   卫小宝一本正经道:“我跟二哥说了,二哥说全凭我自己安排。”   姜宁点头,“自是,你若想从军,那往后便去。”   卫小小瞪大眼,她不由好奇,“那是不是经常见不到了?从军要去好远的地方,一年也见不到一回。”   卫小宝嗯了声,跟着卫小小的表情就变了。   旁边朱红摇摇头,知道兄妹俩感情好,但长大了,就是会因为各种原因分开的。   春娘和小桃听后不言,不过小桃比小小大不了几岁,都是贴身跟着她的。   几个人在暖房里说着话,不一会儿外面的天色变暗了一些。   正聊到了家塾的事,还有回黔州要托赵秋他们带回去的东西,方叔敲响了门。   挡风的门帘被掀开,方叔拍了拍袖子,“东家,外面下雪了,大人的——”   话音未落,姜宁已经起身。   姜宁倏然抬眼,诧异又兴奋地往外看,顾不上怀里还抱着幼安,起身往外走。   朱红和春娘同时哎了声,连忙拿上披风追出去。   院子里的风不算大,只是落了鹅毛大的雪。   姜宁仰起脸,身上月白衣服,缀了一点靛蓝的边和暗纹,分明是素净的颜色,却因为这会儿怀里抱了幼安,襁褓与衣服都是红色,显得有几分醒目。   “阿娘,真的下雪了!”   姜宁回头道:“金陵的雪,跟书上说的一样,恰似梨花落素英。”   好漂亮。   尤其周遭的建筑,黛瓦白墙,跟画里似的。   朱红正欲上前把披风给他,忽地察觉到什么,往门口看去,就见卫长昀不知何时已经从外面进来,解开了身上黑色的斗篷,大步朝姜宁走去。   见状,她拉着春娘,给一旁的方叔使了个眼色,三人便转身回了暖房。   姜宁一心都在雪上,等斗篷落到肩头才讶然回头,猝不及防对上卫长昀微恼的眼神。   姜宁眼波流转,笑盈盈看他,“长昀,金陵下雪了。”   卫长昀被他脸上的笑恍了神,而后怔了怔,眉头舒展开,眼神变得柔软,“嗯,才到门口便听陆拙惊呼了。”   姜宁咬了咬唇,看卫长昀替他拉着斗篷,又把幼安也遮住,“这场雪倒是下对了时辰,难得我们俩都回来得早。”   平时这会儿,他们一个还在大理寺,另一个要么在酒楼要么还在路上。   哪能赶巧都在家。   卫长昀知道他惦记这场雪许久,不扫他兴,陪他站在院中,“应该会下一夜,明日要是你起得来,我们可以去城楼上看。”   “能上去城楼吗?”姜宁好奇问:“那得去东边,那儿更高一些。”   卫长昀一身红色官服还未褪下,官帽亦是戴着,眉目若星,“城里百姓都能上得,我们自是也能去。”   姜宁心动道:“那我们起早一点,反正你要去衙署,我去酒楼。”   卫长昀应声说“好”,“不过天寒,明日早上你多穿一些。”   “知道了。”姜宁心情好,软声答应,“对了,大理寺的案子处理得怎么样?”   “正在收集证据,不过想要挖出幕后主使怕是不易。”卫长昀垂了垂眼,似有心事。   “揭发主使亦是一个死,不如守口如瓶,对方或许还能留他家一条血脉。”   姜宁不由一怔,只觉在这些人眼里,最不值钱的恐怕是人命。   不仅是寻常人的性命,而是不论多大的官,在真正的皇权之下,都如草芥一般。   卫长昀看他出神,岔开话题道:“但能抓到一批尸位素餐之人,亦能为部分百姓讨回公道,不算白忙活。”   姜宁嗯了声,“你这心态倒是好,不能因为抓不完便不抓了。”   只要持之以恒,总有一日能够海晏河清。   “只不过延州一事,暂且压了下来,允王曾去过兵部,与贺尚书商议此事。”   卫长昀替他又拢了拢斗篷,肩头落的雪丝毫不在意。   姜宁道:“私兵非同小可,不能轻举妄动,否则民心动摇会引起更大的祸乱。”   正说着话,瞥见卫长昀肩上的雪,“哎,外面这么冷,我们先进屋里。”   走了两步又忍不住道:“下着雪,你怎么陪着我胡闹。”   卫长昀挑了挑眉,“是胡闹吗?”   姜宁努嘴,“怎么不是胡闹吗?临近年关,你要是病倒了,这年可过不安生。”   “放心,才站这么一会儿,哪能受寒。”卫长昀原本想接过幼安,但又怕一来一去吹风受凉,进了屋里也未伸手接。   姜宁一进门,便把幼安交给朱红,交代了两句,便拉着卫长昀从后面进内院。   卫长昀任由他拉着,这会儿才反握住他手。   自打早产后,卫长昀一直担心姜宁的身体,白天夜里都仔细盯着,生怕落下病根。   “手有些凉。”   “外面冻的,平时不这样。”   姜宁推开房门,“你赶紧把衣服换了,我跟你说,你要是——”   话说一半,忽然被卫长昀抱住。   “长昀?”   “我抱一会儿。”   卫长昀靠在他肩上,低声道:“今日,老师来寻过我。”   姜宁怔住,而后抬手抱住了卫长昀。 第251章   屋外风雪呼啸,刮起的风吹得呼呼作响,连窗户偶尔都在颤动。   姜宁和衣坐在床边,盘着腿托脸看正在整理书稿的卫长昀,眼睛里一直带着笑,整个人柔软得不像话。   明明入京这么长时间,连住处都换了三个地方,可每次只要夜里单独和卫长昀相处,他都觉得仿佛回到了村里无数个夜晚。   外面风雪再大,屋内也暖意融融的。   听着卫长昀翻书的声响,姜宁扯了扯身上的被子,“所以,他知道大皇子养私兵的事?”   “并未明说。”卫长昀停下动作,抬头望向姜宁。   烛火跳动,光落在脸上,撩得心弦一动。   姜宁好奇问:“那他和你说了什么?仅仅是过问你这段时间过得如何,在忙哪些事?”   卫长昀嗯了声,把所有的书整理好,放到书架上。   拿起桌上装好的信,“写给先生的信装好了,是明日你先给秋哥儿,还是他们出发前一天,我们拿东西过去时一并拿。”   “放在给二爷的东西里不就好了。”姜宁挪了挪,拍拍身边的位置,“这样还方便给。”   卫长昀点头,先放到床头的桌上,这才坐在姜宁旁边。   “这回的案件牵扯甚多,大臣们人人自危,做过的怕被查,没做过的怕遭到诬陷,尤其皇上已连续半个月未出现在早朝,绷得太紧,迟早要出事的。”   “半个月了啊,皇上的病情你知道吗?”姜宁问:“还是允王也不知情。”   卫长昀学着他的样子,盘腿坐好,“允王又去了两次宫里,回来后只是把案子查得更紧。”   “老师今日与我见面,并未多聊,只说赈灾贪墨案并非一朝一夕而形成,告诉我务必小心,既要查明真相,亦要为身边人着想。”   说着,他眼神微怔,想起下午离开大理寺回家途中,被傅易安身边仆人拦住的事。   师生俩同朝为官,自是不会数月未见。   只是这半月早朝改成了宫内议事,这才见得少了些。   按理说,要案在办,卫长昀应当与朝中其他官吏保持距离。   但傅易安不仅是翰林学士,更是内阁大学士,身份特殊,本也能过问案情,故而才有了师生私下见面。   金陵街边随处可见的茶楼内,师生相对而坐。   “近日朝中事多,你在大理寺可还适应?”傅易安一向温和,哪怕神情严肃,待卫长昀却颇有惜才的偏爱。   卫长昀向傅易安拱手施礼,给他添了茶,“老师不必担心,大理寺内事务虽多,却较为单一,于我而言只需将案情一一理顺,还原真相即可。”   “以你的心性,倒是适合做此事。”傅易安点头,拿起茶杯,“秉性正直,亦有为百姓做事之心。”   卫长昀微微垂首,“老师过誉,长昀只是做分内之事。”   “你只做分内之事,却令三皇子如此顾忌,生生断了他一条臂膀,这已是旁人所不及。”   傅易安目光如炬,扫向卫长昀,“你行事的确周到,但这里是金陵,你所做之事难保不会入了他人眼,成为别人手中刃,最后刺向身边人。”   闻言卫长昀手中一怔,抬眼看着傅易安。   “天下之事,不由你我二人决定,然,你心有正义,想要为百姓谋利,却忘了,天下之大莫为王土。”   傅易安站起身,走到窗边,看向外面熙攘的街道。   “长昀,若有一日你发现天下、朝堂与你所想不同,而你所能做之事,不为世人理解,你当如何?”   “我所做之事,全凭本心,又何须理会他人所想、求他人理解。”   卫长昀看向傅易安,“老师,你今日见我,是想提醒我,小心如今所做之事,会害了身边至亲至爱的人?”   傅易安回身看他一眼,“此事需要我提醒吗?”   卫长昀怔住,垂下眼道:“多谢老师。”   “不用谢我,我只是与你闲聊几句罢了。”傅易安负手立在窗旁,“这金陵城,当真越来越热闹了,几十年前——”   “不如今日这般光景。”   几十年前,那时的傅易安也是风华正茂、少年意气的年岁。   姜宁看着眼前走神的卫长昀,适时出声喊他,“长昀?”   卫长昀回过神,“嗯?”   姜宁挨着他近了些,并排坐着,往他肩上靠去,“朝中局势看似复杂,然而不过是几方势力明争暗斗,大家都心知肚明是谁。”   “眼下的关键在皇上的病情如何,允王又知道什么。”   太子之位看似稳固,然而一旦皇上给了允王密诏,那一切局势就变了。   危险的不只是他们,还有允王。   好在允王有亲卫,性命倒是无忧,只是若他真能拿出密诏,怕是第一个被杀的就是他。   其手里密诏,会不会被篡改,或者直接定论为假的都有可能。   “嗯。”卫长昀拉高被子,给他拢住,“允王与皇上所谈我虽不知,但既为赵氏宗室,自然会为天下安定考虑。”   “所以不必担心,也许不如我们所想的那么艰难。”姜宁侧过头朝他一笑,“明日可要去看雪呢。”   卫长昀跟着笑起来,“时辰不早,睡吧。”   姜宁打了个哈欠,直接裹着被子倒下,“看你发愣好一会儿,就等你这句话。”   既来之,则安之。   天下之事若能为几个人而改变,那他们可就要写进史书了。   不过,卫长昀所做之事,哪怕不被录入史册,亦会被他珍视,受惠的百姓亦会记得。   -   第一场雪下得又急又长,断断续续地下了五日,一直到腊月初五才停。   连着下了这么久,别说运河,连路上都是厚厚的积雪。   返乡的事一早定下,如今也不好改。   幸好留出的时间充裕,快一个月的时间,哪怕不走运河,驾马车走山路,年前怎么都能回到黔州了。   顶着腊月的寒风,姜宁和卫长昀特地腾出空来送他们。   “你们两辆马车应当是够了,要是路上再想添置些别的东西,也有地方放。”   姜宁站在马车旁,仔细看着人装东西,还是不太放心,“尽管请了有功夫在身的人一起回去,但一路还是多加小心。”   年关这样的日子,处处都是返乡过年的人。   遇上大雪天,若有山匪,他们日子不好过就会下山抢货,专门盯着过往商贾。   “我说好宁哥儿,你把心放回肚子里。”谢蕴见他一脸担忧,“这回随我们回去的,都是我家茶行惯用的人,来回路上哪条道好走,有无山匪都清楚得很。”   “蕴姐说得对。”赵秋帮着王子书一块搬了东西,过来时道:“反倒是你们,在京城里虽有苗哥儿他们互相帮衬,但……反正你们要多加小心。”   姜宁嗯了声,望向城门的方向,“一会儿我们还有事,不能送你们出城,你们平安到家后,要是有法子,托人捎封信来。”   “不能捎信,带个口信也行。”顾苗看着他们,心生不舍,“给你们的年礼和红包可要收好,好歹是揽月楼第一年的,意义大不同。”   沈明尧从旁拎了一个食盒,递给王子书,“是家里厨子做的,还热乎,等会路上趁热吃。”   赵秋鼻尖一酸,先行别开脸,“又不是不回来了,我都想哭了。”   “所以说,千万别来送,上回送我爹娘走的时候,我就哭得不行,差点要跟他们一起走。”谢蕴在旁道:“我们东西撞得差不多,该启程了。”   卫长昀见姜宁又要叮嘱,伸手拉住他,出声道:“此行一路平安,千万保重。”   “我们在金陵等你们回来。”姜宁顺着他说。   顾苗和沈明尧点了点头,叮嘱了两句。   随行的伙计和护院把东西都装好,各自骑上马,留有一人牵着马,“东家,咱们该出发了,迟了今晚可要露宿野外。”   谢蕴答应了声,示意王子书和赵秋先上马车,“知道了,我们这就出发。”   看向姜宁他们,“你们在京城里务必保重,若有急事可飞鸽传书。”   姜宁诧异道:“你竟然弄了这个?”   谢蕴嗯了一声,“是我爹上回来时带的,养在院子里训练了半年,如今可算成了。”   飞鸽传书听上去简单,然而真正要训练出能准确抵达目的地的信鸽可不容易。   卫长昀听闻过,也见过,但都是金陵的大户人家、朝廷官员或者是衙署里有用。   “你家里——”   谢蕴知道卫长昀的意思,点点头,“毕竟是常年与金陵做生意的,沿途自然是有一些落脚处。”   “好。”姜宁答应,又看看天色,“谢姐姐,路上多加小心。”   谢蕴挥手,走到马车旁,搭着赵秋伸出的手上去,“别担心了,指不定这次回去,我便遇到心上人了呢。”   顾苗一听顿感疑惑,“什么心上人?”   姜宁失笑,“谁知道呢。”   马车里三人推开窗户,向他们道别。   卫长昀和沈明尧抬手抱拳,颔首齐声道:“一路顺风。”   山高路远,又是寒冬腊月,碰上大雪天,能平安抵达家中,已是幸事了。   马车缓缓驶出街口,朝着城门而去,渐渐从视野里消失。   姜宁收回视线,抬头时便对上卫长昀的眼神,不由默契一笑,握紧了对方的手。   日子是真快,马上又要过一年了。 第252章   贪墨案里牵连的朝廷官员之多,竟是连告老还乡者都有,连夜抄了家押解回京。   这一月来,百姓看多了这事,都不觉新鲜,连骂都懒得骂,一心想着过年的事。   巡城司反而松了口气,总算不用每日上街巡逻时,无缘无故地挨一顿骂,或者对着破口大骂朝廷的人,不知道该不该抓。   姜宁从马车里出来,风一吹差点当场去世,连忙拉紧斗篷飞快溜进酒楼。   迎面差点撞到要出去的顾苗,险险停住。   “宁哥儿,后面有人追你啊?”顾苗朝外看了眼,“我看不是陆拙送你过来吗?”   姜宁瞥他一眼,知道他在故意打趣自己,“是啊是啊,被外面的风追着跑。”   顾苗噗嗤笑了声,“外面是有些冷,你赶紧去柜台看着,我要去孙掌柜那儿一趟。”   姜宁拍拍身上的斗篷,抬眼问:“孙掌柜?他不是给樊乐楼供酒的掌柜吗?去他那儿做什么。”   “当然是谈供货的事。”顾苗解释道:“我打听到樊乐楼那边想压价,孙掌柜不乐意,所以我准备截胡。”   姜宁诧异道:“你这消息倒是灵通,那你去吧,谈成了回来我私自掏荷包给你封红包。”   顾苗问:“有多少?”   姜宁故作拖延,仔细想了想,“一两银子。”   顾苗眼睛瞪圆,“那我可势在必得了,这么大的红包。”   旁边陈掌柜听到他俩对话,忍俊不禁,“二位东家要真能把孙掌柜家的酒谈到手,那咱们可比太白楼还强了。”   酒楼里暖和,一直披着斗篷怪热的,姜宁解开系带,“就算没有,咱们也不比太白楼差。”   “顶多,差这么一丁点。”   姜宁比了个手势,把顾苗和陈掌柜逗笑。   顾苗拍他一下,“不跟你闹了,我得快些去,否则樊乐楼消息比我灵通怎么办。”   “得,那你赶紧去,成了我这里红包一定给。”姜宁说完,看着他出门后,又跟陈掌柜交代了声,便往楼上去。   赵秋和谢蕴一走,立即少了两个能管事的人。   头两天他们还挺不适应,毕竟习惯了每日都待在一起。这都快过了五天,才反应过来人已经回家了。   姜宁在议事间忙了快一个时辰,才抬头揉了揉脖子,忽地门被敲响,急促敲门声响起。   “东家,前面出事了。”   姜宁飞快起身,走到门口,开门后边往下边问:“出什么事了?”   伙计虽然着急,但并不慌乱,有条理地把事情交代清楚,“有位客人在菜里吃出了虫,关键那虫根本不会出现在酸汤鱼的配料里。”   姜宁蹙眉,万万想不到还有人会用这种讹人的法子。   “什么虫?”   “瞧着像是蛐蛐。”伙计低声道:“这大冬天的,除了家里养的,哪有在外面的蛐蛐。”   姜宁脚下一顿,诧异地扭头看他,“你说的是蛐蛐?”   伙计挠头,“周大哥已经在处理了,但那客人难缠,陈掌柜这才让我来请东家的。”   姜宁嗯了声,他还以为周庚和陈掌柜连蛐蛐都分辨不出,能让人讹了。   要是这般,那往后有人说在店里吃坏了肚子、吃死了人,那怎么处理得了。   总不能事事都等着他来处理。   从三楼走到一楼大堂,姜宁未直接上前,而是在后边看着。   哪怕他不如卫长昀身量高,但也不是矮小的人,稍微站高一些,便能把事件中心看个分明。   “客官,店内的菜都是新鲜送来,这天寒地冻个,蛐蛐怕是待不住,要么去寻暖的地方,要么早就活不成,您看是不是——”   “什么叫活不成?你是在咒我吗?再说了,不是你们做菜弄进去的,还能是我自己弄的吗?”   “我身上连装蛐蛐的东西都没有。”   周庚难得露出无奈的表情,这简直是在胡搅蛮缠,“客官,我并未说此事是你做的,只是说其中是不是有误会。”   胖胖的客人不依不饶道:“能有什么问题?不就是你们的问题,难道还能是我的吗?”   “你们这店里东西不干净,连蛐蛐都能掉进菜汤里,谁知道以前用的肉、菜是不是一样,大家只不过没吃出来。”   周庚眉头一皱,“客官,今天这一桌菜我们可以不收你钱,但蛐蛐不是我们店的问题,这一锅汤里,但凡有一只虫掉进去都极为明显,难道我们从后厨到上菜,就没人会发现吗?”   “再有,你说我们店以前的菜和肉有问题,空口无凭,你说这话可得拿出证据来。”   “谁知道呢,你们这些大酒楼,看着讲究,实际上还不知道多脏,前一阵玉春楼不就出了事。”   “玉春楼的事还未查明,客官是从哪儿听说定案了?”   “你、你管我哪里知道,今天你家的菜就是不干净,我举报到官府,你们都得关门大吉!”   “官府来了也要按律法查案,我们自是配合,如若查出有人故意栽赃,轻则罚几两银钱,重则是要吃板子的。”   “你敢威胁我?谁不知道你们揽月楼与大理寺寺正的关系,这叫官商勾结!”   周庚原本还能跟他理论,一听他血口喷人,污蔑姜宁和卫长昀的声誉,气得往前一步,拳头都攥紧了。   姜宁原本正在看他要怎么处理,见他表情不对,立即出声上前。   “周庚。”   原本围着看热闹的一圈人,听到声音后纷纷回过头来,就见姜宁走来。   身为揽月楼的东家,自然免不了经常进出。   凡是常客,大多都认得他的模样。   人人都说今科探花郎生得好样貌,殊不知揽月楼的东家亦是好皮相,俊秀灵逸,瞧着便是一副聪明样。   “东家。”   “东家你来了。”   “姜老板?”   “原来姜老板在啊,我还以为不在,才让旁人处理。”   “姜老板在的话,这人痴不了兜着走了。”   “别的不说,揽月楼在吃食上,还真没出过什么岔子,不说虫子,连根头发丝都没出现过。”   ……   姜宁见大家主动给他让出一条道,笑着点头示意,走到周庚身边停下。   抬眼扫过去,“给人说两句又不掉肉,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周庚低下头,“表兄。”   姜宁没有应声,看向站在那儿正得意的胖子,挑起眉梢,“这位客官,姑且不论腊月里蛐蛐如何在外面活得下去,又能蹦到鱼篓里,再爬进锅里的事。”   “那你要论什么,你们揽月楼就是——”胖子急不可耐地打断姜宁。   “自是论你如何污蔑朝廷命官的事了。”姜宁冲他一笑,“但凡客官是个明白人,也知道当众污蔑朝廷命官是要问罪的。”   “我污蔑谁了,我不就——”胖子话说一半卡住,面色瞬间涨红。   姜宁看他这模样,一下就知道是冲着谁来的。   不就是他和卫长昀是夫夫,所以才借此上门闹事,要么卫长昀在衙署受影响,要么他揽月楼关门大吉。   看起来,后者居多。   毕竟刚才还说漏嘴了,提到玉春楼前阵子的风波。   “看来客官也不全然糊涂。”姜宁缓缓走上前,拿起筷子,夹起碗里那只蛐蛐,仔细看了看。   原本他还在琢磨,要怎么把这事解决。   毕竟蛐蛐是真在锅里捞出来的,哪怕知晓蛐蛐在冬日活不成,可冻死了卷在菜里、水里也说不定。   不过这下好了,蠢人是办不成正是的。   姜宁拿了一张竹纸,把蛐蛐包起来捏着,“客官的确不糊涂,还知道不能再提我家长昀,免得获罪,只不过——”   话音顿住,看向胖子,“这蛐蛐似乎是名贵之品,普通的亦要三五两一只,贵的十两银子,客官,我这店小,怕是后厨还养不起这东西。”   他话音一落,其他人纷纷议论起来。   金陵城内贵人、富商多,所以不少纨绔子弟都喜欢玩蛐蛐,有的家里还专门养了人来照顾、训练。   几个不学无术的人凑一起,拿来斗一斗。   普通的蛐蛐自然是能抓着,不少小孩也会去捉来玩。   可一只价格就能上十两的,便是稀品了。   别说能随处抓着,怕是有的还是从金陵外特地寻来的。   “你、你别瞎说,这就是一只普通的蛐蛐而已,我——”   “白牙青,多产自金陵。”姜宁打断他的话,“诸位请看,这只蟋蟀是否是白牙青身,如同玉石镶嵌在一块碧玉上。”   前面围着的人里有眼尖的,眯着眼睛一看,立即出声说是。   姜宁扫向胖子,脸色瞬间冷下来,眼神里透着不悦,“谁安排你到揽月楼闹事的?我看不只是揽月楼,怕是前一阵玉春楼之事也与你们有关系。”   胖子见势不妙,瞬间想溜走。   姜宁哪能这么轻易放人走,“把人给我拦住,直接押到官府去,便说有人到酒楼闹事,恶意栽赃,人证物证俱在,请官府明察。”   店里伙计都是精心培养出来的,机灵得很,姜宁都还未说,便已经先把门口堵住。   等姜宁一发话,立即上去把人押住。   “东家,那我们把人送官府了?”   “送,告诉官府的大人,一定要查明事实,问问看是谁目无王法,四处闹事。”   “是。”   姜宁看着人出去,收回视线,“各位客官,今日事发突然,耽误诸位用饭,等会厨房给各位多送一份小菜,还请见谅。”   看了会儿热闹,还能有免费的小菜,大家一下就被哄好了。   陈掌柜在一旁帮着处理,领着伙计给客人们上茶、上菜,询问一二句探口风,好安抚客人。   姜宁看了眼周庚,见他表情,摇头失笑,“行了,别跟我面前反省,去后厨忙吧。”   周庚欲言又止,“表兄,我——”   姜宁拍拍他肩膀,朝柜台走,“做得不错,再接再厉。”   他一说完,周庚表情就开朗了许多,点点头就往后厨去了。   姜宁见状,不由失笑。   鼓励式教育,的确还是有几分好用。 第253章   姜宁告别陆掌柜,从酒楼出来,发现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   微微怔愣片刻,随后转身正欲回去拿伞,头顶忽地多了一把伞。   他一惊,回头看去,就对上卫长昀的目光。   脸上惊讶的表情变成笑意,瞥他一眼,从容走到他身边。   “怎么来了?”   卫长昀举着伞,与他并肩一起走,“正好在这附近办完事,时辰也不早,就过来接你一起回家。”   “案子一切顺利?”姜宁问:“今日酒楼可让人闹事了,恶性竞争。”   “听说了,人送到官府去。”卫长昀点头,“你怎么认得那只蛐蛐?”   姜宁低咳一声,努努嘴,“从前在家里,我不是看了许多闲书,里面便有这个。”   “不只是书,不还有一些画本吗?画得可好了。”   卫长昀失笑,侧过头看他,“这就是你说的,学到的知识总有一日能用上?”   姜宁煞有介事地点头,“自是。”   “贪墨案能抓的人都抓了,你与我说的那些,我们一一审过,又供出不少,只不过延州私兵一事,怕是控制不住了。”   卫长昀抬眼,看向街上百姓,“希望能过了这个年。”   姜宁怔住,“你的意思是——”   真的要宫变吗?   可既然知道有私兵的存在,为什么不直接先出兵剿灭呢。   “私兵这事,皇上还不知道,因为没有证据。”   卫长昀道:“延州军营看着安分守己,又是在大燕的领土内,如何能轻易发兵?”   这么一说,姜宁也反应过来。   天下尚且看着安定,用什么理由发兵?   一旦发兵,只会动摇民心。   “宫里情况如何?”姜宁担忧道:“只要宫里没事,便乱不起来。”   卫长昀轻叹,“几位太医已经常驻宫里,只有内阁李首辅、允王与几位尚书……以及老师能见到。”   姜宁啧了声,“也真是好手段,看似不见人,实际上人人都见了,把决定权又交给了别人,看谁先坐不住。”   利用自己的病情成为变数,又成为自己制衡各方势力的利刃,明德帝若是身体好些,倒也不至于有这些事。   “且不说这些事了,再有半月就要过年,你这儿不会除夕还在审犯人吧。”   姜宁伸手去牵卫长昀的手,晃了晃,又觉得冷,牵着一起缩回斗篷里。   “……应当不会。”卫长昀低咳一声,“如今案情已经明朗,整理清楚相关案件细节,还有各方的口供,待与刑部沟通后,便可以定案,走结案的程序。”   姜宁听着听着,不禁一笑,“你受我影响可是越来越大了。”   卫长昀不明所以,嗯了声,等着他下文。   姜宁眼波转动,“说话的方式呀,不过我对司法不熟,不然还能帮到你。”   “你已经帮我良多。”卫长昀摇头,“总不能事事都要依靠你。”   姜宁笑而不语,只嗯了声。   卫长昀不与他多聊案子的事,怕他为此担心,觉得困扰,转而说起了过年的事。   金陵是京城,过年自然是极为热闹的,各种灯会、诗会从除夕到上元节都有,城内百姓可以狂欢到深夜。   “这回可以全家都出来玩了,酒楼那边只要安排妥当就好。”   “除夕那日,周庚能不当值吗?”   “可以啊,之前中秋和重阳,他都在酒楼顶着,除夕该轮到到他了。”   “嗯,这便好。”   “放心,除夕那天酒楼只营业到亥时,亥时一到就不再接新客,放大家回去过年。”   闻言卫长昀一愣,姜宁看他表情,松开他手搓了搓。   “我们又不是压榨人的地方,虽说酒楼过年营业很正常,但赚钱是为了自己和家里人过上好日子,不让人回去过年可不行。”姜宁瞥他一眼。   卫长昀目光落在他手上,指尖被冻得通红。   往旁边扫了眼,正好看到有人在卖烤红薯,热气腾腾的。   “难得走回家,一会儿要不要买点李记的酱肉回去?”姜宁正说着话,伞柄忽地塞到手里。   “你去干什么——”   “等我会儿。”卫长昀交代一句,低头走出伞下,朝着卖红薯的老伯跑去。   姜宁怔住,盯着他背影,先是疑惑,等看到他去的方向,倏然笑起来。   卫长昀顾不得身上过于醒目的官服,有些急地问:“老伯,这红薯怎么卖?”   “客官要几个?大的十五文,小的十文。”老伯道:“要是买两个,给您一个便宜价,二十二文。”   “要两个,这是钱您收好。”卫长昀掏出铜板递过去,“麻烦您用油纸包一下。”   “得嘞,我这就给您装。”老伯麻利接下钱,揣好后,直接用手把红薯装进折好的纸袋里。   卫长昀接过来,向老伯道谢,捧着两个红薯跑回姜宁身边。   姜宁见他过来,立即把伞面仰起一些,看着他钻到伞下。   “给。”卫长昀把红薯捧到他面前,“拿着暖暖手。”   姜宁伸手去接,目光扫过他肩头的雪,“都给我啊?”   卫长昀重新拿了伞,“两只手。”   姜宁忍不住笑出声,强行把其中一个塞给他,“我这样捧着就好,哪用得着两个。”   卫长昀啊了声,就见姜宁已经在剥皮。   红薯烤熟后的果肉是橙红的,中间还有流心,松软的肉被掰开,香甜的味道立即散开,诱得人食欲大开。   姜宁一向爱吃这些,偶尔还自己丢几个土豆、番薯到灶孔边的灰里埋着,一顿饭做完,差不多就熟了。   低头咬了口,软糯的口感绵绵的,暖烘烘的,身上也跟着暖和了。   姜宁举起手,递到卫长昀嘴边,“你也尝尝,还挺好吃的。”   卫长昀自然低头咬了口,“下回想吃再来他家买?”   “随缘就好,总不至于为了口吃的跑这么远。”姜宁等他咬完,立即缩回手,“再说了,我自己也能烤。”   卫长昀笑道:“是,你烤得不比这个差。”   姜宁理所应当地点头,“那是当然。”   卫长昀撑着伞,留意着他的脚下,不时提醒或者拉他一把,等一路走到家门口,姜宁手里的红薯早就吃完。   “嗳,到家了,把伞收了吧,这雪——”姜宁拍拍手,转头去和卫长昀说话,便见他肩头湿了一片。   要不是有披风挡着,都该浸到衣服里去。   卫长昀把伞立在一边,解下披风搭在臂弯里,“不要紧。”   姜宁抿唇,抬眼盯着他,见他眼里笑意,心里一软又有些闷,“明天去买两把大点的伞。”   “听你的,明天就去买。”卫长昀牵起他手,“难得一起回来,看看幼安去。”   算算时间,孩子的百日宴快到了,也就是除夕前一日。   到时候得安排抓阄的东西,还有一些百日礼。   尽管有朱红和春娘、方管家一块张罗,但为人父亲,总不能一点都不过问吧。   “百日宴上抓阄的东西,你打算放什么?”姜宁和他并肩走在廊下,好奇问了句,“我还未想好。”   抓阄时,每个人只能放一样东西,所以得选。   姜宁倒是想直接把一锭银子上去,这样一手抓财一手抓健康,反正猜都猜得到朱红一定会放平安锁。   “我以为你会放一枚铜板。”卫长昀对姜宁太过了解,“或者是一个储钱罐。”   姜宁无语地看他,“我是那样的人吗?”   卫长昀挑眉,“看来是我猜错了,不过我放的东西没什么新意。”   “没什么新意你也说说看。”姜宁懒得理他的调侃,追问:“不会你也没想好吧。”   “前一阵路过书斋,原本是想看看有什么书适合给小小、小宝平日里自学,却买了一支笔。”   卫长昀一直都有闲时路过书斋进去看两眼的习惯,“到时抓阄,便放一支笔。”   闻言姜宁立即明白他的用意,若是以文房四宝或者书为主,便是想让孩子走他的老路,与他一样以科举为径,步入仕途。   然而换成了一支笔,便不一样了。   提笔能写文章亦能作画,再广泛一些,还能记账、写戏文,不受限于读书科考,只想他笔下所写是心中所想。   “那我放一锭银子,是不太好。”   姜宁低咳一声,“太爱财了。”   “并无什么不妥。”卫长昀虚扶了他一下,等上完台阶才道:“有财方能人心安定。”   说话间,他俩走到了内院,正欲先回房换身衣服,就见春娘抱着孩子过来。   春娘向他俩颔首示意,“大人、东家,你们一回来小桃就跟我说了,我想着难得你们一起回来,时辰又早,便把小少爷抱过来,怕你们惦念。”   姜宁伸手去接,“谢谢春娘,想得这么周到。”   春娘道:“不敢不敢,只是我该做的,小少爷已经是难得的好照顾了。”   卫长昀看眼姜宁怀里的幼安,“外面风大,孩子我们待回房里,你先回屋吧。”   “是。”春娘微微躬身告辞,“才喂了羊奶,大人和东家缓些时候才喂。”   姜宁怕外面风吹着孩子,先一步进了房门,“晓得了,春娘你快去歇着吧。”   卫长昀向春娘点了下头,跟在姜宁身后进了房间,顺手把门关好。   难得忙里偷闲,他俩换了身衣服,便把幼安放到床上,一块坐着哄孩子玩。   厚实又柔软的被褥铺着,加上他俩都看着,孩子爬来爬去也摔不着。   就这么点大,连爬都还在学,更别说走跟说话了,只能咿咿呀呀地发出些音节。   陪着玩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是累了还是困了,幼安自己寻了个地方趴着,没那么闹腾。   姜宁口渴,下床倒了杯水喝,往床边看去,见卫长昀比审了一晚案子还累,不禁偷笑。   难怪人家都说,带孩子比工作还累。   一家人难得凑齐吃一顿晚饭,坐在暖房里聊了好一会儿,等到亥时才各自回屋睡觉。   姜宁把幼安放到床里侧,自己睡中间,卫长昀睡最外面。   他睡着时,看见卫长昀还在点灯处理公务,轻声说了两句话,便侧身面朝着孩子睡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忽然被摇醒。   姜宁嗯了声,眼睛没睁开便问:“出什么事了?”   卫长昀单膝跪在床上,倾身朝里,“幼安脸颊有些烫,像是在发热。”   哪怕话里不确定,语气却已经是肯定。   姜宁几乎瞬间睁开眼,一个激灵想坐起来,被卫长昀扶住。   姜宁连忙伸手去摸孩子的脸,发现是有些烫。   可有的孩子天生体温就是要热一些,他不敢确定,又低头用嘴唇和额头去试。   烫。   不管是怎么试,都很烫。   在几位皇子面前都不曾慌张的姜宁,意识到幼安在发烧后,这会儿手却在抖。   姜宁强行镇定道:“去、去请大夫。”   “你先给他把身上的衣服解开,换身干爽的,我——”卫长昀顿了下,“不会有事的,我立即去,你别慌。” 第254章   天边夜色正深,卫府各间屋子的灯逐一亮起,乘着雪夜前去医馆请大夫,又生起厨房的火烧水。   叮铃哐当地忙了一阵,总算把大夫请来,热水烧好。   姜宁坐在床边,紧张地盯着大夫,嘴唇抿成一条线,呼吸节奏都放得很轻,生怕惊扰到大夫。   把朱红他们送出房间的卫长昀,关好门回到里屋。   一眼看到紧绷着的姜宁,眼神微暗,走到他身后站着。   卫长昀伸手放在姜宁肩上,见姜宁抬头看他,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大夫皱着眉,仔细给幼安检查。   只是孩子年幼,脉象本就不如大人,再加上是早产,体质本就要弱一些。   从出生到现在,全家上下都仔细照顾,生怕有个发热风寒。   过了这么久,一直都平平安安、无病无痛。   谁知眼看着就要过百日,偏偏这时候发起了热,摸着都烫手。   连大人发烧都难受,更别说小孩了。   大夫擦了擦手,撑开孩子的眼睛看了看,而后收回手,在随身带来的药箱里翻找东西。   姜宁心里感觉不妙,不自觉捏紧手,“大夫,孩子怎么样了?可能是前几日抱出屋子时吹了风。”   大夫一边拿针一边道:“孩子年纪太小,才刚满百日,又是早产,治发烧的药哪怕兑了水药性也很大,我先给孩子施针,不至于烧晕过去。”   “那只能先给孩子物理降温?”姜宁一着急,顾不上用词的事,“用酒精还是——”   大夫怔住,听不明白这些话,但隐约能理解。   卫长昀按了按姜宁的肩,解释道:“是不是要先拿酒给孩子擦拭身上,这样身上不至于烧得一直烫。”   “哪能用酒,烈得很,孩子皮肤脆弱,用酒不行。”大夫按住幼安的胸口,防止他乱动,“用温水就好,从额头、颈侧、胳膊内侧还有腰腹和腿,一炷香便擦一遍。”   “我们知道了,那多久才能退热?”卫长昀扫过那根针,立即握紧姜宁的手,“高热不退的话,还是要用药?”   “如果明天还不退热,就得用药了。”大夫扎完针,见姜宁眉头紧皱,不由叹了声,宽慰道:“两位都是有福气的人,小公子亦是,定会化险为夷的。”   姜宁回过神,用手指勾着幼安的手,“多谢大夫,劳烦您在府里暂住一晚,明日孩子情况稳定了,我们再送您回府。”   大夫原本想拒绝,但一看他们俩的表情,便点头答应,“医馆里还有另外的大夫,今夜我便打扰了。”   “不打扰,是我们劳烦您才是。”卫长昀向大夫行了一礼,抬手拿起药箱,“宁宁,我送大夫去客房安顿。”   姜宁嗯了声,抬眼望着他不说话。   卫长昀心里发堵,轻轻捏了捏他的后颈,安抚似的拍了拍,这才送陈大夫离开。   目送他们离开房间,姜宁回过身,继续盯着躺在被子里的幼安。   不知怎么,只觉鼻尖发酸,眼圈也跟着热了起来。   前段时间看了那么多医书,真正碰到了事却派不上一点用场。   姜宁少有地怀疑自己,坐着怔愣片刻,才吸吸鼻子,起身去拧帕子来给孩子擦身体降温。   酒精降温是不科学的做法,他真是急得糊涂了。   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卫长昀便从外面回来,手里还端着一盆水。   “方叔打的水,正好要送过来,正好碰到就拿过来,让他们先都去歇下了。”   卫长昀把盆放到桌上,摸了摸另外一盆的水温,“有些凉,倒这盆热的兑兑。”   姜宁才刚给幼安擦完一遍,不放心地用帕子搭在他额头,摸摸他的脸颊和颈侧温度。   “不用兑了,先放着,过会儿凉些正好能擦下一轮。”   卫长昀在他旁边坐下,拉了拉盖在幼安身上的小被,“不会有事的,他陪着你挺过那么多关,这回也一样。”   闻言姜宁动作顿住,转头盯着卫长昀,才忍回去的泪意,再也控制不住,低头抵在他肩上。   “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卫长昀伸手圈着他,目光往床上看去,动作很轻地拍拍他背,“我知道。”   姜宁声音哽咽,他甚至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和眼泪。   才三个月大,这么小,连话都不会说,怎么就要遭这么大的罪呢。   “我……”姜宁抓着卫长昀的胳膊,“我好像还没准备好,做一个父亲。”   过去三个月,他经常出入揽月楼,还待到夜里才回家。   幼安还这么小,是离不开人的时候,他竟然能这么心大,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自以为安排好了一切,实际上什么都没做好。   卫长昀皱起眉,握住他肩膀,强迫他抬起头,“姜宁,你如果还不算是一个好父亲,那我更不是。”   姜宁眼圈红彤彤的,“我——”   “幼安体弱不是你的错,更不是我们谁的错,能来到这世上,你已经为他做了太多,有的事却不是你能做的。”   卫长昀认真地一字一句道:“宁宁,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姜宁盯着他,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忽地道:“长昀,你是不是——”   他想说,你是不是因为早产的事,一直对孩子都有芥蒂。   但姜宁知道卫长昀不会,过去三个月里,卫长昀和他一样疼爱孩子,尤其是还未搬家那一阵,连乳娘都没有,夜里孩子醒了,多半都是卫长昀在照顾。   那一阵子大理寺本也忙碌,白日里不能休息,夜里又要照顾孩子和他,卫长昀整个人都累瘦了一圈。   “我……”姜宁抿紧唇,看着他的眼神变得难过,忽地抱住他,“对不起,我是昏头了,我没有那么想过。”   姜宁眼泪往下掉,埋在他颈侧,“对不起对不起,我是真的着急了。”   卫长昀搂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我知道,我都知道。”   哪能不知道姜宁的意思,怎么可能在这件事上误会他。   是,当初姜宁早产,他的确吓坏了。   从孩子出生到确定姜宁没事,那期间他几乎没有精力和余力分神去照顾孩子。   可确定姜宁平安后,他怎么可能会对他们的孩子有任何芥蒂。   “……他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姜宁低声问,不确定道:“我刚才摸他额头那么烫,可他连喊难受都不会。”   卫长昀偏过头亲在他额角,安抚道:“不会有事的。”   姜宁眼角挂着泪痕,看了看卫长昀,而后扭头看向安静躺着的孩子。   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   天色将明,一夜未合眼的姜宁和卫长昀又给幼安擦了一遍身子。   半个时辰前摸着降了些的体温,这会儿好像又烧起来了。   姜宁拿着帕子,这一夜来来回回的,不太能分得清楚,“我怎么摸着又烧起来了?”   正在拧帕子的卫长昀皱起眉,擦干手走到床边,低头靠近,用脸颊试了试。   才刚挨到额头,眉头皱得更紧,“我去请陈大夫过来。”   姜宁倏然攥紧手,连卫长昀急匆匆出去都顾不上,心直接掉进了数九天的大雪里。   才退了没一会儿的温度,又烧起来了。   姜宁咬着牙,继续给他擦身体,眼圈瞬间又红了。   “大夫,后半夜孩子的烧是退了些,但这会儿又烧起来,摸着和昨晚一样。”   “小儿高热,要是持续不退热,多半是体内燥热,加上有炎症出现,才会如此反复。”   “可是要用要了?这么一直烧下去不行。”   “待我看过后,我才能对症下药,而且剂量一定不能多,我要仔细配,否则小公子怕是受不住。”   说话声从门外由远至近,很快两个人就走进屋内。   姜宁立即让开位置,“陈大夫,拜托你了。”   陈大夫向他点头,坐下后握住幼安的手腕,又倾身检查他眼睛、鼻唇,确定了症状后,才松开手。   “小公子的情况,不用要不行了。”陈大夫回到桌旁,打开药箱翻找片刻,拿出一小个纸包。   “这是我去年晾晒药草时专门做的药包,出门时方便携带,这一包大人兑水都会发困、昏沉,小公子——”   “劳烦寺正大人去打一壶开水来,我自己来兑。”   “我这就去拿水。”卫长昀一听陈大夫要自己调配,顿时松了口气,“灶上热水一直都烧着的。”   “那更好。”陈大夫翻过杯子,先涮了一遍才往里放药。   卫长昀走到门口,才刚拉开门,差点跟朱红迎面撞上。   朱红昨晚上也没怎么睡,一直留意着这屋的动静,等一大早看见卫长昀去请大夫,心里更不安了。   “怎么样了?孩子没事吧。”   “天没亮那会儿好些,但现在又烧起来了。”   “我进去看看,还能搭把手帮忙照顾。”   “灶上的水是您烧的?”   “不是,是周庚早上去酒楼前就烧的水。”   卫长昀侧身让朱红进屋,说了两句,便立即去灶上打热水。   等卫长昀再回到房间,把热水交给陈大夫,几个人便看着陈大夫谨慎、仔细地配药。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陈大夫终于把药配好,立即把药粉倒进杯子里,再用温水兑开。   光是闻着,就一股苦味。   喂药的事情还得姜宁和卫长昀来,朱红和陈大夫只在一边照顾着,防止一会儿孩子不喝药,胡乱挣扎。   姜宁拿了把小勺子,舀了一点,才刚够打湿勺子,便往孩子嘴边送。   “宝宝,喝药了好不好?”   孩子烧得迷迷糊糊的,哪哪都不舒服,还说不了话,只能哭。   治病的药苦、身上烧得难受,大人都觉得苦,别说三个月大的小孩。   “哇哇、哇——!”   才尝到一点药,反复烧了一夜的孩子,倏然大哭起来。 第255章   做父母的,最听不得小孩哭。   姜宁捏着勺子,手控制不住地抖,没办法喂药。   卫长昀抱着小孩,看姜宁这样,先让他停,两人换了个位置,让姜宁抱着他来喂。   药是喂进去了,小孩也哭得面色通红,可怜巴巴的抽噎。   朱红和春娘在一边看了叹气,偷着抹眼泪。   小桃得看着卫家兄妹俩,怕他们进房间过了病气,又怕手上没轻没重闹到孩子。   家里其他人不知道能怎么帮忙,只好烧香祈福,盼着孩子能快点好,无病无灾长大。   每天温水擦身退热,再加上用药,还是折腾了三天才终于退热。   期间顾苗一家来看过,聂丛文、李平峥和齐时信都来了趟,拿了不少东西。   看姜宁和卫长昀少有的憔悴,只能安慰。   门被推开,卫长昀携着一身寒意进门,取下披风后,又拍了拍身上,才往里屋走。   官帽被拿下,随手放在桌上。   卫长昀放轻脚步,从一旁挂架拿了件外衫,走到姜宁身后,弯腰给他披上。   抬眼看向幼安,折腾了一圈瘦了不少,今早才退热,难得能睡踏实。   他眼神柔软了许多,伸手去拉被子,用手指轻轻碰了下孩子脸颊。   可算是平安度过,再不退热,还不知要把人折腾成什么样。   “唔。”姜宁轻哼一声,缓慢地撑起胳膊,“你回来了?”   “怎么趴在床边,不到床上睡?”卫长昀伸手接住滑下来的衣服,放到一边,“下午还好吗?”   姜宁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唔了声,“好多了,能吃下东西,而且没再苦恼,就是没什么精神。”   才病好,没什么精神也正常。   卫长昀摸了摸他后脑,指腹蹭过发梢,“晚饭是不是没吃多少?”   姜宁往他身上靠,“吃了,但没什么胃口。”   “正好我从衙署回来也还没吃,陪我再吃一点。”卫长昀看向床上,“幼安一时半刻应当不会醒。”   “……”   姜宁忍不住笑了声,仰起头看他,“想劝我多吃一点就直接说,怎么还拐弯抹角的。”   卫长昀跟着他一起笑,“既然被你看穿,那可以吗?”   “自然是可以。”姜宁把手搭在卫长昀摊开的手心,被他握住后,整个人被拉着站起来。   孩子病后吃饱喝足,这会儿睡得正香。   忙了好几天的两人确定他不会醒,轻手轻脚跟做贼一样溜出房间,朝着厨房去。   路过厨房旁的厢房时,随卫长昀一起回来的陆拙,正好开门撞见,看到两个人影一溜烟过去,还以为花了眼,站在门口发怔,诧异看去。   等厨房的灯被点亮,才确定自己没眼花。   “大人和东家?这不是自己吗?怎么偷偷摸摸的。”   -   厨房。   姜宁坐在小凳子上,托着脸等卫长昀热饭、热菜,动作熟练又麻利,就是挽起的袖子不时滑下。   看着看着,笑出声。   卫长昀把菜端到蒸笼,往灶孔里添柴时听到他爱笑,转过头,“笑什么?”   “没有笑,你听错了。”姜宁连嘴角的笑都没完全消失,便矢口否认,“我刚才在发呆。”   卫长昀摇摇头,“那可能是我听错了,出现幻觉。”   姜宁挪了挪凳子,挨到他旁边,“还是这里暖和。”   “要不要靠一会儿?”卫长昀腾出一只手牵他,手指扣到一起,偏过头,“这几天你瘦了一圈,连手都细了。”   “是瘦了。”姜宁不逞强也不嘴硬,“不当父母,好像永远没办法想象作为父母时的心情。”   从前啊,姜宁会心疼爸妈,会心疼朱红,怕他们过得不好,或者是太辛苦。   可是从来都不知道他们的辛苦和难处具体是什么样。   等自己做父母了,才知道原来有孩子是这样的心境,那是从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   那么小一点,对这个世界完全没有防御的能力,所有的感知都来自父母和大人。   一点小病、小伤,猫狗的撕咬,大人的没分寸,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太脆弱了。   不堪一击的柔软。   “他会平安长大的。”卫长昀感觉到姜宁靠在肩上,添柴的动作小了些,“再难的时候,他都过来了。”   姜宁眨了眨眼,目光直直地盯着灶孔里的火光。   察觉到姜宁没说话,卫长昀侧首,在他眼角亲了亲,“没关系的,不要内疚和自责,未来还很长。”   姜宁垂眼,脸朝卫长昀肩头转去,额头抵着。   闷声道:“我也不想这样的。”   卫长昀低笑了声,在衣服上拍了拍手,“深有体会。”   姜宁嗯了声,不解问:“什么?”   “之前我为了舞弊案的事,还有官场之争牵连到你时,我也是这样想的。”卫长昀柔声道:“就在想,怎么会这样。”   “明知道这种情绪不对,但还是忍不住。”   此时此刻,姜宁感同身受了。   不过听卫长昀这么一说,心里倒是舒坦很多,一下没那么多疙瘩缠在心上。   姜宁拿脑袋在他头上撞了两下,哼唧着坐直,“是了是了,这回换你这么安慰我了。”   “所以好受一些了?”卫长昀问:“天底下太多事情,不管是因旁人而起,还是因自己而起,都是我们无法控制的。”   “想要去保护的人越多,心里承受的压力就会越大,一旦事情失控,就会崩溃。”   每个人都会有想要保护的人,有这样的内疚和自责,太正常了。   姜宁撇撇嘴,拿起地上的柴划拉着,“幸好幼安没什么事,前两天看他哼唧着吃药,可怜巴巴,我感觉心都要碎了。”   卫长昀见他缓过来,情绪也好了许多,“你小时候呢?病了也这样吗?”   姜宁先是疑惑地哎了声,然后才反应过来卫长昀问的什么。   小时候生病?   好遥远的记忆了啊。   其实他体质一直都不错,从小到大没生过什么大病,连打点滴都少,顶多是些感冒、发烧。   “好像三岁还是五岁的时候,半夜发烧,吓了我爸妈一跳,直接把我送去医院了。”   姜宁回忆道:“那会儿家里还是摩托车,我妈就抱着我挤在后面的座位,我爸说他第一次开摩托开那么快,油门都轰到底了。”   家里住在村子里,要去医院的话,就只有村镇卫生所。   大点的医院就得去县里了,很远。   那会儿他太小,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印象。   最清晰的记忆是爸妈的怀抱,一个晚上换着抱他,陪他在卫生所里吊水。   卫长昀专注地看着姜宁,不时露出会心的笑容。   姜宁小时候的事情,如果是旁人听,肯定听不懂,或者觉得离谱异想天开。   但在他听来,那是他不曾触及的世界。   或许是因为姜宁,他觉得很有趣、很有意思。   大燕的世界里没有的东西,在姜宁的描述和画笔下,变得很清晰,他能想象到那样的画面。   “其实你让我想,我也想不起来那会儿的药苦不苦了。”姜宁笑了声,挠挠头,“好像有点傻。”   卫长昀道:“所以幼安长大了可能也不会记得。”   姜宁认同地点点头,“也是,这么小一点儿,他就算记得,那也是潜意识的。”   说着话,卫长昀站起来去揭开蒸笼,一团热气窜出,菜已经热透了。   之前还没什么胃口,这会儿一闻到饭菜香,姜宁瞬间觉得饿,立即跟着站起来,探头往蒸笼里看。   卫长昀见他这样,调侃道:“现在有胃口了?”   姜宁冲他挤眉,“烦,刚才不想吃,现在想了不行吗?”   卫长昀道:“不敢不敢。”   “去边上坐着,擦擦手,我把饭和菜拿过去。”说着话,拿帕子隔热,端起滚烫的盘子。   许久不曾有过这样的时候,两个人围在厨房的一张小桌子旁,背着大家偷偷吃东西。   仿佛上学时,回家路上用零花钱买零食,得在外面吃完了再回去。   姜宁伸手去拿碗,被烫得缩回手,连忙捏住耳垂,“好烫啊。”   卫长昀目睹这一幕,无奈失笑,“才从锅里拿出来。”   “闻着香嘛。”姜宁捏着耳朵抬头看他,“你别说,李叔做菜还真有一套,要不是他身体不好,我都让他去酒楼里了,赚的还多些。”   卫长昀在他旁边坐下,把筷子擦了递给他,“李叔年纪大了,而且有一条腿不方便,在家里好一些。”   “所以当时他来酒楼,问能不能在后厨当帮厨时,我就说要不到家里来当厨子。”   姜宁捏着筷子,夹起排骨,“家里人多起来,阿娘做不过来,也不能让其他人做,多个厨子更好。”   “人多热闹一些。”卫长昀的俸禄虽不多,但宅子的租金,家里的日用还是够的。   至于姜宁在酒楼赚的那些,自是绰绰有余。   “对啊。”姜宁啃着排骨,含糊道:“谁都有伴了。”   朱红和春娘能搭伴,卫小小能跟小桃一块玩,卫小宝也有陆拙、李叔和方叔一块带。   不然姜宁、卫长昀忙起来,家里的事情完全顾不上。   连周庚都抽不空来,像从前一样和卫小宝待着。   “这样明年要是能回乡,离京时间久,也有人照看家里。”卫长昀提起明年回乡的事,“到时衙署无事,可以多待几天。”   “那趁着夏天去,凉快一些。”姜宁期待道:“金陵可太热了。”   冬天冷、夏天热,姜宁觉得自己怕冷又怕热的。   大概只有春秋两季,会觉得舒服一些。   卫长昀看他一眼,见他吃得很香,便顺着往下道:“嗯,夏天回去正好能避暑。”   黔州的夏天,是凉爽很多。   -   兵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大人小孩都一样,病好后要慢慢养,疏忽不得,至少得小半月才能好全乎。   好在酒楼那边的事,一早就安排妥当,姜宁不用每日都去盯着,隔一日去也无妨。   而且卫长昀那边也腾出了手脚,贪墨案进入收尾阶段,不需要和前期一样盯得紧,只是在整理证据和口供上费心思。   只是这么一来,年关便越来越近了。   等幼安的病完全好,便是百日宴当天,再过一天就是除夕。   养了半个月,总算是恢复之前白白胖胖,脸颊红润的模样,没了病恹恹的可怜劲儿。   想着大家都要回家过年,百日宴办得不复杂,饭也改成了中午吃。   毛绒绒又厚实的毯子在地上铺开,把一身红的幼安放到桌上,这才往上面放东西。   顾苗:“金算盘,这东西可不好寻。”   “玉如意是秋哥儿的,砚台是子书的,还有这个木剑是蕴娘给的。”   旁边沈明尧拿了一把秤放下,“盼他能得公正,亦能正直。”   顾今南还跟着凑热闹,放了一枚小小的印章,“这是我自己做的,给幼安弟弟。”   朱红和家里其他人陆续把抓周礼放到毯子上,大多都是希望他平安的东西。   聂丛文、温安臣默契得很,一人送了一本书。   齐时信和李平峥倒是不一样,一个送了竹简,另一个放了弓箭。   最后剩下姜宁和卫长昀时,卫长昀还是放了一支笔,姜宁把一锭银子换成了吉祥锁。   卫长昀看他拿出吉祥锁,目光变得柔和,趁着大家都在逗幼安去抓周时,捏了捏他的手。   “抓周是不是可以一手拿一个?”   “那不正好一本书一把剑,这样文武双全。”   “钱财不要了?”   “还要什么钱财,有姜宁在,难道还能没有钱财吗?”   “说得好有道理。”   ……   大家讨论着幼安会抓什么礼,姜宁和卫长昀原本觉得什么都好,听着也好奇起来。   一帮大人围在旁边,卫家兄妹和顾今南跪在毯子上,都想伸手去帮幼安拿了。   大人们稍微克制,但腰也越弯越低,想把自己送的递到他手里。   不知道是不是随了姜宁的性格,幼安从小就不怕生,更别说这一圈都是熟悉的人。   大眼睛转了转,朝姜宁和卫长昀的方向看了眼,笑起来,手脚并用地爬起来。   姜宁下意识去拉卫长昀的手,“会拿什么?”   卫长昀看了看爬的方向,“可能是去拿笔,还有旁边的木剑。”   然而孩子有自己的想法,压根没有根据卫长昀说的,爬过去后自己转了个身,拿起硌人的竹简,还有手边的吉祥锁。   姜宁一脸疑惑,“我觉得抓周好像也不那么科学。”   全凭手边能摸到什么,就去拿什么。   卫长昀低咳一声,凑到他耳边,“是这样。”   百日抓周,不过是大人们为了小孩能有个顺遂的未来,祝福他平安长大的心意罢了。   人活百岁,日子那么长,哪能是抓周能决定的。   其他人一看他手里抓的东西,会心一笑,手快的顾苗先把幼安抱起来,逗了两下,“未来成为当世大儒也不无不可。”   那可是连朝廷官员都要礼让三分的,皇帝想见一面,都得用请。   “什么当世大儒,到时候能读得进去书,我就阿弥陀佛。”姜宁看他们在收东西,道:“李叔、方叔,可以开席了。”   暖房只能摆得下一桌,所以另外一桌设在了旁边的偏厅。   方叔和李叔他们,跟着春娘一块领着几个孩子在那边,好在挨着的,又有炭盆取暖,也不觉得冷。   姜宁看大家陆续坐下,交代春娘盯着几个大点的孩子时,往院子里看了眼。   前几天还阴沉的天忽然放晴,照得院子里暖烘烘的,连开了的腊梅都泛着光。   脸上神情微怔,不由生出几分感慨。   这金陵的天,晚些再变吧。 第256章   元安十九年的最后一天,便是新年前的除夕。   金陵富饶,又有鱼米之乡的盛名,除夕的节日氛围极为浓烈,天还未亮,街上的年货摊子已经琳琅满目,来自各地的风味全都摆上了摊。   姜宁醒得晚,起来时见卫长昀还未去衙署,不由一怔。   “今日可以晚些去衙署吗?”姜宁抱着被子,打着哈欠,“要是还能再晚,我和你一起出门。”   “是可以晚点去,主要是安排衙署过年期间的当值,还有交接一些问题。”卫长昀站在柜子前,低头整理腰封,“不过晚不了太久,巳时得到衙署。”   姜宁才醒,人还有些懵。   思索了一下,“现在什么时辰了?”   卫长昀理着衣服走到床边,“辰时二刻,你现在起来的话,能赶得上一起出门。”   现在就起?   姜宁想了想,往床上倒回去,“外面好冷。”   卫长昀刚想伸手拉他,就见姜宁又一骨碌爬起来,直接往他身上一挂。   下意识接住人,稍微往后仰了点。   “不怕摔着?”卫长昀拍了拍他的腰,“真的要跟我一起出门?”   姜宁靠在他肩上,淡淡地嗯了声,“今天酒楼的事早点安排完,我也能早点回来。”   “要安排什么?”卫长昀问道:“还以为前几天你们已经都安排妥当了。”   姜宁打了个哈欠,“给大家安排了一顿年夜饭,中午一起吃,作为老板怎么都得在年底表示一下。”   不只有年夜饭,还有早早就备好的年礼。   探亲的那些伙计都发了,还有过年期间也要在酒楼做事的伙计呢。   卫长昀笑起来,“要不是大理寺有事,我倒是想跟你一块去酒楼,这顿年夜饭听上去很有意思。”   “家里年夜饭也有意思,还可以一块逛灯会。”姜宁从他身上滑下来,“李叔今晚可是准备了一桌好菜。”   “知道,我会早点回来。”卫长昀看他去洗漱,便打开柜子给他拿衣服,“年初一有不少人去栖霞寺进香,要去吗?”   大年初一进香,大家都是赶的头香,所以子时那会儿人会比较多。   过了头香的热闹,别的寺庙可能冷清了,但栖霞寺不一定,定是人也很多。   毕竟不管是哪个年头,大家都是一样的心愿,想要烧香祈福,保佑家人平安、万事顺遂。   “年初一去的话,人会不会很多?”姜宁擦完脸,走过来穿衣服,“要是没什么忌讳的话,后面几天再去也一样。”   “去寺里进香没什么忌讳,哪天去都行。”卫长昀看他一眼,“厨房里有烧热水,煮粉吃?”   姜宁哎了一声,然后不禁笑起来,“那就劳烦卫大人了,帮我煮一碗粉,记得多放点醋。”   卫长昀摇头失笑,往摇篮那儿看去,“等会儿走时,跟娘和春娘说一声,让他们盯着点幼安。”   “知道,等会儿就说。”姜宁低头反手理着领子,“她们醒得早,见我们出门就会过来带孩子的。”   卫长昀嗯了声,开了条门缝先出去煮粉。   姜宁穿好衣服,走到摇篮旁,弯腰给睡得正熟的幼安拉了拉被子,用手指勾着他的手,轻轻放回被子里。   不当爹不知道,原来真会无条件地宠溺孩子,觉得什么样都很可爱。   这么一个小团子,脸上肉肉的,身上也软乎乎的,还不喜欢哭闹,一笑颊边两个酒窝。   “能吃能睡的,好福气呀。”姜宁轻轻蹭了下他的脸。   有时候也挺羡慕小孩的,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吃饭、睡觉、玩就好。   不过这个的前提是建立在家庭环境尚可,不然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几岁大就要下地干活的也不少。   姜宁直起身,伸了个懒腰,放轻脚步离开房间。   -   “欢迎客官光临,今天是在店里吃还是外带?”   “订了座是吗?请问订座的人贵姓,我们这儿查一下,跟您再确认遍菜单。”   “年夜饭是在雅间,申时会到?那行,我们让后厨早一点备菜。”   “客官里边请里边请,一楼大堂和二楼雅座都还有空。”   姜宁起了个早,等到酒楼的时候,时辰也不算早了,都快过了吃早饭的时间。   门口迎客的伙计忙进忙去,见到他来了,也只来得及点个头。   他跨过门槛,正好碰到顾苗,两人一对上,顾苗连忙叫住他。   “后厨今天可开了四个灶,还临时搭了一个,这会儿都已经放了蒸笼,就等着一会儿开火。”   顾苗往外看了眼,“一会儿年夜饭你看怎么安排,两桌人分开吃?不然可忙不过来。”   “大家分成两批上楼去吃,我俩不陪,就去跟大家敬杯酒,发发红包和年礼就好。”   姜宁朝柜台后的陈掌柜点了下头,“陈掌柜和第一桌,让周庚跟第二桌。”   这些事安排起来不难,其实他们只口头交代一句下去也行。   只是过年这事儿,本来就是充满人情味的。   他俩要今天都不露面,多少显得高高在上的,和大家太有距离感,也不够重视。   “那行,一会儿我还是管大堂跟雅座,三楼的雅间你盯着,今天可是一场硬仗要打。”   顾苗捏了捏眉心,“生意太好也是一种烦恼。”   姜宁瞥他一眼,想起什么事,“对了,伯父和伯母打算在金陵待到什么时候?”   前几日顾苗父母到了金陵,跟他们一块过年。   按照他们的性子,每年都是待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只有潼潼出生那年破了例。   如今在金陵,勉强也算是黔州外的游历地方,或许也会待得久一些。   “大概会待到五月左右回黔州,嫌这边热。”顾苗道:“你们是不是也打算到时候回去?不过我怀疑卫长昀真的能离开那么久吗?”   大理寺又不是什么闲散衙门,不说新的案子,光是陈年旧案的卷宗就几间屋子。   姜宁摇头,打算先去楼上雅间看看,“不知道,但他说可以。”   顾苗啧啧两声,“你俩的感情是真稳定,难得看你们起争执,我和沈明尧可都吵过的。”   “我们不吵。”姜宁道:“谁先吵架谁给对方十两银子。”   顾苗:“……”   什么?还有这样的规矩。   姜宁见他愣住,脸上闪过狡黠,径直往楼上去。   什么罚十两银子,不过是因为他俩吵不起来罢了。   每次刚生气,对方就先分析好了事情缘由,这样子怎么能吵?   姜宁一边上楼,一边想着上次来店里闹事的人。   衙门那边倒是公正,打了一顿板子,又判收监一个月,要到过完年才能出来,反倒是替他们省了心。   不然要碰到报复心重的,整个过年都不得安生。   顾苗家在金陵过上团圆年了,自然不用跟他们凑到一起过年,或者之前说的那样两家一起过。   只是不知道齐时信、聂丛文跟温安臣在哪过,当时应该让卫长昀多嘴问一句,不行就到家里来过好了。   反正都是朋友,还都是外乡来的。   端午、中秋都能一起过了,还缺一个除夕吗?   尤其是聂丛文和齐时信,两人都还未开府,自己租的小院子,再请了两个小厮打理日常的事。   “东家,北边的雅间都已经打扫过了,还剩下东边和西面的。”   “我再去看看,今晚是除夕,来的客人都是一家人,可能会有老人和小孩,东西一定得仔细检查,免得出什么纰漏。”   “明白的,我都仔细盯着。”   “有什么易碎的东西,尽量放高一些,边缘尖锐的,也都收起来,改成别的东西摆放。”   “是。”   “各间屋子的炭盆一定要提前备好,烧足了再拿进来,不然味道重,哪怕是松木炭,或者是檀木炭,嗅觉敏锐的人吃一顿饭下来都会受不了,通风口也一定留好,千万不能是客人能自己关的。”   “这些都已经检查过了,有锁的,客人自己关不上,想要调整,都得叫我们。”   “平日里给大家吃饭的屋子也收拾好,等会儿先开第一桌,桌子大能坐十二个人,谁先抢到谁第一轮,后面的就等第二轮,这样都能休息,也有人盯着前边的事。”   “东家吩咐的,我一会儿下去跟他们说。”   ……   姜宁边走边交代了不少事,等走到要检查的雅间外,示意对方去忙,自己走一圈就行了。   算是酒楼前院管事的伙计应声去忙,姜宁推开雅间忙,仔细嗅了嗅,除了常用的熏香外,并无其他味道,便放了心。   其实熏香味道也不重,都是偏淡的茶香。   姜宁走到雅间里,环顾一圈,又检查了桌椅凳子,包括柜子,确定没有灰尘了才安心。   店里伙计都是他们亲自选的人,又都留到了现在。   不说是个个精英,但手脚麻利、做事踏实上,肯定是没得说的。   他也不是怀疑做得不好才来检查,主要是担心忙中出错,有什么地方疏忽了,多一道检查好些。   诚如顾苗所说,这可是揽月楼要跨过的第一个年,是一场硬仗。   为了跟中午饭点错开,伙计们的年夜饭都稍早一些。   后厨的锅铲都要抡起残影了,才恰好赶上时辰。   姜宁原本是想一块敬酒、送礼,后来一想,万一第二轮的人里有心思细腻的,觉得区别对待,又分开了。   姜宁领着陈掌柜去招呼一轮,顾苗跟周庚去陪第二轮。   这么换着来,反倒是前院、后厨都有人盯着。   等午饭一结束,才刚把桌子收拾好,预订年夜饭的客人陆陆续续就到了场。   忙,忙得连喘口气的时间都得挤出来。   姜宁看着大家忙成这样,在柜台帮忙的时候心想,刚才那个年夜饭是不是换成发钱还实在一点。   不是都说员工很讨厌年会吗?   相当于是变相的加班。   “宁哥儿,李员外家的人到了,安排人领上楼。”顾苗在门口喊了声,“记得看下是哪一间。”   姜宁回过神,立即翻开册子,迅速锁定了目标,“李员外家,领着去北面的六号。”   “是,我这就领他们上去。”伙计答应,朝着门口去。   姜宁看了眼门口,又低头确认了下雅间,便从一沓早就拟好的菜单里抽出其中一张,拿着往后厨去。   掀开帘子,姜宁看眼后厨的情况,招呼来伙计,“这是北六号的菜单,记得上菜。”   “明白了东家,这里面有几道小菜,我们先上,还有瓜子和茶水也会先拿上去。”   “嗯,今天菜单多,你要忙不过来,叫我就是。”   姜宁看了一圈,确定后厨这边人已经够了,这才回到大堂去。   一出来,立即碰到了订年夜饭的另外一家人。   “姜老板,恭喜恭喜,马上新年,你酒楼生意财源广进啊。”   “马掌柜客气了,酒楼生意好,全仰仗大家信任,也爱吃这一口。雅间已经安排好了,我带你上去。”   “姜老板是年少有为,我们这些老头子比不得了。”   “能像马掌柜一样,如今儿孙绕膝享清福,我才是羡慕。”   客套话和吉祥话一箩筐地往外说,并不全是客气,多少也因为今天除夕真盼着大家都好。   天下不就是这样,只有一个个小家过得好了,才能太平。   毕竟谁会那么想不开,在太平世道里生事。   -   这一忙,就忙到快酉时。   姜宁和顾苗要提前回家,原本是想早一点的,谁知事情不少,便耽误到了这会。   好在所有预订年夜饭的客人都安排妥当,连菜都差不多上齐,只有大堂和外送的客人剩下一些还未处理完。   姜宁在大堂和后厨进进出出,身上都染了一股油烟味。   走到大堂时,拍了拍身上衣服,朝陈掌柜道:“陈叔,酒楼的事就麻烦您盯着了,要有急事差个人去我或者苗哥儿家里都成。”   陈掌柜看他忙了一天,点点头道:“东家放心回去团圆,这边我盯着,一定在亥时就让大家回家去过年,明天初一不开张,后日再来。”   姜宁嗯了声,见顾苗还在那儿说话,喊了他一声,“苗哥儿,走不走?”   顾苗一边说话一边答应,又说了几句才走来。   “走走走,我送你一程?”   姜宁道:“那自是好,不然我还得走回去,又要晚一些。”   “我还以为你让马车来接你,还是陆拙去接卫长昀了?”顾苗跟陈掌柜打了招呼,跟姜宁并肩往外走,“嗳,周庚人呢?”   “他从后厨过来,换衣服呢。”姜宁解释道:“不过说来,他年纪比长昀还小一点,个子倒是长得快。”   顾苗笑了声,“说明他不是一个哥儿呗,等再过几年,就该议亲了。”   姜宁摇摇头,“议亲还是算了,我比较主张婚姻自由。”   “是是是,他在酒楼后厨,我都不知道能跟谁看对眼。”顾苗瞥向从旁边巷子走出的周庚,“但凡在大堂里,说不定早就有人打听了呢。”   闻言姜宁想起什么,低声道:“你怎知现在就没有?苗哥儿,你这八卦消息也有落后的时候。”   顾苗倏然瞪大眼,正欲好奇问是谁,便见姜宁先一步上马车,周庚又走过来了,完全不给他机会八卦。   好过分啊,不给八卦跟挠痒挠不到有什么分别。   等顾苗也进了马车,周庚才坐进去。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和我有关系吗?”周庚问完,挠了挠头,“今天的菜应当没有上错吧,后厨我都盯着的。”   姜宁挑眉,朝顾苗看去,“这倒不是,是有的人喜欢八卦别人的事,想要做红娘了。”   相处得久了,在顾苗这里,比姜宁还小的周庚自然也看作自家弟弟,半点不避讳。   抬手拍了下他的肩,“我是在关心你的终身大事。”   周庚错愕地瞪眼,连忙解释,“我今年才十六,还未过成家的事,心里只有酒楼。”   “十六在村子里都该议亲了,虽然我也觉得早了点,但议亲后过一两年再成亲也是可以的。”   顾苗不是真要做红娘,就单纯的八卦而已,“还是你有心上人了?”   周庚一脸紧张,“不是不是,我每天都跟锅碗瓢盆一起,哪有心思去关注谁家姑娘。”   一旁的姜宁看不下去,拉开顾苗的手,给周庚递了个眼色。   拿老实孩子寻开心,哪有这样的,要尊重个人选择。   “你日后要是有了,尽管跟我们说。”   “表兄,你怎么也——”   “我真没有。”   跟着马车里一阵寂静后,爆发出姜宁和顾苗的笑声。   -   顾苗家要住的远一点,先绕了一点路把姜宁和周庚送到家,互相道了别,才往自己家里去。   从巷口到家里还要走一小段路,姜宁和周庚并肩走着,不时说几句话。   “其实一直忘记问你,愿不愿意来金陵这地方。”姜宁走在石板上,忽地问:“从前在镇上,你做得也挺好的,但好像都是我安排你去做,未曾问过你的意见。”   周庚到他们家里是一个意外,他们也的确对他有恩。   但挟恩以报不是姜宁所想,可现在看来,周庚的的确确是在报答他们当初的救命之恩。   哪怕周庚回不去周家,但也不该是问也不问就要求他一块来金陵。   路途遥远不说,到金陵后,担起后厨的重担,也是不小的责任。   闻言周庚愣了愣,“表兄怎么突然这么问,我并未觉得是你强迫的,我是心甘情愿做这些。”   “可是酒楼那么累,要是你留在镇上,有一间食肆,岂不是要更轻松一些。”姜宁看他,好奇问:“连学做菜这事,也是因为我忙不过来,才要你一起做。”   周庚明白了姜宁的意思,但要解释清楚,还得仔细想。   走了好一段路,他才想明白要怎么说。   “表兄和表哥夫、姨母都待我很好,连小小和小宝都很照顾我,我——”周庚看向不远处的家门口,“我一直都不知道能做什么,还是表兄给我指明了路,有一技之长傍身,哪怕是有一日我离开家,也能有口饭吃。”   不只是姜宁这么说,卫长昀亦是跟他说过此事。   姜宁怔住,随后笑起来。   “你能这样想,那就最好了。”   言罢,两人回到家里,才进院子便愣住。   姜宁看向院子里正在写对联、剪窗花的几人,聂丛文、温安臣都在,他目光落在卫长昀身上,“回来得这么早?”   卫长昀直起身,转头看他,“衙署的事安排好,便先回来了。”   “一年一除夕,自是不能耽误的。”   姜宁听完,不由笑了笑。 第257章   “除夕快乐!”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暖气四溢的厅内,众人举起杯子同庆。   立起的屏风,将朝廷争端、局势变换都挡在了外面,只留下一室温情。   一桌丰盛的年夜饭,家里六个人,外加来做客的聂丛文和温安臣,还有方叔他们五个,正好做了一整桌。   还好有两个小孩,外加一个不上桌的婴儿,不怎么占地,这才坐得下。   方叔他们不大习惯,飞快吃完饭,听卫家兄妹要去放鞭炮玩,立即主动跟去。   朱红和周庚虽习惯了,但坐着不自在,也聊不到一块去,便也拿着烟花棒一块去外面玩。   一大桌人,酒足饭饱后,就剩下四个大人,外加一个在旁边睡得正香的幼安。   “我还是第一次不在家里过年,不过跟你们一起过也一样。”聂丛文喝了点酒,话变得更多。   “一开始长昀邀我们来过年,安臣还犹豫,我说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大家一起多热闹。”   温安臣酒量比聂丛文好,一桌饭吃到了后半段,也不见一点儿醉意。   听到这话,瞥向聂丛文,“是热闹,全靠你一张嘴说话,能不热闹吗?”   “没人说话多尴尬,再说我这也不是瞎聊。”聂丛文转头,直直盯着他,“你前两年都一个人过年,多无趣呐。”   温安臣神色微顿,道:“不会。”   挺清净的,也不用应酬。   聂丛文脑子仿佛不大清醒似的,“你分明是嘴硬。”   温安臣蹙眉,沉声道:“聂丛文。”   聂丛文凑近了点,“叫我名字做什么?我说的是真话。”   温安臣抬手按了按额角,忍着脾气,“你说的是胡话。”   旁边姜宁和卫长昀默默对视一眼,忍不住笑起来。   上回聂丛文来家里,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话,他们还以为之后顺理成章的,聂丛文就会跟温安臣表明心意。   谁知道压根没有,聂丛文还跟以前一样对温安臣。   其实也不完全一样,还是有一些不同的。   聂丛文凭一己之力做到了时而过分殷勤,时而刻意回避,弄得温安臣不耐烦了。   姜宁知道后,对此表示有的人单身到现在是有道理的。   温安臣对聂丛文的喜欢,分明在十七八的年纪就有了,硬生生拖了快十年,当事人才反应过来。   “什么胡话,我说的是真心话。”聂丛文又凑近了一点,几乎要挨着温安臣的脸,“我对你,从来不说假话。”   温安臣并未往后仰,而是专注地盯着他,“是吗?”   聂丛文点头,嗯了声,“我不骗你。”   这气氛看着……   姜宁扯了扯卫长昀的衣袖,使了个眼色,默契地起身,连带着摇篮里的幼安都一起抱走。   外面爆竹声那么响,孩子都能睡着,这点动静毫无影响。   姜宁给卫长昀怀里的孩子扯了下襁褓,眼神往后瞟去,意外发现温安臣看了过来,似乎想挽留他们。   他连忙轻摇头,低声对卫长昀道:“赶紧走。”   卫长昀疑惑道:“还要走多快?”   姜宁别有深意地笑起来,“走慢了,要耽误一桩好姻缘。”   “哎呀,走了,先把幼安抱回房,我俩也偷空歇会儿,不还得守岁放炮,可早着呢。”   “回房后眯一会儿?”卫长昀问:“还是下会棋?”   “才不跟你下棋,每次跟你下棋一定输。”姜宁朝着他皱了皱鼻子,“不过可以玩别的。”   卫长昀挑眉,“玩什么?”   “猜谜呗。”姜宁想了想,“除夕这不是很应景。”   除夕猜灯谜,还能有什么比这个更应景。   “有什么奖惩吗?”卫长昀问:“或者单单是奖励。”   姜宁想了想,摸摸下巴,“谁输了就给对方一个心愿笺,不过一个灯谜算一次太多,五次算一张好了。”   卫长昀笑着点头,对姜宁这样灵机一动的主意,一向都是佩服的。   换作旁人,真不一定能想出来。   -   他俩说着话悄然离开,温安臣无奈地收回视线,看着面前半醉的聂丛文。   姜宁的用意他知道,可有些时候,保持这样的不清不楚,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尤其是——   局势不稳,他尚不知前路如何,何必要拖着聂丛文一起。   “你到底是真醉还是装醉?”温安臣推了一下聂丛文肩膀,“什么不骗我,你骗的还少吗?”   从第一次两人一起赴京赶考,分明因为会试失利难过,还要照顾他接下来殿试的心情,故意装作不在乎。   之后离京,说着三年后再见,结果才一年,就一个人到了金陵,还说是替父母探亲,结果几乎都跟他待在一起。   诸如此类的事情太多,就更别提小时候,担心他挨骂挨打,什么错都往自己身上揽,成了大人心里调皮捣蛋的家伙。   聂丛文趴在桌上,抬眼盯着温安臣,“我那是为了你好。”   温安臣哼了声,道:“为了我好?”   聂丛文脑子被酒意熏过,说话迟钝反应还慢,“你分明不喜欢一个人过节,却每次都不说。”   “你总是说我形式不拘一格,难道你未发现,过去两年多里,我每次入京的时间吗?你当真不知道吗?”   温安臣一怔,随后面色变了变,“什么……”   “每年的端午、中秋,我都会入京跟你一起过,还能是什么?”   聂丛文往前一挪,忽然抓住温安臣的手,“我爹娘总问我为什么,我说你一个人在金陵,身边也没有一个熟悉的人,多孤单。”   温安臣呼吸一促,忘记把手抽回来,思绪随着聂丛文的话,已经回忆起两年多里的端午和中秋。   是了,聂丛文都在。   不止在,还从岳州带来粽子、月饼,总是提前三五日到。   “安之,你我相识已有二十载,从你还这么点大的时候,我就想保护你了。”   聂丛文直起身,“和你做一辈子的朋友。”   沉浸在回忆里的温安臣,听到朋友两个字,倏然回过神,猛地缩回手,眼神也淡了下来。   朋友。   他何时说过他们不是朋友了?   温安臣冷声道:“聂丛文,你醉了。”   甩了甩袖子站起来,“这里有客房,你若回不了住处,便跟长昀他们说声,今晚你住在——”   “你又要丢下我!”聂丛文踉跄起身,一把抓住温安臣手腕,力气从未有过的大,几乎要勒断他手腕。   抓着人抵在屏风旁的梁柱前,“是不是一遇到什么事,你就想丢下我,一个人去?”   温安臣蹙眉,微抬起眼看聂丛文,“松手!”   “我今天要是松手,那我就是狗!”聂丛文低头靠近,“你明知道我在乎你,还知道我对感情之事不开窍,所以就不告诉我你喜欢我,也不让我想明白我喜欢你的事,你才是逃避的人。”   借着一点酒劲,聂丛文变得有些凶狠。   却在看到温安臣吃痛蹙眉时,又松了手上力气,语气也放软,“疼了?”   温安臣靠在梁柱上,听他一会儿一个语气,还不撒手,只觉跟狗一样,脾气不定。   “不是不松手?甘心当狗?”   聂丛文被他这句话逗笑了,磨了磨后牙,低头凑近道:“我刚才说的话,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就记得这句了?”   温安臣少有地愣住,连反驳的话都没想出来。   “我说你喜欢我这么久,不让我知道就算了。”聂丛文盯着温安臣,“为什么我想明白了喜欢你的事,你还要逃避?”   分明是两情相悦,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聂丛文不明白,所以他要问个清楚。   喜欢就是喜欢,不会有其他的可能,他想得很明白了。   温安臣别开脸,“你在说什么?谁说我喜欢你的,再说了,我——”   编到后面,他有些编不下去。   他喜欢聂丛文的事,或许早就不需要人来说,只要是眼明心亮的人,都看得很明白。   不用太久的相处,甚至不需要关系多亲近,只需要看到他们在一起相处,多想一点,就能看得明白。   温安臣往后一靠,放弃挣扎了一般,闭上眼道:“所以呢?彼此喜欢就得在一起?谁告诉你的——”   后面的话还未说完,唇上被轻咬了一口,他倏然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聂丛文。   唇齿相碰的那瞬间,他好像闻到了一点梅子酒的味道。   不知道是聂丛文身上带的,还是真是唇边的气味。   “我说的,互相喜欢就得在一起。”聂丛文第一次亲人,没有经验,也只是啃咬了几下。   退开后,盯着他眼睛认真道:“我知道你的顾虑,但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温安臣听着外面逐渐响亮的鞭炮声,却觉得那声音渐渐变远,反而是心跳声愈发鼓噪。   太响了,像是要从心口跳出来。   “让我跟你一起面对,不管是什么事。”   聂丛文握住他的手,手指逐渐扣紧,“安之,你该信我的,不用一直保护我。”   话音未落,他便把温安臣抱住,“从小到大这么多次,你替我挡了不少父母的骂,这一次,别把我推开了。”   温安臣迟迟不开口,连身体都未放松,在聂丛文怀里也是紧绷的。   良久,他才放松下来,认命一般倾身靠在聂丛文肩头。   “好,我答应你。”   温安臣闭上眼,回握住他的手,“不会推开你。” 第258章   子时三刻才到,大街小巷全是各家甩出的鞭炮,鞭炮声陆陆续续响起来,硝烟味四散开,弥漫了整座城。   卫府门口放了三串鞭炮,守岁到这会儿的人全堵在了门口。   姜宁把怀里睡醒的幼安交给朱红,朝卫长昀使了个眼色,而后跟聂丛文和温安臣道:“马上就是新年,你们也放串鞭炮吧,去去霉气,来年都有好运。”   卫长昀点燃手里拿的线香,走到姜宁旁边,递了过去,“鞭炮准备得有,放了就当心里有个慰藉。”   “图个好彩头,也没什么。”   姜宁立即点点头,示意他俩别客气。   其他人都不知道其中的意思,只当是聂丛文和温安臣在家里过年,没能和家人团圆,所以他俩格外照顾。   只有他们明白,如今的局势,年后还不知道是什么样。   身在朝堂,就做不到置身事外,只有牵扯深浅之分而已。   聂丛文伸手接过来,塞进温安臣手里,“一看你就是前两年放鞭炮时嫌吵的人,今年该放了哈。”   被说中的温安臣拿着线香,难得露出一丝无措,严肃地盯着聂丛文,“你去点。”   聂丛文诧异过后,放肆地大笑起来。   温安臣一看他笑,就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忍无可忍地抬脚踹过去,“你到底要不要放鞭炮?一会儿误了时辰。”   旁边姜宁和卫长昀一头雾水,没明白聂丛文突如其来的欠揍行为是图什么。   聂丛文心甘情愿地让温安臣踢了一下,才慢悠悠躲开。   “他从小就是个少爷,别说放鞭炮了,连鞭炮的引线长什么样他都不知道。”   温安臣咬牙,“聂丛文!”   聂丛文哎了声,站在鞭炮旁,“这可不是我编的,你本来就不会。”   姜宁低咳一声提醒,生怕等会儿真吵起来,“时辰差不多了,守岁放鞭炮就图一个卡点,赶紧放了回去吃汤圆。”   卫长昀嗯了声,弯腰用线香去点引线。   他一动,姜宁和聂丛文自然是一块点燃鞭炮。   三个人点完引线,飞快跑回台阶上,生怕慢一步被炸伤。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震天动地的动静,别说他们一家,隔一条街都能听到。   卫小宝堵着耳朵,大声道:“大年初一,福到吉到!”   “恭喜发财,红包拿来!”卫小小紧跟着说了句,笑嘻嘻地朝身边周庚伸手。   姜宁恰好过来,抬手轻轻拍了她脑袋一下,“小财迷。”   卫小小半点不恼,笑起来,“二嫂嫂,恭喜发财呀。”   姜宁被逗笑,捏了一下她脸颊,“懂得拿我打趣了?红包没收。”   “宁哥哥,我错了!”卫小小连忙撒娇,“那我喊你哥夫也可以,反正二哥也不介意。”   话才说一半,就又被人捏了脸。   卫长昀从后面拎起她衣领,往里面一带,把人从姜宁面前带走,“跟谁学的这些?”   卫小小求就地看向姜宁,又朝朱红他们看去,一脸知错的表情。   还不等姜宁开口,卫长昀的眼神也跟着扫了过来。   姜宁一愣,对他挤出一个笑,随即跟在聂丛文和温安臣后面往里走,“温大哥,你真的从小到大都没放过鞭炮吗?”   温安臣对着聂丛文能踹他,对着姜宁只能不好意思地挠头,嗯了声。   “家里不让,我也觉得吵,每次放的时候都站在最后面。”   “不止站在后面,还会捂着耳朵,就是嫌吵又害怕——”聂丛文说一半,倏地噤声。   不好意思地朝着温安臣露齿一笑,“我闭嘴。”   温安臣收回视线,道:“也不是怕,是吵得心慌,而且全城都在放,有点儿——”   “闹腾。”   姜宁大概能理解温安臣的心理,笑了笑,“其实我也一样,每次守岁都困得睁不开眼,但一想到这是除夕,又觉得该守到那时候,毕竟一年就一天。”   小时候也会奇怪,为什么大人到点要把睡着的他叫醒,长大一点,久了就习惯了。   “其实,不讨厌。”温安臣担心姜宁他们误会,便道:“谢谢你们。”   姜宁道:“这有什么好谢的,大家都是朋友,而且温大哥你——”   “其实也暗中帮了我们不少啊。”   卫长昀的确没有什么错处可以让人抓住把柄弹劾,可朝廷里,哪里是行得正就能享太平的地方。   哪怕温安臣不说,但他做的事并不少。   不然他们在京城里哪能这么舒坦,尤其是被三皇子盯上,还与太子那边有瓜葛。   若无人在其中周旋,定不会这么太平。   就像是大皇子那边对他们按兵不动,一定是傅易安在从中斡旋。   闻言温安臣愣了愣,随后摇了摇头,“与你们所做相比,我所做之事,并不算什么。”   “你与长昀所走之路虽有不同,可我相信你们心中所想是一样的。”姜宁坦然道:“朝廷沉疴已久,需要有新的人来打破僵局,否则大厦将倾之日,覆巢之下无完卵。”   温安臣看了看姜宁,并未说什么,只看向了被卫小小抓住求救的聂丛文。   是了,哪怕他们所行之事、选择之路有不同,最终都是殊途同归。   他一直觉得,这条路上能够作为同伴的人很少。   然而是他太过自负,忘了还有这么多的人与他一样,都是十余年苦读,怀揣着一腔抱负参加科举,入仕为官,只为一展心中抱负。   不只是卫长昀,还有聂丛文、沈明尧、齐时信、李平铮……   无数在科举里脱颖而出的人。   “汤圆出锅了,大家快进屋,大人六个,小孩三个,吃完都平平安安、团团圆圆。”   朱红抱着幼安,站在厅前喊了一声,“新的一岁,都记得进门前摸福沾沾福气。”   卫小小在聂丛文和卫小宝的帮助下,挣脱卫长昀的控制,一溜烟跑进前厅。   周庚去厨房那边帮着端碗,和陆拙有说有笑。   进了厨房,和方管家、李叔一块把汤圆盛到碗里。   春娘和小桃在摆桌椅,又布置筷子,生怕一会儿坐不下。   “走了,去吃汤圆,今天可做了不少馅。”姜宁看温安臣还在想事情,抬手拍了他一下,“芝麻馅、花生馅,还有红豆沙和香芋馅的。”   温安臣一愣,看着姜宁。   姜宁对他笑着点下头,转身便几步跑到卫长昀身边,拉住他手腕,“一会儿有红豆沙的,给我。”   卫长昀偏过头看他,“只想吃红豆沙的?”   姜宁嗯了声,“其他的味道吃腻了,红豆沙的虽然甜,但我在里面加了点别的,所以还好。”   卫长昀挑起眉,“难怪下午你进厨房,好一会儿才出来。”   “所以给不给我嘛?我要有花生馅的,我跟你换。”姜宁撇嘴,“这样你也不吃亏。”   跟在后面的聂丛文听了两耳朵,皱起眉头,拉了一把正欲往前走的温安臣。   温安臣不解地看他一眼,正想问,人就凑到自己面前来。   “你想吃什么馅的?不用跟我交换,我都给你。”聂丛文悄声道:“不行,我去厨房看看,帮你弄点。”   原本还一脸纳闷的温安臣,神情渐渐柔和下来,抬手推开他凑过来的脑袋。   “不用。”   “……我都吃。”   聂丛文哎了声,看他往里走,连忙追上去,“你不是不爱吃芝麻吗?那给我吃啊。”   -   大年初一睡懒觉,是家里的传统了。   聂丛文和温安臣是昨夜里吃过汤圆,随后便离开的。   虽挽留了一阵,但人家也有仆人、小厮要顾及,大年初一的不在家里不好。   送走他们,姜宁和卫长昀张罗着收拾完,这才睡眼惺忪的回到房里。   眼看着快到午时,卫府上下除了年纪大的,习惯了早起外,其他屋子全都房门紧闭,都还未起得来床。   姜宁在被子里翻了个身,滚了圈便进了卫长昀怀里。   寻了一个位置靠着,舒服地哼了声,脑袋蹭了蹭又闭上眼继续睡。   卫长昀原本就睡得差不多了,是要醒了的。   被他这么一靠、一蹭,人醒了大半,睁开眼往窗外看了看,发现天色大亮,不过因为床帐的缘故,这一角还昏暗。   床边摆着的摇篮是空的,孩子就没跟他们一块睡。   一是他们睡得晚,耽误孩子睡觉;二是他们醒得晚,怕孩子早上饿醒了吵他们睡觉。   所以昨晚就挨着朱红睡了。   卫长昀听了下院子里的动静,没什么声响,便放松下来,挪了挪姜宁枕着的胳膊,目光扫过隆起来的被子。   原本就穿得随意、松垮的里衣,这会儿领口散开,脖颈连着肩、胸那一片都袒露着。   上面深深浅浅的痕迹分外明显,都是才留下不久的。   收回渐深的眼神,卫长昀拉好被子,刚准备再陪姜宁睡会儿,便被人握住了手。   “有一点酸。”姜宁拉着他手放到后腰,“这里,你帮我揉揉,我手腕也酸。”   卫长昀的手轻轻贴在他后腰,手指按了两下,“这里吗?”   姜宁嗯了声,“就这一圈吧。”   说着打了个哈欠,“我发现你越来越凶了,也不听我的,我都说了缓缓,你——”   “下不为例。”   卫长昀一边给他揉腰,一边靠近了道:“可你有时候说缓缓,分明是反话,那我听还是不听?”   姜宁哈欠打一半,微张着嘴。   听他说完,挑起眉梢道:“自是——”   “不听。”姜宁攀住他后颈,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你都说了啊,我说的是反话。”   后腰贴着的手一顿,不过片刻,便用了力道把人直接揽到了身上,膝盖屈起,将人禁锢在怀里。   卫长昀稍一用力,按住人,“好。”   “新年快乐。”不给姜宁回话的机会,微仰起头,堵住了他说话的机会。 第259章   过了大年初一,该忙的又忙起来。   好在尚在过年期间,事情不多,哪怕是到衙署和酒楼去,比起往日都算得清闲。   只是阴沉沉的天持续了好几天,连久居金陵的百姓都受不了,纷纷感慨今年的天不好,哪有过年不出太阳的。   前几年的正月,大半的时间可都是晴天。   然而朝廷却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每日出入宫门的官员,出来时脸色都算不得好。   年后的第一次早朝,明德帝抱恙露面。   然而不到半个时辰就仓促退朝,改为在殿内与内阁、六部议事。   那之后,早朝又一再推迟,都改为议事。   朝野上下无一不是胆战心惊,生怕哪一日夜里醒来,是谁家的刀架在脖子上,问他支持谁继位。   夜里都睡不踏实,就日夜祈祷宫里那位能平安无事。   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又是谁放出的消息、谁煽动的民情,难以辨别。   但肯定不是空穴来风。   卫长昀虽没有参与到议事中,却从允王出现在大理寺的次数推断,当今天子的身体怕是撑不了多久。   他知道,姜宁自然也知道。   上元节才过,金陵坊间也渐渐有了传言,说皇上欲废太子,该立大皇子为储君。   又有人说,大皇子仁德大义,体谅民间百姓,萧家又是忠臣,当为储君。   自是也有人提起三皇子,说他不争不抢,出宫立府时间早,离百姓更近,要是他为储君也比太子好。   几番传言悄无声息地传遍了整座金陵,连一些朝廷官员都跟着猜测,皇上是不是真的要另立储君。   姜宁坐在厅内,正和方管家说年后家里要添置的东西,瞥见卫长昀撑着伞走进来,肩膀处有淋湿的痕迹。   和方管家交代外,迎上前去。   “外面雨这么大,早知道应该让陆拙去接你。”   卫长昀把伞递给陆拙,拂去衣服上的水渍,“没什么要紧,穿得厚实。”   姜宁点头,示意陆拙去厨房把煮着的红糖姜汤端来。   这几日天气不好,酒楼里不少人都染了咳嗽,好在都不严重,只有一两个是风寒在家休息。   回到家里,姜宁听到方管家有些咳嗽,又担心家里其他人也受寒,赶紧让李叔用红糖煮了姜汤,每个人喝一碗,去去寒。   “今日衙署一切都还好?”姜宁边坐下边问道:“我今日从酒楼回来,发现城内禁军多了不少,查得很严。”   卫长昀跟着他一起坐下,“衙署一切正常,只是今日允王又未到衙署,已经第三日了。”   姜宁愣了愣,“连着三日未到了吗?”   卫长昀嗯了声,“算上今日,应该是第四天了。”   身为大理寺卿,哪怕是宗室王爷,也不应该,可以说是渎职了。   然而允王一直未到,就说明宫里的事脱不开身。   姜宁看向卫长昀,神情里露出几分担忧,“长昀,若是——”   “前一阵我跟苗哥儿打听了,打算明日请几个护院到家里,可以按月请,都是从武行里出来的练家子。”   “信得过吗?”   卫长昀自是明白姜宁的意思,“衙署的人都是公差,我不能贸然调动,除非——”   “我知道,所以我才问了苗哥儿。”姜宁接过他的话,“只是你务必要小心,我更担心你。”   一旦朝廷或者金陵真有什么变动,那卫长昀的处境怕是危险。   先不说三皇子与他们的恩怨,便是大皇子恐怕也不会留下一个硬茬,日后许会生出岔子。   他们尚且可以用武力抵抗,卫长昀若是入狱,便无生路。   “太子与李首辅已有准备,城内禁军便是他们在调动。”卫长昀道:“如今他是太子,皇上病情严重,自是由他代为打理朝政,又有李首辅从旁协助,一时半刻动摇不了。”   “可若是延州的人马已经悄悄……,你们可知数量?”姜宁蹙眉问:“赵洵那边,看似放弃,但他手里握着的牌,我们更摸不清楚。”   赵珏与延州有所往来,军营里的兵马看似受朝廷兵部管辖,但实际上是否与私兵有所勾结,如今谁都说不准。   如果赵珏先煽动百姓,宫里再有人相助,到时以清君侧的名义入京,只要能赢,后续还不是任由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卫长昀捏了捏眉心,抬眼对上姜宁询问的眼神,“延州兵马,我和沈大哥他们粗略算过,多则三万,少则一万。”   但不管是三万还是一万,若真闯京,金陵周围驻军加上城内、宫内禁军都不过一万人,顶多实力相当,不能确保赢。   “一万……”   这一万里,还有一些不能动的禁军,要守宫门的。   那城里的百姓怎么办?   姜宁不再说话,心里已经预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哪怕赵珏下令不得伤害城里百姓,可一旦私兵入城,事态就已经不受控制,打砸烧杀一定会有。   可是如今的局面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们自身都难保,如何能挡得住私兵。   “这几日你务必小心。”姜宁语气严肃道:“至于酒楼,位置不在从城门到宫门的必经之路上,明日我便安排酒楼的营业时间,尽早歇业。”   按照他对这类宫变的了解,要么是清晨要么就是入夜,一是好遮掩行踪,二是措手不及。   让酒楼里的伙计和客人都能早些回家,能躲起来便躲起来,总好过在大街上或者酒楼这种显眼的地方待着。   卫长昀点点头,听着姜宁的安排和询问。   问一句他答一句,说什么都有回应。   直到姜汤都快凉了,有人来叫他们吃完饭,姜宁才停了下来。   起身时,卫长昀拉住他的手,察觉到凉意,合掌搓了搓,“不会有事的,吉人自有天相。”   姜宁看向他,“什么时候信这个了?”   卫长昀忍不住笑了起来,“从你到我身边开始,觉得偶尔信一信这些,应当会心诚则灵。”   心诚则灵。   有的事的确是这样。   姜宁握紧他的手,点点头,“嗯。”   “不会有事的。”   哪怕金陵的天变了,这世道里,也该有他们的立身之处。   -   黔州距金陵上千里之隔,从山路到水路,哪怕是快马加鞭也要十日左右。   王子书一行人从黔州府出发,乘马车赶往岳州换水路。   途径渡口时夜宿,正在大堂里烤火闲聊,忽然外面一阵动静,跟着便有一队官兵进来。   渡口的官驿里有不少都是进士出身的人,立即询问对方为何深夜如此。   谁知官兵叫来驿丞,直接将榜文交给他,并勒令三月内不得饮酒作乐,违令者斩。   驿丞毕恭毕敬地送走官兵,战战兢兢打开榜文,直接当场跪下。   “这是——”王子书和赵秋、谢蕴对视一眼,正打算问,就见驿丞俯身磕头。   “皇上,薨了!”   什么?皇上驾崩了!   官驿里其余人一听,只觉膝下发软,接连跪在地上,俯首磕头。   王子书心里一惊,第一个想的不是天子驾崩,而是尚在京城里的一众好友,不知道情况如何。   赵秋身上一软,连忙扶住桌子,看向王子书,又看看同样愣住的谢蕴。   “宁哥儿他们——”   谢蕴只觉眼前一黑,“不行,我们得尽快进京,哪怕多一个人出主意,四处奔走也是好的。”   说着话,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发抖。   王子书定了定心神,拉起赵秋,飞快道:“明日一早,我们快马入京,不走水路了。”   “蕴姐,你要是会骑马,便与我们一道,要是不会的话,你随后再来,我们先入京看情况。”   “我能骑。”谢蕴道:“我和你们一起进京,现在就去挑几个身手好的一起,路上还能有照应。”   王子书嗯了声,随后看向外面漆黑的天色,心却往下沉。   不知是不是那些官兵进了城,刚才还寂静无声的夜里,突然传来了鸣钟声。   钟声遥遥传来,听不真切,然而金陵的天早在几日前就变了。   -   “宁哥儿,你要不要再吃点东西?”   顾苗看姜宁放下筷子,劝道:“明尧又去了一趟,应当还有一个多时辰回来,说不定能知道一些消息。”   姜宁摇头,“你不用担心我,我吃饱了的。”   视线往外扫去,“我只是在想,为何要留他在宫里,既不在刑部,也未去大理寺。”   “太子、不对,是皇上这么做,说明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顾苗不清楚其中的关系,安慰道:“总比——”   “入了刑部大牢要好。”   闻言姜宁站起身,缓步走到门口,朝皇宫的方向看去。   尚在冬日里的金陵冷得透骨,加上昨日才下的雪,这会儿满城素缟,竟是白茫茫的一片,有些刺眼了。   “我怕的便是这个。”姜宁回头看向顾苗,“温大哥和傅大学士一同入了狱,是因为他们都另有其主,可长昀不同。”   偏偏就因无主,而变得更难办、更棘手。   五天前,明德帝驾崩。   然而消息还未传出前,赵珏与萧家所带兵马趁夜入城,城内火光四起,官员百姓紧闭门户,生怕被闯入家中。   不少与赵珏为敌的官员成了靶子,家里乱成一片。   卫府家宅小,十几个护院倒是能守得住大门,却也险些被破门而入。   全家上下都提心吊胆,躲在一间屋子里。   姜宁和陆拙跟护院守在前门,手里拿着火把,旁边放了一堆炮仗,心想要是门破了,大不了就鱼死网破。   然而这场宫变,直至天微微亮起才彻底消停。   只是姜宁从那天早上起,就再未见过照常去衙署办公的卫长昀。   “苗哥儿,刑部大牢那边看守甚严,连平铮和齐大哥去了都毫无收获,更何况是宫里。”   姜宁垂了垂眼,“长昀他,怕是忤逆新君了。”   为朋友之情,亦是为师生一场。   卫长昀的性子就是这般,向来少说多做,偏生又重情重义。 第260章   “嘭嘭嘭——”   天色尚早,不过露出一点灰蒙的鱼肚白,卫府大门外有三人行色匆匆赶来,疾步走上台阶,用力拍着门。   连着几日都守在门房的陆拙,听到声响后,一个激灵醒来,连忙抬起门栓。   “谁,可是有——”   “王公子、赵公子,还有谢姑娘,你们怎么……?”   谢蕴顾不得跟他解释,提着裙摆抬脚往里走,“宁哥儿怎么样?卫长昀可有什么事,还有其他人呢?”   王子书和赵秋跟在他后面,等着陆拙回答。   眼下这情形,陆拙反应过来,连忙道:“大人已经在宫里待了六日,东家今日去了酒楼,然后——”   “温大人与傅大学士都入了狱,还不知道情况如何。”   三人脚下一顿,齐齐看向陆拙。   “温安臣入狱了?”   “温大哥为什么会入狱,不是太子顺利登基了吗?”   陆拙摇摇头,“我们都不知道内情,大人在宫里见不到,去刑部也打听不到一点消息。”   王子书思忖片刻,“宫里可有什么音讯?”   “李大人和齐大人都去打听了,都打听不到。”陆拙望着他俩,“聂大人四处奔走,这两日守在刑部外,只能确定温大人还活着。”   旁边谢蕴捂住嘴,眼圈一下红了。   其实她跟温安臣不太熟,可聂丛文相处挺多,慢慢的就都熟了。   刑部大牢那是什么地方?   一般穷凶极恶的歹徒关在那里,不用几日都会变得不成人样,温安臣进去后如何能活得了。   赵秋拍了拍谢蕴的肩,问道:“那温大哥情况如何?”   陆拙叹气,“昨日我去给聂大人送饭的时候,问了一句,聂大人说只要人还活着,那一切都有可能。”   一听这话,三人都松了口气。   是,只要人还活着,那就有希望。   -   经历了一场宫变,向来繁荣的金陵,难得露出几分萧条。   姜宁从酒楼出来后,手里拎着食盒,朝着刑部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打量着四周的商户,大部分的生意都不如前,逛街的人也少了许多。   等到了刑部,街边的人就更少了。   姜宁看了一眼重兵把守的刑部大门,垂了垂眼,朝着旁边的一家客栈走去。   大堂的掌柜看到他,一眼就认出来了,往楼上指了指。   “客官来得正好,那位客官这会儿还在楼上,没去刑部门口待着。”掌柜低声道:“能劝则劝吧,这回抓进去那么多人,我就没见到能出来的。”   姜宁朝他点头,并未说什么,“这段时间,有劳掌柜照顾,后面有什么消息,还麻烦您去一趟揽月楼,告诉我们。”   将一锭银子放到柜台,“多谢。”   天底下不会有人跟钱过不去,掌柜也不会。   拿起银锭,摇了摇头便又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姜宁提着食盒往楼上,到门外时,连房门都懒得敲,直接推开门进去,径直走到桌旁。   靠在窗边的聂丛文动了下,转头看见是姜宁,又转了回去。   姜宁打开食盒,“刑部那边还未有消息,宫里也是,你在这里待着也好,要是有人能从里面出来,也是一个信号。”   “这是温大哥最爱吃的东西,你尝尝?”   聂丛文原本没什么反应,听到温安臣的名字时,眼眶瞬间红了,忍不住问:“他还能出来吗?其实他身体也不算好,只能说是没什么病。”   “我不知道。”姜宁不许诺,只道:“但我知道,你要是再不吃点东西,那就等不到温大哥从牢里出来。”   聂丛文怔然,“可是我才跟他表白心意,都不到一个月。”   姜宁放好碗筷,走到桌旁,“来日方长,眼下尚不知前路在哪里,可也还不到绝路。”   只要人还在,那所有事情都有转机。   哪怕是上了断头台,都还能在刀下把人抢回来。   “长昀他——”   “我想好了,去一趟宫里。”   聂丛文猛地回过神来,立即道:“你去宫里做什么?长昀在里面生死未卜,难道你还要陷——”   话音戛然而止,懊恼地看着姜宁。   比起刑部这边,还能知道温安臣和傅易安尚且活着,宫里的消息完全断了,连允王都在宫里迟迟未露面。   卫长昀是生是死谁都不知道,别说消息,连只苍蝇都飞不出来。   “全天下,只有我去,才能见到当今天子。”姜宁看了眼惊讶的聂丛文,“如果三日后我出不来,那就麻烦聂大哥了,跟平峥、齐大哥见一面,想想看揽月楼如何安顿,凭着揽月楼的分红,家里的人应当后半辈子都不愁。”   “姜宁!”聂丛文恼道:“长昀说过不能让你冒险,就算你要进宫,我跟你一起去!”   姜宁倏然睁大眼,露出一丝茫然。   “京城里发生这么多事情,长昀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哪怕你们之间毫无保留,亦能猜到可能会受牵连,但他知道你的性子,所以让我务必要劝住你。”   聂丛文好似终于回过神来,“太子能继位,是什么手段我们都一清二楚,否则以大皇子的兵力,还有三皇子的心计,他当真能稳坐太子之位这么多年吗?”   姜宁闭了闭眼,攥紧了拢在袖中的手。   “你不能进宫,那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路,你——”聂丛文声音发涩,想到了温安臣,“你想一想幼安,他还那么小。”   倏地,姜宁觉得心口发疼,像是被针刺了一样。   幼安,幼安。   愿他能一世平安。   姜宁睁开眼,朝远处的刑部看去。   “不会,我会把他带出来。”   姜宁坚定道:“不只是他,还有温大哥,或许……”   连傅易安也能保住一条性命。   聂丛文皱起眉,“这不可能,你打算怎么做?不是,姜宁,哪怕你要进宫,也要跟我交个底,否则我们在外面什么都帮不了你。”   “太子欠我们一个人情。”姜宁深吸一口气,“我还有一个东西,足以跟他换四条人命。”   聂丛文疑惑,“什么东西?”   姜宁道:“只能告诉他的东西。”   -   卫长昀站在殿内,望着窗户,不时侧耳听外面的动静,然而外面很安静,什么都听不到。   第七天了,他被关在这里整整七天。   每天除了有太监送饭进来外,他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甚至连跟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新天子不召见、允王也不露面,仿佛从他入宫起,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他知道,这是要晾着他,等到他自己服软。   其实,卫长昀都不明白他需要向新天子表什么衷心,难道他忠于朝廷的态度还不明显?   不过也正常,新天子要的是忠于君的人,而非忠于天下社稷的纯臣。   这么关着,对他而言并不算折磨。   毕竟从前在私塾、家里,他也不是多言的人,常常能沉浸在书里好几日不跟人交流。   可他也知道自己的软肋,是姜宁,是幼安,更是家里的其他人。   卫长昀只能不停地说服自己,姜宁一定会知道怎么做,不会贸然行动,如果、如果他有什么事,那姜宁也会好好活着。   姜宁、姜宁、姜宁……   卫长昀绕回椅子旁坐下,正欲闭上眼,却听到门外有了脚步声。   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   和之前都不一样。   卫长昀睁开眼,却不着急起身,只是平静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然后看着它打开。   门缓缓打开,逆光的三道身影立在门口。   卫长昀抬起眼,盯着正中间的人,并不说话,也不行礼,只是心里已有了定论。   “天底下和你一样大胆的人不多。”赵歧走进殿内,沉声道:“卫长昀,你可知朕已是天子,是天下的主人。”   卫长昀不语,目光从他身上移向他身后。   允王和李首辅站着,都在看他。   “天下的主人?”卫长昀笑了声,“我以为百姓才是天下的主人,而天子不过是——”   瞥见允王朝自己递来的眼神,他顿了下,“历朝历代,几经天子轮换,真正能稳坐天下的,只有百姓。”   换了个天子、换了个国姓,对百姓而言,并无什么特别。   哪怕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最终都要回归到百姓身上。   如果天底下只有天子和大臣,没有百姓,那国将不国、家也不成家。   “大逆不道!”李首辅斥道:“你身为朝廷命官,对天子不敬、口出狂言,该当何罪!”   赵显霖立即道:“长昀,你与其他二人又无牵扯、私交,今日局势已定,又何必——”   “大理寺依旧是你的去处。”   闻言卫长昀终于起身,看着眼前三人,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我的去处?那温安臣呢,在陛下眼里,他的去处是哪里?刑部大牢或者地府黄泉。”   李首辅上前一步,“卫长昀,不要仗着你是进士出身,又得陛下网开一面,就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温安臣心有不正,更是斡旋与多方之间,他——”   “李首辅当真认为他论罪当诛?”卫长昀眼神一凛,扫向李首辅,“那当年老师教授你多年,可否也与其同罪?”   一旁的赵显霖闭了闭眼,不忍再看。   犟脾气,真是半点不留余地。   “你、你——!”李首辅气急,向赵歧拱手道:“陛下,卫长昀恃才傲物、目中无人,更不把陛下和朝廷放在眼里,还请陛下治罪,以儆效尤。”   卫长昀神色丝毫未变,看向赵歧。   年轻的新帝,不过短短几日已与从前大有不同,眉间不怒自威,盯着卫长昀似在忍耐。   再有才华与谋略的人,只要不听话,对于帝王而言都不是一把好刀。   “你——”   “陛下!宫门外有急信,说是揽月楼的姜宁求见。”   急匆匆跑来的太监跪倒在地,伏首道:“他、他说要是不急传陛下,便将事情公之于众。”   卫长昀脸上的镇定,在听到姜宁的名字时,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痕。 第261章   巍峨大殿、厚重宫门,踏进皇城的人无一例外都会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手握再多的权力和财富,也不足以与天地抗衡。   站在大殿内的姜宁打量了一圈,反而没那么紧张,哪怕他是第一次进宫。   他静静地站着,只是在想赵岐什么时候会来,身边会有谁,见到他会说什么,又能不能把卫长昀直接带来。   但想也知道,赵岐不可能在条件谈妥前,就让他见到卫长昀。   念及此,姜宁叹了口气,肩膀也耷拉下来。   走一步看一步,总之他能进宫,就代表着赵岐还未赶尽杀绝,至少能确定一件事——卫长昀暂时平安。   姜宁站了好一会儿,脑子里的画面已经从跟赵岐据理力争,变成了皇宫真的好大,这么久了赵岐还不来。   住在这地方,要不是特地召见,一年都见不到一面吧。   正想着,外面传来声响。   姜宁诧异转过身,便看到走来的赵岐,还有一位在学士府见过的人——李首辅。   表情怪凶的,看起来刚跟人吵了一架。   姜宁压下心里的想法,弯腰向赵岐行礼,“草民姜宁,拜见陛下。”   赵岐拂袖从他旁边走过,坐到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盯着姜宁,“好大的胆子,敢只身闯宫门?”   “你可知道,如果不是朕早有交代,你会被乱箭射死。”   闻言姜宁一愣,才直起身,又微微弯腰道:“谢陛下皇恩,草民的确胆大妄为,只是事出有因,不得已为之。”   “不得已为之?”赵岐冷声道:“如果天底下的人都和你一般,人人都事出有因,擅闯宫门,那可还有王法?”   姜宁蹙眉,自然是知道赵岐的意思,思索后才道:“天下律例皆该服务于百姓,倘若百姓都变成事出有因,那自是该为百姓敞开大门申诉冤情。”   “如若连律例都不能站在百姓一方,那天底下又有谁还能为百姓伸张正义。”   姜宁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地看着赵岐,“只有律条如铁,一视同仁,百姓才能安心。”   李首辅道:“巧言善辩。”   姜宁并不恼怒,只是看向赵岐。   其余人的看法对他而言不重要,眼下能决定他争取结果的人是赵岐。   “你与卫长昀倒真是一般性子。”赵岐知道他的来意,不绕弯子,“只不过你更懂得如何回旋,而他更直接。”   “并非他不懂得周旋的道理,只是他相信皇上是一位明主,才不得不这般做。”   姜宁顿了顿,不自在地吞咽后,“一位明主,是不会杀全心为百姓的人。”   他这句话一说完,赵岐和李首辅的神情就变了。   普天之下,也只有姜宁敢这么做,想要凭一句话就将帝王的杀心劝阻。   可哪有这般容易。   “你说的是卫长昀?还是刑部大牢里的温安臣、傅易安。”赵岐好整以暇地往后靠着,神色逐渐松弛,“如果是卫长昀,那你确实应该这么笃定,朕不会要他的命。”   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   姜宁知道自己不管再如何能言善辩,最后都躲不过去的。   卫长昀的命对赵岐而言,不是非杀不可,所以即使他不来,过不了多久也能放回去。   他们是一样的,只是在为他人求一条活路。   “皇上。”姜宁抿唇,看向赵岐后跪下,“草民不知朝堂里的重重关系与复杂,对于那些权力之争也不过片面了解,但——”   “长昀在这件事上绝无半分私心,只是想为他二人争取一条活路,因他们所做之事,罪不至死。”   继位之争,最后不过成王败寇。   傅易安因为当年胞妹受困宫中,又因后宫之争亡故,故而站在了赵岐的对立面。   然而不管如何相争,傅易安从未以此加害他人。   更别说温安臣在此间为赵岐做事,个中凶险绝非几句话说得明白,几乎是在虎口拔牙。   姜宁垂了垂眼,再抬头看向赵岐时,眼里露出几分不忿,“在皇上心里,他们真的罪不可赦吗?”   赵岐并不开口,只是神情淡漠地看着姜宁,脸上看不出一丝恻隐之心。   见状,姜宁心里逐渐没了底气。   身为帝王的确要杀伐果断,宁可错杀不可错放是大多帝王的手段,哪怕背负一时骂名,也决不允许隐患存在。   只是姜宁不明白,现在的大燕并无外患,内忧亦在朝廷可以解决的范围内。   为什么不能仁字当先。   “那名投河自尽的书生,掀起轩然大波,先帝必定知道是有人想要借此搅动朝堂。”   姜宁背脊挺直,“可先帝再圣明也无法知晓到底是谁所为,而知晓此事的——”   “我不知先帝病重时与允王殿下说了什么,但在去年六月,他定是有过动摇的心思,而最后依旧选择了皇上作为大燕的君主,我想此事的真相亦影响了他。”   当初舞弊案如同惊天一响,朝野上下人人自危,百姓纷纷上书朝廷,考生更是接连一月在礼部门口抗议。   那时所有人都把怀疑放在了赵珏和赵岐身上,才有了赵洵逐渐露出的野心为人察觉。   “你是在要挟朕?”   “姜宁不敢,只是想说服皇上,如今朝堂局势已定,又有内阁、六部众多人才为皇上所用,是天下之福、百姓之福。”   姜宁毅然道:“草民出身乡野,喜爱钻研吃食,在上山之时发现了不少作物,繁殖能力极强,若是能由工部与户部的各位大人悉心栽培,也许能解决国库常年需要收缴大量粮食,灾荒时又无粮救济的困境。”   这是他最后的底牌了,亮了这个底牌,往后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李首辅皱起眉,打量起姜宁,“空口无凭,你说的这些,要我们怎么相信你?”   姜宁蹙眉,终于扭头正眼看他。   小老头,还挺话多的。   看起来是个肱股之臣的模样,怎么说话做事都不过脑子,还是他看上去太好欺负,不屑于和他玩心眼?   “大人自然可以不信,但揽月楼名声在外,我一介乡野百姓,能从村镇一路将生意做到金陵,与太白楼、樊乐楼齐名,难道真是只凭运气而已?”   姜宁收回视线,“所有植物我都已经画在这本册子上,包括人工种植的办法,以及相近科目可以使用嫁接技术,在提升质量的同时,还能把产量加上去。”   他从小就在村里长大,高中才去了县里上学。   所以从小到大比其他学生要多学一门实训课,就是关于农业技术的,甚至还在学校里开垦过地,自己嫁接过树苗。   家里那么多庄稼,又有果树,耳濡目染也记下一些。   赵岐抬手,示意李首辅不必再言,便起身走到姜宁面前,居高临下看他,“你是在与朕做交易?”   姜宁仰起头,“是。”   民以食为天,百姓只有安居乐业、衣食无忧时才会让天下安定,否则迟早会生乱。   而大燕再如何发展,农业技术一定还处于落后,产量提不上来,就还有人会挨饿。   姜宁不敢说自己的技术一定能实践成功,但理论上看绝对有实现的几率。   这是一场赌局,他和赵岐都在赌。   他赌的是赵岐身为帝王的仁德之心,而赵岐赌的是大燕日后的国运昌盛。   “如果朕告诉你,一物换一命呢。”赵岐从他身边走过,身影落下时,正好罩住姜宁。   “天底下的买卖都是如此,姜老板是生意人更该明白这个道理,岂有一物换两条命的生意。”   闻言姜宁猛地怔住,不敢置信地回头。   不只是他,连李首辅都是一惊。   “朕给你们三日的时间,考虑清楚后便告诉朕答案。”赵岐沉声道;“天底下的买卖规则,不是每回都由你定的。”   姜宁看着他走出大殿,凭着一股气硬撑到现在的身体,倏然软了下去,跪坐在殿内,耳边嗡鸣不断。   二选一,狗屁的新君仁德,分明是早已有决断。   “等一等!”   姜宁忽然想到什么,疾步追出去,“那日我替殿下挡了一箭,殿下曾答应我们一件事,可还作数!”   赵岐背影一僵,回过头,“你——”   姜宁深吸一口气,“我和长昀是无罪之身,更是年年向朝廷赋税,生意上连假账都不做一笔,衙署更无迟到早退的记录,所以那件事想必用不到我们身上,所以……”   “我自己写的农耕经注,加上那件事,这般可否算二换二?”   旁边李首辅听到此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姜宁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具尸体。   这般顶撞天子,也跟尸体差不多了。   赵岐身上的怒意,在姜宁开口时再也藏不住,周身气压极低。   “官身、家财皆可充公,功名利禄都可不要,我只皇上圣明,留他们全须全尾的一条命,定能让朝廷上下称赞,更可稳定人心。”   姜宁硬着头皮,“皇上才登基,不可大动干戈,否则民心亦会动摇,不如先稳定人心,待日后有李首辅、允王等国之栋梁为皇上效力,何愁不能除贪官、肃朝堂。”   李首辅:“……”   这个时候大可不必连他一起吹捧,听上去不像好话。   赵岐盯着姜宁,微微眯起眼睛,竟是笑了一声,“好一个二换二,姜宁,天下只有你敢和朕做生意时讨便宜。”   闻言姜宁脸上露出茫然,“……皇上的意思是?”   赵岐不欲再说,只抬了抬手,身边的内侍立即点头,在他离开后,拦在了姜宁面前。   “卫长昀顶撞天子,更是出言不逊,念在其办案有功,杖责三十后离宫,罚俸三月,以儆效尤。”   朗声宣告后,内侍低声提醒,“姜老板,卫寺正领罚处在宫门旁,可以去那里等他。”   姜宁啊了声,随后慢慢反应过来,连忙朝内侍点头,匆匆循着来时的路朝宫门跑去。   等他气喘吁吁跑到宫门处时,卫长昀正好领完罚,趴在那里,脸色苍白又一身冷汗。   后腰往下,能看到血色和板子印。   姜宁站在不远处,在卫长昀有所察觉看来时,眼睛立即红了一圈,鼻尖发酸地走过去。   卫长昀打量了一遍,见他无事,瞬时松了口气。   “宫门难进,难为你走这一趟,又跟着我一块吃苦头了。”卫长昀朝他挤出一个笑,“好在你无事,否则我这顿板子挨得不值。”   姜宁忍住眼泪,走到他面前蹲下,拿袖子给他擦脸,“什么值不值的,我差点被你吓死,还好、还好你活着。”   尾音多了些哽咽,“卫长昀,你别再这么吓我了,我其实胆子没那么大的。”   闯宫门,听着多神气。   可是好几个瞬间,姜宁真的以为他会死在这宫门里。   卫长昀垂了垂眼,脸上的笑退去,艰难地握住姜宁的手,嘴唇贴在他手背。   他道:“对不起。”   幸好、幸好姜宁平安无事。 第262章   三十杖责对于习武之人而言,都算得上重罚,更别说是卫长昀这样的文人,身体弱的,留下病根不说,有的几乎是去了半条命。   马车回到家里,陆拙先一步去请的大夫跟他们前后脚到。   在家里等了许久的朋友们,听到他们回来,纷纷出来,看到姜宁和卫长昀平安从宫里回来,都松了口气。   宫里那地方,能全须全尾出来,已是幸运。   大夫替卫长昀检查伤势,又上了药,交代了不少事情,内服外服的药开了一堆,还得养十来天才能完全恢复。   只庆幸伤势看着严重,但都是皮外伤。   送走大夫,又送走一众好友,家里其他人也去忙,房间里才安静下来。   姜宁关上门,回到床边,望着趴在那儿的卫长昀,面上露出一丝后怕,慢吞吞地坐下。   前阵子未表现出来的担心,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伤口是不是很疼?”姜宁轻声问:“那些禁军真下得了手,每一板子都打得那么实在。”   哪有这样的,太小心眼了。   卫长昀伸手去牵他,安慰道:“其实还好,都是打在肉上,不在骨头,所以是看着吓人。”   闻言姜宁鼻尖一酸,盯着他,“什么是看着吓人,你都走不了路,那一块血肉模糊的,和衣服都粘一块。”   卫长昀还想安慰姜宁,却见一颗眼泪从他眼角掉下来,跟着便是一串珠子似的眼泪。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姜宁几乎不曾哭过。   哪怕哭,也只是红着眼眶,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然而,一向要强又坚强的姜宁,坐在床边眼泪跟珠子似的往下掉,鼻尖、眼尾都是红的。   “你别哭。”   “我才没有哭。”   卫长昀不能动,只能尽量握紧姜宁的手,眼里满是心疼地看着他。   “宁宁。”   姜宁抬起手,用手背擦了下眼泪,“叫我做什么?你赶紧闭眼休息,我就在旁边守着。”   卫长昀在他手背摩挲,柔声道:“我想跟你说会话。”   姜宁吸吸鼻子,缓过劲来,眨了眨眼睛。   “谢谢你。”卫长昀冲他一笑,“不管是家里,还是这件事,如果没有你的话,我便也做不到这些。”   闻言姜宁刚想说“当然了”,便忽地想到什么,连忙跟他说。   “先别说这些,我有好消息告诉你。”姜宁睁圆眼睛,“今日去宫里,虽是为了你,但还有一件事,我跟皇上谈拢了条件,他答应留温大哥和你老师一条性命。”   “这是我尽力保全的结果,再多的,他不会答应了。”   卫长昀皱起眉,“你与他说了什么?”   姜宁想了想,“我自己写的一本作物如何提高产量的书,还有当初他许诺我们的一件事,正好二换二。”   太好了,只要这两人能从刑部大牢出来,便什么都能过得去。   还管他什么高官厚禄、前程似锦。   卫长昀并不知道宫外的情况,听姜宁这么说,便问了他。   姜宁这才反应过来,卫长昀对这些天的情况一无所知,顶多是推测,连忙捡了要紧的事和他说。   其实跟卫长昀推测的差不多,只是更细节一些。   发生了这样的事,赵岐登基的第一件事便是肃清朝堂,该关关、该杀杀,一时杀不了的也关起来。   另外先帝的治丧,全权交给了礼部、太常寺以及鸿胪寺来操办。   “大皇子暂时关在宫内,与他有关的宗室也是。”姜宁回想了下,“只不过有的人在失败时,便已经自尽,他们的家人都软禁在家里,重病看守。”   “赵洵反而按兵不动,如今只是多了人看守,倒是平安。”   局势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他们初入京的情况,大皇子与太子相争,三皇子不过是个闲散王爷。   姜宁看着卫长昀,犹豫片刻后道:“还有一事,学士府里除了妇孺,男丁全部下狱。”   “府里其他人,应该也要治罪的。”   言罢,他看着卫长昀,知道这件事对他而言,是个不小的打击。   姜宁捏捏他的手,“既然皇上答应饶傅大学士一条命,那傅家其他人应当会判流放?要是举家流放的话,总比丢了命好些。”   闻言卫长昀欲言又止,随后摇头,“不是的。”   姜宁怔住,“……可是,可是他们不是主谋啊,都能放过傅大学士,为何还要对傅家其他人处死?”   卫长昀闭了闭眼,“他答应你放过老师,并未答应你饶过傅家。”   对于赵岐而言,赵洵如今所作之事,尚不足以定他死罪。   但赵珏和傅易安必死无疑。   傅家对傅易安所做之事不可能毫无察觉,更不存在不知情,所以判罪是必然的。   老弱妇孺尚且有机会在流放途中有机会苟活,但其他男丁只有死路一条。   “难怪他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姜宁咬了咬牙,“傅老已到了这个岁数,对他而言,有什么比白发人送黑发人更痛苦的事?还要自己苟活。”   想到这,姜宁气不打一处来。   原来赵岐打得是这个主意,难怪会答应他,分明就是把他当猴在耍。   “可是——”姜宁又有些犹豫,“能活着,比死了有希望不是吗?至少那些老弱妇孺心里的支柱还在。”   尽管知道对傅易安而言,现在的情况比死了不如,可他觉得,生命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过几日,我想去见老师一面。”   卫长昀未回答姜宁的话,因为他也不知道答案。   眼下,他只想见一面傅易安,也许能劝得动他,说服他活下去。   姜宁嗯了声,“等过几天去接温大哥的时候,正好你伤也好些了,去劝劝他。”   卫长昀点头,捏着姜宁的手,对他倏然笑了笑。   姜宁不解,“哪有人受伤了跟你一样的,对着人傻笑。”   卫长昀只道:“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姜宁哼了哼,把他的手塞回被子里,“你好好养伤,不要影响伤口恢复,比说一万句我辛苦了都管用。”   “是,我一定好好养伤。”卫长昀说的是真心话。   接下来的时间,他除了养伤外,应当也不会有其他的事情可做。   大理寺那里,能否回去都尚不知道。   这样也好,从前年秋闱到如今,一年多的时间里,几乎都没有好好歇过,这次可以好好休息了。   -   二月初八,阴雨绵绵了半个月的金陵,终于有了点太阳。   两辆马车停在刑部大牢外,几个人站在不远处张望着,一脸紧张地等着人出来。   王子书被赵秋拍了下,扭头看他。   “你说什么时候才能出来?聂大哥不是都进去接人了吗?”赵秋紧张道:“该不会刑部那边又不放人了吧。”   李平峥立即道:“刑部又不是菜市,说了放人还能不放。”   “平峥的意思是,刑部不会出尔反尔,放人是需要走审批,有公文才可以放的。”齐时信补充了一句,“应该快要出来了。”   “先把人接回家,去去晦气,好好休息一晚上,后面再去揽月楼里庆祝他平安无事。”   赵秋道:“算着有大半个月,是不是二十来天了。”   王子书嗯了声,“在大牢里待这么久,先把身体养好。”   李平峥和齐时信身在朝廷,自然知道刑部大牢不是人待的地方。   好好一个人进去,关了二十来天,哪怕是身强体健都可能变得不成人样。   温安臣那副身子是健康,可又不是习武的人,哪经受得住。   “哎!你们看,出来了!”   赵秋指着刑部大牢的方向,拍拍王子书胳膊,“是他们吧!”   其他人一听他的话,纷纷看过去,只见姜宁和聂丛文一左一右扶着温安臣走出来。   顾不上闲聊,几人一块上前去。   手里端着火盆的、拿着干净衣服的、拎着一壶水的,谁都不闲着。   “快,先跨火盆,去去晦气。”   “这个是桑叶和桃木,去去身上的倒霉气。”   “衣服是干净的,先披上,回家了再换。”   “要不要喝水?热的。”   温安臣停下脚步,看着围上来的朋友,突然生出一丝恍惚,尤其是伴随着他们说话声而来的市井嘈杂。   在刑部大牢的二十天来,他不见天日,只能凭感觉分辨。   周围除了喊冤的声音,便是受刑后日夜不断地痛苦呻吟,要么惹人心烦,要么死寂一般。   这一刻,他仿佛重新活了一样。   其实,他跟大家认识的时间并不算久,甚至于见面时也并未有多少闲聊的时候。   “……谢谢。”   温安臣抿抿唇,只说出这两个字。   旁边聂丛文抓紧他的胳膊,心疼道:“你赶紧把衣服披上,天还冷着,还有跨火盆、掸桃叶全都是去晦气的。”   “车上还有吃的,你府里的人都在,先回家再说,你身上的伤也得请大夫来看。”   其他人连声附和,说平安就好。   姜宁松了手,站到一边,“你们先送他们回去,我在这里等等长昀。”   “我和平峥也想在这里等等他。”齐时信道:“要不是刑部大牢不允许多人探视,刚才便和你们一起进去了。”   李平峥点点头,望向了刑部大牢。   “老师与我并没有关押在一处,但他应当未受刑。”温安臣几乎靠在聂丛文身上,语气平静,敛去眼底的难过,“我想,他能在这时见到长昀,应该无憾了。”   聂丛文蹙眉,疑惑道:“不是说,皇上饶过他一命了吗?”   闻言温安臣垂下眼,低声道:“老师不可能独活的。”   “皇上……从未想过放他一命。”   是了。   赵岐与傅易安之间,不仅仅是这次的皇位之争,而是十几年前就埋下的恩怨。   冤冤相报,今日许是能了结了。 第263章   刑部大牢的过道,大白天依旧点着灯照明。   从进入的第一瞬间,便能感觉到潮湿带来的阴寒,不是冬天的冷,而是常年不见天日积压的阴暗。   引路的狱卒走在前面,快到牢门时回头看了眼卫长昀,向他点头。   “卫寺正,这里便是关押反贼的地方,只有一炷香的时间,还请不要让我们为难。”   卫长昀朝对方点了下头,“多谢。”   狱卒走上前,拿钥匙打开牢门,而后便抬手示意卫长昀进去,自己站在牢房外等候。   锁链晃动时的声响,惊动了牢房里坐着的傅易安。   原本背对着的人,在听到声音后转了过来。   卫长昀走进牢房,有些吃力地吸了口气,随后向傅易安行了一礼,“学生见过老师。”   傅易安一生爱干净,从来都是一丝不苟。   此时入狱,身上的囚服也尽量不染脏污,除了面色憔悴和头发散乱外,状态谈不上差。   “你何必还要走这一趟。”傅易安缓缓开口,“大局已定,胜负已分,你不该来也不必来。”   卫长昀走上前,在凳子上坐好,“于情于理,我都该来。”   “说起来,进惯了大理寺的牢狱,还是第一次到刑部的来,是有些不一样,大理寺的更安静些,血气也更重。   傅易安笑了声,从床上起身,走到桌边时发现他的异样,不由得蹙眉,“吃板子了吧?”   “如今的新帝,年幼时就是个跋扈的性子,是先皇后去了,他才学会韬光养晦、收敛脾气。”   卫长昀并不隐瞒,嗯了声,“老师说得对,在朝廷里当差,不管做什么事都要考虑多一些,为自己也是为身边人想。”   “这次差点栽个大跟头,总算明白您的意思。”   “不管是哪一条路,都只有自己走了才明白深浅。”傅易安看了眼外面的狱卒,“想来,你我虽师生一场,但在翰林院时,我也未提拔你什么,教授的东西也甚少。”   短短一年的时间,卫长昀能到此处看他,倒是……   意料中却难免感慨。   “长昀。”   傅易安忽地叫了他名字,“他非仁君,却是明主,若你依旧想要一展抱负,内阁那池水你能搅得动,任由你发挥。”   闻言卫长昀猛地抬起头,眉头蹙起,“那为何……”   “人总是要争一口气的。”傅易安笑道:“当年出事时,我在延州垮塌的堤坝处待了半年之久,却在回京前夕听闻小妹死在宫中的噩耗。”   他顿了顿,“你知道吗?她是家中最小的一个,比我儿子都大不了多少,花一样的年纪,便死在宫里。”   明德帝不想萧家与傅家为此事大动干戈,动摇朝堂根基,便各打五十大板,处置了一些人,又罚了一些人,此事便揭了过去。   傅家女被赐死,孩子也未活得长久,母子俩在这世上留下的仅有只言片语,甚至不能被人提及,只有傅家的人还记得。   先皇后萧氏亦不好过,病体拖了没多久,香消玉殒,萧氏从此也失势,秦贵妃与大皇子逐渐有了夺嫡之心。   “到了这把年纪,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快二十年了,我还是忘不了她进宫前的模样。”   傅易安看着卫长昀,“她是真的喜欢先皇,一眼就喜欢上了,所以在先皇下旨召她入宫时,她很开心。”   少女心事总是简单,都写在脸上。   明德帝是喜欢她的,所以才会有宠爱,可也仅仅是喜欢罢了。   人看到漂亮的事物都会生出喜欢的心思,但这不代表会为了一个女子,而放弃稳固朝堂。   卫长昀听着傅易安说起旧事,只觉姜宁说的话不无道理。   人活在世上,总是有千万种理由去合理化自己的行为,不管是帝王还是百姓,其实都一样。   逃不过爱恨情仇、贪嗔痴怨这几个字。   “老师,我想知道,养私兵一事,还有当初的舞弊案,你可知情。”卫长昀不再笃定之前自己的判断,可问出口又觉得没必要。   事到如今,又何必再问。   傅易安看他,没有回答,而是起身站了起来,背着手望向墙上小小的窗。   天光从外照进来,天气还不错,阳光充足。   “回去吧。”   良久,傅易安才说。   卫长昀迟迟不言,知道傅易安心意已定,他说再多也是无用。   来之前就料到的事情,如今哪怕再有不甘,也只是心里有些失望,并没有无力感。   傅易安岂会苟活于世,终身受制于赵岐。   对他而言,那样的境地生不如死。   卫长昀起身,向傅易安行了一礼。   “老夫已有多年未遇到过你这般的学生,那位小姜老板亦是有趣。”傅易安微微侧过头,“你与安臣不同,他聪明、有才,然而一旦涉足朝堂之事,便会受困其中,久而久之便失去了旁观者清的视野。”   “你一早离开了旋涡,虽与各方有所纠缠,然而正因为这样,才能置身之外。”   卫长昀神色微顿,并未直接挺身。   傅易安咳嗽一声,身形微微晃了晃,道:“刚才我说,若你有一腔抱负要施展,内阁亦能为你所用。”   “然,你若去意已决,便祝你与家人一生无虞。”   闻言卫长昀呼吸一顿,上身又往下低了些,垂眼沉声道:“学生拜别老师傅家。”   “上下那么多人,若有转机,定竭力斡旋。”   牢房里极为安静,只能听到其他地方传来的声响。   卫长昀知道傅易安不会再开口,又躬身行礼,才起身朝外走去。   门外狱卒看他出来,点点头,便把牢门锁上。   卫长昀听着锁链发出的声响,闭了闭眼,最后再看了一眼背对着的傅易安。   “卫寺正,时辰到了,请。”   卫长昀点点头,抬脚朝外走去。   不管如何,只要他在朝一日,定会如今时今日这般,不让自己沉溺于朝堂势力之争中,绝不会本心为权力让步。   他走出刑部大牢时,外面天光明亮。   卫长昀抬头,一眼看到站在马车旁的姜宁,心里倏然一松,站在原地朝他笑了起来。   目光越过姜宁,向李平峥和齐时信点头。   -   二月正是初春来临的时节,又是南方,春天来得更早。   墙上攀着的迎春花不知何时打了花骨朵,院子里的树也逐渐有了新芽,随着三月的到来,还未到清明,难得有了风和日丽的天气。   “你怎么还在理那堆书?走了,再不出门来不及。”   姜宁从屏风后绕出来,见卫长昀还在书架前,催道:“不是说好了,今天去温大哥府上吗?”   卫长昀把书放好,转过身来,“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娘和小小小宝他们先去了。”   姜宁瞥他一眼,走到床边把换好新衣服的幼安抱起来,然后塞到他怀里,“眼瞧着要半岁了,怎么还不会说话?”   “大多数人一岁才会喊人。”   卫长昀抱好幼安,见姜宁衣领折了进去,腾出一只手给他理好,“九个多月才能学走路。”   闻言姜宁疑惑看他眼,检查了一下屋内东西,确定都收好了,才往外走。   “那我爸妈以前说我半岁就会喊人,走路也挺厉害的了。”   卫长昀:“……”   “许是你天赋异禀。”   “别以为我听不出你的意思。”姜宁跨过门槛,“当心脚下,摔了他,家里一堆人都不会放过我们俩。”   卫长昀失笑,“不敢,摔了自己都不敢摔了他。”   姜宁噗嗤笑了声,“不过聂大哥都从通政使司调任回岳州,温大哥也跟他一起回去,反倒是你,调令迟迟不下来,大理寺也不让你回去,挂着个空职,罚俸好像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哪里是空职,每日去大理寺整理的卷宗,比之前那段时间里看得还多。”卫长昀道:“如果是罚俸的日子,还有一月余,等到四月中旬,正好三个月。”   “可是今年三四月不有恩科吗?你看平峥和齐大哥,忙得都不见人影。”姜宁说完,看向卫长昀,“也是让你躲过去了,不必跟他们一样忙。”   卫长昀想起去年此时,他正是春风得意,年纪不过十八,便已经高中探花。   姜宁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件事,转头看他时,笑意更深。   看起来,今年的热闹是凑不成了。   等到殿试放榜,他应当是要离开金陵。   从后院走到前院,穿过小花园,跟正在忙的家里人打了招呼,抱着孩子朝大门走去。   门外已经停了辆马车,陆拙站在旁边,见他们来了,立即扬手。   “皇上把你这么晾着,也不知道会把你调去什么地方。”姜宁嘀咕,“能顺路回一趟黔州最好,不然上任时能绕一段路也行,你说——”   “他会不会好心直接把你调到黔州去?聂大哥不就被外放到岳州了。”   卫长昀虽不想打破姜宁的幻想,但外放到黔州几乎不可能。   黔州虽不富裕,相对于其他地方来说还贫苦,官府衙门无什么贪墨的地方,但却稳定。   回黔州对他而言,算不得惩罚了。   “知道了知道了,肯定不会是黔州。”姜宁撇嘴,“那就流放岭南吧,虽然热,好歹靠水,我做生意还方便,等我研究海鲜的做法。”   “什么花甲粉丝、烤生蚝,或者是蒜蓉虾、香辣蟹。”   卫长昀听他报了一串菜名,脑中已经浮现了姜宁开酒楼时的情形,“如果是去岭南,绕行黔州再去,应当耽误不了多久。”   从金陵去往岭南,本也要向西走。   岭南不小,如果是更靠西边一些,绕行黔州一段,顶多耽误七八日的行程。   赴任一月的时间,能赶得出来。   姜宁点头,“那可得收拾多点行李了,马车也还得再雇两辆,不然咱们家都坐不下。”   卫长昀答应,“好。”   “多亏姜老板持家有道,家底颇厚,否则还不知如何安顿。”   姜宁挑眉,面露得意笑起来,“别的不敢说,全家吃饱饭还是不成问题。”   人生在世,不就吃好喝好睡好。 第264章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哪怕聚再多次、见再多面,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就得说再见。   新君登基,朝廷内外各有肃清。   聂丛文虽没有直接参与此事,但因为和温安臣的关系,加上期间多次求情,原本大有前途的通政使司官职保不住,直接外放到岳州下辖的县府。   至于温安臣,能保住一条性命,全须全尾从刑部大牢出来,哪里又还有所求,只愿余生安稳度过。   二人离开金陵那日,其他人都有事,只有闲赋在家的卫长昀和姜宁得空来送。   大包小包塞了一马车,幸好他俩要带走的人不多,两个小厮、一个跟了多年的老仆。   一辆马车三匹马,倒是够用了。   “这一路上路途遥远,又不知道山匪会不会趁机作乱,你们白天赶路,走官道好些。”   姜宁站在城门外,望向不远处的马车,“还好寻了两个武行跟着,碰到什么是也有个照应。”   “到了岳州,记得给我们来信。”姜宁不放心地又叮嘱一句,“别忘了啊。”   聂丛文牵着马,听他说完,不由笑了起来,“放心,一到岳州就给你们捎信报平安。”   “宁哥儿,你着年纪不大,怎么话不少。”   他话音才落,就被温安臣拍了下胳膊,瞪了眼。   温安臣摸了摸马脖子,抬眼看向姜宁和卫长昀时,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明快。   从启蒙之年到如今,二十来年的时间,一心铺在了念书、科举与为官上,到头来竟是一场空。   福兮祸兮,其实也难断定。   “日后距金陵千里之遥,往来不如今时今日方便,但不管我们身在何处,只要有你们的消息,便一定会联系你们。”   温安臣顿了顿,接上话,“你们在金陵……万事小心。”   卫长昀抬手压平姜宁被吹起的披风,目光从远处收回,“尽管岳州是熟悉之地,但所去之处非岳州州府,你们又是外放过去,难免强龙难压地头蛇,仗着资历为难你们。”   “去的地方是偏了些,又是山里,想也知道流寇、山匪作乱的事不少。”   聂丛文性格是大大咧咧,但在朝政上的触觉并不迟钝,“但我也不是吃素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机行事我最行了。”   闻言姜宁和卫长昀都是一笑,这话倒是不假。   聂丛文的性格到哪儿都能吃得开,说不定担心的事都不会发生。   城外的风吹得很大,刮起来时,猎猎作响。   温安臣到底身体底子好,在刑部大牢待了那么久,养了小半月也养好了。   此刻看着姜宁和卫长昀,心里生出感慨,却也明白再不启程,今日赶不到下一个驿站。   他与聂丛文对视一眼,道:“我们该启程了。”   “保重,珍重。”   聂丛文道:“保重。”   姜宁和卫长昀点头,“山高路远,一路平安。”   话音随着风一块散去,温安臣和聂丛文翻身上马,向他们点头示意,抓紧缰绳掉了头,朝着不远处等着的马车去。   看着远去的身影,姜宁转过头看卫长昀,“皇上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他们走了,我们恐怕在金陵也待不了多久。”   卫长昀神色沉着,“四五月左右,我手里还有一些案子,等卷宗做完,差不多就那时候。”   “好在其他人并未受影响,揽月楼交给他们我也放心,只是——”姜宁迟疑了下,“周庚还是不跟我们一起走了吧。”   揽月楼生意好,他在酒楼里逐渐能管得了事,后厨都是他说了算,何不留在金陵,跟着他们四处颠沛的。   “还有些日子,可以和他商量,让他自己决定。”卫长昀道:“不然说让他来的是我们,让他不跟着我们一起的还是我们。”   多少像是抛下了他一样,哪怕本意不是这个。   姜宁唔了声,“是这个理。”   “那回家吧。”   -   朝廷的调令下来得比他们想的还要快,恩科一过,便立即下了道降罪的圣旨。   而且不是下到大理寺,而是在朝会上降罪,直接以疏忽职守、攀交罪臣的名义,给卫长昀定罪。   外放岭南的事,反而是意料中。   圣旨一下,当即就得收拾行李,打包打包离开金陵。   “宁哥儿!”   顾苗从大门外急急忙忙跑进来,身后跟着的沈明尧、顾今南和他怀里的潼潼完全追不上。   姜宁正在厅里安排事情,大家各自要收拾什么,听得这么一声,诧异看过去,“苗哥儿?”   旁边才为他们打抱不平的赵秋也抬头看去,给了姜宁一个“你看我就说”的眼神。   “你们真的被外放到岭南了?”顾苗一脸担心,“那里又潮又热,听说各种虫类特别多。”   姜宁连忙拉开椅子让他坐下,“是有些潮热,但是冬天不冷,也挺舒服的呀,至于蛇虫鼠蚁的,多备一些药草环着宅子种一圈。”   从前戚大叔就叫他们如何防虫防鼠,这不派上用场。   “可是——”顾苗欲言又止,“岭南那么远,还那么大,你们要是去了,一年也难得见一面。”   “皇上就不能网开一面,留你们在金陵吗?大不了降职。”   “我们是他眼中钉,放在面前嫌膈应。”   姜宁失笑,朝后面进来的沈明尧点头,“沈大哥。”   顾今南和顾悦然喊了姜宁一声,见卫长昀抱着东西过来,又叫他。   卫长昀放下怀里的箱子,跟几人打完招呼,才问姜宁,“东西都收在箱子里,直接给周庚?”   “我看看,要是都在的话,一会儿直接给他。”姜宁道:“也没别的东西,都是些地契、房契的物件。”   东西还挺重要的,所以得交给周庚。   “他不和你们一块去吗?”   “人家好端端的和我们去岭南做什么,在揽月楼里更好。”   闻言顾苗倒是能理解,毕竟岭南比不了江南,况且揽月楼确实得周庚在。   “提到他,正好你们俩都在,我就省得再去酒楼里跟你们说。”姜宁示意卫长昀把箱子搬到一边,“揽月楼在金陵好好开下去,迟早能和太白楼一样,来个文人墨客写首诗,流传千古。”   “如今我要离开金陵,我想了两个办法,一个是由周庚买下我的股份,价钱不会太便宜,否则是我们俩坑了你们,另一个办法是你们三个分别买一部分。”   就是从四个股东变成了三个,周庚维持原样。   “蕴娘那边怎么说?”顾苗道:“我们买和周庚买,其实对你来说都一样。”   赵秋疑惑道:“那你怎么不把股份直接转给他?”   旁边卫长昀听见,开口解释,“尽管大家认识多年,知根知底,但此事还是要在你们面前过了明路才好。”   “他买一是当初开酒楼的几百两银子都是姜宁投的,二是买了他往后不管赚多赚多都是他的,更心安理得。”   金钱和利益是人情关系里最脆弱的地方,把丑话说在前头定要比好听话更实在。   卫长昀不掺和他们酒楼的营收,放好箱子,便跟沈明尧在一旁聊起来。   开春了,顾今南也到了该上学的年纪。   沈明尧和顾苗正考虑把他送到哪家私塾,有好几家,还未定下,也想听听卫长昀的建议。   “谢姐姐说,此事你们俩定就好了,反正她股份挺多的,分利总少不了他的。”   姜宁照搬谢蕴的原话,“她正置办宅子,晚些再过来一起吃饭。”   顾苗思索一番,看了看姜宁,又看了看赵秋,想明白后才开口。   这事儿说来说去都在他们几个手里转,他想得更多一些,但也不是为了自己谋利。   “宁哥儿,我记得当初你手里的股份是二十五,那现在要卖的话,不如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给周庚,另外一部分给秋哥儿。”   顾苗道:“秋哥儿和我们一起做了不少事,日夜一块熬,当初他拿不出多的银钱,如今要买你手里的应当是可以了。”   不然赵秋一直拿着百分之五,那揽月楼赚再多,他跟着忙前忙后,亦是不如旁人。   如果姜宁手里的二十五,赵秋买过去十,余下的十五给周庚,这般两人各持十五,他和谢蕴的按原来算就好。   该开的月钱还是一样付,按照每个人做的工来算。   姜宁听完一喜,看向赵秋,“我怎么忘了问你,你觉得苗哥儿这个法子怎么样?我之前就一直担心你分得太少,所以总觉得你吃亏。”   尤其是刚开业那一阵,几乎天天都跟着他们一块熬。   赵秋万万想不到话题最后转到自己身上,愣了一下,脑子有些糊涂。   “还是你要跟子书商量一下?”姜宁问他,“就是他如今在国子监,出来一趟挺麻烦的,不行就让平峥或者齐大哥捎个信去。”   闻言赵秋摇摇头,“这事不用跟他商量,问了他也会说听我的。”   王子书一心备考,明年秋闱、后年春闱,听着远,实际上一晃就过去了。   “那你怎么想的?”姜宁认真问:“周庚那儿我也交了底,跟你这我也一样,我大致按照去年的营收比算了算,我手里这二十五,买的话可不止二百五十两了。”   这跟普通持股不一样,拿的是酒楼原始股,价钱贵些。   姜宁见他还在想,便道:“之前忘了你,实在是这阵子太忙,不是——”   赵秋回过神,睁大眼道:“我不是怪你,我还不知道你为人吗?现在我们住的宅子,家里添置的东西,还改了不少东西,你们都未和我们算,我和子书还盘算过,少说二三十两。”   “那苗哥儿说的这个在理。”姜宁斟酌道:“此事周庚不会反对,我和长昀亦是算好了大家都不吃亏的价,这二十五总共值七百五十两,翻了三倍,按一年二百五十两收入算的。”   其实不止这点,光开业到现在,他们拿到手的就不止这个数了。   但往高了算肯定不行,那就纯粹得坑人。   “你要拿走五分之二,便正好是三百两。”姜宁算了个数给他,“要是你觉得可以,明日我们去酒楼,当面立契,苗哥儿和谢姐姐在,陈掌柜也做个见证。”   等把这些事情处理好,过不了几天,他们就要出发去往岭南赴任。   赵秋在柜台做得久了,自然也算得一手账。   三百两对他来说,其实不算少,但绝非拿不出来,只是拿出来后有些拮据。   可是……   他咬了咬牙,“我出三百两,买你手里的五分之二。”   为了往后拿出三百两银子不再拮据,怎么也得买。   否则谁知道什么时候又有这样的花销,却拿不出来。   姜宁听他下定决心,仿佛看到了刚要办酒楼时的情形,“你急什么,又不是让你一次付清,打张欠条,来年再给我们都行。”   赵秋一怔,“啊……?”   顾苗在旁边听出姜宁的玩笑意思,拿起茶杯喝了口,藏住扬起的嘴角。   真好逗。 第265章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聚散终有时,分分合合是大多数人一生都会经历的事。   再好的朋友都会分开,再亲的家人亦会分别,只是偶尔会让这一天晚些到来。   一场欢聚,热闹过后哪怕是顶着一轮圆月,也难免生出几分感伤。   姜宁拎着一壶酒,坐在院子的台阶上,仰头望着天,手肘直接撑着台阶,半躺下去。   月亮可真圆、真亮。   要是交通发达就好了,什么从前车马慢,对他而言,不方便大过浪漫情怀。   比起书信的浪漫,他更想要常与亲友见面。   “不想走了吧。”顾苗走到他旁边坐下,“想想要是还在永安镇,似乎比来金陵更稳定,至少不用提心吊胆的。”   “那还是来金陵好些。”姜宁失笑,转过头看他一眼,伸了个懒腰,“走过的路才是最好的。”   要是一直待在永安镇,谁知道会不会发生别的事呢。   顾苗听他这么说,放下心来,“岭南虽远,但要是走水路,想必也能到的。”   姜宁回忆了下自己看过的大燕地图,“运河不知道修到那儿没有,但相信工部,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开窍,修通了呢。”   大量的人力物力,希望他给的办法管用,真的能解决大部分百姓饿肚子的问题,那修路修桥挖运河,才能动起来。   “什么工部?”赵秋听王子书他们聊起读书的事,多少坐不住,寻到姜宁他俩,赶紧凑过来问:“子书倒是想去工部,在村里那会儿他就好奇你家的浴房怎么修的了,还有炉子。”   闻言姜宁错愕地看他,“他好奇这个做什么?”   “觉得很新鲜,而且有意思啊。”赵秋挠头,“我觉得也挺有意思的,冬天还能取暖,夏天又不耽误用,最重要的是,寻常百姓家里都可以修葺,比金陵这些取暖的法子便宜很多。”   相比之下,把墙面做成中空,然后一入冬便专门烧炭,保证屋内暖和,成本低了许多。   姜宁那法子,只是比平常多烧一点柴就好。   要赶着做饭那一阵,连多的都不用。   姜宁感慨道:“原来他是工科型人才,要是他真能凭自己的本事进工部,那我到时再给他一本书,保证够他研究一辈子,要能研究出来,大燕说不定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赵秋一脸不解,“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姜宁喝了酒,借着几分醉意指向天上,“人可以在天上飞,船可以在水里跑得比马快,车可以在轨道上行驶,还有一个小东西,可以跟对方通信,还能看到脸。”   三年多的时间,姜宁几乎忘了,他来自那样一个世界。   太久了,久到姜宁在说这些的时候,几乎不能顺畅地形容。   “天上飞的那是大侠!”谢蕴拍了一下他的手,“得会很高的武功,才能身轻如燕。”   姜宁低笑一声,拿起酒壶仰头喝了口。   其他三人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一瞬间的姜宁,和他们离得好遥远。   是因为要分开了吗?   “宁哥儿?”   “嗯?”   “你是不是……”   想问他是不是想家了,可是家人都在身边,想的又是哪里的家?或者是过去的日子。   不只是入京,其实在永安镇时,发生的事情也不少。   姜宁好像一直都往前走,但又很少听他说累,大多时候都是他在安慰别人,加油鼓劲儿。   三人陪着姜宁坐在台阶上,不主动跟他说话,但他开口一定会有回应。   等夜风渐渐凉了,姜宁手里那壶酒也喝得差不多。   卫长昀从前厅出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情形——四个人坐在台阶上,姜宁醉得差不多,旁边三个人托着脸,挂着一样的表情盯着他。   脚下步子一顿,一时不知道来得是不是时候。   “宁哥儿好像醉了。”   谢蕴悄声道:“你们明天出发,我们应该劝他少喝一点的。”   赵秋和顾苗点头,“要不你们晚点出发?”   卫长昀朝他们笑了一下,走上前,在姜宁面前蹲下。   其他三人一看,立即识趣闪人。   哎呀哎呀,月亮真圆、月色真好。   卫长昀对好友们的举动早已习惯,这么多年来,彼此间这样的打趣,向来不少。   只不过他们走后,他还是蹲在那儿,并未起身。   见姜宁还有些醉意,伸手托起他脸,低头凑近了和他说话,“喝了多少?”   姜宁只是头晕目眩,意识还算清醒。   想了想,伸手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下,“就一点点。”   卫长昀握住他手指,合拢手,“那这一点点,可不算少了。”   姜宁蹙眉,嫌弃地看了看他,“你酒量不行,还要管我喝多少吗?”   “要是管你的话,你还能喝到这个样子啊。”卫长昀摇头,顺势握住他手腕,“地上凉,坐了这么久可以起来了。”   “我的腿好像没了。”姜宁坐着没动,“站不起来。”   好了,这下能确定是真醉了。   卫长昀不恼不气,只觉得眼前的姜宁,有点过分可爱了。   倒不是姜宁平时不撒娇,只是和醉了的状态不一样。   卫长昀干脆两只手一块把他搂起来,半抱在怀里,“那现在腿回来了吗?”   姜宁抬手挂在他肩上,痴痴一笑,“好像长出来了。”   “哇,天上的月亮好圆,像……”   卫长昀用了力气,怕他滑下去,“像什么?”   “灯啊!”姜宁一脸兴奋,“不过这种灯一点不好看,我看人家都是用吊灯,好大一个。”   卫长昀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房间里要是装这么大的灯笼,不安全。”   姜宁哦了声,埋头在他肩上,“长昀,我头好晕,你都变成两个。”   “那回房?”卫长昀问:“睡一觉,明天该出发去岭南了。”   姜宁突然不说话,只是抓紧了卫长昀的衣服,良久才哼唧似的说了一句话。   “不想跟大家道别。”   待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一想到往后两三年都见不到一面,还是会难过。   卫长昀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偏过头亲了他耳廓一下,“所以一个人出来喝酒,还喝得半醉,这样就不用说再见,连道别都省了。”   明明是个特别心软的人,每次送人走都依依不舍、千叮万嘱,到自己走的时候,怎么会舍得。   姜宁不讲话,偏过头蹭了蹭,“困了。”   卫长昀笑了起来,摸摸他的头,不再问下去,“好,那我们回房间睡觉。”   去岭南的行李都已经收拾好,全都打包装车,明天只要人上车就能走。   卫长昀背着姜宁回到房间,把人放到床上,又给他擦脸擦手,拉好被子,便又轻手轻脚走出房间。   回到前厅时,几个朋友正准备走。   看到他来,就问姜宁怎么样,听他说睡下了,便放了心。   “我送你们。”卫长昀看了眼夜色,“明天我们走得早,你们不用特地来送,日后总有机会再见的。”   “明日你们还是要走早?”   “嗯,早点走,路上不用那么赶,到驿站的时间也早些,大家能多休息。”   “那我们真不送,哭着道别多难看。”   “宁哥儿可说了,要是子书凭自己的能力进工部,就把一本建造的书给他,说不定以后岭南到金陵不需要快一个月,只需要半个月、十天、五天。”   “姜宁太偏心了吧,我和齐兄怎么没有?有没有抄书方便一些的东西。”   “什么建造的书?”   “不知道,不过高中后去工部,不是朝廷任命的吗?还能由着我自己选?”   “要是你的策论文章与工部相关,任命到工部的可能性会大。”   卫长昀送他们到门口,马车都已经牵到了门外。   “等我们到了岭南,会给你们捎信。”   沈明尧看了眼已经走下台阶的其他人,回过头来看他,“长昀,岭南虽苦,却远离金陵是非,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不过从县令做起,一切都要从头来过,亦是艰辛。”   不等卫长昀接话,又道:“但我听闻岭南地界的河道与海相连,水系丰富,亦是山水秀丽,又冬无严寒,想来另有一番风景。”   “我们都很期待去到岭南后的日子。”   卫长昀向他拱手,见李平峥和齐时信、王子书都看来,点头示意,“此番远去岭南,再见之日不定,但愿各位前程似锦、家宅平安。”   “务必珍重。”   卫长昀站在台阶上,负手而立,望着他们上了马车,陆续离开,停了半晌才返身回到前厅。   正欲回房时,只见周庚站在那儿,抿着唇,有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他初到家里来时。   卫长昀走过去,“夜深了,怎么还不回房?”   “我……”周庚一开口便听得出哽咽,“我只是有点舍不得你们,等明天早上,你们全都走了,家里就剩下李叔和我。”   周庚小时候爹就不疼他,后来娘也走了,好不容易到了姜宁这儿,待了一年多,哪怕从酒楼回来再晚,家里都是有人的。   卫家兄妹俩还会体谅他,总带着他一块玩。   更不要说朱红像娘似的嘘寒问暖,姜宁和卫长昀的教导。   “当时问你要和我们一起走,还是选择留在揽月楼,既然做了选择,那就不要后悔。”   卫长昀道:“我们还是你的家人,但将来你还会有自己的家人。”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不仅仅是依赖血缘的,还有感情。   他们走了,但金陵里还有赵秋、王子书,顾苗和谢蕴也还在,比起举目无亲,已是很好。   周庚低下头,“我不后悔,只是会想你们。”   卫长昀摇头笑了笑,“还好他睡下了,不然听到你这句话,能跟你一起抱头痛哭。”   周庚一听,连忙擦掉眼泪,“那我不哭了,表哥身子生幼安时不大好,去了岭南也不知道怎么样,长昀哥,你可要盯着他,我不在他要开酒楼、食肆,得先雇人,别累着,还有……”   “还有时常写信回金陵。”卫长昀接过话,“还好当初让你跟着小宝他们学写字。”   那会儿周庚因为年纪大了,不太能学进去,好几回宁可干活不学,都被他和姜宁逼着学。   后来,养成习惯倒是好了。   “嗯!”周庚挠挠头,突然不好意思起来,“那长昀哥你快回去休息,我回房了,明早他们不送,我得送你们。”   周庚是在家里,他要送卫长昀不拦着。   点了下头,他便径直回了房间。   打开房门,在外间换了外衫,又快速地收拾了下,走进里间时,发现本该睡着的人,正睁着眼睛看他。   卫长昀愣了愣,走上前,“是一直醒着,还是才醒的?”   姜宁往里挪了点,“迷迷糊糊感觉不到你,就醒了。”   卫长昀上床躺好,借着外面的月光拨开姜宁面上的头发,“他们全都送走了,周庚那儿也安慰好了,明天辰时左右出发。”   听他交代完,姜宁嗯了声。   “岭南……你说我们去的地方有海吗?”   “不知道,也许有。”   有海的话,那就可以赶海去了。   姜宁闭上眼睛轻声道:“我喜欢大海的。”   不只喜欢大海,也喜欢山。   喜欢黔州,也能喜欢金陵,所以去岭南没什么的。   他想,要不了多久,他们都会喜欢上岭南。 第266章   启程去岭南的那天,天朗气清,初夏时节微风正好,尤其是早晨,迎面吹来的风都是温和的。   送行到城门外,他们与周庚道了别,依依不舍说了好些话,便踏上了去往岭南的路途。   和来时不同的是,那会儿来金陵只有姜宁和卫长昀,如今绕行黔州再去岭南,却多了好些人,三辆马车才能一路舒服些。   姜宁和卫长昀带着幼安一辆,朱红和小小、春娘、小桃一起,小宝则由方叔跟陆拙照顾。   另外,为了赶路安全,还雇了四个习武的护卫。   这么一算,一路上怎么都不算低调。   好在过去都是官道,并未遇上什么穷凶极恶的歹徒,偶尔碰到奔走异乡的人,能帮的便帮了。   “哎,大人、东家,真别说,越往黔州走,天越凉快。”   护卫里领头的人叫贾明,北方人,另外三个兄弟都是跟着他走南闯北的,对哪儿都很熟悉。   他给马背上挂的水囊和干粮扎紧,“不过真到了岭南边界,就要热起来了,那黏糊劲儿,走不了一里地,身上都是汗。”   卫长昀抱着幼安,正哄他睡觉。   姜宁拎着一口锅往临时搭的架子上放,“那我们要去的地方,周围有海吗?还是在靠山的地带。”   “地方是在岭南西道,不过去海边要两日左右的路程,离邕州都还有些距离。”   贾明道:“今晚得在外面露宿,好在是个晴天,夜里瞧着不会落雨。”   姜宁点头,把锅放好后,和朱红说了两句话,便走到卫长昀旁边,探头看了看他怀里的幼安。   小家伙闭着眼睛咬手指,哼唧哼唧的,看着就有脾气。   “睡着了就放到马车里去,多大了,还得哄着睡。”姜宁悄声道:“惯出来的。”   卫长昀看他一眼,“一会儿醒了,你哄?”   姜宁立即摆手,轻轻碰了下露在外面的小手,“脾气还挺大呢。”   卫长昀摇摇头,见幼安睡得熟了,便把他抱到马车上睡。   马车就挨着他们休息的地方,大家都在,也卸了马,像个小房子似的,睡着后比在他怀里蜷着舒服。   “周围我们都查过了,暂时没有发现有打斗、拦路的痕迹,不过夜里还是分上半夜、下半夜守着,入了山多的地方,野兽多。”   贾明回来时,看他们俩都坐在火堆旁,跟着坐下,“东家,你们这锅碗瓢盆可齐全,对我们这种常年在外的,可方便得很。”   姜宁扒着火堆,看向另一边的朱红他们,确定他们那位置安全,才道:“要是贾大哥你觉得方便,等到了地方,我再寻人给你们打一套,或者不嫌弃的话,这一套送你。”   贾明摸摸后脑勺,“这多不好意思,我刚才那话可不是为了要这个。”   姜宁笑起来,“哪能,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到了地方,这些东西我们用不到了。”   外放岭南,听上去就知道没个三五年回不去,不说升官调任,平调多难。   能在辖地平安度日,都已经是阿弥陀佛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这套锅碗是真好用,架子还是可拆卸的,带起来方便不占地方。”   贾明爽快得很,“也是晚了,附近没有河,不然给你们整几条鱼来烤。”   卫长昀拿筷子夹起锅里的肉,见熟了,便招呼他们吃饭,“拿碗盛饭,就着两道菜先填饱肚子,明天到驿站早就能多休息。”   “哎哎哎,大人你就别动手了,这事我们自己来。”贾明其中一个小弟擦擦手去拿碗,“不过卫县令,跟你们相处一路,你这人还挺好的,还是大理寺当差,怎么突然去了岭南那么远的地方?”   贾明抬手照着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哪壶不开提哪壶,瞎打听。”   小弟嗷了一声,连忙认错,“对不起啊卫县令,我没恶意,就是多嘴一问。”   “不打紧。”卫长昀不介意道:“在何处当差都是一样的,岭南未必不如金陵。”   贾明虚踹了一脚那人,转过身来,“你高中那年,我们恰好也在金陵,可风光了,后来——”   “谁知今年回来,就另一幅光景。”   “有得必有失,岭南靠海的话,鱼是不是就便宜了?还有螃蟹和虾,总有得吃了吧。”   姜宁在一旁岔开话题,“而且冬天暖和,说是都不用备冬衣。”   “这就不知道了,我们去的时候,正赶上七八月,热得连饭都吃不下,每天就想泡水里。”   贾明接了碗,递给他俩,“又热又黏,感觉风吹来都黏糊糊的。”   姜宁咬了咬筷子尖,扭头去看卫长昀,“很热啊。”   “那只能多制些冰,用风扇降温。”卫长昀给他盛好饭,“你的凉茶和冰粉、饮子,能畅销了。”   “卫县令这话还真说对了,揽月楼那些饮子放到岭南卖,指定能卖得出去。”贾明去过揽月楼,所以才跟姜宁他们认识。   “人还没到岭南呢,就先找好了销路,倒是省事。”   姜宁打趣了一句,“就怕我那些辣的菜派不上用场,人家爱煲汤。”   “从此处去永安镇,还有三日,待上两三天,等到岭南的惠安县,应当要端午后了。”   贾明抬头看眼天,“要是碰到暴雨,山路垮塌,就得多几日。”   到了四月下旬,雨水就多了起来,要一直持续到五月、六月,难免会遇到天灾。   卫长昀望向旁边的山林,黑魆魆的,什么都看不清,偶尔有一两处绿色的火亮起,在燥热的夜里,也失去了诡异感。   夜渐深,大家吃饱把东西收拾干净,以免引来其他动物,便各自收拾回马车上休息。   姜宁跟卫长昀落在后面,见贾明他们已经分好两班倒,也不添乱说他俩也一起,交代了几句,也回到马车里。   “刚才吃饭的时候,你看什么呢?”   姜宁轻手轻脚摸到马车一角,掀开被子躺下。   卫长昀坐在一边,伸手去摸了摸放下的座椅板,确定全都包好的,才跟着侧身躺下。   车里狭窄,躺下后得屈膝,难免会碰到对方。   “山里有绿色的亮光。”   “鬼火呀。”姜宁还以为是什么,“你不会以为是见鬼了吧?”   卫长昀哑然失笑,“不是,只是担心夜里有野兽。”   姜宁呸呸呸两声,“说什么来说什么,还是别提,不然来一头熊或者是一只老虎,贾大哥他们再能打,也得受伤。”   “不过山里的绿火是磷导致的,人和动物死后,身体里会解析出一部分的磷,燃点低,到了夏天容易自然,就会生成绿色的火焰。”   他从小住在山里,一开始也挺害怕的,后来上了学,了解后,心里虽然还是挺怵,但也没那么怕。   卫长昀想起离开金陵的前一晚,送他们走时的话,“等子书进了工部,你打算给他的书,就是这些内容?”   “不算,我给的可是——”姜宁故意拖长语调,卖了个关子,“要是大燕能造出来,能改变历史的东西。”   姜宁对于那些原理不太清楚,但他能画啊。   东西画出来了,怎么动的,能说上一两句,其他的就靠工部去琢磨了。   三年五年不行,十年八年、二十年三十年,说不定真有机会呢。   “关于治水、防洪还有抗风,姜老板有何高见?”   “这可难倒我了,我生在山里,长在山里,滑坡倒是见过,河水发灾也有,这抗风还真没经验。”   卫长昀无声笑起来,“时辰不早,睡吧。”   姜宁唔了声,打了个哈欠,习惯地伸手去找他的手,挨在一块,才心里踏实。   卫长昀握住他手,力气不重,见他闭眼,才合上眼酝酿睡意。   山里的晚上安静得很,除了风声和树叶声,连蝉都还没开始叫。   睡了不知道多久,睡得浅的卫长昀忽然听到外面有动静,倏地睁开眼,先抽出手,又猫着腰轻轻推开车门。   两边的火堆都还燃着,能看到贾明他们一人守着一边,都很清晰。   卫长昀稍微松口气,至少人是清醒的,说明他听到的动静不是身形高大的野兽,或者趁夜打劫的匪徒。   然而他刚想要下马车,忽地又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贴着草在挪动。   不对,肯定有东西。   卫长昀回头看向姜宁,眉头蹙了下,从旁边的暗格里摸出匕首,又推开一点窗,飞快敲了三下。   马车都挨得近,主要是为了有事好照应。   所以贾明他们四个也离得近,听到声响,立即看了过来。   卫长昀不敢动静太大,用手比划了下,见贾明很快反应过来,心里又踏实了一半。   别看贾明他们说话不拘小节,但在这事儿上很可靠。   贾明给身边人递了个眼神,便拿起刀,没发出一点脚步声朝着马车的另一面靠近。   其他三个人跟着他动作,四散开来,不管碰到什么东西先围起来才好对付。   卫长昀关好窗户,拿着匕首紧紧盯着门和窗。   “老子还说什么,他爷爷的,两头野猪,有一头还是没长大的。”   外面忽地传来声音,跟着几声野猪嗷嗷叫唤的声音划破夜空,吭哧吭哧、哼唧哼唧,又尖又锐的,没一会儿就跑远了。   车板被扣响,贾明声音随即传来,“放心,是一大一小两头野猪,估计是闻着味过来的。”   卫长昀放好匕首,打开门,看了一圈,“没事就好,你们可有受伤?”   “没有,野猪是野外最好对付的野兽了,换成熊或者虎,那还真不好说。”   贾明压着声音,“才丑时,上半夜刚过,你们接着休息,一会儿我们就换人守。”   “不过你这耳朵机灵,我都没听到动静。”   卫长昀点头,“离得近,车还被轻轻撞了下,才感觉到。”   贾明摆手,怕吵着姜宁他们,“明天到驿站就能好好休息了,回了黔州还能修整几天,去岭南就近了。”   看着贾明回去火堆旁,卫长昀关上门,刚要躺回去,见姜宁揉着眼睛撑起头看来。   “怎么了?是有野兽来了吗?”   “两头野猪,已经赶跑了,接着睡吧。”   一听是野猪,姜宁倒回去,用手给幼安扇了扇风,怕他热,但没两下,就放了手,虚搭在他肚子上。   卫长昀看见这一幕,拿起旁边的小扇,侧躺着轻摇,风一阵一阵散开,睡着的姜宁和幼安眉头也慢慢舒展。 第267章   “哇,真的有野猪啊!”   “野猪的蹄子印原来长这样,一大一小,昨晚上我们完全没听见。”   “小桃姐,你快过来看。”   大早上,天色才刚露出一点白,他们就收拾东西,打算趁着天凉快,早点启程接着赶路。   东西装得差不多,姜宁一回头,先是看到春娘和朱红抱着幼安,哄着怕他闹觉。   方叔和陆拙已经给车装好了马,等着出发。   视线一扫,就看到三个十来岁的小孩蹲在野猪留下的痕迹旁,堪比刑侦查案似的研究。   姜宁调侃问:“前大理寺寺正看到这一幕,有什么想法吗?”   卫长昀转头看了眼,故作思考,“往后惠安县的捕头和捕快,不知道能不能亲属任职。”   “那可能不行了。”姜宁笑起来,“亲属在一个单位工作,容易生出非议和勾结。”   “裙带关系不可取,卫县令。”   “那还是送他去从军吧。”卫长昀想了下可行性,“前一阵,他不是吵着要参军吗?”   姜宁盯着他,“真舍得啊?”   今年这么说,明年又不知道会怎么想,半大的孩子,想法几天一个样。   并非他不想保家卫国,但冷兵器时代的牺牲率太高,从家人的角度,他当然更希望平安。   “如果他真的想去,那便由着他去。”卫长昀拍拍马脖子,“拦着不让去,他会更想去。”   姜宁挑起眉,见大家都已经收拾好,朝那边喊了声,让他们别研究野猪蹄印,赶紧上马车。   “听过一个说法吗?两个互相喜欢的人,如果你不拦着,可能日子久了,发现不合适会分开,但如果你一直阻碍他们在一起,那他们只会越来越爱对方。”   “确定是爱吗?”   “哎?”   “如果一开始就确定是对方的话,那不会分开的,感情和叛逆不一样的。”   卫长昀一本正经解释的模样,令姜宁怔然片刻,随后笑起来,伸手抓住他衣领,趁着大家都没注意时,凑过去亲了下他嘴角。   他赞成卫长昀的说法。   大家都坐上马车,贾明他们翻身上马,一声“出发”,随着马车朝着官驿驶去,消散在空气里。   -   回到永安镇那天,恰好碰到一个大雨天。   瓢泼似的大雨浇下来,打在车顶,跟冰雹砸一样。   姜宁推起一点车窗,扣响车板,朝外面喊了声,“贾大哥,这雨下得这么大,周围可有避雨的地方,要是有的话,要不先避避雨,你们这样一直淋着,不行啊。”   贾明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关好窗户。   扯着嗓子,“不用,这雨是阵雨,过一会儿就会停了,我们抓紧赶路,前面没几里路就到镇上,你们看是去镇上还是直接回村里?”   姜宁回头看卫长昀,“直接回村里吗?”   “直接回村里,家里虽然久无人住,但回来前特地拜托赵叔他们帮着收拾了下,应该可以住人。”   卫长昀听着外面雨声,看眼睡得很熟的幼安,“睡得真香,这都吵不醒。”   姜宁给贾明回了话,才看他,“爸妈以前说我睡着后雷打不动,被人拐走了都没人知道。”   卫长昀诧异,原本想问,后来想到平时姜宁熟睡的状态,确实——   挺熟的。   “你那什么眼神啊,我说真的,又不是在哄你。”姜宁撇嘴,“是我家里遭过小偷,我们那窗户夏天都不锁,夜里就关上,留点缝透气,而且有窗栏,人进不来。”   结果就是那年他爸打牌回来晚了,不好回房间睡,就直接在沙发睡了。   刚好裤子换了过后丢在沙发背上,夜里就被小偷摸了。   而且还不是被偷的第一家,是第二家。   周围几家醒了,喊着抓小偷,村子里可闹腾了,结果他睡得很熟,别说醒了,第二天醒来都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   用他爸妈的话来说,就是睡着后被人扛着跑了,估计都不知道。   “知道随谁了。”卫长昀递了块帕子过去,“擦擦脸和手,都是水。”   姜宁啊了声,擦完后顺手叠起来放在一边,心里莫名忐忑。   姑且理解为近乡情怯。   几里路就能回到村里,哪怕是下着雨,那也花不了一个时辰。   自从搬到镇上后,村里的老屋几乎就没再回去住过,风吹日晒两年多,也不知道什么样。   “你说家里住得下这么多人吗?总不能到家还住在马车里。”   姜宁琢磨了下,“不行安排贾大哥他们在镇上住,反正客栈不会满房。”   在镇上他们还自在一点,又有地方逛,还不用顾及着一屋子老小,几个大男人不方便。   “家里有三间房,堂屋还能改一间出来。”卫长昀来之前就已经盘算好了,“我们住你从前的屋子,娘和小小带着春娘、小桃住主屋,方叔和小宝挤一挤,陆拙就委屈他在堂屋将就两天。”   姜宁哦了声,扣了扣手,“那也行,家里正好住得下。”   “不过灶台很久没用了,得先开锅,怎么也得安排贾大哥他们吃一顿热饭才去镇上安顿。”   卫长昀眼里盈了笑意,“锅碗瓢盆这些,我们带得就有,只是灶台确实要打扫下才能再用,但人多收拾快,村里菜和肉都不麻烦,能买得到。”   “那……”   “宁宁。”   姜宁努嘴,这回不说话了。   “家里又没其他人在,村里的人,不管是先生还是赵叔、三叔家,都关系近,你要是想明日再去走亲戚,他们也不会多心。”   近乡情怯的情绪,每个人都会有。   有一阵子,他甚至从镇上的私塾回家里,都会有不小的心理负担。   不为别的,就担心有人问起他在私塾里的情况。   “我只是觉得,有好些日子没回去,难免对什么都生疏了。”姜宁托着脸颊,“就是怕问东问西的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村里大家都热心肠,但八卦得很。”   不是出于恶意的八卦,可当事人偶尔也会觉得尴尬。   “是生疏了。”卫长昀忽地接了一句。   姜宁立即看他,“是吧,我就说一定是这样。”   “我怎么记得有人在我背上,还能跟他们打得有来有回,直接把人说得哑巴了。”   卫长昀几乎是和姜宁一块开的口,“气得路过我们家地里,都得踢一脚田坎。”   姜宁:“……”   久远的记忆忽然涌上来,姜宁眼睛睁得微圆,脸上起了热意,终于意识到年轻气盛的意思了。   偏过头咳了声,不想搭理卫长昀了。   卫长昀看他这样,知晓他的心思,也不再揶揄他,只是给睡得正香的幼安扯了扯又被他咬住的手指。   半岁多的小孩,真有这么喜欢咬手指吗?   要不要去医馆请大夫看一看。   顶着大雨赶了几里路,终于到永安镇外往村子里的那条路上时,雨一下又停了。   雨水冲刷过的山林,绿意盎然,还有一阵一阵随着风飘来的清香,四处都能听到虫鸣鸟叫。   乌云散去后的阳光照下来,跟画里的情形似的,连叶子上都泛着光。   闷了一上午的姜宁,赶紧把窗户打开,连车门也微微敞着,探头看外面。   后面两辆车的小小和小宝比他还兴奋,整个脑袋都伸了出去,叽叽喳喳跟车里其他人介绍。   姜宁听了几耳朵,心里那点近乡情怯的情绪倏然没了。   他伸手接住车檐滴下来的水珠,笑着回头,“长昀,外面好漂亮,好久没看到这样的山了。”   卫长昀对上他弯弯的眼睛,心里一软,“可以在这里多待两日,来得及去惠安县。”   “可以吗?那多待两天。”姜宁又探头看着外面,嘴里不停。   “长昀,你看那棵树,竟然还在啊,而且好香的味道,应该是槐树又开花了。”   “那颗是李子吧,结得好好。”   “嗳!杨梅,不过看着还青,估计走之前是吃不上了。”   “……我看到你那次受伤,搬走的那棵树了,这么久了,竟然还有树干能剩下。”   “我怎么感觉路重新用石子铺过了?”   “长昀——”   ……   其实,姜宁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叽叽喳喳过。   自打离开小河村,在镇上安家后,姜宁就逐渐变得稳重、可靠起来,偶尔说几句玩笑话,或者是狡黠的模样,和现在是不一样的。   “你发什么呆?”姜宁听不到他回应,努努嘴,“不都醒了吗?我又没吵到他。”   卫长昀失笑,把幼安放到安全的位置,挪到他旁边,“这个季节槐树是要开花,李子大概就是这时候成熟,杨梅要再晚半个月……”   “至于这条路,应当是县府因为我高中,才着人修过。”   姜宁被他直直地盯着,耳后逐渐泛起一片热,不由得抿抿唇,不自在地吞咽两下。   卫长昀轻轻扣住他手腕,视线往外扫去。   不远处已经能看到他们家背后的那座山,但更近一点的地方,有一道彩虹若隐若现。   “往外面看。”   “看什么?”   姜宁狐疑着转头,眼睛一下睁大,兴奋道:“是彩虹!长昀,外面竟然架起彩虹了。”   卫长昀挨着他,“不仅是彩虹,还是双虹。”   少见的圆形彩虹,一深一浅,好像两道彩色的环落在山间。   至少,是个好兆头。 第268章   “这、这是谁家的回来了?这么多人,可别是谁家大人来村里办事,查案子的吧。”   “咱们村里谁有那个胆子,还犯事?偷鸡摸狗都不敢。”   “那这场面是做什么,总不能是——”   “哎哎,探出头那小子,是不是村头卫家的小子?个头长这么高。”   “还真是卫家的回来了,不是在京城里当大官吗?怎么回村子里来了,村里连探亲的人都没有。”   马车徐徐驶进村里,正好赶上大家从地里干完活的时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少已经开始跟他们闲侃起来。   小小和小宝原本在马车里还坐得住,但瞧见王子修时,立即问朱红能不能先下车。   朱红看了眼,点头说可以,但叫了小桃跟着他们。   “子修!”   “子修哥,我给你们带了礼物!”   “这个是小桃姐,对了,修远哥哥呢,我们也给他买了东西。”   “你们……回来了?”   前面一辆车上的姜宁,正哄哭闹起来的幼安,乍听到外面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朝外看了眼。   只一眼,看明白情况,就由着他们去。   “是不是有点饿了?”姜宁看向卫长昀,“但才吃了不到一个时辰。”   卫长昀上手检查,看了眼不是尿了和拉了,伸手去探他颈侧和额头,“都没事。”   姜宁皱起眉,轻轻晃着臂膀,小声道:“那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地就哭闹起来。”   总得是哪里不舒服,才会一直哭闹吧。   卫长昀看眼外面的天,“你先给他解开外面抱着的衣服,穿少一点,可能是热的。”   姜宁依言替孩子脱了件衣服,然后发现还在哭,实在有些焦心。   养小孩真的好辛苦。   “会不会是——”   姜宁实在没招,怎么都哄不好,瞥眼卫长昀,“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子不语,怪力乱神。”   卫长昀道:“可能是换了个地方,加上下雨,对气候的不适应,小孩子就是比较敏感一些。”   “我也只是胡乱说一句。”姜宁努嘴,低头专心逗幼安,心里想着要不下车走一走,说不定还好些。   卫长昀说的有道理,小孩脆弱又敏感,一路上都跟着他们坐马车,今天才闹起情绪,已经很听话了。   “不哭了啊,我带你下车去玩,一会儿——”   话还没说完,才被姜宁抱着换了个姿势,哭闹声瞬间停了。   姜宁震惊地看向卫长昀,在对方眼里看到一样的震惊。   “痛、痛。”   两双眼睛再度瞪大,齐齐看向怀里的幼安。   幼安一脸委屈地抬起手,红着眼睛咕噜咕噜发出几个音节,然后大眼睛转了转,好奇地打量四周。   姜宁低咳一声,思索了会,“好像是压着他的手了。”   卫长昀抓着他的手检查,“应该是外面加的衣服勒住手指,但又不会说话,才一直哭闹。”   “可怜得嘞,都怪我们不好,跟你说对不起了。”姜宁举起幼安,胳膊都有些吃力,但仰起脸亲了亲他的脸颊,“下次一定注意。”   幼安不知道听懂没有,挥着小手哼唧几声,然后脑袋往前,砰一下撞在姜宁额头上。   姜宁吃痛地轻呼一声,哭笑不得。   年纪不大,但是一点亏不肯吃。   卫长昀看眼车外,已经快要家门口,村里打量的人少了很多,也省去了一路还得打招呼。   转回来时,抬手去碰姜宁额头,“疼不疼?”   姜宁摇头,“他才多大点劲儿,就刚才那一下有点感觉而已。”   “马上到家了,等会儿我跟着贾大哥他们卸要用的行李,其他的还是放车上,走的时候方便拿。”   卫长昀替他揉了揉额头,“你和娘他们,先把厨房收拾出来,让陆拙去村里买菜和肉,交代清楚哪些就行。”   “晓得了。”姜宁跟幼安玩得正开心,做了个鬼脸,“等吃过午饭,休息一阵子,我们便送他们去镇上安顿。”   卫长昀点头,收回手时,见他脑袋往车板靠去,手便垫了一下。   “当点心。”   姜宁抬起脸朝他一笑,也不说话。   卫长昀无奈摇头,笑了一声,干脆在一边整理起东西。   “大人、东家,前面可就到家门口,马车直接进院子吗?”   “直接进院子,门敞着的,推就开。”   家里院门不上锁,锁了也没用,这院墙连小孩都能翻得进去,有个院门只是防止家禽到处乱跑。   贾明答应了声,走在前面,先把院门打开,然后等着马车进院子。   卫家的老房子挨着村尾,没其他人家在,所以房子不多,但院子宽敞。   这会儿三辆马车进来,还有不小的地方可以摆张桌子在院里吃饭。   姜宁从马车先跳下去,伸手接了幼安,退开等卫长昀下来。   其他人也陆续下了马车,手里拎着小包袱,有好奇、有新鲜。   独独姜宁和卫长昀心里感慨万千,对视一眼,同时笑了。   “回家了。”   -   大半个时辰后,终于收拾好老房子的人,各自寻了个地方坐着休息,尤其是一路骑马的贾明四人。   自打进了院子,就让他们一直歇着。   “东家,真不要我们帮忙吗?要不我们去河里再挑几桶水来。”   姜宁正在厨房里盯着锅,听到声音,跟朱红说了句,钻出厨房,“去河边离这里可全是坡,难走得很。”   “难走不还是得走,这几天不都得用水。”   贾明站起来,伸了伸胳膊,“歇了这么会儿,早休息好了。”   姜宁忍俊不禁,见他们实在坐不住,“那你们去吧,这里都能看得到河,正好,陆拙跟你们一起,刚才跟长昀去了一趟认得路。”   正在剥豆子的陆拙,连忙起身,“行行行,剥豆子的活不适合我,我还是去挑水。”   家里的厨具、炊具都保存得好,几乎擦洗一下就能用。   不过刚才挑的水,拿来收拾家里,用得差不多了,这么一口大缸,比看着的能装。   “春娘,豆子正好装满这一碗就好,吃不了那么多。”姜宁看春娘在屋檐下剥豆子,“其他的留着清炒。”   春娘笑眯眯地看他,“知道了,宁哥儿手艺在金陵时难得,往后怕是经常能吃上。”   “不说天天,往后十天里得有五天我掌勺。”姜宁比了个数字,又回了厨房。   半开放式的厨房,待着要舒服不少。   山间的风一吹,登时少了燥热。   “长昀去了有一阵,应该要回来了吧。”朱红揭开锅盖,给闷着的菜翻了个面,“这时间,都吃晌午饭。”   “要去二爷家,还有赵叔和三叔三婶那儿,可得一会。”姜宁坐在小板凳上,一转头看到朱红,总觉得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低笑一声,“顺道把小小他们带回来,他们才是玩野了。”   卫长昀从家里出去,不过一炷香多点的时间,这兄妹俩可是领着小桃在村里晃悠了大半个时辰还不见回。   他可算明白了,从小到大,大人们口中的“收心”是什么意思。   玩野了,还真一直想玩。   -   不得不说习武的人脚力就是好,陆拙尽管能干小厮的活,平时也手脚麻利,但之前跟不上卫长昀,现在也跟不上贾明他们。   跑了两趟,气喘吁吁的,被贾明大膀子搭在肩头,让他在家里歇会,不用跟着去。   短短一句话,重创了自尊心。   好在卫长昀回来得及时,事被岔了过去。   厨房外的水缸满了,灶台上的饭菜自然也烧好了。   考虑到人多,姜宁全用的盆来装,一盆大的,一盆小点,分成两桌人吃饭。   谁都不愿意往屋里待着,宁可在院子里的树下边吹风边吃。   “我们以前从黔州过,都不知道还有这地方,不然说不定早就认识东家了。”   贾明呼噜扒完一碗饭,“不过黔州看着全是山,百姓大多过苦日子,土地都得在山上,种庄稼都比别人费劲。”   “外面人都说黔州是穷山恶水刁民多。”姜宁失笑,“脾气是凶了点,但心眼不坏。”   “心眼是真实在。”贾明感慨。   他又盛了一碗饭,“有一回我们去蜀地,路过了黔州一个村子,谁家吃饭都喊我们进去吃一口。”   不过他没说的是,那锅里都是土豆,要么就是野菜。   放到一些人家,压根不好意思开口留人,觉得寒酸了。   偏偏黔州那些村子里的人,似乎不觉得,单纯就是看到有客来,招呼一声。   “贾大哥,你们要是喜欢吃黔菜,等会送你们去镇上时,我给你介绍几家店,肯定合你们的口味。”   姜宁见甑子里的饭还够,便不急着再煮。   一群人赶了这么久的路,舟车劳顿的,外加回来还干了点体力活,吃饱喝足休息好,比其他什么都强。   “镇上客栈只有一家,前两日赶集,恰逢村里有人去过,有空房,如果开不了四间,只能将就一下,两人住一间。”   卫长昀去了一趟村里,该打招呼的打招呼,该拜访的拜访,顺道领着方叔把人认全。   往后去了惠安县,方叔操心家里大小事,得知道信是从哪儿来的。   小侯诧异抬头,“还住客栈?一人一间啊!”   柳二道:“那我不跟大哥一间,他打呼声太响。”   何老三擦了擦嘴,“我也不跟,小侯去吧,小侯年纪小,少睡一点不碍事。”   小侯:“……!”   “麻烦大人给个单间,后面路上,我一定比现在更努力。”   贾明脸上都要气绿了,愤懑地多吃了一碗饭。   邻桌挨着的卫小小生了一对灵敏的耳朵,捏着筷子举高手,“小侯哥哥,你睡着了根本什么都听不到,打呼声影响不了你的。”   不给小侯一点反驳的机会,“上回你睡着,哥哥扯了你一根白头发。”   小侯下意识抬手摸脑袋,完了,他真的毫无印象。 第269章   回到村里,先是安顿好家里人,又是打扫里外,去各家打了声招呼,最后吃过饭还要把贾明他们送到镇上休息。   这一通事情办完,等真正歇下来时,天色已经暗下,蝉鸣蛙叫阵阵响起。   连着赶了小半月路的大家伙,兴奋劲儿过了,只觉又累又困,入夜后不久纷纷回到房间里休息,明天什么时候能醒再说其他的事。   热闹一下午的小院,又安静下来。   姜宁哄小孩睡着,觉得热,又打了盆水在屋里擦身,刚拉好衣服,便听见开门声。   扭头看去,边拉衣服边问:“大家都睡了?”   “屋里的灯都熄了。”卫长昀反手关好门,“天有些热,这边的窗夜里开着通风。”   “今年这天也太怪,我记得去年端午后都还没这么热,还冷了好几天。”   姜宁系好衣服,“明后两天放大家休息,我们俩去村里一趟。”   尽管今天卫长昀去过,但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   从前在村里对他们颇为照顾的长辈,都得一一去拜访,而且——   “不过去拜访前,明天一早得先带小小、小宝和幼安去祭拜父亲和母亲。”   卫长昀笑着看他,朝床边的摇篮看去,小孩睡得正熟。   “从村里离开那么久,这次回来,还不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姜宁抖了抖被子,先躺到床上。   “笑什么?”   卫长昀理了理换下来的衣服,全部装进筐。   “心里高兴。”   姜宁看他走过来坐下,抬脚轻轻碰了下他腿,“这一路上,离家越近你看起来越心事重,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心事。”   不是人人都喜欢家乡的。   再多的乡情,发生了一些事情后,会让那些伴随成长的记忆和岁月都变得面目可憎。   但小河村对卫长昀而言,不是不想回来的地方,这里有他牵挂的旧友、如亲人的邻里。   唯一触景伤情的,便是这里再无家人等他回来。   父母和长兄的先后离去,的确让卫长昀怅然,尤其是未看到他金榜题名,一直令他耿耿于怀。   “他们的在天之灵,一定会为你高兴的。”姜宁从一旁靠近,伸手环着他肩膀,“往好了想,过这么些年,他们生前是个好人,一定能投个好人家。”   卫长昀偏过头,垂眼看他,“会吗?”   姜宁掀起眼,“当然会。”   “你可是十里八乡这么多年出的第一个探花,换作别人早广而告之文曲星下凡,那不得好好关照家里人。”   卫长昀失笑,抬手抓住他手腕,“什么事都有你的道理。”   姜宁点头,“人生在世,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和道理,会过得舒服不少。”   不至于被人牵着鼻子走,自我反省。   卫长昀低头亲在他鼻尖,“是。”   姜宁仰起脸,亲在他唇角。   少了几分爱欲,更多是安抚和亲昵。   从相识到现在,一路走来这么长的日子,他们对彼此的心事再清楚不过。   卫长昀扶着他的腰,回应着姜宁。   分开时,姜宁弯了弯眼睛,抿着唇角低笑起来。   再对上卫长昀带笑的眼神,莫名生出几分不好意思,轻推他一下,恼道:“睡觉。”   卫长昀见他要躺回去,忽地把人拉住,弯腰低头,又亲了上去。   “别闹。”   “不是闹,是想亲你。”   喜欢一个人,身体和心理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   要忙的事情太多,姜宁和卫长昀连着两天,都在办各种事、拜访各位长辈。   好在关系近,哪怕是上门去,也仅仅是闲聊。   杨二爷身子骨硬朗,每个月有二十天都在村学里给孩子们上课,村长比以前也更支持各家把孩子送到村学。   交的束脩不多,一个月给斤稻子,或者一块肉,便作数。   卫长昀还能回村里,他心里高兴,却不揽功,连镇里、县府差人来请他去各处讲课,都一一谢绝。   当初教卫长昀启蒙,后来又教导那么多年,是因为他天赋好,不想埋没了人才。   田间地头的确需要人,不然天下哪来的米粮。   可有的人既有天资,便应该去到朝廷,为更多人做事。   知道他因新帝登基而外放,并未有任何的说教,只说人平安就好。   去杨二爷家里待了半日,蹭了一顿晚饭。   第二天再去赵秋和王子书家里时,反而方便了,迟早都是一家人,干脆就一起。   尽管上元节赵秋和王子书才离开家,但眨眼便是三个多月时间。   家里人惦念,有书信也不如从亲近的人口中得知消息来得好。   提起他们在金陵的情况,那就有得说了。   从揽月楼的生意,到国子监的考试,大小事情都得挑着说,不然一天的功夫都说不完。   家里人听完,自然是欣慰的。   尤其年前回来时,二人给了家里不少银钱,比在村里种好几年的地都要多。   长辈相信他们是一回事,担心又是另一回事。   总怕孩子们在外面过得不好,回到家里又报喜不报忧,犯了错。   好在姜宁和卫长昀在他们眼里一直都可靠,听他们说完,便放了心,又留他们吃午饭。   等从赵秋家出来,姜宁和卫长昀一致决定去走一圈,消消食再回家。   -   “我发现村里种稻子的人家变多了。”   姜宁走在田间,抬头看去,“田坝里几乎都是稻子,以前还能瞧见藕之类的。”   卫长昀发现他不看路,伸手拉住他的手,“这一片田原本就是竭力挖出来的,四周都是山,只有这一块算得平地,又在河边水源离得近,否则挖沟渠都要不少时日。”   去过外面后,卫长昀才知道,为什么黔州的地更难开垦。   比起黔州山连着山的地势,越往南走,地势越平坦,江河湖泊引入灌溉更为方便。   黔州想要大力开垦田地,难度大,还大多都是在山脚挖。   一旦碰到山体崩塌、滑落,比起其他的蝗灾、水灾或者旱灾,田直接毁了,又得养两三年才能重新种地。   “稻子能产稻谷,比起莲藕更容易填饱肚子,而且还能抵赋税。”   卫长昀望向河岸边,一排柳树绿油油的,“所以去年开始,户部便下发公文,要求各地种植稻子。”   姜宁听他说完,歪头笑起来,“卫县令,还未走马上任,你已经在担心百姓民生,太负责了。”   “可是——”   “能留点时间给你家夫郎,也就是我吗?”   闻言卫长昀一怔,一本正经地向他赔礼,“姜老板大人大量,原谅我这一回,保证不再犯。”   姜宁晃了晃握着的手,“不知道咱们地里现在什么样,去瞅瞅,要是有菜的话,顺道摘点回去。”   “晚上想吃卤菜了,好久都没吃。”   为了迎合一个鲜字,揽月楼很少会做卤菜,家里也是。   姜宁仔细算算,一年还吃不到三五回,除了买的酱肉。   但每回买半斤、一斤,每个人也分不了多少,跟卤菜味道可差不少。   “家里有三叔三婶拿来的鸡,豆腐跟土豆有,但其他的比较少。”   卫长昀想了下,“炒个辣子鸡好了,煮着吃。”   “那也行。”姜宁不挑吃的,只要不是内脏,他基本都能吃,“刚好这段时间野菜多。”   辣子鸡煮菜吃,豆腐、土豆和新鲜菜一旦入味,能吃到肚子撑。   姜宁忽地道:“过段时间去了岭南,你说那边的辣椒好吃吗?”   卫长昀怔住,思索片刻,“要是可以,问叔婶他们拿一点辣椒籽过去,先试试能不能种活。”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哪怕是有种子,其实去了外地也不一定能活。   有的活了,但种植的办法不对,味道还是大相径庭。   “算了,不行那就从黔州送到岭南,还开了一条商道。”姜宁畅享道:“岭南靠近海,所以气候湿润,但因为不能吃辣,所以祛湿都靠喝汤,可万一有人能吃辣,和黔州互有商贸往来,两地经济不就互相拉动了。”   从古至今,生意不就是这么坐起来的。   那很多地方还有古道,全是那些马队、商队走过的。   卫长昀点点头,拉着他跨过水沟,朝菜地走去。   “是可行,只要两地在作物或者其他丝织品、货物上有需求,就能打通商道。”   “姜老板,你能不能也留点时间给我呢。”   姜宁一听,差点踩滑,人踩到水沟里去。   抬眼瞪了瞪他,“等会那只鸡,你去砍好了,大小要匀称,还要剔一块鸡胸肉,给幼安做吃的。”   “我负责。”卫长昀举起一只手,“炒也可以交给我。”   姜宁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俩人走着,刚到菜地里,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卫长昀下意识就把姜宁拉到身后。   他俩定睛看去,发现是王栓娘。   不由对视,脸上都露出一些茫然。   王邦当初放火,反而被烧成重伤,后来治不了,没多久便死了。   那阵子王栓娘看着还正常,只是天天在嘴里诅咒他俩。   但眼下看着,怎么像是疯了。   “还我儿的命来,你们都是想他死,我儿命好苦,他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你、你,就是你们!我儿是因为你们死的!”   姜宁惊愕地睁大眼,王栓死了?   卫长昀想到王栓当初推姜宁到河里,眉头皱起,打算不理会疯癫的妇人。   死了,那也是报应不爽。   徐氏跪在地上,一会儿磕头一会儿大笑,“我儿,我儿啊!被水里的小鬼带走了!”   “呜呜呜,可怜见的,我儿连个后都没有。”   听得她喊叫,卫长昀眉头更紧。   “走了。”拉着姜宁,低声说了句。   姜宁哎了声,发觉卫长昀在生气。   安抚地拍拍他手背,心里又觉得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王栓死了,王邦死了,现在连王栓娘徐氏也疯了。   这一家子很难说不是遭了报应。   人做了恶事,上天是否开眼不重要,迟早也会为心里负担所累,疑神疑鬼,导致祸事上门。   姜宁摇摇头,不觉可怜,只觉天道好轮回。   死在河里,倒是该他的承受的。 第270章   夏风习习穿堂而过,家里人各自寻了一方地盘坐着乘凉,嗑着瓜子、吃着枇杷,还有地里新摘的黄瓜,搭着一壶山茶,舒服自在,聊着这几天村里的见闻,又说起了岭南的风土人情。   朱红膝上放着小竹筐,拿着一件衣服缝补,春娘和她说着话,商量去了岭南,是不是该重新做点夏衣。   那地方热,往常的夏衣怕是不够穿。   还有家里有两个女孩,得多备些小衣换洗。   姜宁咬着西红柿过来,在旁边坐下,手肘搭着膝盖,微微弯腰,免得吃在衣服上。   “多大人了,你这还坐没坐样,跟小孩似的。”朱红看他一眼,笑道:“还好都是家里人。”   姜宁咽下嘴里的西红柿,舔了唇面,“就因为是家里人,所以我才这样。”   有外人在,肯定就是姜老板的形象。   谁还不要一点面子。   “是,你最有主意了。”   朱红笑着摇头,低头看了眼针线,换了个方向缝。   夏天的天气长,吃过晚饭后,太阳都还没下山。   赶上有太阳但不热的时辰,朱红便趁着这会儿把卫小小在外面挂坏的衣服给布好。   等会拿水洗一道,明天就能干。   朱红觑眼正蹲在院子树下,不知道刨什么的兄妹俩和小桃。   “小小这丫头越来越贪玩,比小宝还皮,天天不知道上哪儿玩去了,连衣服都能挂这么大到口子。”   姜宁哎了一声,忍不住笑,“贪玩是好事,总比每天闷在房间里好。”   反正他们也不要求卫小小往后成为大家闺秀,能平安长大就行。   再说,女生皮一些,还不容易吃亏受欺负,秉性不坏就好。   “那去了岭南,还能寻到男女能一块上的家塾吗?”朱红担心道:“金陵地方大,人的眼界高,加上家底子都好些,才有女子多能上家塾的事。”   “应该有的。”旁边春娘接过话,“我从前在别人家里做事,那户人家的主母亦是岭南来的,听闻过一些。”   她道:“她家乡就在海边,不过并非渔村,而是州府里的大户人家,那地方多有人经商,还与那些夷人做生意。”   夷人?   那不就是西洋人。   姜宁心道,燕朝的商贸往来比他想的要繁荣许多,这么一看,要是能有人促进交流,说不定火车、汽车还真能造出来。   “看来岭南那地做生意的人颇多,咱们还不一定能占得了好。”   姜宁努嘴,“还是琢磨下如何赚点家用。”   家底颇丰,那也经不住收支不平衡。   从前他妈最喜欢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死水养活鱼,哪能养得活。   但眼下他要操心的,显然不是这么大的事,而是去了岭南,如何防蚊防虫以及防蟑螂。   明日得再去镇上绕一圈,一是采买东西,二是去看戚大叔在不在,讨点驱虫驱鼠,以及防疫病、中暑的方子。   另外,卫长昀要去私塾拜访先生,还有去趟严肆家。   “对了阿娘,这两日你在村里转悠时,叔叔婶婶们可跟你八卦了什么。”   姜宁手上黏糊,见卫长昀过来,捉弄地要往他衣服上擦,被躲开后瞪了过去。   朱红和春娘看他俩跟小孩似的闹,哑然失笑。   “怎么了?我跟你杨婶他们聊的时候,都在说子书、秋哥儿的事,还提到修远明年也该到镇上私塾去上课的事。”   姜宁啊了声,接过卫长昀递来的湿帕子擦手,“我还以为会跟你说王栓死了的事。”   朱红愣住,“啊,你说的是这个啊,那倒是有。”   “说是今年年前,不知道怎么的,大早上一个人去河边捞鱼,结果踩滑掉到河里,加上那一阵下雨河水大,被缠住了脚,直接给淹死,还是有人去挑水发现的。”   “那之后他娘就疯了,疯疯癫癫的,在村里到处转,见着谁都说是人家害了她儿。”   朱红摇摇头,“他家安哥儿早烦了他,人一死,便收拾东西回了娘家。”   姜宁和卫长昀对视一眼,“死在河里,也算是报应了。”   一旁春娘好奇道:“这家人从前为难过宁哥儿?”   “趁着我在河边洗东西,想动手动脚,拉扯间,我被推到河里。”   姜宁解释了句,“所以说是报应。”   春娘一听,立即点头附和,“恶人有恶报,可不是这个道理么。”   卫长昀站着,抬手摸了把姜宁后脑勺,“锅里煮的枇杷膏,要去看看吗?应该可以装罐了。”   姜宁听了站起来,“我去瞅瞅,好了让他们装去。”   卫长昀:“谁们?”   姜宁抬抬下巴,指了指树下玩的人,“那四个,还能有谁。”   方叔眯着眼打盹,恰好听到这话,笑得睁开眼,又给自己添了杯茶,“不枉白天剥了那么多枇杷,还去核,该他们做点事了。”   “方叔你可歇着吧,明儿再歇一天,后天就又要赶路,可就越来越热了。”   姜宁刨了个小毛辣果给他,“到时候有得忙。”   闻言方叔直接侧过身,手动捂住耳朵,假装听不到。   逃避可耻,但有用。   “方叔是越来越老小孩了啊,不是还不到五十,怎么跟小老头似的难哄。”   姜宁走到厨房,立即闻到枇杷膏的味道。   一口大锅,里面熬制的枇杷膏已经成型,完全粘稠。   拿勺子摇起来,棕红色的稠状物,有些透光发亮,看起来还挺养眼。   姜宁拿筷子沾了点尝,“差不多了,让他们把罐子洗干净,差不多凉了就能装。”   “在锅里晾一会儿,不然容易烫手。”卫长昀两手抬起锅,放到另一边空着的灶上。   弄完又把空的锅拿来,往里装满水,等着夜里洗漱用。   姜宁放好筷子,“十来岁的人了,还能不知道冷热呀?”   卫长昀擦干手,“好,不惯着。”   走出厨房,姜宁一招手,把几个人叫来,安排好事情,说了安全事项,便拍拍手,坐在屋檐下乘凉。   卫长昀端着一盘瓜子过来时,他眯起眼,拍拍身边的椅子。   伸手抓了把瓜子,余光瞥见朱红和春娘闲聊,方叔又打起了盹,厨房门边的小棚子下面,四个人四张凳子,正围着一口锅和一个盆叽叽喳喳说话。   姜宁舒服地喟叹声,往椅子里缩了点。   “要是有冰镇西瓜就好了。”   卫长昀扫过院子里被风吹起的床单、被罩,从桶里拿了一只碗出来,“冰镇西瓜没有,但自己带的梅子酒有。”   姜宁眼睛一亮,接过小杯子,跟卫长昀手里的轻轻一碰,“小酌一杯。”   卫长昀笑得眉间舒展,“无伤大雅。”   -   翌日,两人趁着早上凉快去了镇上,还久违地借了三叔家驴车,怕买东西不好拿。   王三叔看他们去镇上,交代了些近两年镇上铺子的变化,一听他们要走,又赶紧着说给他们弄点东西,能带走路上吃。   他俩拦不住,只能由着他去了。   到了镇上,按照说好的兵分两路,一边去私塾和严肆家,另一边去戚大叔摆摊那儿。   午饭的时辰,在那家卤肉铺旁的面摊碰面。   姜宁牵着驴车,一路走到桥边,还未走近,老远就看到了戚大叔靠着竹背篓躺那儿,脸上还搭着蒲扇。   “戚叔!”   姜宁赶着驴车跑过去,把驴拴在一旁,“还真的是你,我以为你在外云游四方呢。”   戚远听到声,一开始还以为是听错了,等后面叽里咕噜一通话,才反应过来真是姜宁。   连忙起身,拿开脸上蒲扇,“这不是小姜老板,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得有三四天,今天才得空到镇上来转转,顺便买些东西。”   姜宁笑盈盈地看他,“你什么时候回镇上的?”   戚远一拍后脑,“才一个月,打算等天凉快点再出门。”   左右看了看,“卫家那小子呢?你一个人回来探亲?”   “我们不是回来探亲,不对,是回来探亲,但过两日要去岭南了,他调任到了惠安县。”   姜宁解释,“这不,我想到你这里来讨点有用的方子,驱虫驱蚊,还能防鼠防蛇和蟑螂的。”   戚远打量起他,狐疑道:“好好的京城不待,怎么调去岭南了?”   那地方又热又潮,哪待得住。   “这件事说来话长,一时半刻讲不清楚,总之就是我们一家都要去岭南。”   姜宁比划了下,“对了,我们还从金陵给你带了东西。”   “你们两个小娃娃,在金陵吃苦头了吧?”   戚远道:“早说了你们性子太直,又不愿意与人虚与委蛇,更见不得人受苦受冤枉。”   “不过去岭南也好,那地方水果多,还鱼虾多,离朝廷远了更自在。”   姜宁把一筐东西搬下来,听得他碎碎念,不由笑弯了眼睛。   好久不曾听到这样的念叨,还怪亲切的。   “是,所以我们这不是去岭南自由自在去了,趁着还能碰到面,赶紧把东西给你送来。”   姜宁蹲在那儿,“戚叔,方子你可得给我,我不招蚊虫咬还行,孩子可丁点大,经不住。”   “差点忘了,你俩连孩子都有了。”戚叔一噎,反应过来,“还是秋哥儿跟我说的。”   姜宁笑眯眯的,“我给你送信了,秋哥儿捎的信里有。”   戚远瞥他一眼,一副嫌他不成器的表情,“现在嘻嘻哈哈的,要是真落下病根,看你还笑得出来吗?”   “哎呀,你给那副药,我一直在吃的,跟喝汤差不多。”姜宁连忙辩解,“长昀一会儿要到旁边面摊来,今晚去家里吃饭吗?后天我们就得走了,不然误期。”   “可不去,这种场合跟送别似的。”   戚远摆手,“等会儿你俩请我吃完面就行,要什么时候凉快了,我去岭南寻你们。”   闻言姜宁眼睛一亮,哎了声,“那一言为定,你可要来。”   戚远不跟他一言为定,假装低头写方子、抓药,听不见。   姜宁撇嘴,嫌他幼稚。   午饭真就在面摊解决的,不过旁边卤肉店的卤肉可买了两斤。   大半都进了戚远的肚子,还连带一壶隔壁的隔壁家打的甜米酒。   戚远生性不洒脱,但活得潇洒。   午饭吃完,掏出刚才理好的方子,还有各类驱蚊驱虫的草药,一擦嘴,连道别的话都懒得说,就打算走了。   姜宁连忙叫住他,“戚叔,您真不再说点什么?”   “下回见还不知道什么时候。”   戚远呼噜两下擦干净嘴,“有什么好说的,又不是再也见不到,顶多半年,我就会去岭南附近,肯定到惠安县。”   卫长昀拉住姜宁胳膊,“戚叔,你冬天去岭南过冬?”   戚远站起来,“那边不是暖和吗?我去感受下,顺道去那边的山里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药材可以用。”   “你们两个去了趟金陵,回来都得养气血,记得连喝三个月。”   人丢下一句话,摆摆手就离开面摊,该去哪去哪了。   姜宁和卫长昀对视一眼,默默咽下挽留的话。   他们还是回家喝点药去吧。   “私塾那边怎么样?”   “今年入学的学生多了许多,尽管目的各种各样都有,但也算好事。”   “严肆家里呢?他得从头再考。”   “看上去并未受到上回落榜的影响,明年秋闱,应当能中。”   “能中秋闱也好,好歹有个举子的身份。”   三年一次的科举,原本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那么多人,能过者甚少。   闲聊着把东西买齐了,又去客栈跟贾明他们待了会儿,交代好后天出发的时辰,这才牵着驴车往家里走。   姜宁坐在驴车上,扭头看身边的卫长昀,忽地左摸摸右摸摸。   卫长昀不解,“在找什么东西?”   姜宁摸到糖包,打开后拿了一颗递到卫长昀嘴边,“尝尝,新口味。”   卫长昀下意识张开嘴,咬住糖后才反应过来。   眼睛微微睁大,有了笑意,“甜的。”   “外面有一点酸,里面裹了层甜,反而不腻。”姜宁歪头靠他肩上,觑见他在看自己,笑着问:“你看我做什么?”   卫长昀摇头,笑着驾车,“只是觉得似曾相识。”   “挺好的。”   经历了那么多事,过去了那么久,在他身边的人,还是姜宁。 第271章   永安镇距惠安县八百余里,马车日行百余里,慢则七天左右,走得快大概五日就能到。   从永安镇出发那天,卸下东西多出的空间,又被村里长辈塞满。   杨二爷杵着拐杖,站在村口送他们。   赵叔和杨婶、王三叔和宋阿叔,领着家里孩子站在一边。   “岭南地界不如金陵,难道亦是山水丰沛的地方,好生过日子,有事无事都可以捎个信回来。”   “一路平安啊。”   “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   来时兴致勃勃,还有点近乡情怯。   走时却又因为感情有所留恋,探身、探头朝外看去,不停地向情感的来源挥手。   八百余里地,看着不远。   然而家里有小孩,加上雨季又是山路,难免会耽误。   为了安全着想,紧赶慢赶还是花了七天才到惠安县内。   “宁哥哥,这附近有河吗?我们的水囊又空了。”卫小小从马车里探出头,朝外面喊了声,“瓦罐里的水也只有一点了。”   嫌车里闷,主动到外面坐着吹风的姜宁听到后,朝前面的贾明喊了声,“贾大哥,这附近有河吗?”   “天太热了,我们不休息,马也该休息。”   别说坐在马车外晒得人发晕,连坐在车里都觉得太阳穿透车顶,烤得人皮肤发烫。   贾明要不是顾及形象,早把上衣脱了。   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我记得前面有一条河,再走一里地就能到,到那儿休息半个时辰咱们再接着赶路。”   “嗯,大家都休息一下。”   姜宁叩了叩车板,“长昀,要不抱着孩子出来晾会儿?”   “外面有风,还能好一点。”卫长昀抱着孩子出来,把外面的衣服解开,拿了把扇子给他扇着。   扇了两下,见姜宁颊边的汗,风也往他那边扇去。   姜宁转过头来,脸上汗津津的,眼睛却还是很亮,热得吐了吐舌,两只手一块给卫长昀扇了扇。   卫长昀忍不住笑起来,拿着扇子的那只手,帮姜宁把颊边的头发拨开,“才进惠安县内便这么热,后面还有六七八月,要一直热到十月。”   “人的适应力是无穷的,总会适应。”   姜宁挑起眉,扯了扯领口,“不过在家里穿的衣服,是该往轻便了穿了。”   人家在码头都可以穿背心、短裤,他们不穿去街上闲逛,在家里后院穿,总管不着了吧。   走了一里地,终于看见贾明说的那条河。   马车在河边停下,把马儿拴在树干,让他们既能休息还能饮水、吃草。   其他人就靠着马车边的阴影,乘凉休息。   “孩子给我们带会儿,你们俩好好歇歇。”朱红擦了擦汗,伸手接过孩子,“看看你们俩,脸到脖子都热红了。”   姜宁半点不推拒,手一伸,孩子就交给朱红了。   “哎!别在那边玩水,到这边来,浅一点,那边离我们太远了。”春娘喊了一声,“老方,你看着点啊!”   “有小桃和陆拙盯着的,不会出事。”   方叔蹲在最上面,正在往水囊里灌水,“他俩都是有数的孩子。”   “什么有数,一群半大的孩子,最喜欢玩水了。”春娘气道:“你不知道年年有多少小孩在河边、湖边玩落水的?”   方叔看了眼正玩得高兴的几个人,“这里的水才到他们小腿,又水势平缓,出不了事。”   春娘恼得不想跟他说话,转头跟其他人交代起来。   “你别恼了,小柳和小侯他们都盯着。”朱红抱着孩子,劝了句,“他们水性好,身手又好,有什么事肯定比我们反应快。”   春娘刚想再说什么,就见姜宁已经往河里淌去。   得了,她还说什么呢,家里最能管事的都自个下水去了。   “还得是河水凉快,这一路上风吹着都不够劲儿。”姜宁弯腰,往胳膊上拍水,“我们去了惠安县,到时是住哪儿啊?”   卫长昀站在岸边,打量起姜宁四周。   不是担心他的水性,而是怕有其他的东西,比如蛇、上游飘下来的树枝。   “要么是住衙署,要么是单独有一处府邸,不过一般不大。”卫长昀耐热又耐寒,在什么天气里都坐得住。   姜宁评价他,比大殿里的佛还心静。   “其实住衙署后面也不错,那样的话你办案更能放开了去办。”姜宁赤着脚走回岸边,身上的水就这会儿功夫,袖子都半干了。   卫长昀伸手扶他,等他站稳,“怕有人报复?”   姜宁啊了声,用另一只手去贴他脸颊,“舒服吧?”   见他点头,才答刚才的话,“嗯,因为大案报复起来太明显,反而是这些看似简单的案子,报复起来才防不胜防。”   “听上去很有经验。”   “卫县令,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姜宁瞥眼被摆得整齐的鞋袜,嘴角一弯。   还以为卫长昀的洁癖早被治好了,原来没有。   “听大人说过,有的灭门案,起因就是两家争抢田埂,或者是院墙,甚至是赶集时碰了一下,回头越想越气不过,夜里就拿刀去把一家人全砍了。”   姜宁翻了下手,用手背去给他降温,“这种案子,你要查了,他说不定觉得反正都是一个死,再多杀几个垫背的。”   起码不亏,还有赚。   卫长昀看他脸上的水珠被光照得亮晶晶的,“这么一说,住在衙署是方便很多。”   “至少衙署前有衙差,好歹能算个威慑。”姜宁拿开手,眯着眼抬头,“不管是哪儿,我现在只希望院子里有口井。”   太热了,汗像水一样往外冒。   为了防止中暑,他们特地每个人都单独装一个水囊,还在每辆马车上都放了个装水的瓦罐。   一是瓦罐能装,二是陶做的不容易热。   然而等进了岭南的地界,水完全不够喝,只是堪堪够撑到夜里住宿的地方。   “二哥!这里有螃蟹!我们能捉走吗?”   “拿开拿开,一会儿夹手了。”   “捏着肚子,它夹不了人的了。”   “别带走了吧,还这么小一只,离开水一会儿就热死了。”   卫小宝遗憾地把螃蟹放回去,然后继续往身上浇水。   陆拙捂着脸,看眼卫长昀和姜宁,确定他们没反应,这才松口气。   “平少爷,你玩一会儿上岸去吧。”   “雁归小姐,你衣服别沾水。”小桃在旁提醒,“玩玩水就好。”   兄妹俩齐声答应,倒是不乱来。   贪玩归贪玩,但兄妹俩都不是顽劣的性子,再怎么样也有姜宁和卫长昀耳濡目染,自是知道不能为难人。   “东家,咱们天黑前就能进城,到时送你们到住处,我们就去落脚处歇了,不跟你们进府。”   贾明泡了个澡回来,身上除了头发还明显湿着,衣服都已经不滴水,“歇个两三日,要是有活,我们就走了。”   姜宁正跟卫长昀闲扯,听到后诧异道:“你们不多休息一阵子吗?这一路上怪辛苦的。”   卫长昀不言,大约能明白他们为什么赶着去下一个地方。   贾明笑声爽朗,“哈哈哈,我们可不能一直歇,一年到头接单养家,就为了过年能多休息阵。”   “再有,岭南这地方歇不了,我这体格,夜里都睡不着。”   姜宁被他逗笑,胳膊搭在卫长昀肩上,“那行,我也不留你,不过你们住处在哪儿好歹我们说声,走的时候也知晓。”   “就在惠安县城南的风月客栈,我们凡是来岭南,都在那儿住。”   贾明报了住处,“紧赶慢赶的,还是在五月初八才到。”   “已是比我们料想的要早。”卫长昀接过话,“要不是有你们熟悉一路的驿站和官道,我们自己赶路,还不知要在野外露宿多少次。”   从金陵到黔州,再从黔州到惠安县。   路途遥远,一路上哪怕有驿站、官道的指引,但第一次走人生地不熟,每日赶路心里没底。不知道能不能到下一个驿站,或是多久能到。   便免不得耽误了赶路,或者又错过了时辰。   “大人客气,您只要在惠安县做个好官,那我们还得多谢你。”   何老三靠了过来,“以后不押人,我们改押货,要知道岭南这一带不止是海产丰富,各类山珍亦不少,更有专门种植的果子,京里的大人们都爱吃。”   货物贸易的往来、互通,才是稳定的赚钱渠道。   姜宁挑起眉梢,不觉失笑。   轻轻拍拍卫长昀的肩,“靠你了啊,卫县令,造福一方百姓。”   卫长昀无奈摇头,却不是拒绝,只是尚不知道结果的事,他不会轻易承诺。   “两地贸易绝非一日之事,但在下会竭力促成。”   姜宁听他这么说,便知道他是答应下来了。   心念一动,眼里的笑意被欣赏挤占。   “站住,给我把她抓回来,别让她跑了!”   几人正说着话,忽地不远处传来吵嚷声,听着还不少人,像是在追什么东西。   姜宁耳朵尖,听到声音的下一瞬已经看了过去。   “救命!”   女子的声音传来,跟着还有摔倒在地的动静,“我不会跟你们回去的,你们死了这条心!”   “这可由不得你!”   男人粗声粗气道:“你杀了人,还敢跑,我直接把你送衙门!”   姜宁眼睛瞬间瞪大,还不等他去看卫长昀,原本坐在石头上的卫长昀已经站起身。   卫长昀朝贾明拱手,“贾大哥,烦请帮个忙,先把那名女子拦下,拦住其他人。”   闻言贾明站起来,一拍手,“得嘞,交给我!”   姜宁一脸惊讶,心道:不是吧,初到县府,这种事也给他们遇到了? 第272章   “……事情就是这样,我真不是故意杀人的,而且那晚我只是拿发簪扎在他胳膊上,后面又用花瓶砸了他一下,之后就跑了。”   “我发誓,我跑的时候他还有气,而且还追到门口,是被门槛绊住才摔倒。”   “你们相信我,我可以去衙门自首,但不能被他们带回去,我被他们捉回去,一定会被打死的,而且还会让我陪葬。”   耳边女子的声音还在不断响起,姜宁却大脑过载地深吸一口气。   余光往旁边扫去,卫长昀眉头微蹙。   还好,不是他一个人头疼。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杀人了没有,但我想报官,他们强掳民女!”   女子坐在石头上,擦着眼泪,“哪怕我真杀了人,那也是他有错在前。”   姜宁低咳一声,很佩服她的逻辑能力。   乱成一锅粥,还能分出谁对谁错,为自己辩护,难怪能一个人逃到城外来。   “小哥儿,你咳什么?我又不是在骗人,我说的都是真的。”女子看着他道:“不过,很感谢你们能出手相助,那我能跟你们一起回城吗?”   贾明听完过后,拍拍脑门,觉得自己刚才打那几个狗腿子打轻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纷纷看向卫长昀。   姜宁抿唇,自然开口,“姑娘,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女子啊了声,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忘了介绍,“我姓甄,单名一个芙字。”   怕他们误会,解释了句,“是芙蓉的芙。”   姜宁瞧她虽然有些狼狈,但的确人如其名,是个漂亮的姑娘。   尤其是一路而来,岭南本地的姑娘,除了养在深闺或天生肤白,大多肤色都晒得健康。   “你要回城做什么?”   甄芙拍拍裙摆,一脸诧异,“报官呐!”   “我要去县府里,请县令给我做主,还我一个清白!”   姜宁:“……”   忍不住又看了眼卫长昀,这回他可接不上话了。   “敢问姑娘,你还记得昨夜发生的一切吗?还有你说李二郎掳你回府,可有什么凭据?”卫长昀道:“县府衙门是为百姓伸冤,但若无证据,断案亦会受阻。”   闻言甄芙皱起眉,“我当然有,那个狗东西——”   “不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   卫长昀失笑,并不觉得被拒绝了面上无光,只道:“你有证据便好。”   “甄姑娘要去县府,正好与我们同路,一起回城便是。”   “等等,你们要去县府做什么?”甄芙脑袋转不过来,好奇道:“县府周围也没什么住的宅院,顶多就是——”   “你们去那儿寻亲的?”   姜宁叹了声,“甄姑娘,惠安县的新县令还未到任,你去县府向谁状告?”   甄芙怔忡,“不还有其他的衙差吗?”   “那你可知道,新来的县令姓什么?”姜宁又问。   “……不知道,听说是从金陵外放来的,估计是犯了什么事,但有熟人,就发配到我们这里来养老,或者说受罪。”   甄芙摆手,“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得去县府,那帮人才不敢再来追我。”   卫长昀拉起姜宁,给他拍了拍衣服,“走吧,进城。”   姜宁抿着唇偷笑,点点头,“进呗。”   其他人:“……”   想说什么,但又不敢说,还是装不知道好了。   甄芙一听他们要带自己进城,立即说了好几句谢谢,还说事成之后给他们送家里晒的鱼干。   “对了,还不知道你们姓什么。”   “……你叫我姜宁就好。”   “姜哥儿,你也别姑娘姑娘的叫我,你跟我小哥差不多大,你叫我阿芙好了。”   “嗯好。”   姜宁闭了闭眼,不敢想等会儿到了县府,会是什么情形。   想着,回头瞪了眼卫长昀。   卫长昀坦然迎上,用口型说了一句话。   并非他有意隐瞒身份,但甄芙说得再言辞恳切,他也不能贸然表露自己的身份。   一是为了公正,二是他的确还未到任。   -   “什么——!”   “你、你就是新来的县令?”   县府门口,忽地一道惊讶的声音,令正在向卫长昀行礼的几人纷纷愣住。   马县丞最为反应快,斥道:“你与县令同路,何故作出如此惊讶的模样?卫县令从京城而来,是为了咱们整个惠安县的百姓过上好日子,你一个小女子,莫要太放肆!”   甄芙一听更急了,看看姜宁又看看卫长昀,跺脚道:“姜哥儿,你不实诚!”   姜宁连忙安抚,“你别急,都到了衙署门口,难道还能不给你伸冤吗?”   闻言甄芙撇嘴,还是觉得他们太不实在了。   亏得她一路上把惠安县的风土人情都说了一遍,还讲了城里各家的情况。   “甄姑娘见谅,此事是我的意思。”卫长昀向她颔首示意,“一则还未到任,不能轻易接管县府内的事情,二则我们初到此地,需要了解得事不少,要是如实相告,怕是你有所顾忌。”   旁边马县丞听出些门道来,眼珠一转,“县令,我们还是先进去说话,这位甄、甄姑娘要是有状要告,也一同进去。”   卫长昀看眼马县丞,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看上去眉目端正,尽管圆滑,但并不招人厌恶。   “马县丞,请。”   马县丞引着他们进衙署,走到一半,忽地想起什么,拍后脑道:“县令大人,州府给你安排的住处就在衙署后,二堂那儿有衙差看守,单独设有门房,平日进出从旁边的甬道即可进去,现在可要去安顿?”   卫长昀听他说完,道:“劳烦马县丞安排人带路,待安顿好后,再行道谢。”   马县丞立即招来一人,交代了几句,便朝着姜宁拱手,“衙署公务繁多,你们自行安顿了。”   “不必客气。”姜宁向对方还礼,而后看了看卫长昀,点头示意,便跟着衙差朝旁边走去。   其他人都还坐在马车里,见状心下了然。   住在衙署还好一些,省得平日里还要担心有人偷盗,或者上门寻事。   “东家,既已到衙署,我们行伍出身,又混迹江湖,就不方便跟着去了。”   贾明牵着马,向姜宁道:“我们这几日都在风月客栈,你要有什么托我们捎回金陵的,这几天拿来就行。”   闻言姜宁心里一喜,“你们还要去金陵的?”   贾明笑道:“自是要回的,只不过要两三个月后,加急的事儿可就帮不了你们。”   “不要紧的,加急的事我们自己寻人捎信,倒是真有别的东西,得劳烦你们帮忙。”   姜宁回头看了眼已经往衙门里走的卫长昀,眼里有了笑意,“等过两日我拿过去。”   “那成,我们先走了。”贾明招手,“别在这杵着了,走。”   兄弟三个连忙跟姜宁他们道别,纷纷牵着马都挺老实的。   姜宁哎了声,叫住贾明,“这是余下的钱,我多给十两,一路上多亏几位了。”   风里雨里的,还顶着酷热的天。   挺不容易。   贾明不推拒,朝姜宁拱手道别,领着人就离开。   等在一旁的衙差见姜宁处理完,出声提醒,“衙门里积压了不少公务,这几日县令大人怕是都无暇分神,几位若是有什么事,可吩咐我去办,城里采买铺子我都熟的。”   姜宁转过身,“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恭敬答道:“方瑾。”   “行,那这几日有什么事,我们便麻烦你了。”姜宁没上马车,而是走在下面牵着。   方叔和陆拙见他这样,也一样下了车,改为牵着马走。   前衙后府的布局并不少见,几乎每个地方的县令都是这样,但有的衙署小,每日进出都得从衙门进。   有的大一些,便跟惠安县一样,能从旁边的甬道进出。   -   岭南的民居和衙署都与金陵有些微差别,比起水墨江南的风格,此处的石砌风格更突出。   但院墙倒是一样的高,几乎有两人高了。   穿过甬道,进了二堂便是宅院。   方瑾只把他们带到门口便停下,“里面已经命人收拾过,公子可自行安排,平日里衙门的人不会到这里来。”   姜宁哎了声,随后想到这里应该是后宅和衙署的分界,的确不能随意进出,否则不乱了套。   连宅门都关着,上面还有一把锁。   “这是后宅的钥匙,一共有两把,全在这里。”方瑾把钥匙地上,“但县令那儿还有一把备用的,以防有什么事,情急时开不了门。”   “谢谢啊。”姜宁跟对方道谢,把钥匙抛给陆拙,“开门,咱们先安顿。”   “那今晚不等大人一块吃饭了吗?”陆拙一边开门一边问。   方叔正和姜宁一块扶朱红他们下马车,道:“这里里衙署那么近,又不是在金陵,饭点问一声不就好了,你嗓门大点,前边都能听到。”   陆拙反应过来,噢了声,“忘记了,这儿不是大理寺,不用跑老远去叫人。”   一旁姜宁听见,笑着摇了摇头。   “阿娘,等会你和春娘看着孩子们,收拾的事交给我们就好。”   朱红抱着幼安,看了眼面前的后宅,才看姜宁,“嗯,你安顿起来块,等分好房间,各自拿了行李收拾,今晚能好好休息了。”   姜宁嗯了声,见大家都下了马车,陆拙也推开了院门。   略有些重的黑色木门被推开,上面挂着的铜兽是狴犴?,象征着威严和公正。   马车进不了院子,东西都得拿下来再搬进去。   姜宁看着方叔和陆拙,领着家里人在搬东西,方瑾亦在帮忙,不由怔忡。   终于到家了。   往后的安身处,就在这里。 第273章   衙署后的宅院并不算大,但对于他们一家人而言,已是宽敞、有余。   二堂大门入内,是二进院的布局。   分为前厅和后院,前厅作为会客之用,有主厅、偏厅和花园。后院则是几间房,有主屋、厢房外,还有房前的院落。   好在家里真的有井,用水方便。   但不论是前厅还是后院,都以连廊打通,形成天井居中、四水归堂的围合布局。   家里人看着多,实际上需要的房间在这儿都还有余。   到县府时,才不过酉时。   待他们简单把行李收拾、整理好,眼看着就到了戌时。   姜宁直起腰,放下扎在腰间的衣摆,又把袖子挽高一些。   目光朝外看去,天色还明亮,不由暗暗感慨,这天是热得没一点办法了。   “啊哒,啊哒。”   姜宁听到床那边的声音,扭头看去,一边擦汗一边道:“啊哒啊哒的,明明都有七个月大了,怎么还不会叫人呢。”   坐在床边,顺手拿过桌上的扇子,轻轻扇动,“叫爹爹。”   幼安笑眯眯爬到姜宁旁边,笑得脸颊鼓鼓,“哒!”   姜宁低头对他皱鼻子,“笨笨,是爹爹,不是哒。”   幼安往他腿上扒拉,嘴一咧,笑得更开心,“哒哒!”   姜宁努嘴,歪了下头,手里的扇子也停下来,“傻小子,等你另个爹来了,让他教你。”   这边话音才落,那边门口已经响起了“另个爹”的声音。   “我要教什么?”卫长昀身上还是今日来时的衣服,还未来得及收拾,便去衙门办公。   迈进门里,一边解开扣子一边道:“还不到识字读书的年纪。”   姜宁闻声转过头,面上露出喜色,“阿芙姑娘的事解决了?”   手里的衣服递过去,“等会吃完饭,领你在家里转转,别忙于公务,回家都寻不到门。”   卫长昀低笑一声,拿过干净的衣服换上,“甄姑娘的事并不复杂,提到李家二郎,马县丞便知道个大概。”   姜宁讶异道:“那李家人还坐得住?这么一看,阿芙姑娘所言非虚,人死了这么大的事,都不敢报官,要私下处理。”   “嗯。”卫长昀走过去,在盆里洗了手,擦干净才去逗孩子,“我和马县丞商量后,安排甄姑娘在县衙住一晚,暗中差人去李家盯着,先不打草惊蛇,明日一早再传唤相关人等。”   “是得把人保护起来。”姜宁点点头,“能查明白,还她一个公道最好,哪能平白掳走人。”   太目无王法,完全不把律法放在眼里。   卫长昀偏过头,唇角上扬,眼底紧跟着染了笑意,不禁在姜宁唇边亲了亲。   不重的吻,却分外缱绻。   姜宁莫名脸上一热,斜睨他,“做什么?”   卫长昀伸手,虚空把他圈在怀里,“只是想这么做。”   姜宁唇角不自觉扬起,弯了弯眼睛,示意他低点头,便也在他唇面落了一个吻。   水润的眸子盯着他,只觉眼前的人哪都长得好看。   分明前几年还是个少年模样,如今眼瞧着马上就要到弱冠的年纪。   “咱们县令大人,几经风波,如今算下来,竟是还未到弱冠之年,朝堂里有些人可该惭愧。”   姜宁摸摸他脸颊,“那马县丞如何?”   卫长昀握住他手,侧过头贴在他手心里,“圆滑却不难缠,更不令人生厌,大抵是因为在县府做事的时日太长,难免有些习气。”   “不过,这并非坏事。”   县府与金陵看似一小一大,有着天壤之别。   金陵那地界太繁华,一块砖头扔出去都能砸到半个官,什么背景、靠山总有更厉害的在。   可一个惠安县能有多大?城东到城西,一日里可以几个来回,什么事不要半个时辰就能传遍全城。   马县丞在此处多年,更为了解此处人情关系,于他往后管理,大有益处。   姜宁点头,往他身上靠去。   忙一天,这会儿才觉出点累来。   明天全家人,除了卫长昀得早起,怕是一屋子都要睡到午后才醒。   卫长昀用指腹在他肩头轻轻摩挲,像是安抚,又像是在确认什么一样。   “爹爹!”   屋内原本的呼吸声,倏地一下消失,变得静悄悄的。   姜宁和卫长昀几乎是同时看向对方,都不敢相信刚才听到了声音。   “爹爹。”   有意无意拖长的尾音,让原本就脆生生的童声,变得黏糊温软。   呆愣的两人,终于反应过来。   姜宁猛地拍了拍卫长昀胳膊,“卫长昀,你听到儿子喊什么了吗?”   卫长昀反握住他手,“听到了。”   姜宁立即挣脱,倾身弯腰趴在孩子面前,眼睛睁得圆圆的,“宝宝,你刚才喊什么?再喊一遍好不好呀?”   余光瞥见卫长昀脸上的笑,努努嘴。   他发誓,他只有对小孩才会用这种语气说话。   “他听不懂的。”卫长昀嘴上这么说,倒是跟着弯腰,“宝宝。”   说话时的呼吸落在姜宁耳边,姜宁莫名颤了颤,“你在喊谁呢?”   卫长昀揽过他的肩,捏了捏,“谁答应喊谁。”   “无聊。”姜宁悄悄别开脸,低咳一声,推开他胳膊。   -   昏暗的房内,只有一盏摆灯放在床旁。   不够亮的光线,穿过一层布,再穿透纱帐,落在床上时已经不见多少明亮。   床帐晃动时,光线变得更难捉摸。   姜宁趴伏在枕头上,腹部还压着一个,面色红透,连露在外面的胳膊和肩背都是一片绯色。   呼吸一促,咬住了自己的指节,另一种堪堪抓住床头,呜咽声接连从嗓子眼往外冒。   卫长昀被透进来的光晃了眼,瞥见姜宁蝴蝶骨好似扇动了一下。   眉头微蹙,低头时已经在上面留下一个牙印。   姜宁往后仰去,脖颈拉出漂亮的弧线,喉结咽动时轻微滑动,“长昀、长昀……”   岭南太热了,热到他觉得快要化成水蒸发。   卫长昀的手臂横在他身前,稍微收紧,距离便拉近,他吻在姜宁耳垂,齿尖轻轻研磨。   “我在。”   姜宁偏过头,想要看他,又想要亲他。   膝盖不疼,因为卫长昀一直很小心,可再小心也有一些酸软。   眼神湿漉漉地盯着他,搭在他手臂上的手,轻轻挠了一下,“我想看着你。”   “还有,好热。”   卫长昀笑了笑,往后退了一些,然后搂着姜宁,把人抱到怀里,自己靠在床头。   等人坐在怀里后,微仰起头看他,“这样能看到吗?”   姜宁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噎得呼吸一促,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往前倾身,手指沿着他胳膊和肩膀来回划着。   缓慢地动作,让他更轻松些,能缓一缓。   卫长昀也不着急,由着姜宁自己玩,时不时配合一下,伸手还把床帐一角撩了起来。   “好些了?”   姜宁描过他眉眼,刚想夸一句,便被卫长昀打断,只来得及咬住下唇。   “你、无赖!”   卫长昀圈着他,“嗯。”   姜宁瞪大眼,完全反抗不了,只能人人欺负,连被子滑出床沿,和床帐纠缠在一起。   岭南的热与黔州不同,不会因为夜色渐深而凉快。   哪怕是过了子时,从窗外吹来的风依旧是热的,不仅热,还觉得黏糊。   姜宁平躺在床上,呼吸逐渐均匀,却恨不得把床上的被罩和床单都换成丝绸或者是凉席。   那样应该会凉快点吧。   卫长昀处理完一堆衣物,回到床边,就见姜宁脸上的潮热半点未退,拿了扇子才上床。   识趣地没靠过去,而是隔着一臂的距离,给他扇着风。   姜宁掀起眼,看着他笑起来,主动把手伸到他手掌里握着,“明天要早起去衙门?”   卫长昀笑着道:“不是去衙门,是直接就在衙门里。”   “好奇怪,为什么县令就得住在衙署里?知府还有刺史就有自己的府邸,不过马县丞的宅子是不是也挺近的?”   姜宁那点朝堂了解,都是在金陵里知道的。   地方官吏还有管理的事上,就完全是盲区了。   卫长昀捏捏他手指,“一则是为了处理公务,因为地方官吏大小事务都要在县府衙门里办,上到刑事案子,下到百姓吵架,全是县令管。”   顿了下,“二则是为了牵制地方官吏,尤其是县令,掌管一县,手中权力不比京城六部里的一些官员少,故而要看紧他们。”   闻言姜宁眨眨眼,思索一番后问:“那我……”   “开酒楼的事,不会是明令禁止吧。”   卫长昀挑眉,“不会,你可以开酒楼,只不过账目会被查得更厉害。”   “这我倒不怕,我肯定会请一个专业的账房。”姜宁掰着手指,换了个姿势躺着,“但这回我得慢慢筹备,不急了。”   听到卫长昀嗯了声,姜宁便解释,“休息呀。”   姜宁嘿嘿一笑,拿开扇子,往卫长昀身上一扑,“忙了好些年,现下一切安定,我当然要先把惠安县玩够了再说。”   惠安县的县城是不大,但奈何周边能去的地方不少。   姜宁打算先体验体验岭南的风土人情,再慢慢琢磨开酒楼的事,人可不能一直在往前走,停一停也挺好的。   卫长昀把扇子捡起来,往桌上放去,“好,听你的。”   “休息休息更好,连幼安出生,你都未休息太久,本该好好修养的。”   姜宁知道卫长昀是在心疼自己,不可置否地嗯了声。   说着话,困意袭来。   姜宁迷迷瞪瞪,转了个身,背贴着卫长昀,嘟囔道:“那你明早记得把那些洗了。”   卫长昀把床帐挂好,又确定放着的驱蚊香点了,“好,我起早点洗。” 第274章   李家二郎强掳女子,后因施暴,遭女子反抗,在女子逃出后追赶时,不慎摔倒,后脑着地正好摔在尖锐石块上,导致身亡。   然,李家人助纣为虐,私下追捕女子至城外,幸女子聪慧,向人求救,后向县府报案,才得以脱身,保住性命。   案子才在县府衙门里立案,控制住嫌疑人,又找人证、物证,外面便隐隐传出了不少说法。   姜宁每日进出都得从衙门外经过,难免能听到一些话。   不过他倒不好奇,毕竟除了涉及机要的事,卫长昀夜里都会跟他说。   所以真算起来,他可比那些人知道消息要早得多。   只不过众人对这位新来的县令尚在观望,生怕又是一个只会欺压百姓,不做事净找事的。   上到衙门下到百姓,因为他们从金陵来,心里还有些偏见。   但他信得过卫长昀。   不为别的,只为他这个人。   况且,卫长昀在翰林院待过,又在大理寺待了近一年,向来秉公执法、办案严明,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   “姜公子,今儿要去哪儿逛呢?”   “四处走走,趁着这阵还不算太热,过阵子想转悠都得想想。”   “那敢情好啊,咱们惠安县不大,但好地方可不少,而且这一阵子正是吃荔枝的时候,山上荔枝都结成串了。”   荔枝?   姜宁眼睛一亮,竟然忘了岭南的荔枝很有名。   并不是说只有岭南才产荔枝,实际上蜀地也有,只不过品种不一样罢了。   想到这,姜宁不由想起那句很有名的诗。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晓得了,岭南荔枝有名得很,而且果大核小皮薄。”   “姜公子不愧是行家,前阵子晒得豆子,拿回去后,我们家里都说好吃。但荔枝可不能多吃,吃多了火气重。”   姜宁摆手,拿了一把伞就出门。   手里的伞甩来甩去,前后摆动,和周围的邻居、店铺老板熟稔地打招呼。   才来不到七日,姜宁靠着每日在外闲逛的能耐,轻松混了个脸熟。   到底民风淳朴,偶尔被打听一下八卦都在可以接受的范围里。   只不过今天因为哄幼安,出门晚了一些,比前几日要热些。   但比起热,这几天时不时来一场阵雨才是要命,一会儿晴一会儿雨的,跟淬火似的。   弄得人出门不知道得穿多少,也不知道拿不拿伞。   “哎,姜公子,今天新上了几匹布,要看看吗?”   “有绸或者锻吗?”   “有有有,从江南来的,可都是用上好的丝,要不是今天你来得早,估计一会儿就被买走了。”   “绸缎摸着滑,能凉快些。”   姜宁走进布庄,“丝的太娇贵,不适合用在家里。”   身上但凡有点刺拉的地方,能给丝刮出好几道痕迹来,绸缎相比之下都是耐造的。   “天热要想凉快的话,用席子啊,我们这里有竹席和藤席,铺在床上,可舒服了。”   “那竹席和藤席不容易潮啊?感觉容易长霉生虫。”   “隔一阵子拿出来晒晒就成,不过可别放太阳底下晒,容易晒坏了去。”   姜宁摸了摸刚到的几匹布,手感倒是不错,而且不是很贵,价格比较适中。   只是家里那么多人,不知道几匹布够做。   跟老板说了下,老板是个实在人,问清了家里人几个,床几张,大概的长宽,便粗略算了一个数。   姜宁听完,觉得大差不差,便付了定金,还多要了几张藤席。   不要竹席是因为,夹肉。   那要是他和卫长昀做点什么的时候,忽然被夹了一下肉,那多尴尬的。   从布庄出来,姜宁径直朝城里的驿馆去。   别的不说,岭南大概是因为商贸比较繁荣,所以多地设有驿馆,养了一些驿差,专门给各地发信。   只要信的内容经查验无误,私人的信一样送。   到岭南后,他们便给金陵和黔州、岳州各去了一封信。   看时间,应该是聂丛文和温安臣最快收到,差不多也就这两天能回。   谁能想到,外放到岭南后,竟然是离岳州最近。   姜宁瞥见路边的茶摊,正想去喝碗凉茶,便听到旁边有人闲聊。   “听说了吗?过两日李家二郎的案子就要公堂审理,也不知道最后是个什么结果。”   “还能是什么结果?掳人的都死了,还能追究他家里人啊?”   “李家也是作孽,生了几个儿子,全死了,就剩下这么一个,还死在自己手里。”   “全是惯的,谁让把这根独苗当祖宗似的供起来,咱们县的祠堂里真祖宗,都比不了他那般自在。”   “瞧你这话说得,那就一个儿子,可不得金贵养着。”   “要不是李员外、李夫人秉性好,如今骂得更难听的都有。”   “他们膝下可就再无孩子,怕是要从旁系过继一个了。”   ……   李员外和李夫人?   姜宁听了两耳朵,端着茶碗,边听边琢磨。   这对夫妻的事,卫长昀从马县丞那儿知道不少。   据说夫妻俩是从更南边来的,到惠安县时,才生了第一个孩子,生意逐渐好了,李家二郎出生。   后面陆续又生了两个孩子,偏偏都是男孩。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自打有一次李家二郎生病,请了大夫来看不好,夫妻俩一合计,觉得是有不干净的东西,便去请了道士。   各地对怪力乱神、魑魅魍魉的迷信程度不一。   李家夫妻便是很信的那一批,约摸是和做生意有关,每半年算一回,还年年都去供奉。   道士请回家里,李家二郎的病是好了,可其他三个便跟撞邪似的,一个接一个出意外,就留下李家二郎一根独苗,性情还大变。   那晚上姜宁听完,觉得邪乎。   不是事情邪乎,是那个道士有些邪乎。   生了场病,身边兄弟全死了。   自己是活了,可性格截然不同,全无父母身上的优点,反而变得暴戾、乖张。   “哎,两位婶婶可还知道些别的啊?我听说当初李家二郎的病是个道士看好的。”   “吓我一跳呢。”   “抱歉抱歉,我就是路过听到您二位聊得开心,听了两耳朵,有点好奇这位道士是怎么保住李家二郎的性命,不是说病得凶险,都进鬼门关又给拉回来了。”   “小哥儿,你看着面色红润又气血足,可不兴无事上门的,反而坏了自己的运势。”   “这样啊,我有点好奇,还想替朋友问个命,他日子过得艰难,想着要是结果好,他心里也有个寄托,要是不好,就当没算过。”   “难为你还这么好心,那婶儿跟你说,王道长住的地方就在城北的道观里,那道观里除了王道长外,便是些孤苦无依的孩子。”   姜宁听完,一脸感激地跟她们道谢。   抬头看眼又阴下来的天,干脆拿了伞,借着往驿馆赶。   好歹驿馆旁有不少茶楼、酒楼跟客栈,要是雨下大了,也比在茶摊避雨来得方便。   走出茶摊,姜宁皱起眉头,脸上表情全完不见刚才的无知和天真。   直觉告诉他,这个姓王的道长一定有问题。   李家夫妻俩怕不是从那时起就被人做局了,但时间过去这么久,背后的人也太坐得住。   李家二郎生病是五年前的事,如今已是十八岁。   做一个局要五年之久吗?   到底是故意为之,还是无从下手,谁知道呢。   想到做局,姜宁脑海里立即出现了金陵的那些事。   傅易安饮鸩自尽在狱中,傅家满门上下得以保全性命,却还是遭受了流放之苦。   其他叛党,杀的杀、关的关、流放的流放,还有一部分事后清理。   比如卫长昀和聂丛文,双双喜提外放。   但真正参与了政治斗争的当事人,赵珏和赵洵,直至今日都还软禁在金陵,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啧,要不是投胎是一门学问呢。   -   “又来问岳州的信啊?”   “劳烦您帮我看一下,可有从岳州来的,给一个姓姜的。”   “得嘞,你等会儿,我给你看看。”   “有劳。”   “不是我说,这段时间天气不好,连日下雨,山路不好走,您去的信说不定还在路上,可以隔几日再来问的,何必来得这么频繁。”   姜宁听了只是笑笑,并不介意对方觉得自己麻烦。   但手里刚买的糕点,顺手就放在了柜台上,算是堵住对方的嘴,别一直念叨。   那一堆信件里,还真给驿差翻出一封从岳州来的。   信封上有一点水迹,估计是路上不小心淋到。   驿差吃人嘴短,立即把信递给姜宁,“还真有,信封上写的是姜宁收,是公子你吧。”   姜宁立即接过来,连手里另一袋东西也送给驿差了,“是,落款是我朋友。”   安之,是温安臣的字。   他拿着信,才要出门,便听得外面街上一阵吵嚷,跟着便是大雨砸下来,驿馆外的石板立即水花四溅。   姜宁往后退了步,把信揣在怀里,这才撑着伞出门。   一出门,还未走两步,身后便传来熟悉的声音。   “宁宁。”   姜宁猛地回头,看到卫长昀从街边的巷子里出来,束发锦衣,并不是在公堂会穿的官服。   身边的衙差正替他打伞,被他拦住,自己撑了把伞。   他站在原地不动,对着卫长昀笑了下,等着他走来。   卫长昀跟身边的人交代了几句,便一个人撑着伞走到姜宁面前,还看了眼旁边的驿馆。   “拿到信了?”   “嗯!是温大哥他们的,正要回呢。”   “我也回衙门,他们还要去办点事再回。”   “那一道?”   “好。”   卫长昀换了一只手撑伞,走在靠外的一侧。   姜宁脸上挂着笑,见他这样,不禁对办案有了点兴趣,又不好在审理前过多问细节。   卫长昀看他一脸纠结,“不用等到后天才审理,等会儿他们拿到证据,明日就能升堂。”   闻言姜宁面露惊讶,“所以你今天一大早出来,就是为了拿到证据?”   卫长昀点头,“嗯,昨夜尚不确定,但今日和马县丞一对,觉得大有可能,便过来审人,还真问出来。”   姜宁心生骄傲,不吝啬夸道:“这世上受冤枉之人,又少一个。”   办案可不是清楚案情就行的,还得有证据,同时证据得完整,至少不会被犯人轻易推翻。   否则哪来的铁证如山四个字。   执法,理应如此。 第275章   信是从宁远县发出,两地相隔不到五百里,算起来正好能到。   只不过时间上,大概是才收到,就立即回复了。   安之是温安臣的字,大抵是因为聂丛文和卫长昀都尚在朝廷。   身为朝廷官员,私下通信可大可小,要是有人举报到京城去,参你一本,那多少会说互相勾连。   这么写,亦是在提醒姜宁和卫长昀回信时,可以如此落款。   朝廷管得再宽,总不至于要管百姓之间的来信。   “想不到聂大哥他们去的竟是宁远县,往后是不是经常往来了?”姜宁打开信,望向走来的卫长昀,“他们应该和我们差不多,先回了趟家,才去赴任的吧。”   卫长昀听他叽里咕噜地忙着说话,手边的信是一点不看。   伸手拿过信,“写了好几张,应当有说。”   姜宁不恼,凑过去下巴抵在他肩边,“当初送他们走时,还担心在岳州的另一边,想不到挨着。”   卫长昀反手呼噜了一下他头发,才不疾不徐地展开信。   信上的字迹是温安臣的,比起聂丛文来,更为清俊,也更锋利一些。   分明上回在金陵相见,过去也才两个月而已,再看到熟悉的字迹,却觉得过了许久。   从前话不多的人,写信时,能看得出话会多一些。   哪怕有聂丛文参与的部分,还是写了快四页纸,先问他们好,再说了近况,又提起了别的事,比如初回到岳州,竟是觉得菜太辣。   想起了揽月楼的菜,还有姜宁私下给他们开的小灶。   姜宁趴在卫长昀肩头,就着他的手一页页往下看。   “宁远县离我们这里才四百多里吗?那不是很近。”   “是很近。”   “那过一阵子,能不能请温大哥来玩?”   “你想去那边玩吗?”   “很明显?”   “有一点。”   “家里不反对就好,不过经历这场风波,不管是温家还是聂家,应当都只想他们平安无事。”   “两人是世交,应当早早看得出来。”   “温大哥说,宁远县也很热,还抱怨聂大哥管得太多,药特别苦。”   “你也嫌药苦。”   ……   每页纸上,都是和生活相关的事。   提到自己时,又会问起他们过得怎么样,安顿得如何,还担心远在金陵的其他朋友。   等看完几页纸,姜宁只觉心里舒坦。   伸胳膊环着卫长昀,偏过头亲了他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现在这样,大家都好好的,特别好。”   “是特别好。”卫长昀把信折起来,放到桌上,才伸手把人拉到前面坐好,“尽管不能常见面,但路途虽远,能知晓对方平安也好。”   姜宁躺下来,枕在他腿上,“长昀,等我们老了,就去游历山河,走遍天下吧。”   卫长昀失笑,对上他圆圆的眼睛,“为什么要等到老了?”   姜宁脑子还未转过来,不解问:“那要什么时候去,不得等到你退休吗?”   卫长昀被他话逗笑,捏捏他脸颊,“我可以提前辞官,不用一直在县衙干到六十岁。”   只要百姓安居乐业,他做了大部分想要去做的事,余下的,便该把时间交给自己和身边的人。   “啊!”姜宁惊讶地看他,“你想提前告老还乡?”   卫长昀抚着他头顶的细发,“念书、科举、仕途……的确是我所求之事。”   见他脸上的表情,顿了顿道:“可我也想和你做更多的事。”   姜宁哎了声,“那你打算多久辞官?你可好不容易考上的,就算从十岁开始认真备考,走到今天也快十年呢……”   怎么也能当十年的官,才能——   不对,好像也不是这么算的。   卫长昀失笑,等着他自己反应过来。   对上卫长昀的笑,姜宁倏然反应过来了。   “这件事也随你。”   姜宁躺了回去,抓住他手腕,“你什么时候不想当官了,我们就拿着钱,四处游山玩水,当闲人。”   卫长昀点头,“好。”   “那我们去北方看雪吧,不过现在的北方不知道什么样,有没有炕,要是没有,那太冷了,夜里烧火都睡不着。”   “这么想去看雪?”   “北方的雪和金陵可不一样,能堆到半人高,小孩掉进去都找不到人。”   “那就去,要是没有炕,便提前一些去,临时搭一个。”   “……好像也行。”   姜宁脑袋里已经出现从前看过的北方大雪,心想要是能去西域看看也不错。   还有什么名胜古迹来着,都去看看。   想着想着,忽地想到了那些古寺,一个轱辘爬起来,差点脑袋磕在卫长昀下巴上。   “哎!差点忘了和你说件事。”   姜宁一脸认真,“我今天去拿信的时候,听旁边婶婶们闲聊,说起了一桩旧事。”   飞快把今天听到的那些八卦说给卫长昀听,好几次差点忘了换气,完全沉浸在这件事里。   卫长昀手长,端起桌上的杯子,等姜宁说完,就递到他嘴边。   “先喝水。”   姜宁点头去喝,连手都没伸。   “所以你听明白了的吧?要是还没明白,我再跟你……”   卫长昀接过话,“明白了,而且正在想,如果李二郎的性情大变阵和那个道士有关,那五年前李家三位公子接连去世的事,怕也另有隐情,而且——”   或许还牵扯到这位道士所在的道观,那些被他收养的孩子,到底是被收养,还是被奴役。   “我是这么想的,肯定和这个姓王的假道士有关。”   姜宁摸了摸下巴,微微眯起眼,“而且他的来历肯定也有疑点,说不定和李家族人有关呢。”   闲来无事,不用忙酒楼大小事情,盯着家里各种安排,姜宁这些天看了不少话本,对于查案突然来了兴致。   加上从小跟他爸看了不少港片,可谓是耳濡目染。   卫长昀挑起眉梢,对姜宁的猜测大部分都认同。   “所以你是觉得,那句过继有问题?”   “对啊,只要李员外夫妻膝下的孩子都死了,那就只能过继,他的家财不就拱手送人了。”   姜宁分析道:“但李二郎为什么没在五年前就死,这很奇怪。”   当时的李二郎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应该不至于有这样的心计,串通外人,残害自己兄弟。   哪怕兄弟关系不和,想要捉弄对方,也想不到这种法子。   尤其性情大变这事儿上,解释不通的。   “既然有疑点,那就要彻查到底。”卫长昀看他分析陷入瓶颈,“不能让人枉死。”   更加不能放过这等歹毒的嫌疑人。   姜宁闻言笑起来,微微歪着头打量他,“可是这案子要怎么查?并无人报案,更不是陈年旧案,总得有个由头才行。”   卫长昀盯着他,“忘了我是做什么的?”   一县的县令,想要名正言顺地办个案子,难道还是什么难事?   姜宁面上一喜,跪在床边倾身扑过去,两人一块倒在床上,卫长昀连忙伸手扶住他,怕摔下去磕到哪。   “好长昀,亏得你当了县令,不然我们怎么查这个案子。”   姜宁举起三根手指,“我保证不添乱,也不是猎奇,只是想跟着了解案情。”   对于查案,他可能是一时兴起,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也无意得到了有用的线索。   论迹不论心,并非是为了好玩才有兴趣。   “衙门的案子,按理说旁人不能插手,但如果你——”卫长昀见他表情要变,“你提供了重要线索,有能帮助分析案情,一同协查是可以的。”   “反正明天升堂审李家人的时候,正好能看看李家人嘴里能不能再提供一些线索。”   姜宁趴在他胸口,蹙眉道:“只是李二郎死了,想从他嘴里套出点什么都不可能。”   卫长昀揽着他,习惯地在他腰后摩挲。   “要从李二郎那里知道线索,不是不可能。”   死人一样能“开口”。   “你的意思是——”姜宁瞪圆眼睛,“县衙的仵作如何?”   卫长昀伸手拉开一旁的薄被,搭在他腰上,“仵作世家,已有十年经验。”   姜宁会意,“看来惠安县的县衙,人才济济。”   “当然,还得有会用人的帅。”   真不知道上一任县令脑子里在想什么,竟然会撇开这么一帮得力干将,去干官商勾结的事。   扶持商贾要发展,那还能理解。   扶持是一回事,但把钱都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卫长昀对姜宁的夸奖,已经能坦然接受,并且不谦虚。   聊了一会儿别的,他问:“什么时候回信?”   姜宁怔了下,才反应过来说的谁。   “不必这么着急,又无急事,保持常联系就好。”   人家才互表心意不久,哪能天天打搅。   他们都成亲这么长时间了,还不是一样,想有点二人世界。   提到这个,姜宁往婴儿床那边看去,“一般孩子养到几岁可以自己睡觉?”   卫长昀自小都是跟兄弟姊妹一起,并无这么清晰的界定。   “自己一张床,还是一间房?”   “他从小就自己一张床,摇篮也算。”姜宁吹了灯,“一间房的话,至少得四五岁吧。”   不然豆大点身高,从床上翻下来摔了也怪疼的。   卫长昀沉默片刻,想了想,“屋里够宽敞,可以单独隔一个空间给他,夜里也能听到动静。”   姜宁不说话,直勾勾盯着他。   没一会儿,卫长昀也觉得刚才那个提议不可行。   要不,安排一间房,让春娘带吧。   原本就是让春娘照顾的。   “……睡觉。”姜宁捂住卫长昀眼睛,“这件事之后再议。”   养孩子,果然不容易。 第276章   惊堂木一响,公堂瞬间安静。   人证一一被传唤,口供互相为证,形成了完整的事件真相,同时还与物证线索互为印证。   卫长昀看向一旁记录的县丞,点头示意。   “李家二郎强掳他人,违背大燕律例,应下狱惩戒。然,因在家中意外身亡,责令李家对受害人进行赔偿。”   “从犯者李四、李旦,助纣为虐,罚笞仗三十,逐出惠安县。”   “即可执行。”   判词掷地有声,公堂外远远站着的百姓,听到后,不由纷纷叫好,骂起李二郎近年所做的恶事来。   公堂里,甄芙站在一旁,见那日追自己的两个李家仆人被押下去,心里一阵痛快。   狗腿子,就该挨打。   甄芙见人押走,便立即走到公堂中,向卫长昀行礼,“多谢卫县令为民女做主,秉公执法,令恶人受罚。”   “不过民女尚有一事向大人禀告。”   卫长昀面无表情,听到这句话后,仅眼神动了动,道:“何事?”   甄芙心里打鼓,又有点儿担心,“当日李家二郎掳我回去,我一介女子,力气并不如他,情急之下挣脱逃出,当时慌乱来不及细想,现在方才想起,他似乎有些不对。”   马县丞一听,立即道:“有何不对?”   甄芙仔细回想,“面色发青,手脚似乎也在发抖,看上去像得了什么病,喘不过气。”   “可是我初到时,他分明还挺正常。”   旁边作为李二郎亲属的李员外夫妻,一听这话,不由急切道:“我儿的病早好了,何故又犯病?”   “我不知道,那会儿我只想逃命,所以并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发作,而且逃出去后,我还奇怪,为什么追我的人口口声声他死了。”   甄芙摇摇头,“他是个坏人,但如果死因另有隐情,也应该查清楚。”   李员外夫妻中年丧子,如今连最后一个孩子都没了。   听到这话,顾不得体面,直接跪倒在公堂上。   “卫县令,你是一县之主,能为了这个姑娘做主,不管我家二郎做了什么恶,我们都愿意负责,可他的死,如果真有隐情,还请明察!”   “请大人明察!”   卫长昀神色严肃,扫过众人,视线不经意公堂外看去,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的姜宁。   热烈的阳光下,百姓站在那里,听到这话后议论纷纷。   “死因既有疑点,理应明察。”   卫长昀声音稳而有力,道:“县衙是一县之首,管辖所有要务,就该承担起为民做事的责任。”   “二位身为本县百姓,无需这般大礼乞求,本官与诸位同僚,自会查明案情。”   马县丞诧异看了眼卫长昀,对这位尚不到弱冠的上方,多了几分志同道合之意。   前几日一同查案、办公,只是觉得人不愚蠢,现下才是真正明白,为何一个出身乡野的人,竟能连连在去年科举中,得重臣与天子赏识。   是个人才。   退堂后,卫长昀立即安排人去李家,迅速将李家二郎的停灵带回县衙,案件查清前,除衙门的人外,不得任何人接近。   卫长昀安排好后,便到内衙换下官服,转出来时,正好与马县丞撞上。   “马县丞?”   “县令一会儿可是要去看验尸?”   “嗯,李家二郎的死确有蹊跷,哪怕他是犯人,只要死于其他原因,那都得查。”   “下官与大人一起去,正好看看如今大理寺如何办案。”   卫长昀失笑,听出他并未嘲讽之意,而是真这么想,“那县丞便与我一起去,此案或许——”   “牵扯不小。”   马县丞愣了愣,想起什么,皱眉问:“县令是说五年前李家三子接连丧命的事?”   “当初难道没有查到可疑之处?”卫长昀边走边道:“三条人命,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该引起重视,哪怕是病故。”   马县丞叹了声,“下官原是想彻查,然而上一任县令懒政,认为只是病亡,大夫也称是生病所致,所以草草下葬,连仵作验尸的机会都没有。”   卫长昀不解,“李员外夫妇对此不怀疑?不管是风水或者急病,失去了三个孩子——”   “是因为李二郎活着,所以夫妻俩的心力都在他身上?”   马县丞嗯了声,“是,夫妇俩经不起一点折腾,只盼着李家二郎能平安长大。”   接连丧子的打击不是普通人能想象的,除非真目睹了意外的发生,否则心力耗尽,确实只顾得上眼前的独子。   只是这样一来,事情过去了五年,那怕是也回忆不起什么细节。   “先看看仵作如何说。”   卫长昀垂了垂眼,“再安排人去李家一趟,将当年知情的人都一一询问,看看有多少线索。”   马县丞道:“是。”   -   正在花园里研究地上蚂蚁的卫小宝,一抬头发现姜宁从不远处走来,立即招了招手。   “宁哥哥!”   姜宁闻声抬头,走到他旁边,“在琢磨什么?”   卫小宝拿开手里的小木棍,“蚂蚁在搬家,是不是要下雨了?”   姜宁低笑一声,“还记得蚂蚁搬家是要下雨的前兆?看天气,应该是要下雨。”   端午后便是雨季,阵雨、雷暴雨少不了。   有的地方甚至还能碰到台风。   “宁哥哥你教的,我和小小都记着呢。”卫小宝拍拍手站起来,“前边衙门的案子审完了吗?二哥帮那位阿芙姐姐证明清白了?”   “是的,阿芙姑娘的事已经能结案,但还有别的案子要查,所以要晚些才回来。”   姜宁看着眼前的卫小宝,十岁大的孩子,换作他那会儿,都该上小学三四年级。   卫小宝哦了声,跟着姜宁一块往里走。   姜宁抬手揉了下他头发,“我这段时间在城里四处闲逛,你们可有自己出府玩?”   卫小宝答道:“陆拙哥不用跟着二哥后,领着我们出去转了转,城里还挺大的,只不过大家说的话听不太懂。”   “就是当地人闲聊时的话。”   “……那是有点难听懂。”姜宁笑了笑,“不过大家都会讲官话,去私塾里上课的时候,先生都是用官话。”   “私塾?”   “对啊,你们今年十岁,是得去私塾里系统学习,不能再凭着我和你二哥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教了。”   卫长昀要是不忙,那还能教,至少能教到十几岁。   可他县衙里一堆事都忙不过来,哪有空在家里当先生。   “妹妹可以一起去吗?”卫小宝不排斥去私塾,因为二哥和宁哥哥都说不管日后走哪一条路,去做什么事,读书识字总归是有益。   起码被人骗了,不会还帮人数钱。   但他要是去私塾了,家里只剩下卫小小,会很孤单的。   姜宁挑了挑眉,“自然是要你们一起去,我问了,城内有两家可以去,一家近些,另外一家远点,可以先去听两堂课,再选择去哪里。”   而且陆拙和小桃可以跟着去。   “好啊,只要小小能去,我们一起去。”   卫小宝望着姜宁,“要是幼安大些就好了,我们还能带上他一起。”   闻言姜宁心里一怔,随后唇边牵开笑意。   难怪人家说,家里人感情好是能从孩子身上看得到的。   “他可还早得很。”姜宁看了眼正在收东西的方叔和陆拙,“你不反对去私塾就行,去吧。”   “宁哥哥,妹妹也想去的。”卫小宝道:“二哥告诉我们的,贫苦之家尚且想要识文断字,争取能多认得一些字,我和妹妹既有条件,更应该珍惜。”   姜宁想了想问:“他还说了什么?”   “去私塾不是为了让我同他一样,考取功名、出人头地,而是为了懂得道理,亦明白天下之大,不可因无知而自大。”   卫小宝说得头头是道,倒是真有几分书香世家少年模样。   “是这个道理。”   姜宁摆手,示意他去玩自己的,便跟方叔和陆拙打了声招呼,朝着里边后院去。   后院里,朱红和春娘正带着幼安在晒太阳。   地上铺了一块厚毯子,又拿了几个旧衣服做的抱枕围着,便让他自己爬,或者想起来走路。   姜宁到时,幼安正在毯子上蛄蛹,脑袋往前抵着,像是要来个前滚翻。   “爹,爹爹!”   幼安趴在那儿,看到姜宁过来,咿咿呀呀喊了一声。   朱红和春娘这才回头,发现姜宁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衙门那边结束了?那个甄姑娘的事应该无碍了吧,可怜见的,差点被冤枉。”   朱红挪了下地方,给姜宁坐。   姜宁点头,不过没过去坐下,而是大刺刺地蹲在一边,单膝跪着,伸手去逗幼安,让他自己这边来。   “案子审完,又牵扯出别的事,估计这一阵有得忙了。”   “要不是这边的酒楼还未开,你们俩又一阵一阵不见人。”朱红不是抱怨,而是心疼。   算来算去,只有外放前那两个月是闲的。   两人都有空,每日大多时间都在家里。   姜宁接住爬过来的幼安,笑道:“所以我这不是多玩会,陪陪小家伙,也陪陪您啊。”   “开酒楼的事,我还未想明白,只我一个人去做,累得慌。”   开食肆的话,小了,那也是他一个人累。   大了,要寻合适的人一起合作,也要费些功夫,所以他才迟迟不愿意去做。   且忙完这一阵再说,毕竟孩子这么小,总得有个人陪,不能两人都忙吧。   “那就不急,好好歇段时间。”   朱红道:“我跟春娘还说,幼安这一阵这么变得粘人,是你们陪得多了。”   哪像去年,这孩子好带到,谁来都不哭闹,随便抱。   春娘道:“孩子嘛,都是这样的,心里明白得很,谁跟他玩得多、亲近得多,就在谁那儿黏糊。”   姜宁但笑不语,心里是明白的。   捏捏幼安的脸颊,看着已经完全长开的小脸,一双眼睛像他又像卫长昀。   莫名地想起了公堂上的事。   李家这个案子,不知要查多久,而且——   五六月雨水多,身为县令要忙的可不止一件事。   希望周遭村落平安度过雨季,别遇到什么天灾人祸。 第277章   夏日燥热,又遇到下雨的天,尸体难以保存原样,运回衙署时连着棺材一起。   好在李家夫妇并不介意,只想查清儿子的死因。   仵作姓邓,家里祖父与父亲都是仵作,故而经验丰富之外,家学更能让他发现许多常人难以观察到的细节。   衙差把尸体送到验尸房,又忍着味道把人搬到桌台,立即往外走。   邓仵作面不改色,戴好口罩,又换上罩衣,往身上轻轻掸了些水,防止有衣物上的东西掉到尸体上。   手边验尸的器具齐全,全用一个箱子装着。   旁边的徒弟,正在忙着生火,还有准备其他东西。   卫长昀和马县丞进来时,衙差提醒了一句,二人自己拿了口罩戴上,这才进门。   “卫县令、马县丞。”   邓仵作朝他们点头示意,道:“李二郎死了有七天,如果不是今日发现问题,明日就该下葬。”   “天热,尸身有些变化,已经有了尸斑和尸油,皮肤也有些肿胀,不过——”   “这样一来,一些刚离世时发现不了的痕迹,反而显现了。”   卫长昀嗯了声,走到桌台旁,看了眼尚未剥去衣服的李二郎。   他不信面相,但这位李二郎与父母长得像,所以光从长相看,想象不出他穷凶极恶的样子。   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马县丞蹙眉,对气味还是不太适应。   好在验尸房内放了不少冰块,故而气温低,味道已经慢慢压下去。   “按照目前了解的口供,他是在追甄芙时,不慎绊到门槛,从门内摔出去磕到头,如果是这个姿势——”   马县丞道:“应该是正面扑下去,伤在前面,怎么会伤到后脑?”   卫长昀并不妄自猜测,而是看向走来的邓仵作。   邓仵作戴好手套,走到桌台旁,“死者的致命伤是不是后脑还不确定,不过人在摔倒的时候,出于求生本能,是会下意识地出现这样的现象,用认为更安全的方式去回避伤害。”   人往前扑倒,会条件反射地侧身、背身,是因为大脑下意识地认为这样更安全,尤其是手来不及支撑。   “那晚闹出的动静不小,李二郎摔倒后就有人发现,并且立即请了大夫,死亡时间按他们说的,是在丑时三刻。”   卫长昀退开几步,“丑时三刻,甄芙出逃的时间应该在子时左右,我们在城外遇到她,是第二天中午。”   邓仵作专心验尸,不时叫徒弟来帮忙。   “李家的人说是丑时三刻死的?”   卫长昀道:“邓先生,可是有什么不符?”   “不是,是他们说的是实话。”邓仵作轻轻挪动李二郎的头,指腹在后脑伤处周围轻轻按压,“只不过死因并非后脑的伤口。”   卫长昀和马县丞对视一眼,等着邓仵作后面的话。   “后脑确实是受伤,且伤势不轻,但根据目前的情况看,哪怕大夫处理不当,也只会是昏迷。”   邓仵作看完后脑伤口,示意徒弟解开李二郎衣服,顺着检查他的口鼻舌。   卫长昀眉头皱起,“难道是药物所致?”   从前在镇上,戚远就告诉过他们,这世上所有的毒一开始都是药,因为剂量和成分的变化,导致了毒的出现。   邓仵作并未回答,而是取来熟饭团,塞到李二郎口中。   “手脚有外伤,是摔倒所致。”   “指甲看上去并不健康,应该是常年服药。”   “身上有香烛的味道,不清楚生前是否去过寺庙、祠堂之类的地方。”   “衣物都是新的,看不出生前还去过何地。”   ……   几乎一个下午,卫长昀都待在验尸房里,直到有衙差叩响门,说是周边一个镇的里正有事要报,这才交代一句离开。   -   入夜,姜宁才把幼安哄睡着,便听到外面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抬头看去,不一会儿卫长昀推门而入。   姜宁听着外面的打更声,起身走到外间,刚靠近,便被卫长昀身上拦住。   不由一愣,“怎么了?”   卫长昀解下外面的衣服,随手丢里筐里,又朝里看去,“下午在验尸房待了很久,我先换身衣服,再去洗个澡。”   闻言姜宁这才仔细嗅了嗅,果然闻到了一些很淡的气味。   “我给你拿衣服。”   卫长昀嗯了声,往旁边隔出来的浴房去。   回来时,陆拙和方叔看到他回来,就问过要不要热饭,还有备好热水。   他前脚进了浴房,后脚陆拙就把热水拎了过来。   卫长昀把水拎到房里,让他不用热饭,他在县衙那边简单吃了。   “你们忙自己的去,不用管他,要是一会儿饿了,我去弄点就行。”姜宁看了眼还在门口踌躇的陆拙,给他递了个眼色。   等他走了,才拿着衣服进浴房。   卫长昀解了的衣服挂在屏风上,隔着屏风能看到模糊的影子。   姜宁绕过屏风,放好衣服后,挽起袖子问:“要帮忙吗?”   不等他回答,已经拿了帕子在手里。   “李二郎的死,的确另有隐情。”卫长昀闭上眼,“根据目前的验尸结果,极有可能是长期服用药物所致。”   “药有问题?”姜宁手上动作顿了下。   卫长昀摇头,“不是,大夫已经查过,药量并无问题,但邓先生验尸时,死因的确与服药有关,我想……”   “是不是出事当天,他吃过其他东西,药性相克,导致中毒。”   姜宁接着给他擦背,“那会不会是闻到了什么呢?”   卫长昀一怔,“香料?”   姜宁嗯了声,“但我不确定能不能行,可以问一下大夫,他们应该更了解。”   卫长昀偏过头,和姜宁的眼神对上,唇角弯了弯。   “我一会——”   “县衙就在前面,你去吩咐时,我正好给你弄点吃的。”   姜宁放下帕子,看他要说话,立即阻止,“别拿搪塞陆拙那套搪塞我,你要是真吃过,我半个月不出门。”   卫长昀:“……”   “吃了几块点心。”   姜宁没好气地瞪他,站起来,“你自己洗。”   卫长昀抬手,湿漉漉的手指握住他手腕。   亲昵又亲密的动作,在二人之间再常见不过了。   “再忙也不能亏待自己的胃。”姜宁用另一只手摸摸他后颈,“赶紧收拾完,安排好事情,去小厨房等我。”   卫长昀知道他未生气,放下心来,“遵命。”   姜宁一听,收回手时,在他后颈掐了一把,斜睨他一眼,“别在我面前卖乖。”   拿起一旁的帕子,擦干手腕上的水,往门外走。   卫长昀看着他在余光里离开,而后垂眼看向水面晃动的水纹,笑着摇了摇头。   事情是多,但一件一件去解决就好。   一炷香后。   姜宁坐在小厨房的方桌旁,手托着脸,歪头问:“那个王道士,可有去查了?”   怎么看,都是那人的嫌疑最大。   但王道士一个无子嗣的人,就算人家孩子全没了,也不会过继到他头上。   所以,李家族人里一定还有内应。   卫长昀用筷子卷起面,“已经暗中派人去查,目前看不出什么异常,就是个普通道观,因为收留了不少孤儿,加上从前帮李员外夫妇救回李二郎,在城内百姓心里,颇有名望,去的人不少。”   姜宁啧啧两声,“事出反常必有妖,我看和王道士脱不了干系。”   卫长昀咬一口鸡蛋,“办案还要讲证据。”   “所以得你们查,相信一定能查到。”姜宁两眼期待地看他,“一日不行就两日,一月不行就两月,总之,会破案的。”   卫长昀直直地看姜宁,神色逐渐被姜宁感染,“嗯,迟早会破案的。”   姜宁向来乐观,哪怕真的遇到事,也要努力让自己往好的方向想。   那老话都说,想什么来什么。   “不只要查道观,还要查李家的宗亲,里面有适龄能过继的人尤其要查。”   卫长昀吃饱喝足,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道:“往他们身上查,线索一定会少,况且……”   “我们从李家把李二郎带走,他们自会自乱阵脚。”   多年前的事情,眼看即将成功,却临门一脚被阻碍,急的人可不只是他们。   “有道理,看到官府在追查,他们肯定会慌,还会急,一旦心态发生改变,在掌握中的事情脱离掌控,哪里还能保持冷静。”   姜宁往前倾身,好奇道:“那间道观收养孤儿,会不会也另有目的?”   卫长昀眉头一压,“你的意思是——”   “如果是,那他死罪难逃。”   姜宁担心起来,“最好不是,不然多可怜。”   不管是奴役还是别的,那些孩子是最无辜的人。   “你不要轻举妄动,更不要想着去一个人去道观探听虚实。”卫长昀忽地提醒了句,“如果我们猜测的都是真的,对方城府颇深,去了是自投罗网。”   姜宁难得没反驳,视线瞥向其他地方。   卫长昀擦干手,回到桌旁拎起他后领,然后把人半扶半抱起来,“想都别想。”   姜宁努嘴,“我又不会打草惊蛇。”   肯定不是现在去啊,要等到卫长昀他们掌握证据,决定对方露出马脚抓捕时,他再作为催化剂,逼一逼那些人。   卫长昀自是明白姜宁的主意,但他主意太大,不得不提醒。   对方敢铤而走险,就不会在乎手里多一条人命,逼急了一样会对姜宁下手。   “好了,我又不会不跟你商量就行动,我哪次不跟你说。”姜宁拍拍他手,“回房睡觉。”   卫长昀握紧他手腕,嗯了声,拉着往房间走。   回房路上,姜宁顺道白日里跟卫小宝说的上学的事跟他讲了。   卫长昀听后,只说他做主就好。   这些事,姜宁的眼光和打算,出不了差错。   “好了好了,松手,我不会自己冒险,可惜命得很。”姜宁侧过身,拍拍卫长昀的胳膊。   “不嫌热呐。”   卫长昀一双眼睛直直看他,“办案时,我会小心的。”   姜宁怔住,垂下眼,“知道就好。”   嫌犯这么凶狠,他自然会担心卫长昀。   得他这一句保证,心里便踏实不少。 第278章   县令,县令。   顾名思义便是一县之长。   既为长,就要承担起更多的责任和义务。   查案要紧,但其他的事情也不宜耽误,尤其是到了农忙的时节,不只是要与城中商户理清各种关系、文书,还要与各村镇的里正盘点田间地头的事务。   其中最为要紧的,还有五月到七月的雨季,加固河道、堤坝都迫在眉睫。   连着好几天,卫长昀早出晚归,比在大理寺时还忙。   平日不怎么过问他们事情的朱红,都忍不住问了几句,县府里有这么多事要忙啊。   姜宁听了,忍不住笑。   趁着雨季里难得的晴天,把被子抱到院子里晒。   “你笑什么?他那么忙,同在一个县衙里,一天都见不了几面。”朱红叹了声,“不知道他身体吃不吃得消。”   姜宁拍打着被子,示意那边抱着幼安的春娘先别过来。   全是灰,对孩子不好。   “他心里有数。”姜宁解释道:“那么大个人了,不知道别的,还能不知道几时该吃饭吗?”   “况且我还让陆拙给他送了食盒,饿不着他的。”   朱红弯腰把衣服晾到绳子上,“还以为你真的不担心,原来是早想好了法子,差人送饭去了。”   姜宁回头笑起来,“他可是咱们县的顶梁柱,每日忙得跟救火队似的,身体不可能倒。”   拉了拉被子,下意识往墙外看去。   案子差到哪了,河道应该在加固了吧。   “姜公子、姜公子!”   姜宁闻声回头,发现陆拙拎着食盒回来,身后还跟了个人,穿了身粉绿的裙子,又有朝气又青春的。   瞧着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   “姜宁哥,是我呀,阿芙!”   甄芙拎着一篮东西,跑到姜宁面前,“我今天跟着阿爹来城里卖菜,特地从家里拿了些自己做的吃食给你,答谢你和县令的大恩。”   姜宁微微睁大眼,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甄芙。   短短几日不见,像变了个人似的。   “你能到县衙里来道谢,我代长昀承了你的谢,但礼不能收,否则便是收受贿赂。”   姜宁摇头,未接过篮子,“以后在外多少长个心眼,别再被坏人抓走了。”   不能因为世上有坏人就因噎废食,但也不能没有警惕心。   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些就是新鲜蔬菜,还有地里摘的萝卜、水果,没别的东西。”甄芙忙解释,“我不贿赂你们的。”   姜宁擦擦手,示意陆拙去倒茶,“那也不成。”   当今的世道,米粮瓜果蔬菜可都不是便宜东西,再者既是城郊的农户,日子也算不得宽裕,心意到了就行。   甄芙努努嘴,跟着姜宁走到旁边坐下,“你们不要,我拎着回家去,阿爹和娘肯定说我心不诚。”   姜宁好笑问:“这和心诚不诚有什么关系?”   “你拿回家去,就说是我不收,可别放在我这儿浪费了。”   甄芙嗫嚅着答应了一句,“那好吧。”   她左右看了看,“我今天从县衙前面来,怎么看大家都很忙的样子。”   “还在查李家二郎的案子。”姜宁不便多说,只道:“雨季到了,堤坝那边也要防着,今天应该是去河道那边。”   “县衙还管这事啊?去年和前年,都是村里自个儿去办,每逢下雨天,大家都心惊胆战的,淹了田地顶多日子苦一点,淹了房屋可就完蛋了。”   甄芙诧异道:“有了新县令真好。”   过去那位县令实在是尸位素餐,自己不做事便罢了,还带出一群酒囊饭袋一起混吃等死。   从商户那儿得了不少好处,自己揣腰包,再给别人一点封口费。   马县丞不愿意为伍,但又越不过他办事,每日和邓仵作两人一块叹气。   去年年底,查赈灾贪墨案时,这位县令就被一块办了。   那之后县府就一直没有县令,大小事务由县丞接管,一直到卫长昀来。   “对了,阿芙我问你一件事。”   姜宁忽地想到什么,问道:“你可知道城外的闲云观是做什么的?王道长是多久来的惠安县。”   “闲云观就是大家平日没事去祈福的地方,还烧香。”   甄芙没心眼,一问就说,“还算命呢,王道长算命可准了,十里八乡的都爱跟他那儿算。”   姜宁追问:“你们也去过?”   “没呢,我不去那地方,去了身上总觉得冷嗖嗖的,是我娘去过。”   甄芙道:“说来也怪,前阵子我娘去了,回来跟我阿爹念叨家里有血光之灾,阿爹不信,结果我就出事了,还好是别人血光之灾,我没什么事。”   “大概是多久以前?”姜宁蹙起眉,“那你娘可有去还愿?”   甄芙摇头,“阿爹说别去,算出来的都不是什么好吃,去了说不定下回我还遭殃。”   “我哥也觉得别去,还不如来衙门道谢好点。”   姜宁心里有了点眉目,尤其是这一阵他也没闲着,四处跟人闲聊、攀谈,打听出不少闲云观的事。   闲云观是六十年前就有的,不过那会儿闲云观就是个普通道观。   没什么香火,去的人也少。   不过修道之人,本来也就讲个清修,所以几十年来,跟城里百姓互不相干。   去的人也是图个清静,或者像算个命。   然而五年前王道长云游至惠安县,恰好解决了李员外家的祸事,便去了闲云观。   谁知这一去,原本的观主没多久便离世。   因他名望高,在道观里为人谦和,加上出来主持大局,顺理成章成为观主。   自那后,闲云观的香火一日比一日旺,去的百姓也多了起来。   甚至还有人想拜山修道,被拒绝后,在道观的山脚自行修道,等机缘到了再拜师。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闲云观开始收养一些无辜的孤儿,留在观里做道童。   学些打坐的修道心法,平时做点杂活。   “姜宁哥,那个道观……”甄芙不自在地吞咽道:“有问题啊?”   “没有,只是很多事都跟道观有联系,所以多问一句。”姜宁看她,“但不去也好,现在也是个是非地。”   甄芙哦了声,似懂非懂地点了头。   这件事被姜宁用别的话题岔开,甄芙又待了一会儿,才从县衙离开。   姜宁站在院子里,陪着幼安玩,心里却在琢磨闲云观。   五年里,难道真无人发觉端倪吗?   比起王道长和李家人内外勾结,想要侵占李员外的猜测,他更好奇那些孤儿的来历。   是真的无家可归,还是被掳走的?   -   “县令,雨太大了,要不你先到旁边的棚子里避一避吧?”   “是啊卫县令,这里有我们就够了。”   “加固堤坝的活,以往你没做过,干起来还费劲,不如先躲一躲,等雨停了再说。”   卫长昀拎起一袋泥沙,往堤坝旁走。   身边跟着的衙差抹了抹脸上的汗,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劝。   “我能扛,以前在家里也帮着加固过河坝,还有房前屋后的积水疏通。”   卫长昀身上衣服被打湿,贴着不算舒服。   “这些泥沙袋不够用,再去命人准备一些来,要是有多的,给临近河边的百姓家里送去。”   五月的雨说下就下,不给人一点反应的时间。   卫长昀一行人原本是来巡查河道,提前安排疏通、加固的事,谁知才来不久,暴雨就落了下来。   暴雨一下,河水涨得很快,水位肉眼可见地上升。   卫长昀顾不得其他,直接安排人去准备泥沙袋,召集百姓和当地的乡吏一块加固。   “等会雨要是还下,住在地势低的百姓,能安排撤的提前安排,去亲戚家里住一阵都行。”   卫长昀把沙袋垒上去,抬起手背擦汗,“各家各户趁早备好吃食的水,过后几日不可随意引用井水、河水,以防有家禽死在水里,引起疫病。”   旁边几位里正和乡吏,听到这话,不由得看向彼此,面上露出几分佩服。   后生可畏,年纪轻轻的可真能干实事。   “县令,那边较矮的地方已经加高,应该没什么问题。”衙差跑过来,一身都是水。   “按照你的说,几个点位的应急棚也搭好,要有什么情况,可以点燃秸秆报信。”   卫长昀点点头,踩着泥汤往回走,“你们监测也一定要小心,安全第一。”   看了眼越发汹涌的河水,心里发沉。   岭南看似在山里,比起金陵的平坦更多山,然而雨水丰沛、河道更为密布,一旦发起洪水,怕是更为凶险。   衙差连忙点头,“我们知道的,肯定会注意安全。”   “对了,县令——”   “哎!那不是姜公子吗?”   卫长昀到嘴边要说的话倏地咽回去,立即看向来路,便见姜宁撑着伞拎着一堆东西走来。   心里一怔,却无恼怒或者生气,只是惊出一身汗。   其他人看姜宁来了,纷纷识趣去做自己的事,留出空间给二人。   姜宁几步走上前,发现卫长昀快步走来,泥汤都溅起老高,忙朝他挥了下手。   “我去前衙时听马县丞说你还未归,便猜到你肯定还在这里。”   卫长昀走到他面前,淋在雨里看他,“淋湿了。”   姜宁笑笑,“雨太大了啊。”   他晃晃手里的东西,“给你们帮忙来了,我从县衙请马县丞拿的地图,可以看看周围哪里能开凿河道引水。”   加固河堤是一个治水的办法,但如果水量过大,一样会冲垮河堤,要么就是下游的百姓遭殃。   因为河堤加固加高后,势必会束缚河水,形成更强的冲击。   既然要收,那必定得放。   卫长昀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上污泥,“书里总说及时雨,今日总算明白了。”   “不过开凿河道,这会儿怕是行不通了。”   姜宁盯着他看,并不说话。   卫长昀微眯起眼,想起以往两人聊天的内容,顿时反应过来,“我明白了,等会就安排下去。”   何必要开凿河道,利用现在的河道容易被冲垮,那就在外围再围一圈新的河堤。   这样一来,一收一放,反而给了下游缓冲的时间,沉淤也会分散开,反而会形成新的河坝。 第279章   “哎哟我的天,你俩怎么弄成这样回来?老方,快快,让陆拙去厨房生火多烧点水。”   “小桃,你去屋里给他俩拿身干净的衣服。”   “外面雨下成这样……”   姜宁一把拦住朱红,手上脏污多,又不能直接上手,“你别担心,我们就是在河坝那儿弄了身泥,顾不上干净。”   “哪儿都没伤着,冲一冲,换身衣服就好。”   卫长昀看向旁边同样紧张的方叔,点点头,“热水和衣服得麻烦你们拿,但别的,我们自己来就好。”   “对了,这几天雨水多,河道涨水,还得麻烦你们一件事。”   方叔忙问:“什么事?”   朱红也冷静下来,不解问,“我们是能帮上什么忙吗?”   “是,有一件事非你们不可。”姜宁一身泥,就算不洁癖也有些难受了。   姜宁和卫长昀你一句我一句说完事情,那边热水和衣服已经放好,他俩过去灶房旁的小隔间里直接冲洗就好。   比回房间的浴房洗,收拾起来方便。   “这能行吗?大家也不一定识字。”   “是啊,下雨天张贴的话,很快墨迹就会被浸湿的。”   姜宁看他们一脸担心,道:“不识字也没关系,不有小小和小宝吗?长了嘴能说就成。”   “贴墙上的,能识字的自己就看得多,不识字的你们解释一下。”   卫长昀挽起袖子,“到时候县衙的衙差会跟你们一起,尽可能让城里的百姓知道危害。”   “要是遇到紧急的情况,也能晓得怎么躲避。”   朱红道:“我们自己写,会不会有错?要不你们写一份,我们誊抄吧。”   “不用,就平时我跟你们说的那些,小小和小宝能写得明白,而且他们写的,说不定更容易看懂。”   姜宁搓搓手上的泥,“实在不放心,先写着,等会我们再看。”   “哎呀,我们得去洗了,不然身上的泥都干了。”   卫长昀看他一脸的泥,还拿手背去蹭,抓住他的手腕,“别蹭了,再蹭更像花猫。”   “娘,让他俩不用写得太复杂,说得清楚就好。”   朱红哎了声,催他俩赶紧去洗,别在院子里站着。   旁边的方叔一拍脑门,喊他们先去洗澡,别的事交给他们。   他俩对视一眼,哑然失笑。   仿佛刚才把他们拦下的事不存在似的。   -   厨房外的隔间里,姜宁和卫长昀点了灯,打了两桶热水外,还备了几桶凉水来兑。   身上赤条条的坦诚相待,却没半点旖旎的心思。   只顾着把身上的泥互相擦干净,生怕哪儿还藏着污泥。   “……地上都有一层泥了。”   姜宁踩着自制的拖鞋,走到一边干净的地方站好,拿着帕子呼噜往身上擦。   嫌弃地看眼地板,“一会儿都得冲半天。”   卫长昀回头看他一眼,拎着水稍微冲了下,怕一会儿沾到腿上又白洗了。   “后腰上的水没擦干净。”   姜宁啊了声,扭头往后看,手也顺势去擦,“不过你说,咱们写这个雨季预防灾害,能管用吗?”   卫长昀走过来,拿起另一块帕子,先围住腰身,再拿另一块擦身。   “管不管用另说,可但凡有一个人听进去了,到时候也是一条人命。”   “这么一想倒是没错,总归是有用处的。”   姜宁包起头发,确定身上都擦干了,开始穿衣服,“顶多浪费一些笔墨。”   卫长昀动作比他快,几乎是前后脚换上干净的衣服。   系好腰带转过身时,正好看到姜宁头发落下,快要把衣领浸湿,眼疾手快给他拨开。   姜宁正跟他说话,察觉到他动作,哎了声回头,“怎么了?”   卫长昀干脆替他收拾,“头发掉下来,一会儿衣服湿了,睡觉难受。”   姜宁冲他一笑,“谢谢,夫君?”   卫长昀动作顿了顿,无奈摇头,等他腾出手后,便拿过帕子给他擦头发。   “不客气。”   姜宁虚虚叹了口气,“你这个县令可真不好当,得管这么多事情啊,难怪一些地方上的县令,看上去都很劳累。”   且不说别的呢,就说他以前见识过的,几层一个个累成什么样了。   他们村里的村官,不说二十三四岁,还以为三十五六了。   “县里事务堆积,等忙完后,我想理一套能分工明确的——”   卫长昀忙得一天能睡三个时辰就不错,一时没想起来是什么词,便卡了壳。   姜宁顶着一头略乱的头发,掀起眼看他,“流程和制度?只要清楚该做什么,都不需要安排。”   卫长昀怔住,而后点头,“嗯,大体就是报案后的处理、乡镇村里事务的统计,还有城里商户、城外农户的大小事情,都规范起来的话,只要负责的人不出问题,就不用事必躬亲,什么都得我同意了才能办。”   他的话听得姜宁眼睛睁大,等说完后,不吝啬地比了个大拇指。   “是不是还得设定负责的人?不然若是衙差也能做主,便乱了套。”   卫长昀只是忙里抽空想了想,尚有许多不完善的地方。   姜宁用帕子垫在颈后,这样头发便不贴着脖子,惹得他难受。   边往外走边道:“是得有个负责的人,比如仵作就是邓仵作,马县丞就负责商户、农户……”   “最后定期汇总到你这就行,比如七天、一旬或者半月。”   不宜太久,否则会对县里的事情脱节。   卫长昀跟着他出去,站在廊下,望着还在下的大雨,身上的燥热这会儿散去许多。   “明天一早,闲云观和李家的事,应该能有一些眉目了。”   姜宁道:“事情和我们推论的差不多,只是缺少证据,能拿到最好,拿不到——”   “只要犯罪,就一定会留下证据,是么?”   卫长昀因为这句话转过头,目光熠熠,“是,哪怕是蛛丝马迹,也一定会有错漏、破绽,一日发现不了就等十日,一年不行便等十年。”   直到真相浮出水面,受害者能得以昭雪。   姜宁扬起唇角,“那就行,不枉费大雨天的,那几个衙差兄弟在闲云观外日日蹲守。”   摸排调查,这是最简单、最原始的查案办法了。   “不过城里商户一直因往来商贸有摩擦,我已经命人前去打听口风,待河道的事稳定后,恐怕还得请你帮忙。”   卫长昀道:“商户为利,如何让他们和平共处。”   “包在我身上。”   姜宁笑着往他身上挂去,一身懒骨头,“身上好没力气啊,夫君既然有求于我,是不是得拿出一点诚意?”   卫长昀伸手扶住他,偏过头便能对上他眼睛,“什么诚意?”   姜宁一下跳到他背上,“背我回去吧,困死了。”   在河坝那儿吃了一点,回来后洗了个热水澡,忙得眼睛都要睁不开,比看一晚上店还累。   闻言卫长昀把他背起来,托着他腿往上颠了颠,“困了?”   姜宁嗯了声,闭着眼。   “长昀。”   卫长昀轻声问:“怎么了?”   姜宁用手背蹭着他脸,“你别太累,事情是做不完的,一件件去做,总能做好的。”   “……日子还长着呢。”   不管是他们的日子,还是在惠安县的日子。   那么长,总能让现状一点点变好。   哪有人一上任就恨不得把自己累垮的啊?   尽管什么事都不能耽误,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身体才是一切。   “好,我知道。”卫长昀柔声回答,“不会让自己先垮掉。”   姜宁哼哼两声,“你这人,在这种事上说的话,都不作数。”   好比直接在河道干上活,如果不是他去,估计今晚就在那边住下了。   体恤民情是好事,但做事不得有方法?   县令事必躬亲能鼓励士气,可遇到事情多的时候,分身乏术啊。   “所以我不是在想办法了吗?”卫长昀语气里带着些笑意,“便是想让衙门里的人都动起来。”   至少都有事情做,不会成日糊里糊涂的,不知道要做什么。   姜宁嘟囔道:“你最好是。”   “……哎,你慢点下楼梯,我好像要摔下去了。”   卫长昀看眼台阶,不足一拳高,“……摔不着你。”   “嗯。”姜宁蹭着他肩膀,“你是不是挺累的?还得背我回房。”   卫长昀往上又托了托,“你觉得呢?”   姜宁抿唇不语,后知后觉想起来卫长昀的身体可比他好。   这就是天赋,比不来。   回到房里,卫长昀把姜宁放到床上,才给他把头发擦了擦,搭在枕边,就见他扯了被子盖住。   手顿在半空,摇摇头。   睡得可真快啊,不过——   “辛苦了,这些天来。”   卫长昀低头,在他额上亲了亲,这才起身,准备给聂丛文他们回信。   连着忙了一阵,起初是不着急,后来是没时间,一直耽误到现在还未回。   仔细一算,在惠安县待了也快一月。   走到书桌旁,卫长昀重新点了盏灯,才刚提笔,便听到敲门声,起身去开门。   兄妹俩各自拿了一张纸,站在门外,门一开便朝里张望。   “嘘。”   卫长昀微微弯腰,放轻声音比了个手势,“到旁边书房去说。”   卫家兄妹立即点头,先一步退到院子里。   门内卫长昀朝里间看去,见姜宁并无醒来的迹象,轻手轻脚关好门,走到门外。   转身看向兄妹俩,“累了一天,他刚睡着,别吵他。” 第280章   入夜后的县衙,更为安静。   值守的衙差尽责守在各个衙署门口,面色严肃,生怕不太平的月份有什么要事上报。   子时二刻,姜宁拎着食盒从旁边的巷道走来,径直去了卫长昀办公务的地方。   路过衙差时,不忘跟他们打招呼。   姜宁看向伏案办公的卫长昀,放轻脚步,快走近了才轻轻敲响旁边的桌子提醒。   “今天雨停了,河道那边怎么样?”   卫长昀闻声抬起头,看到是姜宁,便习惯给他腾出位置。   “有几户离河岸太近的农户受了灾,我们正在商量怎么补偿。其他的都还好,但农田、土地亦有受灾,还有清淤工作……”   “应该有一个标准,比如一亩给多少粮食,确保他们不会受饥。”   姜宁打开食盒,端出今晚炖的汤。   特地用母鸡炖的,放了蘑菇、鲜笋,还有几颗红枣、枸杞,汤面飘着细碎的葱花。   “所以,你忙到这个时候,就是为了理清县府的账?”   姜宁把碗放到他面前,“不过真能这样,那百姓肯定高兴。”   “不只是为了他们高兴,更是为了民生太平。”卫长昀看只有一只碗,“你要不要再喝点?”   姜宁坐在他旁边,托着脸摇摇头,“不用,我喝了一大碗。”   卫长昀嗯了声,单手端着喝了起来,另一只手还在翻阅公文,不时皱眉。   堆积的事情太多,又赶上忙碌的月份,事一下多起来。   “李家的案子,可有什么进展?”姜宁道:“我看衙门里每日进进出出很多人,还在查吗?”   卫长昀停下翻页的动作,偏过头看他,“中午传回消息,发现王道长和李家宗亲有书信往来,尽管烧掉了大部分,还还是留下了痕迹,而且我们从钱庄那里查到了一些线索。”   “李家宗亲去存的钱,被闲云观的人取走?”   姜宁猜测道:“只要有银票、票据,那就可以取。”   卫长昀嗯了声,“对方很狡猾,还不是固定一个钱庄办这件事,每次去存了再取,间隔时间都会在两到三个月,或者更长,这样一来柜台的伙计会记不清,只要凭据齐全,就会兑换。”   姜宁啧啧两声,“所以到最后还是为了财。”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果真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什么时候收网?”姜宁好奇道:“再不收网,不怕夜长梦多吗?”   “马县丞已经带人去了,应该后半夜回来。”卫长昀喝完汤,把碗放回食盒又收拾了一番。   “兵分两路,两边一起抓。”   姜宁点点头,“等案件审理完,惠安县应该会太平一阵子,大家对你也更有信心。”   至少不会再有偏见,能客观看待新任县令。   “是不是觉得查案也没那么风光,有意思?”卫长昀看他面上神情,笑着问:“繁琐又枯燥。”   姜宁想了想,“一开始觉得有意思是因为两起案子有关联,还牵扯到有钱人家的内部恩怨、道士敛财,不过……”   一想到里面的受害者,又想案情能不能轻一些,少点人被害。   “能破案最重要,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案件已经发生,当然是真相最重要了。   卫长昀闭上眼,捏捏眉心,“在翰林院时,我曾想编一辈子的书也挺好。”   “后来去了大理寺,又想着查明悬案、旧案、冤案,给受害者一个公道就好。”   但县令好像不一样,与他所想不同。   姜宁在一旁笑,“结果当了县令,什么都得管,连谁家丢了只鸡都得过问。”   “不过……如果惠安县都是这种鸡飞狗跳的事,倒也好。”   思来想去,姜宁还是喜欢过这种小日子。   京城虽好,可惜太胆战心惊了。   一会儿一个大官,一会儿一个贵人,谁都开罪不起,一旦犯点事,就得当心脖子上的那颗脑袋。   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什么江洋大盗、杀人狂魔,最好远离他们这里。   日子太太平平的,才有力气过日子。   “嗯。”卫长昀睁眼看着姜宁,“都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再琐碎,也比办要案强。”   姜宁打了个哈欠,“不过话说回来,之前给了那个人一本种地、种树和粮食的书,我想惠安县这边土壤也肥沃,不知道能不能先实验,或者是适合种水果的话,发展一点副业。”   卫长昀接着翻看公文,“不开酒楼了?”   “开呀,但慢慢来嘛,不着急。”姜宁冲他眨眼,“我可还没有玩够。”   卫长昀失笑,“那就不急。”   惠安县此地虽不如金陵繁盛,却也比黔州要更为富裕,茶楼、酒楼并不少。   要是想在这儿开酒楼,是得慢慢来。   姜宁不说要走,卫长昀便也不赶他走。   他俩像是回到了从前在村里、镇上时,一个人看书,另一个就在旁边做事。   偶尔说句小话,没头没尾,不需要刻意找话题。   “等忙完这阵,能休息几天吗?”   “如果无事,每日到衙门里报道,便可以自行处理公务。”   “马县丞也挺累的,要是无事,给他也放个假,衙差们一样。”   “可以。”   “等案子了结,能请大家吃一顿饭吗?不去别处,就在县衙的院子里,我们自己做。”   “……算是收买人心吗?”   “算是人情关系,吃人嘴短,日后能多听你的。”   “听你的。”   七七八八地聊了不少事,忽地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俩人一块抬头。   县府的罗捕头飞快走进来,脸上还有新添的伤口。   “县令,属下幸不辱命,闲云观的相关人等,一个不差全带回来了!”   罗捕头兴奋道:“他们在路上就忍不住交代犯案的事,想着先说出来能减罪。”   姜宁和卫长昀站起来,绕过桌案往前走。   “全都抓回来了?”   “是!”   “另一边李家怎么样?”   “我们回来的时候正巧碰上,他们还早一点,现在李炳珩已经抓回来!”   卫长昀松了口气,只要人都抓回来就好,后面可以慢慢审。   只要熬得住,迟早会招的。   卫长昀道:“闲云观那些孩子呢?”   罗捕头迟疑了会儿,“那些孩子是孤儿,年纪在五岁到十一二岁,我们问了一些,他们大多都答不上来,就说和家里人走散,或者是被人拐走,然后就到了寺里,给他们吃的和住的,平日就干一些杂活,不过——”   “有一个年纪大点的和我们说,观里一旦超过十四岁,就会被送走,送去哪里谁都不知道。”   十四岁?   卫长昀皱起眉,下意识觉得不对劲。   旁边姜宁反应得快,一下想到了那些少年的去处,“惠安县周围的其他城镇去寻,尤其是卖小倌的地方,顺藤摸瓜,应该能查到他们的下落。”   卫长昀立即道:“十四岁这个年纪,确实太巧了。”   “罗捕头,你是县府的捕头,又熟悉惠安县外的地方,这是我的腰牌你拿上。”   扯下腰间的令牌,“如果我们审出什么,那你们就直接过去,如果什么都没有,那天一亮,烦请你再带两个人,赶往最近的县府、城镇,务必请当地协助,查清那些孩子的下落。”   罗捕头三十出头,家里就有两个十来岁的孩子。   哪能听不出二人话里的意思,气道:“这帮该死的畜生,能干出这种事来。”   “县令放心,天一亮,不管问不问得出什么,我立即带人去。”   卫长昀朝他点头,快步往外走时,就看到马县丞来了。   视线对上,心里便有了数。   正要跟马县丞一起去牢房审人,卫长昀忽地停下,看向姜宁。   姜宁提着食盒,向马县丞颔首示意,“连夜提审,趁着他还未回过神,说不定能多套出点线索。”   又放轻了声音,对着他道:“我回家中等你。”   卫长昀神色一凛,点点头,“放心,就算是铁水封喉,我也给他撬开。”   姜宁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拎着食盒的动作晃了晃,仰头看了眼天上的月亮。   下旬的天,可没什么月光。   不过瞧着云层稀疏,应当是雨过天晴了。   天光乍破时,姜宁睡了个踏实觉。   睁眼醒来,身边床铺还是凉的,卫长昀应该是一夜都未回来。   打着哈欠掀开被子,琢磨要不要去前衙问一问昨夜的情况,谁知刚托着被子呆坐了会儿,门便从外面推开。   一身疲惫的卫长昀走进来,神色看不出什么。   姜宁迷迷瞪瞪地问:“审完了?撂了吧。”   卫长昀熬了一个晚上,听到后愣了愣,而后才反应过来,一边换衣服一边道:“撂了当年的事,但关于闲云观的小孩,咬死不认。”   “啊?”姜宁一愣,清醒了不少,“杀人是死罪,他反倒是撂了,怎么小孩这事咬死不认,又不能减轻罪。”   卫长昀呼出一口气,在牢房里待了一夜,不免想起了大理寺的牢狱。   “大约是死了也不想要我们好过。”   只要一日寻不回那些被他卖掉的少年,县衙上上下下的人心里都会有个疙瘩。   恶人便是恶人,哪有什么改过自新、忏悔所为的事。   做过的恶,是不可能因为后来的事而被洗白的。   姜宁心里一寒,不敢想那位王道长是个什么模样,“那怎么办?”   卫长昀抬眼看他,“接着审。”   审到他开口交代为止。   对上卫长昀的眼神,姜宁怔然片刻,随后笑起来,扬了扬眉,“一定会找到那些孩子的。”   千万不能灰心,尤其是在这事上。   姜宁走下床,推开窗户,忽地闻到了院子里飘来的花香。   雨后天晴,原本被雨水冲淡的花香,此刻因为太阳晾晒,反而变得浓郁。   站在窗畔,他回头看卫长昀。   四目相会,不由得冲对方一块笑起来。 第281章   五年前的旧案一经审理,整个惠安县都掀起了不小的议论,不只百姓讨论,还惊动了州府的衙门。   异地办案本就不易,有州府从中协调,反而是轻松了不少。   至少那些被贩卖的少年去向,各地衙门能根据线索自己调查,不用罗捕头领着人四处奔波。   卫长昀忙着给案件收尾、审人,一样忙得不见人。   但比起之前,心里是踏实的。   姜宁不忙着开酒楼,反而在宅子里寻了一块合适的地方,打算开垦来做小菜园。   葱姜蒜必不可少,再点一片小白菜、豌豆尖。   香菜种子还没寻到,不然高低得再种点。这样煮面、煮粉的时候,不至于还得去街上买。   日头才升起来,姜宁便热得背心都是汗,连忙躲到阴凉处,手撑在锄头上,摇着扇子纳凉。   “这几天都不好去街上了,一去就有人打听案子。”   听到声,姜宁转头看去,就见朱红提着菜篮子走来。   姜宁好奇问:“阿娘,谁跟你打听案子啊?”   朱红看他忙得一头汗,“卖菜的都在打听,想知道更多内情,还跟我讲了不少街上传言,说那个道士是妖精,专门养小孩吃的。”   “哎,这几天换个人去买菜得了,见我都熟了。”   姜宁噗嗤笑出声,“那让方叔或者小桃去吧,生面孔,说不定还能多听点传闻。”   “对了阿娘,幼安是不是太能睡了点?别家小孩不都精力十足,吵人得很。”   放下锄头,拍手走到朱红旁边,帮她拿了篮子一块往厨房走。   朱红瞪他一眼,“小孩一人一个样,哪有什么定数。”   口吻略有嫌弃,“能吃能睡,这么好带的小孩,还不高兴啊?”   姜宁把菜篮子放灶台上,“阿娘,你偏心哦,完全隔辈亲了。”   “多大了,还跟小孩争抢?”朱红道:“幼安生得像你小时候,模样像,性子要更活泼些。”   闻言姜宁抿着唇角笑起来,“所以还是亲我一点。”   朱红笑嗔着看他一眼,搬了凳子,坐着择菜,“小小和小宝去了家塾,这家里一下空了不少,还好有个孩子在,总归热闹点。”   小桃和陆拙跟着去了家塾,一是照顾兄妹俩,二是能旁听课。   “所以我也留在家里,一个是陪孩子,另外是休息一阵子。”姜宁坐在她旁边,“人家不都说,孩子的童年是无法找回的,大人不能缺失。”   朱红道:“休息一阵也好,手里的钱够用就好,如今住的地方是县衙,也用不上什么银钱。”   她盘算了下,“其他的菜、肉,从前余下应该够。”   姜宁诧异看她,悄声道:“阿娘,你是不是对咱们家的家底有误会?其实咱们家没那么拮据的。”   不仅不穷,还有点小富。   “那再多的钱也有花完的时候,每年做新衣服、新鞋,还有给孩子们备上学的钱,哪一样不花?”   朱红道:“可不能大手大脚,万一你还要做点小本生意呢。”   姜宁连连点头,“好,都听阿娘的,我肯定不乱花钱,仔仔细细地打算。”   确实,死水养活鱼,迟早全完蛋。   不过卫长昀的俸禄多的没有,也够一家人吃喝了。   “爹、爹爹!”   姜宁闻声转头看去,见春娘抱着幼安走来。   小家伙已经不小,在春娘怀里扑腾着张开胳膊,朝着他喊了好几声。   姜宁手上脏,拿过一旁的帕子擦了擦,起身迎了几步。   把幼安接到怀里掂了掂,“成日就爹爹、爹爹的,像个小复读机。”   小家伙到了他怀里,笑得更开心。   伸手去抓旁边的叶子,一点也闲不下来。   自从有了幼安后,姜宁神奇地又长了点个子,看上去瘦瘦高高一个人,半点不像成亲生子了的。   初到县府时,去外面闲逛,还有姑娘和哥儿身边的随从打听他是否婚配。   “爹爹,好、好香。”   幼安抱住姜宁脖子,蹭了蹭,“爹爹,好!”   姜宁弯唇一笑,十分受用。   亲生的,就是不一样。   -   “娘那么精打细算,也是为了过好日子。”   卫长昀合上公文,走至床边,“所以,算清楚咱们有多少家底了吗?”   姜宁抬起头,比了一个数,“差不多有这些。”   要是算上在小河村的田产,可就不止了。   卫长昀握住他的手指,一根根按回去,“可以买下当初的揽月楼了。”   姜宁挑了挑眉,“可不止。”   “还能买一间宅子,当然,不是金陵城内的。”   卫长昀坐在床边,和他一块把银票理好,又把日常用的银锭、碎银、铜板一一归类。   “如今住在县衙内,不用每月付房租,不过若你要添什么东西,并无公文管束,不可以添置。”   “住进来都要有一个月了,该置办的都置办齐全了。”姜宁手撑在膝盖上,瞥眼屏风旁的小床,“反倒是衙门那边,给下边人的月俸,可不能少,该什么时候发便什么时候发。”   “你是担心朝廷才遇到变故,发不起俸禄吗?”   卫长昀不是阴阳怪气,而是认真思考姜宁说的问题,“我也有过担心。”   大燕一直都算得上国力强盛,又是立足中原,江南鱼米之乡,赋税向来不低。   各地州府的俸银便是从其中抽取,然后再充入国库。   “这一阵我打听了下,岭南虽靠海,可大多数渔民还停留在捕鱼为生的阶段,往来贸易还不如江南多。”   姜宁道:“江南亦有靠海的地方,但那边的百姓,靠海吃海是一回事,但更多是以丝织、烧瓷这些货物往来,更有茶叶这些。”   卫长昀把东西放回柜子里,扣上锁。   “你是想发展商贸?”   姜宁点头,“我自己不做这个生意,毕竟人只能占一头,但我在书里看过,岭南这边盛产香药和珠宝,比如南珠、沉香、珊瑚、金银器具这些,还有水果品类也多。”   这些可都是一门生意,要是做好了,不只往内走,还能外销。   “惠安县不是直接临海,但距离码头却不远,运送方便的。”   卫长昀接过他的话,“此事还得从长计议,不过,有一事可以跟你说。”   姜宁啊了声,不解地看卫长昀。   卫长昀吹了灯,伸手一搂,便把姜宁一块带倒在被子里,“明日我不用去县衙。”   言下之意是,明天是休息日。   闻言姜宁一个翻身,趴在他身上,“放假?”   卫长昀揽着他后腰,“嗯,留了四个值班的衙差,其他人都休息。”   停了下又道:“牢房那边正常安排,不过轮值的时间可以换一换,补一些俸禄。”   姜宁吃吃笑了声,“大忙人,你可算有时间陪陪我了。”   自打来了惠安县,卫长昀就日日都在县衙办公,别说从前的休沐了,早出晚归,一日就见两面。   睡前、醒来各一面。   分明办公的地方离家更近,却忙得更见不到。   卫长昀仰起头,在他下巴处轻咬一口,“原本以为到这边来会轻松些,谁知道——”   “难怪大多人不愿意外放。”   事情多又碎,一年的汇报奏折上都不知道怎么取舍。   比起京城里的官,瞧着每一件都不像是能成为升官垫脚石的。   “各有各的好。”姜宁抬手,描过他眉目,“卫县令听上去,就是一个好官。”   哄人这事儿上,姜宁一向擅长。   尤其是哄卫长昀。   “有点累。”卫长昀抱着姜宁,深吸一口气,在姜宁俯身的时候,两人换了个位置,便埋头在他颈侧。   有时候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结果还是一件接一件的事情要办。   饶是记性再好,也不得不拿纸笔写下来,生怕有所遗漏。   百姓的事,便是大事。   身为父母官,错不得、漏不得,更敷衍不得。   “我们家长昀都还不到弱冠的年纪呐。”姜宁轻轻摸着他后脑勺,声音柔软,“明天睡个懒觉怎么样?”   卫长昀闭着眼,呼吸间都是姜宁身上好闻的气息,极大程度安抚了他。   是会烦的。   不是烦百姓,也不是烦同僚,更像是一种情绪,就这么上来。   姜宁听他不吭气,便道:“那要不要——”   “做一做?”   身体发泄一下?不对,两个人怎么能叫发泄呢。   夫夫之间的正常需求。   卫长昀闷笑了声,“不做。”   姜宁故意装作恼羞成怒,“你还拒绝?那以后都不做了。”   掐一把卫长昀胳膊,“起开。”   卫长昀只觉大脑倏然松快许多,故意压实了一点,“嫂嫂,我手脚麻。”   姜宁猛地瞪大眼,倏地一下从耳根红到脖子,整个人都迅速红温。   等等,他刚才听到了什么?   眼睛瞪圆了,磕巴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宁宁。”   卫长昀偏头,亲在他耳朵旁,“这回是真的心尖发麻。”   姜宁莫名地动弹不得,恨不得拿冰块贴脸,“你、你——”   憋了半天,才想起几个字,“有辱斯文!”   卫长昀原本的闷笑变得愉悦,伸手放下床帐,又解了他腰带,“斯文之事,不可在床笫间谈论。”   “夫妻之间,夜里自当是……食色性也。”   姜宁伸手想拦他,却碰到他手背,被捉住往下带,脸颊瞬间烧得更厉害。   太欺负人了……   哪有这样的。   “春宵一刻,不止千金。”   “宁宁。”   “闭嘴,别、别喊了。” 第282章   一桩牵扯到五年前,震惊惠安县,甚至还惊动州府衙门的旧案,在一个稀松平常的日子里迎来了结案。   消息传来时,姜宁正趁着难得的好天气,在院子里给幼安洗澡,手上的水都还未擦干。   半大的小子坐在盆里,水面飘着两只用木头雕的鸭子。   “什么事啊?着急忙慌的。”   姜宁拿着帕子给他擦身,心想要不放毯子上晒会儿,多补补钙,不然以后长不高。   卫小宝气喘吁吁地撑着腿,往外指了一下,“姜宁哥,案子、案子结了!”   他才从私塾回来,经过衙门时,听到衙差说的。   姜宁拿帕子把幼安裹起来,往旁边铺好的摊子上放,“哪起案子?”   来了衙门他才知道,原来县衙每天有那么多案子。   狗丢了、鸡不见了、大白菜少了……   连谁家的墙砌得太高、院子里的花枝伸太长,全都能来县衙扯一天。   “闲云观那个案子,就二哥一直在审的那个。”卫小宝咳了一声,“我听衙差大哥说,招了,现在就要联系各地的衙门,把那些少年寻回来。”   姜宁拧帕子的动作停住,无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破了就好。”   心里莫名松口气,“希望那些孩子能早点回家。”   卫小宝嗯了声,接着去跟其他人分享消息。   春娘出来时,便只见到他着急忙慌地走开,忍不住好奇,“这是怎么了?”   姜宁笑了一下,“闲云观那个案子破了,犯人招了那些孩子的去向,他回来时听到,赶紧来报喜。”   闻言春娘神色一喜,“这是好事啊,那大人能得空清闲一段时间了吧?”   “就是可怜那些孩子,遭了五年的罪,还有李员外家……”   “那么几个孩子,全没了。”   姜宁点头,替李员外夫妇遗憾,更替那些无辜的孩子惋惜。   大好的年华,哪怕是在家里种地、给人做工,总比硬生生的被毁了几年强。   正想着,姜宁忽地想到什么,把手里的帕子递给春娘。   “嗳,春娘你帮我看会儿幼安,我去前衙一趟。”   春娘愣了愣,来不及问,就见姜宁比卫小宝还着急地往外走。   “宁哥儿,你这是——”   做什么去啊。   一家子人,一个比一个急性子。   春娘低头,看着被放在毯子上的幼安,擦了擦手才去抱他,“家里就你一个慢性子,长大了可别跟你爹他们一样,什么事儿都急匆匆的。”   幼安趴在她怀里,半点不介意被丢下。   咧着嘴笑了会,亲了一口春娘。   -   姜宁跑到前衙时,挽起来的袖子都还没完全放下。   等到看到衙差们一个个往外走,便更着急了,抓着一个人就问卫长昀这会儿在哪。   衙门里的人都认得他,看他着急,连忙说卫长昀就在衙署里,才刚从牢房回来。   姜宁道过谢,急匆匆跑去。   他不是着急别的事,是突然想到了一个事。   “去哪?”   姜宁正要闯进衙署的前厅,忽地听到身后有声音,回头看过去,懵了懵。   卫长昀站在那儿,手里还拿着一卷卷宗。   “这么着急,是有事要跟我说?”   姜宁嗯了声,还没说后面的话,卫长昀已经和身边的人交代了句,朝着他走过来。   卫长昀道:“那进去说。”   伸手拉了他一下,“这么急着来,肯定是有要紧的事。”   姜宁怔住,下意识问:“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卫长昀摇摇头,“事情已经交代得差不多,而且撬开那个假道士的口,那些孩子的去向也有了下落,剩下的一件件处理就好。”   “况且,不是要紧的事,你不会这么急过来。”   进了前厅,姜宁抿抿唇,“我就是为了这个事情来的。”   卫长昀愣了愣,“这件事?”   “嗯。”姜宁左右看了眼,见无人才开口,“那些被卖掉的孩子,哪怕我们能理解原因,可旁人的闲话管不住,难免有人多嘴多舌生事,所以——”   “能别公布那些孩子的信息吗?尽量保护他们的隐私,哪怕是送回原本的家里,也避一避。”   至于怎么避、怎么保护,他尚未想好。   道观里的还好,都养在道观里打杂,可是那些被卖去当小倌,想来日子定是过得不好。   要是再遭受一些流言蜚语,往后要怎么过?   “我不知道被卖掉的孩子有几个,要是少的话,可不可以征求他们的意见,自行决定去处。”   姜宁微仰着脸看卫长昀,“我的意思是,要是他们不想回家也别勉强,改名换姓,给他们一份谋生的工作。”   卫长昀仔细听着姜宁说话,眼神专注地落在他身上。   等他说完,才开口。   “你想得比较周到,我会安排下去的。”卫长昀拉着他坐下,“尽管我也想到了这一点,但不如你周到。”   在知道那些孩子被卖到哪里后,卫长昀就已经和马县丞商量过,这批孩子肯定不能像道观里的一样处理。   一是年纪大了,二是去的不是什么好地方。   要么先留在县衙一段时间,或者去的时候衙差瞒着身份去,这样把人带分批带回来,除了各个衙门,其他人也不知道。   姜宁听完他说的,想了想,“这样好像也可以,把我们俩的结合一下,先抱住这批孩子再说。”   不过放到衙门来肯定不现实,毕竟案子大家都在关注,一旦把人带回来,那不就坐实了从哪带来的。   只是县府就这么大,不带回来,那能带去什么地方?   “可以暂时安排在当地的衙门,不必都带回来这里,只要问清楚来历,便去留随他,然后给一笔安家的银钱,最好是去别处生活。”   卫长昀道:“这样不知道可不可行,但远离待过的地方,是最稳妥的。”   拿着官府衙门的身份文牒,去其他地方生活。   天地这么大,南北各不相通,再大的事儿,穿了几千里也都变了样。   “好像可以。”   姜宁思索了下,“这样应该是最好的办法了,毕竟若是出身孤苦,想来家里也无什么人。”   “嗯,这件事我现在就去安排,正好各地的名单都才拿到,才要安排人。”   卫长昀见他袖口的褶皱,胳膊上还带了些水,“才给幼安洗完澡?”   姜宁嘿嘿笑了声,擦擦胳膊上的水。   “其实才给他擦干净,准备让他在院子里晒会儿太阳的,结果一听小宝的话,赶紧过来了。”   “有春娘在也无碍。”卫长昀看了眼外面,“你要在这里等我,还是先回家?”   “给他们安排这件事,可能要一阵子。”   “不了不了,我先回去,晒会儿太阳。”   姜宁摆手,连忙站起来,“那今晚你是不是早点回来了?不用熬到大半夜了吧。”   卫长昀一怔,“会早点回家的。”   “往后也会早些回。”   分明就在一个地方,一天就见两面,哪能这样。   姜宁弯唇笑起来,退到前厅外,歪着头挥挥手,“那我在家等你啊。”   卫长昀笑着回应道:“好。”   -   结案后,县衙一样的忙,那些被卖的少年去向连姜宁和卫长昀都不知情,只有当地的衙门知道。   此事是和州府通过气,知会了他们,得到允许才会这么办。   各地衙门更换新的身份文牒,再有衙门出一笔银钱给他们安家,而后他们的去向,便由他们自己决定。   仿佛那一遭事情是一场梦,过去了就过去了,可以重新过日子。   其实,姜宁也不敢打听。   那份名单上有十几个人,年纪大的现在刚好弱冠,年纪小的正巧十六岁。   里面有的人能重新开始,但也有可能存在已经灭了心志,无法面对过去的人。   姜宁自问做不到尽善尽美,只能如此。   “在做什么?”   卫长昀掀起帘子,走到厨房里,“在外面就闻到味道了。”   姜宁拿着勺子正盛汤,转过头看他,“熬汤,这不是戚大叔给的方子,想起来,就熬一碗来看看。”   “家里有人病了?”卫长昀回想了一下,今早出门碰到的人,都好好的。   天气变化大,可家里人身体都健康。   姜宁瞥他一眼,“是给我们俩熬的。”   “戚大叔不是说,我身子因为幼安不如从前,好不容易养好,又亏了一些。”   “那我是?”卫长昀不记得自己有过什么伤病,顶多是挨了几板子。   姜宁仔细思考道:“大概是败火。”   “自打你闲下来,火气有些重。”   卫长昀:“……”   “天气燥热,是有些上火。”   姜宁听出他的玩笑话,哼了声,“谁跟你说那个了,要方子就是一些滋补、养气血的。”   “我知道。”卫长昀走到他旁边,拿过勺子,“是汤还是药?”   “药也可以是汤。”姜宁干脆坐下,盯着外面艳阳高照的天,忽地道:“五月中旬到这里,不知不觉的,马上要七月了。”   日子过得可真快,再有几天,便是七月。   然后一眨眼,便又是八月。   卫长昀拿着帕子,把锅盖放回去,“日子过得再快,身边的人还在,便觉得知足。”   只要人还在,旁的事,便没那么重要。   闻言姜宁挑起眉梢一笑,伸了个懒腰,“是这么回事。” 第283章   八月的岭南热得有点不讲道理,太阳仿佛不要钱似的,每天大早就挂得高高的,还日日不缺勤。   热得人胃口变差就算了,连精力都不如从前,变得恹恹的,不大想出门,一出门便热得浑身是汗,跟水里出来那般。   素日里最能“折腾”的姜宁,都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   眼瞧着离中元节还有三五日,姜宁跟朱红商量完中元节要置办的供桌,草草喝了一碗素瓜豆汤,便回房里睡觉。   这一觉睡得长,直接睡到了卫长昀从前衙回来。   卫长昀回来,见朱红正在桌旁和春娘说话,跟她们打了招呼,左右看不见姜宁,不由奇怪。   往常这个时候姜宁都在前厅。   “晌午回房里就睡到这会儿,估摸着还没起,应该是天太热不舒服。”   朱红看他眼神,“正好你回来,叫他起来,刚好能吃饭。”   卫长昀微蹙眉头,“睡了这么久?”   “娘,饭好了不用等我们,要是他想吃,我们再自己热热。”   朱红哎了声,见他脚下步子快,朝着后院走去,便收住了话头。   “你呀,别管他们年轻人了,自己晓得饿不饿的。”春娘放下手里的东西,“但是宁哥儿不舒服好几日,但又不发烧不咳嗽的,要不要去医馆里看看?”   朱红没反应过来,“可瞧着也正常,不像是生病啊。”   春娘眼睛四处瞄了瞄,凑近了悄声道:“我是说,郎君这一阵闲下来,和宁哥儿相处的时间多了,会不会是——”   “又有了。”   闻言朱红一愣,“应该不会,长昀舍不得。”   春娘来得晚,不知道姜宁那会儿的凶险,只道:“宁哥儿生幼安不易,可是——”   “为了这个?那也是怜惜宁哥儿。”   朱红想到那夜,卫长昀带着姜宁回来的情形,心头依旧一紧。   好好的一个人出门回来就变成那样,在家里养了那么长时间才养好。   春娘发现朱红神情不对,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大半。   “郎君和宁哥儿感情好,你别担心了,估计就是犯懒。”   朱红点点头,心里也不踏实起来。   这要不要孩子,要是有了再不要,那伤的也是姜宁的身子。   -   卫长昀不知朱红和春娘都想到这么长远去,回到后院,径直走到房门外,心里有些急,推门的动作却还是轻的。   关门时,视线已经往里间看去。   轻薄的幔帐掀起,一眼可以看到里间的床。   床上隆起一个弧度,侧躺着的姜宁背对外面,身上只穿了夏衣,外衫搭在旁边的屏风。   卫长昀走近时,听着绵长的呼吸,心里松了口气。   听上去不像是病了,大概就是热得难受。   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卫长昀弯腰探身正要看姜宁脸色怎么样,便见人嘟囔两声,翻身转过来。   见状,卫长昀低笑一声。   “热得都睡不着了?”   “热。”   姜宁感觉到他身上的凉气,立即往他身上贴,脸埋在他腰间,“迷迷糊糊睡着,又给热醒。”   从小到大,姜宁从来没过过这么热的夏天。   岭南好吃归好吃,水果还多,各种野果、山珍、海味丰富,来了两个多月,不会吃腻。   不放辣也好吃,放辣又是另一种口味。   但热,太热了。   姜宁每天洗两回澡还是觉得热,恨不得一天都泡在池子里。   卫长昀一手拿起扇子给他扇风,另一手摸了下藤席。   不怪姜宁喊热,藤席摸着都不凉快,只是比棉被好一些而已。   有风吹来,燥热散了大半,姜宁总算舒坦了不少。   “从前在家里,是怎么乘凉的?或者有没有什么别的法子,能驱热。”   卫长昀手指拂过他额角,顺道把头发给拨开,还有不明显的汗。   姜宁眯起眼,干脆躺在他腿上,仰面和他说话。   “不一定,有的用空调,有的是风扇,都会自己转来制冷,比起——”   “噫,我记得从前看到过冰扇,要不我们也折腾一个。”   卫长昀想起之前的炉子、浴房,点点头,“宫里还有翰林院,我曾看到过冰扇,不过需要有人在一旁操作,否则不能自己动。”   姜宁道:“应该有办法的吧,比如说通过什么水位高低,水流的速度,形成一个循环,这样就能实现永动。”   知识太深奥,他还真没接触过。   唯一能算得上永动的,就是山里的泉水。   他在别人家里见过,用竹管引流,水顺着竹管往下流,到了一定的重量就会倾斜,便流进了水缸或者水槽里。   但竹管里的水流完,又会自动倾斜回去。   卫长昀听他说得这么有兴致,大致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岭南能工巧匠也不少,或许还真能专门做出一个能自动转的七轮扇。   “那过两日我休息,便和你一块去城里寻几个工匠问问。”   “……我是不是有些麻烦?”   卫长昀扬起眉梢,“什么麻烦?”   姜宁努努嘴,倒不是自省和反思,“人家怎么就能在岭南生活上百年,我才来便要折腾这个折腾那个,连热都受不住。”   卫长昀失笑,点头蹭蹭他鼻尖,“事情不是这么算的。”   人和人不一样,有的人就是能耐热,有的人不能。   再者,这算什么麻烦,又未伤害到别人,或者是牵连到旁人一块折腾、忙前忙后。   “算娇气?”   “……不算。”   姜宁噗嗤笑了声,不知怎么,这会儿反而是觉得凉快许多。   “在你眼里,我好像做什么都是对的。”   卫长昀先是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姜宁一个翻身坐起来,伸手点了点他肩膀,拿过扇子,兀自给他俩一块扇着风。   “点头又摇头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的确做什么都是对的,但——”   卫长昀故意停顿,“舍身犯险的事的确对,但我会担心。”   姜宁听着听着无意识咬唇,眨巴眨巴眼睛看他。   卫长昀被看得心软,其他话又说不出来,只能笑了笑,“只是风扇而已,算不得麻烦和娇气。”   “再者,娇气一些也无妨。”   姜宁捏着扇子,往他身上一扑,抱着他也不嫌热,“要是遇到的不是你,该怎么办呢。”   一切的一切,都因为遇到的是卫长昀。   “没有风扇也没关系了,心静自然凉,大不了多放几盆冰。”姜宁笑起来,“放在床边,总不至于还觉得热了吧。”   卫长昀抬手拍拍他的背,顺了会儿,“有了制冰的办法后,确实不难。”   姜宁偏头在他脸上亲了亲,“哎,幼安可比我耐热多了,精力还特别旺盛,要不是给小小和小宝待会儿,我一下午别想睡着。”   提到幼安,卫长昀习惯在他腰间摩挲的动作停下。   等等,好像刚才在前厅的时候,有什么事他没留意到。   姜宁察觉到他心思,好奇道:“怎么了?”   卫长昀仔细回想了会儿,忽地反应过来,对上姜宁的眼睛,“娘和春娘应该是误会了。”   姜宁没明白,下意识问:“误会什么?不会是以为我生病或者跟谁吵架了吧?”   他一说完,就见卫长昀笑起来。   这有什么好笑的?   他一个下午都在房间里睡觉,是挺像生病或者是吵架生气。   姜宁一脸奇怪地打量卫长昀,觉得他表情怪怪的,有点意味深长。   伸手捏捏他胳膊,“什么啊,你不说,我心里更奇怪。”   卫长昀摇头,附在他耳边低语。   待他的话说完,就见姜宁一脸懵了的表情,睁大眼睛呆呆的。   “不是,怎么会联想到这上面去?”姜宁吃惊道:“幼安才多大,还有一个多月才正好周岁,路都走不稳,再要一个小的,那我三年里都别想开酒楼了。”   喜欢自己的小孩和不想把时间都花在孩子身上,这并不冲突。   尤其幼安才多大,再有一个,那就要重新来一遍。   他们俩的精力都不足以再去照顾一个小孩,况且他们原本也未打算再要一个。   卫长昀捏捏他手,把扇子又拿了回来,不过是放到一旁,起身给他倒水。   夏日炎热,多喝水会好一些。   “可能是看你这几日都神情恹恹,没什么精神,所以才会这么误会了。”   卫长昀把杯子递给他,“不过阿娘应该知道,舍不得的。”   姜宁捧着杯子,咕噜喝了大半,“那你呢?如果不是因为上回被吓到了,你会再想要一个孩子么。”   他自己倒是接受良好,一个和两个区别不大。   唯一担心的是,如果两个性格不一样,一个乖巧一个顽皮,那到时候作为大人应对的方式方法肯定不同,会不会造成偏心。   卫长昀眼神倏地认真起来,眉头微蹙。   “我不是在测试你的心思,是真的在问。”姜宁不怕他误会,却又怕自己表达不够清楚。   他俩在一起能一直这样,便是因为话说得明白。   “不想要。”卫长昀几乎是卡着姜宁的尾音说,“有孩子,是因为这个孩子已经到来,所以我会高兴。”   “但宁宁,对我来说,哪怕这话自私、无情了些,可我还是要告诉你,我们才是会一辈子在一起的人。”   长辈会老去,孩子会长大。   他们在他俩的生命里,是一段时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都只是一段。   但从他和姜宁在一起后,便注定了,余生都会在一起。   姜宁眨了眨眼,弯唇一笑,牵起他的手,“我知道,在你这里,我永远都是重要的。”   “其实——”   “我也不想再要一个,一个是累,二是辛苦。”   不光是他辛苦,身边的人都很辛苦。   担惊受怕十个月,最后还有临门那一下。   卫长昀眼神里带着一些委屈,直直地盯着姜宁,“你别吓我。”   姜宁啊了声,随后反应过来,又倾身抱住他,手在他后颈捏捏,“我吓你什么?那想要孩子又不是我一个人就能的,不得你配合呀。”   卫长昀抿紧唇,又露出执拗的神情。   姜宁忍俊不禁,“我保证,不会因为哪天心念一动,就再要一个孩子。”   捏捏他耳朵,低头看着他,“你可珍惜现在的幼安,换作是我那个梦里,我俩可不会有孩子。”   卫长昀嗯了声,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微仰起头,一脸严肃地亲着姜宁。   姜宁被他动作弄得有些痒,热劲儿上来,轻轻推了下,“热。” 第284章   案情告一段落,县衙里里外外都变清闲不少。   别的人闲下来后,之前一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姜宁,反而成日进进出出,忙得早出晚归。   往常还能看到他在衙门转悠,这一阵可老不见人,一问就是出去了。   马县丞家就在惠安县,老的、小的都在,结案后,必要办公外的时间都回去陪家人。   其实,平时他不过问同僚的私事。   然而姜宁这个官眷和别人不太一样,闲云观的案子私下里不知出了多少主意,加上河道的事,故而对他印象颇深。   连着好几日见不到人,和卫长昀聊完公务,一块离开衙署时,随口问了一句。   “这几日怎么不见姜公子?”   马县丞道:“听闻他之前开酒楼,可是为了这事在奔波?”   卫长昀愣了愣,笑道:“应该不是,他是想寻一片地,看看能不能收回来自己种。”   “我还以为是酒楼的事,想说岭南这边湿气重、天气热,口味可能和黔州、金陵不同,本地酒楼也多,适应口味或者来点新菜,各有各的优势。”   马县丞看着面冷心热,说不上热心肠,但相处这段时日,对他们二人有几分了解,自是愿意帮忙。   举手之劳而已。   卫长昀略有些诧异,笑笑道:“酒楼一事他想暂缓,一是犬子年幼,二是他也想歇一阵。”   马县丞年长他近二十岁,心境不同,却觉得他们难得有这份心。   孩子还小时,多陪伴是对的。   “李家的案子,若非你们来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查明白,不过——”   马县丞看眼不远处的县衙大门,“只要律法还在,冤假错案终有一日会真相大白。”   卫长昀点头,负手站在原地,“哪怕迟早,也要揭露真相。”   迟到的正义,是对受害者最好的慰藉。   马县丞难得笑起来,“好了,我可回家去了,你也别送了。”   卫长昀嗯了声,“今日我们商讨的事,过一阵子就可以召集商户讨论,尽早落实下去,那些小贩的日子,还有农户的生活也许会稳定下来,即使看天吃饭,也有一些保障。”   “放心,回去后我肯定仔细看,若无什么问题,就按照县令的意思执行下去。”   马县丞向他作揖告礼,便步下台阶,离开县衙。   才走出大门,便迎面撞上匆匆回来的姜宁,晒得面色通红,手里还拎着一个篮子。   姜宁热得呼哧呼哧的,看到马县丞,笑着跟他打招呼,“马县丞,您这是忙完了吗?”   马县丞点头示意,“嗯,和县令商量完公务,便先回家。”   姜宁掀开篮子上的布,拿出刚买的烧腊,“我去城西买的,可好吃了,拿回去给婶儿尝尝。”   不管马县丞答不答应,往人手里一塞,几步跑上台阶,“长昀,你拿一下,可累死我。”   卫长昀看马县丞愣在那儿,一副不知道要不要还回来的表情,忍住笑意,接过篮子,又替姜宁擦了汗。   “又买了什么,这么沉?”   姜宁张着嘴哈气,“就是到处转悠,买了一点种子,想看看怎么种,我还看了几棵果树苗。”   家里怎么能少了果树,樱桃、桃子、杨梅都来一棵。   后面他还要再搭一个葡萄架,高一点儿,能在下面乘凉。   俩人说着话往里走,站在县衙外的马县丞低头看眼烧腊,无声笑着摇头,拎着往家里去。   “其实我还去看了一些食肆、饭庄和茶楼、酒楼,对于酒楼的事,我有了新的想法。”   “什么想法?”   “重新开一家太费力,我也不像从前那样有精力,总不能再让阿娘、方叔和陆拙他们再跟着我熬吧。”   “所以打算入股别的酒楼?”   “差不多,先有合作伙伴,这样既能省事省心,还不用一个人操劳。”   如果不开酒楼的话,那可以开个小一点的食肆。   姜宁拿手扇着风,“其实我的最佳选择是,谁家酒楼的东家要搬家,不呆在惠安县,着急着把店转手,这样我直接接过来,什么都不用改,原样经营就好,但菜可以上新,还省了我招人的功夫。”   “这样是最好,不过不着急的话,可以慢慢看。”卫长昀提着篮子,看眼他说话时的神情,“家里那一块空出来的地方,给你种树?”   姜宁点点头,“还有葡萄架,这就得麻烦卫县令了。”   搭葡萄架刻不容缓,哪能院子里连个乘凉、遮阴的地方都没有,凉亭是凉亭,葡萄架是葡萄架。   不能混为一谈的。   “是,悉听安排。”   “你去搭你的葡萄架,我今晚做个荔枝肉,保证好吃。”   新学来的,好不好吃的,其实他也不知道。   卫长昀挑起眉梢,想起什么道:“所以你前一阵从农户那儿收了不少荔枝,就是为了晒成荔枝干?”   姜宁理所应当点头,“对呀,什么荔枝干,这叫果脯,逢年过节岭南人家里的桌上可都得摆。”   “况且果脯晒干后能当零嘴,还可以拿来做菜、煲汤。”   在城里闲逛了两个月,可不是真的无所事事闲逛,而是打听当地人的生活。   其实岭南这儿还挺发达的了,相对于从前走过的不少地方。   稻米的种植、果树的栽培、海鲜的捕捞全都有人在干,可就是商路还未打通。   这要是打通了,岭南何愁不富?   “是,果脯。”卫长昀重复他的话,“所以除了荔枝肉还有什么?”   “再做一个双皮奶,还有米皮。”姜宁掰着手指,“我今天闻到有一家烧鹅挺好吃的,不过赶着回来,等不了他给我烤了。”   岭南的菜他也熟悉得七七八八,口味其实不算淡,只是少辣而已。   其他的调味可一点儿都不少。   有的菜还偏咸口,比如烧鹅、叉烧、肠粉、河粉、扣肉跟白切鸡,他尝了尝,咸口为主。   用的调料他暂时不确定,但吃起来像豉油。   “咱们改天还能去讨点荔枝木,听说荔枝木拿来做烤肉,特别香。”姜宁悄声道:“就是不知道荔枝木人家愿不愿意给。”   卫长昀把篮子放好,指了一下院子里,“那儿有棵荔枝树,打枝的时候可以剪一点。”   姜宁狐疑地看去,还真给他看到荔枝树。   怎么今年不见结果啊?   卫长昀看出他心思,“听方叔说,好像是快养死的。”   姜宁:“……”   “要是真养不活,那就砍来烧烤吧。”   东西,还是得物尽其用。   -   姜宁一边物色酒楼,一边忙着在家里种田。   两边都不耽误,两边都还做得挺好。   他忙的时候,卫长昀倒是也不闲着,和马县丞两个人领着县衙的其他人,先是说通了商户,可以按照正常价格收购农户手里的果子、蔬菜还有粮食,再经过加工,卖往各地。   同时又写文书上奏给州府,再由州府上报到朝廷。   时间是有些慢,但若无朝廷颁布明文,那岭南的商户就不能靠着县府的文牒与各地往来交易。   要是缺少了文牒,在州府内卖卖小东西就算了,大批货物可不行,属于私贩,严重要入狱的。   两人忙起来,还好是县衙和家里就在一处,否则也碰不到面。   不过哪怕是都在家里,一人占了一方桌子写东西,再把幼安放到小床上,时不时逗一下。   “长昀,给大家的回信写了吗?”   “写了,还来不及拿到驿馆去寄。”   “那明日我出去的时候顺道带过去好了。”   “明日要去哪?”   “买点东西回来,正好要过中秋,我托人打了几个模具,想多做一点月饼,什么口味的都有,给衙门里的衙差们也分一些。”   眼看着还有几日就是中秋,佳节在即,自是要好好准备的。   他们是一家团聚了,但衙门里还有不少人得值班。   再者哪怕是不值班的,中秋这样的日子,送几个月饼总不会被人说是收买人心吧。   卫长昀写完一段,停下笔,“有什么馅的?”   寻常也做月饼,但家里人吃得少,所以都是意思一下。   姜宁露齿一笑,带了几分揶揄,“水果的、蛋黄的、豆沙的,还有——”   “五仁的,我特地问了一些人,寻了个馅料的配方。”   五仁是什么口味?   卫长昀好奇,“五仁是什么?”   “核桃仁、杏仁、花生仁、瓜子仁、芝麻仁……”姜宁想了想,“全部炒熟然后碾碎再搅和到一起,加入糖浆调味。”   其实按理来说是不难吃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很嫌弃。   “放糖?”   “嗯。”   “这些果仁都是咸口,加上糖会不会有些怪?”   “……调完了先试试,不好吃我再改。”   姜宁可不猎奇,吃的东西当然是要好吃才行,为了猎奇去做一些味道,是对食材的不尊重。   卫长昀看他表情,失笑道:“那等你的月饼。”   姜宁哼了声,低头继续在纸上画模具的描样。   色香味俱全,月饼也要做得好看。   卫长昀看眼天色,捏捏眉心起身,走到一旁抱起自己玩的幼安,在屋里走了一圈,然后瞥几眼姜宁的模具描样,见他专心,又把幼安放到地上,教他走路。   一岁大的孩子还走不稳,跌跌撞撞的。   但小孩心思明显,喜欢谁就要粘着谁。   黏了一会儿卫长昀,瞥见姜宁不加入,吭哧吭哧地就朝着姜宁腿边跑过去。   姜宁被个小肉球撞上时,吓一跳。   偏过头一看,笑意就在唇边漫开,放下笔捏了捏他脸颊肉,“也不怕磕着。”   又是桌子又是椅子的,哪怕是包了边,磕着一样疼。   “爹爹,玩、玩!”   胖乎的手拍拍,扬起小脸就对着姜宁笑。   “成日就知道玩,玩什么呀?连骑马你都不会。”   姜宁哼了声,但还是侧过身,弯腰哄着他,又抬眼看卫长昀,“故意的啊?”   卫长昀露出一个无辜的笑,“不是。”   “想学骑马了?”   姜宁把小家伙转了个身,示意卫长昀拍手接他,“之前学了个半途而废,等过一阵子天凉快,正好能去学。”   这样以后赶路时,他还能骑马,不用总坐在马车里。   卫长昀接住几乎是扑过来的孩子,“城外有地方可以骑,过几日我要去一趟,你和我一起?”   姜宁哎了声,“你怎么现在才说?”   卫长昀道:“是今天才定下来的,不过是视察民情,只有我和县衙的衙差三个人,加上你的话,便是四个人一起。”   视察民情?   姜宁听出一些门道,“可是之前说的事有什么阻碍,比如有人不配合,带头闹事?”   卫长昀失笑,“嗯,差不多是这样。”   姜宁一听便来了兴趣,“那行啊,一起走一趟,反正我在家也没别的事情。”   去一趟,就当是玩了。   “那幼安就拜托给娘他们照顾两日。”   卫长昀道:“这一去,可能要三天才能回来。”   “算上来回吗?”姜宁问。   卫长昀抱起走累了耍赖的孩子,“嗯,加上来回的路程。”   那三日也还好,其实就是三天两晚。   姜宁眼珠一转,坐在椅子上仰头看卫长昀,见他抱着孩子,肩背宽阔,已不似当年少年瘦削。   怎么总觉得是一眨眼的功夫,便过去了这么久。   仔细算算,如今已是第四年了。   察觉到他的眼神,卫长昀转回来,笑着问:“在看什么?”   姜宁摇头,起身走到他旁边,伸手去掐耍赖小孩的脸,“在想,不知道这孩子是随了谁,我们俩可都不耍赖。”   卫长昀迟疑问:“真的不耍赖?”   姜宁瞪他一眼,“我什么时候耍赖了?我那个叫合理的辩解,还有——”   “去的时候,恰好是在中秋后,能把月饼做出来。”   卫长昀笑着避开他打来的手,“今年中秋,月亮应该很圆。”   不管是十五还是十六的月亮,想见的人都在身边,天上无月,人间也自是团圆夜。   -   家里的县衙事情交代好后,卫长昀和姜宁便一块乘着马车去了周围闹事的村子里。   低调查看情况,就只带了两个衙差,身手都还不错,但看上去面向都挺和善的。   一个年纪轻的扮作小厮,另一个年纪大点的是车夫。   四个人大早上趁着天凉快从县府出发,赶了一个多时辰的路,才到郑家村。   郑家村人口不多,但地方大。   各家田地占了不少,都不挨着,所以比较零散。   他们在村子外便停下来,卫长昀和姜宁从马车里出来,穿着打扮都是日常的衣服,瞧着像是谁家的少爷来买东西。   再怎么低调,和村里比起来,那都属于显眼的。   姜宁和卫长昀才在田地外的路上走了几步,便已经被地里干活的人注意到。   “还是太招摇了,人家以为我们是来收茶、收粮的。”   姜宁打开手里扇子,扇了两下,忍不住小声道:“不过要是茶叶好,还真可以收一点回去。”   卫长昀语塞,无奈摇头,“入戏太快了,姜老板。”   姜宁逗他,“你都叫我姜老板了,自然是听我的了,哎,确定是哪户人家吗?再难缠的,我一会儿也给你掰扯明白。”   卫长昀见他这样,一想倒是没错,姜宁的确对生意上的事更为了解。   人家闹,就是不满意县府给的政策,觉得自己亏了。   他们几个里,能谈生意的,便是姜宁最厉害。   “大人,一会儿他要不听劝,我们就亮身份,以后他就知道肯定是比现在赚得多。”   扮作小厮的人叫陈顺,性子有些沉不住气,“之前就派人来说过好几回,里正都跑了好几趟,还把人赶出去,差点打人,太不可理喻了。”   卫长昀摇头,“里正那边已经说了,他就是吃软不吃硬,要是硬来,他一直煽动村里的百姓,反对的意见会越来越多,到时候——”   只有郑家村不加入,不是不行,可即使一县之长,便要顾及到每一个百姓。   姜宁听他俩说话,眼睛却一直在瞄着田地里的动静。   众人皆知江南和江陵一带是鱼米之乡,却很少有人知道,岭南其实也盛产稻子。   刚才他粗略打量了一圈,几乎都是种稻子的,还有果树为主。   当然,果树基本都是荔枝。   姜宁琢磨了下,“等会儿我们就假装是外地来此处的商人,听闻此地果树多,便想问问价。”   “那日后被戳穿了岂不是尴尬。”陈顺道:“尤其县令还亲自过来了。”   卫长昀替姜宁解释,“如果这几日能谈得明白,我是不是县令对他们不重要,身份被揭穿了也无妨。”   要是道理讲不通,还是原来那样,那他是不是县令就更不重要了。   直接是没得谈。   姜宁点头,“走吧,先去看看,总要了解清楚内情,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愿意跟城里的商户合作。”   按道理来讲,城里那几家商户全都调查得明白,以李员外家为主,其他几家谈不上是价格实惠,但从前看也绝非是奸商、店大欺客的类型。   生意上,无非是赚得多赚得少。   有些人家就是想要多一点利润,这无可厚非,只要不是强买强卖,刻意压价,在合理的范围类,那指责不了什么。   如今价格由商户和县衙一块定下,销往外地的价格各凭本事,但内部收购价格一致。   对于农户而言,就稳定许多。   “我忽然想到,是不是因为农户卖给城里的商户价格,其实也有差异?”   姜宁皱起眉,“比如,有的高有的低,咱们宏观一调控,相当于断了人家财路。”   要么就是,人家自有门道,能把这些东西卖更高的价格。   卫长昀思忖片刻,“你说的不无道理,但是定价这一块我们都在商量,还未有定数,如果是自己有渠道卖货,可以不加入,但日后门道走不通,想要县府托底,便也不可能。”   姜宁嗯了声,这个规定没毛病。   县府是要稳定,所以需要商户和农户之间联合,这样由县府统一调度,不涉及小事,但总体方向得县府来定。   其实有一点儿像公有和私有,一个挣不了太大的钱,但盘子可以越做越大,来钱稳定而且也有增量。   另一个的话,靠运气也靠实力,少了托底的风险大,可收益相对也高。   “先不说这个,进村里看看。”   姜宁冲卫长昀眨眼,“别忘了我从前在村里,可没什么八卦打听不到。”   卫长昀一怔,跟在他后面一块进了村。   才一进村,便被迎面跑来的人差点撞到,卫长昀眼疾手快,拉着姜宁闪到一边,眼睁睁看着一根木棍从眼前飞过,然后只听得哎哟一声,有人抱头蹲在地上。   姜宁眼睛都瞪圆了,一脸震惊地看着追上来的老头。   脚上只穿了一只鞋,另一只好像——   瞥了眼蹲在地上那人的衣服,好大一个灰色鞋印。   姜宁悄声问卫长昀,“我们要聊的,不会是这对父子吧?”   卫长昀看过画像,自是记得什么样,辨认了一会儿,不忍回答,“似乎就是。”   姜宁心里凉了半截,觉得不管也挺好的。 第285章   “你再给老子跑看看?我告诉你,我们家的地和田你别想卖给官府那群混吃等死的人,老子不信他们,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你要再动这个主意,那也要等我死了!”   老头穿着轻薄的衣服,裤腿挽着,气喘吁吁叉腰站在那儿,指着地上的青年大声斥骂。   青年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爹,村里人人都在讲新来的县令是个好官,一来就为民做主,做了多少好事,现在要给大家一条商路,你怎么这么顽固呢,村里大家都同意了,就我们家对着干,那以后有好事还能轮到我们吗?”   郑家村都同意了,决定跟着县府的安排走。   那谁家不参加就很明显,说不定以后还会被孤立,等到人家日子变得红火,他爹肯定眼红。   “什么好事?真正的好事能轮到我们小老百姓吗?那是他们官商勾结,挣多少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郑三爷怒斥道:“你个不省心的玩意,生你还不如生个叉烧。”   “你要是还认我这个爹,想进这个家的门,那就给老子死了这条心,安安心心和从前一样做生意。”   郑三爷捡回自己的鞋,穿上后,背着手往家里走。   郑荣拍拍胳膊和腿,又揉了一下肩膀,“我是你儿子,你下手这么重,是真不想我给你养老了。”   “爹,我真不是贪财,是咱们——”   “再多说一句,你给老子滚出去!”郑三爷回头嚷了一句,郑荣立即站原地不吭声了。   老顽固,不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了。   郑荣烦心地踢了一脚地面石头,心里琢磨着要怎么劝他爹同意,再过几天可就截止了。   那县府的县令是打京城来的,听说还是什么状元探花。   年纪比他还小几岁呢,这个年纪能破案,还能中状元,肯定很厉害。   “哎,这位大哥,请问这里是郑家村吗?”   “你是谁啊,我正心烦呢,别来烦——你们是谁啊?”   郑荣闻声回头,看到姜宁和卫长昀一行人,不由愣了愣。   脑袋里第一个冒出来的想法是,看起来好有钱。   “我们是从外地来的商人,途经此地,听闻这一片茶叶和稻米有名,果树也多,所以想来看看。”   姜宁答得自然,毫无演戏痕迹,“听你们的意思,官府插手和商户一块坑你们了?”   姜宁才说完,旁边的陈顺和刘富表情变了变,下意识看向卫长昀。   卫长昀神情毫无变化,仿佛自己跟官府无关。   “什么坑我们啊,人家那个是为了我们好,往后收入比较稳定,不至于饱一顿饥一顿,是我家老头想不明白,固执得很。”   郑荣叹了一声,“一直觉得官府是坏人,我就说,那官府要是坏人,还能十里八村都同意啊。”   姜宁低咳一声,余光扫向旁边的卫长昀。   “这样啊。”姜宁眼珠一转,“这位大哥,我们能进村寻个地方乘凉吗?这天看起来太热了,也不好说话。”   “可以啊,村里有草棚,你们去那儿休息,离我家也近,我正好瞅瞅我爹还生气不。”   郑荣哎了声,“我都不明白,怎么不信官府呢?要是贪官,还能给之前受灾的百姓都发钱啊,这还是第一次。”   姜宁跟在他后面,用手肘碰了碰卫长昀胳膊,给他递了个眼神。   卫长昀脸上露出笑意,并不觉得无奈。   为官者,能得到百姓的任何认可都是好事。   “你们是从哪来的啊?”   郑荣好奇问了一句,“这一阵来岭南,热得很,要等到九十月才凉快。”   “我们是从黔州来的,其实——”   姜宁看了眼郑荣,思考要不要说实话。   郑荣看起来是支持新政的,不表明身份,日后再说,多少有些骗人的嫌疑。   姜宁瞥眼卫长昀,见卫长昀轻轻摇头,心下了然,他应该是有主题。   这事上,卫长昀自己做主。   “正好想来这边看看海,听闻岭南的物产丰富,所以也想瞧瞧有没有别的商机。”   姜宁这话半真半假,倒也不算骗人。   卫长昀到岭南是赴任,然而姜宁作为官眷自然要跟随,另外可也有自己的生意要做。   别说,要是这里的荔枝和稻子好,价格还公道,未必他不能真的做生意。   那开酒楼,不也得买食材、买粮食。   “这边的海有什么好看的,但天气好的时候是好看。”郑荣心里还是挺高兴,“有些地方嫌弃岭南太热,又是瘴气,又是蛇虫鼠蚁,其实我们岭南好着呢,是他们不识货。”   “各地有各地的风物,多走一些地方,便能见识到不同的有趣。”姜宁回应道:“岭南挺好的。”   卫长昀伸手拉了他一下,避开脚下的石头,“岭南地大物博,物产丰富,不管是有农产,还有海产,又临海,可以作为商贸口岸,往后发展一定会越来越好。”   前边的郑荣领着他们进了村里,听到这话,狐疑地回头。   姜宁忍不住笑起来,然后看了眼卫长昀。   郑荣觉得有一点古怪,小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   “你是不是——”   “在下姓卫。”   卫长昀截断对方的话,道:“此次来村里,并非为了问责,是想解决问题。”   郑荣瞪大眼,差点就要原地给卫长昀行礼。   旁边陈顺和刘富对视一眼,上前拦住了郑荣,而后又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   郑荣回过神来,连忙道:“卫、卫县令,草民不知道是卫县令,刚才我爹那样不是有意的,他就是年纪大了有点糊涂,而且上一任县令坑害过,所以很抵触,我回家一定好好劝劝他,肯定不会给县衙添麻烦。”   当着别人的面骂人贪官,不是好人。   这要换一个小肚鸡肠的,当场就能把你抓了给办了。   郑荣知道卫长昀不是贪官,但人被骂了,哪有好受的。   “大人,我爹真的是一时糊涂,绝对不是有意的,你不要和他计较,我肯定好好劝他。”   “不必这样,我若是计较,那刚才便不会隐瞒身份。”   卫长昀有些无奈,但没办法,对于百姓而言,不管是多大的官,只要得罪了,日子都不会好过。   哪怕卫长昀在他们心里是个好官,依旧不是能容忍有人挑战他们的权威。   “我们来,是想要解决问题,而不是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姜宁从旁道:“况且我是真有打算做点小生意,如果合适的话,说不定合作的商户里有我呢。”   郑荣经常去县城里,要么是接一些短工,要么是帮人做东西,或者是添置东西。   自然听说了不少新来的县令是何方人士,家里有几口人,分别什么样。   对姜宁是有所耳闻。   “你、你们真的不计较我爹刚才做的事?”   郑荣疑惑道:“其实我爹也不是针对卫县令,只是上一任县令实在过分,官商勾结,干了不少龌龊事,要不是卫县令这回有诚意,大多村民也都不会答应的。”   卫长昀一上任,便接连干出了几件为百姓的事。   哪怕是面子工程,依旧让大部分受惠,所以大家才愿意相信他。   换作旁人,可不会这么快放下戒心。   “官商勾结?”   卫长昀在凉亭坐下,扫了一圈村子,“可是如今城里的商户,多也是在惠安县许久的。”   “那是因为他们之前都被打压,只能仰人鼻息,花钱办事,苟且着过活,那个县令被带走后,才逐渐好转的。”   郑荣看他们真的是来沟通,才放下戒心。   姜宁和卫长昀对视一眼,心想这一趟还真不白来。   村里的事情,马县丞他们未必全然清楚,要做实事,就得摸清楚这些百姓心里真正在想什么。   他俩一人一句引导,从郑荣口中知道了不少事。   “所以,其实就是这样,我爹觉得官府都是为了自己。”   郑荣又无奈地叹了声,“我还请了村长、里正,连别家的叔伯都来过,他就是很固执。”   莫名的,姜宁想起了他爸妈提过的拆迁钉子户。   一开始是为了多要一点钱,或者是舍不得家里的老房子,结果就成了钉子户。   市里也尽力去说服、疏通,最后没办法,就干脆让他当钉子户,路和桥该修就修、该建就建,最后导致了一个情况,钉子户想搬走都没办法。   有的是忍不了噪音,有的是眼红别人家地段更好。   总之,最后很少有人不后悔。   “我们能在村里住一晚吗?或者两个晚上,你去探探口风,今晚上……你就说我们是你在别处遇到的商人,邀请到家里做客,到时我们看看情况。”   卫长昀出声道:“这样当面了解,会比较好。”   姜宁听完后一直沉默,这会儿才开口,“最好备一壶酒,我们车上正好有。”   “咱们有什么事,饭桌上聊。”   有些时候啊,适当地利用一下酒桌文化,并无什么不可。   “你们真的要去我家啊?万一、我是说万一啊,我爹知道你们的真实身份,肯定会特别生气。”   郑荣深知自家老头的脾气,“说不定当场把你们赶出去。”   卫长昀失笑,“老人家应该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是前车之鉴在那儿,难免心有膈应。”   他脸上带着自信,“如果我们能说服他,那是什么身份不重要。”   郑荣挠挠头,觉得这个有道理。   只是住在村里的话,能住哪儿啊?他家里就几间房,自己和媳妇一间,父母一间 ,还有个弟弟。   那也住不下了。   “这村里的话,只能去村长家里住了。”   郑荣道:“村长那儿,能告诉他你们的身份吗?”   姜宁和卫长昀对视一眼,卫长昀道:“村长那里怕是瞒不住,上回防汛时在,应该能认出来。”   “只有村长认得还好,让他一块瞒着好了。”姜宁倒是不在乎,郑家村上下并无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们既然出来巡查,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哎!我想起来了,我二叔家就堂弟在,其他人去我婶儿娘家探亲了,估计还要三五日才回来,他家能空出两间房,就是得麻烦你们挤挤。”   郑荣一拍脑袋站起来,“离我家还近,一盏茶功夫都不要。”   成了。   姜宁和卫长昀同时在心里想,有郑荣在中间探口风,还跟他们站在一边,事能成一半。   -   郑荣二叔家宽敞,那位堂弟知道是谁后,都不关心来历,便去了地里干活。   姜宁和卫长昀进了房间,环顾一圈后,两人一块坐下。   姜宁手撑在床边,微仰起头看卫长昀,“依你看,这个郑荣说的话可信吗?还有,郑家村情况如何。”   在村里走了一圈,大家对他们好奇,但也不会一直打量。   怎么说郑家村都是在惠安县外,离得近,什么达官贵人和员外富商都见过。   卫长昀从窗户旁走来,“郑荣所言应该是真的,问题症结在他父亲并不信任衙门。”   一旦失去信任,很多事情沟通起来就变得困难。   如果郑荣说谎,那完全没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况且他们来的时候,郑荣的确是和郑三爷吵架,还吵得挺厉害的,说明他确实想说服郑三爷听官府的。   “那现在怎么办?他儿子说的话都不听,还让人滚出家里去,这可不是一顿饭、一壶酒能解决的事。”   姜宁往后瘫倒,“得让他解开心结,相信你才行。”   “这不一定。”卫长昀看他那样,知道他有些累,“你不是说过一句话,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听到这话,姜宁噗嗤笑出声,“这话也有一定的道理。”   人有时候就这样,听不进身边人的话,但别人说的话就听得进去。   而且还能有来有回的讨论。   “不管怎么样,今晚先会一会这个郑三爷。”卫长昀走到床边,低头问:“累了吗?”   姜宁唔了声,靠在他手边,“有一点点,可能真是不经热。”   天一热,人就蔫蔫的。   卫长昀拿手贴着他脸颊,走开去给他到了杯水。   “喝点水,休息一阵子,差不多时间了再过去。”   “你要出去转转吗?”姜宁喝了水后眨眨眼,巴巴看着他俩,“留陈顺在家里看着,你跟刘富一起去。”   村里人多,他们人生地不熟的,有个人在旁边安全一点。   卫长昀不放心姜宁,但既然来了村里,那就不可能一直在房里待着。   眉头皱起,“你难受吗?”   姜宁摇摇头,抬手搭在额头,“不难受,就是有一点点困和累。”   “你去你的,我自己休息会儿就好。”   也没什么,大概是迟到的水土不服。   姜宁心想,也没人规定水土不服一定得是刚来那段时间有。   就不能是一开始身体没反应过来吗?   有的人反射弧长,他可能也是其中一类症状之一。   卫长昀盯着他,半晌才嗯了声。   “我尽快回来。”   姜宁也不推拒,“好啊,要是回来的时候,能给我带点吃的就更好了。”   有点馋地里刚摘的蔬果了。   卫长昀脸上表情终于有所舒缓,摸摸他的头,“好。”   姜宁躺在床上看着他走出房间,又隔着门听他交代,抿抿唇,自己翻了个身,倒在被子里。   好松软的被子,好像才晒过。   也是,这一阵天气好了,出了梅雨季节,自然舒服。   心里的事一件件处理完,姜宁不知不觉睡得踏实。   梦里也是软乎一片,是从前的日子,是好友的齐聚,还是跟卫长昀待在一块,一起看天看地的情形。   摇椅轻晃,蒲扇慢摇,他俩就并排坐着,像是多年老友,却又亲密无间。   “长昀……”   “好香啊。”   卫长昀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形,姜宁睡在床边,衣服和鞋袜都没脱,就是躺靠在床边。   脸枕着手,脸颊挤出一些肉来,比半年前那一阵要圆润些。   瞧着年纪小。   他走过去,没叫醒人,反而坐下等他自己醒,顺道捋一下刚才出去赚看到和发现的事。   郑三爷和上任县令的矛盾,没想的那么容易解开。   而且人家一走,留了一堆烂摊子给谁收拾?   别的人会不会“多管闲事”不一定,但卫长昀来了,只能他背锅。   必须得打消郑三爷的顾虑,只有他的顾虑消失,配合他们的新政,其他人只会更配合。   这是一个心理上的本能反应。   想了有一会儿,盖住手背的被子动了动,卫长昀立即回过神来。   一个时辰后。   “你回来了?这里的民情查得怎么样?”   姜宁揉着眼睛,人醒了。   “民风淳朴,靠荔枝赚钱,稻米也多,但基本是被官府收走。”   卫长昀道:“不过我问过了,这里茶叶不多,更多还是荔枝和稻子维持生计。”   “官府收走?价格是什么价?”   姜宁震惊道:“他不会压人家价格,再高价转手卖出去吧?”   他说完,卫长昀没回答。   默认了。   “太不是东西了,难怪人家不信,尤其是郑荣家被坑害了近两百斤粮食。”   姜宁一下清醒了,“这够一家几口人吃不少时间了。”   “这二百斤粮食,我看过卷宗,后来好像没有补给郑荣家。”   大概是当时案子太着急,所以便有所遗漏。   毕竟那会儿,县衙群龙无首,调任的县令迟迟未到,也情有可原。   再细的工作,都会有这种纰漏。   “此事就是症结的话,但是不难解决。”卫长昀担心道:“只是在补偿,也对县衙失望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你肯定会想到办法的。”   姜宁:“这一趟来得,确实值得。”   卫长昀点头,忽地想到什么,好奇问:“那酒你是什么时候放的?”   行李是他收拾的,没有放酒。   姜宁笑得露出一对酒窝,“上车时悄悄拿的。”   有备无患嘛。   这时候,还管什么纪律。   反正他拿的,又不是卫长昀。 第286章   郑荣家并不算富裕,顶多算是能吃饱饭的地步。   去之前,姜宁和卫长昀特地交代陈顺和刘富不用跟着,闲着无事在村里逛逛,看看能不能收集到些别的民情。   陈顺年纪轻,家里住在县府,所以不太了解村里的事情。   一听这个安排,忍不住问起来。   “我们去村里打听什么?人家也不一定跟我们说。”陈顺挠头,看姜宁和卫长昀一脸疑惑。   姜宁忍不住笑,和卫长昀对视一眼,什么都不提,拿起酒壶往外走。   陈顺看他们这样,更是一头雾水。   不解地看了眼旁边刘富,“刘哥,大人和公子什么意思?大晚上的,我们去村里,人家不会把我们当坏人吗?”   刘富一脸无语地看着他,“让你平时多听多看,有什么事都多想想,别一开口就问原因。”   陈顺悄声道:“那我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开口问的。”   小声嘀咕,“我要是知道了,那我还问什么。”   “这都听不明白?村里人吃饭早,吃完了天又热能干什么?”刘富坐在长凳上翘起腿。   “当然是在村里大树下闲聊,打听打听、说道说道各家的事情。”   闻言陈顺恍然大悟,终于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这个意思,我还当让我们去审问村民,那人家怎么会乐意说。”   “让你多跟着办案,就是学经验。”刘富往外看了看天色,“不得不说,公子真够厉害的。”   “等会儿我们就去村口听听百姓说什么,咱们县令可是真想领着大家过好日子,我们也不能拖后腿。”   陈顺点点头,“那是当然了,让你见识下什么叫包打听。”   刘富忍不住笑,还包打听呢,刚才都不明白发生什么事。   “你们县衙还真一堆愣头青啊?”姜宁把手里的酒递给卫长昀,“一会儿我们去郑家,不会被郑三爷拿扫把赶出门吧?”   卫长昀失笑,“老爷子脾气再差,看到我们手里拎着酒、拿着茶叶,怎么都不至于赶我们走吧。”   “这可说不一定。”姜宁促狭一笑,“不过郑荣肯定拦着,怎么着先被扫地出门的都是他。”   卫长昀忍俊不禁,抬起手捏了捏他后颈,“你说了算。”   从郑荣二叔家去到他家里,走路要不了半盏茶,就能看到他家院子。   郑荣站在家门口的路上,一直抬头往这边张望,像是生怕错过他们,又担心被家里老头看到。   看到他俩过来,几步跑上前。   “大人,公子,你们俩来了?刚才这件事我已经跟我娘、我弟说了,有他们在,我爹应该不会大发雷霆。”   “我媳妇才生不久,就不见客了,人不太舒服。”   “那个,咱们可千万别说漏嘴了,不然要被我爹知道,真能打断我的腿。”   就几步路的功夫,郑荣絮絮叨叨年了一堆话,生怕一会儿出岔子。   姜宁悄摸和卫长昀对视一眼,心里暗暗想,这么多年,还第一次有人对他俩这么不信任。   向来都是他们怕别人出岔子。   “放心,这件事我们心里有数,不给你添乱。”姜宁道:“对了,你妻子才生,这个正好,放在屋里的话,夜里蚊虫少一些,他们少遭罪。”   解下随身的香包递过去,“我自己也用。”   郑荣没伸手接,有点不好意思,“这、这怎么行,我们不能拿你的东西。”   “小东西而已,有什么可以不可以的,就是一些草药。”姜宁塞到他手里,“你要信不过,可以问问村里的大夫。”   “这季节蚊虫不少,孩子不经造。”   总是关门闭户的也不行,但不关的话,蚊虫又能跑进屋,不能两全。   郑荣看一眼卫长昀,见他并没有其他的意见,这才收下了。   见过拿东西给官员行贿的,这官员和官眷拿东西收买人心的,也是少见得很。   卫长昀看了一眼郑荣家的房屋和院子,心里大致有了数。   的确不是富裕人家,在整座村子里,大约是吊车尾的。   “那二百斤粮食,要是县衙里核对无误,我一定会命人按数量送回来,至于——”   卫长昀看了眼郑荣,“还有另外的补偿,按照一定比例也在其中。”   郑荣一愣,要不是这会儿到家门口了,又想下跪给卫长昀磕一个。   “县令,你——”   “我不过是弥补而已,这是县衙的失职。”卫长昀看着他,“说是应该做的,听着像笑话,但县衙上下,的确是想为百姓做事。”   郑荣深吸一口,点点头,“我明白了,我一定帮你们说服我爹。”   姜宁在一旁看着,对卫长昀毫不吝啬的欣赏。   越来越觉得,和喜欢的人能在一起,是件多幸运的事。   要是对象都这样的,世道里哪还会有人恐婚。   恐惧的不过是亲密关系带来的不确定性、没安全感、人品随机开盲盒。   “一会儿我就叫你们姜老板和——”   “称呼我顾老板就好。”   姜宁一听顾字,就立即反应过来是卫长昀母亲的姓氏。   进院子时,姜宁低声道:“顾老板?”   “不知道您是做什么生意的?”   卫长昀瞥他一眼,挑起眉梢,“姜老板做什么生意的,身为一家人,我自然也做一样的生意。”   姜宁撇嘴,他还以为能扮演兄弟呢。   原来还是夫夫啊。   “爹,娘,我说的两位老板到了,就是从黔州来的姜老板,还有顾老板,他们路过咱们村,恰好看见荔枝林,想买呢。”   “来了啊?快请进来吧,菜都上桌了。”   姜宁和卫长昀拎着酒,看见从堂屋出来的妇人,笑着迎上前去。   “打扰了。”   -   饭桌上聊事情,讲究一个酒过三巡再开谈。   姜宁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他酒量不行,但卫长昀可以啊。   陪老爷子喝几杯不成问题,大不了就是偷点懒,哄着老爷子喝,然后再开口探探。   然而,事情肯定和自己预想的不太一样。   才一上桌,郑三爷就开始大肆吐槽县衙如何不作为,又是怎么坑害百姓,收刮民脂民膏。   姜宁听了几句,下意识往卫长昀那儿瞥去,看他气定神闲,仿佛骂得不是他。   喝了小半杯才反应过来,好像的确不是他。   人郑三爷骂上一任县令,和新任县令没一点儿关系。   “我跟你们说,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全都是为了当官发财,有人上供,疏通门路给自家人方便。”   郑三爷一拍桌子,碗都飞起来。   姜宁手哆嗦了下,才夹起来的荔枝豆腐直接掉到碗里。   “爹,都跟你说了,贪官是有,那肯定也有好官的,咱们新来的县令不就是——”   “闭嘴!你个吃里扒外的,还嫌给你老子添堵不够?”   郑三爷打断郑荣的话,“我告诉你,新来的县令就是一个小娃娃,他懂什么?就是运气好,才有案子在他手里。”   “爹!”郑荣看眼卫长昀和姜宁,连忙转回去。   不太有脸看。   姜宁吃着家常菜,心里琢磨着到时候开店怎么结合一下。   余光扫向卫长昀,挺正常的。   “说不定他们就是互相勾结,现在觉得人家没用了,就举报出来,这样一来官威立了,还在百姓那有个好名声,等以后就开始露出原形。”   “……怎么还开始编故事了,哪有这样的。”   卫长昀看着面前喝红了脸的郑三爷,放下筷子,“郑三爷,我们打黔州这一路过来,又游历多方,见过的人和遇到的事肯定不如您,不过如今的世道,靠着经商日入斗金的人有,却是少数。”   “百姓,尤其是农户的日子,不少地方还要看当地员外的脸色过日子,田地都是从人那里租的,是佃户。”   “如今惠安县的县衙,统一管理商户对于农户的收购、采买,价格定下来,这样不管是上下浮动,都能保证一样的收益,同时也不会排斥商户对外的商贸,或者是跟农户之间达成的其他生意,并非是官府——”   “你——”   郑三爷一拍桌子,“你懂什么?!”   “我告诉你,就那二百斤粮食,我就不可能同意!”   得,其他都是次要原因,根本还是因为二百斤粮食。   姜宁吃完一颗煲汤用的荔枝,凑到卫长昀面前,“早知道有这回事,就该带过来。”   卫长昀无奈又语塞,只好叮嘱他,“小心核。”   上回咽下去一颗杨梅的核,哽在喉咙里半天。   “如果这二百斤粮食能还回来,您能同意吗?”卫长昀道:“不仅是二百斤粮食,还有耽误这么多时间的补偿。”   “其实您算一下,大娘也听一听我们说的有没有道理。”   “城里商户收荔枝是二十文一斤,但高的时候可以三十文,低的时候连十文都不到。”   “如果官府定下的标准就是二十文,不管高低都这个价,那您其实不亏。”   其实就是风险转移,或者说是分摊。   互相抵消,本质和现在并无差别。   但县衙只是针对一些物产进行这种管控,其他的该如何还是原样,只是说保证百姓的基础生活。   郑三爷糊里糊涂地算了算,“那我不亏了十文二十文吗?”   卫长昀:“……”   “产量高卖不出去的时候,您不还赚了十文吗?”   “……哪能这么算。”郑三爷摆手,“你们都是奸商,我不听。”   姜宁擦擦手,终于吃饱喝足,抬起头来。   “那别人家荔枝都顺顺利利卖出去,还做成了荔枝果脯、罐头或者是别的,就你家烂地里,这还能是亏不亏的事?那是一文不挣倒贴钱。”   “我家夫君那是上过京城做生意的,连皇上都见过,生意上的事门道可多了。”   姜宁眼睛不眨一下,信口胡诌到:“日进斗金您该听说过吧,我们以前做的生意,那都日入万金,靠的就是他。”   卫长昀越听眉头越紧,这说的是谁?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日入万金了。   姜宁避开他眼神,心虚地喝了口水。   吹牛而已,切勿当真。 第287章   劝人,尤其是劝固执的人,就得红脸、白脸一起上。   各说各的,打个巴掌给个枣,才能说服得了。   姜宁一本正经地看了看郑三爷,见他听完自己的话变脸,眼里滑过笑意。   其实,他对郑三爷没什么意见。   小老头一个,心里的不满都说在面上,反而好说话。   郑三爷盯着姜宁,胸口一起一伏的,突然好像受不了似的,吹胡子瞪眼拍桌。   “你个小娃娃,大言不惭,还日进斗金?你拿出来我看看呢。”   姜宁唇边牵开狡黠的笑,低头时对旁边的卫长昀眨眨眼,“这有什么拿不出来,先给你们开开眼。”   卫长昀扫了眼他手里的银锭,握拳抵在唇边,强忍笑意。   “郑三爷,我可不是说大话的人,您看看,我们像是骗人的吗?”姜宁把银锭放到桌上,“我们做生意,讲的是个机会。”   “您要听实话,那我就告诉您,惠安县给了你们便利,还想了不少法子帮你们挣钱,何乐而不为?”   “有稳定的收入,还允许你们做别的生意,不挺好的吗?”   郑三爷盯着桌上的银锭,眼睛都亮了。   这得摘多少荔枝才能挣啊?   “你们怎么帮着县衙说话?”郑三爷狐疑问:“你们该不会是县衙的人吧?还是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旁边的郑荣一听,表情立刻慌乱起来。   姜宁半点不慌,手指在桌面敲了敲,“我们是收了好处啊,县衙帮我们出主意,能一个价收东西,可不是占了大便宜?不然还得自己谈价格,或者四处寻商队,抢不过别人,货烂在仓库里,损失可不少。”   这话是实话。   如果官府不出手管控,任由其中一家做大,那到时候其他商户的日子会变得难过。   挣不到钱、吃不饱饭,是最容易滋事的。   至于挣多挣少,这才是各凭本事。   “可是……”郑三爷叹了一声,拍拍胸口,“我心有不甘啊,这些当官的,不把我们当人,现在同意了,是个好官,那还成,万一他升官走了,来的是个黑心的,日子还怎么过?”   姜宁神色柔和下来,知道这种担心不无道理。   朝令夕改的事,又不是没有。   更别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是烧到之前的人身上。   卫长昀道:“哪怕只有三年、五年,只要能在这几年里过上安稳日子,未尝不可。”   “时日长了,变数更大,谁也说不准。”   “老爷子,您的不甘我知道,可是——”姜宁想了想,“从前那些事是上一任县令做的,和现在的县令无关,人也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郑三爷看着姜宁,觉得他有意思。   刚才说话还挺刺人的,这会儿又好言相劝。   “你个小娃娃,平时就跟人这么做生意的啊?”郑三爷面上不虞,哼了声,“谁听了你这话,不得气死。”   姜宁挠头,刚才装乖戾、纨绔那点劲儿一下散了,露出一个有些乖巧的笑。   原本就长得好看,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更招人喜欢。   “那不是为了说服老爷子,才故意那样的,不然您能听得进去?”姜宁拿起酒杯,给郑三爷敬了一杯。   “这杯是给您赔不是的,千万别跟我计较。”   郑三爷扫了眼姜宁,又看卫长昀,“两个年轻后生,做生意挣了钱,在外还这么招摇过市的,迟早要吃亏。”   姜宁撇嘴,扭头和卫长昀对视了眼,露出一个无奈地眼神。   郑三爷啧啧两声,“别眉来眼去得了,来当说客也当了,赶紧走吧,至于你说的那事儿,我老头子得再想想。”   “万一这哪一年价格卖得高,四十文一斤,我不亏了二十文,相当于一斤荔枝。”   “我家地里的果子,可都是好果、大果。”   姜宁和卫长昀对视了眼,也明白不能再说下去。   说了一晚上,不得给人想想的时间。   和郑荣、郑荣娘李氏打了声招呼,便从郑家走了,郑荣送他们到院子门口。   -   比起白日里大家都在地里干活,晚上的村子看上去还热闹一些。   家家户户要么敞着门纳凉,要么就坐在院子里闲聊,小孩顶着月光烛光玩,大人拿着扇子慢慢摇着。   听着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姜宁往卫长昀肩膀上靠去,顺势握住他手。   十指紧扣,甩了甩。   卫长昀神色柔和,任由他甩着,“心情这么好?”   姜宁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算是回答。   心情是好啊。   郑荣家的事多半是解决了,明天再在村里待一天就可以回家,怎么能不开心?   再者,村里也挺舒服。   “是该心情好,案子结束、新政能施行,对于百姓而言最难挺过去的雨季也过了,后面就等着庄稼成熟,收完庄稼,日子便清闲下来……”   卫长昀顿了顿,“可以好好休息。”   姜宁转过头看他,眼神里笑盈盈的,“百姓的日子太平,身为县令,应该也能清闲一些吧?”   卫长昀点点头,煞有介事道:“说不一定可以多放几天假。”   “那最好了,我倒是休息了不少时间,倒是你,从备考科举到今天,拢共休息的时候,也就停职那会儿。”   姜宁算了算,觉得卫长昀可谓是兢兢业业。   以前他还觉得科举高中,后面的日子,怎么着也不会辛苦,当官的能每日打一趟就四处闲逛。   谁知道月休比他还少。   卫长昀眼神变深了些,落在姜宁身上,“往后会多陪你的。”   闻言姜宁怔愣,倏然笑道:“好啊。”   等他俩回到住处时,陈顺和刘富还待在院子里,聊得津津有味,一看到他俩,立即起身。   郑荣堂弟回屋睡觉了,他们四个干脆在院子里坐着聊会。   “所以郑家村其实也有一些人有微词,不过大家都同意了,就从众选择。”   姜宁总结道:“新东西总要尝试才知道好坏,不尝试怎么知道。”   卫长昀看看陈顺和刘富,见他们眼神里带着忐忑,“此事我知道了,明天再在村里待一天,后天一早回去,我和马县丞他们再商量。”   “时间不早,你们先休息。”   陈顺和刘富点头,半点不耽误就回房去了。   姜宁看他们走了,边起身回房边问:“既来之则安之,决定了要让商户和农户都相对稳定,必定有一部分人质疑。”   卫长昀推开门,“我只是在想,回去后,得把事情再做细一点,这样才更不容易出错。”   “有时候我们一句话,旁人曲解了意思,落到下面衙差或者其他人办时,就容易产生误会,导致矛盾。”   姜宁挑起眉梢,打了个哈欠。   “这倒是,我有时候还听话听岔了呢。”   天气热,凉水随便擦洗一下就行。   姜宁拿帕子捂住脸,发现有人走近,手往下移,就对上卫长昀的脸,“卫县令看上去好像并不担心啊。”   卫长昀伸手拿过帕子,“担心什么?”   “担心事情搞砸了,到时候成了百姓口中的又一个贪官。”姜宁坐到一边,脚放到盆里。   “不过说真的,我们家的积蓄,还真容易被当成贪官。”   年纪轻轻的六品官、七品官,才当了一年多,哪来的一千两家底。   卫长昀搬了凳子坐过来,“打听一下揽月楼的名号,恐怕觉得一千两都是少的。”   姜宁被他逗笑,“说真的,揽月楼的目标可大着呢,以后别说那些太子、皇子的,皇上来了都得亲自排队等菜。”   “……你这么一说,突然有些想揽月楼了。”   累归累、忙归忙。   可是揽月楼是他一点点儿置办出来的,小到厨房里的碗、园子里的花草,大到内里装潢、伙计招聘,事事都有参与。   “想他们了?”   卫长昀轻声问:“过几日应该能收到他们的回信。”   姜宁嗯了声,“大家都过得挺好的,就是吧,有时候一晃神,老觉着离开家,还有朋友家里可以去,时不时约一顿饭,大家热热闹闹的。”   对上卫长昀的眼神,连忙解释,“我只是想他们,不是觉得现在这样不好,你可别多想。”   卫长昀笑起来,“多想什么?”   姜宁努嘴,“谁知道呢,你不是一向喜欢往自己身上找原因。”   “我是在想,怎么样多陪你一点,让你没空去想这些。”卫长昀眉梢挑起,“不可以?”   姜宁莫名地心上一跳,不自在地吞咽了下。   怎么突然有点热,耳朵、手心都是热的。   “岭南有不少好玩的地方,你会骑马后,我们两日来回,也能去不少地。”   卫长昀认真道:“不过可能要等幼安大一点,不然总出去,他会闹脾气。”   姜宁原本还算平稳的心跳声,忽然变得鼓噪起来。   随着卫长昀的话,他脑海里浮现了从前想象中的岭南风光。   山、海、江、河。   太阳从海面升起的瞬间,又在山间看到太阳没入林中。   “好啊,不过要挑秋天或者春天,天气好一点。”   姜宁微微歪着头,听到外面忽然响起雷声,眼睛瞪圆,“好像要下雨了。”   卫长昀朝窗外看去,“那今晚能睡个好觉。”   姜宁赞同地点点头,“不只睡个好觉,还可以睡个懒觉。”   不过这场雨一落下,便觉得秋天到了。 第288章   第二日醒来,外面的天变得阴阴的,风一吹,反而还生出几分凉爽,解了前阵子连续高温的燥热。   姜宁和卫长昀走在田间,不时打听村里各家的情况。   不外乎是地里种了什么,往年收成如何,可遇到过什么虫灾、旱灾和涝灾。   村民看他们俩打扮得体,又问得客气,倒也不藏着掖着。   光是了解村里情况,被热情的村民邀请到家里做客,就花了大半天的时间,等能坐在村里大树下休息时,天边正好放晴。   姜宁拿手挡在额头,眯起眼睛抬头看树叶,“时辰还早,要不我们回家吧。”   卫长昀嗯了声,正在搓手里的一把稻谷。   应声后才反应过来,“回家?不是想再待一晚上吗?”   姜宁往他肩上靠去,“有点想儿子了。”   卫长昀笑了声,低头吹走糠面,“那就回家,反正就大半个时辰而已,到家天可能都还没黑。”   “那正好,给他们一个惊喜。”姜宁捻走他手里的稻米,“回去收拾东西,叫上陈顺和刘哥一起走?”   卫长昀捏捏他的手,起身后,弯腰把他拉起来,“正好给郑荣二叔家里留下房钱。”   要是当面给,肯定不会要。   这会儿走,留一张纸条和房钱,想拒绝也拒绝不了。   “在人家住了一晚,还蹭了两顿饭,当然不能白嫖。”姜宁懒洋洋地站起来,“我发现了,迟来的水土不服比一开始还折腾人。”   卫长昀看他脸色不怎么好,想起了他怀着幼安那一阵,其中有段时间也这样,气色不好、胃口也差。   “回家好好休息,我不拉着你到处跑,和你一块待家里。”   姜宁瞥着他,“打算监督我?”   卫长昀半点不避讳,“嗯,监督你。”   再不监督,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   姜宁笑嘻嘻地觑他,“我可没有不听话,我听话着呢。”   听话不听话,全看说的什么话。   哪能什么话都听。   卫长昀不反驳,只是思考回去后,要不要领着姜宁去医馆看看,把把脉,看下是什么问题。   正想着,胳膊被戳了戳。   疑惑扭头看去,对上姜宁故意板起来的眼神。   “我才不讳疾忌医,回家就去医馆。”姜宁对自己的身体有数,“不过你是不是也应该看看?”   “当了半年县令,劳心劳力,那不得一块看看。”   卫长昀诧异看他,“一起去检查?”   “觉悟不错嘛,小卫同学。”   姜宁难得说了句打趣他,“走了,回去收东西,立即回家。”   “真想儿子了了?”   “你不想?”   卫长昀没回答,眼里却盈着笑。   哪能不想呢,为人父母,出门在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家里老小。   -   忽冷忽热的天,让一向身体不错的姜宁和卫长昀双双病倒在九月末。   起初他俩还以为是从村里回来,紧接着查郑三爷家被吞的二百斤粮,又为了秋收赋税的事忙前忙后,导致一时不舒服。   病倒前一天,姜宁还去城里一家酒楼打听了口风,看人家愿不愿意出售酒楼。   盘子不大,小两层,但是位置还可以。   姜宁去了过后,觉得满打满算那地方能容纳的客人,一层五桌,二楼六桌。   后厨更别提了,不说揽月楼,就跟家里厨房差不多大,只有个小后院,灶台和箩筐一放,井口边上都放不了什么。   回家来还跟卫长昀他们说,地方是不错,但就是改造起来有点麻烦。   对方开得价格还算公道,他得再想想。   但他的再想想,多半就是已经有主意了,只不过要多花点时间来说服自己。   卫长昀安排好县衙的事,打算休息一天,和姜宁去看看那家酒楼,还有去寻一个工匠,得把家里的浴房改了。   岭南冬天比其他地方暖和,可到了夜里洗澡难免还是会有些凉意。   所以还是得改浴房,这样一来,还能拿来烘干衣服。   实在没办法,岭南虽热,但雨水也多。   碰到连日下雨的时节,衣服被褥不敢洗,生怕晒不干,或者是晒到一半下雨,衣服又臭了,得重洗。   结果,第二天两人谁都没起得来,还想跟他们一块逛街的卫小小,等到快中午了,才忍不住去敲门。   这门敲开,才发现两人病了。   额头摸着一个比一个热。   “……我们俩这样,像是被隔离似的。”姜宁捧着面前的白米粥,有气无力道:“幼安都被抱到春娘屋子去。”   卫长昀少有生病,多是受伤。   这回病起来却比姜宁要重一些,碗里的粥尝了两口,压根没吃多少。   “他还小,要是被我们传染,可能病得严重。”卫长昀别开脸咳嗽一声,“要是你好得快,要不也离我远点。”   姜宁低头,咕噜喝了两口粥,“……传染了一次,不能再传染第二次吧。”   不是说,这种传染是有限制的。   难道还能你传染来,我传染去?那也太离谱了。   卫长昀咳嗽一声,听不出是真喉咙难受还是为了掩饰心绪。   他俩为什么一块病倒,原因倒也不能全怪天气。   还有些个人因素在里面。   姜宁听他咳嗽,抬起头,两人视线对上的一瞬间,同时又移开。   感情太好,有时候也挺——   情不自禁的。   姜宁垂着眼,耳朵悄悄红了起来。   ……   “什么味道?”卫长昀正在整理公文,听到开门声,跟着抬头时,便闻到了一股香味。   其实并不浓烈,只是有点儿不一样。   平时家里、屋里都会放花,或者是熏香,是用来除味、除虫和安神的。   味道偏淡,有时候会误以为是窗外飘进来的花香。   今晚却不一样,他感觉在哪里闻过,又不太确定是不是。   姜宁拿着帕子擦后颈,歪头道:“就秋哥儿给我们捎来的,特地给我调的一款,还挺好闻的。”   “前两天不是洗衣服,我就试着放了点,然后又拿来熏了两件衣服,发现比直接点在屋里还持久。”   后颈的碎发擦得差不多,姜宁把帕子挂到一边,挽在头顶的头发放下,随意绑起来,不那么扯头发。   “明日你休息吧?”姜宁道:“正好我们去把浴房的事定了,再不定下,冬天一到,洗澡又成了麻烦事。”   哪怕他俩不怎么用,可烘干衣服还是有用的。   冬天衣服更难晾干,他可不想衣服晒不干变臭,又用熏香去熏,结果变得更难闻。   卫长昀嗯了声,把桌上东西理好,再看向姜宁时,就见他坐在床边的桌前,正对着镜子扒眼皮。   “进沙子了?”   姜宁摇头,眼泪汪汪的,“不知道,觉得眼角有东西硌着。”   卫长昀走过去,弯腰低头,示意他抬起脸,“我看看。”   姜宁听话地转过头,仰着脸任由卫长昀用一只手卡着他下颌,另一只手在他眼睛周围摩挲。   连条件反射都没有,任他检查。   “是睫毛掉进去了。”卫长昀皱了皱眉,“你别动,就在下眼睑。”   姜宁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声,一动不动地坐着。   卫长昀小心擦了手,两只手一块小心挣开他眼皮,指尖轻轻一拨,贴在下眼睑的睫毛被拨开。   鼻前萦绕的全是那股香味,有点儿像是茶混着木香。   里面又有点别的味道,他分辨不出是什么。   姜宁眼里蓄了泪花,又有些红,看上去很可怜。   他眨眨眼,手无意识地勾住卫长昀腰带,“明天不去衙门吧?”   分明和刚才问的话没什么两样,只是语气变了些,就完全变了意思。   卫长昀手撑在桌沿,喉结咽动,“不去。”   姜宁弯了弯眼睛,指尖轻轻一动,便探进了腰带内侧,隔着衣服贴上了紧实的腰腹。   “好闻吗?”   卫长昀呼吸一促,眸色变暗。   “故意的?”   姜宁无辜地耸肩,“哪有,就是试试而已。”   “卫县令坐怀不乱的本事,好像还没有修炼到家啊。”   卫长昀听着他慢条斯理的语气,偶尔上扬的尾音,心里仿佛被刚才那根睫毛挠过。   很痒,手也是。   余光瞥向桌面,除了镜子外,就只有一两本随手放的书册,还有放着的梳子和一个木匣。   地方很宽裕。   “是不到家,所以——”卫长昀手往下,握住他的腰,把人提到桌上坐着,倾身而上,几乎把人完全压在窗边。   姜宁吓一跳,连忙伸手环在他后颈。   “你、你太野蛮了!”   吓他一跳,还以为要掉下去了。   卫长昀一手撑在他旁边,另一手扣住他的腰,“掉不下去,外面很矮。”   姜宁瞪他一眼,略有些心虚地往外看,见有树影挡着,也没人过来,才稍稍安心。   这比做贼还紧张。   卫长昀没给他分神的机会,低头亲上去时,手也在他身上摩挲。   熟悉的腰侧、胸前,还有后颈,一寸寸摩挲过去,哪还能有心思去管别的。   衣服散落在桌面,又被拖拽着到了床边。   等到床帐放下时,姜宁的意识已经有些浑噩,更别说被压在墙面无处可逃那会儿。   纯粹的想哭了。   太欺负人了。   一阵一阵凉风,灵台却依旧浑噩。   风吹进来,一点没能把房内、帐内的燥热驱散。 第289章   兵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姜宁的病好得比卫长昀好得快,都在外和酒楼那边联系了,卫长昀还反复低烧,吃药都不见好。   他自己不急,倒是急坏了朱红和方叔。   俩人生怕卫长昀是不是染了什么病,所以才一直都不好。   用姜宁的话来说,就是感染。   姜宁反而还好,知道卫长昀这就是忙了太久,身体突然松懈,导致之前积压的病症一下全爆发。   这病,得养。   首要任务就是放宽心,别把事儿都装心里。   “真的打算买下这间酒楼了?”卫长昀看向对面坐着的姜宁,视线往外看去,街市繁华。   分明是饭点,店内却并无多少人。   姜宁托着脸,专注盯着外面的行人,“当然买呀,才三百两,比起之前揽月楼可便宜一大半,店里东西齐全,连伙计都用不着重新招,只需要培训培训就好。”   至于菜色和酒楼的名字,当然是得改的。   “三百两的确划算,不过接手过来,你要改造后厨和其他的,也要花不少时间和精力。”   卫长昀算了算,“年前能开都是快的。”   姜宁眼波流转,故意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打算过年前开?”   卫长昀挑眉看他,并不接话。   姜宁努嘴,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才喝进去,眉头就皱了皱。   连茶都不好喝,味道平平,这店是怎么开的啊。   “年前开的话,能在过年时打一个噱头,不过不做亏本的买卖,招揽生意,还是得靠菜品吸引人来。”   姜宁放下杯子,“打折、优惠、活动终究只是一时的。”   况且从心理来讲,升米恩斗米仇,今天送了明天不送,迟早得跟客人结怨。   “你说这茶难喝,会不会是水的问题?”姜宁低声问了句无关刚才话题的。   卫长昀对茶并无多少研究,一门心思都在读书上,而后又一门心思在姜宁上、公务上。   但再怎么无研究,这么多年在姜宁的熏陶下,嘴变得有些挑。   “这茶喝上去,很涩。”   卫长昀道:“不是茶叶本身的苦味带来的涩,而是水喝着就这样。”   姜宁想了想,“可能还真是水质的问题,要么就是生水泡茶,哪能好喝呢。”   冷泡茶的确有,但冷泡茶也讲究一个方式方法,不然泡出来的茶也很难喝。   “一会儿你再尝尝他家的菜。”姜宁往前探身,“难吃可千万别直接说,万一老板心里难过,给我涨价呢。”   “只不过厨子我是打算换了,就换人这事,我还真不擅长。”   人家在酒楼里干了快三年,酒楼老板一换就给人辞退。   脾气好的多给点钱就好,遇到脾气差的就记恨你,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来闹事。   “老板换人,下面的伙计跟着换批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卫长昀道:“朝廷和衙门一样如此。”   “谈好条件就行。”   姜宁嗯了声,思索着要怎么跟厨子谈条件。   其实,这家的菜也不是那么难吃。   就是吧,吃到嘴里没别的想法,就只是能填饱肚子。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点的几道招牌菜上齐。   卫长昀顶着姜宁期待的眼神,拿筷子夹了菜放到嘴里。   不如想的那么难吃,但——   味道很白,吃着像是没吃一样。   -   “姜老板,你看——”   罗掌柜望着姜宁,欲言又止,“刚才那顿饭,你觉得怎么样?厨子要是换了,就能救回来?”   姜宁道:“罗掌柜,咱们可是谈好了价的,你现在不会是想换个厨子,跟我这儿就不接着谈了吧。”   罗掌柜连忙解释,“不是不是,绝对不是这个意思,我啊,是觉得人厨子在店里待了三年也不容易,要不是厨子的问题,可以留下来在后厨干点活。”   姜宁挑起眉,余光扫向一旁站着不说话的卫长昀。   身为朝廷官员,还真不好掺和进这件事里。   “是厨子的问题,不然菜怎么会留不住客人?”姜宁说得坦率,“一家食肆、酒楼,最基本的不就是做好菜吗?”   “不是说难吃,是毫无吃的兴趣。”   白开水都比这些菜有记忆点。   别的不说,渴了就会想要喝白开水,解辣、解腻的时候也会这么想。   要说岭南这边,做菜喜欢原汁原味,保留食材的口感。   他们来了也不少时日,吃了不少家的菜,像这样的还是独一家。   “可是——”   罗掌柜欲言又止,“人家也不容易,就不能在后厨寻一个事做吗?”   姜宁盯着他,“谁在这个世道上都不容易,我不要这个厨子,我会跟他谈好补偿,给多少钱我自己来定,他离开后自己也可以再寻一个谋生的事情做,至于后厨,酒楼不大,我目前只打算要一位主厨和一位帮厨,伙计也要不了现在这么多。”   “还有啊,罗掌柜。”   他等了会儿才接着道:“酒楼经营不善,菜色固然很重要,但身为老板和掌柜,您也得好好琢磨下,为什么成这样。”   这家酒楼起初生意也还行,赚了不少。   后来越来越差,十年间到这两年已经是入不敷出,只能勉强每年少亏一点。   要不是起初挣了不少,怕是纯亏本。   “我——”罗掌柜叹了声,“我也没想明白,否则就不会卖给姜老板你了。”   姜宁眼珠转了转,对方年纪比他大二十岁,称得上长辈了。   说教的事他也不喜欢干,“放宽心了,万一我接手后也一样生意不好,那这说明我也有问题。”   做生意的事,本来就是有赚有亏。   姜宁之前运气好,几乎都是赚。   指不定到岭南这儿,那些招儿就水土不服了,最后一样关门大吉。   罗掌柜笑起来,“姜老板是个实心眼的人,行,就按照我们之前商量的三百两,签了契书,酒楼就是你名下的了。”   姜宁跟着笑道:“那就多谢罗老板割爱。”   三百两,怎么着都不是一个小数目。   直接把罗掌柜前面几年亏本的部分给赚回来了。   这一进一出的,这几年倒是瞎折腾。   罗掌柜看眼一旁的卫长昀,“姜老板,这——”   “这是要请县令做个见证?”   卫长昀转过身来,“我不干涉你们自愿买卖的事,罗掌柜无需担心,此事到衙门里去办便可。”   罗掌柜忙点头,“好好好,我去衙门里办。”   -   姜宁拿下酒楼的第一件事,便是歇业整顿。   原先酒楼里的十二个伙计,直接辞掉了四个,后厨的两个厨子一个没留,放出风声要招人,能者优先。   辞退的人按照在酒楼的时间,分别给了一笔钱,不算多,但肯定能安抚住他们。   留下的八个伙计,全都回家里待着休息。   在整顿结束前,每个人给一点基本的月钱,可以在酒楼里帮忙改造布局,然后听姜宁给他们重新培训。   起初周围几家酒楼还不怎么在意,毕竟金陵远在天边,离岭南太远了。   岭南经商的人再多,那也不会一直往金陵去。   大多人都选择把岭南的货物卖到别的地方,物以稀为贵,金陵那儿,再好的东西都算不上稀贵。   故而揽月楼的名声,其实不太响亮。   可没过几天,姜宁整改酒楼的事儿就引起了不小的讨论,尤其是同行。   谁家接过酒楼的第一件事不是接着经营,就在那里叮叮当当地敲打,买酒楼花了不少,还得再多花一笔。   接一家正在经营的酒楼,不就是为了方便吗?   契书拿过来,就能原地开业。   “这几日外面都传了不少事,你还能在这里坐得住?”   卫长昀正在衙署写奏报的公文,听到马县丞打趣,抬起头来,“什么事?”   “之前提到的几件事,不都一一安排下去,百姓那边也并无意见,又发生了什么事?”   马县丞走到一边坐下,“你真不知道?”   卫长昀一脸不解,又看向跟进来的罗捕头,“罗捕头,马县丞说的事你可知道?”   罗捕头哎了声,挠挠头笑起来,“就是您家姜公子的事啊,酒楼成日都挂着一块布,不知道里面在折腾什么,偶尔还能听到几句齐声喊话,其他家的掌柜,都好奇得很。”   “还有人都打听到我这里来,问我知不知道什么。”   闻言卫长昀终于明白他们在说什么,无奈摇摇头,笑道:“我也不知。”   罗捕头一愣,“你还能不知道?你们可是两口子。”   “他做生意的事,我一向不过问。”卫长昀低头,接着往下写,“以前还未高中时问过,后来便不问,他心里有数。”   “但城里可是什么传言都有了,还有人把话说到你身上,说你以权谋私。”   罗捕头平时就带着人在城里巡逻,什么八卦都听得有。   实际上,那些话可比他说的难听。   马县丞不免担忧,毕竟县衙的名声才好转,百姓也信任,要是因为这个事儿打回原形,可太不值当。   “我记得那家酒楼是半个多月前转让的,算算时间,他应该改得差不多了。”   卫长昀看他俩担心,解释道:“等重新开业时,不妨二位也同我去一趟,看看我是不是在以权谋私。”   两人立即摇头,表示他们没觉得。   卫长昀失笑,“那就去尝尝新上的菜。”   提到菜,两人又有了兴致。   “哎!怎么忘了,姜宁可是做得一手好菜,之前蹭你那几顿饭都是他做的。”   “以他的手艺,酒楼这事,能成。”   卫长昀开玩笑道:“又不是担心县衙以权谋私的时候?”   马县丞、罗捕头:“……”   “误会误会。”   吃人嘴短,可不兴这么说的。 第290章   “什么?”   姜宁从碗里抬起头,一脸惊讶,“外面传成这个样子了?好夸张。”   卫长昀给他舀了一碗汤,怕他吃得太急噎着。   “什么样的话都有,不过也没什么,只要我们行得正坐得端,谣言迟早不攻自破。”   “会影响你吗?”   姜宁在酒楼里忙了一天,快亥时了才回来,吃上今天的第二顿饭。   狼吞虎咽了会,“不过影响了也没办法,毕竟我们俩是合法的伴侣关系。”   朝廷没有明文禁止官眷经商,他又不可能不做生意,这些流言蜚语肯定会有。   又不是第一次了,听得多了,也就没那么在乎。   “我不干涉你开酒楼,在县衙里也未曾利用职务之便让你行方便。”   卫长昀道:“不可能因为这个,就与你生分,况且……”   “你虽因为是官眷占了便宜,却也因为这个身份受到了更多关注,行差踏错一步都会被放大,无数地谩骂和猜疑都会落到你身上。”   姜宁眼里露出笑意,“对啊,我就是这么想的。”   人家菜里少放二两肉,不一定会被客人计较,但他做一碗面少几片青菜都会被挑刺。   所以嘛,凡事都有两面性。   有得必有失,他又不全是得到好处。   “选好开业的日子了吗?”卫长昀问道:“这次开业,和以往一样?”   姜宁摇了摇手指否认,“不一样,这回可不是开业,而是重新开张。”   店还是之前的店,但老板和店名都换了,自然也得重新开业。   “店名取好了?”   “差不多吧,还是得你帮我写一个匾,拿给木匠帮我打上去。”   闻言卫长昀挑了下眉,觉得姜宁看自己的眼神是话里有话。   姜宁这回不卖关子了,探身往前故意道:“跟你有关系的,你要不要猜猜看?”   卫长昀看他眼神,觉得自己猜到了大半。   但他现在在想,要不要直接跟姜宁说。   “猜到了你就说呗,我又不会跟你生气。”姜宁撇嘴,坐回去喝了口汤,“你肯定能猜到。”   卫长昀失笑,“长宁楼?”   姜宁露出一个笑,“这回猜错了,不是长宁楼,是长宁酒家。”   卫长昀主动认输,“酒家也不错,店比从前小一点,但也可以省不少事,专注自己想做的事,不用经营那么多。”   “对啊,我就想少管一点事,不用那么忙。”姜宁擦擦嘴,“而且这样子酒楼也不需要搞那么多花样,安安心心地把菜做好就行。”   金陵那地方,地方太大,人太多。   各行各业都特别卷,所以想要生存下去,就得跟他们互相竞争。   什么花样都得上,否则就会落后于人。   要不是想到那一千多两的投入,姜宁也不会费那么大的心力。   可不是他一个人的钱亏了就亏了,他是攒局的人,得负责的。   “会轻松一点。”   卫长昀替他把碗筷收拾,“不想你那么累。”   挣钱可以,想要日子越来越富裕也没有问题。   但卫长昀看着姜宁忙忙碌碌,顾不上自己的时候,就会想知足常乐。   姜宁忍俊不禁,故意问他,“心疼我了?”   卫长昀点头,“是,忙了这么久,现在家里的银钱尚且有余,我的俸禄一年不多,但养一家人也足够。”   “……想你清闲一点。”   姜宁脸上表情变了变,“知道,我绝对不会让自己累着。”   他还能不知道卫长昀吗?   这个世界上心疼他、照顾他的人有很多,但卫长昀永远是最特殊的一个。   “好长昀,你快点收拾好,我有点困了。”   姜宁哄道:“想回房间睡觉,明天你记得帮我把字写好,我要去找木匠了。”   卫长昀摇摇头,唇边挂着笑,“马上好了。”   “明天又要去忙什么?”   “新来的厨子,明天得试菜。”   姜宁往后靠在椅子里,“别的菜不说能不能做,本地的菜得做好吧?”   白切鸡、蒸豆豉排骨、清蒸凤爪,还有烧鹅、扣肉、叉烧、肠粉这些,那不得好好做?   至于改良的菜,或者是他这里能想到,后面慢慢学也行。   “荔枝肉呢?”   “……差点忘了还有这个。”   惠安县可是盛产荔枝,至少得研究出几道像样的荔枝菜吧。   “那黔州的菜呢?”卫长昀擦干手,回到桌旁,伸手握着他手腕把人拉起来,而后转过身,示意他到背上来。   姜宁一点没犹豫,直接趴到他背上,“有啊,番茄鸡、酸汤鱼,还有——”   “豆米火锅,粥火锅,几道炒菜、凉菜都要上。”   “其实这一阵天不如之前热,不然我还想弄凉粉凉面来着。”   尤其是那几款饮子,夏天最好解暑了。   “你之前做的荔枝饮,县衙的人喝了都很喜欢,还想问你怎么做的。”   卫长昀偏过头,“方子可以外泄吗?”   姜宁抿着唇偷乐,“绝对不可以,这可是我的致富良方。”   “那京城的揽月楼怎么说?”   “家传绝学。”   “……什么都有你说的。”   “那本来也是嘛。”   周庚怎么就不能算他的家传绝学的传承人了?   知不知道有人能把手艺传下去的含金量?要是真没人能传下去,不就失传了。   卫长昀把人往上掂了掂,看向回房间的路。   “不知不觉,又到冬天了。”   姜宁打了个哈欠,“过得真快啊,但你是不是要弱冠了?这可就是真成年了。”   卫长昀道:“还有两个月。”   “那也是快了。”姜宁琢磨道:“你们是不是有一个什么及冠礼?那天我给你束发?”   其实,卫长昀一直都束发的。   毕竟年纪轻轻就几经朝廷各部门的调换,也不能披着头发。   “好。”   卫长昀低笑一声,“等生辰那日,你替我束发吧。”   “长昀。”   “嗯?”   “……今年的冬天应该不会冷。”   “想看下雪?”   “也不是。”   姜宁好一会儿没有吭声,但也没有困得睡着。   “我只是在想,我们在一起好久了。”   仔细算算,已经将近四年的时间。   这个四年的时间,比起从前和家里的人相处,还有一些好朋友、亲戚的都久。   因为这四年里,他们分开的时间,可能只有卫长昀去县府考试的那半个月。   其他的时间里,一直都在一起。   “可是,以后我们还会在一起更久。”   卫长昀语气里带着笑意,“可能一直到头发花白。”   姜宁忍不住笑,“为什么一定是头发花白啊?我可以给你染发的。”   卫长昀愣了下,“也可以。”   “只要是跟你在一起就可以。”   “长昀。”   “在。”   “卫长昀。”   “我在。”   “……长昀。”   “我一直都会在,哪怕你有一天不需要我。”   “可是我会一直都需要你。”   喜欢一个人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然而大部分人都做不到。   事事有回应,还想要在给予的同时得到回应。   只有付出不谈回报的爱,很难长久的。   -   长宁酒家的牌匾送到了木匠那里去打,酒楼里的各种桌椅凳子、碗筷盘碟也做了分类和重新整理。   关键是厨房,在姜宁重新规划后,焕然一新。   至少主厨和帮厨在做菜时,不会做着做着错不开身,觉得对方挡了自己的地盘。   再者是留下的几个伙计,个个都很机灵,对于惠安县也很熟悉。   有的甚至认得客人熟练,是谁谁家的夫人、小姐和公子,摸得一清二楚。   姜宁倒是省心了,除了在特色菜这一块上,几乎不怎么费心。   “东家,你看这道菜怎么样?我是照着你说的做。”   张大厨站在桌边,小心盯着姜宁,又瞥了眼田掌柜,“田掌柜,你也尝尝。”   姜宁拿着筷子,夹了块排骨,尝了过后,看向田掌柜,“田叔,你觉得怎么样?”   田掌柜先是皱眉,然后眉头舒展,“我觉得可以。”   姜宁抬眼看向张大厨,“你要不要自己尝一尝?”   张大厨拿不准姜宁的意思,只好拿起筷子尝了下,眼睛一亮,“这回用的豉油,是东家给重新调的,味道还真更好吃,尝不出排骨的肉腥,又多了豉油的味道,更鲜了。”   “这个豉油不只可以拿来做排骨,还可以拿来做蒸鱼。”姜宁放下筷子,“这道菜对了,其他的菜尝得七七八八,但还有一道用荔枝干炖瘦肉的煲汤,一会儿做好了你也拿来我们尝尝。”   姜宁道:“得先过你自己那关哈。”   往后还可以做荔枝鸡,用荔枝炖莲子能安神助眠、健脾,等炖好了,撇去上面的油,再把汤放到温热,一碗下肚,绝对地好喝。   “是,东家。”   “黔菜和淮扬菜,你等我拟一份单子,再一样一样的教你,在那之前,我会自己下厨。”   当然,每日限量。   每道菜只要挂出去牌子,备菜量一定要固定下来。   哪怕是以后张大厨学会了,那也还是一样的规矩,每天就准备这么多,想吃那就得趁早,过了这村就得等明天。   这可不算是饥饿营销,勉强是利用了一个心理,就是让客人每次到店里来都觉得欠点儿,这样下次就还会再来。   交代完酒楼的事情,姜宁终于放下严肃。   “酒楼后日就要开张,田叔,去把伙计们召集起来,开店前最后一次培训,完了明天筹备,后天吉时一到,我们就开张。”   长宁酒家,得做岭南第一家。   要的就是回头客,把生意做得长长久久。 第291章   鞭炮声噼里啪啦,响彻整条街。   姜宁站在长宁酒家门口,身边是田掌柜和张大厨。   三人互相看了眼,脸上都挂着笑。   姜宁给一边的方叔递了个眼色,方叔立即扯下挂在牌匾上的红绸。   红绸落下,姜宁三人拿起剪刀把面前的红色横幅剪断。   二楼的伙计,立即机灵地把花瓣往下抛。   “今日本店开张,全店上新,欢迎各位到店品尝,凡是今日到店的客人,每桌可领一份黔州小菜和饮子,仅有二十份,送完即止。”   “各位客官,里面请啊。”   “长宁酒家开张大吉!”   姜宁侧身让开,迎着客人往里走。   比起揽月楼开业时的大张旗鼓和高调,还有前期放出去的风声。   这回姜宁低调很多,但来得人也不少。   “柜台,这里四个人。”   “一家三口,有小孩。”   “两位老人。”   “一位客人,安排下桌。”   ……   一声接一声,门口伙计迎客,从柜台经过记下安排桌位,再由大堂的伙计领着过去,点完菜,单子给后厨一份、柜台一份。   人再多,上菜、传菜都乱不了。   全都标了桌号。   久违的热闹让姜宁在大堂里闲下来的片刻,忽然有一些恍惚。   安逸、自在的日子过惯了,这种忙碌的日子反而有些久远。   尤其从真正闲下来算起,差不多有七八个月的时间。自打年初卫长昀卷入夺位的风波里,他就没怎么忙过揽月楼的事。   即便是后来交接各种事情,其实也逐渐做起了甩手掌柜。   乍一下把店开起来,还真有点不适应。   尤其一声一声东家,跟回到揽月楼似的。   不过,这种感觉真不赖。   “东家,只剩下三张桌子了,外面客人还在看,这怎么安排?”   门口迎客的伙计,刚把一桌客人带进去,便小声问了姜宁一句。   姜宁回过神,朝外看去,“谁先来就先安排谁,要是满座就按照之前说的,在门口把牌子挂上。”   伙计立即点头,“我这记性,忙起来全忘了。”   “挂上满座的牌子,再问客人愿不愿意等,要是愿意等,旁边有茶水和瓜子、小食。”   姜宁拍拍他肩膀,朝着后厨去,“有事问掌柜的,我去后厨看看。”   大堂忙起来都容易忘事,更别说是后厨了。   指不定光是整理菜单就忙得不可开交。   “东家!”   后厨的伙计急匆匆往外走,差点撞到姜宁身上,被他一把捞住胳膊,才站稳。   姜宁眉头一紧,朝里面看去,“什么事?”   伙计一看是他,松了口气,“备菜备得差不多,但是这些菜太多了,要先炒哪一个?有的菜不能前后一起炒,容易串味。”   姜宁一边往里走一边说:“这有什么好慌张的,两个帮厨师傅掌勺开锅,先把炒的、凉拌的菜做了,蒸菜直接上火蒸,大菜有主厨,按照做的时长最短点单最多的顺序去做,但一定得保证,每轮炒的菜里,有按照点菜桌号前后的菜。”   这样是最快、最有效的办法。   能保证菜上得快,而且不会出现先点的桌菜一直都上不了的情况。   “那这些……”   “我说你记,传给厨子和伙计,把备菜及时给到三位厨子。”   姜宁走到板子前,看了一眼被钉在上面的点单,花了一小会理清楚,迅速给归了类。   “粉蒸排骨三份,直接上锅。”   “先炒三号桌的,他们先点单,腊肠炒竹笋,有四份,一起炒。”   “还有一号桌的爆炒银鱼,一共两份。”   “白切鸡,二号桌、五号桌、六号桌,八号桌,一共是四份。”   “还有……”   姜宁报得又快又准,还把配菜简单地念了一遍,等捋完点完的八桌,也没有花多少功夫。   所有的单子内容,都捋得很直观。   旁边伙计一边传话一边听,等姜宁报完第一轮,不由满眼钦佩。   “东家,这些东西,你怎么记住的?”   “会做菜,多看多听多记,熟能生巧而已。”   姜宁看了眼灶台旁的厨子,见他们利索开工,张大厨弄完手里的活,还会去给两个帮厨看菜,放下心来。   “后厨那台靠后院水缸转着的风扇别停,总归水是循环的,能散多少热就散多少,不然这天气,大厨受不了。”   “知道知道,放在屋内降温的水缸和冰,都一直在换着。”   伙计点点头,“东家,这边我能行了,你去前边吧,后面熏着你。”   姜宁倒不觉得熏,不过他在这儿跟监工似的,别人干活也不会自在,还不如出去。   跟伙计又交代了两句,便掀了帘子回到大堂。   正在柜台边跟田掌柜说话,忽地瞥见门口有人,下意识抬头想要问是几个人,看清来人后,到嘴边的话立即咽了回去。   怎么是他们?   “李员外、李夫人?”   姜宁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道:“你们怎么来了?”   李员外夫妇看了眼姜宁,又看看对方,把手里的礼物递给他,“听闻你的酒楼新开业,我们就想着过来看看。”   “恭喜啊,开业大吉。”   姜宁一怔,而后笑起来,“贺礼我收下了,正好还有三张空桌,二楼会清静一点,我领你们上去?”   李员外和李夫人点点头,明显松了口气。   他们还担心姜宁不收贺礼,到时候他们还得劝。   “等等,这是——”   姜宁看向他们身后探出头来的孩子,“挺乖巧的小孩,看着就招人疼。”   “是我二哥在外捡到的孩子,父母可怜,都病故了,小孩吃百家饭长大,被人欺负惯了,恰好被我娘家二哥遇到,这才救下来。”   李夫人摸摸他的头,“我喜欢孩子,便留在身边。”   “只要秉性不坏,其他的也无妨。”   姜宁朝李夫人点头,目光扫过那小孩。   并非是他刻意打量,而是这小孩看起来的确心智要晚熟一些,应该是比同龄小孩心智更小。   不过也不像是痴傻,日后慢慢培养,总归是个好孩子。   姜宁领着他们上楼,“二位经历了这么多事,还是看开一些,毕竟日子还长,至于旁的——”   “福祸相依,往后必定会福气安康。”   -   新店开张一向很忙,尤其是酒楼生意。   等晚饭这一轮忙完,姜宁坐在柜台那儿时,眼神已经在发虚了。   没什么胃口,也没觉得饿。   就是单纯的想坐着休息会儿。   其他伙计各自忙完了,便开始收拾东西,或者聚在一张桌子那儿吃饭。   姜宁眨了眨眼,抬头看向田掌柜,“田叔,你觉得方叔能做酒楼这边的掌柜吗?要是可以,就让他来跟你一块搭着坐,不然挺忙的。”   开业最忙,后面不是常态,但酒楼生意注定了得忙到很晚。   等过了开业这一阵,之前说的排班就得跟上。   掌柜和伙计都得有休息的时候,连后厨也一样,可以轮换着让一个人去休息。   田掌柜正在算账,听姜宁问起,想了下,“老方这个人可以做,人细心,而且知道怎么招待人,特别会看客人眼色,人一来,问了几句就知道人家想坐哪,想吃什么。”   今天在大堂里帮了一个下午,从他那儿过的客人,比其他桌都省事。   因为人家想吃什么,喜欢什么口味,全打听出来了,跟伙计一交代,再推荐几道菜,下单很快。   “那行,只要能做就好。”   姜宁呼出一口气,“你可别因为方叔跟我们一块来的,你就这么说啊。”   “可不能这样,就事论事,老方就是能做。”   田掌柜低头接着算账,“东家,我要是说假话哄你开心的人,那你也不会选我做掌柜了。”   姜宁失笑,“也是这么回事,但该问的还是得问。”   “方叔还挺乐意有事做的,待在县衙里,每日也做不了什么事,家里还有我阿娘和春娘,什么活都能揽了。”   那小片菜地、几棵果树、一个葡萄架,完全没有方叔施展的地方。   几个人每天在家里,这些活都得抢着做。   “那他来,我们俩还能搭个伴,不然酒楼里全都是年轻伙计,闲聊的人都没有。”   “成啊,那明天我可就把人叫来了。”   姜宁说完,朝外看了眼。   时辰好像差不多,这边也收拾完了,就等着最后一桌客人吃完,然后再把碗筷洗了就成。   姜宁撑着膝盖站起来,动了动腿脚,“田叔,我先——”   “县令?”   “卫县令?”   “……怎么来这里了?”   “傻不傻,当然是来接东家的,忘了人家是一家的。”   卫长昀跨进酒楼,朝其他人点头示意,便径直走到姜宁旁边,“忙完了吗?”   他一身常服,要不是惠安县太小,又在之前破了李家的案子,也难看出就是县令。   能认出来,主要是脸太熟了。   姜宁哎了声,朝他伸手,“扶一下扶一下,我腿有点麻了。”   卫长昀无声叹息,上前握住他手,“又扭着坐了?”   姜宁不好意思朝他笑笑,“刚才跟田叔说话,没注意到,就一小会,不影响的。”   卫长昀问:“歇会儿再走还是这会儿走?”   耳边听到小声议论,还有不带恶意的低笑,姜宁只觉得不好意思,半点没觉得冒犯。   丢死人了。   他在酒楼的同事眼里,可是靠谱又严肃的人设。   就这一会儿,全破碎了。   “别破碎了,迟早会知道。”卫长昀压着声音,“家里留了菜,回去我们一起吃?”   姜宁:“你才从县衙过来啊?”   卫长昀拉着他往外走,“没有,去了一户人家,说是家里东西被盗,查看一下。”   姜宁哦了声,感觉腿好了不少,“那回家。”   说完扯着人往外走,“我们走了啊,大家收拾完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见!”   可丢不起这个人了。 第292章   “今天你说的案子是怎么回事,有人家的东西被偷了吗?”   姜宁趴在床上,扭过头去看卫长昀,眨巴眨巴眼,“手往上点,肩膀酸着呢。”   卫长昀低笑出声,手往他肩膀处摸索去,指腹在关键处按着。   “明天什么时候去酒楼?”   姜宁努努嘴,闭着眼睛哼唧,“看情况,但也不能太晚去,好歹才开业,我得做一个表率。”   “哎,案子得保密啊。”   “不用保密,因为已经破了,是家贼难防。”   卫长昀摊开手,用手掌根给他按着肩,“在外跟人赌输了钱,所以偷摸拿家里的东西去当,当完了再还赌债。”   赌鬼。   这可千万不能碰,但凡碰赌的,肯定戒不了。   “十赌九输,但有瘾的人听不进去的,还总是想着能翻盘,从人家赌场、庄家那儿赢更多的钱。”   姜宁歪了歪头,“那最后怎么办的?人抓回县衙了吗?”   卫长昀给他揉肩的动作顿住,“没有。”   姜宁啊了声,惊讶问:“为什么?舍不得啊。”   “但人都成这样了,留着有什么用,还不如一块叉烧,阿猫阿狗的。”   提到阿猫阿狗,姜宁努努嘴,有点儿想板栗和毛栗了。   不过跟着来这边也受罪,还不如待在黔州,自在一点。   况且有三叔三婶照顾,怎么都不会差的。   “人难免会被感情蒙蔽、牵绊,不过选择了纵容,那后果也要有勇气承担。”   卫长昀手往下,给他按腰和腿,“幼安今天没看到我们,闹了会。”   姜宁像块年糕似的摊开,任由卫长昀揉捏。   听到这话,心里酸起来,“才陪了他半年多,又要忙起来,等长大了跟我们不亲也是正常的。”   哪有什么不亲,会亲近的。   他们在尽力挪出时间陪孩子,只要有空都会亲自带,除非是回来比较晚,或者是第二天有事,才会把孩子交给春娘和朱红。   “不会的。”   卫长昀收了手,起身去一旁把屋里的灯灭了,才回到床边,把床头的灯吹熄。   “就有点担心。”   卫长昀刚躺下,姜宁就侧身靠了过去,抱着他腰,“要是孩子跟我生分,我会很难过的。”   “放心,不会有这种可能。”卫长昀顺着他的背,“他会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你是和他血脉相连的人,是那个把他带到世上来的人,更是会为他付出一切的人。”   “宁宁,你是用命把他带到世上来的。”   姜宁呼吸一促,掀起眼看他,“长昀……”   卫长昀神色严肃,甚至带了一点不满,“他是我们的孩子,只会像我们。”   姜宁嗯了声,埋头在他胸前蹭了蹭。   其实也不是真担心,就是有一瞬间情绪上来了,多少控制不住。   大概真是秋天到了,所以才会这么伤春悲秋的。   “这一阵天是真凉快下来,夜里偶尔还会觉得凉飕飕的。”姜宁抱着他,转移话题,“不过这么抱着,倒是不会热了。”   之前两个人挨着就一身汗,更别提其他时候。   要不是家里有一口井,夜里洗个澡都费事。   “喜欢抱着?”   “嗯。”   姜宁嬉笑一声,笑得露出两颗尖牙看他。   跟喜欢的人想要贴贴,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卫长昀在他背后轻抚的动作停下,“明天可以晚点去酒楼?或者什么时候有空?”   姜宁噫了声,好奇问:“怎么,想要约我啊?”   卫长昀笑着点头,“这几天的天气比较好,想一家人到附近走走,可以外宿一晚。”   “不过得先看你的时间,我才好跟马县丞交代县衙的事。”   到惠安县也有半年了,却连城外都没有怎么去过。   去的两回要么是修河坝,要么就是处理村里不配合的事。   一大家子人跟着他们到惠安县来,几千里奔波,又因为住在县衙,始终不如从前方便,日子都显得无趣了许多。   “我算算日子。”姜宁听完眼睛一亮,“要不月底吧,正好天气会更凉快,穿衣也方便些,不用担心天热天凉要多备点衣服。”   “不过去哪呢?你有地方了?”   卫长昀嗯了声,“城外二十里的地方有一处山清水秀的庄子,听闻是果农修建的,为了能守住果园,免得被人偷走。”   “后来因为城内有人去附近玩,遇到大雨借宿,这才发现了机会,又多扩建了几间屋,还修了池子、鱼塘,不是果树成熟的季节,便用来招揽郊游的人。”   姜宁眼睛瞪大,“这不就是农家乐吗?”   早就听闻岭南这边一到周末、休息日就喜欢往乡下地方去的习惯,敢情还真是从古至今就有的。   “……和你提过的,家里情况一样?”   卫长昀问:“还想去吗?”   姜宁点头,“当然想去啊,农家乐,可以现场钓鱼然后烤鱼吃,这样吧,那天我们弄烧烤好了。”   从来到惠安县,烧烤就做了一回。   就是李家的案子破了后,请县衙上下一块吃的那次。   其他时候,家里的菜大多还是家常菜为主,不过得益于惠安县的河鲜、海鲜都比较丰富,所以——   什么虾、鱼还有螃蟹,也做了不少回。   尤其是拿新鲜的虾做虾滑,再配上粉丝蒜蓉,下面垫几片蔬菜,要是想吃豆腐,也能放几块。   用砂锅煲熟,又好吃又下饭,一口下去,鲜得唇齿留香。   其他的蒸菜在外面尝完回家后自己研究了,照着做了几回,倒也有八分像样。   另外两分就是,姜宁对着一些海鲜跟河鲜,实在是做不到完全白灼,支持原汁原味。   用豉油和蒜蓉来调味,已经是最后的底线了。   真的白灼,他尝着就是会觉得腥。   口味这个事儿,还真改不了。   尤其自己还会做饭,那更没办法入乡随俗了。   “那等你安排好酒楼的事,再跟大家说。”   卫长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已经在琢磨到时候吃什么,不由笑起来,“吃烧烤也好,还是你想吃火锅都可以,提前备好拿到那边去,两天一晚,都可以吃。”   这个天气,还不用担心这些底料变质。   其他的蔬菜、肉类,在那边都能买到,不用带过去。   “别提火锅了,我这回去找的工匠不行,原本想给店里弄一个铜锅的,结果打错了!”   姜宁想到这个事,突然一下支棱起来,脑袋磕在卫长昀下巴,两人都是嘶的一声。   卫长昀往后仰去,拿手捂了一下。   姜宁捂着额头,低头又去看卫长昀,“磕到哪里了?不会磕到你牙齿,咬到舌头了吧?”   上手拉开他的手腕,扒拉开他嘴唇,“有磕到吗?”   卫长昀被他这么扒拉,完全说不清话,只能一边给他揉脑袋,一边扯开他的手。   “……只是咬到一下,还好。”   姜宁不好意思地笑笑,干脆趴在他身上,两条腿就放在他中间,“真的不疼?”   卫长昀挑起眉梢,盯着他看了看,忽然皱眉,“有点疼。”   姜宁怔了怔,不太清楚他是装的还是真的。   撇撇嘴,低头凑上去,对着嘴唇吹了吹,“吹吹就不疼了,刚才看没流血,是还咬到哪里了?我——唔!”   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后颈的手往下一压,唇上被咬了一口。   “是不疼了。”卫长昀捏捏他后颈,“再亲一会儿,应该就能痊愈。”   姜宁脸颊一下烧起来,对卫长昀突如其来的逗弄半点经受不住。   “你——”   卫长昀吃准了他在这种时候反应不过来,手又捏了捏,“好像长高了。”   姜宁啊了声,没等他想出来这话的前后关联,又听卫长昀开口。   “我是觉得这会儿抱着你,腿的位置不一样。”卫长昀看似认真,然而已经屈起一条腿,把人完全圈在怀里。   “明天多久去酒楼?”   姜宁眼睛瞪大,飞快往旁边滚去,连被子都一块扯走。   “我好累。”   卫长昀只是逗他,倒不至于真这么欺负他。   侧过身,手上没怎么用力地扯了扯被子,“天气凉,被子都被你裹走了,我盖什么?”   “……柜子里还有,自己拿。”姜宁瞪他,“又不是只有一床被子,我明天让人再打十床。”   卫长昀:“……”   “那我去拿。”   说着佯装要起身,还没起来呢,手腕就被握住,不由发出一声轻笑。   姜宁皱皱鼻子,觉得卫长昀可无聊了。   被子一掀开,又主动回到人怀里,“烦不烦呢,这么闹,明天还早不早起了?”   “心里舒服了?”卫长昀问:“明天把幼安抱回房里来,我下午应该无事。”   姜宁嗯了声,打着哈欠,“或者抱到酒楼去也可以,我不进后厨,应该还能抽空跟你们俩玩会儿,正好——”   “哎,要不明天你和阿娘他们都到酒楼来了,小小和小宝也下学,尝尝新味道。”   卫长昀听完,想了想,“正常点单?”   姜宁点头,“那是当然了。”   身为县令,也不能吃白食。   自家的也不行。   卫长昀失笑,摸摸他的背,这回是真不闹了,哄着人睡觉休息。   希望今晚是一个好梦。   不过,大概率会是的,毕竟一切都好。 第293章   翌日,酉时左右,卫长昀先到了酒楼,跟着朱红他们才来。   朱红到过酒楼,而且在开业前还帮着打理了不少事。   对店里比其他人熟悉,不过之前来的时候,这屋子还没收拾成这样。   “原来这间房是留着做这个的,之前让收拾出来,我还在想拿来做什么,雅间也不像。”   朱红走进房间里,才发现收拾成了饭厅的模样。   姜宁擦着手进来,发现卫长昀不在,兄妹两个也不在,只有春娘和朱红在,幼安坐在婴儿车里,正在玩木球和拨浪鼓。   “后来才收拾的,想着大家总在大堂吃饭一个是客人看了不大好,另一个是大家也不怎么自在。”   姜宁点了点凳子,“平时伙计们就在这吃,自在还离后厨近,上菜还不用过客人面前。”   春娘拿着碗,正耐心地喂幼安吃饭。   别家小孩吃饭不老实,要哄着才肯吃,幼安这点随了他俩,吃饭特别香,从来不用哄。   “爹爹。”   幼安吃得嘴边糊了一圈饭粒,看上去瓜兮兮的,但挺可爱。   “爹爹忙着呢,你先吃着,一会儿来跟你玩。”   姜宁听他喊爹爹,正从柜子里拿东西,扭头看逗他玩,“我去找你另一个爹去了。”   朱红在一旁听到,嗔怪看他一眼,嫌他没个正形。   多大人了,在孩子面前也不收敛一点。   姜宁无辜地笑笑,把放在柜子里的辣椒拿出来,“想也知道他们在哪,不是在大堂,就是在后院。”   这一家子,个个都是操心命。   眼里和手里绝对都有活。   果然,去大堂看到了下学的兄妹俩,领着小桃和陆拙在帮忙上菜,还像模像样的。   “哎,东家,这他们这么熟练,可是——”   田掌柜悄声道:“事情都被他们干了,其他伙计心里可发愁,生怕做不好,之后你把他们给开了。”   姜宁一听开了两个字,没忍住乐了起来。   他跟卫长昀说话说习惯了,而且之前跟赵秋、顾苗他们也这么说话,这么多年也没改过来。   属于是,走哪儿影响到哪。   “哪会啊。”   姜宁看了眼柜台的账面,“雁归和潮平打小跟着我们做生意,从食肆到酒楼都跟着,早早就学会了,小桃和陆拙他俩后来在揽月楼也帮了不少忙,会一点。”   田掌柜啧啧一声,“可这不是会一点,是精通得很。”   “往后店里缺人手了,直接来都能干。”   姜宁知道他是在说笑,附和道:“那行啊,照样开工钱就行,别的——”   “我还能让长昀给你端茶上菜,后厨里顶替厨子好些天。”   正好掀开帘子的张大厨,话到嘴边说不下去,站在那儿杵着。   “东家,你要顶替我?”   “……什么跟什么?”   “那我刚才咋听到这话呢,我这两天可没闲着,忙着呢。”   “……对,我要顶替你,自己掌勺了。”   “为啥啊?”   “因为你今早进厨房的时候,右脚先进的门。”   “啊?”   “左边财,右边霉,不吉利。”   姜宁抛下忍着笑的田掌柜,还有一脸震惊的张大厨,径直去了后院,寻另外一个随时想上位的人了。   -   不得不说,房子的隔音不错。   姜宁到后院时,前边大堂的声音就弱了下去,几乎只能听到大声说话的动静。   不用花多少心思,就看到了拿了张小凳子坐着的卫长昀。   手边一个筐,放着刚剥好的豆子。   姜宁放轻脚步靠去,手刚碰到卫长昀肩膀,就被发现。   “身上的味道,很明显。”   卫长昀回头,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笑意。   姜宁疑惑低头,在自己身上嗅了嗅,“闻着什么都没有啊,不过好像有股米饭的香味。”   还挺下饭的。   卫长昀把手里最后一点豆子剥完,然后回过神,“是平时熏衣服用的木香。”   衣服上都是,不会重,更不会呛人,但很特别。   姜宁不信地低头,又闻了闻。   隐隐约约的,好像真闻到了一点。   “还得是秋哥儿,以为他忙酒楼的事无心搞这些,现在可是有空了。”   姜宁道:“信寄出去了,不知道多久能收到,要是年前的话,还能回信的时候捎一些年货过去。”   赵秋家、顾苗家、谢蕴家……   还有李平峥、齐时信,以及离他们比较近的温安臣、聂丛文。   小河村那儿也得捎一些东西回去。   “那得寻去金陵和黔州、宁远县三地的商队,不然你这东西,可一点都不好捎过去。”   卫长昀拉着他的手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碎屑,“但是该备一些。”   姜宁抬手,随意帮他拍了拍,“还有两个月呢,再看。”   不过怎么又只剩下两个多月了,这又一年过去,他俩前后脚得长大一岁。   “别琢磨了,你儿子找你呢。”   姜宁敛下心思,心想岭南的日子还挺好的,每日除了家和酒楼,深秋过后,回家路上,跟谁都能唠两句。   “什么?”卫长昀低头摘掉衣服上的枝叶。   “春娘喂他吃东西,他在那里——”   姜宁本来想说爹爹、爹爹地喊,忽然脑子一抽,“他在那儿阿巴阿巴的,不知道是在喊我们俩还是在说别的什么。”   卫长昀:“……”   “走吧。”   姜宁挠挠头,跟了上去,“开个玩笑嘛,那阿巴阿巴本来就是喊我们的意思。”   卫长昀无奈摇头,又觉得姜宁这样挺可爱。   阿巴阿巴?   这是哪儿来的语言。   -   从酒楼回到家,夜已经深了。   不是吃到这个时辰,是一家操心命,吃完后在酒楼里忙前忙后,等收拾得差不多,才不得不回家。   分了两辆马车坐,一辆是春娘和朱红带着幼安、小桃,另外一辆是姜宁和卫长昀领着兄妹俩。   方叔和陆拙驾车,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往县衙回。   “二哥,宁哥哥,我刚才表现得怎么样?夫子可是说了,我悟性高,而且教乐理的先生说我天赋好。”   卫小小如今已经是个亭亭少女,眉眼也长开了一些。   尽管还是稚嫩的模样,却能窥见几年后的漂亮。   “你乐理天赋好和在酒楼里干活有什么关系?你日后又不会在酒楼里弹琵琶、拉二胡。”   卫小宝唱反调道:“还得是我,人家先生说了,得强身健体,要习武才能做君子,我都能拉弓了。”   “那我还能射箭呢。”卫小小不甘示弱,“再等明年开春,我还能学骑马。”   卫小宝立即接上,“我现在就会骑了。”   卫小小:“那你骑一个给我看看?二哥和宁哥哥就在这里,说谎的人鼻子会变长。”   卫小宝:“……我骑的小马驹不行!”   ……   姜宁稍稍揉了一下耳朵,掀起眼皮去看卫长昀,见他一脸无奈,却又仔细的样子,唇边不自觉牵开笑。   他好像能理解卫长昀的眼神。   和他不一样,卫长昀第一次见到兄妹俩的时候,他们才那么一点大,然后慢慢地长大,变成今天这样。   像树苗似的一点点抽条。   “小马驹可以,乐理天赋高也可以。”   姜宁打断兄妹俩无意义的小学生争执,“等到这个月十六,我们去城外的农庄住两天,骑马、练琴都可以。”   “要买一匹马在家里吗?”卫长昀问道:“还是先买一把琵琶?”   卫小小、卫小宝:“……”   “不用!”   姜宁挑了挑眉,“真的不用吗?错过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等到下回想买,可就不是现在这样,要有条件的。”   卫长昀赞同地点点头。   “不用!”   兄妹俩异口同声道:“等我们再熟练一点,不要浪费。”   他俩对视一眼,没再说话。   小孩子是这样的,好哄得很,其实也好骗得很。   只要套路深,没什么事拿不下来。   回到家里,方叔和陆拙牵了马车去安顿,春娘和朱红回房,小桃跟着兄妹俩后面。   卫长昀抱着睡熟了的孩子,手托在他后颈,等人都走了,才跟姜宁一块往房间走。   “刚才逗他们俩做什么?有上进心是好事。”   姜宁伸手给孩子拉了一下外面包着的毯子,担心他晚上着凉   别的不说,夜里的温度还是比较低。   又刮风,很容易受寒。   “在私塾里上了两个月的书,其他的事情我不过问,但是在这件事上必须要先说定。”   卫长昀道:“玩闹、吵架、闹脾气都可以,但不能撒谎。”   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   哪怕是跟亲近的人吵架、争执,也不该绷着脸去说这个事。   更别说,在亲近的人身边,那就更应该说实话了。   姜宁一听,立即知道他脑子在想什么,不免得低笑,又忍着笑意轻轻碰了碰他胳膊。   “卫长昀,我发现了啊,你这人还真是,不管过了多久,在这件事上是半点都不会变。”   是非对错,是半点都不允许被拿来当玩笑。   真是……   原则清晰。   “他们还小,不一定能分辨得清楚。”卫长昀明白姜宁话里的调侃,更知道他不会认为自己太过一本正经。   这一句姜宁赞同,“是还年纪小,我都担心私塾里其他人年长,他们会不会融入不了。”   不过事实是,不但融入,还吃得很开。   姜宁瞥眼不远处的房门,背着手先一步往前走,“到家了,卫县令可别板着脸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你抓回来的呢。”   卫长昀跟上去,推开房门时问:“我能抓吗?”   姜宁答得自然,“不是已经给你抓了吗?”   说着,回头看他,眨了眨眼睛,“不然,我可不在这。” 第294章   十月份的中旬,岭南一带的天气便转入秋天的凉爽,尤其是出点太阳的时候,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特别像小时候在院子里,躺在靠椅里、拿着一把扇子,微风吹过,等太阳下山。   姜宁从前还不觉得这样的日子好,现在可算是明白,为什么从古至今的文人墨客、忠臣良将最后的归隐,都是归园田居。   是真自在、自由啊。   安排好县衙和酒楼的事,姜宁和卫长昀领着一家子,还带了不少调料、炊具,驾上马车便朝着城外的农庄去。   为了多带一些东西,而且还比预想的多住一天,所以特地多去牵了一辆马车。   “马、马!”   “车车!”   姜宁正低头看话本,一脸醉心其中无法自拔的表情。   忽地听到这两声,诧异地睁大眼,扭头去看卫长昀怀里的幼安,眼里立即蓄上笑意。   卫长昀勾着孩子的手指玩,挠挠他的手心。   抬头时,和姜宁眼神对上,不由笑起来,“这一两个月,他会的词越来越多。”   “你是不是偷摸着教他了?”姜宁放下话本,擦擦手才去捏他的脸,“什么马马,还以为你叫妈妈呢。”   “还有,是车车,不是拆拆……”   口齿不清,一天到晚就张着一张小嘴叭叭叭的。   怪喜欢说话。   “拆拆……”   “不是拆拆,跟我念,车。”   幼安咧开嘴,露出一口没几颗的牙。   两条短胳膊拍了拍,打在卫长昀手臂上,笑得格外开心,“爹爹!”   姜宁:“……”   怎么有种被孩子戏弄了的既视感。   “爹爹!”   幼安回头看卫长昀,“吃饭!”   “就知道吃,你是小猪猪啊。”姜宁低头,用鼻尖蹭蹭他脸颊,“睡了醒,醒了吃,吃了又睡,是谁家的小猪啊。”   姜宁声音放软许多,捏捏他的手,又揉揉他肚子,说着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   卫长昀的目光在他和孩子身上流连,来回几次后,便一直落在他身上。   直到被姜宁察觉。   姜宁掀起眼,“一直看我做什么,我可不是小孩,是在逗小孩。”   卫长昀低笑一声,思考片刻,“看你刚才的样子,好像能想象得到你小时候的模样。”   姜宁哎了声,“我小时候可乖了,十里八村就是我最听话,在家里完全是底层存在。”   “你都不知道我哥我姐的性子,特别喜欢让我跑腿,每次假期回来,就拿一块钱五块钱打发我,给他们端茶送水,去小卖部买冰棒,去村口的快递站拿快递——”   他的话音顿了顿,忽地愣了一下。   好久远的日子,怎么仿佛上辈子似的。   不过如果按照时间来算,应该不知道是下面几辈子了。   卫长昀自然接上他的话,“快递是什么?”   姜宁收回心绪,道:“就是你在一个平台买东西,通过一种信息对方在千里之外也可以接收,然后你付钱,对方通过快递把东西送来,你收了快递对方就可以拿到钱。”   解释起来好复杂,但意思好像是这么个意思。   “很方便吗?”卫长昀好奇问:“那就不用商队运送东西了。”   姜宁摆手,“不是啊,快递也像是商队,也要收钱的,但更像是镖局,就押镖的人。”   商队是一路上自己还会卖货,走到哪儿把生意做到哪。   解释了一通,姜宁狐疑地眯起眼,打量起卫长昀,“你又想要改革县衙的公务规矩了?”   卫长昀哑然,随即摇头,“不是。”   “是在想,怎么让商队、信差都能提高效率,还不会太累。”   “再等等。”姜宁对着他道:“说好了等王子书考进工部,我就告诉他怎么修路搭桥,还有一些不知道过程但晓得原理的建筑设计图,指不定以后真能坐上火车,运河乘船。”   卫长昀听完笑起来,“为什么不告诉我?”   姜宁啧啧两声,故意道:“我们都是被外放的人,就算有这个能耐,那也没这个人力和物力。”   开玩笑,要没有国库支持,他那点家当,都不够挖条一里的河道。   “看来,姜老板——”   “今天放假,不谈公事。”   姜宁伸手捂住卫长昀的嘴,“比起这个,我想一会儿弄个别的东西吃,你尝尝?”   卫长昀眨眼,代表点头。   姜宁松了手,重新去玩自家儿子,“等到了地方你就知道,我还是第一次做,要是做砸了,就当——”   “没做过。”   卫长昀忍俊不禁,被他逗笑,“毁尸灭迹?”   “对,你是帮凶。”姜宁故作凶狠地威胁,“必须要处理干净,不留下一丝一毫的证据。”   不然,岂不是有辱他的手艺。   开玩笑,他可是凭着一手虽然非原创但是在改良下,畅销各地的厨子。   卫长昀勉为其难,“第一次干这事,怕手脚不够麻利。”   姜宁伸手拧他一下,“你还来劲了?”   “烦不烦人。”   卫长昀看他别开脸时,耳尖微红,嘴角的弧度更明显。   -   从城里出发到农庄,前后不过一个多时辰。   马车驶进庄内,早等在那儿的农庄主人连忙上前接他们,生怕有一点儿怠慢贵客。   别人家来,那都是趁着九月天气更好的时候,到这边来躲阴凉。   每到这个季节,农忙时候过去了,果树、作物都已经收割结束,其实没多少人愿意来。   往年来的,都是为了体验体验亲自摘蔬果、钓鱼的乐趣。   “卫大人、姜老板,一路辛苦了,赶紧进去歇着吧,这些东西我们来就好。”   农庄主人笑着道:“热水和茶都备好的。”   卫长昀抱着孩子,闻言看向对方,“有劳你在这里等候,不过我们是来这里住两宿,换个地方偷会儿懒,就不用管我们了,你回家去,过两天我们走时再来检查东西。”   “哪里的话,您二位在这儿,东西还能坏了、丢了吗?”农庄主人也识趣,“那我帮着把东西搬进去,一会儿就走。”   姜宁从马车里出来,一边下车一边道:“叔,你太客气了,我们就是来玩的,用不着这么紧张。”   手里一把扇子打开,掩在嘴边,“你要一直小心翼翼的,还怪不自在。”   农庄主人哎了声,“明白明白,那东西给你放后院了。”   姜宁先是一愣,才反应过来,“三只鸡,两只鸭,还有排骨和五花肉给我备好了的啊。”   “备好了的,肉是今早杀的,直接送过来,鸡鸭都还是活的,全给你拴在后面的院子。”   “成,麻烦老板了。”   “不麻烦不麻烦,这不是给钱了,我就得好好做。”   “鱼的话,我们在鱼塘里自己钓是吗?有没有什么数量限制?”   “别太过分,您这儿有十个人,那就十条鱼都行。”   姜宁一听,挑了挑眉。   不错啊这个老板,还挺会做生意的。   这么大片鱼塘,就算是给城里酒楼供货,可人家不缺这点鱼,也有自己的供货源。   到了这个季节,哪怕是来收,其实也收不完。   给来这里的客人,按照人头一人一条来算,怎么着都亏不了。   “行,别的东西,我看你这附近的菜地里都有,没有的我们自己也带了,你帮个忙搬完东西,就回家去吧。”   “好嘞。”   姜宁和人家说了半天话,这边东西已经陆陆续续搬得差不多,马车都牵去一边安置。   卫长昀瞥了眼已经撒腿往后面菜地去的兄妹俩,见姜宁过来,“和人家说什么?”   “聊点生意上的事。”姜宁眼睛都不眨地编了句,其实也不全是编,怎么就不算生意了呢。   “打算跟人合伙?”卫长昀看破不说破,顺着往下说。   姜宁含含糊糊地嗯了声,“不完全是,反正就是一点点儿生意上的事。”   卫长昀不戳穿他,点头道:“那先去看看房间,今晚要住进去,怎么都得收拾干净。”   一旁路过的春娘听他们要去收拾房间,立即走过来,“把孩子给我吧,你们也能腾出手去收拾。”   朱红看他们把被褥搬进屋子里,“我跟春娘换着抱,剩下一个有手收拾屋子,你们俩要弄什么东西,那也方便。”   好在庄子位置偏僻,却地方宽敞。   不管是房间还是院子,都收拾得挺干净,就少了点人住。   人气少了,就会看着有些杂乱。   “那我们先去收拾。”姜宁拉了拉卫长昀,“走了,搬东西去,别琢磨我跟人聊什么。”   “后院有鸡有鸭,应该不是做白切鸡或者——”卫长昀任他拉着自己,语调拉长,“我记得在金陵时,有一种鸭子的做法叫烤鸭——”   “嘘!”   姜宁拽了拽他,低声道:“说好了保密的!”   卫长昀点到为止,“所以你拿的蜂蜜是这个作用?可这里没有炉子,你打算怎么烤?”   姜宁哼了声,“山人自有妙计,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卫长昀趁着他这会儿没防备,接着问:“那鸡的话是用来做——”   姜宁下意识就道:“当然是叫花——”   “喂!你怎么套我的话?”   卫长昀疑惑:“花什么?花椒鸡还是花胶鸡?”   姜宁怔住,反应过来后眼里闪过狡黠,松开拉着他的手,径自钻进屋子里。   “不告诉你~!” 第295章   金陵烤鸭的做法,姜宁只是粗粗学了个大概,毕竟人家的秘方,他身为同行也不好多加打听。   好在吃的方面他一向耐得住性子研究,加上这道名菜从小到大不知道听过多少回。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逢年过节,尤其是村里办酒席,烤鸭也是熟客了。   姜宁蹲在盆边上,小心翼翼给鸭去毛,担心伤到皮,都没敢让其他人上手,安排他们去做其他的了。   卫长昀在前边把烧烤炉架起来,又帮着搭好桌椅,烧烤摊儿支开了才擦擦手,来这边寻姜宁。   “要不要我一起?”卫长昀在他旁边蹲下,“会成帮倒忙的吗?”   姜宁朝他转过脸,努努嘴,“拔毛可以,但在动手前,先帮忙理一理我的头毛吧。”   又是让人处理鸭子,又是烧水去毛,等会儿还得掏干净鸭膛,往鸭子里吹气,头发都乱了。   挠在脸颊,痒痒的。   手上全是绒毛,还有味道。   哪怕不洁癖,但一点儿都不想拿这个手去碰脸。   卫长昀不知道被他那句话逗笑,笑得不轻,努力绷住笑容,“好,不过一会儿拔完毛,还要做什么?”   姜宁瞪他一眼,觉得他可烦人了。   卫长昀赔罪地笑笑,等着他回答。   “多着呢,这鸭子晚上能吃上就不错。”   姜宁摸了摸鸭脖子,“一会儿还要把肚子掏干净,而且不能破开,只能一点点拿细钩来掏,然后往里边吹气,用水果堵上,再在外面刷一层糖水。”   卫长昀好奇问:“为什么要刷糖水?上色?”   姜宁脸颊被卫长昀用手扶着,蹭了蹭他手,“嗯,这样烤出来的鸭皮有糖色,而且皮会特别脆。”   “晾两个时辰,挂进炉子的时候,还得再刷一回才行。”   “要晾两个时辰?”卫长昀诧异,“那不是把水分都晾干了?”   姜宁想了一下,好像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可能就是要把水分风干一些,然后让糖水完全浸到鸭肉里,这样烤出来才好吃吧。”   “不然烤的时候一直往外渗水,那不就软趴趴的,或者是糖水就被冲走了,反正那样肉感觉会更柴。”   先风干,而且外面的糖水能够渗进入,相当于是有一层壳。   因为糖干了,就是会有一层壳的。   “好像能理解。”卫长昀扶着他脸,把他把脸上头发拨开,又捻走贴着的绒毛,“怎么像猫一样?”   姜宁心无波澜,“你之前还说我像狗呢。”   卫长昀回忆了下,好像真这么说过。   低咳一声,擦擦手后挽起袖子加入拔毛工作。   姜宁打一下他手背,“轻点,这拔毛得慢慢来,不然皮坏了就不好看,而且——”   “热水得这么顺着浇,到时候去毛就可以这么顺着拔。”   “要往肚子里塞东西吗?”   “不用,用果木堵住就好,一会儿就从这里掏。”   果木他都准备好了,就是平时果农修剪枝丫时候,打下来的那些树枝,正好可以当柴来烧。   姜宁拍拍肥肥的鸭子,“你可争点气,要是能成,回头在酒楼里也弄上这个菜。”   烤鸭嘛,搭点配菜,一道大菜就有了。   “鸭子可听不懂。”卫长昀笑了一声,“要不跟我说?”   姜宁瞥他一眼,“和你说有用吗?”   卫长昀煞有介事地点头,“当然有,我可以和你一块去毛、烤鸭子,还能——”   “调整糖水的比例。”   姜宁哭笑不得,发现卫长昀一本正经说笑话时,是真的好笑。   “是,有劳卫县令跟我一块研究新菜。”   “哎哎哎,别那么拔毛,伤皮!”   “手误。”   ……   朱红正把带来的毯子放地上,再把做的儿童车给拿出来,听到后面的声音,探头看了看。   “这俩孩子是在弄什么?弄个鸭子跟打架似的。”   春娘抱着幼安出来,放到儿童车里,让他自个在院子里玩,“宁哥儿和长昀难得休息,玩就玩吧。”   “哎,算算他俩都还是二十来岁的年纪。”朱红弯腰逗幼安,“是不是啊,宝宝。”   春娘忍俊不禁,“你和他们也差不多,日子好过了,管那么多呢。”   朱红笑着点头,“谁说不是呢。”   这边刚说完话,那边正在帮着串串、切菜的方叔和陆拙,就被不知道去哪玩了一趟回来的兄妹俩拉着评理。   “方伯伯,你评评理,我说的才是对的,哥哥说的是错的!”卫小小手里拿着一把东西,“钓鱼就是用这个!”   卫小宝立即反驳,“才不是,钓鱼要用这个才行,人家才肯咬饵!”   “你那个是小虾,小虾怎么可能钓的上来鱼!要用这种蚯蚓,鱼一闻到立即就会来吃了。”卫小小摊开手心,泥巴里有蚯蚓在爬。   方叔连忙抬起胳膊拦住他们,“哎哎哎,这里都是一会儿要吃的,别掉在菜里了。”   卫小小、卫小宝:“方伯伯,那你说我们谁才是对的!”   旁边陆拙拿着签子串串,埋头一言不发,生怕被卷入战局。   果然,老人说双胞胎脾气不合,天生就是又默契又喜欢跟对方吵架是对的。   方叔:“……”   “其实钓鱼的饵,这两样都可以。”   “可是我的比较好钓上来!”   “这个东西——”   “陆拙哥,你说呢?我说的对不对?”   陆拙手一抖,差点被竹签扎到手指,“其实方叔说得对,钓鱼用蚯蚓和小虾都可以钓上来,万一有的鱼喜欢吃蚯蚓,有的鱼就偏偏喜欢吃虾呢。”   卫小小盯着自己手里的蚯蚓看了看,撇嘴。   卫小宝也看了看手里的小虾,倒是没撇嘴,直接塞给卫小小了,“给你了,两个都可以钓上来,我不跟你争。”   卫小小哼了声,“我也没有和你争,你才不要让着我,等会儿二哥他们弄好鸭子,去钓鱼的时候就知道哪一个钓上来多了。”   “脏死了,你去拿个盒子装起来,我们洗手过来做事了。”   卫小宝哦了声,老老实实去找东西装鱼饵。   去拿东西的时候,被姜宁和卫长昀看到,随口问了一句他刚才在说什么,吵吵嚷嚷的。   卫小宝立即说没什么,他俩在和平交流。   姜宁拧眉,盯着他拿了东西出去,扭头跟卫长昀说:“你觉不觉得,我俩说话的方式,好像影响到家里人了。”   卫长昀沉吟片刻,“不打紧,写文章还记得怎么写就行。”   “他俩刚才在争什么?钓鱼?”姜宁看着快要拔完的毛,胳膊都要抬不起来,“他俩太小,要去钓鱼,一会儿你陪着去钓吧。”   卫长昀问:“你呢?”   姜宁笑起来,“我坐在旁边看啊。”   钓鱼是钓不动了,不过可以看别人钓鱼。   -   “这个鸭子,就这么挂着吗?有一点像风干的肉。”   “闻着还挺香的,有点甜。”   “一会儿要用这些木头烤出来,肯定好吃。”   “但是我有一个问题,为什么这只鸭子看起来圆鼓鼓的,而且皮看上去很光滑?”   “烤鸭,还挺像金陵那会儿店里卖的。”   一群人,人手一串烤肉,边吃边打量着姜宁正在刷第二遍的鸭子,问题不断,比上课还多。   姜宁拿着刷子,一边刷一边解释。   其实心里也没底,琢磨着要是翻车了怎么处理食材。   这么大一只鸭子,直接扔了有点浪费。   就是不知道狗能不能吃鸭肉,鸡肉好像不能吃。   卫长昀手里拿着串,横着递到他嘴边,“当心手,别被钩子刮到。”   姜宁咬一口串,含糊不清应了声,“嗯,那个你吃得差不多,帮我把炉子生起来,我要挂上去了。”   卫长昀等他就着自己的手吃完,才拍拍手,过去给他生火。   其实火是生了的,但没那么大,得添柴让火烧旺一点。   “宁哥哥,鸭子要烤多久啊?”卫小小好奇问:“看起来好好吃,跟之前在金陵吃的一样。”   姜宁听完乐了,这可比什么好吃不好吃的评价高多了。   他现在就是得先做得和别人一样,以后再根据当地口味调整。   “得大半个时辰。”姜宁刷完糖水,手一伸,就有人把碗接走。   空出来的两只手,轻轻在鸭子上拍了拍,“我们一起争点气好吗?”   一家人被姜宁逗笑,纷纷转头。   姜宁把鸭子挂好,看卫长昀生火,放心地走到烧烤摊边,坐下来接着吃。   “爹爹,吃、吃、肉、若!”   姜宁才往嘴里塞了一串鸡爪,衣服就被小家伙揪住。   一转头,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直勾勾看他。   姜宁噎了一下,差点就心软了。   “不可以。”卫长昀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直接“拆散”父子俩,“这个太辣、太硬,你吃不了。”   姜宁抬起头,“他好像听不懂。”   卫长昀端起一边的碗,“听得懂,所以找你不找我。”   “张嘴,给你做了鱼肉粥,吃这个。”   姜宁咳了声,不忍心再看孩子渴望的眼神,拿着串背过身去,看不见就当做没吃。   卫长昀侧身挡住孩子视线,“等你再长大一点,就可以吃了。”   “但现在不吃饭,就长不大。”   不远处走来的兄妹俩,原本是想问他俩什么时候能去钓鱼,一下停在了原地。   “哥,二哥以前带我们是这样吗?”   “……记不太清了,反正二哥带我们的时候,会读书。”   “什么读书?”   “就哄我们睡觉啊,他说的,一念书,我们俩就跟昏迷似的马上睡着。”   卫小小不太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她才没有呢。   卫小宝一言不发,心想还好他长大了。   姜宁咬着鸡翅尖,憋笑憋得肩膀都在抖。 第296章   “肚子吃得好胀,感觉人都晕了。”   “外面的风吹着好舒服啊,还有瓜可以吃,难怪人家都喜欢有个院子的宅子。”   “秋天连蚊子都少了,比夏天还舒服。”   “烤鸭是不是还在烤着?我怎么闻到香味了。”   烧烤摊支开在一边,太阳还挂在天边,几个人吃饱喝足坐在靠椅里,略显迟钝地看向被夕阳染红的晚霞。   年长的三人有一句没一句聊着。   姜宁挨着卫长昀,正发饭晕。   加上为了烤鸭成功出炉,忙了一下午,这会儿直接靠在卫长昀肩头,捉住他的手指玩。   卫长昀抬手放在他腰后,细细地摩挲着。   兄妹吃完了,精力旺盛,又在一边爬高爬低,只差拿梯子上房顶去打闹。   小桃和陆拙在一旁,非必要时候不出现、不搭腔,生怕殃及池鱼。   “记得提醒我啊,一会儿烤鸭糊了,那丢人就丢大发了。”姜宁小声跟他说话,“我才不要丢人。”   话都放出去了,期待值不低,他是要面子的。   卫长昀偏过头,悄声问:“要是搞砸了怎么办?”   姜宁对他皱皱鼻子,哼了声,“那就说是你做的,你把鸭皮拔坏了,还弄错了糖水。”   卫长昀拖长地应了声,“替你背锅的?”   姜宁笑得一脸无辜,“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什么叫背锅?这叫有难共享。”   卫长昀捏他手一下,“理由这么多。”   姜宁偏过头,不愿意承认自己耍赖,“反正就这样,我现在脆弱得很,不想面对失败。”   卫长昀挑起眉,“怎么了?”   “吃得太撑。”姜宁拉着他的手放在胃那里,“应该明天再做烤鸭的,失策了。”   卫长昀笑得嘴角压不住,“现在才反应过来,是不是有点迟了?”   才吃了一顿烧烤,不到一个时辰再来顿烤鸭,确实容易腻。   但姜宁连酱、配菜都备好,明显是想让大家尝尝新菜,所以忘了这事。   事情倒不重要,就是吃的时候可能尝不出好赖。   “放心,只要是好吃的东西,什么时候吃都会觉得好吃。”卫长昀捏捏他的手,“再说,一个时辰过去,该消耗的都消耗了。”   “烤鸭可以当宵夜吃。”   姜宁努嘴,勉强听进去这个安慰。   其实也还好,选的鸭子不算特别大,对于他们一家八口人来说,每个人能吃两个包的烤鸭肉,再分完那一层酥皮,也多不几口。   “那俩跑得起劲,我跟你保证,半个时辰过后,他俩又得到处寻零嘴吃。”   卫长昀指了指树下拿着树枝挥来挥去,扮演起姜宁跟他们讲过的故事主角。   两个高手一决高下。   姜宁顺着看去,这回不觉得勉强了。   知子莫若父,可不得说这两人是卫长昀手把手带大的呢。   -   一个时辰后。   烤炉旁,姜宁站在卫长昀旁边,看他用湿帕子包住手臂,拿钩子去勾烤炉里的烤鸭。   火光照射下,烤鸭皮上泛着细腻的油光,色泽发亮。   起码看上去挺像样的了,至少卖相没翻车。   卫长昀听他松口气的声音,把烤鸭勾出来后,放到木盘上,脱掉帕子,拿筷子轻轻碰了下鸭皮。   脆的。   姜宁紧张抿了抿唇,“脆的?”   卫长昀点头,“挺脆的。”   姜宁这下放了心,只要鸭皮是脆的,其他不谈,起码肉是烤对了,应该算是成功了吧。   “我在这里把鸭子先片了,你去把酱、配菜拿到前边去,吃完了,大家再消消食,估摸着都想睡了。”   “你听那声音,像是想睡觉的吗?”   姜宁啊了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太紧张,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偏头仔细听了会儿,“还在玩大富翁呢?”   “玩得正起劲,估摸着那俩小的,已经快要被骗完钱了。”卫长昀把他把烤鸭端到厨房灶台,“娘快变成首富了。”   姜宁笑出声,“怎么一点不长记性,之前在家里玩跑得快就是。”   “还有升级,哪里算得过方叔。”   方叔可是以前就在别人家里当管家,现在又在酒楼里做掌柜。   尽管不是账房,但大小账务,还有各种事情可都清楚得很,不然哪干得了这个活。   “多吃两次亏,自己就会长记性了。”卫长昀关好柜子门,“家里浴房晾干得差不多,回去就能用。”   “冬天这边暖和,可还是有几日偏凉,生火的小灶一样连着。”   “我们不怎么怕冷,还是得顾及方叔和阿娘、春娘他们,上了点年纪,总归不能轻易生病。”   姜宁擦干手,拿着刀,“我片鸭了,不跟你聊。”   卫长昀立即应声,拿着东西先去前院。   姜宁呼了口气,捏着刀开始了人生第一回片鸭。   第一刀下去,刀尖才碰着,他就觉得不对劲,皱了皱眉,等片下来拿近了看,又仔细闻了闻。   味道是对的,就是带点果木清香的烤鸭味道,可是——   肉质偏老。   姜宁垂着眼,认认真真把鸭子片完,又把酥脆的鸭皮放到一边,这才端着往前院走。   “婶婶,你们耍赖!”   “不是耍赖,是动脑子,玩游戏当然可以联手啊。”   “啊啊啊,春娘你怎么也跟他们一伙的。”   “我们再来一盘!”   “小桃,你怎么不跟我一伙?”   “我先说好,我真的帮你们了,但是手气好差。”   卫长昀看他们在那儿玩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余光扫见姜宁进来,“先别玩了,一会儿再接着,烤鸭得趁热吃。”   姜宁把鸭肉放到桌上,脸上看不出失败的痕迹,“第一只烤鸭出炉,各位帮忙品鉴品鉴?”   双手合十做出拜托的表情,“提完意见,等回到家里再改进。”   一听烤鸭好了,围在另一张桌上的几人立即围过来。   堂屋里的灯点得亮,光衬得烤鸭色泽更好看。   大家都是从金陵来的,当然吃过烤鸭。   拿过热毛巾擦手,纷纷拿了皮,用鸭肉蘸酱,再配上葱一块裹起来,直接塞到嘴里。   “这个鸭皮好吃,我觉得酥脆得正好。”   “油脂不算腻,鸭子选得挺好的。”   “烤鸭有点老了,是不是火太大了?还是烤的时间比较久?”   “年纪大的人吃容易塞牙。”   “酱好吃!比之前的好吃一点。”   “宁哥哥,鸭皮蘸白糖,这样好吃的,你快吃一点,都要被我哥吃完了。”   卫长昀拿了一片鸭皮,蘸糖后喂到他嘴边,“自己烤的,尝尝?”   姜宁掀起眼看他,咬下鸭皮,“我也觉得这个鸭皮好吃。”   “烤鸭的鸭架,明天拿来炸吃了,啃骨头会好吃点。”   “鸭肉要是剩的不多,就不用要了,这个算不上浪费,可以给附近的狗吃。”   卫长昀道:“要是剩的多,可以弄成手撕鸭肉丝,拿来凉拌。”   “还好这一阵夜里天凉,再用纱布封住口,放到井水里镇住就不会坏。”   姜宁心态挺好的,当厨子的,没做过几道翻车的菜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厨子。   只是一道菜而已,总能做出来的。   大家把鸭皮吃得差不多,鸭肉是真得吃不了太多,算上鸭架还剩了小半只。   卫长昀让他们去玩,自己把菜收了,那井水镇好,擦着手回到前院时,堂屋那儿声音已经小了,估摸着玩累要去睡觉。   左右不见姜宁,正打算回屋里看看,便见朱红走来。   “烤鸭是不是影响到他心情了?”朱红担心问:“兴致勃勃要做新的菜给我们吃,结果——”   “其实那鸭肉也能入口。”   卫长昀宽慰道:“娘你多虑了,这事他不会置气,更不会跟自己过不去,出炉子那会儿他估计就想得差不多。”   “可能是这段时间事情比较多,会累。”   朱红嗯了声,“人不在屋里,来了一趟看孩子睡得熟,不知道从哪翻了一把梯子,上房顶去了。”   卫长昀抬头往上看,“那我去看看,您早点休息。”   “你们俩孩子,平时事情多,但也要注意身体,有什么话该说就说,别闷在心里。”   朱红说完,倒也不啰嗦,“早点休息啊。”   卫长昀答应,目送她回房了,才走到屋檐外,抬头往上看时,看到了坐在屋脊的姜宁。   梯子在旁边,他顺着爬上去。   “今晚有星星吗?”   “月亮比较大,所以不怎么看得到星星。”   姜宁看向他,等他一坐下,人就靠了过去。   用老人的话来讲,就是身上跟没长骨头似的。   卫长昀反手摸了摸他的脸,“月亮也挺好,而且十六的月亮挺圆的,不是常说月圆人圆。”   姜宁蹭蹭他肩膀,“我脑袋是挺圆的。”   卫长昀失笑,觉得姜宁上来可能真就是为了看月亮,不是因为心情不太好。   “说起脑袋圆,还真要注意一下,别给孩子睡得后脑勺扁了。”姜宁认真道:“不是说扁的不好看,是——”   “反正我喜欢圆脑袋。”   卫长昀怔住,然后问:“你喜欢的话,就按照你的来。”   “那当然了,他现在什么都不懂,当然是我说了算。”姜宁哼哼,“就算他懂,那也是我说了算。”   这点“专制”的权力,他还是要守护的。   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好一会儿,都聊起年中险些因为河水上涨,淹了四周村镇的事。   河道和河坝重新修葺的事,趁着月份是枯水期,正紧锣密鼓施工。   大概在年后二三月完成。   “心情好点了?”   卫长昀忽地问:“一只烤鸭,后面还会有很多只成功的。”   姜宁咬着下唇笑,“我自己都觉得别扭,好像是以前之前做什么菜都得心应手,一时失败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实际上,就那一会儿。   后面的话,是杂七杂八的情绪叠一块,才想上来看月亮。   “困了吗?”   “有点。”   “那回屋睡觉,有热水。”   “……幼安一个人在房里,不会喂虫吧。”   “这个季节,虫应该比较少,还放了驱蚊驱虫的香囊。”   卫长昀看他点头,先起身想拉他,忽地被拽了一下,弯腰凑到了姜宁面前。   四目相对,完全不需要说什么话。   他低头吻上姜宁唇角,很轻的一个吻,停留的时间也不长。   只是月色下,心脏跳得怦怦怦的响。 第297章   越接近年底,日子过得越快。   从农庄回去后,他俩谁都闲不了一点,各自手里一堆事得忙,就这么一直忙到了腊月中旬。   期间和金陵、宁远、黔州都有书信往来,信上提及不过近来身边琐碎之事。   洋洋洒洒几页,没什么重点,连猫养得如何都会提一句。   姜宁是喜欢收到这样的信,信上无什么重要之事,也无什么急信,便说明大家都身体康健、无病无灾。   要真有一封急信,那跟半夜响起的急促拍门声有什么区别。   日子,还是过得安安稳稳就好。   卫长昀这段时间都扑在了河道修整、河坝改建的事情上,每日回到家里,都是一身灰扑扑的。   看着人精瘦了不少,幸好不在夏天,否则得晒黑。   傍晚从城外回来,淅淅沥沥的飘了点雨。   卫长昀撑着伞和其他同僚闲谈,难得身上衣服整洁,自是下摆有些灰尘。   “等到腊月二十,便把工人们都放回去休息,等过完正月十五再复工,难得过年团圆。”   卫长昀不疾不徐道:“还有一事,工人们的钱不可有任何拖欠,既是过年,回到县衙再领一笔银子,给他们发下去。”   马县丞点点头,“幸好今年税收尚且不错,县衙的库银充足,不会缺了他们的钱。”   卫长昀嗯了声,“此事还要劳烦你多盯着,先让城内百姓安心过个好年。”   “至于往日担心发生火灾,对街上灯市有所限制,也解除了,给他们划定几片区域,安排在内城河边上,每一处都安排人值守,如此即使有意外也可控。”   “还可以在每个点安排几桶水应急,这样对于控制火势也方便。”马县丞道:“今年是你上任的第一个年,是要周全一些,否则出什么岔子,州府肯定会追究。”   卫长昀转过头看他,见其他人也是这个表情,心下了然。   州府那边肯定有人对他一上任就兴办这么多事,心存意见。   毕竟有时候懒政,不是因为大家不想做事,而是懒政某种意义上来说,不做比做错了要好。   罚也罚得无关痛痒,轻易就能过去。   比起办错了事,轻松多了。   “巡逻的人一定要选好,尽量保证他们的轮值,每个人在过年期间都能休息。”   卫长昀思索后道:“尤其是除夕,可以换两班人,一班人能在家里吃午饭,一班能在晚上吃午饭。”   一年到头,尽管节日不少。   但县府的士兵、衙差都是越到节日越忙,巡逻也会更频繁。   “不为堵住州府那些非议,也要为了让百姓和大家过个安稳年,辛苦一阵子。”   卫长昀笑笑,“不知道岭南这边除夕吃不吃饺子,还是吃别的,夜里那班轮值的,可以到长宁酒家吃点宵夜。”   走在一起的另一个同僚,开了句玩笑道:“去可以,这单可不能让姜老板买了。”   卫长昀接过话,“从我的俸银里扣。”   马县丞爽朗笑道:“这就成,不然我们这一帮人,总是占姜老板便宜,那多不好。”   “七八月那阵,洪涝频发,已经占了不少便宜了。更别说今冬修葺河道、河坝。”   那一阵子,姜宁没少自己蒸馒头、包子这些送到河坝去。   县衙里也有准备,但姜宁好像知道干体力的,吃的东西消耗得快,所以都会多备一点。   要么就是留着晚上能吃。   “他可不觉得是占了便宜,能把河道、河坝修好,利于县府百姓安居,安居了才能到酒楼里吃喝,不然——”   卫长昀倒不是辩解、谦虚,或者是慨他人之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其他人对姜宁印象好,尤其是他每次从县衙旁边巷子进出时,但凡见着人,都会笑着打个招呼。   有时手里拿了瓜果,顺手就抛给别人。   行事大大方方,性格更是进退有度,不过问衙门的事,更不是刻意跟衙门的人打好关系。   提到河坝、河道的事,几个人才从那边回来,不由又说起了这件事。   先是算过年期间的看护、巡逻问题,防止有人偷盗。又是上元节后复工的事,一聊起来便打不住。   直到走至一个岔路口,卫长昀停下来,其他人才跟着停住。   “时辰正好,各位,长昀先失陪,这里顺路要去一趟酒楼。”   卫长昀向其他人抱拳告礼,“今日忙得辛劳,明日可以晚点再到县衙,商讨过年期间的安排。”   其他人一听,立即放他走,还叮嘱他别去迟了。   卫长昀颔首示意,告别几位同僚后,撑着伞往酒楼的方向去。   冬雨淅沥,带着透骨的寒意。   哪怕是如岭南一样热的地方,碰到了这种天,风一刮依旧会觉得冷嗖嗖的。   卫长昀撑着伞到酒楼时,姜宁正在柜台后面忙活,算盘打得飞快,一边算一边拿笔在账簿上写。   等他走到面前了,抬头时才发觉到人来了。   姜宁一怔,“不是去河道那边,怎么回来这么早?”   卫长昀把伞立好,道:“看着天色阴,云团比较厚,便让大家休息,我们也回来,怕在陷在半途。”   “不过,这会儿雨势还小。”   姜宁探头往外看去,见外面天色阴沉沉的,街上行人都拿着伞,“看起来一会儿要下大。”   “那你等等我,我把这里算完就一起回家。”   “今天不是田掌柜在吗?”卫长昀记得姜宁昨晚提到过,还说他要是回家晚,都不用到酒楼了,两人时间凑不到一起。   “田叔生病了,今天一早家里的小厮就到县衙来,说是有些咳嗽,染了风寒。”   姜宁低头打折算盘,不时看眼卫长昀,“估计要四五日才好,我就跟方叔换着来,让他安心养病。”   田掌柜看着人还年轻,但实际上都已经要到知天命的年纪。   一场风寒其他人可能还不怎么样,落到他身上可能就严重了。   “那你这儿走得开吗?”卫长昀道:“离酒楼打烊还有一阵子。”   “走得开,今天生意一般,那边桌的客人吃完,就可以提前打烊了。”姜宁翻了一页账簿,“正好下雨,大家也能提前回家。”   卫长昀但笑不语,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姜宁习惯地开口碎碎念时,自然接过他的话,帮他算数、提醒一些词。   后厨进出的伙计、帮厨看到卫长昀,早已经习惯。   从一开始诚惶诚恐地问好,到这会儿点头示意,有时候连话都省了。   等今天的账算完,姜宁把账簿放回柜子里,锁上后,跟人打过招呼,便戳戳卫长昀胳膊,示意他可以走了。   卫长昀跟其他人点头,弯腰拿起伞。   两人前后走到酒楼外,卫长昀撑开伞,把他罩进伞里,“回家了?”   姜宁笑着挪到伞下,离得更近了点,微微仰起头看他,“回啊!”   像是这样想下雨的天气,最适合在家里、房间里待着了。   卫长昀嘴角不自觉扬起,和姜宁并肩往下走,步下台阶后,便渐渐隐入人群中。   只能隐约看到两人小声说话的情形,不时咬耳朵似的说着。   -   闷了好几天的云,这回是下了个彻底。   难得冬天也这般下,也算是让闷热、燥热的空气有了几分凉爽。   坐在房间里,听着外面的雨声,反而有种平静的感觉。   卫长昀擦着后颈,走到床边,见姜宁盘腿坐在床头,正趴在桌边写东西,好像挺纠结的。   走过去一看,是在给其他人回信。   “想回什么,这么纠结的样子?”   姜宁低着头,闷声嘀咕了两句,倒是听不清楚说的什么。   卫长昀拉开椅子坐下,偏过头看了眼。   回信上还空白一片,但寄来的信内容他是看了的。   “你说,过年期间邀请温大哥和聂大哥来我们这儿玩,会不会不大好?”姜宁苦恼地抬头,“为什么不是我们去看他们呢。”   卫长昀失笑,“所以是在苦恼这个?”   姜宁努嘴,瞥他一眼,“山高路远的,宁远县再近,那过来也得三天,回去又得三天,一路上舟车劳顿的,当然要苦恼啊。”   托着脸叹了口气,连笔尖擦了脸都不在意,“主要是幼安太小了,不管是我们带着他一起去,还是丢他在家里,我都舍不得。”   小孩子出远门,哪怕再乖再听话,也容易发生不可控的事情。   但丢在家里,那玩也玩不尽兴。   一岁大点,他们走个十天半月的,先不说县衙能不能离开卫长昀,就说小孩十天半月都见不到他们,挺可怜的。   “之前温大哥和聂大哥提过,他们想到岭南来,这边冬天会暖和一点。”卫长昀伸手从他手里拿走笔,“可以问一句,但不用说是哪个时候。”   姜宁任由他给自己擦脸,“就这样?”   “嗯。”卫长昀点头,“不然还要怎么说?”   姜宁咳了声,发现自己好像是被自己绕进去了,“好像是这样,我怎么把自己绕进去的?”   卫长昀把笔重新给他润好,“大概是因为一开始你就想要他们过年来玩,正好感受一下岭南过节的热闹。”   什么舞龙舞狮,什么行花街,和金陵、岳州都不大一样。   “……下回一定改。”姜宁接过笔,飞快回信。   卫长昀看他写得专注,起身把床边收拾好,又把换下的衣服、用过的帕子扔到篓子里,等着天晴了一块洗。   屋外雨声哗哗作响,屋内灯火明亮,其他屋子不时传来说话的笑声。   卫长昀和姜宁各自做着手里的事,不时说句不着边际的话,直到夜深熄灯,和县府其他人家一般,沉入梦里。 第298章   信寄出去,仿佛思念也随着信一同抵达。   千里之外的回音,等待的时光,也变得美好。   腊月二十七八一到,年味铺天盖地涌来,走在街头巷尾,不是贴福挂彩,就是置办年货。   各种腊味、干果、茶叶纷纷飘出香味。   在街上走两步,都能闻到一阵勾人的香味,要么就是被琳琅满目的年货迷了眼。   姜宁从酒楼回到家,拍拍身上的寒气,一边说话一边看向朱红怀里的幼安。   小孩子长得快,才一岁多点,看着就跟人家两岁大的孩子差不多。   身上换了喜庆的红色衣服,又挂着如意锁,手腕还戴了两只小巧的镯子。   脸蛋衬得粉白,看上去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姜宁拿热毛巾擦擦手,跟春娘道谢,便伸手去抱幼安,“来,一天不见,让我抱抱呢。”   没看到的时候还好,一下看到了反而想得不行。   幼安一看他伸手,原本还安稳待在朱红怀里,这下直接张开胳膊要人抱了。   口齿不清地喊他名字。   姜宁也不介意,名字不就是用来叫的。   “又长肉了啊,可不能长太胖。”姜宁捏捏他脸颊,又低头亲了亲,“看在你这么可爱的份上也不行。”   朱红嗔道:“他才多打一点,胖点可爱。”   “可爱归可爱,但对身体不好。”姜宁说着话,余光扫到一旁正在点东西方叔身上。   看他一个激灵,唇边牵开一抹看破的笑,“说的就是你,方叔。”   方叔咳了声,转回身来,“哎呀,说我什么呢?过年那天,我还得跟老田换班呢。”   “咱们从金陵到岭南才多久?您敢上秤看看长了多少吗?前一阵子阿娘拿着全家人尺码去布庄做衣服、裁布,您的整整大了两个码。”   姜宁偏过头,忍不住道:“再这么下去,会三高的。”   人年纪大了,就得注意养生。   尤其是长胖,对身体各方面都不好。   “这不是马上过年了,等过完年,我每天起来院子里走半个时辰。”方叔忙道:“好歹得过完年不是。”   “什么过完年,过完初七,你就开始运动。”姜宁一句话拍板,“不然我让大夫上门来给你把把脉。”   方叔一听,连忙给朱红和春娘使眼色,两人立即装看不到。   她俩偷着笑,觉得姜宁说的对。   全家上下,一起来的金陵,就只有他胖得最厉害。   “我们回来了!”   “婶婶、宁哥哥!方伯伯、春娘!我们要等到正月过完才去学堂,彻底放假了!”   前厅外响起兄妹俩的声音,一听就是放假的兴奋劲。   这小几个月,可把他们憋坏了。   每个月至少得去学堂二十天,然后还得交作业、背课文,一点都不轻松。   难得能放假,可不是开心得要命。   “小侄子!开心吗?我们又可以陪你一起玩了!”卫小小抽条成了漂亮的小姑娘,伸手去逗幼安,“哎呀,真可爱啊,下回一定要让小柳儿来家里,我才不是夸张。”   “还是岭南好,都这个月份了,天气穿两件衣服就够了,都用不上袄子。”   卫小宝伸手问妹妹要包,拿过来后,便一块放到凳子上。   “以前冬天练字,手都得冻红,哆哆嗦嗦的,写出来像鬼画符。”   姜宁被他们俩逗笑,看他们想跟幼安玩,便把他放到椅子坐好,让兄妹俩和他玩会儿。   视线穿过外面的院子,落在拎着两包东西的卫长昀身上。   四目相对,一块笑了起来。   像习惯了似的,不管什么时候看到对方,就会想要笑。   卫长昀走近了,姜宁才问:“拿的什么?”   “马县丞家里做的腊味,让我们尝尝。”卫长昀解释道:“我拿你做的脆哨换的。”   姜宁瞥他一眼,“就这点人还要当心这个啊?总不能说他贿赂你吧,都哪跟哪的事。”   卫长昀故作为难,“防人之心不可无,身在其位,身不由己。”   姜宁狐疑地看他,倒是听闻了一些州府那边有官员对卫长昀生出不满。   可连送一点腊味都算受贿,那他们一块吃的饭算什么?   大家都涉嫌违规了呗。   “你真拿脆哨换的啊?可是我昨天做的那罐是麻辣的,我们自己吃得惯,他家里怕是——”   姜宁嘴比脑子快,话说完了才反应过来,中午他还看见脆哨,在那一点都没动。   就挖走一小块,应该是早上煮面吃的。   “他想尝尝脆哨是真。”卫长昀看他表情变化,立即道:“但还不至于要拿来交换。”   姜宁哼了声,转身往外走。   卫长昀跟其他人点头示意,立即追上去。   懊恼地想,就不该开这个玩笑的。   “我不该拿这件事开玩笑,明知道你心里会不好受。”卫长昀低声道:“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姜宁别开脸,不搭理他。   卫长昀拎着东西又绕到他另一边,“真的生气了?”   姜宁努嘴,抬抬下巴,“谁要跟你生气,就这点事,我早知道你在开玩笑,在县衙能有什么事你搞不定的。”   卫长昀连忙道:“那我搞不定的事情可多了。”   “别围着我转了,像小狗。”姜宁拍拍他,“谁能为了这个跟你生气?我是去把那点肉切了,给人马县丞做点脆哨,大家都拿点回去,后天就是年三十,县衙里的人回家的都回了。”   卫长昀凑近,“汪?”   姜宁耳朵倏地一下红透,伸手推了下卫长昀,飞快往前走,甚至还差点绊了一跤。   太烦人了!   -   大年三十的早晨,全家人有的起得早,有的睡了个懒觉。   比如姜宁,前一晚把该发的红包、年货礼品都送出去,还拉着店里伙计,去给几个合作比较好的店老板送了新年礼盒。   最后去了一趟李员外家中,特地备了一份不一样的东西。   送完东西回酒楼,又碰到了甄芙。   小姑娘半年过去,长大了一岁,看起来比之前更高挑一些。   手里拎着菜篮子,是新鲜的蔬菜和装在罐子里的酱菜,递给他之后就想跑,生怕他和之前一样不收。   这回姜宁倒是收下了,还把人叫住。   小姑娘手背在身后,担心篮子递回来,警惕地问他要说什么。   姜宁觉得她好玩,卖了一下关子,问她年纪多大,又问家住在哪里。   甄芙一趟,恨不得赶紧跑。   “你别想把东西送回我家里去,我们肯定不见你的!”   姜宁把人叫住,“我是想问你,要是想寻一个谋生的事情,不如年后到酒楼来,正好我们年后要招人,不多,但你来的话,我可以给你开个后门。”   闻言甄芙瞪大眼,问他是不是真的。   姜宁点头后,甄芙当即定下,说年后一定到酒楼来。   比起姜宁能在被窝里睡一个懒觉,卫长昀可起了一个大早,还特地穿戴整齐,去了衙门。   尽管该说的、该交代的都在昨天说明白了,但今天年三十,他身为一县之长,不只要对县衙里的衙差们进行慰问和体谅,还得见不少上门来的商行掌柜、乡镇里正里长。   这一去,回来便是中午了。   厨房那边飘来饺子的香味,卫长昀和大家打过招呼,先回房去换衣服,进门时,轻轻叹了口气。   县令的事,可比在翰林院、大理寺时忙多了。   光是这一早上的应付,就够消耗精力,更别说后面其他零碎的事情。   进门后,习惯的反手关了门,视线朝床边看去。   他走时还睡得沉的人,这会儿换了个姿势,还在被窝里睡着。   卫长昀脱下外衫,换了身干净的,擦手走到床边。   哪怕是岭南,到了冬月,一个月里也有好些天能感觉到凉意,只是不至于冻骨头。   单膝跪在床边,弯腰俯身,轻轻拍了拍床上鼓起的一团。   姜宁睡得沉,睡眠质量一向都好。   这会被人拍了,也不闹,只是反手拍回去,闭着眼睛含含糊糊问了两句。   卫长昀被他逗笑,捏住他手,“醒醒,都正午了,先吃了东西再接着睡。”   锅里的饺子是现包的,还做了两个口味的馅。   不出意外,里面还包了几枚铜板,看谁能吃到,新一年的好运加倍。   姜宁转过身来,直接抱住他的腰,“困困的,我眼睛完全睁不开。”   “那你这是打算从年尾睡到年头?”姜宁托着他的脸,“真的还想睡?”   姜宁嗯了声,卫长昀便不打算叫醒他,还靠在床头,“那我和你一起,再眯会儿。”   说着,低声撒娇似的道:“今天起太早了。”   昨晚幼安是他们一块睡的,结果孩子精力太好,前半夜一直闹,到了后半夜困了又闹觉。   折腾了一大晚上,等哄睡着了,他俩又不困了,只是累。   姜宁往他怀里靠了靠,“再眯一会会儿,我保证很快起来,因为肚子饿了。”   卫长昀失笑,“那我这是睡还是不睡?”   “吃完了你再补觉,我去厨房盯着,晚上的年夜饭,我们都商量好了,一人掌勺几道菜。”   谁也不累着,谁也不闲着。   一家人整整齐齐都上阵。   卫长昀诧异挑眉,“我算在里面吗?”   姜宁睁开一只眼瞥他,“你的算在我这里,不过小小和小宝可都要做菜,人生一道年夜饭的菜。”   “陆拙跟小桃也准备大展身手。”   姜宁为了醒觉,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话。   卫长昀听着,嘴边挂着笑意,回回应姜宁的话,一直到困意袭来,意识逐渐模糊。   听不到他的回应,姜宁停下来一看,人已经靠在床头睡着,腿还搭在外面。   不禁一笑,轻手轻脚起身,推了推人,让他睡好。   真是的,还说他呢。   自己都累成什么样了。   姜宁穿好鞋和衣服,再回到床边,低头亲他脸颊,“这一年来,辛苦了。” 第299章   年夜饭的筹备,有时候比起吃饭时的热闹也不遑多让。   热气腾腾的厨房和灶台,进进出出的忙碌身影。   锅盖揭开,便是一阵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溢满整个厨房。   一道声音接一道声音响起,说话时嗓门都要大点,不然怕听不到,传错了话。   “糖醋排骨好了,端上桌。”   姜宁撸了一下袖子,“还有夹层里的热水记得续上,别一会儿菜凉了。”   卫小宝从外面进来,应声道:“我来了,宁哥哥快给我。”   “好香啊,酸甜酸甜的。”   姜宁把盘子递给他,还避开了挨着锅灶的一面,“当心烫,还有别偷吃。”   卫小宝伸出的手指,默默地换了个方向。   “我才不偷吃。”   卫长昀进来时,正好听到卫小宝的话,手在他后脑摸了摸,这才进厨房擦手,接着帮忙。   身后是卫小小跟小桃监督卫小宝的声音。   “还有两道菜就能开饭,饮子和酒你拿出来了?”   看到是他进来,姜宁立即让开,把涮锅的事交给他,“幼安又给阿娘看着了?”   卫长昀嗯了声,“娘和春娘看着,我过来厨房给你搭把手。”   年夜饭菜多,而且都是硬菜。   不说灶里的火得烧好,就是锅都比平时要沉。   刚才其他人用的厨房的时候,太挤了,他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就在外面帮着搬桌椅板凳,布置好保温的夹层。   这会儿姜宁在厨房里忙,那边又人多起来,他就干脆过来。   “现在家里除了几个小的,人人都会做饭,这厨房进的越来越少,手生了都。”   姜宁说了句,探头时往外看,正好能看到打理的院子。   冬天树叶凋零,菜地里只有几沟白菜和葱、蒜,葡萄架还是光秃秃的,只有藤攀着。   可是要不了多久,再等一个月,春暖花开,这些都会慢慢变得绿油油的。   生叶、开花、结果。   往复循环,一直如此。   “再过一个多月,就是春天了。”   卫长昀低着头,把锅刷干净,直到锅里看不见油星,才满意地过去给姜宁烧火。   在做菜的步骤里,刀法、菜品、配料都很重要,但是有一样同样不能忽视。   那就是火候。   火候的掌握,关系到了这道菜的味道。   姜宁锅里倒水时,笑了一下,“嗳,全家上下,就你每次都把锅刷得特别干净。”   “第一回看你刷锅的时候我就在琢磨,那锅在你手里,一年过后,锅底都得薄了。”   卫长昀在家向来穿得简单,但从以前的粗布麻衣到现在的绫罗绸缎,到底能看出不一样。   闻言抬头看向姜宁,“还好铁锅厚。”   姜宁听他接茬,被逗笑,“你怎么不说是锅底灰比较厚呢?”   “我还以为你要说我脸皮厚。”卫长昀抬手摸了下脸颊。   他俩跟以前一样说话,气氛也没什么差别。   只是,更亲昵了些。   会帮对方理头发、理衣服,看到脸上的汗,会拿手直接擦掉。   走路时,碰到对方胳膊,还会故意去蹭一蹭。   就是喜欢而已,从生理和心理来讲,都很明显的喜欢。   最后一道菜上桌时,蒜蓉肉丸番茄煲味道鲜香,锅盖揭开,直接勾人食欲大开。   姜宁和卫长昀坐下,卫小小立即把他们的杯子递过去,还很热切地倒了酒。   自家酿的,度数不高却可口。   其他家说是自己酿的,那度数可能还存疑,但姜宁他这就真是饮料而已。   姜宁扫了一圈桌上的菜,天南地北的,松鼠鱼、辣子鸡、蒸叉烧、锅包肉、拌面皮、烤鸭、炸羊排……哪儿的都有。   别说,还真适合过年。   朱红招呼大家赶紧坐下,“菜都上桌了,别忙活了,把鞭炮放完,赶紧坐下吃饭。”   “等等,我去放鞭炮。”陆拙拿起一根香点上,把开饭前摆好的供桌理了理,“外面全是鞭炮声,怎么吃饭比我们家还早啊。”   方叔乐呵呵的,“陆拙小子,你什么时候也成家啊?你和小桃要不凑一对算了。”   陆拙和小桃齐声道:“不要!我们一点不合适!”   春娘在一旁嗔道:“人家年纪小,要你在这儿说亲,你还是先想想怎么减肥。”   卫家兄妹捂着嘴笑,一块去看放鞭炮。   提前捂好了耳朵。   姜宁给卫长昀使了个眼色,便捂住幼安的耳朵,侧身弯腰,低头逗着孩子玩,转移他注意力。   “恭喜你啊,这是你过的第二个年。”   热热闹闹的,身边的人都在。   鞭炮声响起,噼里啪啦一阵响,硝烟味立即随着一团灰白的雾散开。   几个小的跑回来,对视一眼笑得前仰后合。   商量着一会儿去街上看灯市、逛庙会,听说有舞龙舞狮,还有耍杂技的。   “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希望所有的霉运都留在今天,新年一到,好运财运跟着到。”   姜宁举起杯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卫长昀第一个和他碰了碰杯子,“除旧迎新,万事顺遂。”   “还有……家和万事兴。”   其他人一看他俩,想到过去一年来经受的事,当真是历经艰难,算得上死里逃生了。   “新年快乐!”   “是除夕快乐啦!”   “家和万事兴,这个好!”   “生意兴旺,身体健康。”   “事事如意。”   “还有还有,新年行好运。”   “我是长辈,年纪最大,希望你们都能平平安安。”   姜宁看向朱红,和她视线对上,心里一动,只觉阿娘是天底下最好的阿娘。   她可能不如很多人那般强势、勇敢,可是一直都支持他的每个决定。   分明因为哥儿的身份,行事有诸多不便,但朱红一直都是袒护他的,哪怕在姜大志那个混账面前。   朱红看着他,只是笑得温柔。   姜宁点点头,转过来便与卫长昀的目光对上,在饭厅里,耳边是家人说说笑笑的声音,眼里是灯火映着对方的脸。   心动,却又很踏实。   “爹爹、爹爹,年、年、好!”   稚嫩的声音响起,卫长昀和姜宁同时低下头,一左一右捏了捏小家伙的脸蛋。   “年,年,好!”   幼安挥着手,拍响了桌面,惹得一屋子人都在笑。   -   年尾接年头,从年尾也热闹到年头。   大年初一全家上下又都睡了个懒觉,别说姜宁和卫长昀了,连朱红和方叔、春娘一向醒得早的三人,屋子里都迟迟不见动静。   反倒是几个小的,不知道是饿的还是贪玩,起来后,自己摸到厨房弄了东西吃,收拾便自己玩了起来。   约着中午去外面逛,去尝尝早茶。   早茶这个词,还是姜宁跟他们说的。   隔了几个小院子,加上冬天关窗关门,几人在前院玩得你争我抢,后边睡着的人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姜宁醒时,是被热醒的。   几乎整个人都贴在卫长昀怀里,两条胳膊锁着他,挪动都困难。   睁开一只眼,迷迷瞪瞪地推了下身边的人,翻了个身背对着。   卫长昀也醒了,见他一动,下意识地往前靠去,又把人搂了回来。   姜宁透了口气,舒服不少,“什么时辰了?我怎么觉得天还是黑的啊。”   嘟嘟囔囔的声音,声音还有些哑。   卫长昀眯着眼抬头,往窗外看去,又瞥了眼床边的小床,小的那个更是毫无动静。   “天亮了,看着应该是要午时了。”   午时……   姜宁神志不清,嗯了声又接着闭上眼睡。   “用不着早起。”卫长昀难得放一个囫囵假,下巴枕在他肩上,“只要不饿,可以再睡会。”   饿不饿的姜宁不太清楚,但他眼睛是睁不开了。   卫长昀说了没两句,也睡了过去。   睡过去前,卫长昀心想,还好压岁钱昨晚上吃汤圆时发了,不然大早上门都得被拍碎。   尤其是,家住在了县衙也有好处,不用担心上门拜年的。   还住在村里和镇上那会儿,大年初一上门拜年的小孩,能从早上排到晚上。   人手一个小布兜,去到谁家就跟谁拜年。   给一把瓜子、花生、包谷花都可以,或者是一点吃的,主要是讨个喜庆。   姜宁还为了这个,专门留有玉米,过年时打了一大袋,专门给上门拜年小孩吃的。   等这一觉醒来,午时都要过了。   姜宁先睁开眼,拍拍卫长昀胳膊,“嗳,我们是不是得管一下小的那个?一早上都没吃。”   卫长昀醒来,连意识都没清醒,便起身下床,打算去给小孩喂吃的。   姜宁坐在那儿,哭笑不得把人拉住,“急着一会儿吗?昨晚吃了不少,饿不着他。”   “真饿了,他会自己哭。”   卫长昀站在床边,干脆一条腿支在床沿,“起了吗?”   姜宁微仰起头看他,忽地道:“我给你梳头吧。”   之前说了,等卫长昀及冠时给他梳头。   然而生在腊月便是这点不好,事情一来,压根没空。   弱冠那日,卫长昀在河坝待到了大半夜才回来,姜宁只守着他吃了一碗长寿面。   卫长昀点头,起身在凳子上坐好。   姜宁下床,站在他伸手,熟练地拿起梳子,解开原本松散的头发,仔细给他梳发。   男子发髻简单,却也有好看和不好看之分。   不多时,发髻束好,用一根白玉簪固定。   姜宁手搭在他肩上,低下头看向镜子里,“新的一年,一切安好。”   卫长昀握住他手,侧头在他颊边亲了亲,“嗯。”   “旦逢良辰,顺颂时宜。” 第300章   正月里,家家户户都尚在过年的气氛里,放下手里的事情,走亲访友、逛街郊游,过着难得的悠闲日子。   县衙更是一年到头,少见的清闲下来。   只是县衙毕竟是公家的地方,再如何清闲,也不能跟在家一样。   打牌、笑闹、吃吃喝喝,该站岗、当值、巡逻,还是得规规矩矩地去办。   但卫长昀和马县丞有意放宽些,让他们能过个安生年。   毕竟,今年惠安县可是在州府那儿风光了一回。   不光是雨季受灾百姓虽有,但并无伤亡,而且百姓安抚到位,灾后无民怨反而积极重建。   卫长昀每日去一趟县衙,处理些日常公务。   姜宁家里和酒楼两头跑,闲下来时,便打理打理家里的花草、菜园跟果树。   从冬到春,正月一过,树梢上便能看到嫩绿的新芽。   燕子在房檐下筑巢,新生的燕子每日在窝里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卫家兄妹俩从学堂回来,第一件事是逗小侄子,第二件事便是喂小燕子。   姜宁怕他们喂多了,跟小燕子接触多,导致燕子认生,到时候弃养。   瞧见后便叮嘱了一句,要他们别总跟小燕子接触,这么小的鸟,往后活不了的。   卫长昀知晓后,翻阅不少书籍给到兄妹俩,教他们怎么去照顾小燕子。   等到正月过完,家里的人各有各的事,但总归都要回到这方院子里。   起初还觉得陌生的院子,如今生活的痕迹越来越多,小到一只碗,大到一间房,全都能想起为什么添置。   连岭南的热,都逐渐适应了不少。   而且还收到了旧友的来信。   赵秋如今已经独当一面,在经营揽月楼时,还自己盘了一间铺子卖香料。   王子书在国子监里,一旬能回家待一天,过完年便要开始准备今年的秋闱,一旦中了,可就能入会试。   顾苗和沈明尧把父母接到了金陵,不过老两口还是喜欢四处云游,在金陵待不了多久就又出去了。   谢蕴一心都在揽月楼,不过回了一趟黔州,和家里给说亲的那人,竟然真看对眼,把人叫到了金陵来帮忙。   按月钱给人发钱,半点不讲人情。   至于齐时信跟李平峥,两人还在翰林院。   但官职往上提了一提,位置还挨在一起,脾气一点没变。   温安臣和聂丛文,宁远县离家里近,年前吵了一回架,温安臣受不了聂丛文,直接回家了。   待了一个月,才被聂丛文连哄带骗接回去。   黔州那边来信,一切安好,村里、镇上并无大事发生,只是听着他们几家的事,各个都想做点小生意、去私塾里读书。   想做生意的,基本都被揽下来。   因为全是头脑一热,连做什么生意,打算怎么做都毫无头绪。   所有信件被他们收在床头的柜子里,仔细地放好,避光避潮,免得哪一日信上字迹模糊了。   二月十二日,是花朝节。   有的地方过十二,有的地方过二十二,但无一例外,城里都会有各类花会,大家齐聚在一处,笑谈风雅之事。   姜宁在酒楼里待了几日,经常听闻这件事,便留意起来。   倒不是别的,是想在酒楼里多布置些花。   这样也应个景,得赶个趟。   “嗳,家里的迎春花开了。”姜宁推开门,往院子里走了两步,目光一扫,便看见墙头的迎春花开了。   黄色的小花朵,零零散散地挂在藤蔓上。   卫长昀跟在他后面走出房间,打算一个去县衙一个酒楼。   听到姜宁的话,他抬眼看过去,“比起黔州,岭南的春天来得更早一些。”   “这倒是,我都看到了樱花树上的花苞,要不了多久,估计城里杏花、樱花都会开了。”   姜宁上前折了一枝拿在手里,“聊赠一枝春。”   卫长昀接过来,笑道:“谢谢。”   “中午我去酒楼寻你,正好有几位同僚想要去吃饭。”   去别处一块吃饭,招人非议,还不如去姜宁那儿,好歹在姜宁的酒楼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反倒是省事。   姜宁一听,见怪不怪地道:“得,还得给你们留桌。”   卫长昀笑了笑,“我的就不用了,我是去当帮厨、当伙计的,可不是去当食客的。”   去后厨随便吃点就行了,可不占桌子。   “得了吧,你人都到了,堂堂县令,我还能少了你吃的吗?”姜宁皱皱鼻子,伸手又把迎春花拿了回来。   不理会卫长昀吃惊的表情,大步往外走。   “嗳,中午想吃什么?”   “有素粉吗?”   “……你能不能点别的?”   “泡椒板筋。”   “可以。”   姜宁向后挥挥手,告诉他自己知道了。   卫长昀摇头笑了笑,快步跟上后,见他往县衙外走,便叮嘱了一句路上小心。   -   开春这一段时间,是岭南天气最舒服的时候。   姜宁想起来岭南大半年的时间,还一直没空去海边,不免有些心痒难耐,寻思着什么时候驾车一两日,去海边玩几天。   千万别等到夏天了,天气能热死人。   可惜的是现在的海边,还是原始状态,大多都还是渔村、渔民,要么就是出海的码头。   玩的东西比较少,除了赶海和海鲜外,太过原生态。   想着想着,姜宁靠在柜台那儿,忽然灵光一闪,有了新的商机。   要不,开发一下海边的游玩方式吧?   不是说要商业化去污染海源,但可以在商业化和原生态里取一个中间值。   稍微规划一下海边,弄点铺子、农家,至少去海边能有地方吃、地方住,不至于还得露宿或者借住。   “东家,在发什么呆呢?叫你好几声了都没反应。”   姜宁回过神来,哎了一声,看向柜台外的田掌柜,不由挠挠头,“我在琢磨海边可以做点什么生意,想得入神了。”   “海边的生意?”田掌柜诧异道:“海边不都是渔民和一些出海的商人,能有什么生意?那些海产,要处理起来也麻烦,咱们惠安县虽然也在岭南,但吃食上跟他们还是有区别的。”   姜宁摇头,“不是这个生意,是——”   “反正这事儿要弄起来,还得经过州府和朝廷的同意,不然问罪下来,事关脑袋。”   这么大的事,赶得上开发一个特别区。   要不经过朝廷,手里有再多的银两,也不敢往这件事上面砸。   “那可得写文书,或者是别的法子才行。”   “八字都没一撇呢,不急不急,我先仔细想想。”   田掌柜是来接班的,听姜宁这么说,便先去了后厨里,点一点今天入库的货和新鲜的菜。   姜宁托着脸撑在柜台上,脑子里倒是有了大概的雏形。   不行,越想越觉得可行。   商业街可是自古以来就有的,那这种海边游玩的方式,怎么就不是自古以来了呢。   等一会儿卫长昀来了,得好好和他商量一番。   午时二刻左右,卫长昀跟着县衙的几个同僚一块到的客栈,一进门,其他人便跟姜宁打招呼。   姜宁应声,转出柜台领他们去座上,便安排伙计先把茶水、瓜子端上来,再问他们点什么菜。   说话时,瞥眼落在最后的卫长昀,眼神带嗔。   卫长昀略有心虚,低咳一声。   姜宁点完菜,招待过后,便离开那桌朝着柜台去。   这是几个人吗?都快凑满一桌了。   “中午出门前,临时凑的。”卫长昀跟在后面,“原本是想让人提前跟你说,发现陆拙去了私塾。”   姜宁笑出声,“怎么听上去这么可怜,是不是应该给你再安排一个随从比较好?”   “还好店里的菜备得有,不然这么多人,下午可以早点关门。”   “平日在县衙用不了随从,外出办案又有衙差陪同。”卫长昀摇头,问:“等会一起吃?”   姜宁抬眼看去,“不了。”   “……太挤。”   卫长昀:“……”   这点反驳不了,确实是人有点多。   “别看了,你和他们一块吃,我刚才在后厨吃了碗粉,这会儿还饱着。”   姜宁道:“而且我还有别的事打算跟你商量,要是能成,可不得了的一件事。”   卫长昀被勾起了好奇心,“晚上回家说?”   姜宁笑起来,“现在就跟你说。”   这种事,他可忍不住。   拉着卫长昀在柜台边,悄声地说了好几句,捡了一些重要的讲完,便睁着一双眼睛,直直地看他。   卫长昀一时给不出什么意见,但他能想象姜宁说的画面和场景。   正要开口,便听得一个跑进来的伙计打断。   “卫、卫县令,你正好在啊,外面有人寻你。”   卫长昀一愣,下意识蹙眉,担心是有什么案情,便跟姜宁说:“我出去看看。”   姜宁嗯了声,也有些担心,伸长脖子往外看。   卫长昀走出酒楼,分明没多久,姜宁却感觉过去了好一阵,才走到大堂门边,刚要出去看看,便见几辆马车陆续停在酒楼外的台阶下。   “宁宁,你猜是谁来了!”   卫长昀从一边走过来,脸上表情欣喜,朝姜宁说话时的语气藏不住地上扬。   姜宁刚想问呢,就见停下的马车里跳下来一人,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跟着后面是好几张熟悉的脸。   惊讶到不自觉地张大嘴,瞪圆眼睛。   等一下,他不是在做梦吧?   不然为什么大白天的,看到了顾苗、赵秋、谢蕴他们,还有王子书、沈明尧、温安臣、聂丛文……   “苗哥儿!秋哥儿!”   姜宁步下台阶,“谢姐姐!你们怎么来了?”   顾苗快步走上前,打量着姜宁和卫长昀,“瘦了,还黑了。”   姜宁哭笑不得,眼前逐渐模糊。   “宁哥儿!”   “宁哥儿,长昀,可算见着你们了。”   卫长昀安排好马车的去处,又差伙计给车夫安排吃住,回到人群旁时,与其他人相视一笑。   姜宁眨眨眼,用手背抹了下眼睛,“里边坐,正好有一间饭厅,能坐得下。”   “你们、你们怎么一起来的?”   谢蕴笑得一脸狡黠,“当然是约好的了,特地在城外等了一晚,今天才一块进的城。”   温安臣解释,“我们出发耽误了半日,所以到的晚,不然该是昨日进城的。”   聂丛文点点头,“我非得驾车,车轱辘跑了一个。”   王子书和沈明尧看向卫长昀,点头一笑,倒是并未再说什么。   一群人站在酒楼门口,是有一些引人注目。   卫长昀给他们引路,“到里边说话,晚上去家里,正好县衙里收拾出几间房,你们应该住得下。”   “住不下的话,县衙旁不远处也有客栈,我们一会儿让人先去把房间订了。”   姜宁点头,想说的话太多,突然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这酒楼还挺好看的,岭南特色啊?”   “听闻岭南天气热,这么一看还好啊。”   “晚上有很多蛇虫鼠蚁吗?还有一个叫什么……蟑螂的东西。”   “这里离海近吗?我在书上看过,可以去赶海,可惜今南跟潼潼不在,下回再带来他们来。”   “宁哥儿,我好想你们啊。”   “在金陵就听闻惠安县大刀阔斧改了不少东西,长昀,半点不符你这探花之名。”   “我们在宁远县都听说了。”   “周庚原本是想来的,不过酒楼那边离不开他,等下回他单独回来省亲,对了,说不定到时候还有心仪的姑娘。”   “齐兄和李兄也想,但翰林院最近在编撰一本书,他俩忙得有半个月都不曾去揽月楼,下回再来。”   “其实他俩想让你们去金陵,尤其是那个李平峥,说凭什么他们来岭南,你们不去金陵,一人来一回才公平。”   ……   姜宁和卫长昀不知不觉落在人群后面,看其他人熟门熟路地进了后院,推开饭厅的门,才惊觉,原来他们早就习惯了一种生活。   连酒楼的布局,其实都大致差不多。   姜宁不住笑起来,只觉得一切都太过美好,才能让他在这里生活得这么踏实。   一回头,便跟卫长昀的眼神对上,两人嘴角不自觉上扬。   原来,他们一直都没变。   “你们在外面做什么?进来了!”   “来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