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你到底钓不钓啊   作者:苏景闲   简介:   重生后的沈西辞发现自己总在捡人。   在路边捡到一个喝醉躺在地上看月亮的导演,小配角沈西辞:“别躺了,起来007剪片子!”   导演:“你倒反天罡!”   几个月后,票房破二十亿,导演拿着新剧本:“求求你再倒反天罡一次吧!”   散步路上,捡到一个低血糖晕倒的两金影后,新人演员沈西辞:“别减肥了,你的问题不在身材,在挑角色的眼光。”   影后:“你在教我做事??”   颁奖典礼上,手握奖杯的三金影后:“镜头请给向我的人生导师,沈西辞!”   捡到一个受伤失忆的男人,沈西辞让他睡在自己家的沙发上。恢复记忆后,男人留下一张支票离开了。   没想到,过了几天,沈西辞推开宾馆房间的门,发现沙发上长了个人。   回到出租屋,沙发上又长了个人。   搬家后,沈西辞特意没买沙发。   凌晨三点,盛绍延自带沙发,敲响了他新家的门。   沈西辞:“……”   猫咪碰瓷?   ---   盛绍延失忆之后,觉得同居的男朋友沈西辞除了太穷,别的都很完美,不仅完全长在他的审美上,还知道他的所有喜好和习惯,格外体贴。   盛绍延非常满意。   直到记忆恢复——   什么,他根本没有男朋友?   沈西辞只是……路过的陌生人?   盛绍延:我不信。   出现在他身边的人,向来都意有所图。   沈西辞难道想钓他?   也不是不行。   盛绍延等啊等。   一天,两天,   三个月,四个月……   盛绍延急了,沈西辞怎么还不钓?   --   许令嘉做了个预知梦。   父母是影帝影后,作为娱乐圈最受瞩目星二代的他,竟然是个假少爷。   梦里,他虽然斗倒了真少爷沈西辞,可沈西辞死后,梦境最后的画面,却是一个看不清长相的男人,将他的脸重重踩在地上,碾得血肉模糊,慢条斯理地问:“那天,就是你,用刀扎穿了他的手?”   梦醒当日,看着在剧组里当小配角,刚被大雨淋得全身湿透的沈西辞,许令嘉蓦地捏紧了剧本。   他摸了摸自己隐隐作痛的脸,指尖发凉。   没关系,一切都还来得及。   ——   ·架空娱乐圈,有私设,作者不追星,全文无原型。   ·1v1,HE,主受。   ·存稿箱已经空了,更新不定时,每天现写现更,有事会挂公告和请假条。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娱乐圈 重生 真假少爷   主角:沈西辞,盛绍延 ┃ 配角:许令嘉,蓝小山,温雅歌,葛兰晶   一句话简介:【完结】什么,他根本没有男朋友   立意:用心对待 第1章   “副导!灯架倒了!给机器镜头干穿了!灯也摔了!”   “灯架倒了?你怎么没跟着一起倒?都给我站好等着挨骂!这东西他爷爷的比我金贵多了……”   耳边闹哄哄的,各种嘈杂的声音潮水般涌进耳朵里,那种被薄膜隔绝的感觉慢慢被冲淡,沈西辞捕捉到几个词,心想,原来人死前真的会像放映机一样,一帧一帧地回想起自己的一生。   他从小记忆力就很好,灯架把摄影机镜头砸穿这件事,还是发生在《山脉线》的剧组,他第一次拍戏,也是他第一次得知自己的身世。   “天生有缺,六亲缘薄,命中早夭”,是他刚满月,被抱去村里的算命先生那里取名时,算命先生给他批的八字。   他父亲吴立成当场就想砸死他,说养着浪费粮食,被算命先生拦了下来。   算命先生给他改了姓氏,取名叫沈西辞,又让他认了村外的一座山当干娘,说这样说不定能多活几年。   吴立成好赌酗酒,输了钱喝醉回来就会打人,母亲卓素丽性格怯弱,常常哀哭自己命不好,让沈西辞不要怪她。   沈西辞从记事起就明白,谁都不会帮他,那个家里只有他自己能保护自己。   后来,他中学开始住校,节假日想尽办法赚钱,有一次回家时,他已经比吴立成高了,那个男人在朝他扬起拳头时,第一次露出了畏惧的神情。   从那时候开始,半夜听见大门有声响时,他终于可以不用屏住呼吸。   他一直以为,他命里就父无恩,母无爱。直到后来,在热搜里看到卓素丽对着镜头哭诉,为了让自己亲生儿子逃离世代穷苦的山村和毒打咒骂,卓素丽抓住大雪封山,来山里做慈善、建小学的当红女星程凝雨突然破水,接生婆在村长家给程凝雨接生的机会,悄悄调换了两个婴儿,把刚出生的他抱回了家。   沈西辞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五岁那年,一档明星亲子旅游节目爆火,卓素丽会把其中一个叫许令嘉的小孩的海报贴得满墙都是,一贴就是十几年,泛黄褪色都舍不得取下,而程凝雨的照片,则被卓素丽珍而重之地藏在一个木盒子里。   母爱确实是伟大的,这个从来没走出过大山的女人,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去找回自己的孩子。   对他,自然不会花半分心思。   可能是应了那句“六亲缘浅”,即使有血缘关系,时间就是最大的隔阂,许家对沈西辞的出现,并不欢迎,甚至是厌烦和排斥。   但幸好,他二十一岁,是个独立的成年人,他有自己的过去和未来,不是那个守在门口,期待父母回头看他一眼的稚童了。   他只想好好拍戏,用尽全力活下去。   沈西辞觉得自己这辈子虽然很短,但没有什么遗憾。   他一直努力抓紧他能握在手里的东西,不去在意得不到的,所以,拍戏五年,无论是好是坏,每一个角色他都全心对待,入围过最佳新人,拿过最佳配角,被著名导演在颁奖典礼上邀请合作,有很多人会为了他专门去电影院。   如果非要要说遗憾,可能只有他死得早了几天,不知道自己第一次演男主角那部电影,到底有没有拿到法兰德斯电影节的奖。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都开拍几天了,突然说要换角色?你说许令嘉这小少爷是在发什么疯?”   “谁知道呢,我只知道组里不少人都要哭了,每天的通告单要重写,他比沈西辞矮,两个人的衣服都要重做,妆造要重新设计,定妆照要重拍,啧,怎么,打工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小声点儿,不过牛马的命怎么可能是命?只会说你抗压能力不行,跟不上人家许少爷的节奏!”   “扎心了啊!唉,要是我也有一对天王天后的亲爸妈,还有个当制片人的干妈,那我中午就要三份盒饭,一盒饭,另外两盒里面七荤一素全是菜!”   “你这点出息哈哈哈哈……”   工作人员嘻嘻哈哈地打闹起来,沈西辞皱了皱眉,换角色?许令嘉要换什么角色?   某种违和感浮了上来,沈西辞很确定,他的记忆里并没有许令嘉要求换角色这件事。   《山脉线》是国际著名导演万山时隔三年的又一力作,制片人是许令嘉的干妈,特意把这部电影里除了男主角以外最好的角色留给了许令嘉。   国境线边缘是一片大山,在地图上被标注为“十万大山”,因为翻过山脉就是国境线之外,所以很多犯罪分子会找山里的村民当向导,穿山而过,逃脱追缉。   许令嘉演的,就是山中村落里的哑巴少年。   戏份虽然只有不到半个小时,但几乎是整部电影的戏眼,每个分镜都精雕细琢。   许令嘉怎么可能愿意把这个角色换出去?   “你们在这儿蛐蛐什么呢?一会儿组里就要放饭了,再不去排队,小心肉沫都吃不了一颗!”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把周围的工作人员都轰走了,有人轻轻拍了拍沈西辞的薄肩,小心翼翼地喊了声,“沈哥,别睡了,该吃饭了,沈哥?”   仿佛身体的所有感官都从肩膀被拍的位置活了起来,沈西辞艰难地睁开眼,看见面前单眼皮的清秀男生,不太确定地出声:“……小山?”   “沈哥,你醒啦?”蓝小山把叠在一起的三个一次性餐盒放到沈西辞面前的桌上,一边掰开一次性筷子,一边悄悄打量沈西辞的神情,“沈哥,你还好吧?你别看我年纪小,但我大大小小的剧组跟过好几个,权压人,势压人,钱也压人,但没关系,沈哥你以后肯定会火的,火了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蓝小山没有恭维,他是真觉得沈西辞长得好看。   他被剧组安排去当沈西辞的跟组助理,到了片场,正好碰见沈西辞下戏。   当时沈西辞穿着一件白衬衣,淋了几个小时的雨,头发贴在脸上,全身没一处干的,格外狼狈。   但就是这样,在沈西辞转过眼来看他时,蓝小山硬生生地打了个激灵。   头发墨一样黑,因为太冷了,一张脸白得像霜,双眼点漆,唇色红得秾丽,颜色对比到了极致,整个人就像从冰泉里钻出来的妖精一样,太蛊了!   蓝小山高中没读完就没上学了,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词才能形容这一眼,只觉得这种颜值,就算在娱乐圈也少见,至少在他跟过的好几个组里都没见过。   还是领他过来认人的生活副导吼了他一句“还愣着干什么,不知道干活?”他才急急忙忙去找了条大毛巾给沈哥递过去。   沈西辞慢了两拍地接过递来的筷子,看着面前的一次性塑料餐盒,一眼就认出绝对不是剧组的伙食水平:“你去外面打包的?”   蓝小山小心组织措辞:“对,我妈常说,遇上事先吃顿好饭,才有力气去面对。”   一切都过于真实了。   手里竹筷上粗糙的木刺,现炒的饭菜的香味,蓝小山关切的眼神,片场空气里搅在一起的烟味、机油味、香水味,都真实的不像幻觉。   时间指针倒转,他没有死,而是又回到了拍第一部电影的时候?   蓝小山见沈西辞沉默,心里着急:“我刚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许令嘉送他干妈出去,沈哥,你要是心里难受,你就说出来,总憋着——”   沈西辞想起意识朦胧间听见的话,打断他:“许令嘉是要跟我换角色?”   “对啊,制片人去找万导商量的时候,正好被副导他们听见了,制片人从屋里出来,走路上还在训许令嘉,说为了给他解决换角色这件事,连夜坐飞机过来,今天两场会议都推了,让他懂点事,别演了几天又换回来。”   蓝小山搓搓自己麦秆似的手臂,不太受得了,“许令嘉二十多岁的人了,还跟他干妈撒娇呢,说什么卧底这个角色这么好,他肯定能把这个角色演好,绝对不会再换,等拍完,他肯定能靠这个角色出圈拿奖。”   剧组人多眼杂,几乎不可能有什么秘密,当时的情形和细节早就都传出来了。   这个角色好?   沈西辞眸色微深。   见蓝小山说完,眼睛都红了,他又好笑道:“怎么看着要哭了?”   上辈子,蓝小山是他第一个跟组助理,沈西辞也是两三年后,托人去找蓝小山时,才知道蓝小山家里只有个患了慢性病的妈妈,靠吃药吊着命,所以他小小年纪才来剧组当助理,什么累活都干,胃口大,但为了省钱,吃不饱,饿出了严重的胃病,经常半夜痛得翻来覆去睡不着。   据说后来母亲病逝,蓝小山回了趟老家后,就再没了消息。   沈西辞却一直记得,上一世他被许令嘉的粉丝拦了路,一根棒球棍朝他砸过来,是蓝小山替他挡了,痛得龇牙咧嘴还一直说自己没事没事。   “我是替沈哥你委屈!”蓝小山用竹筷子戳着剧组发的盒饭,差点把质量本来就不怎么样的餐盒戳穿,“阿峥这个角色是沈哥你自己参加海选试镜,打败了那么多人拿到的,凭什么他许少爷说换就换?提前商量一句都不肯,太不尊重人了!”   “你都说这个圈子里权势钱都压人,我现在只是个新人,别人凭什么尊重我?”沈西辞反过去安慰他,又把最大那几块肉夹进蓝小山的饭盒里,慢条斯理地说道,“而且换了有什么不好?万导很喜欢这个角色,单单是哑巴少年的分镜,就画了一大叠纸,肯定会好好拍的,说不定拍出来,比卧底更出彩。”   沈西辞上辈子看过《山脉线》的成片,忽略演员本身,哑巴少年这个角色的分镜做得非常精细,好几个镜头设计都堪称顶级。   哑巴虽然确实不好演,但并不是演不好。   “真的?这个角色比沈哥你原本的角色更好?”蓝小山眼睛不红了,夹了块回锅肉进嘴里,差点又哭了,“这也太好吃了吧!组里发的饭盒里最近肉特别少,也没听说猪肉涨价啊!”   蓝小山心思直来直去,见沈西辞真没有不高兴,新角色又挺好,就开开心心吃肉去了。   沈西辞没有马上动筷子,习惯性地等饭菜放凉一点了才吃。   脑子里则在想,情况和前世相比,为什么改变了那么多。或者说,许令嘉为什么会觉得阿峥这个角色好,不惜去求他干妈,冒着得罪大导的风险,也一定要把角色换过来,还笃定卧底这个角色以后能出圈拿奖?   有个工作人员跑过来,说导演找他,沈西辞思路被打断,他站起来,让蓝小山继续吃,自己一个人去了休息室。   万山导演已经六十岁,戴着一顶深蓝色的鸭舌帽,手边放着一个装了红枣泡当归的保温杯,听见开门声,他从老花镜下面抬了抬毫不显浑浊的眼睛:“消息知道了?什么想法?”   万导出身南方沿海,说话带着家乡口音,咬字有种特别的节律。   沈西辞没有多话,只点点头:“已经知道了,我都听剧组安排。”   虽然上一世,电影最后上映时,他的镜头被删了很多,但无论如何,是万山导演给了他第一个角色,又让财务在他杀青第二天就给他结了片酬应急,后来,万山导演还几次推荐他去别的剧组试镜。   所以对万山导演,沈西辞一直都是感激的。   听沈西辞这么说,万山导演心想,总归还是有个省心的,他拿起一旁崭新的剧本递过去,语气缓和:“虽然角色换了,但拍摄进度不能拖,你尽快熟悉新角色。”   “好,导演您放心。”   休息室里安静下来,门外的喧哗都成了白噪音,万山回完几条消息,再抬头时,发现可能是他没发话,沈西辞还没走,正坐在椅子上,低头看剧本。   这里是剧组的休息室,凌乱摆着几把蓝色塑料椅,长桌上乱七八糟铺着各种各样的纸张和黑色水笔,大大小小的器材杂乱堆放,但就是这样普通甚至算不上场景的场景下,沈西辞手指松松握着一支笔,低头在剧本上勾画,一种孤独感以他为圆心,在整个画面中弥散开来。   这种孤独感并不浓烈,也不尖锐,而是从容平和。   万山导演拍了一辈子的电影,眼睛就是镜头,他发现,短短两天不见,沈西辞身上的气质就变了不少。   任何一个让人惊叹的镜头,靠得都是精确的拍摄角度,试验过无数次的光影,再加上精细的道具和恰到好处的布景,才能留下一帧完美的影像。   但沈西辞单单只是坐在那里,就有一种格外罕见的氛围感,让人看着他,就忍不住想要一帧一帧去解读他、欣赏他。   这样的人,天生就适合大荧幕。   万山原本对沈西辞能不能演哑巴少年这个角色,还抱有犹疑。   但此刻,他因为面前的沈西辞,忽然又有了几个关于哑巴少年分镜的灵感。   作为导演,对这种天生上镜还省心不惹麻烦的演员,总是多几分好感,他语气堪称温和:“你先回去吧,不论两个角色如何,这次终归是许令嘉抢了你的角色,你受了委屈,原本说好的片酬再给你加十万。”   什么话都没“加十万”这句来的好听,沈西辞真心实意地朝万导道谢,立刻在心里给万导贴上了“大好人”的标签!   这种好心情,一直到沈西辞看见许令嘉朝他走过来都没散。   许令嘉带着三个助理走近,看了眼沈西辞面前摆着的饭菜:“哟,你这个小助理还挺贴心,知道你心里难受,特意给你开小灶?”   沈西辞没接他的话,挺有耐心地问:“你来有什么事吗?”   许令嘉嘴角噙着一抹胜利的微笑:“没什么事,就想跟你说,哑巴少年这个角色也挺好的,演哑巴还不用背台词,省了一半的力,让给你我还挺舍不得的。”   让?   沈西辞伸手按住想骂人的蓝小山,毕竟万导给了十万的剧组和谐费,他耐心看着许令嘉的表演:“那我还要谢谢你?”   “听说你家特别穷,你当初来参加海选试镜,是因为急需钱,想来娱乐圈赚一笔应急?”   被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来,沈西辞没有否认,坦然道:“对,你消息很灵通。”   他确实急需一笔钱,想在短时间内赚到这么一大笔钱,除了干违法的勾当,就是进娱乐圈,所以上一世他才半途休学,报名了《山脉线》的海选试镜。   “那你确实该谢谢我,我都没让我干妈把你赶出剧组。”许令嘉抱着手臂,睨了一眼沈西辞,“好人做到底,我就再叮嘱你两句,哑巴少年这个角色没有台词,你就多笑笑,等上映之后,反响肯定很好!”   等许令嘉带着助理走远,蓝小山拿着筷子皱眉:“许少爷会这么好心?不过他好像说得挺有道理的,沈哥你长这么好看,又上镜,你对着镜头一笑,屏幕前的观众不得全都被迷住了?”   见饭菜温度已经冷下来了,沈西辞才拿起筷子,笑道:“夸得挺好听啊小山,一会儿午饭钱我给你报销了。”   蓝小山睁大眼,着急:“不行,这个钱怎么能——”   沈西辞眼睛内眼角下勾,眼尾微扬,双眼皮前窄后宽,典型的小开扇,不笑时显得薄冷,他不紧不慢地一记绝杀:“现在我和你谁的工资高?”   “……你。”蓝小山实在反驳不了,只好闷闷地说了声“谢谢沈哥!”继续干饭大业。   远远听见许令嘉谦逊地放低姿态,抱歉地说给大家添了麻烦,又宣布晚上请全组的人去市里吃火锅,下午还有奶茶咖啡和甜点会送到片场。   欢呼声传了过来。   沈西辞用脚尖支了支蓝小山,小声提醒他:“晚上记得多吃点肉,反正有人买单。”   蓝小山秒懂,猛点头:“好好好,我把这两块肉吃完,就不吃饭了!”   看着被身边无数人恭维着,一脸笑容的许令嘉,沈西辞收回视线,平静地吃了一口饭。   看来重生这种事,不止他遇到了,许令嘉应该也跟他一样。 第2章   晚上的聚餐沈西辞没去,他很少吃热食,火锅这种烫的更是不碰。   走之前,蓝小山拍拍胸口,让他放心,他一定努力把他们两个的份都吃了,绝不让许令嘉少花一分钱!   沈西辞见他一脸认真,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想了想,提前外卖了一盒促消化的胃药放在火锅店前台,让蓝小山取了之后先把药吃了。   最后一辆车的尾灯消失在拐弯处,周遭彻底安静下来,连虫鸣都变得清晰。   整个剧组能开的车几乎都被开走了,沈西辞找了两圈,发现了一辆剧组最实用的多功能载具——可以拉货的全景天窗敞篷电动三轮车。   握着车把,沈西辞慢悠悠地开着三轮车从拍摄场地出来,上了土路,这里地处南部国境线边缘,离最近的县城绥县还有一段距离,一长段路都是剧组前些时候新辟出来的,十足的原生态,有时候还能撞见野兔子横穿马路。   暮色像一蓬化开的淡墨漫过森林,树叶在黄昏的末尾褪去最后一丝琥珀色,远处,山脊线就像匍匐的巨兽收拢的背鳍,锯齿状的阴影投向了绵延千里的林海。   从醒来开始,见导演,熟悉新角色,配合妆造组重新设计妆造,沈西辞到现在,才终于有了点空闲。   重生这种事,完全冲烂了他的唯物主义世界观,让他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他甚至怀疑过,是不是盛绍延用钞能力,在他脑死亡之前,把他的大脑接入了什么全息世界里。   盛绍延。   晚风里,沈西辞呼出了一口气。   上一世,他实在太忙,有角色就接,有戏就拍,一年有三百多天都在片场,很多朋友联系少了之后渐渐也就生疏了。   只有盛绍延。   他们认识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他死的时候,只有他一直守在他旁边,直到失去意识前,盛绍延都一直紧紧握着他的手。   醒来至今,沈西辞偶尔恍然,总是错觉自己手上还残留着不属于他的温度。   把三轮车停在路边,沈西辞懒散地趴在车头,双手握着手机,先在搜索框里打出了“盛绍延”三个字。   一看跳出来的搜索结果,沈西辞叹了声气,服了,盛合集团的公关部门也太敬业了吧,除了百科词条里写着“盛合集团董事会副主席、执行总裁”的头衔外,这么大个网络,竟然连张照片都没从指缝里漏出来!   大数据你不行!   横斜的枯枝在渐暗的光线里舒展成奇异的鹿角,沈西辞没再继续往下翻手机,想着车都停了,照片和消息一点没捞着,那就捞根造型漂亮的枯树枝回去当装饰好了。   脚下堆积着无数年的落叶,踩上去松软,会有窸窣的声响,沈西辞转过一块岩石,忽然在风里闻到了一股极淡的血腥味。   他从小就对血腥味敏感,这个时间,又是在树林里,受伤流血的极有可能是小动物,也有可能是——人。   四周安静,只有风声鸟鸣,沈西辞迟疑几秒,先在拨号界面按下报警电话,才随手捡起一根尖锐的粗树枝,继续往前走。   手电筒的光线范围边缘,映出一处半拱形的山岩,如果不是看得仔细,根本不会发现会有穿着黑色衣服的成年男性躺在那里。   身体除了微弱的起伏外,几乎看不到任何生命迹象。   沈西辞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两米外,用树枝不轻不重地戳了戳对方的背:“你还好吗?听得见我说话吗?”   没有人回答。   四周依然只有风吹叶响,连鸟鸣都显得遥远。   沈西辞举着手电筒在周围走了一圈,山里时晴时雨,原先的脚印已经被雨水冲淡,野草没有明显的倒伏,根本无法判断这个人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   受了伤,进入环境难以预测的大山,还能在失去意识前找到能避雨的拱岩,并进行反追踪,成功掩盖自己留下的痕迹,这个人很可能经受过专业培训。   再加上,这里又是情况复杂的边境线附近。   这个人太过危险了。   沈西辞没有再上前,按照自己做的记号原路返回。   明亮的光线如潮水般褪去,叶尖盛积的雨水滴在岩石上,岩石表面爬满了浓绿的苔藓,十几分钟后,亮光乍起,黑白拼色的板鞋从上面踩过,留下浅浅一道鞋印。   沈西辞在拱形的山岩下蹲下,想着,他就看看,如果是明显的外国人长相,那多半就是非法翻越国境线的,但也有极小的可能,这个人是从犯罪分子手里艰难逃脱的普通人。   借着手电筒的亮光,沈西辞手上稍稍用力,昏迷着的人面孔露了出来。   明显带有异国血统的一张脸,面部折叠度优异,鼻梁高而窄,眼窝更深,棱角分明,因为失血,唇色显得干燥苍白,依然好看得过分。   沈西辞眼睛微微睁大——   盛……绍延?   他怎么会在这里?   --   位于国境线附近的小城有着和内陆不同的景致,四五层的小楼外墙贴着米色的砖,红色的屋顶连成片,间距很近,拿着晾衣杆就能推开对面的窗户。   街道狭窄,摩托车拖着引擎的轰鸣声,在石板路上飞驰而过,灯箱被撞倒的中年店主跑出来,手上挥舞着蒲扇,在尾气里破口大骂:   “吗喽荡树藤都没你快!赶着去见你太奶啊!”   沈西辞拎着一袋刚从药店买的药,转过路口,黑色短袖配黑色休闲长裤,同色系的口罩边缘横在鼻尖的高度,露出来的半张脸、脖子和半截手臂,在阳光下雪一样白,连带着背后乱糟糟的灰色街景都明亮了两分。   他步调不快,看见路边支着篷布的水果摊,停下来挑了几个澄黄的芒果。   守摊的阿婆缺了颗牙,把芒果放到老旧脱漆的电子秤上,笑眯眯地问他:“阿弟今天回来这么早啊?”   当地人说话的口音都很重,沈西辞上一世来这里拍了一个月的戏,还有点基础在,没住多久,日常对话基本就都能听懂了。   “整个县城您这里的芒果最好吃,我不早点怎么抢得赢别的阿婆?”沈西辞嗓音有种清透的质感,笑起来时眉眼生动,左边的酒窝一荡开,身上的冷意立刻就被冲淡了。   阿婆眼角的皱纹更深了,又拿了个芒果放在塑料袋里:“就你说话像蜂蜜水一样甜,喜欢吃阿婆下次给你留几个,不卖给别人!”   能省几块钱是几块钱,沈西辞作为一个再世穷鬼,毫不吝啬自己的笑容:“谢谢阿婆!”   “凝雨姐,有消息说您的儿子许令嘉参演了万山导演的新作《山脉线》,担任重要角色,嘉嘉的荧幕首秀将和万山导演合作这个消息是真的吗?”   语速很快的采访声传来,捕捉到其中几个字,沈西辞扬起的嘴角缓缓压平,他抬起头,看见店里,一台电视摆在破旧脱漆的木柜上,正在播娱乐新闻。   十几支话筒大小颜色不同,都齐齐对着中间穿白色衬衫裙的女人。   程凝雨在同龄的女明星中,也称得上保养极好,她将碎发别到耳后,笑容顾盼生辉:“你们消息怎么这么灵通?不过嘉嘉还小,没什么经验,哪里能用上‘合作’这个词。能得到万山导演的指导,那可是他天大的福气。等电影上映,还要靠你们多多发稿,帮嘉嘉宣传宣传。”   现场有记者追问:“您被选为了禁毒大使,嘉嘉前段时间刚满21岁,都说现在的孩子不好教,您会有这方面的担心吗?”   程凝雨脸色一冷,很快又笑道:“我们家绝对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就连烟酒这些东西,嘉嘉都完全不沾,你们都知道的,嘉嘉从小到大都特别乖,这种问题以后就不要问了。”   阿婆把装着芒果的塑料袋递给他,跟着看了几眼电视:“那个阿妹是程凝雨吧?四五十岁了还这么漂亮哟,她那首《不悔》我都会唱,她老公叫许什么来着?”   沈西辞没有再看电视里的采访:“叫许原晋,阿婆。”   “对对对,许原晋!你不知道,她结婚的时候,我小儿子天天买报纸,上面全是写人家婚纱多贵,请了哪些人,要去哪里度蜜月,哎哟,我儿子啊,天天看天天哭,哭完也不知道拿自己哭出来的眼泪照照,自己长那副癞蛤蟆的模样,哭有什么用啊,还能、还能——”   沈西辞顺嘴道:“眼泪一泡,还能花容月貌?”   阿婆大呼:“对对对!阿弟不仅长得好看,文采也好啊!”   “阿婆您过奖了。”沈西辞付了钱,在心里朝那位未曾谋面的大叔说了几遍对不住,顺手切到微博,看了眼热搜榜。   “阿婆,今天是几号?”   “十七号,怎么了阿弟?”   沈西辞按黑屏幕,笑了笑:“没什么,我只是看看我记错日期没有。”   上一世的今天,媒体、各大营销号和粉丝路人纷纷下场,#许令嘉不是亲生#、#程凝雨喊话嘉嘉妈妈永远爱你#、#守护许令嘉#之类的话题爆了热搜,来来回回挂了一个月。   而现在,同样的时间,只有#许令嘉出演山脉线#排在热搜第六位。   和上一世相比,很多事确实改变了。   提着水果和药,沈西辞拐进旁边的小巷,推开楼下不锈钢的防盗门,光线立时暗下来,楼道里昏黄的白炽灯亮起,照亮了成捆的黑色胶皮电线上缠绕的蜘蛛网。   踩着粗糙的水泥地面,转了一层又一层,沈西辞停在四楼一扇墨绿色的门前,掏出钥匙开门。   他租的房子不大,一室一厅带厨卫,家具陈设简陋,新刷的大白墙和水泥地看着还算干净,唯独小阳台上种的三角梅枝条垂下去,开得绚丽,像浅紫色的花瀑。   也是因为房子不大,沈西辞一眼就看见,印着植物图案的白色纱帘被风吹得动了动——上午出门前,他分明用绑带固定了的。   有人动过。   “叮”的一声,钥匙被扔进了托盘里。   身后劲风袭来的刹那间,沈西辞条件反射般矮身错步,伸手一抓,将将架住对方的肘关节,同时用力向右一带。   袖口从鼻尖掠过,带起一阵闻起来就觉得昂贵的香味——国外顶级调香大师专门为盛绍延调制的香水,让人联想到月光和山林。   这香味沈西辞简直不要太熟悉,几步远外闻香识人是基操。   睡了两天,盛绍延终于醒了?   前世,他倒在路边,如果不是被路过的盛绍延救回去,早就死了,上辈子他没来得及回报,没想到这一世,命运的纺线轻轻一荡,竟然让他碰见了受伤昏迷的盛绍延。   第三记刺拳破风而来,沈西辞即使走神,脖颈依然反射性地朝右偏转了三公分。   这个角度,让他恰好避开了拳风的轨迹,只有对方腕上的金属表带擦过耳尖,留下薄红的印记。   盛绍延却没有停手,肌肉绷紧的长腿往前,屈膝顶进沈西辞腿间的缝隙,五指卡住他的脖子,将他重重掼在了立着的旧冰箱上。   “砰”得一声,后背撞上冰箱,沈西辞仿佛听见冷冻室凝固的霜雪簌簌落下的声响。   他格斗和搏击全是上辈子跟盛绍延学的,可即使他把盛绍延的出招习惯记得滚瓜烂熟,两人对打了八百次他依然一次没赢过,每次结束时,不是被掼墙上就是被摁地上,都习惯了。   盛绍延虽然出身华人大家族,但他生母有斯拉夫血统,这令他的眼睛看起来接近黑色,边缘却透出一圈深蓝的弧光,如同夜幕下的深海。沈西辞一直都觉得这双眼睛格外漂亮,完全体现了斯拉夫基因的精髓。   对上这么一双熟悉的眼睛,沈西辞无奈开口:“行了行了,今天先到这里?再动两下,你背后的伤口都要裂了。”说完,他拎起塑料袋,顺口道,“芒果,吃不吃?知道你不爱削皮,看在你是伤员的份上,我给你——”   “噔”的一声,心跳声烙铁般砸在耳膜上,火星般炸开的危机感令沈西辞蓦地噤声,心里瞬时亮起八千瓦的红灯——要完!!   对他来说,一个多星期前,他还在病房里和盛绍延分吃一个苹果,所以对着这个人,他实在提不起半分陌生感。   可是,这一世的他和盛绍延根本还不认识!   最重要的是,他再清楚不过,这个男人疑心病非常非常重。   与此同时,沈西辞感觉到,盛绍延的指节卡在了他喉结下方三毫米的位置。   上一世,盛绍延教过他的,气管最脆弱的节点。 第3章   虎口清晰地感受到动脉的搏动,指下的皮肤触感细腻微凉,如同上好的脂玉,在交手时,盛绍延就发现,面前的人对他的动作太熟悉了,只有经历过无数次对练拆招,才能形成这样的条件反射。   甚至短短几个动作里,还有两个回击的角度,带着盛绍延自己的影子。   房间里光线昏暗,肤色雪白的青年眼睛漆黑明亮,似乎发现了是他,周身的警惕一下散了,全然没有被制住的慌乱和恐惧,甚至没有自我防卫的本能反应,只轻松地靠着冰箱门,等待他的答复。   芒果散发的果香里,印证了某种猜测般,盛绍延五指松开,往后退了一步:“刚刚房东来过,说楼下的房子也租出去了,租房合同原件找不到,来找你借之前签好的合同去复印。”   “你找到了?我都忘了当时顺手放在哪里了。”因为紧张,沈西辞嗓音干涩,他一边谨慎地顺着盛绍延的话往下说,一边不解,盛绍延怎么忽然松手了?   他本来还在疯狂转动大脑,思考怎么才能打消盛绍延想杀他的念头,保住自己的命。   但不管是说自己在背台词误打误撞,还是说自己是他二叔派来的杀手,已经决定弃暗投明,可以帮他反杀回去,这些理由一个都没用上。   “找到了,就在床头柜上,你估计又顺手放那里了。”盛绍延把合同递给房东时,看了一眼,落款签的是“沈西辞”,工整流畅的字迹。   沈西辞眸光轻轻一凝。   盛绍延用了“又”字,还是非常熟稔的语气。   难道盛绍延也重生了?   不重生不知道,难道这年头重生和批发大白菜差不多,两个八折,三个半价?   “我去卫生间洗脸。”   沈西辞心里正发虚,巴不得人赶紧走开,好理理思路:“嗯,你去吧,有什么要帮忙的就叫我。”   “好。”   看着因为这房子门框做得矮,身高接近一米九的盛绍延进卫生间时,还稍微低了点头的背影,沈西辞指尖点了点自己的下巴。   不对。   无论是眼神、微表情还是肢体动作,盛绍延对他都有不易察觉的拒绝和排斥,显然,盛绍延根本不认识他。   但盛绍延在掩饰这种陌生。   或者说,盛绍延正在假装和他认识。   见卫生间门没关,沈西辞想了想,干脆跟了过去。   没走两步,一段对话忽然闯进思绪里。   上一世,在半山别墅的游泳池旁边,他问过盛绍延,心脏旁边的贯穿伤是怎么来的。   当时盛绍延并不夸张的肌肉上湿漉漉全是水,接过他扔过去的长绒棉大毛巾,两下把半长的头发擦得凌乱,不怎么在意地提起,因为家族内部争权,他遭遇“意外”的次数一只手都数不完,其中一次,他在边境受伤昏迷,还出现过短暂的失忆。   他失忆的风声走漏后,不少人都觉得这是天大的好机会,董事会议上设局,趁机夺权搞事之类的,都算得上手段温和,他二叔更是在他失忆的一个月时间里,动了三次手,两次导致他濒临死亡,心脏旁边的贯穿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昨天他给盛绍延清理背上的伤口时看过,那道贯穿伤还没有出现。   边境,受伤,昏迷,都对上了。   短暂的……失忆?   透明水流冲击着洗手台的白色釉面,冷水浇在脸上,但盛绍延剧烈的头痛并没有被压制,反而挑衅般在血管神经间横冲直撞,太阳穴处的血管每一次搏动,都引起尖锐的痛感。   盛绍延试图在脑海中寻找和沈西辞有关的记忆,但零星的片段都没找到,或者说,无论是寻找什么记忆,关于他自己的,还是关于别人的,都一无所获。   强烈的躁意涌上来,一种对一切都失去掌控的不安全感像密密麻麻的钢钉般嵌进心底,让他急切地想要随便抓住点什么。   水珠沿着紧绷的下颌滴落,极力压着情绪,盛绍延闭了闭眼睛,习惯性地伸出手。   指尖触到绵软的毛巾表面时,他眉间的躁郁一松。   灰蓝色的毛巾,被以一种不太常见的叠法叠成三叠,正好被他捏在了手里。   视线一转,玻璃漱口杯被倒扣在洗手台右侧,灰色睡袍被挂在浴室门的左手边,还有他从昏迷中醒来时,伸手就刚好拿到的一杯清水。   即使失忆,但身体依然残留着经年累月养成的习惯,而这些,恰好全都符合。   飘浮的风絮有了落点,他的曾经至少还有踪迹可循。   “嘀哒”的两声,墙边的拉绳被拉动,天花板上的钨丝灯泡闪了闪,灯光亮起。   “怎么不开灯?”   因为头痛,盛绍延强迫自己不去躲避,尽管白光比平时更令他觉得刺眼和难以忍受——   “这个灯只有白光,你再忍忍,楼下小超市的老板说,过两天暖光灯泡就到货了,到时候我去买来换上。”   盛绍延差点以为,自己把心里想的话说出了口。   这时,他看见镜子里,沈西辞从门口一步步走近,边走边道:“把衣服脱了。”   衣服——脱了?   盛绍延眼神一凝,再次打量进来的人,不过跟之前相比,已经彻底换了一种心态。   沈西辞身高腿长,比例很优越,露出的手臂清瘦却覆着薄薄一层肌肉,视觉上恰到好处,黑色口罩堆在下巴的位置,墨黑与冷白的肤色对比强烈,从额头到眉骨,再到鼻基底和下颌,侧面的骨骼线条流畅且毫无瑕疵,是一张几乎没有缺点的脸。   连下颌线转角的弧度,都完全踩中他的审美。   虽然失忆,但并不代表他连自己的性取向都不清楚。   他和沈西辞?   确实,这房子里只有一间卧室,一张床。   但——   沈西辞拉高口罩,遮住自己的半张脸,熟练地将免洗手消毒凝胶在手心抹开,一本正经:“我看看你背后的伤口怎么样了。”   盛绍延:“……”   窗棂上挂着的木雕小鸟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盛绍延撇开眼——这绝对不是他会有的生活情趣。   收回目光,一室一厅的出租屋,他潜意识里,实在不太适应这样的房子。   狭窄,简陋,天花板低矮,虽然很干净,零散的日用品也收拾得很整齐,但家具少到五根手指头就能数完,不是缺腿就是掉漆。   隔音还很差,能听见从街上传来的鸣笛声、引擎声,还有自行车铃的响声,吵得人心烦,才安分下去的神经又像是被针扎透,剧烈的疼痛即将暴起时,清透的嗓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   “你运气不错,刚才动那么厉害都没崩开,我买回来的药记得早晚一片先吃一个星期,你身体很好,愈合快,这伤口问题不大。”   微凉的指尖按在背上,就像有细小的冰晶在那个位置融化,盛绍延才升起的躁意仿佛被妥善安放到了一个冰碗里,霎时偃旗息鼓。   眼前浮现出了一双手,肤色白得像冷瓷,骨节匀长,青色的血管就像釉面下几缕淡淡的青花纹路,有种值得镜头特写的美感。   压下本能的排斥感,盛绍延不动声色地问:“什么药?医生怎么说?”   沈西辞在心里嘀咕了两句,这人还真像黄昏时在草丛里小憩的狮子,一有不对劲,就会站起身,抖抖身上的鬃毛。   “消炎药和止痛药啊,就在街口那家药店买的,阿奇霉素头孢什么的,怕青霉素你吃了过敏。”沈西辞把盛绍延的衣服拉下来,遮住白色绷带,“没去医院,绥县只有一个县医院,里面的医生缝伤口,怎么可能比我缝得更漂亮?不信等拆了绷带,你自己看。”   因为常年按照专业营养师和健身教练给出的建议进食和锻炼,虽然穿着衣服时不太看得出来,但盛绍延的肌肉非常漂亮,仿佛有亟待爆发的力量蕴藏其中。   沈西辞上辈子见过很多次,已经有了审美免疫力,但想起刚刚看见的微屈的脊骨,弧度犹如收敛威势的长剑——   啧,真好看!羡慕!   盛绍延果然没有继续问下去。   打开水龙头,沈西辞低下眼睑仔细洗手,从现在的情况来看,盛绍延宁肯辛苦演戏,少说少做,暗自观察,判断情况,也绝不轻易透露自己失去了记忆。   上辈子他没遇上盛绍延,盛绍延多半是被他那些下属找到的,想来,这人肯定也跟现在一样,极力隐藏自己已经失忆的秘密。   但能留在盛绍延身边的人,哪一个不是人精中的人精?失忆这样的事,不是想藏就能藏得住的。   沈西辞想过要不要跟盛绍延和盘突出,但这个念头只在脑子里转了两圈,就被放弃了。   如果他告诉盛绍延,他们两个根本不认识,以盛绍延的重症疑心病晚期,加上正处于失忆应激期,肯定会离开,前世发生的事极大可能会再次发生。   心脏附近的贯穿伤,上一世能消耗巨量的人力物力几天几夜抢救回来,可这一世,如果子弹偏了一厘米呢?   盛绍延就没命了。   沈西辞不敢赌。   当然,还有一条——盛绍延一回去,查清楚他们以前根本不认识,第二天他肯定就会收到翻山越岭寄过来的凉凉套餐。   抽了两张纸,沈西辞重重擦过指缝间的水迹。   盛家老四这种完完全全无视规则的黑心资本家绝对干得出来!   拉下口罩,又挤了一泵冰凉的消毒凝胶在手里,沈西辞摆烂地想,能拖一个月是一个月吧,好歹三十天呢,说不定等盛绍延恢复记忆之后,看在他救了他的命,还照顾得尽心尽力的份上,能有点良心。   良心不用很多,当个人就行!   第二天一大早,沈西辞跑去营业厅,十分肉痛地花八百六十九买了个新手机,正好遇上有政府补贴,省下的一百巨款勉强挽救了一下他破碎的钱包。   办好电话卡,又按照盛绍延的口味打包了早餐,回家时,窗帘拉着,客厅的沙发上,男人的呼吸声依然平缓。   沈西辞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存进新手机,一边按键一边想,谁能想到,定制手工西装三件套不离身,出门总是前有司机后有保镖,一顿饭预算上千美元,盛氏家族声名赫赫的盛绍延,有一天会穿着二十九块九买的卫衣,拿着三位数的手机,吃着四五十块的路边摊豪华早餐,住在五百块一个月的出租房里,还是睡的沙发。   对了,那天晚上坐的还是宝蓝色敞篷三蹦子。   谁敢说,这不是最强伪装?   又写了张便条放桌上,沈西辞卡着时间冲下楼,去和剧组的工作人员集合,一起去片场。   客厅的门被轻轻合拢,房间里除了照进来的阳光微晃,再没有别的动静。   几分钟后,老旧的沙发弹簧发出响动,躺在上面的人起身站直,眼里几缕红血丝明显,因为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头痛得厉害,盛绍延浑身裹着躁怒,穿一件灰色连帽卫衣,一张脸依然英俊迫人。   白色植物纹的桌布上压着一块透明玻璃,反光的表面映出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略过放着的新手机和冒着热气的早餐,那双手拿起了便签纸。   似乎是从哪个本子上随意撕下来的边角,边缘全是锯齿,上面的字迹能看出写得很急,但依然笔划流畅,筋骨舒展。   【阿绍,你手机没找到,临时买了个新的你先用着,早餐记得吃,药别忘了,注意不要扯到伤口,伤口不能沾水。生活费我换地方了放在抽屉里的,午饭晚饭你自己解决,我去工作了,晚上回来,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落款是沈西辞,末尾还画了个笑脸,虽然最后那一笔匆忙的嘴角都快飞出去了。   薄薄的纸片,寥寥几行字,可以说事无巨细。   盛绍延看着看着却皱起眉。   怎么透出一股——包养的味道?   他和沈西辞到底是什么关系?   将便签纸放到一边,拆开几种早餐的包装,盛绍延表情严肃,研判地看着陌生的食物,没有马上伸手。   一杯滴漏咖啡,一碗裹着肉汤的白色牛肉粉,装在盒子里炸的焦黄酥脆的春卷,某种不知名植物叶子包着的糕点,一个中间夹着鸡肉和生菜黄瓜番茄的长面包。   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盛绍延没有再看,转身走了,很快,自来水的水流声从卫生间的方向传来。   十分钟后,盛绍延换了一身oversize黑色薄款拉链短帽衫,内搭长款白T,黑色工装裤,头发用毛巾擦得半干,不服帖地支棱着,身上透出毫不掩饰的锋利感。   站回桌边,薄唇稍稍收紧,盛绍延拿起一个春卷,谨慎地咬了一口。   眉心微展。   有点咸,还行。 第4章   三月中旬的天气,连片场摄影机的黑色脚架旁边,都开着几朵金灿灿的野花。   沈西辞换好造型组做好的衣服出来,问旁边帮他抱着外套的蓝小山:“有人给我打过电话吗?”   蓝小山把手机递过去:“我一直盯着的沈哥,没电话进来,不过有人给你发了短信。”   短信?   沈西辞张开手臂方便造型组长调整衣服的细节,一边打开手机,确实有短信,不过不是盛绍延发过来的,是学校群发的通知,提醒全体学生宿舍里注意防火,禁止违规使用电器,多半是有人在寝室里用电饭锅又被抓了。   沈西辞觉得自己有点担心过度,盛绍延只是失忆,又不是失能或者失了智,不至于喝水被烫、出门被撞。   造型组长往后退了一步,蓝小山立刻“哇”了一声,捧场道:“沈哥,你穿这套衣服真好看!”   为了符合哑巴少年住在大山深处传统村落里的设定,服装造型师用当地的白色土布裁了布袍,领口用盘扣,领下是斜襟,襟边用古法蓝靛染工艺做出来的布拼接,衣袖宽大,袖口也用蓝布收紧成窄袖。   再用土织机织了两块长条形的彩纹锦带,长的那条作为腰带,扣出劲瘦的腰线,另一条宽短的,则垂在腰侧作为装饰,旁边还挂着一条黑银做旧的小鱼,指甲盖大小,一动就跟着晃悠。   造型组长对效果也很满意,已经想好怎么去导演面前邀功了:“这种土布袍子穿在你身上,还真有点万导形容那味道,什么玻璃珠子来着,”他想了两秒,拳头砸掌心上,“对对对,‘要跟清晨的露珠一样干净漂亮’!文化人就是矫情又肉麻!”   蓝小山也跟着道:“对!好看!”   沈西辞站在全身镜前,看着镜子里的人,慢慢调整着自己的站姿和眼神,仿佛在和剧本中的哑巴少年对视。   透过对方的眼睛,看到了广阔的山林,振翅的飞鸟,跃起的游鱼,还有落在指尖的夕阳,天亮时潮冷的雾气,奔跑时吹过耳旁的风。   歪了歪头,沈西辞忽然道:“老师,您觉得左耳垂要不要加一个耳饰?”   造型组长四十多岁,跟导演是老搭档,知道万山对哑巴少年这个角色的看重,才亲自来修改服装的细节。听沈西辞这么说,他挺有兴趣地抬抬眉:“耳饰?有什么说法吗?”   “我之前听当地人说,这片山的岩洞里有很多蓝色的晶石,山里的人会把蓝晶石打磨成椭圆形或者水滴形,抛光后,串在家里长辈传下来的老银下面,做成耳坠,有父母长辈祝福小辈的意思在里面。”沈西辞解释完,说了自己的想法,“我只是觉得哑巴少年和他家人之间感情很深,他小时候,他妈妈肯定会去岩洞里找石头,亲手给他做一个耳坠,祈求他平安。”   “你从哪儿知道的这些?有几下子啊。”造型组长想了想,把自己的助理招过来,描述了一番,让他赶紧开着三蹦子去找找,回头跟沈西辞道,“这个想法很不错,不过,我们现在确实可以马上扎个耳洞出来,但没那么多时间等耳洞长好。”   沈西辞也想到了:“没关系,到时候可以把坠子直接坠在那根耳针上,我是伤口恢复速度很快的体质。”   “拍的时候坠上去,拍完取下来?嘶,真不怕疼啊,要不戴耳夹?”造型组长有点完美主义,觉得沈西辞的提议确实好,加了耳坠,角色形象更有特点,不加耳坠就缺点意思了。   但他得先把话说前头了,不然后面耳洞发炎了演员闹起来,又是他背锅。   沈西辞摇摇头:“大屏幕上,耳夹会被看出来,角色的呈现效果最重要。”又笑道,“不然等我耳洞完全长好,剧组戏都杀青了。”   消毒棉片擦在耳垂上,泛起凉意,造型组长手非常稳,直接手穿,蓝小山在一边用五指挡住眼睛,不敢看,反而沈西辞一点反应也没有,像是没感觉到痛一样。   沈西辞换了四版妆造,终于从化妆间脱身时,天都快黑了,许令嘉正抓紧时间,在拍换角色后的第一场戏。   追缉组的刑警带着卧底警察阿峥进了丛林,迷了路,一行人搭了帐篷在原地休息。   升起火堆,追缉组里年纪最小的警察小林去和阿峥搭话,问他说,我们年纪看着差不多大,你怎么想不开要去当坏人?   卧底阿峥藏起眼底的羡慕,吊儿郎当地开口:“我爸妈被村头的恶霸打死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这些正义使者来帮忙?我不去偷,不去抢,不跟着大哥混,谁会给我钱花?你吗?工资还不够我去夜店开两瓶酒!”   小林觉得他冥顽不灵,懒得再跟他多说。   见小林起身走了,阿峥垂下脑袋,盯着腕上的手铐,神情失落,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可以像对方一样,光明正大地穿上警服。   拍好后,导演又保了一条,夸了句许令嘉拍得不错。   许令嘉站到旁边,一边喝水,一边让助理往自己身上喷驱蚊虫的喷雾,余光看见沈西辞换好衣服出来,心中生出得意。   果然只有他这种天选之人,才能提前预知未来,做出更正确的选择!   几天前,他半夜起来点蚊香时,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倒,摔了一跤,等他躺回床上继续睡,就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拍了哑巴少年这个角色,才开始拍时,他觉得这个角色很不错,因为是哑巴,单是不用背台词这一点,就省了不少心,他演的很顺畅。   拍戏中途,因为山林里到处都是蚊虫,他被咬的受不了,几次想离组,或者不要实景,换成棚拍加特效,都被他干妈以“上映后你这个角色肯定会大火”劝了下来。   但没想到,他干妈骗了他,上映后根本没有大火!   全网几乎都是恶评,诸如“木桩子”、“从头到尾只知道傻笑”、“表情僵硬”、“眼神死水只会瞪人”、“毫无演技只会装可爱”之类的标签全都贴在了他身上,连从他小时候参加亲子旅游节目开始追他的死忠粉,都纷纷表示,对他在这部电影里的表现非常失望。   明明就是这个角色有问题,凭什么说是他的错?   还有就是,那些粉丝不是口口声声说爱他吗,怎么轻易就被黑粉带了节奏?   他又气又委屈,正好经纪人也让他发微博安抚一下粉丝,他发了一条,解释说这个角色本来就是哑巴,没有台词,他只能笑啊,他有什么办法?还放了自己身上被蚊虫咬出了几个大包的照片上去,想表示自己真的付出了很多努力。   可没想到,他却被嘲得更加厉害,“许笑笑”和“许大包”迅速成为了他的黑称。   而沈西辞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明明上映之前,他已经让他干妈删了不少沈西辞的镜头,把时间都让给他。   但就十几分钟的戏,竟然让沈西辞葬身火海的镜头被评为了“年度最催泪镜头”之一,#阿峥回家#更是在热搜上挂了一个多星期,连官媒都主动发文表扬沈西辞演得好,追忆为国家牺牲的无名英雄们。   同一部电影,他们又都是第一次拍戏,再加上当时真假少爷的新闻已经爆了出来,无数媒体、营销号和路人都把他们拿来对比,随便刷刷哔站,都能看到剪的对比视频,连他代言的品牌方都来委婉地提醒他,可以多去上上演技课。   许令嘉是硬生生被吓醒的。   真丝睡衣被冷汗湿透,冰凉地贴在背上,他紧紧抱着膝盖,在黑暗里浑身发抖。   特别是梦里他不是他爸妈亲生、沈西辞才是这件事,几乎是梦一醒,他就知道,这个梦绝对是真的。   他谁都没有告诉过,他爸和他妈妈都是A型血,但他却是B型血。   因为这个秘密,他再也没有去查过血型,所有档案资料他都报的A型。   幸好,时间还来得及,他按照梦里的线索,拦住了那个找上门来的又穷又老的女人,让这个秘密彻底成为秘密,又让干妈帮他换了角色。   干妈一开始还劝他,说万导为这个角色设计了很多分镜,许令嘉心里又烦躁又生气,她知道什么?她跟他保证,他演这个角色会大火,可他火了吗?   而且,分镜再多再好又怎么样?这角色一句台词都没有,就是很难演出来啊!   还是卧底这个角色好,梦里,沈西辞一个表演课没上过一节,连娱乐圈的水都没沾过一滴的纯新人,都能把这个角色演好,那他只会演得更好!   拍完第一场戏,许令嘉彻底松了口气。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无比正确的,不管是在梦里还是现实,他从没有被万导夸过一句,这次拍四条就过了,竟然还从万导口中听到了“不错”的评价!   万导正抱着手臂,看监视器里拍出来的效果。   造型组长把沈西辞带过去,朝监控器看了一眼:“怎么样,听说拍得还不错?”   万导盯着监视器,头也没抬:“难说,这场戏简单,看不出什么来,但小孩嘛,多鼓励。”   造型组长笑起来,故意道:“确实啊,别的小孩可没这个待遇。”   “滚滚滚!”万导心烦地挥挥手,一抬头,恰好看到旁边站着的沈西辞,眼前一亮,眉头舒展开来,仔细看了看,满意道,“行,明天就这一身拍吧。”   “那可不是,还有东西在做呢!”造型组长三言两语就把沈西辞的想法说了。   目光落在沈西辞才扎出来没多久的耳洞上,万山导演点点头:“耳坠的想法挺好,可见角色功课做得很足,不错,下了功夫的。明天记得早点到,拍日出的戏。”   沈西辞没往监视器上瞟,也没有新人被大导夸后的喜形于色,他沉静地点点头:“好,我今晚看两页剧本就睡。”   造型组长留下了跟万导商量明天的戏,指了助理带沈西辞回化妆间换衣服卸妆。   没走多远,沈西辞迎面看见拎着吸管水杯走过来的许令嘉。   许令嘉笑着跟造型助理打了声招呼,嘴甜地喊“姐姐”,又朝沈西辞道:“沈哥明天要拍第一场戏了?那可要睡早一点,养好精神。”   他知道自己其实比沈西辞要早出生一个小时,他才是假的那一个,但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以外,还有谁知道这件事呢?   嘴角的笑容更深了些:“不过这个角色对于新人来说,确实挺难的,要是沈哥没演好,也很正常。你不要太紧张,我跟万导关系不错,到时候可以给你说说情。”   造型助理笑眯眯地夸道:“哟,我们嘉嘉还挺贴心的!”   旁边一个工作人员接话:“就是啊,谁不知道许老师谦逊又有礼貌,对新人一向都很照顾,也就他在万导跟前有这个面子。”   沈西辞也笑了笑:“那先谢谢许老师了。”   打开出租屋的门,沈西辞习惯性地挤了一泵免洗消毒凝胶在手上,搓开后,用巴掌大的仪器夹住拇指,一边盯着血氧饱和度和心率的数字,另一只手拿起旁边的耳温枪,熟练地测了体温。   不大的客厅里,主播的声音字正腔圆,应该是电视上正在播财经新闻,沈西辞顿了片刻,轻声说了声“我回来了”,说完,又不由觉得这种感觉很新奇——家里不是黑漆漆空荡荡,灯开着,有人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   把在楼下超市买好的暖光灯泡拿到卫生间,沈西辞伸直手臂,发现指尖离灯泡还差了一点点,正准备垫脚,一只手闯进他的视线,两下就将旧灯泡拧了下来,又从他手上把新灯泡拿走。   沈西辞干脆收回手站好,跟盛绍延闲聊:“中午和晚上吃的什么?”   盛绍延仰着头,下颌线绷出明显的弧度:“在楼下那家店吃的,肉和青菜。”   一听这形容,沈西辞就懂了,这人根本不知道是怎么炒的肉,盘子里的又是什么青菜。   盛绍延虽然是普林斯顿的高材生,但这方面的知识水平,也就跟五谷不分差不多同一水平线。   “你——”   五指转了几下,灯泡装好了,盛绍延从上垂下眼:“药吃了,伤口没崩开,没沾水。”   还学会抢答了?   沈西辞把露出一角的手机从盛绍延外套口袋里抽出来,让他解了锁,然后当着盛绍延的面,下载支付宝,实名认证后,直接绑定了自己的银行卡。   在盛绍延昏迷的位置附近,没找到手机和别的身份证件,护照是暂时没办法补办了,支付宝只能先绑沈西辞自己的。   盛绍延目光在沈西辞发红的耳洞上一掠而过,没有对别人的爱好发表什么意见,看着沈西辞的操作,心想,难道真是包养?   沈西辞没提到请假,说明他没有工作,沈西辞不仅去上班前留了生活费,现在看来,连别的支付都是从沈西辞的卡上走的。   确定能付款了,沈西辞把手机还回去,忍不住叮嘱了一句:“省着点花。”   盛绍延接过手机:“什么意思?”听起来,他以前花钱似乎很多?   沈西辞有种穷鬼的坦然:“卡里钱不多,花完就没了。”   对沈西辞,或者说对他们两个人的经济情况有了数,盛绍延很配合地点头:“好,你放心。”   关上卧室的门,新闻播报声的音量低了一半,沈西辞按亮桌上的台灯,摊开剧本,从上次做标记的地方继续往下看。   许令嘉有一点没有说错,哑巴确实不好演。   因为没有台词,一切情绪和想法,都只能靠动作和微表情来体现。   沈西辞跟高中刷题时一样,转着手里的笔,仰头枕着椅背,想象着哑巴少年坐在粗壮的树干上,从层叠茂密的枝叶间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耳垂上坠着的蓝晶石晃晃悠悠。   这时,手机提示音响了起来,沈西辞随手点开短信,是银行发来的。   脑子里还想着角色,他不怎么在意地扫了一眼,哦,账户完成支付宝交易9687元,余额——   啊?   多少?   沈西辞猛地坐直,抓起手机,一个字一个字仔细看了一遍,确实支出了快一万。   诈骗?   他刚刚根本就没动手机,上哪儿去付钱?   松了口气,沈西辞往椅背上躺,躺到一半,整个人忽然僵住了。   他是没动过手机,但,   盛绍延!   沈西辞起身打开门,正好和坐在沙发上朝他看过来的盛绍延对上视线,他尽量心平气和地问:“阿绍,你刚刚买了什么吗?”   盛绍延指了指:“买了把椅子,想放在落地窗旁边,不行?”   “不是不行,”沈西辞看了眼窗边,确实是好地方,天气好时会有阳光照进来,浅紫色的三角梅就如同画布上大块的颜料色彩,他想起盛绍延住的那个卧室套房,“棕色的复古油蜡真皮雪茄椅?”   盛绍延眼底微动:“对,”他想起沈西辞那句“省着点花”,大概知道沈西辞为什么突然问他这个问题,先道,“我没买那把五万六的椅子。”   沈西辞想,确实,一万的椅子只能算得上仿品,甚至五万六的也进不了盛家大门,再怎么也得加一个零。   沈西辞仿佛看到自己养了一只金灿灿,连爪尖都金贵的金丝雀,去外面衔了一根价值一万的树枝回来,准备装扮一下自己的巢。   原来金丝雀这么难养的吗!!   沈西辞闭了闭眼睛,点了几下屏幕,放到盛绍延面前。   盛绍延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银行卡余额:125.63。   看来不是包养。   盛绍延在心里做下判断。   金主实在太穷了。 第5章   许令嘉从自己的保姆车上下来,太阳已经升得很高,早就过了日出的时候。他抓了抓没来得及打理的头发,心里埋怨那群狐朋狗友,昨晚非要拉着他开黑打游戏打到凌晨。   踩过地上被割断的杂草,许令嘉越想越心烦,骂了一句:“早上叫起床的时候,不知道多叫两次?”   三个助理拎着东西跟在他后面,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   这时,几个工作人员扛着魔术腿和布景道具走近。   “……导演骂人太凶了,好吓人!”   “对啊,都没人敢说话,幸好暴风雨不是冲着我来的,不然我当场昏厥。”   “要是冲着你,那你可至少也是个角儿了!”   果然被骂得很惨!   许令嘉心里一阵畅快,梦里,几乎哑巴少年的每场戏他都会被万导骂,不是站姿不对就是坐姿不对,要不是笑起来嘴角扬太高,要不就是哭的时候眼泪流太快,甚至走路的姿势都会被骂。   后来他实在是受不了万山这个狂躁症导演了,给他爸妈打了电话,最后,他干妈去跟导演聊了两次,导演才没骂这么凶了。   这种滋味,早该让沈西辞体验体验了。   几个工作人员看见他,笑着打招呼:“许老师来了?”   许令嘉却没有像平时一样跟他们寒暄,反而冷着脸道:“你们不要这么说沈哥,沈哥一个从来没接触过娱乐圈的新人,演不好很正常。”   其中一个短发女生下意识反驳:“我们没有——”   “没有就好。”许令嘉缓了表情,有些发愁,“就是剧组进度被拖慢,我干妈又要算账算得头疼了。”   等许令嘉走远,几个工作人员一脸莫名其妙:“许小少爷在说什么?沈哥?沈西辞不是一条过,万导以防万一才保了一条吗?难道我记岔了?”   拍摄现场,各种机器扎堆,因为地势不平,隔一会儿就有人大呼小叫“要倒了要倒了!”“扶稳别抖!你手筛糠啊!”   隔着人群,许令嘉远远就看见一棵大树上,沈西辞踩着粗壮的树枝,手扶着树干半蹲着,正低头和下面的人说着什么。   这棵大树在梦里他也蹲过,只要是晴天有日出,他就会天不亮被万导提溜上去蹲着,一场戏拍了八个早晨,也被足足骂了八个早晨,到后面,连剧组的灯光小工都敢给他摆脸色。   许令嘉往前走了几步,看见树枝上,沈西辞白色土布做的袍子被风吹出褶皱,脚步不由一顿。   他又想起梦境里,他不是父母亲生的消息爆出来后,不少人在网上评论说,程凝雨和许原晋年轻时长得多好看啊,许令嘉虽然不丑,但也就只能夸夸清秀可爱,原本以为是正好继承了爸妈的丑基因,没想到人家还是中基因彩票才长成了这样。   侧腮有几秒的绷紧,许令嘉又换上了一副笑的模样,走近,他听见造型组组长老季正在跟万导商量:“……都这个时间了,要想再拍日出,只有等明天了吧?”   万导颔首:“就是啊,日出的戏是最难拍的,天不亮就要来准备,一条没过,再拍,太阳就窜老高了。”   许令嘉克制住嘴角的笑,见万导戴着鸭舌帽,手上拿着几张纸卷成的圆筒,脸上还残留着怒色,他走上前:“万叔,您消消气。”   几个人都转过头来。   看见是他,万山导演点了点头:“来了?怎么没去化妆?”   “听说有人让您发火了,”许令嘉停顿了两秒,自责道,“还是怪我太任性了,闹着要换角色,沈哥又是个什么都不会的新人,不过沈哥肯定不是故意的,他估计也不知道这戏拍不过,不但会浪费组里一天的时间和预算,还要劳整个剧组的人明天又要天不亮就来开工。”   他扬起乖巧的笑,妥帖道,“我一会儿给组里叫点咖啡和奶茶过来,大家都提提神,明天上午再送一次。”   说完,许令嘉以为会跟以前一样,不管是万导还是别的工作人员,都会夸他懂事贴心,照顾新人。   但等了几秒,现场却没人说话。   几步开外,造型组长老季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最后是万山导演开了口:“谁跟你说哑巴少年和追缉组的人第一次碰面的戏没过的?”   许令嘉表情一滞:“什么?”   万导转过身,没再理他,去找旁边等着的灯光师了。   什么意思?谁跟他说?这不就是事实吗?许令嘉刚想抬脚追上去,就被旁边的老季一把拉住了。   他莫名其妙:“季叔叔,你拉我干什么?”   “我才要问你是干什么,”老季扬扬下巴往树上指,“骂?谁敢骂沈西辞啊,哑巴少年和追缉组第一次碰面的戏,一条就过了,还保了一条,万导可舍不得骂他。就是不知道沈西辞跟万导说了什么悄悄话,万导决定初遇这个场景,明天日出时再拍一遍,正商量呢。”   许令嘉僵在原地,嘴唇动了动:“可、可导演不是发火了吗?我听见——”   老季一言难尽的表情:“被骂的是灯光师,差点又把灯摔镜头上去了!”   “卡!”万导坐在监视器后面,摘下鸭舌帽,“第几次了?你自己数数!就一句‘你们不要相信他,算了,爱信不信吧!’到底要拍几遍,你才能说顺溜?”   “导演,对不起,我的问题。”许令嘉嘴里说着抱歉,但脑子里全是老季那句“第一次碰面的戏,一条就过了”,根本进不了拍戏的状态。   怎么可能?   他脚踩在潮烂的枯叶上,到现在依然不相信。   哑巴少年的第一场戏,再怎么也要拍个十天八天,沈西辞怎么可能一条就过了呢?   绝对不可能!   “许令嘉,你昨晚是不是熬夜熬魔怔了?知道要早上拍,精神还差成这样!”万山导演不等他回话,黑着脸直接叫来旁边的化妆师,“带他去补妆,把黑眼圈给我好好遮了!”   跟着化妆师往镜头外走,许令嘉隐约听见有人在小声嘀咕。   “你说,许少爷是不是也不知道,戏总是拍不过,会浪费大家的时间啊?”   “嘘,人家可是要请你喝咖啡的……”   眸光陡然沉了下来,许令嘉循着声音看过去,正嘻嘻哈哈的两个场务讪笑两下,立刻闭了嘴。   盛绍延午觉直接睡到了日落西山。   他总觉得自己以前的作息应该没有这么松散,但不知道是不是背上的伤流了不少血,加上时不时发作的头痛,一连两天,盛绍延都昏昏沉沉,被困意绑架。   正好白天沈西辞都不在家,没了顾虑,他干脆放弃抵抗,睡了个彻底。   这一场睡眠终于让他的精神恢复了不少,冲了个澡,盛绍延换了身衣服,下楼吃饭。   这里春天昼夜温差有点大,风随着暮色深浓开始变凉,盛绍延穿梭在县城密集的建筑之间,理所当然地没有找到任何熟悉的场景。   从沈西辞和房东签的租房合同来看,他们三月一号才搬进那套出租屋,关于这之前的事,暂时还没有任何线索。   不过盛绍延很确定,他以前绝对不会住在这样的县城里。   道路太窄,空气里充斥着烦人的音浪,行人慢悠悠地走着,太阳一晒,穿着拖鞋、不修边幅的闲汉蹲在楼脚凑一起打牌,店门口坐着的老人无所事事地摇着蒲扇,听着咿呀的戏曲摇头晃脑。   太慢了。   这里的节奏让盛绍延觉得无所适从,连空气的流速都过于缓慢。   摩托车卷着震耳的音乐开飞过去,盛绍延在尾气里烦躁地皱起眉,预感头痛又将从某一根血管的拐弯处暴起,他揉了两下额角,这时,几道奇怪的声音传过来,有点像竹笛,又比竹笛涩了两分。   主要是难听,一个音都没在调上。   转过路口,盛绍延一抬眼,就看见楼下水果摊旁边,沈西辞挨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阿婆,嘴唇间塞了片绿叶子。   噪音发源地。   沈西辞正艰难地消化阿婆的教学,双手固定叶片,叶片上方稍微外卷,贴在上嘴唇下面,发“yu”的声音,气流从上中的位置走,刚刚他已经成功吹出了哆唻咪的音阶,现在正在练上滑音和下滑音。   实操起来实在太难了,全靠耐心撑着。   阿婆忽然压低声音,激动地喊他:“阿弟,先别吹了,快看快看,好靓仔!”   靓仔?沈西辞抬头望过去,阿婆示意他看的那个人身量非常高,肩膀又平又宽,轻薄的黑色上衣被他穿的松垮有型,手插着兜,腿长惊人,走在破旧凋敝的县城街道上,就像在走时装周的T台,随便拍两张就能刊上时尚杂志封面。   然而第一眼,沈西辞唇边的一个音就劈叉了,刮耳朵一样。   从路口走上来的人,不是盛绍延是谁?   这个时间,吃完饭散步回来了?   阿婆还在笑眯眯地悄悄说:“是不是好靓仔啊?跟阿弟你一样,都靓仔啊!”   “确实很靓仔,”沈西辞很诚实地回答,说完就继续练习吹叶子,但看见熟人,他莫名就有点包袱在身上,施展不开,干脆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是那个哑巴少年,才慢慢找到了状态。   盛绍延经过水果摊,见那个阿婆一脸笑容地望着自己,似乎以前就认识他,便轻轻点头示意。   走远几步,盛绍延想到自己需要更多关于从前的信息,片刻又转过身,走回水果摊旁边,靠着旁边米色的墙站定,安静等着。   摊前的窄路上,时不时有车开过,水果摊伸出的篷布撑杆上挂着一个钨丝灯泡,小飞虫围着灯转来转去。   吹叶子的声音,从一开始的刮耳朵,慢慢变成气流轻滑地从叶面拂过,音符跳跃,盛绍延微皱的眉终于展平。   沈西辞吹了半小时,腹部的肌肉吐气收紧到发酸,堪比做仰卧起坐,才终于把上下滑音、颤音、叠音和波音吹明白了。   上午拍那场哑巴少年和追缉组的人相遇时那场戏,万导觉得很不错,但沈西辞还是觉得差了点什么。   一个哑巴少年,除了表情,动作,比划外,还可以用什么代替声音,来表达自己想表达的心情?   沈西辞从上午想到下午,又从片场想到县城,走到楼下时,他准备去买点水果,看到竹编筐上铺着的一层果树叶子,灵光一闪,问阿婆,附近有人会吹叶子吗?   阿婆笑着一抚掌:“阿弟,你怎么知道你阿婆年轻时,九里十八寨,没有谁吹叶子吹得过阿婆哦?”   嘴唇发麻,肺里的气都被掏空了,沈西辞觉得这个乐器课今天到这里也差不多了,再吹他人能直接交代在这里。   正想起身,一旁阿婆扯扯他的袖子,笑容促狭:“你这个契兄看起来有点腼腆,不爱说话哦。”   沈西辞顺着她的视线,才发现盛绍延在等他。   一旁灯箱和头顶钨丝灯泡的光映在盛绍延的侧脸,构成了基础的光影效果,有红橘色的光在他皮肤上洇开。车辆驶过,在视网膜留下光的残影,周围空气里都是热闹,盛绍延却给人一种格格不入的寂然感。   视觉冲击太强大,以至于沈西辞慢了几拍才反应过来“契兄”这个词在本地的意思,连忙解释:“阿婆您别乱说,他不是我契兄!”   “你们没一根眉毛长得像,肯定不是亲兄弟啦!”阿婆和煦地笑起来,一脸“我懂我懂”地摆摆手,“阿婆很开放的!契兄弟,住在一起睡一张床嘛,阿婆活了七八十年,都见过的。”   阿婆竟然知道他们住在一起?   沈西辞有点头疼,房东阿姨和邻居阿婆,果然是最强情报中转站,战绩可查。   谨慎地瞥了盛绍延一眼,见他没听懂这里的方言,沈西辞暗暗松了口气,正想跟阿婆解释他和盛绍延只是普通朋友关系,这时,他余光发现,对面贴在墙上的镜子里,映出街口处走过来的几个人。   三男一女,明显的生面孔,不像本地人,很高,简单的穿着下肌肉鼓胀,上一世在盛家的安保系统里,沈西辞看到过不少差不多模样的人。   有可能是盛绍延的下属,更大的可能是盛家二叔派来伤了盛绍延的人。   心头一凛,沈西辞面上不显,握住盛绍延的手腕,把人带到自己旁边,偏过头笑着问:“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买。”   阿婆看看沈西辞,又看看盛绍延,笑得合不拢嘴:“哟,我们阿弟真会疼人啊!”   最后买了一串新鲜饱满的龙眼。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楼道里,沈西辞脑子里正在想,袭击盛绍延的人找到绥县来是早晚的事,肯定会去医院查接诊记录,至于药房,他在买药时还一起买了两盒感冒药,应该能瞒过去。   但这两天,盛绍延在附近活动,就会很危险。   “沈西辞。”   “嗯?”沈西辞思维暂停,回过头。   楼梯的拐角处,两人在台阶一上一下,恰好对上视线。距离太近,沈西辞下意识地往后站了半步。   然后他就听见盛绍延问道:“‘契兄’是什么意思?”   沈西辞:“……” 第6章   天还没亮,沈西辞起床洗漱,刷牙时顺便检查自己的口腔状况,然后量血压、测血氧和体温心率,准备早餐的间隙,他两下把听诊器塞耳朵里,熟练地给自己听了听心脏和肺部呼吸音。   简单的速溶咖啡和三明治端上桌,沈西辞“唰”一下拉开窗帘,转身就看见躺在沙发上的盛绍延睁开了眼睛。   现在才凌晨四点,沈西辞觉得盛绍延看起来不太像刚睡醒,更像是醒了有一会儿了,或者,根本就一夜没睡?   他推开原木边框的玻璃窗,让风吹进来,一边道:“醒这么早?还是失眠了没睡着?下次——”   原本想说作息这么好不能浪费,煎蛋洗生菜切黄瓜这事就交给你了,但转念想到盛绍延路过的蚂蚁都要“呸”一声的厨艺水平,沈西辞又默默把话收了回去。   “起来吃早饭吧,我们四点半出发。”   天气预报说今天七点日出,沈西辞六点半就得化好妆穿好衣服站树上,时间很紧。   至于盛绍延,沈西辞担心他下楼会碰见盛家二叔派过来找他那些人,还是揣身边带着比较放心。   “好。”盛绍延视线掠过随意搁在餐桌上的听诊器,这三天下来,他很容易就发现,沈西辞似乎有中度焦虑症,每次回家都会洗手消毒,早晚两次测生命体征并记录,再忙也绝不会遗漏。有时会戴黑色半指薄手套,出门还有戴口罩的习惯,仿佛哪里都有病毒在飞。   再加上他在镜子里看过,背上的伤口确实缝合得很漂亮,清创也做得很到位,他猜测沈西辞应该是从事医学相关工作的人,还是职业病很严重那种。   不过,昨晚沈西辞说今天去工作的时候要带上他一起,带他去干什么,上门诊?查病房?而且这个时间,夜间急诊快结束了,早班又太早。   吃完早饭,盛绍延握住门把准备开门,被沈西辞叫住,一回头,一顶丑陋的渔夫帽扣到了他头上,耳朵上也挂上了跟沈西辞同款的口罩。   盛绍延不能接受这种黑不拉几的丑东西在自己头上:“我不戴帽子。”   沈西辞义正辞严地驳回他的提议:“不行,必须戴,你这张脸有多招人你不知道?”   招人?盛绍延摘帽子的手顿住——这是在说他,或者说以前的他,招蜂引蝶,不守男德?   踩着水泥楼梯往下走,见盛绍延虽然一眼能看出身高腿长比例超绝,但好歹脸被遮了一大半,没那么扎眼了,至少降低了到片场后,有人来给他递名片,问他有没有兴趣出道当明星的可能性。   男人长得太花容月貌也不是什么好事,藏都不好藏!   时间实在太早,路上半个行人都看不到,冷风从小楼之间穿过,携着远处车轮撞击的声响,破旧脏污的板车缓慢前行,上面堆着成捆的新鲜蔬菜,是早市的菜贩子在拉货。   盛绍延看了看周围,问:“你平时怎么去上班的地方?”   “一般都是跟同事坐一个车,但人数都是定了的,车上没你的位置,所以今天不坐那个车了,你等等我,两分钟!”   沈西辞快步走开,身影在楼下巷子的转角消失不见。   盛绍延收回视线,看着还未亮起的天际线,觉得这样的场景反而让他觉得熟悉,从前的他似乎见过无数个相似的凌晨。   不过凌晨四点过还不睡,他会在干什么?加班?还是吃喝玩乐?   “嗡——”的引擎声传来,听着像是一滴汽油接不上就要熄火,这两天听惯了横冲直撞的摩托车的动静,盛绍延提前往后站了一步。   没想到这辆摩托车“呲”一声停在了他前面。   沈西辞用下巴示意自己的后座:“上来吧。”   盛绍延看看沈西辞,又看看沈西辞身下的摩托车。   脏兮兮的轮胎,锈迹斑斑的金属外壳和排气管,掉漆的涂装,车把的把套还破了一个,用一块麻布潦草地裹了几圈。   他沉默两秒,找到一个形容词:“你喜欢末日蒸汽朋克废土风?”   “当然不是,这摩托车就是这么破,时间太赶,找不到别的了。”沈西辞拧动把手,“快上来,要迟到了!”   盛绍延一开始担心开不了多远这摩托车就会散架,没想到一路开出县城,开上山路,开进了深山老林里,这车都还好好地载着两个人,排气管的声音呜呜咽咽,吊着最后一口气,又没真的断气。   周围越来越荒凉,远星疏冷,只有车灯的光照亮前面的土路,蜷缩在枝上的夜鸟被惊飞,前灯扫过数人合抱的大树,有绿莹莹的磷光一闪而过,像是某种菌类在悄悄生长。   没有房屋,没有标志牌,估算下,离县城的距离已经超过了二十公里。   弯月悬在山岚之上,夜霭沉沉,盛绍延眼底的深蓝如同冬日河面上升起的寒雾。   他从不轻易信任自己的直觉。   即使他的直觉告诉他,沈西辞对他无害。   这三天里,每一个晚上他都没有放任自己陷入沉睡,他并没有完全对沈西辞放心,即使他清醒的每一个晚上,沈西辞都没有过任何可疑行为,甚至没有打开过卧室的门。   直到现在。   什么工作,会突然需要在凌晨四点过出发,还要带他一起?   摩托车的引擎声在群山间隐隐有回声,前轮碾过砂石枯叶,溅起的碎屑在排气管上砸出细密的低响,密林的风中充满水汽,藏着几丝植物腐烂的气味,盛绍延不动声色地开口:“这条路不太好走。”   沈西辞的嗓音有点紧张:“对,前面还有一个急弯,你先别跟我说话,我第一次在这种路上开摩托车,要是翻车了我们两个就完了。”   果然是一个急弯,轮胎经过石块和泥坑,车身颠簸了几下。   沈西辞今天穿了一件白底黑色印花的连帽卫衣,从盛绍延的角度,能看到露出的一截干净后颈,因为瘦,有骨骼微微凸起,清润如同玉弧,在暗淡的光线里夺目。   一直撑在后座的手搭在了沈西辞的肩上。   沈西辞从后视镜里看了盛绍延一眼:“是不是路有点颠?扶着确实稳一点,这路也惨,被大车轮子压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山里一下雨,就是大泥坑,专门坑人。”   盛绍延只答:“是有一点。”   “几点了现在?”   “五点十六。”   “有点晚了,你扶好,我抄个近路!”   破破烂烂的摩托车驶离土路,一头扎进了林子里。   就在盛绍延在脑海中策划如何从后侧袭击,几秒内制服身前的人,同时夺下摩托车的驾驶权时,密集的林叶间忽然有白色的光线照过来。   弯月旁,长长的金属杆吊着一盏极大的白色方形灯,有人声远远传来,穿透了丛林的寂静。   “快到了!”   到了?   摩托车提了速,一口气冲了过去,车还没停稳,几个人跑过来喊了声“沈老师”,就把沈西辞拖着架着急急忙忙往里面走。   沈老师?   如同一扇隔音玻璃被打破。   喧嚣声从四面八方汇入盛绍延的听觉。   周围,无数道具和器材被搬动,滚轮声在耳边碾过,有人在大喊:“还有谁没领驱蚊膏和驱蚊喷雾?脸被咬肿了别找我哭!”“我的魔术腿被谁拿走了?”“大力胶呢?谁他妈用了我大力胶不还?”“灯爷早饭吃完了吗?导演叫你!”   刹那间,盛绍延有种一脚踏入《聊斋》中,藏在山林里光怪陆离的集市的错觉。   这时,沈西辞回过头来大声喊了一句:“阿绍,你跟着小山!我去工作了!”   接着,又朝一个瘦得像竹竿的单眼皮男生喊了一句,“小山,帮我照顾好人,记得给他喷驱蚊喷雾!”   被称作“小山”的人拍拍胸口:“放心吧沈哥,我绝对给他从头喷到脚!一平方厘米都不漏!”   盛绍延:“……”   倒也不必。   沈西辞脸上的妆不重,基本能算得上素颜出镜,换衣服弄头发戴耳坠,成功在六点十分蹲到了树上,开始配合灯光师他们调整站位角度。   蹲得高看得远,沈西辞一眼就望见,盛绍延站在蓝小山旁边,帽子和口罩都好好戴着的。   但尽管遮得严严实实,依然像气场极强的投资人大佬,带着初出茅庐的小助理来剧组探班,要是有一点不合心意就要撤资那种。   路过的工作人员都会好奇地多看几眼,但片场又忙又乱,暂时还没人有时间把注意力放在盛绍延身上。   沈西辞想起拉窗帘时,盛绍延毫无睡意的一双眼睛,心想,这下晚上能安安心心睡一觉了吧?天天熬夜,实在不利于伤口恢复。   蓝小山尽心尽力地又给盛绍延喷了一层驱蚊喷雾,被刺激地打了个喷嚏。他收好喷雾瓶,警惕地打量一眼,又防备地打量一眼,努力站直,摆出前辈的气势,开口问:“你是沈哥的助理?”   他很喜欢跟着沈西辞,下戏回剧组住的地方,一群助理都挨得近,谁跟的演员事儿多麻烦脾气爆,谁跟的演员脾气好容易相处,几天就能看个清楚,好几个助理都羡慕蓝小山能跟着沈西辞,想跟他换。   盛绍延:“不是。”   蓝小山气势立刻就散了,开开心心地说了句:“那就好!”又问,“那你是——”   盛绍延扫过蓝小山的表情:“你是他的助理,沈西辞跟我说过。”   “沈哥跟你说过我?”蓝小山一脸惊喜,又想,这人在沈哥心中的地位绝对比我高,不过那么简单的问题他都没回答我,说不定这是个秘密,不能让别人知道那种,嗯,他懂!   拿了张塑料凳子过来,蓝小山殷勤地擦了擦:“沈哥人很好的,剧组放盒饭的时候,差了一盒,没我的饭,沈哥那天刚进组,直接就让场务把他自己的盒饭给我吃了,我想一直跟着沈哥到他杀青离组!”   把凳子摆好,蓝小山又吹了吹灰,一脸笑容:“哥,你坐!”他做了个“手动闭嘴”的动作,小声道,“放心,你和沈哥,我会保密的!”   这时,有声音从喇叭里传出来:“来,安静,拍了!”   蓝小山竖着食指朝盛绍延“嘘”了一声,又指了指沈西辞在的位置,让他快看。   迷路后,追缉组组长张巡带着人在树林里住了一晚,天刚亮,他就带着年纪最小的警察小林去找路,结果踩中了树林里的陷阱,一身狼狈。   他们朝着日出的方向继续走,忽然,一阵笛声越过层层林叶传了过来,和竹笛不同,这笛声微涩,吹的是一首轻灵灵的小调,像水珠滚过荷叶,“叮咚”一声落进了水里。   小林惊喜道:“老大,有人!我们终于可以从这个鬼地方出去了!”   “唯物主义战士可不兴说鬼。”张巡目露警惕,摸出枪拿在手里,踩过草丛,循着声音往前走。   树林变得稀疏了不少,陡峭的山崖前长着一棵高耸入云的老树,枝叶繁茂,小调就是从老树里传出来的。   小林左右张望,摸摸胳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老大,不会是山鬼或者树妖吧?”   “唯物主义战士——”   这时,一块小石头落到了他们脚边,张巡和小林抬起头,就看见一个人正坐在树枝上,垂下来的脚莹白,在腕处凸起骨节的弧度,伶仃漂亮。再往上,灯笼形的深蓝长裤,束口收在脚踝上方,白色的土布衣袍垂下来,被晨风吹得飘飘荡荡。   一个少年正靠着树干,双眼微垂,绯色的唇衔着一抹绿意,空灵悠扬的乐声便从碧玉般的叶片上流向天际。   赤着的脚随着曲调轻轻晃着,在他身后,朝阳的第一抹光刺破叶间的缝隙,整片森林如同浸在显影液中的底片,从如墨的夜色中浮出斑斓的轮廓。赤金的光为他的侧脸描上金线,连眸中都像盛着一抹焰色的光浆。   小林睁大眼睛:“他、他——老大,他真好看,他肯定不是等闲的鬼!”   少年看见站在树下,满身狼狈的两个人,停下吹奏,耳边一抹浅蓝灵动,笑意将睫上霜一般的冷意消融,一缕得意点在他的眼底眉梢,他手指比划了两下,又拿起叶片吹了几个音。   小林张张嘴,一脸气愤:“老大,他在骂我们!说我们踩中了他的陷阱,果然是从外面来的傻子!”   “……”张巡默了一秒,“他说话了吗?”   小林肯定道:“说了啊!”他又奇怪,“你听不到吗老大?”   树上又响起了几个音。   小林自豪:“他在夸我聪明!”   “卡,不错,加了吹叶子之后,哑巴少年会‘说话’了,画面也漂亮很多。”万导看着监视器里的画面,拍拍手,“来,大家辛苦一下,抓紧时间,进下一条!”   盛绍延看着坐在树枝上的沈西辞,仍有点惊讶——没想到他竟然是个演员。   怪不得每天早出晚归,又忽然扎了耳洞,还去学吹叶子。   明明眼前的人依然还是那个人,但在摄像机对准他之后,沈西辞眉眼间的神彩就起了变化,变成了一个长在山野溪流之间,从未被浮尘浸染的干净少年。   蓝小山在旁边激动道:“我就说沈哥以后肯定会火的!真的太会演了,比昨天演的还好看!”   盛绍延坐在塑料凳上,拿着手机,正在翻购物记录里“退款和售后”那一项,语气自然地发问:“这是他的第一部戏?”   “对啊,沈哥是因为急需一笔钱应急,才参加海选试镜被选上的。”蓝小山已经在心里分析过好几遍了,“我一直觉得很奇怪,沈哥那么节约,平时都跟剧组一起吃盒饭,他自己买早餐也买很便宜那种,怎么会缺钱呢?”   点按屏幕的手指一顿,盛绍延想起自己手机上绑的那张银行卡,以及沈西辞那句“省着点花”的叮嘱。   而他花钱的习惯,对物价的认知,和沈西辞银行卡的余额,明显不成正比,甚至可以说挨不着边。   蓝小山继续说着自己的猜测:“听起来还不是小数目,我觉得,肯定是他家里人花钱大手大脚,毫无底线地吸沈哥的血,强行让沈哥来填这个窟窿,所以沈哥才拼尽全力进娱乐圈辛苦拍戏!”   越说越生气,蓝小山望向盛绍延,“哥,你肯定知道吧,我猜得对不对?可不可以稍微透露一点,那个人谁呀?”   “退款详情”里,显示9687元购物款已经原路退回了银行卡。   盛绍延按熄手机,双手插回衣袋里,面无表情地想:猜的很对,下次别猜了。   那个花钱大手大脚的,很可能就是我。 第7章   剧组的盒饭都是有数的,每天做好之后,从绥县县城的餐馆里送过来,沈西辞提前找供盒饭的老板,加钱额外做了一份。   盛绍延和蓝小山一起去取午饭,老板把两个叠在一起的一次性餐盒递过去,稀奇地打量盛绍延:“原来就是你呀!”   蓝小山正在旁边保温箱里找卖相比较好餐盒边缘没漏油的,一听这话,立刻往前走了两步,自觉担起保护盛绍延的责任,警惕地接话:“老板,什么原来?你认识我大哥?”   “不吃蒜啊,你跟的那个演员,在电话里强调了五六遍别放大蒜,蒜汁也不行,说是对什么大蒜素不耐受。”老板指指盛绍延手里的餐盒,“竟然还真有对大蒜这玩意儿过敏的人,我可注意了,连蒜末都没溅进去一点!”   心下一松,蓝小山还以为这个老板知道沈哥他们两个有秘密关系了呢,原来就这点事儿,又忍不住暗暗感叹了一遍,这位哥在沈哥心里的地位可真高啊!   他赶紧道谢:“谢谢老板啊,这么细心!”   老板大方地摆摆手:“不谢不谢,给了两倍的价钱呢!”   往回走,蓝小山唏嘘:“哥,沈哥对你真好,他自己从来都舍不得花钱另外加菜,竟然愿意用钞能力,让老板单炒一锅不放蒜的。”   在心里把盛绍延的重要程度又往上提了提,蓝小山努力表达自己的重视程度,“等会儿回去了,我再给你喷喷驱蚊喷雾!争取叠出防蚊五层护甲!”   刺鼻的五层护甲也只换来了心不在焉的一声“嗯”,盛绍延心情有些复杂,他试图回忆沈西辞不吃什么,但半点浅薄的印象也没抓住。   或许是因为没了记忆,但盛绍延觉得可能性更大的是,以前的他根本没在意过沈西辞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   午饭时间,不少人都从领盒饭的地方往回走,有人闲聊:“你看到没,狗仔抖了个大料,把温雅歌上个月跟小鲜肉约会的照片发出来了!啧啧,没记错的话,她上个月是因为生病要住院,才离组的吧?就那么几天,都私会了一波?”   蓝小山竖着耳朵听了听,小声跟盛绍延说:“嚯,温雅歌?我们这电影的女一!据说她联系人列表里,随随便便都有一百五十个帅哥,横跨各个年龄段,什么风格都有!”   工作人员发出社畜的哀嚎:“每次跟组都要去半条命,我也好想进温姐的后宫,我不想工作了,姐姐,饿饿,饭饭!”   旁边的人扎心:“温老师又不是高度近视,能看得上你?”   “有梦想谁都了不起,一切皆有可能!”   “你这种不可能,至少也得是……看看看,那种水准的!虽然看不见脸,但你看那身高,那身材,那腰,那腿,豁,极品啊!”   蓝小山朝盛绍延眨眨自己的单眼皮:“哥,他们在说你欸!算他们有眼光!”   话说出来之后,好像不太对劲,蓝小山连忙“呸”了一声,补救道,“哥我不是说你要去吃软饭啊,你一看就事业有成,年薪至少百万起步!”   “没关系。”根本没有工作,整天游手好闲,且正在吃软饭的盛绍延,默默将黑色口罩往上拉了拉。   沈西辞换了衣服过来,在塑料凳坐下,见盛绍延餐盒里的饭菜已经快吃完了,说明还算合口味,他才转过去问蓝小山:“小山,下午我的戏几点开始?”   蓝小山前一天晚上就把通告单上和沈西辞有关的都背了一遍:“三点十五开始,哑巴少年跟村长说话那段,我之前去看过,道具组真牛,村子建得已经很好很逼真了,村长家里更厉害,里面布置跟真有人住一样!”   沈西辞打开盒饭,等着饭菜放凉一点,顺手拿出剧本翻到要拍那一页,剧情并不复杂,但几乎都是眼神戏,编剧只笼统地写了“躲闪”、“迟疑”之类的几个词,难度并不小。   “小山,你吃完了帮我对对词,我多找找感觉。”   蓝小山听见这话,正想放下筷子,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先一步把剧本接了过去。   盛绍延:“你继续吃,我来吧。”   蓝小山把“我吃饱了”几个字憋嘴里,立刻又把筷子稳稳地拿在手上了。   他能抢吗?他肯定不能抢啊!说不定人家沈哥想对词的人本来就不是他,不错不错,他可真是个懂事的助理!   见盛绍延拿着剧本,眼前这画面一时和记忆中的场景出现了重叠。   上一世,没进组的时间里,跟他对词的基本都是盛绍延。   有时候是在他家或者盛绍延家,还有的时候是在盛绍延办公室里,这人简直就是背台词机器,基本看一遍就能把几页的词全记住,一边开视频会议或者看文件报表,顺便就能跟沈西辞把台词对了。   满分对词工具人,不用白不用。   沈西辞原本还在发愁,明天没什么借口再把盛绍延带片场来,现成的理由不就有了?   “阿绍,明天也有我的戏,你也一起来片场陪我对对词,好吗?”   蓝小山安安静静干饭,心里超大声说“好好好!必须好!”同时又把一眼看穿事情表面的自己夸了一遍。   盛绍延没有问为什么不让助理帮忙对词,只回答:“好,我跟你一起。”   反正他都游手好闲。   “谢谢阿绍,”沈西辞凑过去,指着剧本给盛绍延讲解,“荧光笔画出来的是我的神情和反应,你就念村长的台词,不用带上情绪,正常念就可以。比如这里,‘村长堂屋,春,日,内。哑巴少年面部特写。村长点亮松明,代替油灯来照明。’这些念不念都行,空镜都不用念。”   “松明是什么?”   沈西辞功课做得很足:“松明就是深山老林里长的松树,里面有松脂,劈开成细条点燃就是松明了,当地很多村民为了省钱,会用来照明。”   觉得有点痒,沈西辞说着,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他挂着的耳坠下戏就已经取了,耳洞才打,耳坠戴久了有点发红,像一抹釉里红在白瓷上渲染开。   盛绍延目光在那抹红上停留了一瞬:“耳垂疼吗?”   “你说耳洞?”沈西辞反应两秒,摇头,“不疼,我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先天打耳洞圣体,一点都没有肿,几乎没什么感觉。”   这时,一道声音不远不近地传过来:“季叔叔,你可别不信,我算命真的很准的!”   沈西辞望过去,许令嘉应该才在B组那边拍完动作戏,脸上的妆还没卸,他拦住造型组长老季的路,语气里带着亲近。   老季本来吃完饭准备去睡个午觉,凌晨四五点就开拍,谁来都熬不住。但许令嘉都堵他面前了,要是抬脚就走,显得太不给面子了。   而且许令嘉吧,虽然被家里长辈宠着长大,有点太顺风顺水了,但小少爷嘛,底子不坏,每次都“季叔叔”地喊,嘴挺甜的。   找了把蓝色塑料椅坐下,老季点点头,当陪少爷过家家:“来吧,看手相看面相还是看八字星盘?”   正好是剧组的吃饭时间,没有拍的时候那么忙,副导管得也不严,一说算命,不少人都过来看热闹。   许令嘉对这个效果很满意,特别是发现沈西辞也正朝这边看,心里终于舒服了一点。   他昨天晚上躺在床上,勉强压着气愤和嫉妒,仔细想了一番,沈西辞演戏之所以能一条过,不就是因为长得好看,更符合导演的审美吗?不过,这场戏能一条过,不代表每场戏都能一条过,何况等电影上映之后,这些只看脸的人就会知道,沈西辞是这部电影里最大的败笔。   他跟沈西辞比起来,也就是长相的区别。   一想到这一点,他心里就暗恨,他的亲生父母为什么不是程凝雨和许原晋,为什么是两个又穷又丑的乡下人。那个老女人手上全是硬茧,脸上的皱纹多到让他恶心,还让他的外貌比不上沈西辞。   但没关系,他已经彻底想清楚了,他都已经是天选之人,是能预知未来的人,他能做的事实在太多了!   把梦里的情景按照时间线,仔细回忆了一遍,许令嘉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契机。   “八字和紫微星盘什么的太程式化了,我不算那个。”许令嘉眉眼都是自信,“我学的看面相!”   老季见他这么有信心,来了点兴趣,手抹抹自己的脸:“那你看出点什么了没?我今年能发大财吗?”   周围几个人都笑起来,造型助理笑得最大声:“季叔,庸俗了啊!”   老季挑眉:“对,钱太俗气了,我愿意替大家多沾点!”   许令嘉装作仔细地打量了两遍老季的脸,收了笑容,语气严肃地开口:“季叔叔,您这面相不太好啊,我……不敢说。”   老季没太在意:“你说,我不生气。”   许令嘉为难道:“我看出来,您明天中午之前,必定会遭遇血光之灾,虽然性命无碍,但不是断手就是断腿。”   周围一静,片场这地方总会带点玄学,连来这山里拍戏,万导都带着人先祭了土地山神,说了声“叨扰”,许令嘉这话说的太重了,听着总有点不吉利,像在诅咒人一样。   老季表情微变,又笑起来:“行,你季叔叔我肯定注意着!”   见沈西辞一直朝那边看,蓝小山也奇怪:“那个许少爷什么时候会算命了,沈哥,你要是也想算,我去帮你打听打听哪个大师比较准!”   “我满月的时候就算过命了,那个算命先生挺准的,不用再算了。”沈西辞收回视线,“我只是在想,他怎么这么笃定自己算命一定能算准。”   沈西辞吃了两口青菜,忽地抓住了脑子里掠过的一个片段。   上一世,他有一天来片场时,恰好看见副导演订了一头烤乳猪,正带着几个人一起把烤乳猪摆案上。旁边有人在讨论,说前一天有个灯光架倒了,砸到了工作人员,烤乳猪就是拿来供神,祈求保佑拍摄顺利,大家都别再出意外的。   从许令嘉说的话来看,被砸伤的应该就是老季,伤势还很严重。   下午,沈西辞两点进化妆间,三点到了道具组搭出来的村子里,站到了村长的家门口。   石头和硬土堆砌成矮墙,屋顶是瓦片,瓦缝里冒出的野草还开着小小几朵花,门口挂着成串的澄黄玉米,山里打的野味被腌制成腊肉挂在屋檐下,墙边还立着一根没来得及吃的芭蕉芯。   白袍蓝裤的哑巴少年立在门口,静静站了两秒,才抬脚走了进去。   屋内昏暗,老村长背微驼,布满干茧和裂口的手拿出火柴,“呲”一下划出火苗,点燃了铁质灯座上的松明。   他语气温和,斜了哑巴少年一眼:“怎么不坐?”   哑巴少年垂下眸光,站在原地没动。   “都来村子里几年了,还这么客气?我记得当年,你阿娘带着你和你阿妹来村里,你才只有老头子腰那么高。”絮叨了两句,村长在藤椅坐下,借着燃烧的松明,侧身点燃旱烟。   抽了两口,缭绕的烟雾里,他慢吞吞地开口,“找过来的追缉组,说是要去追查什么犯罪组织的人,那些人还把手里的十几个人质全都藏在了深山里。这事儿,确实是大事儿,你说对吧?”   哑巴少年快速地抬起眼,隔着烟雾注视老村长,眼里的锐色一闪而过,下一刻,他又重新垂下视线,温顺又无害,像极了山中草窝里才生出来的幼兔。   哑巴少年点了点头。   老村长对他的态度很满意。   被烟熏得发黄的手抬抬烟斗,哑巴少年很有眼色地拿起一个小木盘放过去,让老村长在边沿嗑下烟灰。   “嗒”的一声沉响,细小的白灰浮起,像余烬。   “我跟追缉组的人说了,你记性好,聪明,是我们村子里对那片山最熟悉的人,给他们带路这件事,就交到你手里了。”老村长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定定注视着哑巴少年,音调放轻,又像是警告,“你知道该怎么做,对不对?”   视线在烟雾中相触。   哑巴少年的睫毛一颤,像翅膀被烫了一下的蝴蝶。   隔着一段距离,盛绍延站在屋外,远远透过木窗看着里面的情景。   他背后是一圈混着干草稻壳的低矮土墙,脚边还放着几件半新不旧沾着泥的农具,周围破败,硬是因为这个人的存在,从山里乡村的破土屋,变成了波士顿美术馆里的古朴村落雕塑。   浓郁的花香味混着烟味笼罩过来,细跟长靴靠近,深红风衣的衣角扫过地面的几根野草,一个长发别在耳后,唇色嫣红的女人站到了盛绍延旁边。   嫌空气被污染,盛绍延眉间微皱,往旁边站了一步,视线的落点依然在屋内。   “你在看他拍戏?”   一道女声响起,盛绍延看向旁边,见一个女人裹着长风衣,手指间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烟,正仰着头,眼波带笑地望着自己。   不认识。   盛绍延移开眼。   “沈西辞虽然是新人,但演技确实不错,演村长的何匀礼老师是出了名的老戏骨,跟他对戏,压迫感很强,很容易忘词,但沈西辞连何匀礼老师的眼神戏都全部接住了。”女人吐了口薄荷烟,话锋一转,“可这个圈子,想从底层爬上去,实在太难了,有人捧倒还好,沈西辞这样的,没人没钱没背景没公司,不会有什么未来。”   她挑起描画精致的眉:“我是温雅歌,你该不会没认出来吧?”   这个名字盛绍延不久前才听蓝小山提起过,这部电影的女一。   还是不认识。   见盛绍延表情冷淡,温雅歌反而被激起了一点征服欲。   轻轻点了点烟身,温雅歌漫不经心道:“你是他男朋友吧?”   盛绍延第一次正眼看她:“为什么这么说?”   “这很难看出来吗?”温雅歌手指捋过被风吹乱的头发,双眼里的暧昧像蜜色的糖丝,“你长的就不是一张安分的脸,你既然通过沈西辞,找到机会来片场,肯定清楚自己的条件有多好,好到轻轻松松就能赚大把的钱。”   想起中午那一瞥,温雅歌到现在都还残留着惊艳感。   “你这么聪明,肯定知道,跟着沈西辞这样的人,可没有什么前途。”   掏出嵌着锃亮logo的皮夹,温雅歌从里面掏出一张顶级餐厅的贵宾卡,“我不嫌弃你跟过男人,等回宁城后,去吃点好的吧,尝尝里面的招牌菜,Gambas al Ajillo,别眼界那么浅,几十块钱的盒饭就把你打发了。”   Gambas al Ajillo,盛绍延觉得奇怪,他竟然听懂了,蒜香野生红虾。   盛绍延没有接,言简意赅地拒绝:“我对蒜过敏。”   同时在心里想,拐了好几道弯,才终于说明了自己的来意,这个说话水平,毫无重点,如果是来找他汇报工作的,早在几分钟前就已经被辞退,拿着私人物品和赔偿款滚蛋了。   温雅歌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拒绝,她也不恼,耐心地问:“为什么?他不能给你的,你都可以从我这里得到。他一个新人,听说家庭条件也不好,一个月能给你多少钱,还是说,他能给你什么好机会?”   盛绍延想到退了的那把椅子和沈西辞卡里的余额,虽然沈西辞确实穷得超出了他的认知,但单从风险规划上来说,吃两碗软饭,容易翻船。   长得好看的男人值得更多的耐心,更别说这种极品,温雅歌缓下语气,循循善诱:   “沈西辞盯你盯这么紧,不放心到恨不得把你拴身上,拍戏就那么几分钟的空隙,他除了看镜头看导演就是看你。他是不是早上啰嗦你加衣服,你出门叮嘱你注意安全,还有什么多喝水少熬夜,但你还年轻,不知道藏在几十块钱盒饭里的关心,有多么廉价。”   温雅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薄荷味的烟雾里,她勾着眼线的眼底浮起两分不屑,以一种看穿人心的语气,“他多半也知道,他留不住你,只好给你提供这种廉价的关心,想让你心软。”   她眼风一扫,故意用难以置信的语气:“你不会真的心软了吧?”   盛绍延看着方形小窗里透出的人影。   除了看镜头,就是在看他吗? 第8章   第二天上午,末日蒸汽朋克废土风的摩托车停在一棵枝叶繁盛的榕树下,沈西辞正在就地取材,挑选他的演奏乐器。   “平整光滑没有锯齿……”嘴里念叨着选叶子的标准,沈西辞又嘀咕,“幸好这棵树够大,不然要是被我薅秃了,多于心不忍啊。”   话是这么说,他三两下就摘了二十几片在手里,满满一大把。   阿婆九里十八寨吹叶子最强者的名头确实不是白得的,谁能想到,吹个叶子,除了音阶和上下滑音、颤音叠音波音外,竟然还有气震音、单双吐音和赠音这种高端技巧。   也不知道他这一把叶子够不够他练。   “我预感我拍完哑巴少年的戏,都能去哔站发个吹叶子的教学视频了。”回到摩托车边,沈西辞看向黑色休闲裤配同色系拼接袖撞色卫衣,站在车边耐心等他的人,“阿绍,今天你来骑车?我抓紧时间,把昨晚阿婆教我那几个技巧练练。”   看看缠了几圈麻布的简陋车把手,盛绍延直觉自己从来没开过这种摩托车,但沈西辞语气太理所当然,说明他失忆之前,肯定是会骑摩托车的。   “好,我来吧,你坐后面。”   盛绍延长腿跨过座椅,等沈西辞也坐好后,手指握住离合手柄,按下按钮的同时,左脚尖轻勾换档。   肌肉记忆依旧存在,不需要他怎么思考,摩托车就已经动了起来。   不过,不太对劲,这车不仅矮,还太慢。   盛绍延潜意识里,总觉得启动后的第一秒,摩托车就会如同离弦的箭一般疾驶而出,而现实里,这车只慢吞吞地开出了几十米远的距离。   在后面看见盛绍延换档后,身体就习惯性地俯身,下沉重心,双腿肌肉绷紧,沈西辞下意识觉得要糟。   上一世,盛绍延开的那辆铬钼钢加钛合金,幽灵灰定制版奥古斯塔超跑摩托车,坐高接近一米,仿佛钢铁机械巨兽般,巴掌大的零件都透着一股极致的工业设计美学,三秒就能提到时速100公里。   沈西辞也不确定,这一波到底是委屈了盛绍延还是委屈了破摩托,他赶紧拍前面人的肩膀,在风里大喊:“别加速!克制克制!你敢加速,这车就敢给我们表演原地散架!它承受不住的!”   刚准备提速的盛绍延又被预判了,只好憋屈地把时速吊在四五十码的位置。   两旁的景色不断往后退,沈西辞手里拿着一大把叶子,实在不怎么方便,他今天只穿了一件蓝色绞花针织衫,没有口袋,想了想,干脆把叶子全放进了盛绍延卫衣的帽子里。   如此机智!   朝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盛绍延移开视线,没说什么。   把盛绍延当挡风玻璃,避着风,沈西辞挑了片形状标准的叶子,放到唇间,“呜——”   盛绍延握着车把的手一滞。   虽然沈西辞拍戏时吹的小调很好听,但每次从0开始练新技巧时,纯粹的灾难现场,非常刺激耳膜。   载着噪音发源地,一直到把摩托车停到片场旁边,耳朵才终于又安全了。   蓝小山跑过来,握着驱蚊喷雾朝两个人狂喷,今天山里风很大,雾一喷出来就被吹没了,蓝小山又赶紧补了好几下。   沈西辞憋着气,怕自己吸几口就会被这个浓度毒死,等喷完了往里走,他才开口问:“季组长怎么样?受伤了吗?”   盛绍延戴着渔夫帽和黑色口罩,兜着一帽子的树叶走在旁边,听见这句,轻轻看了沈西辞一眼。   蓝小山摇头:“没有啊,我刚还看见季组长从导演那里出来,健步如飞,胳膊腿完完整整的,一根都没少!我还听季组长的助理在安慰他呢,说许小少爷要是算这么准,还来拍什么戏呀,直播算命,日进百万不香吗?”   “那就好。”   不过,被蓝小山说的话一提醒,沈西辞忽然想到,他重生的这一个星期里,拍戏,揣摩新角色,学吹叶子,再加上一个盛绍延,他基本没怎么注意许令嘉。   到现在为止,就他知道的,许令嘉做了三件事,一是跟他换了角色,一是用什么办法隐瞒了卓素丽当年换孩子的事,还有一个就是预言老季会受伤。   许令嘉身在许家,从小就在这个圈子里,相关的方方面面,不管是公开的还是没公开的,重生后,未来的很多消息他肯定都知道,可许令嘉似乎有点太安静了。   许令嘉提前吃了午饭才到的片场,他挂断电话,耐着性子等助理给他手臂上的蚊子包涂消肿的药,对这深山老林实在没什么好感。   这地方离县城很远,每次盒饭送过来都倒冷不热的,他刚刚在电话里又提了一次,想让家里找个厨师过来,在保姆车上给他做饭,但他妈和干妈都不同意,说组里只有男一钟岳带了厨师,连温雅歌都是一起吃的盒饭,他不能太高调了,容易得罪人。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许令嘉心里烦得要死,走了几步,见山里风大得差点把他助理的帽子吹飞,这风不错,他昨天给老季算的命应该已经应验了,想到这里,他心情又好了一点。   他太懂圈子里这些人的心理了,只要一次应验,他就能获得周围人的另眼相看,再多应验两次,那就不只是感激和推崇,无数人会把钱和机会都捧到他面前来。   远远有个人戴着鸭舌帽脚步匆匆,许令嘉第一眼没太在意,等那人走近了一点,他眉头一皱:“季叔叔?你怎么没在医院躺着?”   老季脚下的步子一顿,心下有点不悦。   昨天那句话谁听谁膈应,但勉强能说是好心提醒他注意安全。   今天这话又什么意思?怎么,自己没在医院躺着他还失望上了?   但在片场混了这么些年,老季早就知道对着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再怎么不高兴,许令嘉背后还有对出名的父母和人脉广钱也多的干妈,他神情语气没显出半分:“我平平安安,又没出什么事,去医院不是挤占别人医疗资源吗?”   “平平安安?怎么可能?”许令嘉脸色一沉,是哪里出了问题?他转身就走,助理在后面喊:“许老师,要到你化妆了!”   化妆?这些根本不重要,许令嘉现在只有一种强烈的恐慌感,让他连呼吸都发紧。   他很确定,梦里,老季就是今天上午被倒下来的灯光架砸伤的,因为当时他就在现场,记得清清楚楚,老季的左腿流了很多血,直接被送去了医院,后来出院以后,到这部电影上映,走路都还有点跛。   那个灯光架怎么可能没倒?   如果没有倒——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的梦,就只是一场梦而已,是假的,他根本就不是被命运选中的人,不是最特别的那一个,而是像上辈子嘲笑他的那些人说的那样,他许令嘉,不过是两个普普通通又穷又丑的乡下人生的,脱了装腔作势的凤凰毛,就变回山鸡的假少爷而已?   不,他不能接受!   手无端颤栗起来,许令嘉捏紧手指,快步绕过一大堆杂乱的拍摄器材,差点撞上正好往里走的沈西辞。   下唇抿紧,许令嘉盯着沈西辞几秒,扭头快步走开,去了A组的拍摄场地。   应该倒下来的灯光架,还稳稳地立在那里。   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许令嘉盯着那个几米高的金属灯光架,为什么没有倒?为什么?   他发狠地冲上去,手扶着灯光架摇晃了几下,三脚立着的支架,几米高,确实晃了晃,但完全没有要倒的样子。   旁边灯光组的人正在调试打光,被吓得大喊:“哎哟我的祖师爷爷,别摇别摇!灯要摔了!真要摔了!”   许令嘉咬紧牙帮,松开手,蹲下去仔细打量这个灯光架。   为了防止灯光架太高,支撑的灯光设备又很重,灯光组都会用C型夹和登山扣把沙袋固定在灯光架的横杆上,离地面一段距离挂着。   现在这里的沙袋加起来,是五十公斤的配重,稳稳固定着灯光架。   不对。   许令嘉伸手抓了一把,发现地面的草隙间,铺着厚厚一层沙,显然,沙袋跟梦里一样,缝合线磨损崩开了,里面的沙漏出来,沙袋变轻,加上风大,根本压不住灯光架。   但挂着的那个沙袋还好好的,一个漏口都没有。   他的梦是真的!大起大落的狂喜涌上来,许令嘉站起身,厉声问:“是谁把这里的沙袋换了?”   周围不少人都看着他,一道视线从身后刺来,许令嘉回头才发现,老季跟着他一起过来了,就站在几步开外,抱着手臂,脸色难看地盯着地上的沙。   “季叔叔,我——”许令嘉心里跳快了一拍,意识到,他不该直接来看灯光架的情况,但他转念一下,不过就是一个剧组民工,真得罪了又怎么样?姓季的还能动他不成?   叫一声“季叔叔”,不过是因为他从小就知道,嘴上喊得好听点,能得到更多好处而已。   能在剧组,特别是万山导演这种大导的剧组里混下去的,脑子都转得不慢。   虽然不知道许令嘉凭什么断定,被砸的会是季组长而不是别人,但把眼前的情景和昨天的算命结果连一起,懂的就都懂了。   蓝小山跑到化妆间,见等化妆师过来的空隙里,沈西辞正和盛绍延对词,他一点憋不住话,气喘吁吁:“卧槽!”   发现自己声音太大,他立刻捂捂嘴,把音量压下去,先快速描述了一遍自己看见的,接着道,“许小少爷这是提前就知道那个灯光架的沙袋漏了,配重不够架子会倒,季组长会到那里去,所以昨天他才断定季组长今天会断手断脚血光之灾?这、这——”   他拍拍胸口,不理解:“他图什么啊?他和季组长关系不是挺好的吗?”   沈西辞递了瓶矿泉水过去:“他图什么又不关我们的事,灯光架没倒就好。”   蓝小山正好跑渴了,灌了几大口水:“也是,那个灯光架又高又沉,上面挂着的镝灯重得很,要是真砸下来,地上不得陷个坑?”   盛绍延对那个挂镝灯的灯光架还有印象,昨天片场收工后,工作人员都跟着剧组安排的车回县城了,沈西辞却仔细把组里的灯光架全都挨着检查了一遍。   蓝小山说到的新沙袋,还是他看着沈西辞挂到横杆上的,他想帮忙,被沈西辞一句“伤口要是裂了你觉得我会不会生气”给定在了原地。   可能是注意到他的视线,沈西辞偏过头,明亮的化妆镜前,沈西辞穿着纯白的土布袍,耳边蓝色晶石做成的耳坠随着动作晃了几下,手指竖在唇边,快速朝他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盛绍延捏着剧本,点头配合了。   天色擦黑,回到绥县县城后,沈西辞先去找楼下卖水果的阿婆汇报练习成果。   阿婆眼尾皱纹里盈满了笑意,夸他:“哎哟,阿弟不仅文采好,学东西也快哦,你契兄真是好福气!”   上次盛绍延问他“契兄”是什么意思,沈西辞说是结义兄弟的意思,敷衍过去了。但可能是心虚,沈西辞一听见这个词,尽管阿婆是用方言说的,他还是不由地快速朝盛绍延瞥了一眼。   没想到正好对上了盛绍延看过来的视线。   他看我干什么?   疑问刚浮上来,沈西辞手里就被阿婆塞了一把新鲜龙眼:“拿去和你契兄分着吃,很甜的,尝尝!”   龙眼滚圆,沈西辞手忙脚乱地捧好,笑意在左边酒窝里荡开:“谢谢阿婆!”   天气不冷不热,两个人没有马上上楼,而是顺着县城并不宽敞的街道,没什么目的地散着步,顺便把龙眼分了分,全剥开吃了。   路过小超市,沈西辞进去买了两罐冰可乐,分了一罐给盛绍延。   道路两侧,小楼米色的外墙砖在路灯下,显出一种沥青马路被车灯晃亮的颗粒质感,沿着外墙往前走,贴在唇边的金属边缘冰凉,碳酸饮料在唇舌间产生跳跃的气泡。   前面不远处,有穿着朴素的阿婆拖着一个浅绿色的编织袋,正拿着长长的铁钳寻找塑料瓶。   沈西辞喉结快速吞咽两下,上前几步,把可乐罐悄悄放进了阿婆身后的编织袋里。   盛绍延将空罐捏扁,也学着沈西辞那样跟着放了进去。   走远后,盛绍延侧过脸,问:“也是秘密?”   “差不多吧,”沈西辞转过身,面对着盛绍延,一步一步慢慢在空荡的街上退着走,“让阿婆多卖两个可乐罐,和让剧组的人不被灯光架砸伤,都差不多,一个我很敬重的长辈说过,万事不用只想着回报,不过顺手而为。”   这种大道理盛绍延并不认同,他注视着面前的人:“为什么不让老季知道沙袋是你挂的?”   沈西辞一听就懂了,笑起来:“你是不是想,先不怎么刻意地让这件事被季组长知道,他和万导相熟,又在各个剧组里做了这么多年,人脉肯定不少,这份情必须让他一分不差等价偿还给我?”   店铺招牌的霓虹和路灯组成的光线凌乱,落在沈西辞脸上,依然像精心布置的光影。   盛绍延全然没有被看穿的窘迫:“对,这就是我的想法。”   不愧是黑心资本家,从来信奉的就是利益最大化,不过沈西辞觉得不解,上一世,盛绍延救了他的命,按照这人一贯的行事作风,必然会把他的价值彻底榨干才对,但盛绍延却没有这么做,相当于做了个赔本买卖。   当朋友并不需要所有思考方式都一致,沈西辞说了自己的想法:“我确实只是顺手做了,季组长知不知道并不重要,没人受伤,没人被牵连失去工作就行。”   他眼波落到盛绍延身上,换了个话题,“我昨天看见温雅歌找你说话了。”   这件事其实不该他过问,盛绍延和谁结交是他的自由,但鉴于盛绍延现在没有记忆,脑子崭新崭新的,像张白纸,至少这一个月里,他还是要护着点。   “对,她想请我吃饭,我拒绝了。”盛绍延从昨天开始,一直在等沈西辞来问他这件事,没想到沈西辞过了这么久才提起。   沈西辞打量盛绍延那张过于英俊的脸,在心里“嘶”了一声,昨天才是去剧组的第一天啊,果然,太花容月貌的男人,藏都不好藏,他问:“还有吗?”   把温雅歌说沈西辞盯他盯得很紧的话掩下没说,盛绍延只回答:“她还问我要不要进娱乐圈,我也拒绝了。”   “嗯,她那个性格,被拒绝了一次应该就不会再来找你了。”   盛绍延眸光一动:“你很了解她?”   “听说过而已。”沈西辞当然不能说上一世自己跟温雅歌合作过一次,“据说她人不错,谈恋爱期间她都很专情,不劈腿,漏资源也很大方。只是喜新厌旧,分手分得很快,所以看起来男朋友很多。”   这是在试探他吗?   想起昨天早上,沈西辞那句他的脸很招人,盛绍延沉默两秒,开口道:“放心,我不会喜欢她的。”   放心?我放什么心?   沈西辞脚跟落在路面上,刚想问,余光不经意间看见转角处走出来两个人,一男一女,赫然就是前天晚上,他在水果摊镜子里看到的那四个人中的两个。   两天了,他们竟然还没有离开绥县,难道是发现了什么,所以一直不死心,仍然试图在这周边搜寻盛绍延的踪迹?   水果摊的阿婆和房东误会他们是契兄弟没什么坏处。   这条路沈西辞算不上很熟,但也走过几次,他不动声色继续退着走了几步。   那两个人似乎看到了他们,低头交流了两句,期间,其中一个人的视线一直落在盛绍延背上。   往后退的脚跟一顿,沈西辞忽然伸手,握住盛绍延的手臂,一拉,闪身进了一旁的窄巷里。   小楼之间的间距很窄,将盛绍延按在墙上,沈西辞仰起脸的同时,手抓着盛绍延的领口往下拉,呼吸错开,他贴在盛绍延耳边:“阿绍,抱着我。”   说话的同时,沈西辞眼尾余光注视着巷口,眸色微冷。   陈年的青苔铺满墙根,盛绍延背贴着冰冷粗糙的墙面,周围昏暗,疾驰而过的摩托车灯光一闪而过,他垂下眼,恰好看见沈西辞瓷白的耳垂上,银色的耳钉反射出冷光,颤了颤,瞬息即灭。   隔着衣料与他紧紧挨着的人,和平时不同,似乎有点紧张,呼吸比平时快,声音也更重,连尾音都带着颤意。   盛绍延想,他只是说了一句浅浅的承诺而已。   不,甚至连承诺都不算。   沈西辞,你喜欢谁不好,为什么偏偏会看上他这种铁石心肠、利益至上的人。   付出更多的那一个,反而更容易被辜负。   几息后,盛绍延抬起手,将人抱在了怀里。   他不知道失忆之前,他有没有这样抱过沈西辞,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突破了他领地的藩篱,被他拢入掌中。   沈西辞在他怀里动了动,呼吸声更重了一点,盛绍延环着清瘦脊背的手安抚地拍了两下,另一只手则扣在沈西辞后脑的发间,眸中的幽蓝弧光深不见底。   巷口明亮处,被外面的路灯拉长的人影靠近,脚步声碾碎了积水的浅坑。   说话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是不是这里”“看看再说”的低声话语。   和平日不同,盛绍延第一次听见沈西辞嗓音里淬着凌厉与警告:“看什么,滚。” 第9章   长期保持早睡早起习惯的后果就是,尽管今天没有沈西辞的戏,不用去片场,他依然八点就醒了。   不想出卧室,沈西辞盯着被刷得雪白的天花板,在脑子里想象这个时间,住在山林里的哑巴少年,应该刚从溪边回来,晨雾下,他手里用草茎提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年纪尚小的妹妹朝他跑过来时,他会笑着从身后拿出一把沾着露水的野花。   他演戏不是科班出身,大学的专业更是和演电影半毛钱关系都没有,面对一个角色,他尽可能地去代入,想象如果他就是这个人,会有什么样的想法和过去,在碰到不同的人、遇见不同的情况时,会是什么样的动作和表情。   好在,他从小就会去观察和揣摩周围的人,模仿别人的反应。   平时,他代入都很快,很容易就会陷进角色的世界里,但今天,思路总是不由自主地走偏。   昨天晚上情况紧急,除了装野鸳鸯小情侣,他实在想不到更好更有效的办法。至少,稍微知道一点盛绍延情况的人,都绝对不会相信,盛绍延会在绥县这种偏远小城里跟人同居谈恋爱。   但是。   沈西辞翻了个身,脸埋在绵软的枕头里,散乱的发间露出的耳朵有点红。   他想起自己昨天靠在盛绍延肩上,故意提高音量喘的那两声——   虽然盛绍延好像没发现他是在喘,虽然等那两个人走后,从窄巷出来,盛绍延也没有深究为什么他突然把他拉进暗处,突然要他伸手抱他。   但,世界毁灭吧,太羞耻了!   在卧室里做了好一阵心理建设,沈西辞才打开门出去。   客厅里,不知道房东多少年前买的壁挂小电视上,正在播港岛电视台的财经新闻。   就算失忆,一个人的习惯也改变不了,比如这么多个频道转了几圈,什么电视剧综艺节目,最后盛绍延的爱好竟然还是财经新闻。   屏幕上,一个穿着红色西装的女主播面向镜头:“……明诚基金董事长盛聿璟因涉嫌伪造账目、隐瞒巨额税务漏洞,并通过离岸公司转移资产,于三月二十二日下午十六时,被京市检察机关依法拘留。”   画面一转,高耸入云的玻璃写字楼前,一个穿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被执法人员簇拥着走下台阶,女主播的声音在画外响起:“按照相关资料显示,明诚基金董事长盛聿璟与著名跨国集团TGS董事局副主席、执行总裁盛绍延,同为盛氏家族成员,从股权构成上看,明诚基金为合资基金公司,该公司9%的股权由TGS盛合集团持有,……”   沈西辞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既然没印象,那多半就是盛绍延他二叔的人,在他上一世和盛绍延认识之前,就已经被盛绍延弄进了监狱里。   这个叫盛聿璟的人被抓,估计是盛绍延在出事之前埋下的雷爆了的结果。盛家二叔捅了盛绍延一刀,盛绍延也毫不留情地捅了回去。   不过,沈西辞看了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一眼,这失忆失得可真够彻底,新闻上都念他的大名了,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林副总,请问盛总会对盛聿璟被拘留这件事袖手旁观吗?”   “林副总,据说盛总已经多日未出席董事局会议,是不是像传闻所说,盛总病重,回天乏术?”   沈西辞看回电视屏幕,身着黑色高定套装,妆容淡雅的女人十分眼熟,原来林月疏现在就已经是亚洲区高管了?   高跟鞋踏在大理石地面的“嗒嗒”声停下,林月疏被一众记者围攻,声线依然平稳:“盛聿璟先生?盛聿璟先生虽然对外宣传自己是盛氏家族的成员,但论血缘,和我的上司盛绍延先生已经隔了很远,两人并不认识,又何来袖手旁观?至于持股,这么小的份额,对盛合来说,只能叫零散股票,远称不上持股。”   她精确地望向另一个提问的记者:“谢谢你对盛先生的关心,因为长期高强度工作,过于疲劳的原因,盛先生正在瑞士休养,我想,他在雪山下骑马时,并不希望听见有人说他回天乏术。”   看了眼正在出租屋的破沙发上休养的盛绍延,沈西辞特意说道:“阿绍,这个人应对记者很厉害,她老板肯定给她开了很高的工资。”   “嗯,”盛绍延没什么兴趣地点了点头,“还不错。”   真的半点印象都没有?   沈西辞又故意道:“我总觉得这个人有点面熟,像在哪里见过。”   上一世,林月疏是很得盛绍延信任的下属之一,后来杀出重围,被盛绍延钦定为亚太区负责人,实打实的左膀右臂。   显然,过于疲劳在瑞士休假,就是对于盛绍延这一次遇袭失踪,放出来的官面理由。   只要一天没确认盛绍延真的死了,那盛家二叔就不敢彻底掀翻棋盘。   还有三个星期。   “上次看的财经新闻里也有她,在参加一个会议,你还记得?”盛绍延没有继续看,回答的同时,拿遥控器换了一个频道,电视开始播广告。   目光落在盛绍延握着黑色遥控器的手上,不知道怎么的,又想到昨晚这双手贴在自己发间和背上的温度。   别开眼,沈西辞随便拿了个芒果在手里,喉结动了动:“阿绍,其实——”   “嗯?”盛绍延转过头,半长的头发才洗过,没有怎么打理,细碎地遮在眉骨上方,一双眼像深蓝的海面,安静又耐心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斯拉夫基因的作用,盛绍延比例夸张,坐在沙发上,脚都落在沈西辞拖鞋旁边了,屈着的长腿都还不够放,大腿处绷紧的布料下,隐约能看见隆起的肌肉线条。   沈西辞脑子转得飞快,他在卧室躺那么久不是白躺的,比如,他给昨天晚上为什么要躲进巷子里装小情侣,想到了一个完全合乎逻辑的理由。   “阿绍,我一直没告诉过你,因为开销比较大,其实我之前找人借了一笔钱。”   盛绍延想,他已经从蓝小山那里知道了,这笔钱应该是用来填他的窟窿的。   被吃软饭的男朋友吸血,钱被花完后,还去借外债,继续为男朋友的大额花销提供资金,并且,一直悄悄把这件事瞒着,是怕男朋友有心理负担,还是怕自己失去利用价值后,男朋友会直接分手离开?   不过,沈西辞确实很了解失忆前的他。   “他就是个冷心冷肺、唯利是图,眼里只看到见钱和利益的人!见死不救,连亲情都一点不在乎!”   以前好像有人这么骂过他。   见盛绍延耐心听着,沈西辞继续往下编:“这笔钱要在剧组杀青后结了片酬,我才能还上,但是债主——”   沈西辞正想说昨天晚上那两个人就是债主派过来追债的,“咚咚咚”,敲门的声音突然响起。   空气因为震动出现涟漪。   沈西辞看向门口,心念急转,警惕立刻浮了上来。   还没到交房租的时候,房东不会来,他们也没有点外卖,剧组的人如果有事,都会现在工作群里联系,或者直接打电话。   见盛绍延起身准备去开门,沈西辞马上站起来:“阿绍,我去,应该是来找我的。”   从沙发到门口只有短短一段距离,沈西辞想,如果真的是昨天晚上那两个人找上门来了,也不是不可能。   绥县地方偏远,很少会来外人,这次《山脉线》的剧组在这里驻扎,无数工作人员和大大小小的演员,送器材道具过来的人,来探班的粉丝,蹲爆点的狗仔,来来往往,才让盛绍延藏在其中,毫不扎眼。   但凡事都有万一。   握住冰凉的门把手,沈西辞眼睛靠近猫眼孔。   咦?   门打开,两个穿着蓝色格子衫的大叔站在门口,见门打开:“是你订的椅子吧?来,把单子签了。”   被折得皱巴巴的纸和一支蓝壳圆珠笔递到了沈西辞面前。   沈西辞签了字,两个大叔把椅子留在门口,“噔噔噔”下楼走了。   把椅子搬到客厅里,盛绍延来帮忙,一起拆掉了外面的白色保护泡沫,打磨精细的木纹表面露了出来。   “怎么突然买椅子?”   心情放松下来,沈西辞边拆边道:“你上次买的那把真皮雪茄椅不是退了吗,那把太贵,真买了我们两个就只能去睡大街了,不过,老师傅亲手刨制打磨的椅子,差不多也算私人独家定制,对吧?不过,没想到那个老师傅这么快就把椅子送过来了。”   外包装拆完,燕尾榫拼合的位置泛着暗色的光泽,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木汁和桐油的气味。   沈西辞对这把椅子很满意,指挥盛绍延把椅子搬到了落地窗旁边。   窗外三角梅的颜色饱满明丽,窗棂上挂着的木雕小鸟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沈西辞见盛绍延耐心地调整椅子的摆放位置,忍不住笑起来。   不枉费他在老师傅的院子里挑完木料挑款式,挑完款式挑用哪种榫卯结构。   盛绍延站直,看着这把完全符合他审美的椅子,沉默一瞬,问沈西辞:“这把椅子贵吗?”   “你竟然会问价格了?”沈西辞惊讶,盛绍延这种单是家族信托就能供他快乐花钱几辈子的人,竟然也有一天会关心一把椅子价格贵不贵!   果然是因为自己太穷,连带着盛绍延也开始关注性价比了吗?   他解释:“绥县挨着连绵的大山,好木材遍地都是,教我吹叶子的阿婆说,以前山里的木料还是贡品,这边的木工手艺也是一绝,她给我推荐的这个老师傅,价格便宜手艺也好,所以这椅子一点都不贵,安心坐吧。”   入夜后,县城褪去白日的喧嚣,渐渐静下来,从窗外望出去,远处连绵的山脉仿佛在夜色中沉眠的鲸群。   盛绍延仰面躺在狭窄的旧沙发上,手机的亮光将他的脸照亮,这个时间,美股刚开盘不久。   第一次打开股票软件时,他就发现,他能轻易地看懂这些红绿黄紫的折线柱形代表着什么,什么时候应该空单加仓提杠杆,恒指为什么会跳低空开,是否有人在背后吸筹。   无论是A股,港股,还是美股。   这两三天里,他在脑海中模拟过很多次走势,每一次预判都被验证。   仿佛那些折线和数字都跟随着他的意志在改变,从无违背。   切到微信的界面,盛绍延点开联系人列表中唯一一个头像,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几秒后,打字:“我想借五千,买股票。”   卧室里的灯光从门下方的缝隙漏出来,这时候沈西辞肯定还在看剧本,那几页纸已经被磨出了毛边。   盛绍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第一次找沈西辞拿钱,也不知道沈西辞会不会再给他,毕竟,沈西辞账户余额应该只有不到一万了。   正当盛绍延思考着,想再打几句话,或者把五千降成两千块时,回复跳了出来。   沈西辞:【我在量子财富上开过户,你直接用账号密码登录就行,钱已经转进去了。】   落地窗泄进来的风里夹杂着几缕木汁和桐油混合的味道,盛绍延看着紧接着发过来的账号密码,作为吃软饭受益的那一方,他没有任何立场指责沈西辞的做法。   但,他对他,几乎有求必应。   卧室里,沈西辞正在以哑巴少年的视角在本子上写日记,这个方法是他上一世拍戏时经常用的,对代入角色很有作用。   写了两句,沈西辞总觉得自己有什么事好像忘了,拿笔顺手在页脚画了几朵野花和小鱼,正努力回想,放在旁边的手机又响起了提示音。   难道软件登录不上去?   沈西辞打开微信,看见用家里水杯的照片当头像的盛绍延,给他发来了一大串链接。   《在恋爱过程中怎么做才能防止被男友吸血》   《好的感情不应该让你变得贫穷》   《如何在一段感情里保护自己的银行卡余额》   沈西辞一脸茫然,这都什么和什么? 第10章   沈西辞有点担心,盛绍延失了忆之后,脑子怎么好像有点不太好使?   但他又不能直接问,毕竟在他现阶段的人设卡里,根本就不知道盛绍延失忆了。   他把盛绍延发过来的链接大概翻了翻,都是些随便一搜关键词,就能搜到千八百篇内容差不多的自媒体文章,一千字里九百九十字都在水字数,最后用一句“人最重要的是先爱自己”升华一下。   看起来像是大数据推送的,可能盛绍延换新手机注册了新账号,所以大数据对盛绍延的用户画像还有点偏差,再加上盛绍延脑子崭新崭新的,没读过这种,一看惊为天人,立刻给他转发分享?   想来想去,也不能打击盛绍延学习新知识的积极性,沈西辞慎重地回了一句:“好,我会认真看的。”   片场化妆间外两人合抱的大树下,盛绍延依然戴着鸭舌帽和黑色口罩,仗着身高优势,拉下一根树枝,挑着摘了些上面的树叶,摘满一把,就放进薄外套的兜帽里。   沈西辞站在化妆间门口,一想到盛绍延那崭新的脑子,不放心地多叮嘱了蓝小山一句:“到我拍的时候,多帮我照顾着阿绍一点。”   蓝小山一脸严肃,用力点了点头,大声道:“沈哥你放心!”   女一号温雅歌去找盛绍延搭话这件事,没有避着人,不少人都看见了,蓝小山也知道。他自觉责任重大,想着一定严防死守,不能让沈哥拍戏的时候,后院着火了。   不过,绍哥真是靠得住啊,他跟了不少剧组,在这个圈子里,情侣关系有多脆弱他见识过不少,但没想到,绍哥面对金钱和前程的诱惑,竟然都毫不动摇。   想到这里,蓝小山看了看帽子里兜着一大把新鲜树叶走近的盛绍延,由衷地夸道:“沈哥,你们的感情真是情比金坚!”   情比金坚可以这么用?   沈西辞只是担心片场道具器材太多,盛绍延本来就像脑子有点被磕坏了,要是头又被砸被撞,遭受二次打击,就很难办了。   不过想到蓝小山说过自己语文经常不及格,沈西辞确认:“你是不是想表达,我和阿绍感情很好?”   蓝小山猛点头:“对对对!”   沈西辞拍了拍蓝小山硬邦邦的肩膀,嗯,语文不及格是有原因的。   化妆间里,化妆师已经将要用上的工具整齐排开,用梳子顺了顺沈西辞的头发,一边问:“沈老师要咖啡提提神吗?今天不仅有咖啡,还有奶茶,两个新口味的奶茶昨天没有,我们试了试,都还挺好喝的。”   桌上摆着的咖啡奶茶包装很眼熟,沈西辞问:“许老师请客?”   化妆师笑起来:“对啊,昨天也是许老师请的下午茶,特别大方,我跟过挺多组的,这个组的咖啡奶茶甜点充裕到让我担心自己会不会离组的时候胖十斤!”   等化妆师去拿沈西辞要穿的衣服,蓝小山在旁边小声道:“哥,这两天你没在,我回剧组住的那里,等电梯的时候,听见许少爷的助理在说,沙袋那件事之后,许少爷脸色差得很,就跟嘴里含着火药似的,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写了些什么也看不明白。   但就第二天,许少爷不知道是不是想通了,特意去跟季组长道了歉,说自己年纪小不懂事,只是恶作剧心理,他已经意识到自己错了,希望季组长能原谅他这一次,下午茶送到片场之后,还特意拿了一份给季组长送去。”   沈西辞正在看剧本,听到这里,没了看剧本的心思:“季组长是不是说,都是小事,事情过了也就算了?”   剧组就像一个小型的金字塔,阶级分明,地位高的压制着地位低的,地位低的想要好好跟完这个组拿到工资,很多时候都要忍气吞声,谄笑逢迎,否则上面的人简单一句话,就会没了这份工作。   蓝小山惊讶:“沈哥你怎么知道?季组长就是这么说的!不过,我要是季组长——”   接收到沈西辞递过来的眼神,蓝小山立刻止住话,摸摸后脑勺,“我知道的沈哥。”他虽然年纪不大,但并不是什么都不懂,“只要许少爷不闹幺蛾子,少NG几次,几条就过,能让大家早点下班,还有咖啡奶茶喝,那就是个好少爷,大家都还是会捧着他。”   “人家都说了,是不懂事的恶作剧,也道歉给季组长全了面子,还花不少钱请客。”蓝小山语气闷闷的,“我只是在想,这个世界,难道就是这样的吗?”   另一边,站在男一号钟岳专用的化妆间前,许令嘉抱着剧本,耐心等着。没两分钟,门打开,钟岳的助理走出来,抱歉道:“不好意思啊许老师,钟老师正在背剧本,下一场台词很多。”   许令嘉失望地耷下眼尾,很快又笑起来:“没关系的,我知道钟老师很忙,我自己揣摩一下这个镜头到底该怎么演就好,就不麻烦钟老师了。”   助理以前也看过许令嘉小时候参加的亲子综艺,对他印象很好,这两天也没少喝送来的咖啡续命,忍不住安慰道:“你已经很厉害了,第一次拍戏就表现得很好,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厉害的!”   许令嘉露出乖巧的笑容:“谢谢姐姐,我会努力的!”   从钟岳的化妆间门口离开,许令嘉明显感觉到,不少人对他的态度都好了很多,心想,他琢磨出来的新方法确实很有用。   虽然这一个星期来,他就没两件事是顺利的,但那个沙袋确实漏了,如果没人添乱,灯光架肯定会倒,这不就再次印证了他的梦是真的,他的思路也是对的?   他就是被命运选中的那个人。   从刚获得预知梦的刺激上头和不确定中清醒过来,许令嘉忽然意识到,之前的自己做的不够隐蔽,太沉不住气,想的也太浅薄了。   这可是预知未来走向的梦啊!只要好好利用这些信息,足以让他站上比他爸妈和干妈更高的高度,甚至是娱乐圈顶端!   至于沈西辞?出身那么差,抱错的事没有曝光,没有背景,没有人脉,没有好资源,演的又是一个注定会挨骂的小角色,拿什么跟他比?   他果然是陷在了梦境的印象里,才会对沈西辞这么忌惮。   现在重要的是钟岳才对,钟岳去年刚拿了津云奖最佳男主角,京市电影学院科班出身,很得京圈资本的青睐,按照他梦境里的发展,钟岳下一部电影《神都劫杀》,由背后的明誉影视投资,钟岳自己也投了五千万,在那一年的春节档夺下了票房第一,电影的男二也是明誉影视的艺人,此前根本没什么热度,靠着《神都劫杀》一炮而红。   走出一段距离后,确定周围不少人都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许令嘉回头看着钟岳化妆间紧闭的门,脸上露出黯然的神色,心里却半点不担心。   现在不搭理他没关系,他有的是办法。   拍摄现场,温雅歌扮演的追缉组成员杜虞跟着沈西辞一起,走到了一处土房子前。   和村长家比起来,这个院子很小,但收拾得非常整洁,东北角放着一个干干净净的石磨,旁边还有一个石头挖空做的水缸,里面养着几条鱼。几个陶罐挨着院墙根摆放,里面插着几束已经谢了的野花。   杜虞脊背挺直,气质锋利又沉静,她大学时格斗成绩碾压同级,枪法奇准,还兼修了犯罪心理学。   这一趟是陪哑巴少年回家拿东西的,她停下脚步,问:“你家里现在就你一个人?”   哑巴少年点点头,也停下来,又指指石缸里养着的鱼。   杜虞猜测:“你是想说,那是你抓的鱼?你抓鱼的技术很厉害?”   哑巴少年没想到杜虞一下子就懂了,眼里蕴的笑意更深,几步从墙边堆放的柴火里抽出一根细长的树枝,他在院子的泥地上画了一幅简单的人像,长长的头发,很温柔的眼睛,嘴角带着笑。   杜虞跟着低头去看,问哑巴少年:“你画的是你妈妈?很漂亮。”   一下又被猜中了,哑巴少年很惊喜,他赶紧在旁边画了一个锅,期待地望着杜虞。   杜虞不确定:“你妈妈做鱼很好吃?你很喜欢吃你妈妈做的鱼?”   哑巴少年重重点了一下头,清澈的眼里笑意粼粼,耳边垂着的蓝色晶石跟着他的动作晃动,格外灵动。   杜虞看看周围,院子西边,细树枝做成的晾衣杆上,只搭着一件土布白袍,跟哑巴少年身上穿的是同一个款式。   她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问哑巴少年:“那你妈妈去哪儿了,多久回来?听说你还有个妹妹。”   哑巴少年眼底的笑意一暗,又毫无痕迹地继续展开笑容,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个“等”字,还缺笔少划。   “你说你在等你妈妈和妹妹回家,对吗?”   哑巴少年看着泥地上笑容温柔的人像,目光格外柔和,他抬起头,重重颔首,又认真写下歪歪扭扭的几个简单的字——我在等,我很想她们。   “卡,”万导站在监视器后面,拍了拍手,心情很不错,“这条过了,演得很好,演员去休息,道具组过来,把现场理理。”   站到旁边等着下一场,温雅歌接过助理递过来的薄荷烟,抽了一口。   上一世,沈西辞第二次和温雅歌合作时得知,因为太容易入戏出不来,温雅歌这个戏痴就想出了这个办法。   就跟开关一样,烟一抽,整个人就从角色中脱离出来。   温雅歌把自己和沈西辞刚才的表现都仔仔细细回想了一遍,没什么疏漏,又复盘:“写字之前那个神情,你为什么会这么处理?我以为你会演得更明显一点。”   演完一场戏后复盘,也是温雅歌的习惯之一,沈西辞也很适应,他跟着回忆了一遍:“镜头装不下太满的表演。大银幕会万倍地放大所有细节,脸上的,眼睛里的,全部东西都会看得很清晰,水满则溢,情绪太满,就会没了分寸。”   这是他上一世开始拍戏没多久总结出来的,他曾经无数次地对着镜子,去练习如何控制自己最细微的表情,再反复测试通过细微的表情释放出多少情绪才是刚刚好。   温雅歌惊讶地打量沈西辞:“现在的新人都是些什么怪物?”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跟沈西辞演对手戏,跟旁观的感觉完全不同,刚刚那场戏里,她完全没有任何“演”的感觉,就仿佛跟她眼神接触的,和她聊天的,让她产生好奇心和不确定的,就是哑巴少年本人。   不是那种片段式的表演和不连贯的情绪,而是直接将哑巴少年这个“人”展现了出来。   跟这种水准的演员对戏,简直身心舒畅,她原本还有心提点两句,没想到人家心里明白的不能更明白了。   “写字前那个眼神的特写,和最后看着画像时表情的特写镜头,你分寸都把握的非常好。”温雅歌说完就马上意识到,“你不要告诉我,你知道那两秒是在拍你的特写?”   “我知道,对着我的那两个镜头,是50mm定焦和100mm微距。”   “所以一对着你,你就开始调整表情了?”温雅歌是真的震惊了,人比人确实要气死人,她当初第一次拍戏的时候,屁都不懂一个!   她笃定道,“你在你们学校,专业课成绩肯定次次都是第一吧,你是哪个学校的?老师是谁?我看看我认不认识,怎么把你藏得这么好。”   沈西辞诚实回答:“夏京医学院,给我机会让我做科研实习的是白清原教授。”   “哦,夏京医——”温雅歌指间的烟火星差点被抖没了,“医学院?你是医学院的?”   坐在不远的位置,正拿手机看股票的盛绍延抬起头,沈西辞是学医的?所以沈西辞才会说,县医院的医生没有谁缝伤口会比他缝得更好?   早晚测一遍生命体征,口罩不离身,今天早上出门之前,他还看见门口的置物篮下面压着一张血常规的检验报告单,没有异常项,检查时间是椅子送来的那个下午。   盛绍延眼中露出一抹深思,是因为学医的缘故,所以才有明显的健康焦虑吗?   温雅歌重重抽了口薄荷烟,笑着骂道:“草,这什么世道,一个学医的演技这么好,合理吗?你们学校真的没有表演系?”   “真的没有,”沈西辞语气骄傲,“不过,我会用分离钳和抓钳表演剥葡萄皮不伤果肉和缝生鸡蛋内膜。”   温雅歌被他逗笑,眼风一睇:“滚滚滚,谁想看剥葡萄缝鸡蛋?”   聊着天,沈西辞心里浮起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上一世,温雅歌被定为电影《偷天》的女一号后,毫无顾忌地力荐沈西辞出演《偷天》男二的角色。   当时,因为许家的原因,沈西辞能选的剧本非常少,好角色更少。最后,他抓住了这个机会,凭借男二的角色,拿到了那一年的金叶奖最佳男配角。   跟温雅歌一起吃饭时,沈西辞问过,为什么会推荐他。   那时,温雅歌夹着一支女士薄荷烟,掌根撑着蓬松的长卷发,懒散地回答:“惺惺相惜不行啊?我帮你也不为什么,只是单纯不想你被这破烂事儿埋没了。万导那部戏就能看出来,你演技非常不错,我喜欢演技好、用心演戏的人,在这个圈子里,你就该是最闪耀的那颗珍珠,最烦看见坑坑洼洼的破石子来碰瓷。”   “会用什么钳子镊子剥皮也行,以后上综艺节目做宣传的时候,能拿出来震惊一下观众。”弹了弹细细的烟身,温雅歌扬扬精致的眉:“来了这个名利圈,那就别走了,你就像海滩上砂砾中的珍珠,让人一眼就能分辨出来,不该被埋没了。”   盛绍延手指快速点按,操作着将一支股票卖出,望着身着白色土布衣袍的沈西辞,目光随着瓷白耳垂下那抹晶蓝晃了晃。   这个叫温雅歌的,虽然之前跟他说话时总是没有重点,但,还算有个优点——   眼光很不错。 第11章   天色还没黑下来,剧组就收工了,天气预报说晚上山里会下局部大雨,雨后山路不好走,副导演生怕出事,几乎是轰着把人全都赶上了车。   沈西辞坐在摩托车后座,从盛绍延衣服的帽子里挑了一片树叶,衔在唇间,抓紧时间吹几声。   一个气息没把控住,吹出来的声音太尖细,把路边枝上的鸟都惊飞了,沈西辞愣了一秒,看着小鸟飞走的残影,张张嘴:“啊,对不起!”   盛绍延现在已经能听着噪音面不改色了,看见前面路上有坑洼,他提醒:“沈西辞,扶好。”   “哦,”背后传来含糊的回答,噪音停下,接着,一双手放在了他的肩上。   森林里弥漫着一股湿润的泥土气味,混着松脂和桉叶淡淡的木质调,盛绍延握着把手,身后的人凑上来:“阿绍,好像就在这段路附近,我看到过鸡血藤,阿婆前两天说她风湿犯了,想买点鸡血藤来煲汤,常来卖山货那个人最近又没出来摆摊,都买不到。”   说话时的气流拂在耳朵上,让盛绍延觉得很痒,他拉回被分散的注意力去听沈西辞说话,什么鸡血藤?盛绍延对这个名字完全陌生:“具体长什么样?”   “灰褐色,长条,很长的树藤,我记得是在一个斜坡——停车停车!我看见了!”摩托车猛地刹了车,因为惯性,后座的人整个都贴到了盛绍延背上。   一触即分。   “表面有纵裂纹,五片叶子,正面深绿,背面灰绿,叶子数量是奇数,羽状。”沈西辞站在斜坡边上,见自己每说一句,盛绍延就点一下头,惊讶道,“你竟然认识鸡血藤?”   不应该啊,盛绍延什么时候有这方面的知识储备了?   盛绍延别开视线,盯着面前一丛长得都差不多的植物:“我不认识。”   沈西辞:“那你点头干什么?”   盛绍延理所当然道:“我觉得你说的挺对的,所以就点头表示赞同。”   行吧,完全靠不住。   从包里拿出家里削水果的刀,沈西辞把左手伸给盛绍延:“我下去看看,你拉一下我。”   垂眼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盛绍延顿了两秒,伸手握住了。   脚踩进腐叶层里,沈西辞整个人往前倾,伸直手,找到粗细差不多的位置,拿着刀朝灰褐色的粗藤重重砍了下去。   没过多久,棕红色的汁液在断口处流了出来。   “确实是鸡血藤!”   “嗯”了一声作为回应,盛绍延目光落在沈西辞的手腕上,很细的手腕,在树林逐渐暗淡的光线中,显出一抹莹白的光泽,有种白玉雕琢的脆弱感,细腻的轮廓线条往下,消失在自己的指掌之中。   触手温凉,像握着一块玉。   摩托车冲出树林,已经有雨丝随风一起扑在脸上,在他们身后,致雨云悬在山林之上,顷刻间就让整片森林罩进密集的水汽里,所有的树叶都被冲刷成反光的棱镜,整条山脉化作雨声的共振箱,声势浩大。   抱紧砍下来的鸡血藤,沈西辞单手抓着盛绍延侧腰的衣料,回头看了一眼,着急地大声催促:“阿绍,快快快!那片下雨的云要追上我们了!”   车把上的震颤感通过掌心窜向脊椎,重峦叠嶂,两侧的风景像油画布上被笔刷扫开的颜料,这一刹那间,醒来后失去记忆的惶惑和烦躁,对当前环境失去掌控的不安,累积的情绪都散在了山野。   无数山岩林树往后退去,向前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盛绍延唇角勾出浅淡的笑意,嗓音浸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柔和:“坐好别乱动,我加速了。”   一路冲回县城,摩托车停在水果摊前,沈西辞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大声道:“阿婆,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最后,沈西辞又被阿婆塞了一大把龙眼和牛油果,两只手差点没抱得住,   见阿婆还在往盛绍延衣服的帽子里兜芒果,盛绍延一脸纠结,还是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还半屈着长腿降低身高配合,沈西辞不由笑出声来,眉眼在钨丝灯泡的暖光下格外明亮。   与此同时,《山脉线》剧组的宣传大群里,宣发助理转了一条微博。   【@不失焦的迷彩大爷:印支绿鹊,没失焦!印支绿鹊,没失焦!印支绿鹊,没失焦!山神之子,没失焦!![图片九宫格]】   【今天花絮拍了吗:观鸟佬特有的神金标题,味儿太冲了吧,小深你怎么喜欢上看鸟了?那个什么绿鹊有帅哥好看?】   【小深已睡:你们要不点开看一眼?我觉得我好像眼花了……@全体成员】   几分钟后。   【小深已睡:有人看完了吗?我觉得照片里那个人好像是沈老师……】   【不想剪视频:我现在手都在抖!三月二十号发的微博,五天过去了,我们竟然才发现!】   【今天花絮拍了吗:难道重点不应该是,尼玛这条微博,转发量破二十万了!二十万!!纯自来水!睡什么睡,起来开会!】   沈西辞一路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大捧滚圆的龙眼爬上楼,生怕掉下去一个,进了门全抖进草编的水果篮里,才松了口气。   他正想去洗手,忽然被盛绍延叫住:“你手臂怎么了?”   胸廓处“咚”的一声,沈西辞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心脏却因为紧张多跳了半拍,他没敢抬手动作,只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努力将语气放得很自然:“手臂?怎么了?”   盛绍延走过去,直接握住他右手手腕,将破了一条口子的白色衣袖往上拉。   一道长而浅的划伤露了出来,已经结了痂。   “你衣袖上有血,这伤应该是去割鸡血藤的时候被什么东西划伤的。”   悬空的心陡然落下去,喉间干涩,沈西辞低头看着那道伤口,不太在意:“我都没发现被划到了,现在才觉得有点痒。”   盛绍延的目光上移两寸,顿住:“那个疤是怎么回事?”   在冷白的皮肤上,太过刺眼,让他第一次忘记掩饰自己失忆这件事,不斟酌不试探,直接问了出来。   沈西辞顺着他的视线,没有多说:“有点圆的那个吗?小时候被家里人打的。”   盛绍延却执意追问:“看起来像烫伤,是吗?谁烫的?”   “好像是四岁吧,在灶台旁边,那个男人随手从火堆里抽了根木块出来烫的,当时衣服贴肉上一起被烧化了,又是夏天,反复摩擦发炎,愈合得不太理想,我体质基本很少留疤的。”   说完,见盛绍延眼底愠怒,脸色很难看,沈西辞有点无奈,“不说你追着问,听了你又生气,那时候还很小,过了这么多年,再痛也记不清了。”   从储物盒里拿了瓶碘伏出来,沈西辞又拆了一包新的医用棉签,一边安慰道:“我身高长很快,后来我比他高之后,他就不敢朝我动手了,他打不过我。”   正准备用沾了碘伏的棉签给伤口消消毒,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蓝小山”。   “沈哥!你火了!”   蓝小山的声音高亢地差点炸了话筒,沈西辞火速拿远,等蓝小山吼完,他才把听筒凑近:“什么我火了?”   “你的一组照片上热搜了,第十五位!宣传组的人也才发现!”   一组照片?沈西辞完全没印象自己什么时候拍了一组照片,剧组里确实有驻组宣传会拍剧照花絮之类的,但蓝小山说宣传组的人也不知道:“谁拍的?”   “观鸟佬!”   沈西辞:???   蓝小山:“就是那群用迷彩服把自己裹成一根会呼吸的树枝,拿着几十上百万长焦镜头比脖子还粗的摄影设备,爬高山过草地越沼泽,就为了到处拍小鸟的那群人!”   沈西辞懂了:“公园里拍鸟的那种老大爷?”   正说着,他忽然感觉手臂上一凉,别过眼,就看见那根沾了碘伏的棉签被盛绍延拿在了手里,正在给他已经半结痂的伤口消毒。   很凉,还有点痒。   这种伤口其实根本用不着消毒,因为都快愈合了,在别人眼里纯属小题大做,但盛绍延动作一丝不苟,很认真。   沈西辞发了两秒的呆,才将注意力重新放到蓝小山那边。   “那个老大爷叫‘不失焦的迷彩大爷’,粉丝只有两千多,他前几天进山里拍一个什么绿羽毛的鸟,顺便把沈哥你拍下来了,他把这组照片发到微博,炫耀他拍到了绿什么鹊,然后,这条微博被一个十几万粉的观鸟大佬转发了,后来又被一个六十多万粉的观鸟大佬转发了,”蓝小山声音都在发抖,“然后,哥,你就上热搜了!”   还能这样?   沈西辞听得有点超出认知,他竟然被观鸟大爷的一组照片带上了热搜?   上一世并没有发生过这件事。   盛绍延在一旁打开微博,热搜上排在第十五位的话题是#印支绿鹊和山神之子#。   “一开始,宣传组的人以为是那种烦人的代拍,但这大爷还真不是,他对人毫无兴趣,五十多岁,就爱在深山老林拍各种小鸟,根本看不上代拍赚的那三瓜两枣。”   “他微博上还写了观鸟日记,说为了拍到印支绿鹊,穿着一身迷彩服,半夜就上了树,在树上打盹,天亮一醒,扛着镜头追着小鸟拍,没想到那只鸟往一棵树上飞,跳到了一个人身上,一看,嘿,竟然有个小兄弟也在树上!为了拍鸟,只好连人一起拍了。   他还说印支绿鹊很怕人,但竟然落在了你膝盖和手上,所以他说你是山神之子,连小鸟都不怕你。”   沈西辞想了起来,前几天日出时,拍哑巴少年和追缉组成员初遇的那场戏,他不到六点半就坐树上等着,当时确实有一只鸟飞过来,远看像棵会飞的西兰花,近看是翡翠绿,眼睛周围一笔黑色像眼罩一样从鸟嘴延伸到脖子,叫声非常黏糊,还不怕人,他就逗了逗。   盛绍延的手机屏幕里,一个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人坐在枝叶掩映间,土布白袍自然垂下,毛色青绿的小鸟站在他屈起的膝盖上,歪着小脑袋和他对视。   下一张照片是特写,少年匀长的食指托着翡翠色的小鸟,深蓝色的袖口收束,背靠着粗糙的树干,半垂着眼,笑意温柔。   赤金色的朝阳为他的五官描摹出精致的轮廓,冷白的皮肤上仿佛晕开一层浅金。朝霞遍天,翠鸟绿叶,意趣天然,真真惊艳绝伦的美少年。   评论区里,热评第一就是——“大爷,您蹲哪棵树上拍的?把那棵树的地址给我,我连夜出发!”   盛绍延手指继续往下滑。   “——卧槽,美到我失语!真的不是AI合成吗,这张脸,鸟看了都懵圈!”   “——这个衣服是哪个民族的?他穿着好好看!重点是,戴耳坠真的好美好涩,我好喜欢!”   “——大家都是观鸟佬,我既拍不到漂亮的鸟,也拍不到漂亮的人,五十万的设备扛着有何用?”   “——为了拍鸟,只好连人一起拍了??大爷,你眼里是真的只有鸟,这么绝一帅哥摆你镜头里,你是一眼不看啊!!”   在五花八门的评论里,盛绍延突然看到一条。   “发呆的小羊:太美了太美了,有姐妹想要把这几张照片印成小卡的吗?如果要的人多,我就去找大爷要授权,然后拉个群!”   下面已经回复了两千多条。   盛绍延把观鸟大爷发的照片一张一张存进手机里,见沈西辞还在打电话,指尖飞快点开“发呆的小羊”的头像,发了一条私信:“小卡我要十套,谢谢。” 第12章   第二天一大早,各个组的组长都在导演的休息室里开会。   美术组造型组和摄影组的人都和万山导演合作过好几次,对对方的审美偏好很清楚,说不了几句就知道今天要拍的这场戏里,万山要的是什么,应该怎么改。   正题说完,万山导演关心了两句:“老冯,腰怎么样了?”   “还行吧,耽搁不了事儿,人老喽,一摄像机都能让我闪着腰。”摄影组组长老冯馒头配榨菜吃了两口,不想提这掉面子的事,说起,“观鸟佬那个热搜你们见着没?这年头不好混啊,一观鸟的,拍演员怎么比我拍的还好看?”   老季接话:“人大爷可说了,主要是拍鸟,顺便拍的人!”   万山导演戴着老花眼镜,不知道第几次点开观鸟大爷拍的那组九宫格照片。几乎每一张,无论是笑容、神采、坐姿,还是别的,都是他当初和编剧一起创作这个角色时,心中想象的哑巴少年的模样。   来回看了好几遍,万山导演沉思,问驻组宣传:“热度怎么样?”   “从二十号发酵到现在,出圈是真的出圈了,昨晚热搜在十五位,今早又往上爬了三名。观鸟大爷日记里写的那句‘嘿,竟然有个小兄弟也在树上?’被很多观鸟博主引用了,他们放自己蹲树上等鸟的照片时,就会配上这句话。   还有那句‘为了拍鸟,只好连人一起拍了’,被很多网友调侃说大爷眼里只有鸟,帅哥是一眼不看,很快就出来了衍生梗,有人路上碰见一个帅哥,说,‘唉,为了拍车,只好连人一起拍了’,或者公交车上遇到一个帅哥,说‘唉,为了拍拉环,只好连人一起拍了’。”   老冯大笑:“这届网友真挺会啊!”   宣传助理小深谨慎地接着汇报:“还有就是,因为沈老师在这组照片里被拍得很有神性,又被称作山神之子,就有观鸟佬随身携带,拍之前把照片搁树上,据说很灵,遇见小鸟和小鸟停枝上任拍的几率都增加了。观鸟圈子沸腾了,他们苦拍不到鸟久矣,沈老师硬是靠玄学又上了个热搜,不过在三十多位。”   万山导演摘下眼镜,惊讶:“还有这回事?”   “确实是这样,”宣传助理小心猜测,“会不会是之前来这里拍戏时,祭山神真的起作用了?这话题度和流量真的跟天降的一样,买热搜的钱都省了。”   造型组长老季靠在蓝色塑料椅上,抱着手臂,插话:“换个人坐那儿能火上热搜?比如,换我坐上去,山神显灵我也摸不着热搜的边。”   围桌子坐着的一圈人都笑起来。   老冯还接了句:“把你照片搁树上,方圆一公里的鸟肯定全都被吓跑了!”   “滚滚滚!”老季自己没憋住,笑了一阵,又说回来,“不过,我入行这么些年,被观鸟佬带上热搜,还是第一次见,所以说一个演员火不火,真是靠命。”   老季抱着的胳膊抬了抬,问旁边戴着鸭舌帽的导演,“万导,是趁着这一波,把山神之子的热度给接下来,还是怎么操作,给个准话?小深他们还等着你发话呢。”   宣传助理小深才进这一行,抱着平板,感激地朝老季笑了一下。   万山导演看着照片里,坐在晨光中和小鸟对视,透着一股平和的神性的哑巴少年,拍板:“宣传组你们商量商量,怎么把沈西辞是我们剧组的演员这个消息放出去,不能让网友觉得我们是在营销,引起反感。”   小深连忙点头:“我们昨晚已经连夜做了几个预案,回去就商量哪个效果更好一点。”   这时,有人把手机递过来:“万导,是叶制片。”   接过手机放到耳边,万山导演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叶制片,什么事?”   沈西辞九点过到的片场,今天有太阳,阳光从茂盛的枝叶间穿过,被切割的满地光斑,像湖面上粼粼的波光。   刚下摩托车,蓝小山就两百米冲刺跑了过来:“沈哥!沈哥!”   沈西辞看的很是惊险:“你刚刚差点绊树桩上了!”   “绊就绊吧,我愿意!”蓝小山是一点不在意摔不摔跤,他站在沈西辞旁边,喷驱蚊喷雾的时候都在傻笑,一喷完就赶紧开口,“沈哥,我一开始就说,你肯定会火起来的!”   他又满眼期待:“沈哥,你说组里会怎么操作啊,买热搜?出采访?”   虽然不太忍心,但沈西辞还是直接道:“剧组什么都不会做,甚至可能会让法务去找那个拍小鸟的大爷,让大爷把照片撤下去。”   蓝小山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散了,怔住:“怎、怎么会?沈哥你都上热搜了!你火了啊!”   他求助地看向盛绍延,“绍哥,这——”   盛绍延依然半张脸都藏在口罩下面,让人看不清表情,但他语气比沈西辞更加理智客观:“这部电影的资方,嘉瑞传媒和导演万山占大头,制片人是嘉瑞传媒影视事业部总经理叶眉,许令嘉不仅是叶眉的干儿子,更是嘉瑞传媒艺人部的艺人。这部戏,嘉瑞传媒和叶眉想捧的是许令嘉。”   “所以就当热搜这件事没发生过吗?”蓝小山看看盛绍延,又看看沈西辞,别开脸,低声道,“我知道了。”   沈西辞见他失望,安慰道:“小山,我的路还很长,这个起点已经很不错了。”   至少比上辈子好很多,没有许家人来打扰,没有媒体成天编造他的曾经,没有水军和许令嘉粉丝的造谣和抵制,甚至还被拍鸟大爷带飞了。   蓝小山去副导演那里领新的的驱蚊喷雾,盛绍延跟沈西辞一起,走在剧组划出来的停车区域,他侧过脸去看沈西辞:“没有不开心?”   明明沈西辞才是最应该失望难过的,但他却还主动去安慰蓝小山。   “真的没有,”沈西辞语气很轻松,“刚刚跟小山说的就是我心里想的,更差的情况我都遇见过,这真的只是小事而已。况且,并不是没有转机,我一直相信事在人为。”   他眸子黑白分明,眸光明亮澄澈,仿佛阴云悬在上空,也不会将他身上的光彩夺去。   盛绍延放慢脚步,想了想,提起另一件事:“上次我不是找你拿了五千去炒股吗?”   “嗯对。”沈西辞早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当时只想着,炒股什么的,能让盛绍延没那么无聊,说不定还能找回一点记忆。   盛绍延:“赚了一万三。”   “哦,好——”尾音仓促,沈西辞猛地回过头,看着站在一片摇曳光斑中的人,不敢相信,“你说多少?”   “一万三,加上本金,现在账户里一共有一万八。”   二十三号他才把用户名和密码发给盛绍延,24号开始才买入股票,今天几号,二十六号?   一万三!   穷鬼沈西辞紧盯盛绍延几秒,忽然毫无预兆地往前一冲,一下跳到了盛绍延身上。   双臂环着盛绍延的脖子,垂下的手指抓紧对方后背的衣服,沈西辞激动地语无伦次:“阿绍!你是哪路财神爷!你太厉害了!!”   扑的太突然,盛绍延往后退了一步,稳稳将人接住,几乎是让沈西辞坐在了他的右臂上。   确定周围没有人后,盛绍延另一只手扶稳趴自己身上的人:“很开心?”   沈西辞猛点头,一边用力拍盛绍延的背:“当然很开心!一万三!!两天拿到了百分之两百六的收益!”   盛绍延原本觉得一万三的收益很少,想着让沈西辞心情好一点才说出来,单手托着人,他不由地也跟着笑起来,难得话多了点:“前两天新闻里预示要出行业利好政策,第一天收盘前加了杠杆,第二天——”   “怎么感觉你在试图教会我?不学不学,你这种属于极限操作,根本学不来!”沈西辞实在太穷,一下被金币砸得头晕眼花,非常上头,隔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竟然还趴盛绍延身上,赶紧跳下来。   手臂一空,盛绍延不动声色地将手插进衣兜里:“我想把这笔钱作为本金,继续运作,不过,我想拿两百出来买点东西。”   是买小卡,但盛绍延不太想说出来,正想含糊着解释一下,就听沈西辞道:“从股票账户里提现不是很麻烦?我给你转了五百。”   听见手机响起提示音,盛绍延怀疑,不是说把他发过去的那几篇文章都认真看过了吗,怎么还是什么都不问,有求必应?   今天通告单上安排的几场戏都很难拍,沈西辞按照安排的时间,提前几个小时就坐到化妆间里等着。   蓝小山领了两瓶驱蚊喷雾回来,见化妆间里没别的人,才开口:“我刚碰见宣传的人了,她们悄悄跟我说,原本开会时导演都发话接下这波流量了,没想到叶制片打了个电话过来,观鸟大爷那组照片可能这两天就会被删。”   沈西辞正在看剧本和导演画的分镜,接话:“是不是让法务以侵犯肖像权和泄露剧组造型为理由,要求立刻撤图片?”   蓝小山焉焉地应道:“对,就是这样。”   “都已经知道结果的事,就不要因为这个不开心了。”沈西辞心情非常不错,每次目光转向盛绍延,都觉得对方身上闪烁着一层金光!   账户余额加起来,不仅重回五位数,还是二开头!   等沈西辞把分镜来回看了好几遍,还模拟了一遍走位,发现一个小时过去了,化妆师还没过来,而且应该在同一时间段和他一起化妆的另一个配角也没有过来。   觉得不太对劲,沈西辞想了想:“小山,你去找找化妆老师,要是没找到,就去问问季组长是什么情况。”   十几分钟后,蓝小山回来了,身后跟着季组长。   沈西辞站起身:“您怎么过来了?”   蓝小山气的连“许老师”都不叫了:“负责给许令嘉化妆的老师扭了脚,今天请假,许令嘉就把我们这边的化妆师叫过去了,先是嫌人家画得不好,改妆都改了三遍,又说自己要上镜,要求化妆老师跟着随时给他补妆。”   沈西辞一听就明白了,这种情况在剧组并不少见,顺手使一下绊子,事情很小,但最后赶不上拍摄时间,耽误进度,被骂的很惨的就会是他,他看过通告单,听出一点蹊跷,转向季组长询问:“我记得许老师的戏排在我后面,应该不用这么急着上妆补妆吧?”   见沈西辞脸上没露出半点愠怒和不爽,情绪稳定,老季也说得仔细:“今天宣传组的人要做一个云探班的直播节目,和直播平台合作推流,打赏收益会捐给牺牲的边防战士的家属,片场还有在官博报名了的粉丝过来。直播过程中,会采访现场的演员和工作人员,播一些拍摄背后的事之类的内容。”   一听,蓝小山立刻转身往外走:“我去找找负责别的演员的化妆老师有没有空!”   沈西辞叫住他:“小山!”   蓝小山着急:“这是沈哥第一次正式出现在观众的视野里,绝对不能素颜!沈哥你长得很好看,但素颜在镜头下太吃亏了,以后会成为黑历史的!”   老季叹了声气,也叫住他:“你怎么就知道别的演员愿意把化妆师让给你沈哥?靠观鸟大爷的一组照片都能有这个热度,谁不忌惮啊?而且,为什么许少爷敢拘着化妆师不放人,难道叶制片没发话?”   这次探班直播,没几个人希望沈西辞出现在镜头里。   沈西辞思索两秒,问道:“季组长特意过来这一趟是?”   老季说的隐晦:“你帮过我,我总要给你个交代,不能让你不明不白的吃亏。”   他一直觉得沈西辞虽然是刚一脚踩进娱乐圈的新人,但不怯不慌,一直很稳,“事情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要怎么做,还要你自己决定。”   “谢谢季组长,”沈西辞露出笑容,“您看,帮人帮到底,您既然出手了——”   老季打断他的话,摆摆手:“要化妆师我是真没有,这忙我想帮也帮不上。”   想到上一世发生的事,沈西辞开口:“我是想问,拍接下来这场戏的妆,可不可以麻烦您帮我画?” 第13章   指挥蓝小山去拿了一个东西齐全的化妆箱过来,老季用湿巾仔细擦干净手,打开箱盖,有些生疏地把化妆刷之类的工具整齐摆开。   蓝小山在旁边担心地捏手指,季组长这模样,看着也不太像会化妆的样子啊!跟组的人都知道,季组长在造型上确实很厉害,每个角色穿什么样的衣服,戴什么配饰,做什么发型,妆容走哪种风格,甚至群演扮的路人穿什么鞋季组长都能说的头头是道。   可会说不一定会做,季组长那双手做衣服还有点可能,化妆是真没人见过。   小步小步的,蓝小山悄悄挪到盛绍延旁边,着急地在手机上打字:哥你劝劝?咱们病急也不能乱投医啊!   盛绍延瞟了眼屏幕上的字,手揣着没动,只低声说了句:“相信你沈哥。”   老季在化妆箱里挑拣颜色:“这么多年没动手,只保证手不抖啊,什么效果不效果的,我也没底。”他边找边问,“你小子怎么知道我会化妆的?”   “二十多年前,万导拍的第四部电影拿了奖,上过一个访谈节目,您是那部电影的造型指导。您在那个节目上说,您的外公徐云卿老先生以前是戏班里容妆科的梳头容妆师傅,后来成了国内第一代电影化妆师,您的母亲徐碧君老师女承父业,您从小就跟着母亲剧组戏院两边跑,家学渊源,您肯定会化妆。”   老季捏着一把刷子抬起头,是真的惊讶了:“二十多年前的访谈节目,那节目比你年纪都大吧,你从哪里翻出来的?”   沈西辞笑起来:“此时此刻,我要感谢强大的互联网!”   原因沈西辞其实只说了一半。   上一世,他在剧组化妆间遇到了三四年没见的老季,那时,老季风尘仆仆,听他喊“季组长”,愣了一瞬,摆摆手说,“哟,你竟然还记得,不过我早就不是组长啦!”   他请老季吃饭,饭后,老季抽着十块钱一包的双喜,聊起说,因为意外,他左腿跛了,剧组工作强度太高,他跟不上,不想耽误组里其他人,大家混饭吃都不容易,就主动跟万山导演请了辞。   老人有阿兹海默,家里经济负担重,他离开剧组后,开了一个影视造型培训班,赚点钱,有时间就研究琢磨,好不容易成立了自己的化妆品品牌,偏向上镜的妆容。   品牌成立容易,推广难,他到处跑剧组,找以前认识的化妆师造型师,挨着送样品免费试用,收集改进意见。有从前的熟人劝他说,老季,你都五十岁的人了,还折腾这些干什么。   沈西辞还记得,桌边,老季滑动打火机的砂轮,点了根烟,哑着嗓子说,“五十岁了,跟了大半辈子的剧组,也算闯出了些名声。   可年纪越大,躺在床上,眼前梦里出现的,都是我小时候低头躲开帘布,跑进戏院的后台,空气里一股油彩、胭脂、还有榆树胶混在一起的奇怪味道,到处都是花花绿绿绣着金线的戏服,那些刷子和笔,油彩和朱砂,真神奇啊,能刷出雪肤桃腮,点出绛唇红痣,就像描画了一场靡丽恍惚的美梦。”   他抬眼笑,“你看,拍电影不也是一群人聚在一起,造一场梦吗?”   “五十岁了,落魄了,老了,才知道自己这辈子想要的是什么,可真要是什么都不做,会遗憾一辈子。”   那部电影妆造组的老大是老季带出来的,下午老季走之前,征得同意后,亲自动手,专门给他改了几处妆造细节,让妆感更贴合角色。   化妆灯明亮,老季眼神专注得近乎严肃,戴着口罩,粗糙的手指执着一支细毛笔,在沈西辞眉间描了一抹朱痕,又将就同一支笔,一笔勾勒出浓郁的红色眼线:“你这眼睛长得好,清亮有神,像是会说话,换成百年前的戏班子,你肯定是个名角儿。”   沈西辞闭着眼,笑道:“谢组长夸我。”   “长得好都算不上夸,属于实话实说。你皮肤白,朱砂红在你脸上非常显色,出来的效果比我想的更漂亮。”老季打量面前的人,又换了支细毛笔,沾了点白色,在沈西辞眼尾飞出的眼线上方,添了一缕白,一线流云,灵动如同白鹤撩羽。   站直背,仔细打量了一圈,老季满意道:“一会儿要拍的是进山之前,山里原住民在村子里祭祀山神的场景,来,把手伸出来。”   沈西辞已经换上了哑巴少年的土布白袍,他把衣袖往上拉了一点,露出匀细的手腕,就见老季把笔尖蘸红,落在他手背的中指指骨上,沿着骨骼的线条,描画出一道鲜艳夺目的朱砂红纹路。   “行了,这才有点祭祀山神的模样!”老季怎么看怎么满意,一边把化妆工具挨着收进化妆箱里,“离开拍还有二十分钟,你现在过去绝对迟到不了。”   “谢谢您,不然今天肯定会被万导骂。”沈西辞怕手上的颜料还没干,不敢乱动,从镜子里朝身后道,“我耳坠还没戴。”   蓝小山没动。   盛绍延迈开长腿走了过来。   沈西辞看了一眼,想着戴个耳坠而已,谁来都差不多,就没说什么,坐在椅子上等着。   半透明的方形盒子里,怕耳坠这种重要道具坏了或者不见了,一模一样的做了几个,盛绍延捻起其中一个,俯下身,手指碰到了沈西辞的耳垂。   很凉,触感细滑柔软,上面缀着一个小小的银钉,反射着薄光。   怕弄疼了沈西辞,他动作极轻地将耳坠挂了上去。   松开手指,蓝色晶石晃了晃,盛绍延重新站直,才敢呼吸。   沈西辞看看镜子里的自己,觉得老季的化妆风格和剧组里别的化妆师不太一样,可能是因为家里以前从事梨园行当,所以眼妆落笔更深,用色也更加大胆浓郁。   他问盛绍延:“好看吧?我觉得特别好看!”   目光在镜中和沈西辞相碰,眉间的红痕犹如火焰,本就生得极好的眼睛晕上浓彩,转瞬间就拥有了蛊惑人心的力量,但偏偏他眸光纯净,极致的反差对照反而令人不敢多看。   盛绍延移开视线,落在沈西辞手背,那一抹色彩如同雪上红梅,他颔首:“嗯,很好看。”   杂乱的拍摄场地中,一个穿着薄款运动服的女主持拿着麦,对着镜头:“……我知道钟岳老师很帅,但没想到这么帅!好的,我们现在要去找下一个演员了。”   她一边走一边拿着手机看实时弹幕,“我看看你们都说了什么,对,这边蚊虫非常多,我喷了大半瓶驱蚊喷雾,现在我就是移动的灭蚊机器!”   女主持停在一块平地上,念了几条弹幕:“嘉嘉?大家怎么都在喊嘉嘉的名字,好好好,感受到你们的热情了!既然如此,那就有请我们的新人演员——许令嘉!”   许令嘉从旁边走过来,站到了镜头下。   几乎是立刻,弹幕一层叠一层,界面因为各种打赏特效直接卡顿。   “——啊啊啊嘉嘉!姐姐好想你!我们嘉嘉越长越帅了!”   “——宝贝拍戏辛苦了!要好好吃饭哦!!”   许令嘉摇摇双手,笑着朝镜头打招呼:“大家好,我是许令嘉,在这部电影中饰演的是一个看起来很坏,实际上又不是很坏的角色!因为拍摄的地方非常偏僻,拍摄也很忙碌,所以没办法经常和大家交流,这段时间,希望我的粉丝们不要爬墙哦,不然我会很伤心的!”   满屏幕都是“绝对不会”和各种表白。   主持人问道:“有观众在问,嘉嘉是穿的戏服吗,因为平时都是清新阳光大男孩的风格,还是第一次看嘉嘉穿这种黑色系的衣服。”   许令嘉:“是的,一会儿有一场很难拍也很重要的戏,所以我提前换好衣服弄好妆发,去拍摄现场等着开拍。”   “——嘉嘉真的非常敬业!期待《山脉线》,期待嘉嘉的荧幕首秀!”   “——这样的嘉嘉也很好看!妈妈爱你!”   又问了几个问题后,主持人跟许令嘉告别,拿着麦转向镜头:“好的,我们就不耽误嘉嘉的时间了,听说万山导演要求很严格,要是迟到的话嘉嘉会被批评的,祝嘉嘉拍摄顺利!”   “我知道大家都很好奇嘉嘉的拍摄状态,我也很好奇,我们都从小看着嘉嘉长大哈哈哈,一会儿我去申请一下,看能不能带大家去拍摄现场看看!”   主持人说着,继续往前走,边走边道,“剧组为了取到实景,真的到了国境线边缘的大山里,吃住都非常不方便,拍戏环境也很恶劣,整个剧组的人都付出了很多,但大家能看到,现场的气氛很好,每个人都在认真做自己的工作,咦,雅歌姐?没想到我们又碰到了!”   这时,直播间里,冒出了几条弹幕。   “——主持人,你后面!卧槽!我的帅哥雷达动了!”   “——摄像大哥!镜头镜头!”   “——主持人快去采访那个人!白衣服那个!走过去了!”   主持人快走几步,和温雅歌打招呼:“雅歌姐,还没过多久,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刚刚听嘉嘉说下一场戏非常重要,您现在也是要去现场吗?”   “对,快开拍了,我收拾好了就准备过去。”温雅歌手上拿着一个水杯,见摄像机上挂着一个手机,显示的就是直播画面,她好奇地凑近了一点,“原来你们在直播间看见我是这个样子的?背后?我看见很多人在说后面有个帅哥,真的吗?”   说着,温雅歌转过身,看见远远经过的沈西辞,心里有点诧异。   许令嘉抢了沈西辞的化妆师,故意不让沈西辞化上妆,制片人那边准备压沈西辞热度这件事,剧组里的人多少都知道一点。但沈西辞一个新人,没人会为了他去得罪制片和资方,包括她。   温雅歌原以为,沈西辞等在化妆间里,要直到开拍后,导演发现人没来齐,才会有化妆师被派过去给他上妆。到那时候,直播云探班的人也已经走了,几乎彻底杜绝了沈西辞在直播间出镜的可能性。   但谁能想到,沈西辞一个没后台没背景的新人,竟然有办法化好妆做好造型,在开拍之前到达拍摄现场,没出差错,没迟到,让人想挑刺都挑不出来。   那她也不介意拉他一把。   温雅歌提高声音喊了一句:“沈老师,这里!”   快步往前走的沈西辞身形一顿,转过身,看到温雅歌,走了过来,白色袍角拂动。   “温老师,您叫我?”   听不出沈西辞到底是真不知道直播这件事还是演的,温雅歌开口道:“美术组还在布置场景,你这时候去了也只能在旁边等着,来,星海直播到组里探班,跟镜头前的观众们打个招呼。”   沈西辞依言看向镜头,笑道:“大家好,我是沈西辞,故人西辞黄鹤楼的西辞。”   弹幕停顿两秒,突然跟花屏了一般。   “——卧槽卧槽卧槽!这人是谁!!美颜暴击!”   “——我刚刚竟然没呼吸!我的天!卧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看!太好看了吧!”   从满屏的弹幕中看出来观众的兴奋程度,虽然采访名单里没有“沈西辞”这个名字,但主持人立刻预感到,这肯定会是这场直播里的一个大爆点,她将话题引向沈西辞:“雅歌姐,请问这位是剧组的新人吗?能不能跟我们介绍一下?”   “对,通过海选试镜进的组,虽然是第一次拍戏,但演技一点都不像新人,反而还很惊人。下一场戏主要就是拍他,所以他的妆比我们都要好看,真让人心里不平衡。”见摄像头去拍沈西辞的妆造,温雅歌又道,“他还有个技能也很惊人,沈老师,吹一段?”   沈西辞一听就明白,温雅歌这是在特意给他表演的机会,给观众留下印象,他没有拒绝,伸手从旁边的树枝上随便摘了一片树叶,含在唇间,吹了一首阿婆教他的本地小调。   “——卧槽,叶子竟然能吹响?好好听!”   “——太妖了,太蛊了!!你好,结婚吗?”   “——爱是克制,我努力克制不发表任何猥琐言论,艹!”   “——这嘴唇这叶子,嘶,好涩,好好看!”   见沈西辞立刻就明白了自己的意图,毫不怯场,低垂的眼尾画着的红与白好似凤凰振羽,眉心的红痕和手背上蜿蜒的纹路增添了几分妖异的美感。   配上清丽悠扬一听入耳的曲调,像极了山神祭典上跳祭祀舞的少年。   温雅歌懒散站着,想,有的人要出头,只需要一个机会而已,不是这次就是下次,怎么可能拦得住。   没过多久,#星海《山脉线》探班直播#话题下,一大片和许令嘉有关的内容被压了下去,不断暴增的截图和录屏中,都是同一个人。   “——太冲击了,我真的盯着屏幕好久才缓过来,特别是闭着眼睛吹叶子那一幕,像是大祭司在和神灵对话!”   “——难道没人觉得,这个新人很像观鸟大爷拍的山神之子吗![图片][图片]这他爹的绝对是一个人!这种颜值,难道还能一次出现两个?”   “——美人!大美人!故人西辞黄鹤楼,他就是烟花三月的扬州!”   “——太上头了!在直播间发完疯之后我又来这里发疯了,沈西辞演的哪个角色啊?微博名叫什么?赶紧把信息端上来吧求你了!!官博快出来营业了@电影山脉线” 第14章   走到拍摄现场附近,已经能听见副导演拿着喇叭给群演讲戏的声音,沈西辞放慢脚步,认真道谢:“谢谢温老师给我这个机会。”   “机会可不是我给你的,我只是顺手拉了一把而已。况且,你自己走了九十九步,我拉不拉这一把其实无关紧要,你自己也能想办法走到台前。”   温雅歌手指夹着没有点燃的薄荷烟,勾着红唇,眼波仿佛无时无刻不在撩人一般,“我也不是什么大好人,我只是在你还没起势时下几注罢了,等你红了,记得回报啊。”   尾音轻佻,一贯的让人看不出她是在玩笑还是真心索要,沈西辞却应承下来:“我努力不让温老师下的注成一场空。”   笑容更深,温雅歌夹着烟的手像风中的虞美人一样摇了摇:“行了,去拍戏吧,迟到了导演可是要骂人的。”   拍摄的地方在村长家的院子里,里外都是大大小小的拍摄仪器,高高的灯光架立着,灯光组的人已经来回调了一个多小时的光。   许令嘉低着头,正在给一个新来的群演签名,忽然听见那个群演问:“那个人也是演员吗?好好看!”   笔尖一歪,许令嘉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转过脸,正好看见沈西辞进了院子,不仅没迟到半分钟,连妆发造型都十分齐全。   这一刻,窜上来的怒气让许令嘉差点把笔砸出去,捏紧手指,好一会儿才把情绪勉强压下,许令嘉把笔递回去,朝那个群演露出笑容:“晚上我代表我干妈请来直播探班的工作人员吃饭,你们也记得一起来啊,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群演抓着签名的本子,惊喜道:“群演也可以一起去吗?他们都说——”   许令嘉点点头:“当然,你们也是剧组的一员。”   群演是个年轻的女孩,她抱紧本子,声音有点克制不住的哽咽:“嘉嘉其实我跑到这边来当群演,就是为了见你一面,我真的很喜欢你,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了,你参加的每一个综艺节目我都会看,你好温柔,我真的——”   压下心里的不耐烦,许令嘉打断这种听过不知道多少遍的告白,安慰道:“不要哭了,妆哭花了上镜可不好看。”   沈西辞一到就被万山导演叫了过去。   把沈西辞从头到脚打量了几遍,万山满意地点头:“不错,你很适合这身打扮,一会儿演的时候,不用太刻意,找到‘山神之子’那组照片里的感觉就行。”   见沈西辞点头,他又问,“曲子真会吹了?”   编曲知道沈西辞会吹树叶后,大为惊喜,紧赶慢赶,硬是编出了一段曲子,让沈西辞在今天这场进山前祭祀山神的戏里吹奏。   谱子昨天才拿到,沈西辞树叶都吹破了不知道多少,好歹是记下来了:“会了,曲子不长,旋律简单但非常好听,不过树叶吹出来的声音有局限,现场收音的话,不知道效果好不好。”   只要能达到想要的效果,万山都不觉得麻烦:“这有什么妨事的,要是现场收音效果不行,那就后面进录音室录一遍,你先试试看。”   村长的院子里,山脉所在方向的位置上,垒着近一人高的山石堆,石面斑驳,覆着些许土渍和苔藓,顶端放有一根枝叶苍绿的树枝。   石碓前摆着五件祭品,盛在陶罐中的野果酒,色彩绚丽的山鸡羽毛,青翠的草药,一碗腾着热气的蒸肉和一块鲜红的朱砂。   老村长杵着一根泛出琥珀光泽的木杖,缓缓站到院子中央,木杖被高高执起,“嗵——”的一声沉响,杖尖重重砸在了地上,激起一片微尘。   他在瓦蓝的天空下,仰起头,枯瘦的脸上满是皱纹,高声吟唱着旁人听不懂的音调,像极了原始部落中沟通天地的巫祝。   与此同时,沈西辞在吟唱中闭上双眼,执起绿叶衔在唇间,清亮悠扬的叶笛声骤起,古朴苍茫感如旋涡般,将周围的一切山川草木都囊括其中。   土布白袍被一旁袭来的风吹动,这一刹那间,哑巴少年仿佛要御风行入云中,纵览林山,绝尘而去。   切成长段的松明堆叠在一处,被掷入其中的火柴点燃,浓烟升起,如同信使般飘向连绵的群山。   追缉组成员和卧底阿峥站在旁边观看仪式,年纪最小的小林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小声道:“组长你快看看,我是不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过吹得真好听啊,要我是山神,我肯定过来看看到底是谁在吹!”   追缉组长张巡直视前方,穿着靴子的脚撞了撞小林的鞋帮:“闭嘴,尊重当地传统文化就行,唯物主义战士别一天神神叨叨的。”   吟唱声与吹树叶的声音缓缓停下,老村长黝黑干裂的手指伸进盛放朱砂的碟中,沾满指腹,在哑巴少年左眼下方的颧骨上,斜斜画下一道红痕。   哑巴少年上前,将叶子投入火堆中,端起装满野果酒的陶罐,“砰”的一声砸到了地上,水花四裂。   这场戏拍完,一个下午差不多就过去了,沈西辞估摸着自己砸陶罐的次数,没二十次也有十六七次,砸完重来,砸完重来,吹叶子更是吹得嘴唇都麻了,终于满足了万山导演“要把跳大神拍的不像跳大神,原始中带着一点神秘,自然中带着一点艺术,艺术但又不做作”的要求。   拿着湿巾,沈西辞去监视器后面,找正弯着腰看拍摄内容的万导。   “来问收音情况的?”万导见他过来,直起身笑道,“录音组说收的很不错,后期处理一下,多半不用再去录音室再录一遍了,倒是省事。”   “那就太好了,”沈西辞用湿巾擦着脸上的朱砂,比划了两下,“我想着要收音,努力吹得大声了一点,没想到气息续不上,中途差点跟破风箱一样吹断了气。”   万导笑起来,指着监视器上回放的画面给沈西辞看:“你看,差点吹断气是值得的,还得再夸夸你,吹树叶这一点,你提的真的非常不错,如果没有这个小设计,这个场景很难达到这个美感,而且啊,跟吹笛吹哨比起来,吹树叶更原始,更古朴,在这大山里,更能显出人与自然的接触和碰撞。”   “谢谢导演,您夸得我都有点惭愧了,”沈西辞一同望着监视器中的哑巴少年,说起自己当初的想法,“我当初只是想着,哑巴少年长在大山,不会手语,只有乱比划和神态动作,终归差点什么,想来想去,才想到了吹树叶,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效果。”   “你填补了哑巴少年缺失的灵魂。”万山导演转身拍拍沈西辞的肩,表情欣慰,“回去吧,好好休息休息,让人给你捏捏手臂,装满水的陶罐不轻吧?别明天手臂都抬不起来!”   片场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蓝小山拿着手机,见沈西辞回来,连忙两步迎上去,小心地压着声音:“沈哥!快看快看!星海《山脉线》探班直播的话题下面全都是你!不止这个,你看热搜,温老师和钟岳老师还有许令嘉,一共有五个话题在上面,沈哥你自己也有一个!”   沈西辞接过递来的手机,热搜榜上,#山神之子#已经爬到了十一位。   “我观察了一下,转发观鸟大爷微博的,大部分都是路人,这次探班直播,进来的基本都是钟老师温老师还有许令嘉的粉丝。一开始,好像还没人发现沈哥你就是那组照片里的人,后来,山神之子这个话题下面,就跟两方汇合了一样,一个疑惑观鸟大爷拍的山神之子怎么出现在了直播里,一个说直播里的人怎么在观鸟大爷相机里。”   蓝小山越说越激动,眼里满是高兴,“最主要的是,好多人跑到剧组的官博下面问沈哥你的情况!”   说完,他又担心,踟蹰着开口,“沈哥,现在热度确实非常不错,但上午制片那边才说要撤观鸟大爷的照片,不让沈哥你在直播里露脸,我们这样……算不算是把制片人得罪了啊?要是制片那边要求导演删戏份删镜头怎么办?”   蓝小山以前跟组时见过很多这样的情况,明明角色台词都有两页纸,辛辛苦苦拍完,等上映时,一个镜头都没了。   无论拍得多好多高光,剪了就是剪了。   “应该不会。”   沈西辞请老季帮他化妆,就是在赌,赌万导会顶住压力,不删哑巴少年这个角色和他的戏。   这部电影的大资方除了嘉瑞传媒外,万导也投了很多资金,并非一点话语权都没有。刚才他去找万导时,再次确定,万导确实偏爱和欣赏哑巴少年这个角色,所以才会在开机前,就为哑巴少年设计那么多精彩的分镜。   见沈西辞若有所思,一直跟在旁边的盛绍延开口:“不用太担心,从明面的资料来看,嘉瑞传媒并非制片人叶眉的一言堂,叶眉是影视事业部的总经理,他们集团内部,有一个叫崔云维的人跟她同级,三个月前,嘉瑞传媒的CCO也就是首席内容官跳槽了,这个位置空了出来,两个人肯定都盯着这个位置。   叶眉想捧许令嘉,为自己增加竞争筹码和话语权,崔云维就绝不会捧许令嘉。出现一个能压制许令嘉、给叶眉添堵的人,是崔云维很愿意看到的。”   蓝小山眼睛睁大:“绍哥,你怎么这么清楚?难道你在嘉瑞传媒上过班?”   盛绍延没回答。   不过,他觉得他肯定没在里面工作过,只随便查了查嘉瑞传媒的相关消息,混乱的股权架构,大量的人才流失,乱七八糟的财报,再看叶眉作为高管,任人唯亲、滥用私权的行事作风和挑人的眼光,盛绍延假设自己在嘉瑞传媒,很难不把叶眉开除走人,再把集团从上到下清理一遍。   见盛绍延眼里露出明显的嫌弃,沈西辞回答蓝小山:“你绍哥没在嘉瑞传媒上过班,这些应该都是他在网上搜的资料。”   “啊?明明大家下午用的都是同一个互联网,怎么我没搜到这些?”   把盛绍延说的在脑子里转了几圈,蓝小山越想越觉得他绍哥分析得实在太有道理了,悬了一下午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抬眼正好看见走在前面的沈西辞衣袖被风灌满,他一拍脑门,“糟了沈哥,化完妆走太急,我忘把你衣服拿过来了!”   为了上镜效果,哑巴少年穿的土布白袍只有薄薄一层布料,虽然绥县附近一年四季气候都不冷不热,但山里温差大,一临近晚上就降温明显。   沈西辞刚想说没事,走不了多远就可以换衣服了,一件薄外套忽然落在了他的肩上,附着尚未散去的体温。   这件衣服还是早上出门前,他给盛绍延选的,版型宽松的黑色水洗牛仔布外套。   他们身高差距不大,想着盛绍延只在这边住一个月,为了省下一笔置装费,沈西辞没怎么给盛绍延买衣服,直接把衣柜里自己版型宽松的衣服的使用权都分配给了盛绍延。   想到反正盛绍延的衣服就是自己的衣服,沈西辞毫无障碍地拉了拉外套,朝盛绍延笑道:“谢谢阿绍!”   蓝小山落后两步,看着这一幕,认真反思——难道,他以前拿衣服的操作,都是错误操作?   这时,风里响起两声“咔擦”的声音,沈西辞敏锐地意识到是什么,立刻看向盛绍延,首先确定他黑色鸭舌帽和口罩都戴得严严实实,才朝声音的来处望去。   注意到沈西辞下意识的反应,盛绍延自觉地压了压帽檐。   两个女生站在远处,手里拿着相机,蓝小山张望两眼,见那两个人脖子上都挂着蓝色工作牌:“沈哥,应该是跟着探班那些人过来的粉丝,要不要我去看看?”   粉丝?盛绍延先一步开口:“你们先回去换衣服,我去看看。”   沈西辞没有反对,只叮嘱:“不要摘口罩。”   盛绍延点点头:“放心。”   他不会招蜂引蝶的。   两个女生抱着相机,正看着刚拍的照片小声讨论:“这个大长腿是沈西辞的经纪人吗?没天理了,经纪人的腿怎么这么长!这要别人怎么活!”   “我赌这个经纪人肯定是个帅哥!识别帅哥无需看脸!”   “不过他对沈西辞真的好关注啊,刚刚我从镜头里看见,他目光的落点几乎都在沈西辞身上!”   “真的假的?他来了他来了!嘘!”   盛绍延穿一件深色衬衣,黑色鸭舌帽压得很低,并没有多余的动作,却仿佛天然就有一种让所有人都遵照他意志行事的压迫感。   走近后,他伸出手,两个女生老老实实地把相机放了上去,有点心虚:“你是沈西辞的经纪人吧?你可以检查,我是顺便和朋友一起过来玩儿的,别的都没乱拍,只拍了沈西辞,大概有二十几张,刚刚看你们走在一起,没忍住又拍了两张,要是你觉得有不合适的,我可以配合删掉。”   拿着相机,盛绍延按下按钮,一张一张仔细看过去,确实只拍了沈西辞,有做好妆造走在路上的沈西辞,有拍完戏往回走的沈西辞,还有回过头看着他笑的沈西辞。   视线在最后一张照片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盛绍延把相机还给卷发女生:“都不用删。”   卷发女生眼睛一亮:“真的吗!谢谢!”   想到沈西辞转给他的五百块还有剩,盛绍延问:“你拍的这些照片出小卡吗?我要十套。” 第15章   直播探班结束后的第三天,电影山脉线的官博才更新了一条微博:   “谁懂,剧组宣传打工人在观鸟大爷的微博里看到本组男演员的照片时,还以为自己没睡醒!   @沈西辞饰演 哑巴少年。   ‘他去哪儿了?’   ‘他离开这里,去找他妈妈和妹妹了。’   他是山野间清泉般的少年,是朝阳下最初的惊艳。   [图片]”   “——官博你们速度太慢了,这种好东西之前竟然一直藏着,现在才端上来!”   “——这是要美死谁!官博你是懂放图的!”   “——啊啊啊啊我尖叫!我只恨我既没有在拍鸟的那颗树上,又没有在剧组探班的直播间里!呜呜呜是谁的心轻轻碎掉了!”   “——@久久早起早睡快来看!是不是你那天发给我的山神之子!!”   房车里,许令嘉盯着手机上官博发的照片,沉着脸拨出一个号码,接通后,他扯开笑容,撒娇道:“干妈,不是说要压沈西辞的热度吗?我怎么看到,刚刚官博发了一条关于他的内容?”   叶眉略显疲惫的声音从听筒传出来:“嘉嘉,你知道的,崔云维一直盯着想找我的错处,他认为两次热搜完全能证明,沈西辞这个演员有火的潜质,明里暗里指责我判断失误,毫无作为,还讽刺我为了你才压沈西辞。”   手指掐在座椅的皮垫上,听见“有火的潜质”这几个字,许令嘉指尖用力,嘴里说话的语气没变:“可发了微博不算,为什么还花钱专门给沈西辞买热搜啊?”   “嘉嘉,那是崔云维让人买的,不是干妈想买的。”叶眉知道许令嘉不高兴,跟往常一样哄道,“你之前不是说,你现在演的这个卧底的角色很好吗?等你通过这个角色出圈拿奖的时候,干妈一定给你好好安排,热搜还不是我们嘉嘉想上几条就上几条?”   许令嘉心里有什么一闪而过,但想到梦境里,卧底阿峥这个角色连官媒都出来夸,他又安心了一点:“那说好了啊,到时候干妈你可得帮我好好宣传。”   “肯定的啊,”叶眉没有自己的孩子,许令嘉刚满月她就抱在手里了,一直都宠着护着,她软下语气,“你请吃饭时把那些群演都一起叫去,这件事做的很不错,有个群演是你粉丝,特意发了条微博夸你,这样的正面消息对你很有利,热搜干妈已经安排好了,你好好拍戏,别的不用操心。”   许令嘉嘴甜道:“干妈你也不要太累了,那个崔云维肯定比不过你!”   挂断电话,#许令嘉请群演吃饭#已经出现在了热搜榜上,那个他已经记不清长相的女孩写了一篇长长的小作文,话题下,全都是“嘉嘉从小就特别善良”,“嘉嘉心疼粉丝”之类的话。   许令嘉看完,心情好了不少,沈西辞有热搜又怎么样?他想上热搜,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察觉到自己的想法,他又提醒自己,不要陷进梦境预示的未来里,总是去跟沈西辞那种注定没前途的小人物比较,很掉价。   不过,干妈总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看来,想往上爬,还是要靠他自己运作才行。   打定主意,许令嘉又拨了一个电话:“让你找的那个东西你找到没有?”   沈西辞起床火速去冲了个澡,顶着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出来,电视里正播着财经新闻,见盛绍延拿着手机,他随口问道:“阿绍,你又在看股票啊?”   沈西辞想到那些K线图就脑子疼,上一世,他看过几眼盛绍延电脑上各种财务报表投资分析什么的,只能说,他真的会晕数字。   “对,刚开盘,”盛绍延意识到,沈西辞似乎有点不满自己总是炒股,不跟他聊天?想了想,又开口,“我做了早餐。”   “早餐?”沈西辞第一反应是,这早餐他吃了,要不要提前跟剧组请个病假?   正忧心忡忡地想劝盛绍延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不用强求自己做不擅长的事,转眼看见桌上放着三个水煮蛋和一杯牛奶,旁边还有一碗切好的橙子瓣,沈西辞到嘴边的话立刻改成,“我竟然吃到了阿绍做的早餐!谢谢阿绍!”   惊喜愉悦的语气,连眼睛都被笑意浸染。   沈西辞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衣,在顶灯落下的光中,整个人都像发着光,微乱的头发,拉到手肘的袖口,耳垂上的银钉,一切都赏心悦目。   盛绍延不由思考,自己以前对沈西辞是有多差,才会让他因为一份简单的早餐这么惊喜?   这几天,账户里不断膨胀的数字证明,他轻易就能从股市中获得极高的收益,这恰好印证了他对物价的认知,以及他花钱如流水的消费习惯。   他以前应该通过炒股赚了很多钱,所以才能支撑他极大的开销和奢侈的生活,但炒股就像赌徒,再厉害的人,也可能有会输的一天。   他很清楚,他不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将全副身家投入其中,以博取更大的利益,绝对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后面的事就很好推测了。   所有的钱都在股市中折戟沉沙,他一蹶不振,心灰意冷,和沈西辞在一起后,吃软饭,不工作,还改不了大手大脚、花钱没节制的习惯,让沈西辞欠下了一大笔债务。   他大致确定自己和亲人的关系很不怎么样,他没钱之后,那些人只会躲他躲得更远。   盛绍延有点看不起失忆前的自己。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沈西辞一个人去努力去赚钱。   吃完早饭,临走前把家里窗户打开通风,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   沈西辞站在楼下的防盗门边等着,没一会儿,盛绍延就骑着摩托车过来了。   在连帽卫衣配休闲裤和板鞋,一身清新的盛绍延身上,他竟然看出了一点刚毕业男大学生的既视感。   甩甩脑袋,沈西辞压住自己这个离谱的想法,盛绍延这种黑心资本家,只会用盛合集团的一纸offer,让那些国内外名校毕业的高材生心甘情愿被奴役。   长腿跨上后座,盛绍延启动摩托车,问:“今天有几场戏?”   “没什么重要的戏份,都是钟岳老师和温老师他们的镜头,我站旁边做做动作表情,当好背景板就行。”   摩托车穿行在县城小楼的夹缝间,惊起地上啄食的麻雀,绕过一个转角,刺眼的阳光洒下来,沈西辞懒洋洋地眯起眼:“天气真好啊。”   “以前这样的天气,你会做什么?”   看了眼盛绍延的背影,沈西辞觉得今天这人问题好像有点多,他仔细想了想,进组拍戏前,他应该是在读大三。   “每天除了上课,就是去实验室做实验、录数据,再加上看文献写论文,很枯燥,但也挺有意思的,可以了解身体内部是怎么运行的,不同的细胞有什么用处,每一次疾病是怎么发生的。了解得更多,就能更好地保护自己。”   说起这些,沈西辞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不过确实也是隔了一世了,以至于很多事都像是蒙上了薄尘。   他想起一件以前的事:“我记得进实验室第一天——”   没想到刚起了个头就被盛绍延打断了。   “靠近一点,听不清。”   “哦,好。”摩托车引擎的声音确实很大,沈西辞身体往前倾,都快贴盛绍延耳边了,接着道,“我进实验室的第一天,我跟的那个教授说,一看我,就知道我是块科研的好材料,然后就直接把我一个本科生当研究生用。”   身后人的呼吸比耳边吹过的风更有存在感,盛绍延唇角微扬,已经预料到了接下来的情节,问:“然后呢?”   “后来,研一的新师兄来实验室报道,我路过时,不小心听见白教授笑容和蔼地对那个新师兄说,小施啊,我一看你,就知道你是块科研的好材料!”   把白清原教授的语气模仿的惟妙惟肖,说完,沈西辞自己先笑起来:“那时候我就悟了,什么好材料,大家都不过是块科研耗材罢了!”   盛绍延大半心思都没在前面的路况上,几乎全凭着前几天开车的记忆加速减速。   借着后视镜看坐在身后的人,盛绍延的注意力都被沈西辞瓷白的手指收拢,说话时,那根手指会一下一下地敲在颊边,嘴唇被手挡了一半,露出的那部分唇线精致,很好看。   沈西辞的嗓音也很好听,吐字清晰,声调有抑有扬说话时,眼里的光很清亮,让人轻易就会沉浸。   摩托车停在老位置,沈西辞化好妆去了拍摄现场。   一个小时后。   “停,这条重来。”   温雅歌脸上的笑容已经快绷不住了,她站在原地,让化妆师给她补妆,问跟她对戏的许令嘉:“我记得你是在宁城戏剧学院上学吧?”   男演员补妆没女演员那么麻烦,许令嘉接过助理递来的水杯:“对,我是宁戏的。”   他艺考和入学报名都有媒体全程报道,包括他宿舍环境好不好、室友有谁性格怎么样,都很有话题度,所以温雅歌会知道他是哪个学校,他一点都不意外。   “你们表演老师是孙教授?”   “就是孙教授,”许令嘉笑道,“温老师您认识?”   这场戏一共就几句台词,已经拍了快十遍了,温雅歌耐心即将耗尽:“我记得孙教授教的挺好的,但你怎么演的这么差?”   许令嘉脸上乖巧的笑容一僵。   “卡,”万导的声音从监视器后面传过来,“许令嘉,你怎么回事?特写镜头都定你脸上了,你在那里啃面饼,不知道镜头在哪儿?重来!”   两分钟后,万导的声音再次传来:“许令嘉,你是卧底,你现在明面儿的身份是个坏人,跟犯罪分子是一伙的,他们在聊犯罪分子怎么对人质时,你不需要一脸同情,表情要收着,收着懂不懂?”   许令嘉站起身道歉:“对不起,又耽误大家的时间了,不过导演,我确实收了。”   “你听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你收哪儿了?”万导叹气,给他讲戏,“不能面前死了只鸟,就跟死了爱人一样哭得厥过去,懂吗?”   许令嘉点头:“我明白了。”   “好,大家辛苦,再来一遍!”   回到化妆间,沈西辞没想到当背景板竟然也这么费力,刚坐椅子上,温雅歌推门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化妆师和一个助理。   沈西辞赶紧站起身笑着打招呼:“温老师怎么过来了?”   深山老林里拍戏,条件有限,但男一和女一在剧组的合同里,都写明了必须配置单独的化妆间,不会和他们一起化妆。   温雅歌是典型的浓颜系长相,眉眼大气妩媚,她毫不客气地在旁边的空座位坐下:“我那边镜子的灯坏了,看不清,过来蹭一下你们的。”   “怎么没去钟岳老师那里,那边的环境要比这边好很多。”   “你以为我没去啊?跨进门就看见许令嘉坐钟岳旁边,委屈巴巴地跟钟岳道歉,说耽误了钟岳的时间,我看见他就太阳穴乱跳。”   温雅歌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他还提演技,他就没发现,拍十条十条都不过,万导已经降低了对他演技的要求了吗,不然最后那一条,他许令嘉拿什么过的?”   化妆间静下来,只有化妆师放下刷子时低低的“嗒”声。   这些话温雅歌可以说,沈西辞不能接,他另起了个话头:“金叶奖的颁奖典礼马上要开始了,温老师跟导演请好假了吗?”   “请好了,万导虽然不许人轧戏,但演员去领奖他可是大方得很。”温雅歌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问,“沈西辞,你觉得这次我会拿奖吗?”她又强调,“不准说场面话。”   “去年的电影里,《心锁》,《草原之春》,还有《坠入深渊》三部电影的女主角都很厉害,这三位老师肯定会跟您竞争最佳女主角的奖项。”沈西辞说得诚恳,“但《迷失时光》里,温老师的演技真的很不错,以我个人的看法,我觉得拿奖没问题。”   温雅歌出道十年,顶奢品牌代言傍身,从来都是红毯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但拿奖的运道一直不太好,至今手里只有一座影后奖杯,《迷失时光》是部文艺片,就是专门拍来冲奖的。   上一世,温雅歌的确凭借这个角色,拿到了第二座影后奖杯。   温雅歌正侧着脸,画颧骨下方的伤痕特效妆,听完有些惊讶,沈西辞对演技的判定也很精准,他列举的这三个女演员,和她的判断完全重合。   “那就借你吉言了,”温雅歌看着脸上正在画的伤痕妆,有点烦躁,“嘉瑞传媒也真是,任由叶眉瞎搞,听说他们准备让许令嘉把万导这部电影当跳板,下部电影就演男二去了,啧,”她轻轻咋舌,慢悠悠道,“不怕关系户有丑孩子,就怕这丑孩子演技还烂,真是难为我这双眼睛。”   说着说着,温雅歌忽然想到:“你签公司了吗?”   沈西辞改了妆,正在往耳垂上挂耳坠,实话实说:“还没签。”   “如果以后有公司来联系你,可以考虑签一个。没资源没人捧没机会,你就是再有实力,也很难往上爬。这个圈子的蛋糕只有这么大,但想来分一口的人太多,谁都想飞黄腾达。”   说着,见在旁边摆弄手机的口罩帅哥看了过来,温雅歌挑眉,这么警觉啊?   她从进这化妆间就发现,这个口罩帅哥对她很防备,守沈西辞守得很紧,这不,有点风吹草动,立刻就有反应了,一身气势还很迫人,让人本能想要避开。   突然就想逗逗这两个人,温雅歌换了种语气:“沈西辞,你应该知道,我之前找过这个口罩帅哥,被拒绝了。”   她眉眼一转,拿腔拿调,活脱脱的烟视媚行:“他不愿意,那你呢?我很喜欢你这种演技好,演戏认真,还长得好看的。”   沈西辞一怔,有点哭笑不得,正想说话,就见盛绍延忽然起身走了过来,挡在他面前,满身低气压。   “他不——”   盛绍延想说,他不愿意,他已经有我了。   但另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沈西辞真的不愿意吗?他以前对他并不好,花他的钱,让他不得不进娱乐圈辛苦拍戏,被换角色,被针对,被压热度。   但他什么忙都帮不上。   如果沈西辞答应温雅歌,完全正常,至少以后会轻松很多,不用被他拖累,那么辛苦。   想是这么想,可盛绍延心里却冒出一股极端的躁意,让他想不管不顾,跟沈西辞说些什么。   沈西辞见盛绍延沉默地转过身,没有戴鸭舌帽,黑色口罩横在鼻梁处,只露出一双暗色的眼,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却又没有说出口。   感觉到面前这个人快要溢出来的躁怒感,像炸了毛,来不及探究是什么原因,沈西辞安抚地握住盛绍延的手腕,站到了他前面。   知道温雅歌多半是恶趣味犯了在开玩笑,沈西辞也没当回事,笑着回答:“姐姐,我还年轻呢,还想再多努力奋斗几年。”   在他身后,原本像领地被窥伺了的狮子般的盛绍延,低眼看着沈西辞抓在他腕上的手,安静下来。 第16章   “还在不高兴啊?”   沈西辞把从楼下打包回来的早饭放到桌上, 见盛绍延默不作声地去厨房里拿筷子,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上一世听林月疏吐槽过, 说在会议上做汇报时, 如果盛先生十秒没有给出任何反馈, 整个会议室就会弥漫着龙卷风过境前的超低气压,她的大脑会自动开始检索非洲的详细地图, 猜测第二天她会连人带电脑, 被发配到哪个连仙人掌都不想活下去的地方。   幸好他不是这位盛先生的下属, 并且,这个房子还是他花钱租的。   毫无心理负担地接过盛绍延递过来的筷子, 沈西辞把滴漏咖啡推到盛绍延面前, 自己用筷子戳了两下春卷, 等着放凉, 歪着头, 故意从下往上去看对面人的脸色。   盛绍延端咖啡的手一顿,视线从沈西辞唇边陷下去的酒窝一掠而过,别开眼:“……没有不高兴。”   哦,懂了,还是很不高兴。   换位思考共情了一下, 盛绍延可能是觉得自己的朋友被冒犯了?再加上失忆后脑子白纸一样,对以前他们圈子里那些出轨啊包养啊,和丈夫离婚后嫁给继子之类的炸裂关系都没有印象,所以突然直面冲击,才这么久都没缓过来?   沈西辞找到头绪, 组织了一下措辞,开始讲故事:“其实温雅歌这个人心思不坏, 也没有看起来那么……放纵不羁,就是有点恶趣味。”   假装没看见盛绍延满眼控诉,一副“你竟然替她说话”的神情,沈西辞继续往下说。   “温雅歌十九岁抱着要成名的梦想,到京市当京漂,二十岁遇到了一个比她大十来岁的男人,是圈内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音乐制作人,两个人爱得死去活来,一起住在城中村的小平房里,温雅歌每天买菜做饭做家务,周末会买有肉有菜的盒饭,对那时的他们来说,那种配置的盒饭堪称丰盛,她一边吃,一边听那个制作人弹吉他。   后来,温雅歌得到了一个机会,拍了一个小成本的文艺片,没想到一炮而红,很快,各种剧本找上门来。   那个音乐制作人一开始说这个圈子太乱了,他不放心温雅歌这么个小姑娘,后来就悄悄把来找温雅歌的导演轰走,把送来的剧本撕了扔进垃圾桶,开始对温雅歌无微不至,试图把温雅歌留在那个城中村的平房里。   温雅歌发现后,两个人吵得很厉害,后来温雅歌自己看剧本,见制片见导演见编剧,早出晚归去片场拍戏,两个人从吵架变成冷战。   等温雅歌第二部电影上映那天,她拎着礼物回家,想着两个人一起出去吃顿饭,好好聊聊,再一起去看首映。   推开家里没锁上的门,却发现那个男人床上躺着别的女人,那个男人还看着她说,你回来了?我还没吃晚饭。   两个人分手后,温雅歌在媒体前公开表示,爱情只会影响我的赚钱速度。她和之后的历任男友,都是短暂的各取所需,厌了就分手,抱着一种游戏人间的心态。”   简单讲完,沈西辞总结归纳,“虽然吧,她品格上或许有瑕疵,比如对待感情不认真,有时不太正经,但她不是个坏人。昨天问我那句话,就是纯粹的开玩笑,如果她真的对我有什么想法,不会是那种态度的。”   沈西辞想,这下解释清楚了吧?   然后他就听见盛绍延问:“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沈西辞:“……”   这是重点吗?   不能说是上一世温雅歌喝了酒后,醉醺醺,花两个多小时絮絮叨叨讲给他听的,沈西辞咬了一口凉下来的春卷,咽下去:“剧组八卦超多的,有时候不想听,也会被动灌进耳朵里。”   抓取到关键字,盛绍延这才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端起滴漏咖啡。   沈西辞松了口气,这下应该不会再生气了吧?   “嗑”的一声,咖啡杯被放在了桌面的玻璃上,盛绍延说:“我不会像那个音乐制作人那样做的。”   啊?   这又是哪里找出来的奇怪重点?   总觉得盛绍延要是在国内上学,语文考试阅读理解估计得不了几分。   沈西辞眨眨眼,试探性地回答:“好,我相信你。”   多云转晴,周围的气压终于没那么低了。   剧组驻扎地,温雅歌要去金叶奖的颁奖典礼走红毯,提前请假走了,微博上已经有粉丝在宁城机场接机的视频,人山人海,一点开就能听见震耳的尖叫声。   组里的人都非常羡慕,绥县这地方实在偏僻,周围全是荒山野岭,去最近的市区都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实在跟繁华沾不到边,显然大家看山看树都看够了,十分无聊,偶尔有只兔子迷路跑进片场,都会引得一大群人集体围观。   副导演拿着喇叭安慰大家:“再坚持半个多月,就可以杀青了!大家再加加油!”   打工人早就对这种一点都不大的饼免疫了,蓝小山吐槽:“这句话还不如说今天提前半小时收工来的刺激。”   说到提前收工,他转念想到,“许令嘉又去钟岳老师的化妆间了,据说是去请钟岳老师指点一下,下午这场戏要怎么演。沈哥,你觉得呢,钟岳老师演技那么厉害,说不定真能把许令嘉的演技提升提升,要是几条就过,大家不就可以早点下班了?”   “那就看钟岳老师发挥了。”沈西辞往耳垂上喷完酒精喷雾,重新把耳坠挂上去,觉得有点奇怪。   演艺圈抱团很严重,许令嘉干妈叶眉所在的嘉瑞传媒大本营在宁城,许家的关系网大部分也都在这边,钟岳所在的明誉影视,背后主要是京圈资本,两边山高水远的,至少上一世,许令嘉直到离开剧组,和钟岳也不怎么熟,更不用说讨教演技了。   不过,想起上一世看到过的报道,钟岳拍完《山脉线》没一个星期,就马不停蹄地进了《神都劫杀》的剧组,因为太过劳累,病倒住院。   粉丝群情激奋,经纪公司迫于压力专门出来说明情况,安抚担心愤怒的粉丝。   这让这部电影从刚拍就有不低的话题度,后来的票房成绩也很不错,如果许令嘉对那部电影有兴趣,趁着在同一个剧组,结交钟岳确实是个好办法。   推门声响起,思路被打断,沈西辞回头,惊讶:“季组长?”   上次帮他化了妆之后,两人就算见面,也只客气地打声招呼,到现在都没人猜到当时给他化妆的人会是季组长。   老季顺手关上门:“这回可是导演让我过来的,有正经使命的。”   沈西辞起身,笑着回话:“什么使命?”   “你一会儿要拍的那场戏里,不是有一段拿着根树枝,画哑巴少年的妹妹的简笔画吗?导演怕你画太丑,让我把范本给你拿过来,监督你提前练练。”   沈西辞接过递来的纸,上面画着一个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头像,大眼睛,圆圆的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   老老实实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练习,老季抱着手臂在旁边看,指指点点:“脸要圆乎一点,你这太歪了,像被山里蜜蜂咬肿了一样,重来重来。”   往旁边迈了一步,沈西辞蘸了水重新画,化妆间只有他们几个人,便没有什么顾忌地边画边问:“季组长,您化妆技术那么好,有没有兴趣——”   “没有没有,”老季直接答了,又伸出手给沈西辞看,“我这手这么粗,去给那些女演员化妆,不把人吓着?手指抹眼影都怕把人眼皮呲痛了。而且有的咖位高的女演员挑,不爱找男化妆师化妆,避嫌。当造型师挺好的,这活儿只有我挑刺儿的份儿,没有别人挑我的机会。”   沈西辞到现在都记得,上一世老季说老了落魄了,才知道自己这辈子想要的是什么,什么都不做会遗憾一辈子时的神情。   这一次,因为他的介入,灯光架没有倒下来,没有砸伤老季的腿,老季也没有因为腿跛了而离开剧组。   不知道老季会不会仍在五十岁时看清自己想做的事,还是因为他的蝴蝶翅膀,到六十岁甚至七十岁,才明悟过来,却因为年纪太大而抱憾至死。   “我不是建议您去做化妆师。”   老季奇怪:“那你是想说什么?”   “化妆品牌。”沈西辞拿着蘸了水的树枝,在地面上描画,“就像拿着眉笔描画出眉型,用刷子刷出高光和阴影,在皮肤上铺开粉底和眼影,然后,让一个人在镜头下展现出完全不同的模样。”   随着几句简单的描述,老季眼中浮现出一抹追忆,他回过神,笑着叹道:“创立一个化妆品牌,做化妆品和化妆工具,哪有那么容易?你还真是高看你季叔啊!”   沈西辞并不是真的要劝老季怎么样,能在对方心中留下一点引子就行:“只是想一想又不难,要是季叔以后真的创出了品牌,我自荐当品牌推广大使,只要季叔不嫌弃我咖位低就行。”   老季心里颇有几分不以为然,他这些年在剧组里见了那么多演员来往浮沉,谁能红,谁红不了,谁能站到娱乐圈这座山峰的顶端,还是能看出来几分。   悄悄去换了灯光架的沙包,一个字没吭,不挟恩不图报。他帮他化了妆,事后有人问起,沈西辞一律都说是自己化的,把他摘得干干净净,至今没人来找他麻烦。   不说外形演技,单说心性,沈西辞年纪轻轻,就已经强过了不少人。   年轻小孩的心意不能辜负,老季摆摆手:“要是真成了,当什么品牌推广大使,要当就当独家代言人!”   沈西辞眉眼带笑:“那就说定了。”   也不知道剧组的人是怎么找到的,这次拍摄的地点,是在山里一个小水潭旁边,潭水清澈如水晶锭,潭底沉着的枯叶叶脉清晰,里面的游鱼像是悬停在半空,一股细小的水流沿着嶙峋的石面流下,泠泠作响,旁边立着几块山石,意趣天然。   哑巴少年带着追缉组的人穿行在山林里,时不时会停下来分辨一下方向,有鸟鸣声传来,哑巴少年顺手从旁边的枝上摘下一片树叶,吹出三声脆响,如同鸟叫一般。   听见真有小鸟叽啾回应,年纪最小的小林新奇道:“嘿,你好厉害,竟然能跟小鸟对话!你能不能问问它们,它们早饭吃了吗?”   刚说完,就被旁边的组长一巴掌拍头上,小林连忙缩着肩膀往旁边躲。   哑巴少年看着他们笑,又吹了两下树叶,等了一会儿,朝小林比划。   “它们吃了?”小林笑呵呵地傻乐,又快走几步,追上去暗示组长,“老大,你看,鸟都吃饭了,我们是不是也该吃饭了啊?”   “鸟还会飞呢,你怎么不原地起飞?整天就知道吃!”说是这么说,见前面有个水潭,组长张巡还是领着几个人在水潭边停下来,拿出吃食。   小林乐滋滋地咬了口手里的面饼,见哑巴少年蹲水潭边上,饼放手边都没动,也跟着挪过去,胳膊撞了撞对方:“欸,你在干什么?”   哑巴少年没反应,只认认真真盯着石面。随着枯树枝一笔接着一笔,干燥的石头上,慢慢出现了一个小女孩的模样。   “这是你妹妹?一看就特别可爱,跑起来的时候,两边的羊角辫是不是一摇一晃的?”   哑巴少年朝小林点点头,偏过头,再去看石头上的头像,嘴角的笑容收了一点,眼中的光像在风中摇动的星光,让人觉得他在笑,又像是要落泪了。   “卡,沈西辞这个眼神非常动人,很到位,换个机位再来一次特写镜头。”   二十分钟后,导演几个机位都拍了一遍,终于喊了停。沈西辞双腿都蹲麻了,撑着盛绍延伸过来的手借力,才一瘸一拐地到旁边找了块石头坐下。   等化妆师跑过来整理完头发,蓝小山把矿泉水递过去:“沈哥,给。”   这段时间下来,他已经很熟悉沈西辞的习惯,沈西辞都是喝常温的矿泉水,他也不用像别的助理那样还要专门去泡养生茶。   矿泉水被接过,他又往沈西辞身上喷了层驱蚊喷雾。   “给——”   蓝小山立刻抢答:“放心吧,我刚刚已经给绍哥也喷了一圈了!”   沈西辞奇怪:“你怎么知道我是要问这个?”   蓝小山也很疑惑:“不然呢?”   不是问绍哥,还能是问什么?   万导在看监视器里的回放,灯光师正在调光,美术组的人在旁边着急:“别踩别踩,那是我特意搁那儿的石头!”   这时,“咚”的一声轻响,随即有道女声惊慌道:“钟老师!钟老师?你怎么了?”   现场很快就乱了起来,无数人围了过去,有人高喊一句:“导演,钟老师好像犯病了!”   万导一听,监视器也不看了,连忙跑过去,边跑边问:“跟组医生呢?快去叫跟组医生!”   没一会儿就传来副导演的怒喝:“赶紧往后退!这么多人围着干什么?没看到钟老师快要不能呼吸了吗!”   人群退开的同时,钟岳的女助理惊慌失措:“导演,医生!医生来了吗!钟老师好像呼吸不过来了!”   不知道是谁答了一句:“已经去找了,但跟组医生在山下的,没有一起上来!”   呼吸不过来?沈西辞放下矿泉水,快步走过去,隔着人群,钟岳穿着深色外套躺在地上,双手捂着自己的脖子,嘴巴徒劳地张开,费力地想要大口呼吸,喉间发出沉沉的“呼嗬”声,却像脱水的鱼一般,根本吸不进氧气。   沈西辞就要往前,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戒备道:“你要干什么?”   “让开!”无视许令嘉的阻拦,沈西辞直接越过人群,快速扫过钟岳露出的手腕和脖子,上面已经冒出了红色的大块荨麻疹,脸上也有,脖子上气管的位置微微肿起,沈西辞走近蹲下:“钟老师刚刚喝了什么?有没有过敏史?”   旁边的副导一下想起当初看过的沈西辞的资料:“快告诉他,钟老师刚喝了什么!他是学医的!”   “喝了什么?杯子,钟老师喝了保温杯里的饮料!”女助理稍微镇定了一点,努力回想,话里带着哭腔,“钟老师没有什么过敏的,我入职的时候还专门问过!”   饮料已经随着保温杯一起砸到了地上,黄色的果汁,看不出具体是什么,沈西辞手指用力,看了眼钟岳的口腔内部,喉咙看不见,但舌头已经有明显的水肿,心跳也很快。   “钟老师应该是对这个饮料严重过敏,”说着,沈西辞扶起钟岳的上半身,令他颈部轻微后仰,同时朝导演喊道,“万导,用最快的速度去医生那里把肾上腺素拿过来,钟老师喉头水肿,堵了气道,还在出冷汗,救命用!”   万导也看出了事情的严重性,钟岳捂着脖子的双手已经没力了,脸色发青,喉间的喘鸣声越来越重,拿药的人已经往山下跑了,他又赶紧给跟组医生打电话。   这时,一个声音冒出来:“肾上腺素吗?我有,我妈怕我被蚊子咬了过敏,给我备了。”   许令嘉从人群中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支肾上腺素自动注射笔,他看着躺在地上的钟岳,正张着嘴大口呼吸,但已经吸不进气,完全没了平时光鲜的模样,脸色发紫,脸上脖子上都是红疹,非常渗人,他又不由地往后退了半步。   拿着注射笔的手颤了颤,又被他重新握紧,许令嘉没想到过敏会这么严重,他从梦境里得知,钟岳当时进了《神都劫杀》的剧组后,没多久就因为劳累病倒住院,但那次根本不是因为疲劳过度,他干妈告诉他,钟岳其实是吃了杨桃发生严重过敏,差点没命,才进的医院。   他只是想着,钟岳要是出了事,他救了钟岳,那就是钟岳的救命恩人了,但在钟岳双手捂着自己的脖子倒在地上时,他吓了一大跳,根本就没敢上前,直到看见沈西辞大出风头,他才鼓起勇气出声。   “注射笔?你有?快,给他注射!”   听见沈西辞的声音,许令嘉迟疑地往前走了几步,拿着注射笔的手心里全是汗,有些哆嗦地往钟岳大腿上伸。   此时,钟岳全身发抖,喉咙发出“嗬嗬”的骇人气声,像是在说“救我”。   脑子一片空白,许令嘉根本就想不起来这东西应该怎么用。   有人着急地开口:“嘉嘉,人命关天,钟老师现在很危险,你会用吗?要是不会用,就让沈西辞来吧,他比较专业!”   怎么可能?   又是沈西辞,总是沈西辞!   许令嘉紧紧攥着注射笔,手下意识地往后一缩:“我来!”   沈西辞看了他一眼,伸手拔下盖子,命令:“大腿侧面,扎下去,快!”   在无数人的目光下,许令嘉眼一闭,隔着裤子的布料飞快扎进了钟岳的大腿外侧。   几分钟后,钟岳呼吸终于缓过来,变得正常,由从山下赶过来的医生接手,被力气大的副导演和几个灯光师合力抬下了山。   冷眼看着许令嘉跟着众人一起往山下走的背影,沈西辞有点脱力地坐到了石头上。   山风刚吹过来,还没感觉到凉意,他肩膀就被搭上了一件外套,盛绍延随之坐到旁边,提醒:“你出了汗,不要着凉了。”   被冷汗浸湿的衣料黏在后背,确实不太舒服,没跟盛绍延客气,沈西辞裹着外套,呢喃道:“……比我参加急诊急救实践技能考试还紧张,心脏都要从肋间隙蹦出来了。”   考试的时候,面前只是个大眼睛的塑料假人,可刚刚他面前是个会喘气的人,一个来不及,就会没命。   到这时,沈西辞才感觉心脏跳的胸口都有点痛了,他往旁边一歪,脑袋靠在盛绍延肩膀上:“让我缓缓,缓缓。”   盛绍延绷着背一动不动,稳稳让他靠着。   在脑子里复盘了一遍刚才的情况,沈西辞叹气:“要是没有那支肾上腺素注射笔,钟岳多半今天就交代在这里了。”   盛绍延想说什么,但碍着在外面,只说了句:“很巧。”   是啊,很巧,沈西辞想,正好又是上一世没发生过的事。   但钟岳的助理刚刚哭着说,钟岳老师没有过敏的东西,吃什么都行,很显然,钟岳很可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对那种果汁过敏。   如果这是许令嘉的计划,那就算有人怀疑,最后也只会归结到巧合上面,而且,这个巧合还救了钟岳的命。   钟岳正当红,虽然不是顶流那种红,但粉丝基数和路人盘都非常庞大,剧组人多眼杂,万导跟着去了医院,副导拿着喇叭,让大家不要把消息往外传,但送钟岳去医院的车还没开出多远,“钟岳剧组病危抢救”的话题就以火箭般的速度窜上了热搜榜。   剧组里手机的提示音和震动声此起彼伏,连蓝小山手机上都有人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钟岳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副导演更是接电话接得没停过。   没过多久,钟岳的经纪人登上钟岳的号,说明了情况,钟岳是误食了某种果汁,引发了严重的过敏休克,但幸好同剧组的许令嘉带着肾上腺素注射笔,救了钟岳一命。   “——呜呜呜谢谢嘉嘉!要不是你,我们钟哥就真的出大事了!”   “——卧槽过敏休克真的太吓人了,幸好有嘉嘉!每一个小岳饼都万分感激!”   “——我看发出来的视频上,好像还有人在抢救钟老师?隔得太远,看不清到底是谁。”   “——什么意思?没有嘉嘉的救命药,抢救有什么用?我们嘉嘉真是福星!钟哥要是真出了什么事,这电影也拍不下去了吧?”   很快,#许令嘉救命药#也飞快出现在了热搜上。   剧组通知提前下班,蓝小山用力拍拍自己的嘴:“要你多话,要你多话,还真的提前收工了,够刺激吧!”   沈西辞最后看了看,见热搜上写的钟岳病情平稳,已经脱离危险,也长舒了一口气。   蓝小山边走边刷手机,跳过#过敏休克为什么会致死#之类的话题,大致翻了翻,不服气道:“沈哥,这风向,许令嘉请的水军和他那些粉丝显然是想把救钟老师的功劳全霸占了,可要不是沈哥你,许令嘉连往哪里扎针都不知道!”   他又气又担心,“沈哥,你要不也签个公司?不然再遇到这种情况,根本打不过那些公关公司的专业水军!”   沈西辞往停车的地方走:“签公司等这里拍完了再说吧,评论里说的其实没错,要是没有肾上腺素,除非我是神仙,不然也没办法把钟老师救回来,喉口水肿不能呼吸再加上低血压,真的很危急,不管怎么样,人没死就是最好的。”   摩托车穿行在密林里,夕阳半落,黄昏的光被繁茂的枝叶切碎,金黄的碎片像落在掌中的琥珀。   沈西辞没什么力气,懒洋洋地用额头抵着盛绍延的背,见夕阳的光落在盛绍延肩膀上,像片摇晃的金箔,盯着发了会儿呆,他算算时间:“今天二十九号,你伤口缝了有十四天了,趁着今天收工早,有时间,我把线给你拆了?”   盛绍延握着车把,没什么异议:“好。”   两人回到出租屋,天还没黑尽,三角梅在暮色中摇动花枝,沈西辞去卫生间仔细洗了手。   盛绍延站在客厅里,随手将外套扔到沙发上,手指放在黑色衬衣的纽扣处,一颗一颗解开,露出了冷白的皮肤和显眼的腹肌。   脚步声响起又停住,盛绍延抬眼,恰好看到沈西辞眼里显而易见的欣赏。   沈西辞确实很欣赏,这身材,这肌肉线条,这腹肌,谁看了不喜欢?   他恨不得一键转移到自己身上!   指挥盛绍延转过身,伤口已经愈合了,变成了一道深红色的痕迹,沈西辞戴好口罩,拿着医用尖头剪刀,仔细将缝合线剪断:“疼不疼?”   “不疼。”相比起拆线时轻微的痛感,沈西辞指腹贴在皮肤上冰凉的触感更让他在意。   盛绍延随便说着话转移注意力,“你以后想当医生吗?”   在山上处理钟岳的突发情况时,沈西辞冷静果决,气场极强,双眼寒星一般。   “一般吧。”   “那为什么会选择学医?”盛绍延想起沈西辞之前说过的,“为了更好地保护自己?”   “对啊,了解疾病的过程,知道治疗的方法。”沈西辞手指动作,语气轻松地笑道,“我报志愿的时候还有一个想法,如果在医院上班,我要是突然晕倒了,立刻就能得到最及时最专业的抢救,活命几率大大提高。”   “所以你才会每周去医院查一次血常规?”盛绍延又在门口看到了一张血常规报告,检查结果显示正常,出报告的时间是今天早晨。   剪断黑色缝线的手一顿,沈西辞又若无其事地继续:“你看到了?差不多吧,我很担心自己会生病。”   前段时间,盛绍延话一直不多,虽然神情上没显出来,但沈西辞能感觉到,盛绍延更多的是在观察他,观察周围的环境,观察遇到的人,适应低矮的天花板和门框,人来人往的剧组和味道不怎么样的盒饭,看新闻,甚至还从楼下阿婆那里学会了几句当地的方言。   换成沈西辞自己,睁眼醒来发现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记得,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像盛绍延这样沉得住气,还努力去适应环境。   可能是确定没有危险,这两天盛绍延的话比以前多了很多,时不时地还会问些问题,但问题都非常谨慎,好好遵守着自己没失忆的人设。   “那你以后会当演员继续演戏吗?”   “会。”   “为什么?”   上一世,采访或者访谈节目里,也会遇到“为什么会选择做演员”这个问题,沈西辞通常都会回答,是因为喜欢表演,很好地诠释出一个角色会很有成就感。   面对盛绍延,如果是上一世知道抱错这件事,知道他养父母和许家的态度的那个盛绍延,他可能也会说是因为喜欢演戏,但面对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盛绍延,他第一次试图说真话。   “我会继续演戏,因为,我演的角色越多,演技越好,知名度越高,就会有更多人喜欢我。”   真的把这句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愣了一瞬。   几乎没有人喜欢他。   在知道自己的身世前,养父除了漠视,就是非打即骂,仿佛他的存在就是一种碍眼的错误。养母会给他一口饭一碗水,但很少会抱他、对他笑,更喜欢去跟墙上海报里的人说话。   他小时候很不解,是不是自己做的不够好,不够乖,不够努力,所以父母都不喜欢他,他甚至恨过海报上那个人,觉得他抢走了妈妈的注意力,又恨自己,恨自己抢不到父母的喜欢和关注。   后来,给他取名的算命先生摸着他的头,说他命里就六亲缘浅,不用强求,想要,可以去别处找,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无数次的坍塌和重建里,他不断重复,不断告诉自己:得不到的,那就不要了。   可人总是贪心的,想要得到别人的认可,想要和这个世界建立联系,想要有人喜欢。   上一世,《山脉线》上映后,卧底阿峥这个角色意外出圈,他看到微博上无数人在说他演得有多好,长得有多好看,有多喜欢他。   他几乎懵了两三天,才回过神来。   原来这就是被人喜欢的感觉啊。   原来,也会有这么多人喜欢他。   原来,他也是值得被喜欢的。   原来不是他的错。   “拆完了,你伤口愈合的很不错。”沈西辞摘下口罩,又挤了一泵消毒凝胶在手心,还没搓开,就看盛绍延站起来转过了身。   下颌与脖颈的线条清晰锋利,一颗扣子没扣的黑色衬衣和裸露的肤色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腰线收紧,皮带搭在胯骨上方,皮带扣泛出金属的光泽。   这是要勾引谁?   沈西辞避开眼,没看见盛绍延动了动,抬起后又放了下去的手。   “沈西辞。”   沈西辞低着头,把剪刀镊子之类的工具收进盒子里,听盛绍延叫他:“嗯?”   “会有很多很多人喜欢你,”盛绍延望着沈西辞眉眼精致的侧脸,“也会有很多很多人对你好的。”   手上的动作停下,沈西辞极力压下心底涌起的情绪,笑道:“我知道,你不就对我挺好——”   话音还没落,他就被盛绍延拉进了怀里,有力的手臂圈住了他。   沈西辞眼眸微睁。   很轻的拥抱。   盛绍延身上让人联想到月光和山林的昂贵香味已经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他惯用的沐浴露的干净香气。   望着窗外的夜色,沈西辞忽地想到,从最开始就知道,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后,盛绍延就会恢复记忆。   可是,他怎么有点舍不得了。 第17章   叶眉天没亮就搭早班飞机飞到了崇市, 马不停蹄地赶到崇市最好的医院,去慰问住院观察的钟岳。   钟岳的经纪人送她出来,停在病房门口, 叶眉安慰道:“这次实在是太惊险了, 钟老师是业内有名的敬业, 但你也劝着点,千万别急着出院复工, 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辛苦你特意跑这一趟, ”钟岳的经纪人跟叶眉打过不少交道, 语气熟稔,感激道, “这次最应该感谢的就是嘉嘉, 医院里的专家都说, 幸好及时注射了肾上腺素, 否则到底什么情况真的不好说, ”   叶眉黑色长裙配珍珠项链,拎着一个经典款鸵鸟皮拼色包,笑道:“嘉嘉也是碰巧,他从小皮肤薄,被什么蚊子虫子咬了就容易过敏起疹子, 我和他妈妈怕他出什么事,进组前,乱七八糟各种药都给他备上了。”   她又关心地问,“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喝的是什么果汁助理说了吗?”   “那个助理做事一直仔细, 说保温杯里装的是她一大早榨的鲜橙汁,但医生看了之后, 确定喝的杨桃汁。钟岳以前从来没碰过杨桃,谁知道竟然过敏这么严重。”   叶眉皱眉:“片场人多又忙,有可能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不过那个助理确实大意了,入口的东西都这么不小心。”   许令嘉正在餐厅包厢里玩手机,门“嗒”的一声从外面被打开,他眼睛一亮:“干妈!”   叶眉把包随意扔开,靠到椅背上,手指揉了揉额角,疲惫道:“昨天晚上加班开会,今早天没亮就出门赶航班,这工作真不是人干的。”   许令嘉立刻乖觉地去给叶眉按摩太阳穴,放低声音:“干妈辛苦啦,但这么重要的工作,也只有我干妈这么厉害的人才能做好!我让厨房做了一道燕窝羹,吃完至少胃里舒服一点。”   嘴角挂起笑,叶眉拍拍脖子和肩膀:“这里也按两下,搭飞机坐车,脖子都硬了。”又语气随意地问,“你怎么知道钟岳对杨桃过敏?还有别人知道吗?”   许令嘉按肩膀的手一滞,表情诧异:“干妈,我怎么可能知道钟岳对杨桃过敏,他自己都不知道呢。”   听他否认,叶眉也不怎么在意,揭开燕窝盅的盖子,执着汤匙搅了搅:“我去看了,钟岳和他经纪人是实打实地感激你,他们多半会把那个助理开了,这事差不多也就结了。”   许令嘉轻轻呼了口气。   “你被虫子咬会过敏这件事我会跟你妈说一声的。”叶眉尝了两勺燕窝羹,温热的食物进到胃里,整个人都舒服了点,“你救了钟岳,已经是人尽皆知,要是钟岳没有什么表示,那不得被骂忘恩负义?他那圈子里的人脉资源,你提前想想有没有什么看得上的。”   许令嘉一听:“干妈,怎么说的我像是图他什么似的,我有干妈在,想要什么没有?”   叶眉捏捏许令嘉的脸:“从小到大,就你嘴甜还贴心!”   “那当然,你是我干妈嘛!”许令嘉弯下腰,“不过干妈,之前不是直播了到剧组探班吗?我有个想法,你看怎么样?”   万导还在回剧组的路上,但剧组每一秒烧的钱都不能白烧,临时改了通告单,主要的镜头都往后排,等万导回来拍,一些小配角的戏或者空镜之类的被提到了前面,让副导抓紧时间拍好。   沈西辞起了床,听完心脏搏动和呼吸音,都正常,左手摘下听诊器,右手把蓝小山发来的新通告单点开,仔细看了一遍,天都塌了,大声道:“阿绍,今天上午放假,早知道我就不起这么早了!”   这和上学时早起,结果发现今天是星期天有什么区别?   盛绍延把水煮蛋端到桌上,又往沈西辞的杯子里倒牛奶:“放假不好吗?来吃早饭了。”   想到看财经新闻时,偶尔扫到两眼的偶像剧画面,盛绍延尝试着问,“要不要我给你剥鸡蛋?”   “啊?我会剥啊,”沈西辞把鸡蛋敲碎,压着在桌面上碾了一圈,拿起来两下就把壳剥干净了,还顺手把盛绍延的也给剥了。   盛绍延:“……”   又回忆了一番,盛绍延提议:“午饭我来做?你想吃什么?”   沈西辞差点被蛋黄哽住,怎么回事,盛绍延去哪里受了刺激,怎么想不开要做午饭了?吃了盛绍延做的饭,可能别人会觉得他想不开吧?   不然怎么会吃饭吃着吃着就没命了呢?   沈西辞语气坚定:“不用,真的不用,家里没菜了,午饭我们还是让楼下餐馆的老板送上来吧!”说完又问,“你想出门吗?”   已经过了一个星期,盛家二叔派过来的人应该已经走了,如果盛绍延想出去吃,戴好口罩,应该没什么问题。   盛绍延摇头:“不用,就在家里吃吧。”   沈西辞占有欲很重这一点他一直都很清楚,所以不喜欢他出门见外人,就算带他去片场,也会要求他戴好帽子和口罩。   想起昨天那句“就会有更多人喜欢我”,以及再往前推,沈西辞手臂上幼时留下的疤痕,盛绍延现在慢慢明白,缺少关爱,又没有安全感,所以以前沈西辞才会轻易被失忆前的自己掌控,予取予求,一点都不知道拒绝。   但想要改变,这些都只能慢慢来。   下午,沈西辞的摩托车和万导的保姆车差不多前后脚到,急匆匆的往化妆间赶,走到半路,听见喧哗的人声,沈西辞回头,就看见许令嘉跟在钟岳旁边,和钟岳的经纪人一起往另一边的专用化妆间走,说说笑笑,神色亲近。   视线停在几人身后面生的助理身上,意识到以前那个助理应该是被换掉了,沈西辞没有再看。   “片场外围有人在对着那边拍照。”   听盛绍延这么说,沈西辞往周围张望,目之所及,密密麻麻全是树,人影都看不见一个,不由笑道:“你是鹰眼吗,这你都能看见?”   他伸手抓着盛绍延的胳膊往里走,以免他不小心入镜:“肯定是来拍钟岳老师回组的,热度正高,现场照片肯定能卖很多钱。”   盛绍延顺着沈西辞的力道没有反抗:“钟岳的助理换了。”   沈西辞惊讶:“你也发现了?”   盛绍延其实并不关心那个助理是否被换,谁都知道,这件事必须要有人负责,剧组、公司和经纪人都不想承担责任,谁愿意站出来面对粉丝的声讨和责骂?   把助理推出去,所有事都会平息下来,是助理不细心,不是剧组或者公司对钟岳不上心。   如果他是上位者,做决策的那个人,或许也会以最小的牺牲来平息舆论,这是最优决策。   但他很清楚,沈西辞会在意。   上一世拍戏的几年里,沈西辞见过太多类似的事,安静了一瞬:“钟岳老师不舒服,是她最先发现,才引起别人注意的,入职时,她还细心地问过钟岳老师有没有过敏的东西。可一出事,就被祭天了。”   并非同情心泛滥,只是有些可惜。   所有人都清楚,前面有一个包裹着鲜花美酒和名利浮华的魔盒,每个人都用尽各种办法,试图去拿到,去打开。在往前跑的途中,原则和底线不过是累赘和拦路石,自然会被首先抛弃掉。   化妆间里,化妆师还没来,沈西辞先去换上了土布白袍。   在镜子前坐好,沈西辞拿出剧本,刚想让盛绍延陪他对对词,一只手忽地从旁边伸过来,捏住了他的下巴。   随着力道稍稍仰起头,沈西辞奇怪:“阿绍,怎么了?”   面前的盛绍延弯下腰,目光落在他的嘴唇上:“嘴唇怎么伤了?上面有血。”   沈西辞朝镜子瞥了一眼,才发现下唇靠近嘴角的位置,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咬破了皮,溢出了血珠。   下意识伸出舌尖,碰了碰破口,血珠转瞬就被舔没了。   他仔细感觉了一下,又指给盛绍延看:“这里,有个小破口,应该不会再流血了。”   盛绍延眼底浓郁,贴在下颌线上的拇指不由微移,碰上了沈西辞的唇线,“嗯”了一声:“小心一点,疼不疼?”   这时,门被推开,伴随着蓝小山的声音:“沈哥,化妆师她——”   里面的情景闯进眼睛,蓝小山立刻息声,闪身进来把门合拢,动动嘴唇,把话说完,“那个……化妆师她粉底用完了,去找她们组长领去了,马上就来。”   等沈西辞开始化妆,蓝小山看一眼跟前几天一样,有空就拿着手机点点按按的盛绍延,没话找话:“绍哥,你在看股票啊?”   盛绍延眼睛不离屏幕:“对。”   怎么表情这么淡然?难道是自己大惊小怪了?蓝小山还是恪尽职守地委婉提醒:“那个,下次要记得关门。”   盛绍延一心二用:“关门?”   蓝小山干脆说得更直白了一点:“沈哥嘴唇上那个伤口好明显,也不知道遮不遮得住。”   听他提到沈西辞,盛绍延抬起头,撞上蓝小山看他的眼神,很微妙。   蓝小山想,我可真是拿一份工资打两份工,他觉得自己就像那些古装剧里,皇上早朝迟到后,去暗示女主扮演的嫔妃不懂事,不该缠着皇上,给皇上添乱的那个大内总管。   “沈哥还要拍戏,下次……你们稍微收敛一点比较好。”蓝小山用气声道,“你们亲得太激烈了。”   亲得,激烈?   盛绍延终于知道他误会了什么,沉默片刻,解释了一句:“那伤不是我的咬的。”   蓝小山点点头:“嗯嗯,下次注意点。” 第18章   三月最后一天, 早上下了一阵小雨,把山里每一片绿叶都洗得干净透亮。   沈西辞到时,雨已经停了, 蓝小山眉飞色舞地八卦道:“副导正跟导演邀功呢, 说是他拿着三炷香, 求不下雨,诚心把上天都感动了。”说着, 他亮出手机截图, “可明明就是天气预报显灵, 说十点小雨转晴,就真出太阳了!”   沈西辞做了个“嘘”的手势:“小点声, 要是被副导听见了, 小心他扣你盒饭。”   蓝小山立刻捂住嘴, 没想到一个不注意, 手里捏着的驱蚊喷雾就被抽走了。他眼睁睁地看着盛绍延一声不吭地拿着驱蚊喷雾, 仔细往沈西辞身上喷了一圈。   又没抢到!   蓝小山郁卒地拍拍自己的脑门,怎么忘了这一遭,昨天就是这样,两次喷驱蚊喷雾,他都没喷成, 全被盛绍延抢了!还有吃饭时给沈西辞掰一次性筷子,擦毛刺,递矿泉水,他全没沾上边。   他自认当跟组助理的经验还挺丰富,但他没跟过这种黏黏糊糊的热恋小情侣, 这种情况下,活儿被抢了, 要抢回来吗?   见沈西辞正跟人打招呼,蓝小山思来想去,还是挪到盛绍延旁边,小声道:“哥,我领工资呢,这活儿还是我来吧?”   “不用,我来吧。”盛绍延望着那道背影,拉了拉黑色口罩,隐下半句没说——我也在沈西辞那里领钱。   蓝小山总有种自己助理之位不保的危机感,不太踏实,决定从别的方面体现一下自己的作用,他几步凑上去:“沈哥,才几天,你微博账号粉丝数就已经破六十万了,我这两天睡觉前,好几个视频平台来回切换,那组山神之子的照片和直播视频,好多二创和混剪,播放量都特别高!后面肯定还会继续涨的!”   盛绍延眼神一动——二创和混剪?   “沈哥,有没有经纪公司来找你?”蓝小山拍拍胸口,“我混迹剧组多年,哪个经纪公司对签约艺人苛不苛刻啊,合同良不良心啊,食堂好不好吃啊,我都知道一点!”   自从剧组的官博艾特了他之后,沈西辞后台确实收到了不少经纪公司的邀请,他空闲时间基本都花剧本上了,干脆把手机扔给盛绍延,让他帮忙回复。   没想到昨天晚上,盛绍延用他的笔记本电脑,直接给他出了一个二三十页的分析报告,内容包括从头部项目获取能力到商务资源的品牌合作层级,人设打造运营和危机公关水平到团队专业程度,现有艺人矩阵再到过去的法务纠纷史,以及这个公司的发展前景和管理水平、股权结构。   拿着这份专业到不能再专业的报告,沈西辞看了两页,只觉得他何德何能,能劳动盛合集团董事局副主席,帮他做决策支持!   “阿绍已经把有意向的经纪公司筛了一遍。”   没想到活儿又被抢了的蓝小山表情震惊,又好奇:“有不错的公司吗?”   “一家都不行。”   盛绍延接话:“基本都是妄图在这个时期签下你沈哥,赌他能火,还指望他一个人赚钱养全公司的人。”   “那确实不行!沈哥不能再当血包了!”蓝小山摇头摇得比拨浪鼓还快,他又想到一个好主意,“绍哥这么厉害,很适合当沈哥的经纪人啊!”   这样还不用担心沈哥太忙,两个人聚少离多,可以名正言顺地黏糊。   沈西辞赶紧否了这个提议:“阿绍不适合。”   就盛绍延那极为离谱的身价,他三百六十天天天拍戏拍几十年,都付不起这个钱,更别说离盛绍延恢复记忆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了。   “嗯。”盛绍延想,沈西辞在事业方面还是很理智的,办公室恋情确实会影响团队协作和凝聚力,沈西辞作为核心,公平性也会受到质疑,不利于他长远的发展。   两个星期下来,工作人员之间都已经混熟了。削着眉笔,化妆师问:“你们看到热搜没有?嘉嘉这两天不都在钟岳老师化妆间里化妆吗,他上午开直播的时候,钟老师不小心入镜,就顺便跟粉丝打了招呼。谁能想到,就前几天,嘉嘉去找钟老师指点台词,钟老师还闭门不见呢。”   蓝小山积极加入八卦:“我看见了!钟岳老师之前只发了张照片报平安,粉丝着急地不得了,这次直播露脸,好多粉丝都跑去许老师直播间里看钟岳老师,我刷微博的时候已经有三条热搜了!”   化妆师戴上口罩,声音小了一点:“那你看到‘许我钟情’没有?”   蓝小山茫然:“什么钟情?”   “许我钟情啊!许令嘉的许,钟岳的钟,我在弹幕里看见的,竟然这么快把CP名字都想好了!”化妆师顺口道,“不过组里有人说,许老师这是趁机捆绑钟岳老师吸血抬咖——”   话音一止,化妆师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正想赶紧说点什么挽救一下,就听沈西辞开口:“那个人应该是钟岳老师的死忠粉,才会这么说吧?”   沈西辞能肯定这是许令嘉设计的。   如果他没记错,炒作男男CP应该是从明年开始,才会这部剧炒一下,那部电影也炒一下,能有热度那就是赚了,没热度也不亏。他隐约记得钟岳下一部电影宣传时,就炒了和男二的CP,热度非常高。   捆绑钟岳炒CP,如果《神都劫杀》可以二搭,那确实是一条捷径。   “对对对,所以她超气的,只希望正主独美。”化妆师顺着转移话题,“温老师真厉害,昨晚的颁奖典礼上拿了金叶奖的最佳女主角,我进来时,看见好几辆车停在旁边,正往我们这里搬吃的庆祝!”   到了拍摄场地,温雅歌已经做好妆造在等了,她夹着一支没点燃的薄荷烟,正和万山导演聊天,余光瞥见沈西辞过来,扬扬嘴角,笑容明艳,算是打过招呼。   沈西辞也笑了笑,无声地说了句“恭喜”。   大自然就是最好的光影大师,明日高悬,沈西辞扮演的哑巴少年脚步闲适地走在队伍最前面,穿行在山林中,树叶晃动的影子落在他的土布白袍上,如同最精致的水墨纹样。   停在一处崖壁前,山石夹缝间有清泉流下来,他俯身,笑着接了一捧,浇到脸上,泠泉洗白玉般。   温雅歌扮演的杜虞看见他将沿路采的一把野花放到山泉下浇水:“你院子摆的插陶罐里那些野花,也是你采的?你喜欢?”   哑巴少年点点头,又摇头。   杜虞对哑巴少年一直不放心,探究地观察他的表情:“那是谁喜欢?你妈妈?还是你妹妹?”   哑巴少年湿漉漉的手指在山壁上,几下画出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人,笑着看杜虞。   杜虞没有再问。   继续往前走,哑巴少年抬手摘了一片叶子,眼中闪过迟疑,最后还是吹了两下,清亮的叶笛声在山林间荡出回响。   下一场。   林间枝叶繁茂,遮蔽天光,视野中光线昏暗,哑巴少年走在前面,这时,在他身后,年轻警察小林忽然大叫:“老大!有埋伏!”   尾音仓促,小林踩中陷阱,脚踝被粗绳套住往上一拉,倒吊着挂在了树上,而追缉组长张巡和杜虞还有卧底阿峥,都被一个升起的巨大粗网,缠裹在一处,动弹不得。   哑巴少年站在原地,背对着几人,眼底泛起几丝愧疚,他转过身,小林吊在半空中荡来晃去,大喊:“你站在原地不要动!小心旁边也有陷阱!”   哑巴少年没有动,只仰头望着小林,露出了一抹笑容,和那天朝阳初升,在粗树枝上朝他们笑时的笑容一样澄澈漂亮。   小林脸上的担忧慢慢褪下,变成了一种冷。   他难以置信:“是你?是你故意把我们引过来,你吹树叶——”他反应过来,“你吹树叶根本不是在学鸟叫,你是在跟犯罪组织的人通风报信,汇报位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哑巴少年望着小林,拿起树叶,又轻轻吹了两声。   小林表情恍然一瞬,重重咬紧牙帮。   被困在网中的杜虞问:“小林,他说的什么?”   “他说,”小林嗓音艰涩,压下伤心,狠狠闭了闭眼,大声道:“他说,我们果然是从外面来的傻子!”   “卡!”万导的声音传过来,“你们都站着别动,保持现在的状态,特写再来一次,特别是沈西辞,刚刚的微表情非常好,重来一遍!”   不久后,驻组宣传把拍的素材剪好,发到了剧组官博上。   半分钟的视频里,摄像机前,身着土布白袍的少年脸上湿漉漉的滴着水,对着镜头笑,怀里还抱着一束开得灿烂的野花。画面一转,他握着树枝,望着岩石壁上用湿痕拼凑成的小女孩的轮廓,怀念又哀伤。   极短的时间里,评论直接破千。   “——这破碎感太神了!呜呜呜他怎么了,他好伤心!感觉他下一秒就要碎掉了!我爱破碎美人,嘶~”   “——笑容太干净了吧!这个角色太美好了!他抱着花朝我笑,好好好,嫁给你嫁给你!”   “——谁懂,我来来回回看了好多遍!太美了太美了,每次看到沈西辞,都是不一样的沈西辞,神性,妖冶,干净治愈,破碎,火速掏出我的剪辑软件!”   出租屋里,盛绍延打开蓝小山提到的哔站,搜了沈西辞的名字,大概看了看几个视频,就懂了“二创”和“混剪”是什么意思。   不过,除了一个叫“发呆的小羊”剪的《颜值暴击,娱乐圈还有救》,一个标题叫《被这张脸硬控三分钟》的视频勉强还算不错以外,别的都只称得上粗制滥造。   另外,还有几个百万关注的美妆博主,仿了沈西辞祭祀山神时画的那个妆。   技术如何盛绍延看不出来,但最后都没有沈西辞好看。   沈西辞向来不熬夜,很养生,这个时间已经睡了。窗棂上挂着的木雕小鸟被风动,盛绍延看了一遍如何剪视频的教程,自己动手开剪。   一剪就剪到了凌晨四点过。   窗外有墨色的树影,暖黄的路灯,漆黑的客厅里,电脑屏幕是唯一的光源。盛绍延放松地坐在旧沙发里,脸上不见半分疲色,包裹在黑色裤管中的长腿漫不经心地踩在地上,另一边屈起,搭在膝上的手指长而匀称,松松捏着一罐冰饮。   他专注地看着自己剪出来的视频画面。   双眼被屏幕的光点亮,映出深深的一抹蓝。   屏幕上,山林枝叶间晃动的光斑,像极了湖面上粼粼的水波,沈西辞站在其中,白的耀眼,眉目比怀中的野花更加粲然。   透明莹亮的水珠顺着他侧脸的线条往下滑,在细腻的皮肤上留下浅浅的水迹。   让人想抬手,将那滴水替他擦去。   目光不离屏幕,盛绍延拎起铝罐,喝了一口冰饮,气泡感在唇齿间漫开,喉结轻动咽下。   BGM的音乐声调得很低,循环了一遍又一遍,窗外偶尔有摩托车疾驰的引擎声,拉货的板车从楼下的窄路经过,盛绍延将铝罐捏合,扔进垃圾桶里。   “砰”的沉响从卧室传来。   盛绍延站在客厅,偏过头,看向那道关着的门。   几秒后,又一声响动。   走到门边,盛绍延站在黑暗中,没有贸然打开门,隔着门低声喊:“沈西辞?”   过了不知道多久,就在盛绍延退后一步,准备离开时,极致的寂静里,他听见低而浅的声音:“……阿绍。”   毫不迟疑地压下门把,卧室里没有开灯,只能借着未亮起的晨光,模糊看到家具陈设的边缘。   沈西辞没有说话,那声“阿绍”仿佛是他的幻听,但仔细侧耳,黑暗中,呼吸声却有种不正常的急促。   凭着记忆,盛绍延按开台灯,房间的一角被照亮,回过身,床上被子凌乱,鼓起一个侧躺的轮廓,细白的脚腕从被角伸出来,清瘦漂亮。   盛绍延站到床边,喊出名字:“沈西辞?”   “阿绍,”沈西辞的嗓音很哑,也很轻,他从侧卧换为平躺,掩着侧脸的手臂移开,被薄汗湿透的黑发黏在冷白的皮肤上,两颧透着薄红,像难耐春雨侵扰的杏花,唇色也比平时更深浓,敞开的领口处露出半截锁骨的痕迹。   他视线晃了晃,才定焦在床边人的脸上,“我发烧了。”   “我去帮你拿药?”换药时盛绍延看见过,盒子里除了镊子纱布之类的工具外,感冒药退烧药胃药都很齐全。   “等一下。”沈西辞烧得昏昏沉沉,眼前起雾,他喉咙很干,半闭着眼,“我背上不舒服,你帮我看看我背上有没有伤。”   看看背上有没有伤?   这个要求更像是烧得发晕了才会说出来的话,有些奇怪,但盛绍延沉默片刻,回答:“好。”   沈西辞穿着一件深蓝色丝质睡衣,趴着,脸陷在枕头里,散乱的发间,露出的耳垂上缀着一点银光。   盛绍延抓着衣角,只觉得布料很滑,随着衣服往上拉,沈西辞整个后背都露了出来。   细腻光洁的皮肤仿佛覆着月辉,上面薄薄一层细汗,体型清瘦,肩胛骨凸起的弧度像玉塑一般,随着沈西辞快而重的呼吸起伏。   把衣服拉下来,“没有受伤,可能是出了汗觉得难受,我去给你拿衣服?”   好一会儿,沈西辞低而哑的声音才从枕头边传来,似乎放了心:“嗯,好。”   直起身,盛绍延想起在化妆间,他去看沈西辞唇上的伤口时,对他钳住下巴的动作,沈西辞毫无躲避,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如同守着的宝藏被冒犯,对失忆前的自己,盛绍延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悦。 第19章   从衣柜找了一件干净睡衣给沈西辞换上, 浑身发烫的人又软绵绵地躺回了被窝里。   床边,盛绍延手悬在半空,最后还是依照心里的想法, 轻轻将汗湿的头发拨开, 露出光洁的额头, 探了探温度,低声问:“沈西辞, 你现在很烫, 吃哪种药, 我去给你拿。”   侧躺着的人却没有回答,眼睛闭着, 忽地伸手抓住他的右手腕往下拉, 塞进了自己的脸与枕头之间, 舒服地呼了口气。   掌心上贴着的脸颊热烫、湿润又滑腻, 盛绍延手指一动不动, 半晌后,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沈西辞像是才听见他在说话一般,哑着嗓子道:“天亮了我就去医院,做完检查再吃药。”   盛绍延不知道别人生病后流程是不是也是这样,但想到沈西辞比他专业, 没有再催。   卧室里仅有的一把椅子在书桌旁边,盛绍延看两眼就没有再看,在不移动手腕的情况下,坐到了床边。   空气中都是沈西辞的气息,很干净的味道, 台灯的亮度调得很暗,不大的卧室, 一切都陷在昏暗的光线里。   他无意识地数着沈西辞的呼吸,一边在心里想着,剪辑好的视频已经上传了,明天上午没有沈西辞的戏,下午有一场,不知道沈西辞会不会请假。   又漫无目的地想到,半个月后,沈西辞的戏杀青,到时就会离开这里,沈西辞已经休学,那他们需要在宁城租一个房子,他股票的收益即便还完债,也完全能够负担起这部分开销,可以租一个大一点的。   他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在宁城应该有房产,且不止一套,或许是以前炒股赚了钱后,买过房子,但亏了之后,房产肯定会被拿去抵债。   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但盛绍延心里很平静,并不觉得有什么好担忧或者惧怕的,无论是创业还是其他,他都游刃有余。   所以失忆之前,他可能不仅是股市失败,还遇到了什么巨大的打击,所以才堕落到无所事事吃软饭?   窗外下起了雨,淅淅沥沥,雨声逐渐变大,仿佛将整个房子包围,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开。   热烫的呼吸一下一下地落在他掌根的皮肤上,盛绍延低眼,看着躺在他掌心里的人,皮肤洇红,嘴唇动了动,叫了一声“阿绍”,疑问的语气,声音又低又哑,像梦呓。   盛绍延靠着床头,一条腿随意屈起,锋利的轮廓隐在暗影中,声音不轻不重:“嗯。”   连昏睡,都要确定他在不在。   见身旁的人没了声响,又睡沉过去,盛绍延推翻了自己的部分安排。   沈西辞很明显没有安全感,占有欲又很强,现在看来,还很黏人。   如果他在宁城创业,沈西辞在外面拍戏,长时间见不到面,沈西辞不一定能接受。所以,还是要再想想远程监控新公司运营的可行性,或者,先保持现在的状态,消除了沈西辞因为失忆前的他造成的不安后,再做别的。   第二天,刚到八点,摩托车就停在了医院门口。   盛绍延扶着沈西辞的手臂,即便隔着一层衣料,都能感受到热度。   见对方望着自己的脸,似乎要说什么,盛绍延提前打断他:“我知道,我会把口罩戴好的。”   沈西辞烧得晕晕乎乎,只念着盛绍延绝对不能被他二叔的人发现,见他已经戴好帽子口罩,实在没力气说话,只点了点头。   戴着口罩坐到诊室里,沈西辞主动要求:“医生,我想顺便做个体检,除了血常规和CRP、PCT以外,我还想做肝功肾功,全身超声检查,胸部CT平扫,腹部增强CT,关节X片,反正能开的都开给我吧。”   陪在旁边的盛绍延眸光看向沈西辞。   医生被逗笑了,一边敲键盘一边打趣:“哟,同行啊?这么熟练?”   沈西辞无意识地偏了偏头,嗓子干得难受,笑着承认:“嗯,我学医的,每次看教材,总是怀疑自己是不是也生这些病了,有点生病焦虑。”   把一大叠检查单递过去,医生了然:“都懂都懂,大家或多或少都有点这毛病,体检这习惯挺好的,把疾病扼杀在萌芽阶段!”   这个医院人不多,但缴费,去不同的检查室,排队,检查,等结果,依然花去了不少时间。   接近中午,退烧药已经起效,体温降下去了不少,沈西辞坐在蓝色的塑料椅上,一张接着一张地看检查结果,直到确定所有项目都没有大的异常。   “你以前骨折过?”   一瓶拧开了瓶盖的矿泉水出现在眼前,沈西辞握着瓶身接下,喝了两口,顺着盛绍延的视线看向X片:“对,以前手臂和小腿骨折过,都已经长好了。”   盛绍延在旁边的位置坐下,手指拎在易拉罐边缘,食指轻轻一动,“呲”的一声,淡淡的白气冒出来,他又问:“后背受过伤吗?”   沈西辞摇头:“没有。”   “凌晨发烧的时候,为什么觉得自己后背有伤?”   避开盛绍延的眼睛,沈西辞语气自然地解释:“可能是烧迷糊了吧,想到你之前背上受伤后,也有一点发烧,我就想着,我背上会不会也有伤。”   看了沈西辞一会儿,盛绍延没说什么,单手插在口袋里,长腿随意屈伸,喝了一口冷饮,忽然换了个问题:“你右耳怎么了?”   沈西辞眼神微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沉默一瞬,又无奈:“你还真是鹰眼啊,这都能发现?”他简单解释,“小时候得中耳炎,没有及时治疗,好了之后有点后遗症,每次发烧的时候,听力就会下降一点,不是什么大事。”   他回忆了一下,“我听你说话时,头往右边偏的动作很明显吗?”   明明以前都没人发现过。   “不明显,只是跟平时有点不一样。”不知道怎么的,心口的位置像是堵着点什么,盛绍延唇线绷紧,烦躁感又冒了出来,他咽下冰凉的饮料,但冷感并没能让他的躁怒减轻,反而愈演愈烈。   他不知道自己这股情绪的由来,是沈西辞说起时的风轻云淡,自己以前的不关心,还是,是因为什么才没能及时治疗,以至于留下了后遗症?   喝空的饮料罐被用力捏瘪。   虽然生病,但只要不是病的起不来床,就不可能请假,剧组的安排改起来非常麻烦,涉及的各部门的协调。   随便吃了点东西,沈西辞直接带盛绍延去了剧组。   片场外围,温雅歌手里捏着剧本,正站在树荫下,踱着步,一边抽烟一边背台词。   许令嘉看见,走过去,笑弯了眼睛:“我刚还在和钟哥说,热搜第一就是雅姐的红毯照,气场超强,特别漂亮,那些媒体的镜头都舍不得从雅姐身上移开。”   听见这句,温雅歌在薄烟里抬头:“我漂亮我自己知道,不用你专门过来告诉我。”   她正背词,觉得杵面前的许令嘉真是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语气也不怎么友好:“雅姐?还是叫温老师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圈里的名声,叫这么亲密,要是被外面那些记者听见了,出了什么报道可不太好。”   许令嘉这两天顺风顺水,心情正好,听温雅歌这么说,语气亲近道:“就算被听见了也没什么,我才不在意。”   温雅歌一笑:“可是我在意啊,”她将许令嘉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声音愈加温柔,“我眼光可是很高的,弟弟。”   走出两步,许令嘉脸上的笑立时沉了下去,这个女人,竟然还嘲讽他?以为拿了金叶奖的最佳女主就多了不起?呵,职业生涯都到头了。   等许令嘉走远,温雅歌状态被打断,干脆把经过的沈西辞叫住,皱眉:“怎么脸色不太好?”   沈西辞打起精神:“凌晨发烧了,吃了药已经退了。”   “感冒?”   “应该不是,”沈西辞本来就白,被阳光一照,更是像脆弱的瓷器一般,“去医院检查了,没什么事,可能就是太累了,免疫力降低。”   “演员这行,压力确实大,尽量注意休息。”温雅歌穿一件白色真丝长裙,裹着大大的披肩,“看颁奖典礼了吗?”   沈西辞嘴角露出浅浅的酒窝:“看了剪辑,温老师领奖时戴的珠宝太闪眼睛了。”   一下就戳到了温雅歌得意的地方:“一个多亿的项链,能不闪吗?”她跟着沈西辞往化妆间的方向走,“那些新人一个个的都发通稿,说什么借到了某某品牌的高珠,裙子又是哪家的,还有粉丝来我这里舞,说要是借不到珠宝,可以穿高领礼服裙走红毯,笑死,年纪轻轻,想踩我上位?”   沈西辞故意回忆一番:“真的还有谁戴了高级珠宝吗?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温雅歌很满意:“挺会说话,下次可以多说点。”   看沈西辞进了化妆间,温雅歌叫住落后几步的盛绍延:“口罩帅哥,来说两句?”   盛绍延转身:“什么事?”   “行了,把你的气势收一收,又不是要你演霸道总裁。”温雅歌拢了拢华丽的大披肩,“知道你们感情好,不是想拆散你们,我也要给你道个歉,找你搭话那次,不该以己度人,以为你是和当年犯傻的我一样。”   盛绍延这才走过去。   周围没人,温雅歌熄了燃完的烟:“演员这行,拍戏时压力大,沈西辞演技又好,反复进入角色又抽出来,很耗心力。他年纪小,不知道拒绝,你就多顾着他一点,别做那么狠,都把人做发烧了。”   盛绍延:“我做什么?”   温雅歌见他一脸坦然,惊讶:“你不会想说你们还是柏拉图恋爱,就拉拉手吧?你有毛病还是他有毛病?”   事实上,他们虽然住在一起,但一直分开睡。   盛绍延想过这个问题,他不知道失忆前的自己和沈西辞进展到了哪一步,但显然,两个人的关系中,他是主导和掌控的那一方,如果失忆前的他只是利用沈西辞,花沈西辞的钱,而没有多少感情,那他只会给点甜头,比如拥抱,不会有更深入的接触。   “饮食男女,人之天性,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承认的。”温雅歌转身准备走,走之前回头道,“沈西辞长这么好看,你不心疼,我来心疼?”   果然,盛绍延眸色一深,戒备道:“不劳费心。”   还真是一戳一个准,温雅歌翘翘唇角:“那就把人看好。”   沈西辞的戏不多,盛绍延隔着一段距离,越过各种机器和工作人员,望着穿土布白袍的人站在镜头下,演绎着另一个人的喜乐。   看着他笑着跟工作人员说辛苦,去监视器后面看拍摄效果,主动跟导演提出哪里有不足,商量怎么演。   看着他卸了妆,微湿的发尖,摘下耳坠后微红的耳垂。   看着摩托车的后视镜里,他没什么力气地趴在自己背上,安静又疲倦,像淋了雨的蝴蝶,美丽脆弱。   强打着精神,在楼下的餐馆吃了一碗粥,一回到家,沈西辞又躺到床上,昏昏欲睡,感觉有人给他盖好了被子,闭着眼,轻轻说了句“谢谢阿绍”。   盛绍延坐在床边,又摸了摸沈西辞的额头,想起在片场时,温雅歌裹着披肩,站到他旁边提醒的那句话。   “才见你的时候,我还说呢,沈西辞盯你盯得很紧。没想到,是我看走眼了,你才是盯得紧那个,你看沈西辞那眼神,遮一遮吧。” 第20章   午饭是楼下餐馆的老板送上来的, 炖汤,一盘炒野菜,一份凉菜, 还有一盘不知名的香料叶子炒肉, 闻起来很清爽。   已经过了两天, 沈西辞精神恢复了不少,不过依然没什么胃口, 用筷子戳戳米饭, 他试探性地问坐在对面的人:“阿绍, 我能不能不吃饭?”   盛绍延:“不行。”   “好吧。”   沈西辞在心里腹诽,三年前的盛绍延和三年后的盛绍延有什么区别?都失忆了, 竟然还会监督他吃饭, 让他又有了种上一世在剧组拍戏实在太忙, 没来得及吃饭, 接到盛绍延打来的电话时的心虚感。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沈西辞精神一振,看了眼:“小山打来的?”为了强调自己不是为了逃避吃饭才接电话,他特意道,“肯定是工作上的事。”   他干脆按了免提。   蓝小山每天都精力旺盛,声音在听筒里依然洪亮:“沈哥!你猜我看到了什么!有个哔站大佬up主剪的你的混剪cut, 推到我首页了!播放量那是几千几万地往上涨,太强了!”   沈西辞好奇:“大佬up主?”   “对啊,叫东遇,是新注册的号,但剪刀手技术无比纯熟高级, 应该是大佬披马甲!”蓝小山以一种看穿一切的语气道,“这个名字, 西辞东遇,啧啧啧,一看就是沈哥你的死忠粉!”   坐在对面的盛绍延夹菜的手一滞,又若无其事地收回筷子。   “东遇?”沈西辞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不过确实跟我的名字对仗工整。”   “就是就是,不愧是大佬,取名字都这么会!这个视频已经力压‘发呆的小羊’,成为放饭第一大厨,好多粉丝在评论区嗷嗷敲碗,饿饿饭饭。”蓝小山积极安利,“沈哥,我发你,你看看怎么样?”   沈西辞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不吃饭了,他很积极地把手机放到中间,点开视频,视频不长,但剪辑手法和音乐踩点水平非常高,结尾的弹幕上,很多人都在刷“开头见”。   盛绍延扫了眼密密麻麻的弹幕:“你觉得怎么样?”   “特别好,就是感觉这个大佬剪出来的我,比我本人还好看。”   盛绍延不赞同:“你本人更好看。”   他自己剪的自己知道,再怎么调色,也没有眼前的人更生动鲜明。   舀了一碗汤放到沈西辞面前,“上午你睡觉的时候,嘉瑞传媒的人联系你,想和你谈谈签经纪约的事。”   沈西辞惊讶片刻,转念想到:“想签我的,是不是那个叫崔云维的人?”   “嗯,叶眉力捧许令嘉,因为过敏休克的事,许令嘉绑上了钟岳炒CP,热度提升非常快。”   “所以崔云维就急了?”沈西辞拿筷子夹了一粒米饭放嘴里,假装吃得很认真,边吃边思考,“所以他想签下我,和叶眉打擂台?”   “他应该是认为你有火的潜质,你又是和许令嘉在同一个剧组,只要运作得当,你超过许令嘉,他理所当然能压叶眉一头。”   沈西辞又吃了两粒米饭:“不签。”   “好。”盛绍延没有追问,主要是他不太看得上嘉瑞这个公司,见沈西辞筷子上又夹了两粒米,他把香料叶炒肉推过去,“但饭要多吃一点,五分钟,你只吃了七粒饭。”   沈西辞:“……”   可恶,竟然还数了!!   摩托车开进山里,沈西辞吹了会儿树叶,又拐弯抹角地开口:“演员不能吃太多,吃了会胖。”   盛绍延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你不胖,我看过。”   虽然只看了上半身,但沈西辞腰身薄,体态非常好,筋骨匀称,薄薄的肌肉覆着的每一寸线条都称得上精致,像雕刻大师细细打磨过。   沈西辞一生病就不想吃东西,从小到大都是。以前没人管他,前世盛绍延管了两年,可到现在,他依然对这样的关心应对的不太熟练。   他学不会把握那个度。   不想听话,又怕忤逆太过,盛绍延失望嫌烦后,真的就不管他了。   干脆闭嘴不说话,沈西辞故意用树叶连吹几个噪音,没想到盛绍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跟没听见似的。   到了片场,沈西辞注意到停车的区域里:“好像多了几辆没见过的车,可通告单上没说今天有新的演员进组啊。”   “可能是送东西的。”盛绍延对剧组这些门门道道已经很熟了,“那边那辆车是送下午茶和甜点的,以前来过,旁边那两辆应该也差不多。”   越往里走,越能看见各种点心桌、零食桌和咖啡奶茶已经摆好了,因为山里蚊虫多,所有的食物都用透明的盖子盖着,甚至还有烧烤、沙拉、果切和银耳羹之类的食物,非常齐全。   山里和市区不能比,要把这么多吃的打包送过来非常麻烦,沈西辞刚想跟盛绍延感慨,是谁这么大手笔,余光忽然捕捉到一道身影。   脚步就这么停在了原处。   沈西辞好像听见有人在说,“被换了孩子这种事,为什么会发生在我身上啊,烦死了,就不能让我消停消停?诈捐的事好不容易才没人提了!现在又被挖了出来!”   “要不是那些小报记者抓着我诈捐的事不放,我怎么可能非要挺着一个大肚子,跑去贫困地区做慈善?安排的专业产房和产科大夫没用上,只能在一个破烂瓦房里生孩子,村里一个医生都没有,只有大字不识一个的接生婆,我当时都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怎么没人心疼一下我?”   “我太虚弱了,睡得沉,根本不知道那个女人是什么时候进来把孩子换走的,你要怪,就怪那个叫卓素丽的贱人!”   耳边听见的声音和记忆中的那道声线逐渐重叠。   “嘉嘉年纪小,不懂事,第一次进组拍戏,多谢你们照顾他,要是他有什么没做好的,尽管骂。”   程凝雨正带着许令嘉跟钟岳他们说话。   许令嘉不满地抗议:“妈,什么叫我不懂事?我很懂事的好吧?”   程凝雨睨他一眼:“大人说话,你闭嘴。”   她这些年养尊处优,穿一身简单的奢牌成衣套装,烫成大波浪的栗色长卷发披在身后,皮肤白皙,几乎看不出什么皱纹,精致又贵气。   沈西辞看着,眼前忽然就出现上一世,他第一次见到程凝雨时,别墅大门打开,许令嘉拉着行李箱从里面冲出来,程凝雨在后面边哭边追。   许原晋车都没来得及停稳,就打开车门冲了过去。   别墅门口围满了记者,长枪短炮间,程凝雨、许原晋和许令嘉抱在一起,三个人一起痛哭。   程凝雨哭花了妆,表情脆弱,声音满是哭腔:“嘉嘉就是妈妈的孩子,不管怎么样,妈妈都爱嘉嘉……你小时候晚上一个人睡害怕,抱着枕头来找妈妈,问妈妈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妈妈就说,妈妈永远都不会不要嘉嘉……嘉嘉,我们三个永远都是一家人……”   隔着车窗,沈西辞想起他小时候,半夜听见门口有动静,就会尽量放轻呼吸,降低存在感,他的养父吴立成十赌九输,输了就会去酗酒,醉醺醺地回来,然后打人发泄。   那时,养母卓素丽抱着浑身是伤的他,以为他睡着了,又哭又笑地自言自语,“走了好,幸好走了,走了才有好日子,走了就不用挨饿挨打了。”   他一直不懂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直到在热搜上,卓素丽因为许令嘉想拿钱了事,让她别再找过来,情绪崩溃之下,对着狗仔的镜头哭诉,说她不想要钱,她可以跟在许令嘉身边当保姆,她会做饭,会缝衣服,只要能跟许令嘉一起生活,她做什么都愿意,她真的很爱许令嘉。   沈西辞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得知真相后,他根本没想过要认回所谓的亲生父母,是许原晋堵在他出租屋的门口,要接他走,沈西辞拒绝后,许原晋却说,现在新闻热度这么高,必须要给一个交代才行,让沈西辞一起去商量。   后来,车停下,许原晋冲下车抱着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完全没有想起坐在车里的沈西辞。   一家三口抱在一起痛哭的照片又上了热搜,粉丝都说许令嘉是受害者,生活了二十年的家突然就不是自己家了,爸妈也不是自己的亲爸妈,#心疼许令嘉#被顶上热搜前三。   “你就是沈西辞吧?嘉嘉跟我提起过你。”程凝雨出道时就被称为情歌天后,声线独特,非常有辨识度,她望着站在几步外的沈西辞,语气和蔼,“那边有很多吃的,可以尝尝有没有喜欢的。”   沈西辞站在原地没动,几秒后,他露出笑容,客气道:“好,谢谢程老师。”   程凝雨不知道怎么的,觉得这个新人看着有点面善,长相也很符合她的审美:“好久没听见这么正式的称呼了,你是嘉嘉的同事,就叫凝雨姐吧。”   许令嘉发现程凝雨目光落在沈西辞身上,故意在一旁不满道:“妈,他叫你姐,那我不是矮他一辈了?”   “我们各论各的不就好了?”   程凝雨伸手去揉许令嘉的头发,许令嘉赶紧往边上躲:“妈!我才弄好的头发!你住手别乱动!”   沈西辞看着这一幕,上一世他被许原晋带进许家别墅里时,程凝雨也是这样摸着许令嘉的头发安慰。   一旁,叶眉和嘉瑞传媒的公关团队一直都在商量,怎么把这件事的利益最大化,热度怎么样才能最高,前提是,许令嘉的形象一定不能有任何污点。   许原晋拿了一张银行卡出来,警告他什么话都不要往外说,如果他配合,这张卡里的五十万就是他的。   沈西辞说不要。   许原晋有点不耐烦:“是你让卓素丽来找嘉嘉的吧?你知道嘉嘉进了万山导演的剧组,所以才去参加海选试镜,玩这一出,不就是想把热度炒到最大吗?”   沈西辞觉得很荒谬:“不管你信不信,我也是在热搜上看到我妈,才知道我跟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在此之前,我已经很久都联系不上她了。”   但没有人相信他的话。   许原晋和程凝雨认为是他联系的狗仔记者曝光这件事。   许令嘉的粉丝认为,卓素丽是罪魁祸首,沈西辞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穷了二十年,肯定是嫉妒许令嘉的生活,才出来膈应人,想抢走许令嘉的一切,许令嘉太善良,被欺负了都不知道,怎么斗得过沈西辞?   自那以后,沈西辞再没有去过许家。   没有动程凝雨送到剧组来的那些吃的,沈西辞跟往常一样,去化妆间做好妆造,然后去拍摄现场等着。片场正在拍钟岳他们的戏份,他坐在小马扎上,一边看,一边和盛绍延对剧本。   台词念完,盛绍延忽然问:“那个人是谁?”   “谁?”沈西辞回过神,“你说程凝雨?二十几年前国内顶尖的女歌手,许令嘉的妈妈。”   程凝雨在二十几年前红遍大江南北,后来因为负面新闻,沉寂了下去,但一档亲子节目,又将许家三个人拉回到公众视野里。   这之后,通过叶眉的策划运作,许家一直都是娱乐圈里的模范家庭,吸了很多粉丝,综艺和代言更是接到手软。   他们已经是一个包装完美的品牌,一个利益共同体,卓素丽曝光的调换婴儿这件事,对许家是一个重击,又是一个机遇。   他们选择打压沈西辞,捧起许令嘉。   借着话题的热度,面向镜头,他们说着三个人各自的痛苦,表达着尽管许令嘉不是亲生,他们的感情依然无法割舍。   虐粉固粉的手段,虽然老套,但效果非常好。   “阿绍,到我了,我先去拍戏。”对上盛绍延关切的视线,沈西辞安抚地笑了笑:“我没事,真的。”   至少在前世,这些事都已经过了五年,时间就像暴雨,会模糊掉一切,即使是石碑上的刻纹,也会被苔藓覆盖。   “我信错你了……”年轻警察小林衣服上全是枯叶和湿泥,很是狼狈,他别过手背擦了擦脸,“老大他们都找不到了,你告诉我,他们是不是被犯罪组织的人带走了?”   哑巴少年静静站在他面前,垂在身侧的手捏着一片树叶,手动了动,还是没能抬起来。   “我不该信你的,是我的错,我一开始就不该相信你……”话里带上哭腔,小林猛地将哭意咽下去,见哑巴少年全然无动于衷,他突然发狠,抓着衣领猛地将人拉近,牙帮咬出绷紧的肌肉,哭腔却更重了,“你说,你说啊!你告诉我,他们在哪儿!”   哑巴少年没有任何反抗,他任由小林抓着,眸光如水潭般,再不像之前那样生动。   小林喘着气,死死盯着哑巴少年,手指一根根松开,逐渐变成哀求:“你说啊,你告诉我,你不是坏人,你是有苦衷……你说啊……”   小林转身离开,丛林间天光昏暗,哑巴少年站在苍枯的古树下,土布白袍黯淡。   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哑巴少年的目光落在树根旁从腐叶层中钻出来的一朵野花上,他脸色平静,不见半分情绪,像之前那样弯下腰,折下那朵金灿灿的野花。   唯独站起身时,却有一滴眼泪,毫无预兆的从他眼底滚落出来。   一旁,程凝雨站在万山导演旁边,看着镜头下的两个人,夸赞:“还是万导会调教演员,年轻警察情绪激烈,又很有层次,演技非常厉害啊!那个叫沈西辞的新人哭的时候,让人也跟着一起揪心。”   她心里疑惑,这个哑巴角色的造型不是挺好看的吗,嘉嘉怎么非要跟他换角色?   万山导演望着监视器里的影像:“嗯,沈西辞这个演员非常有灵气,就像刚才哭的时候,有种寂静无声的感染力。他跟钟岳温雅歌他们同框飙戏,是半点不弱,完全看不出来是个新人,有天赋又努力,把角色吃得很透。”   听出万导话里的欣赏和夸赞,程凝雨笑道:“真让人羡慕啊,这就是传说中隔壁家的孩子吧,当父母的不知道省了多少心,不像嘉嘉,这么大了,我和他爸还有他干妈,还天天操碎了心。”   万导:“儿女都是来讨债的,我那个不也一样,今天想去学拍电影,明天又想当服装设计师,干什么都像玩儿似的。”   等到剧组收工时,#程凝雨剧组探班#已经上了热搜,话题下,程凝雨发的那张和许令嘉的自拍,还有拍的片场那些零食饮料,都被营销号发了又发。   人为的喧嚣声褪去后,鸟鸣声和风声更加明显,摩托车上,沈西辞没头没尾地说起:“我应该没告诉过你,去年过年的时候,我跟教授请好假,买了很多东西,四季的衣服,年货,首饰,然后回家,准备和我妈一起过年。”   盛绍延停下摩托车,回头看沈西辞:“然后呢?”   呼吸着沾染了夜晚凉意的空气,沈西辞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景:“我家在很偏僻的山里,我就记得我走了很远的路,到家一看,房子被推倒了,家里所有东西都被卖了,我妈也不见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爸呢?”   “死了,他酗酒,在镇上半夜喝醉了,摔倒时,脸砸到了一个很浅的水坑里,第二天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   盛绍延沉默了一会儿,问:“看见那个叫程凝雨的人,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所以心情不好?”   沈西辞垂下眼睫,“嗯”了一声。   村长告诉他,他上大学这三年,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赌了的吴立成回来过几次,他打给卓素丽的钱,卓素丽全都给了吴立成。   卓素丽其实身体一直挺好的,但怕沈西辞不给钱,就总是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要去医院要买药,让沈西辞打钱。   这一次,吴立成欠了几十万赌债,实在还不上,就想跑了赖账,跑到镇上还没忘去买酒。   吴立成一死,卓素丽的天都塌了,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村里人说你儿子那么有出息,去投奔儿子吧。   卓素丽连夜把能卖的东西都卖了,天刚亮就准备走,村长问她要去哪儿,她说她要去找她儿子,她儿子有钱,她儿子不会不管她的。   站在房子的废墟前,村长奇怪地问,你妈没来找你吗?   月亮挂在夜空,摩托车停在密林里,只需要仰起头,就能看到在枝叶间变换的月色,如练的月光被繁茂的枝叶切碎,投下细小的银河。   盛绍延摸了摸沈西辞的头发,嗓音温柔,认真地问:“你心情不好,我可以做点什么,能让你心情重新好起来?”   可能是周围太静,也可能是风太轻,沈西辞心底某一条干涸的裂缝间,就这么冒出了几丝酸涩。   虽然知道,过不了多久,盛绍延就会恢复记忆离开,这一世,他们可能连朋友都做不成。   但沈西辞还是忍不住说出了愿望:“阿绍,如果可以,今年我们一起过年吧。”   月光被枝叶遮蔽,盛绍延只能看到沈西辞模糊的轮廓,他听见自己说:“好,我跟你一起过年。”   握着车把,加速的车轮卷起落叶的残片,于夜色中,冲出延绵的森林。   星垂四野,响彻山林的轰鸣声中,盛绍延无比清楚地意识到,失忆之后,他再一次喜欢上了沈西辞。 第21章   哑巴少年的戏份已经拍了大半, 沈西辞排戏排得没那么密集了,一连三天都不用去剧组打卡。   奢侈地花一整天时间研究剧本,和工具人盛绍延对戏, 第二天, 沈西辞上午直接堕落地睡到中午, 下午进行了包括但不限于跟盛绍延一起看财经新闻,给阳台上的三角梅浇水, 望着远处的山脉发呆, 整理房间, 看盛绍延炒股,还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点也不好笑的搞笑节目。   这让他有种习惯了每天上九节课、加两节晚自习的节奏后, 突然放假的无所适从感, 俗称, 不知道该干什么。   窄街两旁小楼林立, 水果摊撑开的篷布下, 挂着的钨丝灯泡被风吹的摇来晃去,光影也随之摇摆。   站在摊前的人穿一件黑色衬衣,弯下腰时,收束的腰身肌理线条明显,裤子上的金属拉链反射出一点光亮, 他拿起一串不知道名字的果子,装进透明的塑料袋里,周围稀疏的霓虹让这个画面有种潮湿的质感。   阿婆正在看你爱我我不爱你的偶像剧,顺手抓了一把干果塞进塑料袋里,眼角的皱纹泛出笑意:“靓仔, 今天阿弟没跟你一起来啊?”   阿婆的方言说的囫囵,但盛绍延已经能听懂个七七八八:“他工作累了, 在家休息。”   看了看脱漆的电子称上显示的数字,盛绍延付钱时悄悄多给了一点。   听见说是在休息,阿婆立刻笑盈盈地夸奖:“阿弟也是好福气啊,找的契兄长得靓仔,又会照顾人!”   好福气吗?以前,他对沈西辞一点也不好。   盛绍延又回忆起沈西辞在摩托车上说的那些话,父亲酗酒家暴,母亲听起来对他也毫不上心,全凭着自己从山里考出来,没想到又遇上自己这种不值得托付感情的人。   失忆前的自己对沈西辞,想来是有一点感情的,否则也不会和他在一起,但跟能拿到手的利益相比,这点感情就跟细灰一样,不用等风吹,就散了。   提着一袋水果走了几步,盛绍延停下,问:“阿婆,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地方适合散散心的?他这两天心情不太好。”   阿婆立刻就对偶像剧没了兴趣:“适合散心?”她兴致勃勃地推荐,“你们外地人不清楚,马上三月三,是岭族的崖歌节,就相当于你们年轻人喜欢过的那个什么情人节!”   盛绍延眉间一动:“情人节?”   “对,县外东南那条河边,山下面不是有个岭族人的大寨子吗?最近好多活动的,抛绣球啊,送花啊,有情人还会在歌会上对歌,眉目传情,最适合你们这样的年轻小情侣去凑热闹!”   打开出租屋的门,从阳台吹进来的对流风扑面,见沈西辞正坐在窗边的木椅上看剧本,盛绍延问他:“明天要不要出去玩儿?楼下阿婆说,这边的少数民族寨子在庆祝节日,可以去看看。”   见沈西辞回过头,有点惊讶的模样,盛绍延补了一句:“以前都没有怎么一起出去玩儿过。”   约会的次数不用想都知道很少,甚至很大可能接近于零。   “明天吗?好啊,正好不知道明天做点什么。”   算算日子,盛绍延待在这个小县城的时间可能只剩下不到十天了,沈西辞心里有点遗憾。   按照盛绍延疑心病的严重程度,等恢复记忆,肯定会把他列为高危人物,毕竟他的所作所为,无论怎么解释,都没办法消除所有疑点。   所以,他能和盛绍延当朋友的时间,可能也只剩这几天了。   沈西辞转念一想,心情又好了一点,至少盛绍延还好好地站在这里,没有遭受袭击,没有濒死抢救。   只是不能再当朋友了而已,这个代价也不是不能接受。   电视上正在播老电影,沈西辞把台词对白当背景音,懒散地靠在沙发上,拿着手机查去那个寨子有多远。   “明天早上第一件事,先去给摩托车加油,油箱要空了。”   见沈西辞两根手指把地图缩小,盛绍延看看弯弯折折的山路,怀疑:“我们那辆摩托车还坚持得住吗?”   “你这么说,摩托车听见会伤心的。人家每天兢兢业业把我们运来运去,努力强撑没散架,相信它,区区寨子,不是问题。”   盛绍延沉默片刻:“嗯,相信你。”   地图软件忽然被跳出来的通话界面覆盖,屏幕上显示着“万山导演”的名字,沈西辞忽然就有了点不太好的预感。   半小时后,末日废土风的摩托车穿过大半个县城,停在了一栋小楼前。   这里是县城最好的宾馆,已经被剧组全包了,万导和主演都住在里面,剧组别的工作人员,基本都住在旁边那条街上租的房子里,一大片都成了剧组的临时驻扎地。   沈西辞抱着剧本,从摩托车上下来:“阿绍,你先回去吧,我也不确定今天晚上会熬多久。”   这种导演睡觉之前突然灵光一闪,有了一个绝妙的想法,半夜拉上编剧和演员一起改剧本这种事,沈西辞已经很有经验了,短则一两个小时搞定,多则通宵,天亮直接去片场,主打一个争分夺秒。   盛绍延脚踩在坑洼的地面上,把一辆破烂摩托车开出了海报美学,他伸出手,将沈西辞额前被风吹乱的头发理了理,动作自然:“你要回家了就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宾馆的招牌孜孜不倦地闪烁着霓虹,落在盛绍延脸上,像是在为他的五官镀上不同色调的图层,他那双眼专注看着某个人时,会让人产生温柔又深情的错觉。   沈西辞在心里感慨,长成这样的男人,确实容易让人上头:“好,那我上去了,你骑车注意安全。”   往后退了一步,沈西辞又可惜道:“阿绍,明天可能去不了那个寨子了,多半要熬通宵,明天白天拍不拍我的戏份,改不改通告单,也还不确定。”   见他失落,盛绍延安慰道:“没关系,下次有机会再去。”   沈西辞想,大概,以后都没机会了。   国境线附近的小县城,即便是最好的宾馆,环境也很一般,墙壁通通刷成大白墙,不过,墙上挂着很多本地的传统画作和编织作品,很有特色,沈西辞边走边看,准备离开绥县的时候,买两件回去当作纪念。   看看手机上万导发过来的门牌号,沈西辞敲门,来开门的是导演助理,踏进门一看,好家伙,导演,副导,助理,三个跟组编剧,本就不怎么大的房间被塞得满满当当,桌上全是罐装速溶咖啡和烟头,还有乱七八糟的草稿纸,上面写着谁都看不明白的字句,以及非常意识流的分镜设计图。   沈西辞还没坐下,就被万导点名:“来了?桌子上那张,刚写出来的戏,你大概演演,看演着感觉对不对。”   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沈西辞拿起那张纸仔细看完,问:“导演,镜头和灯光会布置在哪个位置?”   一边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让盛绍延先回去睡了,这阵势,也不知道天亮之前他能不能下楼。   凌晨四点过,直播平台上,程凝雨出现在直播间里。   她将手机固定在桌上,对着镜头打招呼:“大家早上好啊,我现在在剧组的宾馆里,正准备乘车去机场,因为这里离最近的机场都太远了,只好这个时间起床出发。”   弹幕比不上白天的密度,但也不少。   “——这就是熬夜的福利吗!凝雨姐看我!女神贴贴~”   “——凝雨姐还在嘉嘉那边吗?听说靠近原始森林,心疼嘉嘉,剧组的条件真的太艰苦了。”   “——我的老天爷,凝雨姐素颜还是这么好看,求保养方法!原来世界上真的只有我在变老……”   戴着口罩的程凝雨拉起行李箱,拿着自拍杆往外走,压低声音回答弹幕的问题:“对,我在剧组这边陪了嘉嘉三天,剧组虽然条件是艰苦一点,但为了能拍出好片子,一切都是值得的,等电影上映,大家可以多多支持。”   关上房间的门,行李箱的滚轮压在地毯上,没有声音,程凝雨把镜头当镜子照了照:“我戴着口罩遮了半张脸,你们都能看出来吗?大家都要少熬夜哦,对身体不好,嘉嘉吗?嘉嘉原本想起来送我,但要是没睡好,肯定会影响第二天的拍摄状态,所以我骗嘉嘉我是中午的飞机,他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特别好骗对不对?”   正说着,程凝雨突然在走廊边立着的落地镜里看见,一个穿白色长袖帽衫的年轻男孩从拐角处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是那个叫沈西辞的新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   程凝雨放慢脚步的同时,不动声色地调整镜头的角度,让沈西辞入镜的同时,又不显得刻意。   她对沈西辞印象很深。   一个是在片场看见的足以称作惊艳的演技,简直不像是一个新人会拥有的水平,另一个就是,昨天叶眉还在电话里吐槽,崔云维盯死了她,什么都跟她对着干,叶眉还听到消息,崔云维想签下沈西辞,专门用来针对她和许令嘉。   起初,程凝雨没把这个叫沈西辞的新人放在眼里,她在娱乐圈待了这么多年,看过太多人在这片海里翻腾起一点水花后,很快就销声匿迹、查无此人了。   她觉得叶眉有点想太多了,一个连公司都没签,没背景没资源的新人而已,拿什么跟嘉嘉比?   但叶眉却有点担心,说这个新人运气很好,最开始在微博上火起来,竟然是因为观鸟大爷拍的一组照片。   圈子里的人多少都对运气之类的说法很敏感,她也不例外,有的时候这种事确实说不清楚,不然每次剧组开机前,就不会点香鞠躬求拍摄顺利了。   余光注意到,走廊另一头的沈西辞停在了一扇门前,程凝雨回忆了一番,那个房间,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住在里面的,应该是女一号温雅歌?   这就很有意思了。   确定正在录屏,程凝雨戴着蓝牙耳机,小声道:“宝宝们等一下,我看看我证件在包里没,不确认一下总是不踏实。”   弹幕里都在笑,说原来大家都一样,每次出门总是要把证件检查四五六遍才安心,有强迫症。   镜头外,程凝雨根本没有翻包,她保持着镜头的拍摄角度,觉得拍得差不多了,才重新入镜,笑道:“证件都在呢,我继续出发啦,车应该已经在楼下等我了。”   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沈西辞回到万导的房间,被里面的味儿呛得差点窒息,赶紧去开窗户通风。   又过了半小时,万导摘下老花镜:“老喽,以前熬个通宵,什么事都没有,现在已经头晕脑胀,熬不动了。有没有人饿了,一起去楼下吃碗面,精神精神?”   沈西辞默默地想,真的不用谦虚,您不仅熬了个通宵,您竟然还有精神去楼下吃面!   他现在就一点胃口都没有,脑子里只有“我想睡觉”几个大字在晃悠。   副导和主编剧全都是熬夜强者,纷纷响应,万山导演看向没吭声的沈西辞:“编剧改了一通宵,你就跟着演了一通宵,还全都是无实物表演和眼神戏表情戏,辛苦了,我让人给你空个房间出来,先去睡一觉?”   他是越看沈西辞越欣赏,哪个导演不喜欢能把自己反复琢磨不知道多少遍的角色,完完全全表现出来的演员?   几乎不需要他怎么去拆分讲解,怎么去示范纠正,沈西辞就能给他最满意的表演。   沈西辞忍住哈欠:“谢谢导演,不过我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直接回去就行。”他小心翼翼地开口,“今天应该没我的戏吧?不会改通告单吧?”   万山导演被他的模样逗笑:“回去安安心心睡你的觉吧,改的这场戏,给你往后排!”   沈西辞嘴边酒窝加深:“导演英明!”   下了楼,天边已经出现了一缕光,沈西辞站在霓虹寥落的窄街边,往旁边张望,看有没有出租车能被他遇上。   轮胎碾过路面的颗粒声靠近。   “沈西辞。”   沈西辞还以为自己熬夜熬太久,脑子出幻觉了,直到一件黑色外套搭在了他的肩上,熟悉的洗衣液味道萦绕在鼻尖。   看着面前比他高出半个头的人,沈西辞迟钝地反应过来:“你没回去?”   “嗯,上车,回家了。”   早上的风很凉,盛绍延把外套给了他之后,只穿了一件黑色长袖,肩背将上衣完全撑开,握着车把,侧过头来看他,眉眼鼻梁,骨相清晰,不见半分疲色,深蓝的眸光里仿佛在说着什么。   坐在车上的人忽然倾了倾,问他:“在发什么呆?不上来?”   额前的碎发,温热的呼吸,甚至是身上的热意,都忽然靠得极近。   “……好。”   沈西辞确实呆了一瞬,觉得黎明前黯淡的街道因为这个人的出现,忽然变得绚烂起来,连天边苍白的冷月都多了丝温度。   在后座坐好,裹着外套,晨风侵袭不了半分,沈西辞缓缓,缓缓地,将额头抵在了盛绍延的背上。   有些无措地想。   对他太好,只会让他更舍不得。   但最终,还是要走的啊。   下摩托车时沈西辞就困得不行了,上楼都是被盛绍延拽着手腕拉上去的,一进卧室,直接栽到了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盛绍延合上卧室的窗,隔绝外界的喧吵,看了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的人一眼,轻轻关上卧室门。   他只靠在摩托车上小憩了一会儿,但没有困意,也没有多少疲倦感,随便拆了一个面包,填了填胃,盛绍延找到剧组放出来的沈西辞的新花絮,看完后,又研究了一下不同的剪辑方向,决定剪一个水仙向的视频出来。   心思澄澈的山神之子,爱上了不是善类的青年祭司。   到处寻找合适的BGM,试听,反复尝试不一样的剪辑节奏和镜头构造,一直到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照进来,他才发觉已经十点了。   同一时间,微博上,程凝雨发布了一段直播的录屏,记录她凌晨四点过,早起去机场的过程。   最开始,粉丝都是一水地夸漂亮、夸身材好、夸状态好,问嘉嘉住的宾馆怎么样,拍戏怎么样,有没有受委屈。   慢慢的,评论区出现了别的评论。   “——在凝雨姐后面,走廊那一边,是那个叫沈西辞的新人吧?画质有点模糊,但那张脸好看得太有辨识度了!哇,这算不算是蹲到了一个意外同框?”   “——这是剧组住的宾馆吧,好奇怪,凌晨四五点,沈西辞是刚从外面回来吗?”   “——有没有同为歌仙的姐妹来帮我看看,门口摆着一盆绿植,绿植上挂着三个小灯笼,枯了一半还活着一半,那盆绿植是不是就是我温姐每次下戏回房间时,都要往里浇茶水那盆?”   “——同歌仙,确实很像温姐的房间,不过应该不可能吧,凌晨四五点耶,他去温姐房间干什么?”   “——有没有可能,他不是准备进去,而是刚从房间里出来?”   “——论佩服,我就只服这一届网友,你们眼睛自带显微镜功能吗?这是要见证瓜的诞生了?刺激!” 第22章   沈西辞一觉睡到下午一点过, 熬完夜,脑子熬的有点迟钝,他从被子里伸出手, 精准捞起旁边的手机, 准备刷刷微博醒醒脑子。   热搜榜上, #温雅歌疑有新欢#排在第四,非常显眼。   心里惊叹温雅歌换男朋友的速度, 沈西辞抱着吃瓜的心态, 点开了话题。   嗯?   新欢竟是我自己?   睡意一下子就没了, 沈西辞原本半撑的眼皮迅速睁圆,要多清醒就有多清醒。   一条条微博往下滑, 沈西辞很快就知道了这条热搜的始末。   程凝雨直播时, 无意间拍到了他站在温雅歌房间门口的画面, 又是凌晨四五点这种十分暧昧的时间, 可以说是证据确凿, 被抓了现行。   视频里,程凝雨说着检查证件,离开了镜头,走廊的另一端,他敲门的动作被拍得很清楚。   沈西辞眸光微冷。   无意间?   “——塌房塌这么快的吗!我前天才喜欢上这个新人!今天你就跟我说房塌了?豆腐渣工程都没这么快吧!!”   “——才刚刚火了一下下而已……新人这么忍不住啊, 这么快就想爬床上位,亏我之前还觉得他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原来根本就是臭气熏天!”   “——别什么臭的烂的都来碰我温姐啊!滚滚滚!”   “——他不知道温姐正和林雪森谈恋爱吗?还是明知故犯,男小三想上位?真被恶心到了,就这么想当三插足别人感情啊?不看看自己, 有哪里比得上雪森?”   林雪森出道三年,一直不温不火, 温雅歌和前男友分手后,空窗了一段时间,再之后,就是和林雪森。在一起的半年里,林雪森拿到了三个代言,发了张专辑,还成了一个大投资古偶的男主角,事业上升非常快。   他半点不避讳自己的恋情,反而经常在微博上秀恩爱,帅气黏人小奶狗和风情御姐这个CP,神奇地开辟了一个新赛道,非常受欢迎,聚集了很多CP粉的同时,林雪森的人气也水涨船高。   沈西辞仔细看了看舆论风向,路人在骂娱乐圈果然脏,爬床上位不知羞耻,他的粉丝都表示很失望,塌房脱粉,温雅歌的粉丝强调这是男方倒贴行为,她们温姐情史虽然丰富,但谈恋爱期间绝不劈腿,战斗力最强的是林雪森的粉丝,十条里七条都是林雪森的粉丝在骂他。   他现在的粉丝几乎都是颜粉,他也没有找专门的人管理超话和引导粉丝,这就导致他的粉丝基础非常薄弱且分散,一旦出现对他形象不利的情况,脱粉几乎是必然的。   踩着拖鞋,打开卧室门,沈西辞握着手机,抬眼就和坐在沙发上的盛绍延对上了视线。   重点是,盛绍延面前的电脑上,他正在敲温雅歌的门。   沈西辞:“……”   在对方沉默的注视下,沈西辞莫名有点紧张,他开口解释:“昨天晚上我确实是去导演那里了,真的,现场还有副导和编剧可以作证。”   盛绍延长腿撑在地上,点点头,视线从下往上看他:“然后呢?”   这场面,怎么这么像他大清早开门回家,等在家里的男朋友冷着脸,让他把前一晚都干了什么从实招来?   想是这么想,沈西辞还是老老实实地接着道:“中间他们改戏改上头了,把温老师的戏也改了一部分,导演又突发奇想,想让温老师也上来一起研究。但大半夜去敲门吵人清梦这种事,很容易被温老师骂,谁都不想去触这个霉头,我是新人,最后这个差事就到我头上了。”   “所以你就下了楼,去温雅歌房间门口敲门?”盛绍延见沈西辞点头,“再然后呢?”   “再然后就是,我一共敲了四次都没人开门,不知道是温老师不想开门,还是根本没在房间里。”   盛绍延话题方向一转:“你觉得哪种情况更有可能?”   沈西辞思索片刻:“应该是后者吧,通常住在剧组包下来的宾馆里,来来往往都是工作人员,男女主角住哪里大家都很清楚,甚至晚上经过房门附近时,聊天都会压低声音的。   大半夜突然有人敲门,很可能是剧组有突发情况,或者导演有急事之类的。温老师很有职业精神,如果听到有人敲门,不管多生气,都会打开问问是怎么回事。”   见盛绍延眉间一动,沈西辞嘴比脑子更快,抢答道:“副导怕我不敢下楼去敲门,专门给我讲了温老师以前的敬业故事!”   “嗯。”盛绍延起身去厨房,把一直温着的饭菜端到桌上,让沈西辞过来吃饭,又道,“话题的数据不对劲,热搜是买的,很多号也不对,能肯定是水军,发布的言论都有很大的引导倾向。不过话题发酵后,发言参与讨论的更多是真人粉丝,林雪森的大粉发了很多煽动性的内容,后面肯定有利益驱动。”   沈西辞刚拿起筷子,惊讶:“你已经研究过了?”   把一杯温水放到沈西辞手边,盛绍延接着道:“程凝雨和叶眉是多年好友,事业上一直互帮互助,叶眉成为许令嘉的干妈后,两家人利益捆绑更加深入。叶眉和程凝雨肯定已经得知崔云维想签下你,直播时你入镜可能是无意,但之后的每一个操作,都是故意为之。”   沈西辞捧着水杯,认真喝水,一边听一边点头。   他现在心里有种奇特的爽感。   盛合集团董事局副主席,百亿美元身价的盛先生,竟然在给他进行汇报分析,这待遇也太好了吧!   而且,盛绍延的声音很好听,含着磁性的质感,语调不急不缓,听在耳朵里,就像在给听觉神经做按摩。   “那些骂你说要脱粉的,很大部分都不是粉丝,而是水军。”   眉间怔忪,沈西辞明白过来,可能是因为以前他告诉过盛绍延,他当演员,是希望有更多的人喜欢他。   所以,是怕他会难过,才特意这么说的吗?   但上一世,沈西辞不知道上过多少次黑热搜,一开始也会被淹山没海的恶意刺到,后来他意识到,他又不是金矿,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他,他只要问心无愧就足够了。   “我知道,是粉丝也没关系。”沈西辞语气轻松道,“我现在没有作品和成绩,也没有了解我的途径,却要求他们在实锤面前坚定站我这边,有点太过分了。”   盛绍延见他确实没有被影响,才继续道:“我去找了那家宾馆要监控录像。”   沈西辞心尖的位置,突然就像被羽毛轻轻挠了一下。   他没有经纪人,没有公司,没有团队,从知道这件事开始,他想的就是自己怎么解决。   但,有人在用心尽力地帮他分析,帮他找破局的办法。   盛绍延:“但那家宾馆根本没有安装监控,墙上那些摄像头,其实是用胶水黏上去的。”   沈西辞:“……他们很有创意。”   属实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操作。   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盛绍延让沈西辞继续吃饭,自己去开门。   门口,蓝小山背着包,核对了一下地址,心想自己应该没敲错门吧,等门从里面一打开:“沈——啊,绍哥?”   他结巴了一下,又在心里懊恼——人连去剧组都舍不得分开,睡觉的时候能舍得吗?   小情侣同居而已,他作为一个见多识广的助理,不能大惊小怪!   等进了门,蓝小山一眼就把房间里的陈设看完了,哦,一间卧室,果然睡觉的时候也没舍得分开。   幸好从一开始,他就把绍哥当二老板对待!   沈西辞看见进来的人:“小山你怎么过来了?”   蓝小山连忙道:“我才看到那条热搜,所以就想过来问问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   沈西辞沉默片刻,玩笑道:“你来帮忙,我可没有工资发给你。”   蓝小山连忙摆手:“不要工资不要工资,真的,我也帮不上多少忙!”   他学上的不多,但知道谁是真的对他好。   胃药很贵,他常常自己捱两个小时,那阵疼就过去了。沈哥不知道从哪里发现他有胃病的,包里常常都揣着胃药,算着时间给他,让他吃。   他饭量大,剧组给工作人员订的盒饭有时候菜多肉少,沈哥就会借口说他那份是演员餐,饭菜太多,艺人吃多了不上镜,把肉分一半给他。   跟着沈哥以后,他半夜被饿醒胃疼这种事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   每进一个剧组,组里的工作人员都不一样,大家都已经习惯了一起工作一段时间,可能就再也不会有交集的情况,沈西辞没想到,蓝小山会过来找他。   把昨天晚上的事大概重复了一遍,蓝小山问:“没监控确实很麻烦,我们要不要找温老师说说,如果温老师愿意帮忙澄清的话,应该比较有效果吧?”   沈西辞摇摇头:“我和温老师还没熟到那个程度。况且,温老师站出来澄清,可能有一部分人会相信,但温老师站出来替我说话这个行为,反而会让更多人觉得必有猫腻。”   他仔细给蓝小山解释,“还有就是,她的团队也不会让她开麦的,什么都不说,这件事的热度过去了就过去了,温老师绯闻不多我这一条,对温老师没有任何影响,真开麦了,拿不到好处还惹一身腥。”   蓝小山着急:“温老师不出面,那剧组呢?”   沈西辞指指手机:“我之前已经联系万导了,万导说会让宣传的人发声明,但效果不保证。”   没多久,电影山脉线官博就发了一条声明,说明沈西辞昨晚和包括导演在内的六个工作人员一起修改剧本,熬了一个通宵,完全不存在网上流传的这些情况。   “——懂懂懂,捂嘴是吧?谁知道是熬夜改剧本还是通宵爬床啊?有本事就放走廊的全程监控录像啊,无剪辑那种,否则一律不信。”   “——开眼界了,男小三,第三者插足,想爬女主角的床,剧组还包庇袒护,不会真的攀上影后了吧?连剧组都支使得动了,还让导演出来帮忙说话,厉害了这位新人!”   “——我也很想相信的,可到现在,一个证据都没放出来,是不是心虚啊,怕证据真放出来,只会把这件事捶的更死吗?”   “——@林雪森,怎么感觉不太对,你不会墙角被挖了还不知道吧?真的心疼了!”   蓝小山一开始心态还很乐观,指望着剧组声明能起作用,还沈西辞清白,没想到一看评论,快气死了,开着三个小号在评论区大战,打字的手速飞快。   盛绍延一条一条翻着评论,跟在看财报一样,脸上没什么表情。   “宾馆没有监控,别的地方有。”   “我大概知道温老师去哪里了。”   两个人同时开口,视线在半空撞在了一处。   发现他们想到一起去了,盛绍延先问:“你怎么知道温雅歌去哪里了?”   “啊?”沈西辞已经有点习惯盛绍延的没重点了,他解释,“我进组前,除了万导他们的采访看过很多外,为了了解男一女一的表演风格,他们的采访也看过一点。温老师说,在电影拍摄后期,她压力都会很大,抽的烟变多以外,还会半夜出去喝酒。”   其实这是上一世在跟温雅歌一起拍电影《偷天》时,沈西辞发现的温雅歌的习惯之一。   “酒吧,或者酒馆。”盛绍延起身,拿了一个新的黑色口罩戴上,“我和蓝小山去找,你待在家里。”   沈西辞跟着站起来,想一起去,没想到被盛绍延反手按了回去:“把这碗米饭吃完,再去补补觉。”   大门“砰”的一声被关上,沈西辞张张嘴,没想到自己又被盛绍延看穿了——可恶啊,他真的一点都不想吃饭!   三个多小时后,六点过正是下班高峰期,一条新热搜悄悄出现在热搜榜的最底下。   “@开酒馆的Kevin:谁懂,当温雅歌坐在那里喝了一晚上的酒,我开的这个酒馆是在小县城吗?不,是在一百年前的十里洋场!”   这条微博只配了两张图,一张是灯光昏黄的小酒馆里,圆桌上放着一个酒瓶和一个玻璃杯,杯子里琥珀色的酒液澄亮。桌边,温雅歌穿真丝裹身长裙,披着白色皮草披肩,黑色卷发茂密,素白的手夹着细长的烟,手撑着下巴,正在发呆。   另一张,是她发现有人在拍她,转过头,毫不在意地朝镜头挑起红唇,媚眼比酒液更让人迷醉,清冷又风情。   “——颜粉尖叫!啊啊啊啊脸在江山在!我温姐氛围感无敌!”   “——好像上海滩的名伶!妩媚又忧愁!老板你店在哪里?这照片是最近拍的吗?”   老板转发并回复道:“店在边境的一个小县城,照片是今天凌晨拍的。店里现已推出‘#影后形单影只299套餐#’,299!爱久久!还有‘影后挚爱套餐’,2999,爱久久久!粉丝必点!温姐海报已贴门口,这张桌子我擦得干干净净,姐妹过来旅游的话,欢迎姐妹们来拍照打卡!本条微博下,抽29个小姐姐免单!”   “——哈哈哈老板你是什么绝世商业鬼才,影后形单影只套餐,好好好,我要是来旅游,我必点!”   “——颜狗的眼泪从嘴边流下来!299这个数字我很喜欢,建议点单再送一张温姐美神降临的海报!”   “——等等,老板@开酒馆的Kevin,你说你这个照片什么时候拍的?今天凌晨?喝了一晚上的酒?你要不要看看你在说什么?”   窝在沙发里刷手机的沈西辞看到这条,299和2999,太像盛绍延这种黑心资本家定的黑心价格了。 第23章   “哥, 299和2999这个价格真的合适吗?我担心我这家小破店匹配不上这么高的规格……”   穿英伦风格纹马甲的酒馆老板Kevin盯着自己发的微博,不免良心不安,忍不住再次向旁边的大帅逼确认。   大帅逼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 那地方他坐上去, 能摇晃触不了地的双脚装天真, 这位哥的腿却长到不仅脚着地了,竟然还能屈!膝!   呵, 腿长了不起?   “合适。”盛绍延简单回答, 没什么交流的意思。   Kevin莫名有点怂, 有种对方是老板,自己是打工仔的错觉, 他大着胆子追问:“会不会定太高了?”   盛绍延抬起眼:“299是消费, 2999是和温雅歌的咖位匹配, 如果你只有299, 那粉丝会认为这是一种侮辱。”   Kevin恍然大悟, 不管有没有人点,反正印菜单上就对了!   绥县这个县城是真的非常小,年轻人也少,他这家店地方还有点偏,之前一直都处于倒闭的边缘。   听这个男人说明来意, 然后被对方的一系列金衣炮弹打中死穴,在这位大佬的指挥下编辑微博时,Kevin还有点怀疑大佬给自己画的饼是不是大到虚幻。   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那条微博的评论转发量暴涨,#影后形单影只299套餐#这个话题竟然摸到了热搜榜的边时,他拿手机的手都在颤抖!   妈妈, 他马上就要发达了!   脑子里立刻响起了那首“财神来敲我家门”的BGM,配合着无数金币落进口袋的叮当脆响。   Kevin上网冲浪非常上头, 尽心尽力地给大佬汇报前线战况。   “大佬,有人说温雅歌在酒馆喝了一晚上的酒,沈西辞敲门敲了个寂寞。还有人说我是沈西辞的小号,男小三敢做不敢承认,让我有本事把证据放出来,没证据就老老实实给雪森道歉写忏悔书。”Kevin念完,语气夸张道,“哇,她怎么知道我有证据?看我不把证据扔她脸上!”   盛绍延开口:“等等再扔。”   “好的,听指挥中心吩咐!我还是第一次离娱乐圈这么近!”Kevin自觉已经加入了沈西辞一方阵营,好奇道,“大佬,你是沈西辞的经纪人吗?你们经纪人都长这么帅吗?”   之前就被来剧组探班拍照的人误认为是经纪人,盛绍延毫无心理负担地认下这个名头:“嗯,我是他的经纪人。”   Kevin比了一个大拇指:“大佬,你真的好专业!”   “在背后帮沈西辞的人非常专业,绝对是个熟手。”嘉瑞传媒的办公室里,叶眉翻了翻收到的数据分析资料,问助理,“沈西辞真的没签任何公司?在接触的有吗?”   小助理将两杯咖啡放到桌上:“确实没有,崔总那边拿到了确切消息,去接触沈西辞的都被拒了,他才让人去联系的。”   等助理出了办公室,程凝雨端起咖啡尝了一口:“出手的会不会是崔云维?”   “不会。”叶眉穿一身黑色职业套装,小腿斜放,“按照崔云维的手段,就算猜到这个丑闻爆出来是我的手笔,他也不会马上插手。”   程凝雨下了飞机就到了嘉瑞,靠咖啡提了提神,分析:“他在等沈西辞承受不住舆论的压力,主动来求他?”   叶眉:“对啊,这么大的人情,他可不会放过。再有,他去找沈西辞商量签约,和沈西辞来求着签约,那合同条款可大不一样了。照理说,这个时候,不会有人帮沈西辞才对。”   程凝雨:“有没有可能不是同行?”   叶眉捏着小勺,点了点杯底,“不可能,你直播时让沈西辞入镜,做得天衣无缝,这个299套餐的广告,也打的极为自然,没有半点刻意的痕迹。”   “话题下面,最开始只有温雅歌的粉丝评论转发,说照片拍得好,之后,公关公司开始发力,模仿林雪森粉丝模仿得惟妙惟肖,一吵架,话题下面直接成了战场,越吵热度越高,最后变成了路人和几方粉丝的混战,水军撤出得毫无痕迹。”   叶眉冷笑:“这手段,不是同行我可不信。”   程凝雨偶然发现走廊上的监控摄像头都没开,她原以为拍到凌晨敲门的画面,沈西辞这次肯定翻不了身,男小三爬床的污名是坐实了。   一个什么作品都没有的新人而已,踩死他就像踩死一只蚂蚁这么简单。   没想到局面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可惜道:“还有什么办法吗?”   叶眉也很遗憾:“嘉瑞投了很多钱在这部电影里,我不能做得太过,旁边还有崔云维盯着,时时刻刻想参我一本。”   晚上八点,《山脉线》剧组官博更新了一条官方声明。   “今日,网络传播的‘剧组男演员深夜不当行为’相关言论,经剧组全面核查,现严正声明如下:   一、还原时间线,根据酒馆监控记录及酒馆老板的证词,女主角温雅歌于当日晚23点到次日凌晨六点,一直在酒馆未曾离开,所谓‘敲门事件’发生时间内,当事人根本不在现场。   二、根据导演、副导演、编剧等人作证,前日晚上二十三点到今天凌晨五点半,沈西辞都在导演的房间里共同修改剧本。   三、……   任何借舆论抹黑作品、伤害演员的行为,剧组都绝不容忍,让我们共同守护艺术的纯粹。”   “——哇哇哇,林雪森的粉丝哪儿去了,有一说一,整天看你们得意兮兮到处乱窜真的看烦了,撞铁板上了吧?头痛不痛?骂人家沈西辞骂那么难听,写家庭作业之前先把忏悔书写了?”   “——温姐不会喝醉了还没醒吧?她知道她半夜消遣的去处被曝光了吗?我现在去那家酒馆蹲人还能蹲到吗?”   “——感谢来打广告的老板!不然沈西辞不管说什么都没有人信[哭]”   “——超小声,没人觉得,温姐和沈西辞很配吗……我嗑CP才嗑了半天,这CP就无了,这就是嗑野CP的报应吗?”   很配?哪里配?   盛绍延反手就把这条评论举报了。   沈西辞正在给万山导演打电话道谢,他看着坐在定做的那把木椅上,电脑放大腿上,不知道在做什么的人,嘴里回道:“谢谢导演愿意为我发声,否则这件事,我是怎么都洗不掉嫌疑了。”   “也是你自己想到了破局的办法,”万山导演叮嘱,“好好拍戏,我们都对哑巴少年这个角色寄予厚望。”   又客气地说了几句感谢,沈西辞才挂断电话。   说实话,他根本没想到,盛绍延会这么处理。   去找酒馆老板发广告,然后找水军造势,让网友自己发现疑点和不对劲,主动寻找线索,做时间线对比。   人总是更倾向于自己找到的答案才是正确的,这要比他们主动把证据放出来,更让人愿意相信。   等舆论发酵得差不多,再联系剧组,发声明,一锤定音,直接将负面绯闻转化为热度,从他短时间内,直接涨了几十万的粉丝数就能看出来,盛绍延每一步都踩的刚刚好。   坐到沙发上,沈西辞问:“阿绍,你怎么说服酒馆那个Kevin老板帮忙的?”   “他那个酒馆快倒闭了,生意很差,只需要发两条微博,我给他流量送他上热搜,以后所有到这附近旅游的人都有几率去他的酒馆里打卡拍照。稳赚不赔,他没理由拒绝。”盛绍延语气平淡,并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怎么样。   沈西辞贫穷的那根神经忽然被触动:“你哪里来这么多钱?”   盛绍延避重就轻:“最后那条热搜是剧组花钱买的。”   “那之前呢?299那条热搜,还有水军!”   每发一条评论都要钱,加起来也是很大一笔钱了!   “这几天股票和期货的收益。”   盛绍延今天把之前赚的钱都花的差不多了,他要抓紧时间再多赚点钱才行。沈西辞职业特殊,以后曝光度会越来越高,这就要求他们回宁城后租的房子安保要好、私密性要高才行。   “等结了片酬,我把钱还给你。”沈西辞简直不敢想,这几天盛绍延利滚利赚了多少钱!这男人都失忆了,赚钱的能力竟依然这么可怕!   但幸好有盛绍延在,否则就算他能拿到监控录像,辟了谣,也不会有现在这么好的效果。   “以后再说吧。”视线从屏幕移开,盛绍延望向沈西辞,“我也花了你很多钱。”   最近这大半个月衣食住行的花销吗?可就算全加在一起,跟盛绍延这次找公关公司花的钱比起来,都只能算零头。   沈西辞坚持:“账不能这么算。”   盛绍延暗蓝的眸子里像是蕴着怒气般,声线绷直,反问:“那要怎么算?我欠你的,你一分不算。你欠我的,就非要一分都不少地全还给我?”   沈西辞有点迷茫,怎么突然生气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自己要还钱,他还生气?   盛绍延见沈西辞没有说话,别开眼,良久,音调低了一点:“沈西辞,我们不用分那么开。”   这是什么思路?因为自己跟他见外,钱分得太开,所以生气?   沈西辞尝试开口:“那我先不还了?”   盛绍延周围的气压一松:“好。”   沈西辞想着,反正等以后他钱攒够了,就悄悄打给盛绍延,盛绍延账户余额那串数字实在太长,多十万少十万,完全看不出来。 第24章   “沈哥, 绍哥这危机公关处理能力,比那些什么王牌经纪人厉害多了!”   “你很有眼光啊,”盛绍延不仅比王牌经纪人厉害多了, 比王牌经纪的老板也厉害多了, 见蓝小山说好话还要避着人, 沈西辞示意旁边兜帽里装着一把树叶的盛绍延,好笑, “你怎么不当着你绍哥的面说?”   “那多不好意思啊!”蓝小山恢复到正常音量, “我专门去找剧组的宣传姐姐讨教了一下, 宣传姐姐说,本来沈哥你的粉丝很分散, 基础不牢固, 敲门事件之后, 粉丝粘性提高了很多, 至少以后要是还有什么黑热搜, 粉丝不会太快跑路!最重要的是,又是程凝雨,又是温老师,国民度都很高,无论如何, 沈哥你被更多人看到了!”   娱乐圈最怕的就是缺曝光度,无人关注,慢慢就被人遗忘了。   “嗯,我已经谢过你绍哥了。”沈西辞拍拍蓝小山的肩膀,“武术指导老师现在在哪里?我要去学一下弓箭。”   本来他的戏份已经拍得七七八八了, 没想到前天晚上熬了一晚上之后,他剧本又多了几页纸。今天要拍的戏份就是新加的, 哑巴少年会射箭也是刚添上去的,弓箭道具组早上才做好,新鲜出炉。   武术指导见沈西辞过来,拿起才做好的弓,自己先演示了一遍,然后将长弓抛给沈西辞:“来,试试,双腿分开,与肩同宽,重心往前脚掌压,膝盖撑直,胸膛打开……”   沈西辞学得很仔细,把武术指导的姿势动作模仿了个七八成,一看还挺有那个气势。武术指导觉得差不多了,就让他去片场外围,找棵大树练习。   一开始,沈西辞以为,就算他不能百步穿杨,但射中五米外的树干应该没什么问题。   直到射出去的竹箭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溅起的灰尘都像在嘲讽他。   “这把弓是不是有问题?”沈西辞疑惑地看看手里的弓,不是很现代的复合弓,更像古代电视剧里见到的那种,造型简单古朴,拿在手里很结实。他转手递向盛绍延,“阿绍,你来试试?就往树干上射,我觉得这个弓弦好像没什么弹性。”   盛绍延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射箭,但就和开摩托车一样,沈西辞让他试,就说明他肯定是会的。   接下长弓和一根练习用的箭,盛绍延侧身站直,修长有力的手臂前伸,双眼目视前方,浑身气势冷冽,长指一松。   “铮”的一声振响,箭矢离弦,划破空气后,直直没入了树干。因为力道太大,箭尾仍在颤动不停。   沈西辞:“……”   这是在打谁的脸?   盛绍延把弓递回去:“试了,没坏。”   呵,你以为我没看出来,你在笑我?   沈西辞一把将弓夺过来,抬抬下巴:“既然你会,那你教我!”   “好。”   盛绍延拉弓射箭全凭肌肉记忆,但教沈西辞绰绰有余,他比武术指导细致很多:“用这只手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扣弦,食指放箭尾上方,中指和无名指放在箭尾下面,前手推,后手拉,左肩推右肩的力道慢慢把弓拉开。”   沈西辞按照盛绍延说的,开满弓时,弓弦轻轻触到鼻尖和嘴角定位,正用心记动作,他扣在弓弦上的手忽地被掌心包裹住,带着他的手轻轻一移。   盛绍延磁感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现在风从西南方向吹过来,箭可以偏半寸,更容易射中目标。”   今天的盛绍延穿的是黑白拼色的连帽卫衣,衣料摩擦间,沈西辞又闻到了那股和他身上一样的香气。   身后,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布料,说话时,胸腔会共鸣般带起一阵震颤,令沈西辞脊背微微绷起,紧扣弓弦的手一下就偏得太过。   盛绍延耐心将他的手往回拉了一寸:“不用移这么多,放松。”   “铮”的破风声响起,沈西辞尽量忽略手背上留下的温热触感,紧盯着射出去那支箭,见这次箭没有半路掉地上,即便不像盛绍延那样能钉进树干里,至少碰到树皮了。   谁说这不是质的飞跃?沈西辞眼睛一亮,偏头朝站在他身侧的人道:“阿绍,我厉害吧!”   自然地抽回右手,五指收拢,顺势插进兜里,盛绍延避开沈西辞的眼睛,望向地上那支箭,点头:“嗯,进步很大,可以再练几次,找找手感。”   盛绍延开的这个一对一弓箭速成班非常管用,到拍戏时,沈西辞已经不管是姿势还是准头,都有模有样,一点不像才摸上弓箭的新手。   村落边缘的树林里,两个黝黑的火盆里,松明堆被点燃,火焰跃起,浓烟袅袅上升,温雅歌扮演的杜虞被麻绳捆在树干上,黑发一缕缕地贴在脸上,很是狼狈。   老村长将旱烟探进架起的火盆里,等染上火星,才慢吞吞地放嘴里抽了两口,他微驼着背,走到哑巴少年旁边。   “这把弓箭,村里每家每户的成年男丁都有一副,有了它,以后去山里猎东西,你就可以跟着一起去了。”老村长抬起树皮般黑瘦的脸,被烟熏黄了的手托着哑巴少年的手腕往上抬,在烟雾中开口道,“只要射出这支箭,杀了这个女的,从今往后,你,你阿娘,你阿妹,就都是我们村子里的人了。自己人,我们都会护着。”   老村长收回了手。   哑巴少年被抬起的手臂与肩齐平,拿着的弓直直对着不远处的杜虞,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老村长见状,满意道:“对,就是这样,我知道你会射箭,你以前为了给你阿娘猎山鸡补身体,自己做了一把小点的弓对吗?就像打野鸡猎兔子一样,拉弓,松手,很简单。”   弓弦绷出“刺啦”声,逐渐被拉开,拉满,锋利的箭尖瞄准了杜虞的心口。   火盆里响起木柴燃烧的“噼啪”声,风吹过树林,激起如涛的叶浪。   哑巴少年双眼黑白分明,他定定望着被绑在树上的人,捏着弓箭的手指青白,用力到双臂发颤发抖,仍未将箭放出。   老村长像是料到了这一幕,他笑了一声,笑声嘶哑:“你啊,就是心太善,可心善有什么用?心善,能让人在地里一粒粮食都不长的时节活下去?能在山洪把房子冲垮后给你盖新房?还是能在痨病吐血时救命?”   哑巴少年依然没动。   “就算不想这些,那至少,你也该想想你阿娘,你阿妹。你阿妹昨天还在问,说阿哥什么时候再给她摘野花,她想要金黄色的。”老村长抬头望着哑巴少年,“你想什么时候去接她们吶?”   下颌处的肌肉一绷,哑巴少年松开手指,箭矢在视网膜中留下残影,“嘣”的一声,贴着杜虞的耳边,钉进了树干里。   下一秒,旱烟被老村长狠狠砸进了火盆里,火舌卷过烟叶,他面色狠戾:“你在戏弄我?”   旁边两个高壮的村民立刻上前,拳脚雪雹般落在了哑巴少年的身上。   堆满枯叶的地上,哑巴少年蜷缩着身体,没有试图反抗,白色的土布袍裹满了泥和杂草烂叶,护着头的手臂缝隙间,露出一双清亮的眼,定定地盯着不远处那朵金黄色的野花。   “停,过了,演员休息休息!”   这段戏不长,但分了好几场才拍完,沈西辞刚走到旁边站好,盛绍延就蹲下身,帮他把衣袍上的枯叶和泥土拍下来:“痛吗?那些演员打你的时候。”   被问得一怔,沈西辞摇摇头:“不痛,他们都很有经验,看着很用力,实际落到我身上时,力道全卸了,你要是不放心,回去可以检查看看。”   蓝小山正准备递水杯过去,听到这里险险止步,心里大呼,这是什么虎狼之词?是他能听的吗?不能吧!   见不远处温雅歌正喝助理递过去的果汁,沈西辞主动走过去打招呼:“温老师。”   “你来得正好,每次跟你对戏,后背汗毛都要竖起来,你被打得缩成一团时,那个眼神,明明没有流眼泪,但就是让人感觉你在哭,感染力非常强,看得我现在都还心悸。”   温雅歌一下一下地按动嵌着彩色宝石的打火机,脑子里还在复盘之前拍戏的情景。   “你射箭的姿态也很好,你可能不知道,很多演员,连控制自己脸上的四十几块肌肉,精准做出开心或者伤心的表情都不行,更别说像你这样,控制身体,精确地传递出角色情绪。怪不得导演会给你加戏份,都不准备给叶眉多少面子了。”   沈西辞三天没来片场,直觉有什么信息漏了:“谢谢温老师,不过,不给叶制片面子是?”   按照通告单上写的,这三天基本都是拍的追缉组成员和反派在雨中丛林里的打斗场面,还有一部分夜戏,大灯一吊,拍到天亮,他做妆造时,化妆师一直在打哈欠。   “一部电影就这么长时间,你戏份增加了,那减谁的戏份?这几天,许令嘉被导演喊重拍的次数顶多五根手指,多明显啊,我们万导打定主意,不准备在某些人身上消耗时间了。”温雅歌提醒了一句,“后面好好找个团队,不然,等上映了,叶眉他们黑不死你。”   “我明白了。”沈西辞趁着话道歉,“这次热搜连累温老师了,实在抱歉。”   本来就是有人针对他,恰好拿温雅歌做筏子。   温雅歌正准备点烟,闻言顿住动作,稀奇地笑道:“哟,没有埋怨我不帮你作证澄清,还特意来跟我道歉,你是真会做人,还演技好演戏认真,弟弟,要是对签锦海娱乐有兴趣,到时候姐姐罩你啊。”   摩托车裹着气流,穿过覆满山脊的森林与县城低矮的建筑,停在米黄色外墙的小楼下面,放好车,两人踩着一级一级的水泥台阶往楼上走。   “你在想温雅歌的提议?”   夕阳从楼道的青砖花窗里照进来,沈西辞恰好就站在花窗下面,口罩半摘,堆在下巴的位置,整个人陷在焰色的暮光里,五官轮廓像光影成就的艺术品,他回头答道:“你是说锦海娱乐吗,我应该不会签。”   “嗯,别签。”盛绍延仰着头看站在阶上的沈西辞,怕他觉得自己是个人情绪太重,补充,“锦海娱乐成立十几年,一共只捧起来一个温雅歌,资源不行,规划不行,挑剧本的眼光也不行,别的签约艺人都不温不火。如果锦海娱乐拿不出极大的诚意挽留温雅歌,合约到期后,温雅歌会解约走人。”   “阿绍,你真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怎么说呢,还真和盛绍延预判的一样,上一世,温雅歌合约到期后,利落走人,这些年给锦海钱和名都赚足了,解约时老东家恨不得铺红毯,让她有空回来坐坐。   “没有,我只是分析。”盛绍延想,别说未来了,连过去他都还不清楚。   沈西辞暗想,可恶啊,人和人的脑子差距怎么这么大?半个月前,盛绍延连温雅歌是谁都不知道,现在竟然已经能把圈子里有名有姓的娱乐公司里里外外分析透彻,还直接跳了预言家!   拧动钥匙打开门,在片场滚了一身泥渍草屑,沈西辞去卧室衣柜拿了换洗衣服,直奔卫生间,快速冲了个澡。   穿上衣前,沈西辞透过镜子观察了一下自己的上半身,没有明显的伤痕和青紫,想到他在片场拍完被打的镜头后,盛绍延担心的表情,沈西辞朝着门外喊:“阿绍,你进来!”   从沙发的位置走到卫生间门口,只有几步路的距离,沐浴露的香味伴随着潮湿的热气从门缝溢出来,响起的淋浴水流声很短,沈西辞才进去不到五分钟,盛绍延手搭在金属门把上,迟迟没有往下压。   同居的男朋友想两个人一起洗澡,可能有一定几率会发生更进一步的亲密行为,但他还没有相关的知识储备。   盛绍延第一次觉得有点措手不及。 第25章   浴室里弥漫着潮湿的水汽, 本就狭窄的空间里,因为多了一个人变得更加拥挤,沈西辞有点后悔把盛绍延叫进来了, 这人身量高, 气势又太强, 将他周围挤占得密不透风。   盛绍延目光落在沈西辞身上,沈西辞显然已经洗完澡了, 套着一条黑色休闲长裤, 劲瘦的腰线被裤腰圈了一圈, 黑色布料上的皮肤白的晃眼,像放在黑檀木上的一块白玉, 让人想要碰一碰, 看到底是温热还是沁凉。   他按捺下这种冲动, 将手固定在衣兜里:“叫我什么事?”   打开门时盛绍延就反应过来自己想错了, 两个人的关系里, 他一直是主导那一方,尽管失去记忆,他也确定,他待人一贯疏离,绝不习惯和旁人关系这么近, 即便是确定关系的男朋友。   这大半个月里,沈西辞和他很亲近,情难自抑时会有一点亲密的举动,但显然,沈西辞很清楚分寸在哪里, 从没有出现过触犯边界的行为。   除了松了一口气外,心里又有了点别的情绪。   “你不是担心拍戏的时候, 那些人动手没有轻重吗?”沈西辞完全没注意到盛绍延深浓的眸色,自然地转过身,让他看自己的背,“没有受伤吧?我自己照镜子看了看,一点淤青都没有。”   盛绍延视线理所当然地移到了沈西辞背上。   皮肤上的水渍没有全部擦到,无论是脊骨,还是突出的肩胛,都有种潮湿的靡丽感,让人想亲自拭干。   拿起一旁的毛巾,沿着后颈一路擦到腰窝,见沈西辞在镜子里投来疑惑的眼神,盛绍延淡淡解释:“背上没擦干,小心感冒。”   说完,他开始等沈西辞的反应。   “又没擦干?中间那里我好像每次都不太能擦到。”沈西辞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上一世,在盛绍延家里的恒温泳池里游完泳,盛绍延有时也会帮他擦背上的水,他一直怀疑盛绍延多少有点强迫症,见不得那几滴水。   正想把衣服穿上,沈西辞忽然察觉,盛绍延的手指按到了他的背上。   转过头试图去看自己的背,沈西辞有点不安:“怎么了阿绍?”   “没有淤青,但这里看着有点红。”盛绍延手指用力,在白皙的皮肤上按了按,认真问,“疼吗?”   沈西辞停顿一秒:“不疼。”   手指往下滑,落在肩胛骨的阴影处:“这里呢?”   沈西辞摇头:“也没什么感觉。”   垂下眼眸,手指沿着脊骨的弧度往下,再往下,落在腰上,盛绍延嗓音里藏着只有他自己能听出的沙哑:“这里呢?”   “也不疼,”沈西辞被他说的有点担心,“红的严重吗?”   盛绍延收回手,仿佛他所说的那些红痕真的存在一般:“不严重。”   “那就好,不严重的话,应该明天就恢复了。”沈西辞放下心,取过旁边挂着的白衬衣,手穿过衣袖套上。   指尖还残留着滑腻的触感,盛绍延不知道失忆前的自己是怎么忍下来的,可能是没那么喜欢?   反正,在确定自己再次喜欢上沈西辞后,一寸一寸升格的情绪在此时此刻,如同浇满桐油的柴堆被投入了几粒火星,某种欲望像陡然腾起的火焰,根本压制不住。   还是说,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只是因为失忆,维持住了表面的无害?   他听见自己问:“叫我进来,只检查后背吗?”   刚扣好一颗扣子,沈西辞被问得一怔:“那还有哪里?”   “你不是每天早晚都要查看自己的口腔吗?”盛绍延两根手指轻捏着沈西辞的下颌,“我看看有没有伤到。”   这确实是沈西辞的习惯,起床后和睡觉之前,都会对着镜子仔细看口腔内壁和舌面有没有伤口,牙龈有没有红肿之类的。   但盛绍延要帮他检查——   “不可以吗?”   沈西辞想到自己刚刚才刷过牙,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   见被自己钳住下巴的人面色有几分犹豫,盛绍延直接道:“张嘴。”   薄唇分开,露出的牙齿整齐白皙,像干净的贝类,湿润的舌头卧在中间,两侧的黏膜嫩红。   尽量不看盛绍延,沈西辞总觉得这样好像有点怪怪的,其实他可以自己照镜子,不过,盛绍延也是出于关心,等了一会儿,他才出声:“阿绍?”   目光定了几秒,盛绍延的手指有些重地擦过沈西辞的下唇,沾了点湿意,才松开手:“这里有点白色的东西。”   “可能是刚刚牙膏的印子?”沈西辞自己也擦了两下,不太在意地往外走,盛绍延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隔了一会儿才跟上去。   夕阳已经落了大半,沈西辞点开剧组发的明天的通告单,算算时间:“明天我的戏时间排得晚,收工回来差不多都九点过来,昨天晚上答应了阿婆帮她去拿野生黄精,要不,现在出发,拿了再回来吃晚饭?”   小县城的作息不像宁城,晚上九十点,街上基本都已经关门闭户,更别说县城外面的村寨了,明天时间肯定赶不及。   见盛绍延没有异议,沈西辞进卧室打开衣柜,先递了件外套给盛绍延:“我看晚上入了夜要降温,以防万一先把外套穿上。”   等盛绍延接下,他又翻了翻自己的,他这次带过来的衣服本来就不多,还分了一半给盛绍延穿,这就导致,他的外套全洗了晾着,一件能穿的都没有。   视线往旁边移,想着盛绍延都给自己披了几次衣服了,穿一下他的外套而已,盛绍延应该不会介意吧?   常来县城里卖山货人是附近少数民族寨子里的,他进山挖药材摔了腿,给阿婆打电话,让阿婆去他家取之前定好的用来煲汤的野生黄精,沈西辞正好听见,就说他们有摩托车,来去方便,把这件事揽了下来。   半个多小时的车程,越开路越窄,穿过作物青绿的田地,盛绍延将摩托车停在了村口。引擎声惊动了村子里养的牲畜,低沉的牛叫声里还有鸡鸣声。   村子依山而建,房子都是三层,墙壁用木栅组成,顶上盖瓦,每家每户用小路连通,路上铺着长短不一的石块。   地方很好找,门前种着一棵巨大的树,非常显眼,沈西辞找那个大叔拿了黄精,还没切块,很长一支,上面黏着土,用一个彩线编织的布袋装着。   大叔杵着木杖,看看沈西辞,又看看等在大树下的盛绍延:“你们两个长得不得了啊,是来这边旅游的?时间正巧,崖歌节来不来参加?你们两个去,不知道要收多少个绣球,阿妹肯定都围着你们唱歌嘞!”   提着布袋子,沿院子外的斜坡往下走,沈西辞把大叔的话说给盛绍延听:“是不是就是你前两天跟我说的那个节日?大叔说会持续好多天,说不定我们哪天有空,还能赶上。”   他又打趣道,“大叔还说,如果要去的话,让你一定拿个大口袋,好装抛过来的绣球和鲜花,说不定一个口袋还不够装。”   盛绍延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之前说去,也只是为了带沈西辞散散心:“你想去?”   “还好吧,只是想着,跟你一起去肯定很有意思。”   帅哥不是口罩就能挡得住的,按照盛绍延的颜值,真要去了,说不定会被铺天盖地的绣球砸得头晕眼花,沈西辞对这样的画面非常期待。   这时,一个圆圆的东西从天而降,沈西辞下意识伸手接住,白底深蓝色,绣着精致的蝴蝶和牡丹图案,底下坠着两根流苏,还有一股明显的茉莉花香味。   什么东西?绣球?   沈西辞仰起头,发现木楼上二楼的方形小窗开着,暖色的灯光透出来,两个穿着民族服饰的年轻女孩对上他的视线,立刻缩进窗户下面,发出推攘的笑声。   隔了没一会儿,一个年轻女孩重新探出窗,笑着大方邀请道:“阿哥,天黑了,要不要留下吃顿晚饭再走?”   沈西辞瞳孔地震,手里的绣球顿时格外烫手——他这算不算是被当街调戏了?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拒绝,肩膀突然被长臂环住,盛绍延以一种独占的姿态,抬起头,开口:“不好意思,我是他契兄。”   “契兄”两个字还是用的绥县方言,发音标准,和阿婆的语调一模一样。   两个年轻女孩用当地方言快速说了两句什么,“砰”得一声将楼上的窗户关上了。   沈西辞一边想,竟然还能这样拒绝?一边又惊讶又心虚:“阿绍……你怎么知道契兄的意思?”   甚至还能活学活用,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来当挡箭牌。   盛绍延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反问:“你想收她的绣球?”   沈西辞连忙否认:“怎么可能!”   他可不是这么随便的人!   手上一空,绣球被盛绍延抢走,随意挂在了墙边的木栅栏上,浅蓝色和浅紫色的两根流苏晃晃悠悠。   沈西辞觉得这样挂着也挺不错,那个绣球的做工看起来就很废功夫,能还回去是最好的。   正准备继续沿着小路往外走,环在肩膀的手臂忽然一收,沈西辞整个人都被压进了盛绍延怀里,有声音贴在他耳边:“她们还在看。”   想挣开的动作停下,沈西辞顺从地将脸抵在盛绍延肩膀处的衣料里,小声问:“现在呢,还在看吗?”   “嗯。”   暮色四合,深蓝的夜幕笼罩下来,远处的群山变成深色的剪影,不知远处哪扇窗里的光摇曳成星子,周围极静,只有风声和几声遥远的犬吠。   矮墙下,盛绍延手臂圈着人,他尚且遵循着失忆前对沈西辞的态度,没有超过太多。   垂眼看着怀里人身上裹着的属于他的外套,和细碎的头发下白皙的后颈。   眸光肆意。   掌心握着清瘦的肩膀,盛绍延不着痕迹地低头,嘴唇隔着黑色口罩,隐晦地蹭过沈西辞柔软的耳廓。 第26章   时隔大半个月, 沈西辞弯腰进了剧组接送工作人员的小巴车,里面光线很暗,满车的人几乎都在打瞌睡, 唯独蓝小山在后排精神抖擞地挥手:“沈哥!这里!”   沈西辞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 将窗户拉开一道缝, 清晨的凉风吹进来,总算是把车里那股皮革浸着汽油的闷人味道冲散了点。   蓝小山探着脖子往前面张望, 见前门都关上了, 也没第二个人上来, 他缩回来小声问:“沈哥,绍哥真没跟你一起来啊?”   沈西辞点头:“嗯, 怎么了?”   “就是有点不习惯, ”蓝小山欲言又止, “……沈哥, 你们不会吵架了吧?”   “怎么可能?阿绍说他今天有事出门一趟, 所以才不跟我一起去片场。”   沈西辞现在没那么紧张了,一方面是绥县就这么大,没找到盛绍延的踪影,盛家二叔的人多半已经离开了。另外就是,离盛绍延恢复记忆没几天了, 就算真的被找到,回了盛家,盛绍延也吃不了多少亏。   “没吵架就好!”蓝小山放心了,他现在有点理解网上那些嗑CP的人的感觉了,这可是他天天看着的CP啊, 就差浇水施肥捉虫子让他们好好成长了,可千万别be!   他又积极地拉拉自己的连帽衫, 推荐:“沈哥,绍哥没在,你拿来练技术的树叶放我帽子里?”   沈西辞指指自己的衣服:“你绍哥特意让我穿的,说他这件衣服帽子很好装叶子,取放都方便,不用麻烦别人。”   才发现今天沈西辞穿的确实是盛绍延的衣服,蓝小山咋舌,不是吧……绍哥连这都算到了?人没来,但无差别防备任何人?   到了片场,灯光组的人已经调了两个多小时的光,还没调好,副导演急得上火,正在跟灯光组的组长吵架。都是老搭档,已经翻旧账翻到了五年前在一个剧组时,那卷大力胶到底是被谁弄丢的。   沈西辞和蓝小山站旁边吃瓜,温雅歌裹着大披肩走过来,掩着唇打了个哈欠:“口罩帅哥今天没来?”   沈西辞:“他今天有事,就没跟我一起过来。”   “这样啊,”温雅歌打量他几眼,问了个和蓝小山同样的问题,“没吵架吧?”   怎么都觉得他们吵架了?沈西辞无奈:“温姐,真没有吵架。”   不说盛绍延失忆之后,性格和行事作风跟沈西辞印象里相比,都真善美了很多,即使是上一世,那个习惯了上位者说一不二,性格有些冷僻的盛绍延,两个人也没有真正的有过什么矛盾,双方都会自觉让步甚至妥协。   无聊地按着打火机,温雅歌听了两耳朵副导演他们吵架,问:“敲门那件事,听导演他们说,全程都是口罩帅哥做的紧急公关,一手把你从负面新闻里拉出来,还涨了不少粉?”   “嗯,对。”沈西辞想到,这下是更说不清了,万导他们还夸盛绍延能力很不错,问沈西辞在哪儿找的这么厉害的经纪人。   “看起来,你们运气都比我好多了。”温雅歌点燃手里的薄荷烟,只抽了一口就没动了,更像是纾解一瞬间翻卷的情绪,她继续道,“你肯定知道吧,我之前找过口罩帅哥,问他要不要跟我。”   没想到温雅歌会把这件事提起来,沈西辞点头:“我知道。”   “拍戏这种事太耗精力了,每天回宾馆都像被抽干,谁能有余力在片场还谈恋爱?”温雅歌停顿片刻,“我那时候没跟你对过戏,看见他,还以为他是从前的我,就多管闲事,想把他从烂泥里捞出来,没想到是我想多了。”   “我可没有说你是烂泥的意思。”说着,她视线投向前方,语气很淡,“只是想填补一下遗憾,当初要是也有人来捞捞我就好了。”   温雅歌解释完,不知道该再说点什么。她做事很少跟人解释,又顾及因为自己的操作,给人家的感情埋下什么隐患和雷,毕竟,遇到渣男,是她自己运气不好。   “没关系,你自己游上来了。”沈西辞跟着她一起望着远处,“恭喜你,这辈子,你再也不用做饭和洗碗了。”   烟上燃完的火星差点烫了手。   温雅歌偏过头,定定地望着沈西辞,又像是没在看他,好一会儿才低下眼,蓦地一笑,语气不太正经:“回去告诉口罩帅哥,盯人确实要盯紧一点。”   沈西辞这个人,就像一棵充满生机的树,坚韧,包容,温柔,好像什么病害都伤不了他的枝干。   对他们这种心里某个地方有点破破烂烂的人来说,吸引力真的很大。   不知道是不是被蓝小山提醒后,又被温雅歌提醒,沈西辞发现,盛绍延不在,他还真的有点不习惯了。   拍完一场戏,所有人都没动,等看着监视器画面的导演发话,是继续拍下一条还是重来。沈西辞视线无意识地扫了一圈周围的工作人员,没有看到预想中的人,才意识到自己是在找谁。   短暂的休息时间里,来往他身上补喷驱蚊喷雾的,也变成了蓝小山。   换回自己的衣服吃午饭,坐下后,他习惯性地问:“阿绍,你今天是什么菜?”   蓝小山正大口吃饭,抬头:“沈哥,你又忘了,绍哥今天没来啊!”   拿着竹筷的手停下,沈西辞坐在塑料凳上,等着盒饭放凉,想,说不定,从现在开始改掉这个习惯也挺好的。   搭剧组的车回县城,踩着水泥楼梯一层转过一层,打开门,沈西辞朝里面喊:“阿绍,我回来了。”   家里空空荡荡,没有人回答,只有风从阳台直吹过来,掀起他额前的碎发。   “还没回来吗?”沈西辞自言自语,将钥匙扔进置物盘里,洗手,消毒,打开冰箱看了看,准备随便煮一盘速冻水饺。   蓝小山发来一条语音:“沈哥,快快快,那个大佬今天凌晨又上传了新的混剪视频,我分享给你了!艺术品!完全是艺术品!”   锅里的水已经沸了,沈西辞将包装袋撕开,把饺子一股脑全倒进去,用筷子搅了搅,顺手点开蓝小山发过来的视频。   看了一会儿发现,剧组宣传昨天才发了他拍射箭那场戏的新花絮,今天凌晨这个叫“东遇”的人就剪了新的视频,手速也太快了。   弹幕密密麻麻,都在说“东遇老师又放饭了!普天同庆!”“这箭不要客气快射到我心上”“满屏美颜暴击嘶哈嘶哈!”   沈西辞看完,扫到下面的热评第一,足足盖着几百层高楼。   “——就我一个人觉得吗,东遇大佬这次剪的视频里,沈西辞好欲啊!还是那些素材,还是那个人,但,就是莫名很涩!”   “——附议……是慢镜头的原因吗,随随便便笑一笑,我就觉得他在勾引我!”   “——太会剪了,别人剪的沈西辞都没东遇大佬这个味道!好涩好诱!”   沈西辞又把视频看了一遍,满头雾水——什么涩啊欲啊勾人啊,他怎么完全没看出来?   把煮好的饺子端到桌上,沈西辞莫名想到,等回了宁城,租房子的话,还是租一室一厅吧,不然太空旷了,他一个人根本填不满。   家里太安静,沈西辞打开电视,财经新闻播报的声音响起,就着熟悉的背景音,把明天要拍的剧本内容分析一遍,又试着换了几种不同的演法,大概确定在镜头前会呈现出什么样的效果。   忙完才发现已经九点过了,沈西辞站到小阳台上,铺面吹来的风里都是湿润的水汽,他正想着会不会下雨,酝酿许久的雨水就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   霓虹一下就湿了,街上的行人抱着头钻进两旁的店里避雨,摩托车呼啸着开过,轮胎后扬起一阵白色的水花。   盛绍延不知道有没有开那辆摩托车出去,但白天还是晴天,他肯定没带伞。   沈西辞拨了号码。   听筒里一阵安静后,随即响起了拨打的用户无法接通的提醒。   雨太大,单是溅起的雨水就能把人打湿,沈西辞关上窗户,坐回沙发,盯着剧本看了几分钟,却发现一共才看了两行字。   又打了一次电话,依然无法接通。   早上出门时,沈西辞没有追问盛绍延是要去做什么,对方就算失忆,也是一个成年人,他不该干涉太多,但现在沈西辞有点后悔,当时应该多问一句才对。   不过,现在已经很难找到信号很差打不通电话的地方了。   沈西辞忽然想到,会提示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的,还有一种可能。   电话卡被拔了。   上一世,盛绍延只说有过一个月的短暂失忆,但这一个月,具体是三十天,三十五天,还是……二十五天?   他不知道。   就像他不知道,手机卡会不会被已经恢复了记忆的盛绍延拔出来了。   时间流速忽然变得很慢,沈西辞听了不知道多久的雨声,再也坐不住,起身拿上外套和两把伞,开门下了楼。   大雨接连不断地砸到伞面上,发出“噼啪”的沉响声,水珠连成串流下来,沈西辞站到街边,不知道应该往哪个方向走。   “阿弟,这么大雨,你要去哪里啊?”   过了几秒,沈西辞才转过身,提高声音和水果摊的阿婆说话:“阿婆,我也不知道。”   他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才能找到盛绍延。   阿婆见他手里还拿着一把伞:“你契兄出门还没回来?不知道去哪里接?”   踩着街面上雨水汇集成的溪流,沈西辞站到阿婆的篷布下,沉默片刻:“嗯,他早上就出门了,没带伞。”   “担心他被淋雨对不对?雨这么大,他会自己找躲雨的地方的,真淋了,给他煮碗姜汤驱驱寒气,不会有大事的。”阿婆把装果干的袋子放到沈西辞面前,“吃点?阿婆自己做的。”   见沈西辞不动手,她又笑眯眯地劝道:“等人也要有力气,煮姜汤也要力气。”   沈西辞伸手拿了一块芒果干放进嘴里,很甜,有一股果香气。   盛绍延醒的那天,他就是买的一袋芒果回去。   雨水顺着篷布边沿连成一片银亮的水瀑,被周围的灯光一映,变作浅红橘黄。   每一个出现在街角的人,沈西辞都会看过去,穿过雨帘的遮挡去辨认,发现不是等的那个人后,又收回视线,继续等下一个人出现。   “你和你契兄感情真好啊。”阿婆腿上放着一个竹编的针线筐,正动作麻利地补扣子,闲聊,“他看起来比你大,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救过我。”   上一世,也是下这么大的雨,他晕倒在路边,醒过来时,就已经在一家高端私立医院,住在最好的病房里,来往的医生和护士都对他格外客气,一句话不敢多说。   第二天他才知道,这份客气和畏惧,都是因为送他来医院的那个人。   沈西辞一开始以为盛绍延只是个寻常富三代,家里投资了这家私立医院,也不知道怎么的,两个人很快就熟悉起来,盛绍延也成了他关系最亲近的朋友。   直到他在盛绍延家的书房里,看到了他曾祖父的照片,同样的照片,沈西辞在高中历史课本上也见过一模一样的,他惊讶:“你的‘盛’是这个盛?”   盛绍延奇怪:“难道还有第二个盛?”   沈西辞:“……”   盛家祖上曾是江南士大夫家族,家学渊源,后来世道不好了,便改行做生意,造出了当时的第一艘轮船。一百多年前,盛家移民,以矿业和海运起家,到现在,早已是“看不见的顶级家族”。   不过,知道自己的朋友从一个寻常富二代,变成了一个手握无数石油、金矿、股票和地产这些硬货的巨富家族的继承人,好像也没有什么差别。   反正,无论盛绍延银行卡余额多几个零还是少几个零,自己跟他比起来,都是一个穷鬼。   “那不就是跟电视上演的一样,救命之恩,以身相许?”阿婆眼睛一亮,“原来电视剧演的竟然是真的!”   这时,有强光手电筒和车前灯扫来扫去,高呼声穿过雨幕:“……这是谁家的?赶紧送医院啊,再晚这条腿都保不住了!作孽啊,干什么想不开这时节进山里!没被水冲下山崖,就去烧香吧!”   沈西辞心头一紧,一下站起身,拎起旁边的雨伞冲进雨里,声带发紧:“谁受伤了?”   一个穿着黑色塑料雨衣的大叔站在街边,见有人过来,大声喊:“是你家里人?满身都是血,腿伤得重哟!”   借着手电筒和路灯的光,红色的三蹦子上,拉货的车斗盖着一层黑黝黝的雨布,被大雨冲得水亮,雨水沿着褶皱流淌,隐约能看见下面盖着个人。   沈西辞几步走近,手伸出雨伞遮蔽的范围,雨水一颗颗砸在手背上,衣袖很快就湿透了。   他试图去揭开那层雨布,脑子像被搅乱的油画颜料,想腿到底伤得怎么样,是怎么伤的?又想盛绍延是不是因为恢复了一点记忆,所以去山里晕倒的地方找线索?或者是遇见了二叔的人,他不该放松警惕的,以为那些人已经走了,就让盛绍延自己出门——   忽然,有人重重撞过他的后背,将他挤到旁边,一把掀开黑色雨布,刺耳的哭喊声传来:“都说了别去山里挖药材,叫你别去了……”   沈西辞眼也没眨。   直到视线聚焦,看清躺在车斗上的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不是盛绍延。   高高悬起的心巨石般骤然落下,手被雨水打湿的地方像失了温,握着伞柄都在抖。沈西辞脚步仓促地退到路边,看着那辆三轮车急匆匆地往医院赶,很快就消失在雨里。   阿婆站在篷布下叫他:“阿弟啊!你都淋湿了!快回来!”   沈西辞回到篷布下面,阿婆拿了条干净毛巾过来,给他擦身上的水:“哎哟,知道你着急,但也不能往雨里冲啊!”   沈西辞嗓音微哑:“阿婆,我打了伞的。”   说着,他视线转向外面的雨里,忍不住又拨了两遍同样的号码,依然是无法接通。   “你这打了伞和没打伞有什么区别?”阿婆擦了好几次,拿开毛巾,“衣服湿成这样了,赶紧回去换一身,不然你契兄还没淋着雨,你倒是生病了!”   沈西辞迟疑:“阿婆,如果有人进山,出了事,会被人发现吗?”   “这就要看运气了,进了山,命就交给了山神姥姥,遇到猛兽啊,踩滑了掉进山崖啊,都有可能,能不能被人发现,可不好说。”阿婆见他白着一张脸,安慰,“你那个契兄,看着是个心里有成算的,真遇上什么事,也会逢凶化吉的。可能下大雨了信号不好,你过会儿再打打,倒是你,赶紧回去换衣服!”   “好,阿婆,你帮我看着——”   阿婆摆摆手:“知道啦知道啦,看你紧张的,你契兄又不会跑了!”   沈西辞回了一趟家,两分钟换了身衣服下楼。   时间越来越晚,阿婆比平常晚了半小时关店,遮雨的篷布没收,还给沈西辞留了一盏灯。   沈西辞站在那盏暖色的钨丝灯下,经过的人和车都渐渐少了。   暖光铺了一地,地面就像散光镜,一只青蛙从墙边跳过,溅起了几滴水。   沈西辞想,盛绍延大概是走了。   从决定让盛绍延在出租屋留一个月开始,他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原来,分离并不是可以一语带过。   腿站得有些麻了,沈西辞想,盛绍延离开后,他的生活并不会有很大的改变,雨停了之后,天依然会亮,今天他一个人去片场,明天也一样可以,他很快就可以改掉以前的习惯。   伸手去拿靠在墙边的两把长柄伞,连绵不绝的雨声中,突然传来了摩托车的引擎声。   越来越近,近到能听清轮胎碾过地上的水流时的细微声响,这呜呜咽咽的引擎——   指尖一颤,沈西辞不可置信地转过身。   破旧的摩托车停在了篷布下面,车身上全是溅起来的泥点、树枝和残缺的腐叶。   盛绍延解下黑色的雨衣,反手挂在车把上,长腿跨下车,他穿一件冲锋衣,黑色工装裤,裤脚被短靴扎紧,黑色的鞋面上沾着厚厚一层泥和草屑。   沈西辞一直看着他。   许久才喉口干涩地开口:“你去山上了?”   即使穿了雨衣,盛绍延身上的衣服也湿了大半,靴底在干燥的水泥地面留下深色的湿印,他站到沈西辞面前,拉起他冰冷的左手,从衣服内袋里拿出了什么。   残留的体温贴上了手腕薄薄的皮肤,让沈西辞无法抑制地轻轻一抖。   一条蓝色晶石串成的手链。   保留了晶石原始的形状,每一粒的大小、形状、方圆都不相同,但每一粒都蓝的纯粹,颜色有深有浅,有的里面有雾状的絮丝,像清澈的湖面起了薄薄晨雾。   “这是——”沈西辞越看越觉得熟悉,他诧异地抬起头,“哑巴少年耳坠上蓝色的晶石?”   因为这个角色,他去找以前住在山里的人打听过很多失传或没失传的风俗习惯。   以前住在山里的人会按照传统,将从大山深处岩洞里找来的蓝色晶石打磨抛光,和老银一起做成耳坠,送给家里人,祈求对方健康平安,所以他才会给季组长建议,为哑巴少年添耳坠这个饰品。   虽然他从未体验过这种感情,前世除了盛绍延,也没有人这么用心对待过他。   “嗯,现在,你也有了。”仔细将金属扣扣上,手链与手腕的尺寸无比贴合,一寸不差。   看着澄澈的蓝色晶石缠着瘦削的手腕,凸起的圆骨弧度柔润,盛绍延眸色深暗。   “这条手链……哪里来的?”   “我找当地人当向导,去了山里产这种晶石的岩洞,里面的晶石大多都有杂质和裂纹,颜色也不明显,我想挑其中颜色最干净最好看的,所以花的时间有点久。回来之后,我找人借了打磨抛光的工具,二十分钟前才刚做好。”   盛绍延执着他的手腕没放,“山里没有信号,后来手机没电了,你是不是等很久了?”   旁边靠墙立着的长柄伞上,雨水都已经晾干了。   过了零点,雨势才逐渐变小,淅淅沥沥,像天然的白噪音。   盛绍延这一天里翻山越岭,好几个险处都是拽着树藤上下,藤上的刺划出红痕,掌心被磨出了好几个水泡,回来时水泡又被树藤蹭破,一双手看起来没有一处好皮,很是扎眼。   此时,他坐在沙发上,把手掌张开,沈西辞正小心翼翼地给破损的皮肉清洁消毒,最后涂上一层药。   “痛不痛?”   “我要是说不痛,是不是在撒谎?”   沈西辞的动作更放轻了几分,又担心:“你淋了雨,有没有什么不舒服?喉咙痛吗?”   盛绍延沉沉的目光跟着沈西辞腕上那一抹蓝移动,隔了一会儿才道:“没有不舒服,不过,可能是淋了雨,我觉得有点冷。”   他太清楚,想让一个人心软,应该怎么做。   “沈西辞,今天晚上,我可以跟你一起睡吗?” 第27章   沈西辞拍了一天的戏, 加上情绪大起大落,睡意根本不按照他的意志行事,躺到床上没多久就打起了瞌睡。   床头的阅读灯光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调低, 昏暗的暖光像一层薄薄的流沙, 让卧室的一切都变得朦胧模糊。   盛绍延并不是第一次待在沈西辞的卧室里, 上一次沈西辞半夜突然发烧,他也在旁边守到了天亮。   但还是不一样。   靠在床头, 盛绍延身上穿着对襟式的黑色睡衣, 因为旁边的人已经睡着了, 他反而能更加肆无忌惮地去看他。   冰白劲瘦的手臂压在薄被上,沈西辞脸孔朝向他这一边, 偏细的眉, 像经过了精心的描画, 鼻梁窄而直, 偏薄的嘴唇颜色稍浅, 让人想象如果用手指去磨去蹭,会不会多添几分绯红。   平缓的呼吸与困倦,让沈西辞像一朵被放置在天鹅绒上的玫瑰,惑人又美丽。   盛绍延不受控地抬起手,隔着几厘米的距离, 沿着沈西辞鬓角、耳垂、下颌的轮廓描摹,手指在灯光下的阴影最后覆在了沈西辞闭合的唇上。   他想,为什么对他半点不设防?让他进浴室,露出光裸的后背,朝他张开嘴, 现在又这样躺在他的身边,安然入睡。   曾经对失忆前的自己涌起的强烈不悦, 此刻变本加厉,掀起山火一般的烦人躁怒,直到看见沈西辞手腕上那一圈晶蓝色,忽然如同天降甘霖,被安抚了下去。   就像打上了私有的标记。   隐隐察觉到自己的手被托了起来,沈西辞努力撑起眼皮,嗓音带着睡意:“阿绍,你是不是睡不着?”   他印象里,盛绍延这人毛病很多,不喜欢跟别人睡一张床就是其中一项。   沈西辞脑子困倦地想,上山下山,体力消耗肯定非常大吧,又碰上下大雨,被狠狠淋了一遭,这种叠buff的模式,连盛绍延这种体质极好的人都被捶趴下了,不得不勉强跟他挤一张床。   他最开始那几天其实考虑过,要不要给盛绍延买张单人床睡,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打消了——   买了只睡一个月,太浪费钱了,穷鬼不配,沙发和单人床差别也没那么大,也就短一点点。   慢几拍地转动视线,沈西辞终于知道为什么觉得手上痒了,盛绍延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正在欣赏自己新做出来的手链,还一颗晶石挨着一颗晶石在品鉴。   沈西辞没抽回手,任他托着,跟着看了会儿那圈手链:“做的非常漂亮。”   “喜欢?”   “很喜欢。”觉得这样表达还不够,沈西辞半张脸陷在枕头里,又重复了一遍,“很喜欢。”   沈西辞说话的嗓音因为睡意绵软,盛绍延握着那截手腕没有再动,也没有松开:“还喜欢什么?”   “不要了……”尾音只剩气音,沈西辞眼皮渐渐合上,没看见昏暗的灯光下,握着他手腕的人眼底像是藏着海底暗礁。   山路险峻,岩洞危险荒僻,雨势骇人,手掌只能算轻伤,汇集的雨水从山上冲下来,淹到小腿,他几次因为脚下的土石松动,差点摔下山崖,攀着一旁的树藤老根才险险爬上来。   但这些又有什么关系?   身旁的人呼吸再次变得平稳,墙上的影子移动,盛绍延俯下身,嘴唇贴着温凉的晶石,在沈西辞的手腕上落下了一个晚安吻。   他拿到了想要的好处。   沈西辞睡醒,抬着手,直愣愣地盯着腕上的手链看了一会儿,借着窗外的阳光,这些晶石比昨晚看起来更清透漂亮,没有一颗是圆的,但每一颗形状都不相同,反而更特别。   看了一阵才想起昨晚这张床还有一个人睡,沈西辞头偏向旁边,已经没人在了,被子左右交叠,很整齐。   趿着拖鞋出了卧室,见盛绍延腿上放着电脑,多半在看股票,沈西辞懒洋洋地走过去,弯下腰,手掌贴到盛绍延额头上,过了一会儿又试了试自己的:“没有发烧,夸夸你的免疫系统,又打赢了一场硬仗。”   目光从沈西辞垂下的领口处一掠而过,盛绍延问他:“中午想吃什么?”   才启动的大脑转得有点慢,沈西辞把自己扔沙发上坐好,三根骨头断了两根似的,好一会儿才答:“我想吃最边上那条街走到最底下那家餐馆,想吃沙冰,想吃糯米饭,想吃炸鸡,还想吃——”   “走吧。”   报菜名中断,沈西辞陷入纠结:“想吃的太多了,不知道选什么。”   “都点,吃不完我可以吃。”   沈西辞震惊地望着盛绍延,果然贫穷的生活磨练人啊,盛绍延竟然都会吃剩菜了!   春天的阳光没有什么攻击性,照在身上让人有种暖洋洋的懒,沈西辞穿了身简单的浅色休闲服,他们走的这条路很偏,几乎算得上县城的外围,前后都没别的行人。   刚拉下口罩,一片树叶就从旁边递了过来。   沈西辞惊讶:“你怎么知道我要干什么?”   盛绍延:“不然呢?”   不由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沈西辞都快怀疑他脸上是不是写着“我要开始练习吹树叶了”一行大字。   把拍戏要用上的小调练了几遍,差不多就走到了他要找的地方,餐馆是一个带院子的本地民居改造的,遇上今天是晴天,老板直接把餐桌摆到了院子里,沈西辞挑了一张树荫下的桌子,坐下后,发现除了他们这桌,背后花架的另一边也坐着人。   而且身份似乎还不怎么简单。   “我已经拿到了钟岳的具体出门时间,明天早上八点半,我们在宾馆门口碰头,到时候你看我手势知道吗?”   一个年轻男声说道,“我会去拦着钟岳,麻烦他看看我的剧本,钟岳多半不愿意,这个时候,看我手势,你就立刻冲上来,大声说,‘陆导!陆导,我终于找到你了!我回去琢磨了几天,不该推了你的剧本,你给我看的那个本子,故事非常好,拍了就算不拿奖,也能拿个暑期档前三名!给我个机会,再让我看一眼剧本吧陆导!’大概就是这个台词,记住了吗?”   另一道成熟点的声音响起:“台词倒是挺简单,咱们干群演的,什么羞耻台词没说过。不过你能确定,钟岳边上守着的工作人员,能允许咱们搁那儿演这一出?”   年轻男声不干了:“老魏,怎么能叫羞耻台词呢,你要真情流露!”   “行,你出钱,你是老板,我真情流露!”老魏又问回那个问题,“这词儿有点长啊,估摸着我刚说完看剧本,人钟岳的车就只剩尾气了。”   年轻男声沉思:“你说的这个,确实是个问题……”   沈西辞礼貌地没有往花架后面望,笑着小声跟盛绍延说话:“那个群演老师说的挺对,这台词有点羞耻,还长,不知道这个陆导演会怎么改。”   见他双眼发亮,积极吃瓜,盛绍延往杯子里倒了水,放到沈西辞面前。   没过多久,陆导演的声音再次响起:“那这样,我们力求一个石破惊天,先声夺人。你冲到我面前,大喊,‘陆导,你这个负心汉!你不要我们的孩子了吗?’”   沈西辞刚准备喝水,一个手滑,差点就要赔老板杯子钱。   群演老师也惊了:“剧本怎么从职场跨到情感剧场了?再有,到底是你孩子还是我孩子?俩男人怎么有孩子?”   “好问题!你疑惑,旁边的吃瓜群众肯定也很疑惑!这一疑惑,路边飞过去的蚊子都会停下来把这段剧情看完!”   陆导演拍板,“现在不正流行这种狗血到顶的短剧吗?后面你临场发挥,只要能把钟岳留原地两分钟,让我有机会把剧本的大概内容讲给他听,一切就都妥了!工资绝对一分不少结给你!”   听到这里,沈西辞觉得这个陆导简直是个奇才,他要是在现场,他也会把这段剧情看完再去上班。这么想着,没忍住回头,想透过花架的空隙,看看这个陆导是谁。   上一世,他认识的姓陆的导演不多,但也有两位,不知道——   毛糙打结的络腮胡,用透明胶粘着的瘸腿大黑框眼镜,头发已经长到了快到肩膀的位置,可能主人嫌麻烦,自己拿剪刀随便剪了几下,成品惨不忍睹。   再加上皱巴巴洗烂了两个洞的格子衬衫,仿佛荒岛求生五个月才踏上陆地的野人。   野人陆导对上了他的视线,眼睛一亮,跟同桌的人说了两句,快步转过花架,站到沈西辞桌前,眼神热切道:“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你就是最符合剧本里那个角色的人!”   又转向旁边坐着的盛绍延,迅速打量一眼,搓了搓手:“没想到这里还有一位!我一看你,马上也知道了,你就是我剧本里另一个角色的完美人选!”   陆导心里像是有一千只野兔子在乱蹦,心想,今天选这地方吃饭真是选对了,不仅菜便宜,米饭免费,还撞上了这俩神仙!   这运气,他还找什么钟岳啊!   盛绍延等他说完,见沈西辞没有反感的意思,开口:“你好,陆导是吗?我是他的经纪人。”   这么好的外形条件,竟然是经纪人?但能逮着一个也赚翻了,陆导半点没有认错人的尴尬,热情道:“你好你好,那两位意下如何啊,我们坐下来谈谈?如果可以,今天把演员合同签了也行!”   盛绍延没接他的话:“你说我的艺人很符合你剧本里的一个角色,方便把剧本给我看看吗?”   陆导拉开椅子坐下,拿起点菜写菜名的笔:“要不,我现在写?” 第28章   恰好老板来上菜, 沈西辞客气开口:“陆导,要不吃完饭再写?”   陆既明心花怒放,还有这种好事?   怪不得跟那个叫老魏的群演在这店里坐下, 看完菜单之后, 他就没有任何点菜的欲望, 原来,他是预感到今天会偶遇两个神仙, 神仙还管饭!   陆既明立刻起身:“好好好, 我去跟我朋友说一声!”   绕过花架, 他拎起自己的帆布包,一脸诚恳:“老魏啊, 你看, 多不好意思的, 没想到遇到朋友了, 劳烦你今天跑这一趟, 只喝上了两口花茶,下次我一定请顿好的!”   把老魏送出院门,陆既明十分自来熟地坐到沈西辞他们那桌,快速扫过摆着的菜,咽了咽口水。   拿起筷子, 夹菜前,他十分谨慎地问:“这顿饭不是AA吧?”   沈西辞正在吃自己点的芒果冰沙,第一口被冻的一激灵,他摇头:“请你一起吃,不A。”   他看出来, 这位陆导非常拮据,帆布包磨破了洞, 格子衫也洗过不知道多少遍,自己动手剪头发可能是为了节约钱,找人谈事,找了县城里位置最偏的餐馆,蹭了老板的茶水,到谈完也没舍得点菜。   但这个人虽然头发乱衣服烂,但从头到脚,都把自己拾掇得很干净,连指甲都剪的齐整,一张娃娃脸,看不出具体多大年纪,大黑框眼镜后面,眼神清澈。   他好奇:“陆导,那个群演配合你演一场,你给开了多少工资啊?”   陆既明很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了,猛刨几口米饭,咽下去之后,比了三根手指。   沈西辞:“三百?”   陆既明:“三十,包来回公交车费!”   沈西辞轻轻抽了口凉气——真狠啊,坐你旁边那个姓盛的资本家跟你比起来,都称得上菩萨心肠。   陆既明逮着唯二的两个观众:“你们觉得我跟老魏商量的台词怎么样?前面那个拒了我剧本又来找我合作的戏,退婚流,渣男回头,求而不得。后面负心汉那一场,狗血,男男,生子,悬疑,发挥发挥,还能扩展出带球跑和渣男火葬场的元素。”   他有点忐忑,“你要是钟岳,你会不会停下来听听?”   要素实在充分,沈西辞诚恳回答:“只要不是导演在后面拿刀催我,我都会停下来把这个瓜吃完。”   陆既明赞叹:“兄弟,有眼光!”   沈西辞:“我看网上说钟岳这部戏拍完,马上又要进下一个剧组拍个一年半载,不一定有档期。”   陆既明毫不在意:“你觉得我是看上了钟岳什么?”   “他演技好影迷多?”   “不不不,我怎么可能那么深刻,我只是看上了他的钱。”   陆既明举着空碗让老板添饭,说的头头是道,“钟岳背后是京圈资本,那随便拎一个出来愿意投点,洒洒水,就什么都盘活了。他档期忙?没关系啊,我可以等,反正没钱也开不了工。”   沈西辞一听:“很有道理,剧组这种烧钱玩意儿,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花钱,没钱别说开工了,根本人都找不到一个。”   “对对对,”陆既明还没忘记拉沈西辞入伙的事,“等我跟钟岳谈好,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出演?你想演什么角色,我就给你量身定制什么角色,包你满意!”   沈西辞忍笑:“这确实比自己带编剧进组改剧本来得快,不过我要回去和我……经纪人商量一下。”   “好好好,随时找我!”陆既明又抱怨,“我欣赏万山导演的电影,但我真不喜欢他挑的这取景地,为了堵钟岳,我花光了928块钱的积蓄,还欠了花呗,才终于到了这儿。”   在此之前,盛绍延听着这个人自来熟地口若悬河,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直到这句,他才抬了眼。   这世界上,原来还有比当初身无分文的他更穷的人?   一顿饭吃完,沈西辞主动交换了联系方式,又让老板把店里的招牌菜都打包了一份,让陆既明带回去。   陆既明嘴上说“那怎么好意思,多破费啊,我吃这一顿能扛两天的饿了!”一边搓搓手,飞快地把打包的一沓餐盒提在了手里,跨出院门的背影都喜气洋洋。   院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见沈西辞嘴唇被冰沙冻得通红水润,盛绍延自然地伸手擦了擦他的嘴角,接到沈西辞的疑惑的眼神,他表情毫无破绽:“嘴角沾了果酱。”   沈西辞丝毫没有怀疑,摸摸自己的嘴唇:“还有吗?”   “没有了。”   “好,谢谢阿绍!这个冰沙你要不要尝一尝?除了太冰,可以说完美。”沈西辞极力安利,拿干净的勺子舀了一勺递过去。   他原本只是想把勺子递给盛绍延,让盛绍延自己吃。没想到,盛绍延不嫌麻烦地倾过身,凑近之后,张嘴把那勺沙冰吃了。   就好像,他在喂他一样。   “确实很好吃,”盛绍延不着痕迹地换了个话题,“你觉得那个导演不错?”   “陆导吗?”沈西辞想着多半是自己的动作让盛绍延误会了,他换回自己的勺子,“虽然不知道陆导剧本故事到底写得好不好,导戏水平怎么样,但他很厉害。只有不到一千块钱,敢从宁城千里迢迢到绥县,就为了能见钟岳一面,摸清钟岳的行程后,没有莽撞地冲上去,而是找了群演,编了台词,竭尽全力给自己创造机会,我很敬佩这样的人。”   沈西辞见过太多在娱乐圈里打拼的人,每个人都揣着出人头地的梦想,万分之一甚至十万分之一的人成功了,光鲜亮丽,剩下的人,都是“失意”和“失败者”这类词下的注脚,仿佛这些人不曾努力过一样。   上一世,他虽然也来这家餐馆吃过几次饭,但他扮演的卧底阿峥戏份没有哑巴少年这么多,同样的时间点,他已经杀青,离开绥县回了宁城,没有遇见这个姓陆的导演,自然也无从得知,陆导演有没有成功把剧本的故事讲给钟岳听。   知道不现实,沈西辞还是道:“希望他能成功争取到这个机会吧。”   盛绍延更加冷漠和不近人情:“如果我是钟岳的经纪人,我不会让这个人的剧本占用钟岳一分钟的时间。”   沈西辞用上他的临时人设,打趣:“你不是我的经纪人吗,那我和他聊这么多闲话,你怎么没有阻止?”   “你不一样。”灿烂的阳光下,盛绍延语气依然平淡,“你喜欢,做什么都可以。”   第二天到剧组,沈西辞特意问蓝小山,钟岳从剧组宾馆出来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发生什么事。   蓝小山正准备说:“有有有!”   沈西辞刚想着陆导演是不是成功了,就听蓝小山道:“钟老师今天出门的时候上错车了,埋头进了温老师车里,吓得温老师紧急辟谣,说自己不喜欢年纪大的,直接冲了两条热搜上去!”   沈西辞追问:“还有别的吗?有人来找钟岳老师吗?或者有没有跟平时不一样的?”   “每天都有粉丝来找,”蓝小山冥思苦想,“不一样的,哦是有一个,我当时坐车上了,看见有个粉丝好像是想把自己做的一本书还是什么东西,递给钟老师,保镖拦他,看起来是动了手,把人推倒了,那个粉丝一瘸一拐的,不知道伤了没有,也是倒霉。”   下午五点过,摩托车停在了县医院急诊科。   盛绍延去停车,沈西辞自己去了一楼的急诊室,靠窗的病床上,跟沈西辞预想的愁云惨淡完全不一样,陆既明正翘着二郎腿,跟隔壁床的大爷闲聊。   “大爷,您孙女我是不会见的,我现在真没办法结婚,著名导演,著名导演您懂吗?要是我结婚的事情爆出去了,一大群记者呼啦啦蜂拥而至,围追堵截,那压力,普通人能承受得住?我还是不耽误您孙女了,她值得更好的人!”   沈西辞走过去:“陆导。”   陆既明一开始还以为是幻听了,直到老大爷激动地指着他身后问:“你不能娶就算了,这个靓仔呢?”   “靓仔?”回头看见戴着黑色口罩的沈西辞,陆既明吓了一跳,扶扶自己的瘸腿眼镜,连忙跟老大爷摆手,“不行不行,他更不行,著名演员!演员哪儿能这么早结婚,事业为重!”   “唰”一声拉上床边蓝色的帘子,把空间隔绝开,陆既明不敢信:“我以为你只是问问,你还真来了?”   沈西辞在床边的椅子坐下:“大爷在给你介绍女朋友?”   陆既明乐了,小声解释:“我脚踝脱臼了,医生给我‘咵’一下掰回去,痛得我大声嚎。一到这儿,大爷就来跟我套近乎,说我嚎起来一层楼都听见了,嗓门大,中气足,身体好,靠得住,就想招我当孙女婿!”   他“啧”了一声:“蓝颜祸水啊,都戴口罩了,你一站这儿,老大爷就立刻弃我不顾。这个看脸的世界,肤浅啊,怎么就没人看看我内在的才华?”   脸上的笑容维持不下去了,陆既明坐在病床中间,低着头,过长的头发挡住了表情,他手指伸进床单破的洞里转了转:“也怪我,拎不清,奢望钟岳能给我两分钟时间,我想什么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他,天鹅,我,癞蛤蟆。”   说完,他自己先笑起来。   沈西辞没有安慰什么,把在阿婆那里买的水果从塑料袋里拿出来,一一摆到柜子上:“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买了点。”   “来就行了,还买什么水果。”陆既明眼疾手快地挑了最大的橘子,两下剥开塞进嘴里,满足地快哭了,“我都快三个月没吃上水果了,原来橘子是这味儿!兄弟,我就喜欢你这种随便买点的行事作风!”   沈西辞又给他挑了一个大的递过去:“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先回宁城打打工,总要把房租赚上,然后抽空去宁城戏剧学院蹲一蹲,说不定真能让我给蹲上两个未来新星,不仅演技能打,片酬还只要两万块,税前!”陆既明眼里半点没有阴霾,神气道,“说不定这剧组班子就让我给拉起来了呢?”   临走,秉持着沈西辞来都来了,不能空手回去的原则,陆既明从自己磨破了的帆布包里抽出厚厚一本剧本:“你经纪人一看就不好对付,两万的片酬,我敢跟他报价,他就敢用眼神杀死我。”   他摸摸剧本的封面,因为回礼太薄,难得有点不好意思,“我自己写的,你别嫌弃,拿回去当睡前小说催催眠,或者垫桌脚、盖泡面,都行,多功能!”   沈西辞没有拒绝他的好意,拿着装订细致,纸张也很不错的剧本出了急诊病房,又拐去收费处,把陆既明的医药费交了。   在外面吃过饭,又骑着摩托车去街上转了几圈兜风,回家冲完澡,沈西辞看了看剧组发的通告单,开始研究明天要拍的内容。   盛绍延也洗了澡,头发吹得半干,坐在卧室的床上,继续翻着租房软件看宁城的房子。选择类型从以前的两个卧室,变成了一个大主卧带衣帽间,最好可以布置出两个书房,沈西辞看剧本时需要全神贯注,书房能分开更好。   琢磨完明天的戏,夜已经深了,沈西辞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一回头,就看见了坐在床上的盛绍延。   对襟的薄款睡衣,款式再普通不过,但扣子有两三颗没系上,敞开的领口让盛绍延脖颈线条更加清晰,人也更加锐利,还能隐约看见胸膛上明显的肌肉线条,那层阴影像用铅笔在画纸上仔细描绘出来的。   再配上透着斯拉夫特质的混血长相,以及微屈的长腿,沈西辞都不由地怔了两秒。   怎么说呢,有点像自然界中毫不遮掩自己外貌攻击性和诱惑力的雄性,过于英俊扎眼了。   再一看,他的床上多了一套枕头和薄被,或者说,早上盛绍延起床后,就没有收走。   沈西辞正组织措辞,床上的人先开了口:“睡觉了?”   “嗯,是要睡了。”沈西辞迟疑,“阿绍,你今晚还想睡床吗?”   见盛绍延一双冷淡迫人的眼睛看过来,没有否定,沈西辞想到对方不喜欢跟人睡一张床的毛病,起身去拿自己的枕头:“那我去沙发睡吧。”   还没碰到枕头,手腕就被抓住了。   “一个人睡太冷了,陪我?”   见沈西辞没答话,盛绍延回忆了一阵,尝试般,握着沈西辞手腕的手,带着几分生疏地小幅度晃了晃。 第29章   躺到床上, 沈西辞都还有点恍惚发懵。   盛绍延刚刚是在……撒娇?   他应该没理解错吧?   可把这两个字和盛绍延联系起来,让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剧本看晕了,出现了离谱的幻觉。   裹着被子侧过身, 沈西辞充满研判地望着盛绍延, 难道崭新崭新的脑子, 会促使人突发奇想,做出点不太一样的事情?   卧室的灯已经关了, 只有阅读灯还亮着, 盛绍延依然是靠着床头半躺的姿势, 他垂下视线,看清了沈西辞眼里的疑惑。   虽然他做事, 都会先推测失忆前的自己的做法和态度, 再稍作改变。但因为对以前的自己具体是怎么和沈西辞相处的, 实在没有印象, 所以他也不确定自己做的事会不会跟以前反差太大。   有意无意地打断沈西辞的思路, 盛绍延问:“回宁城后,你想住什么样的房子?”   “房租不能太贵了。”沈西辞很有穷鬼的觉悟,这是最首要的一条,但想到上一世,他血缘上的父亲许原晋开着车, 直接就堵在了他出租屋的楼下,忍不住既要又要,“安保也要好。如果安保很好,我也能接受房租稍微贵一点点。”   安保方面和盛绍延自己想法一样,他接着问:“房型呢?”   沈西辞脸贴着枕头, 虽然不知道盛绍延怎么突然问这个,但他还是配合地认真想了想, 自己回宁城后要租个什么样的房子:“面积不用太大,装修新一点,不要太老旧,家具也不要很多,最好是一间卧室还带一个书房。”   在卧室看剧本,有时候很难抵住床的诱惑,两个区域还是分开比较好,效率更高。   一间卧室。   盛绍延注意到这个词。   显然,沈西辞确实也想跟他睡一张床。   盛绍延把手机放到床边的柜子上,目光落下,见旁边的人被子裹得很严实,只露出了一个脑袋,莫名觉得这样的沈西辞很可爱,手伸过去,盛绍延宽大干燥的手掌摸了摸沈西辞的头发:“嗯,知道了,明天要早起,快睡吧。”   阅读灯昏暗的光随即熄灭。   忽然遭遇了一次摸头杀,沈西辞在黑暗里瞪大眼睛,不由在心里怀疑,昨天去山里的时候,盛绍延确实没磕到头吧,对吧?   怎么奇奇怪怪的?   凌晨四点,沈西辞打着哈欠把昨天买的长面包夹鸡肉黄瓜番茄、紫苏叶糕和果酱吐司都摆到桌上,又冲了两杯滴漏咖啡提神醒脑。   今天又是拍日出的戏,沈西辞想着他自己搭剧组的车去片场就行,盛绍延可以在家多睡会儿,没想到盛绍延坚持跟他一起去,他的提议只好作罢。   洗澡的水声停了,没多久,卫生间的门从里面打开,沈西辞觉还没完全醒,想着一会儿往脸上浇点冷水不知道有没有用。   等跨进卫生间,余光里忽然晃过什么,沈西辞下意识地聚焦视线——嗯?   瞌睡一下就醒了。   盛绍延黑色衬衣配黑色长裤,但,衬衣一颗扣子都没系上,就这么随随便便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毫无遮挡作用。   腹肌线条隐没在长裤边缘,目光上移,胸肌半藏在黑色的衬衣下,随着盛绍延擦头发时抬起手臂的动作,胸口处的一点颜色时隐时现。   卫生间明亮的光线下,荷尔蒙的浓度和美感的视觉冲击比昨晚强了十倍不止。   擦到半干的头发散在眉骨上方,令盛绍延显出几分散漫不羁,他看着沈西辞,几秒,声线略扬:“站那里干什么?出门要迟了。”   沈西辞看了眼,又看了眼,心想,且欣赏且珍惜,以后可都看不到了。   而且,跟以前在学校上专业课面对的塑胶假人比起来,沈西辞大胆假设,要是他记肌肉位置和名称时,面对的是穿成这样的盛绍延,他不知道会有多开朗!   知识点会记不住吗?怎么可能!   洗脸刷牙结束,沈西辞照例检查口腔内壁和舌头牙龈的状况,发现可能是昨晚不小心咬到了,内壁上有个红肿的破口,有点变成溃疡的趋势。   走到客厅,见盛绍延正在看他随手放在桌上的血常规结果,沈西辞指了指:“我昨天不是去急诊看陆导演吗,顺便就去查了个血常规。”   “你自己打印的检查结果?”   “嗯,拿结果不是要隔一会儿吗,怕你等太久。公众号上能查到之后,我就打印了一份。”沈西辞又解释了一句,“我有把这些检查结果存档的习惯。”   盛绍延没有发表什么评价或者意见,只是猜测,这种程度的生病焦虑,会不会和小时候中耳炎治疗不及时,导致一发烧,右耳听力就会下降这件事有关系?因为担心自己生病,所以每个星期都去检查,一出现发烧,就会很紧张。   见站对面的人没有追问,沈西辞心里松了松,一错眼,就看见饮水机旁边,盛绍延无比自然地端起他的水杯,喝了起来。   那是他的水杯!   两个人的水杯都是沈西辞在卖灯泡那个小超市里,花二十五块钱买的同款,没别的款式能选,但他特意买的不同的颜色,一个白色一个很浅的灰色,可再浅,它也是灰色的啊!   沈西辞欲言又止,纠结到盛绍延把一杯水都喝完了,还是没有提醒说杯子拿错了。   起太早,没看清也是有可能的,他倒是不介意,但盛绍延有点洁癖,要是他说出来了,反而让人膈应。   下次记得,一定把杯子分开放远一点!   依然是那辆破破烂烂要散架的摩托车,依然是那条曲曲折折的山路,跟第一次去片场时相比,盛绍延的车技比沈西辞娴熟多了,五点刚过就冲到了片场。   山林里,大灯高高吊起,趋光的飞虫围了一大片,让人本能地起鸡皮疙瘩。远处传来烧焦了的气味,盛绍延警觉地停下,把沈西辞拉到自己身后:“有什么燃起来了。”   沈西辞从他身后探出脑袋,指了个方向:“那边,火肯定已经灭了,温老师他们通宵拍的这场夜戏里,美术组搭出来的那个村子被烧了。听说这边市里支持文化产业宣传,专门派了消防队过来守着,扛着水枪站边上,防止出现山火。”   今天要拍的是电影里哑巴少年的最后一段剧情,老季特意来给他做妆造,半耷着眼,很是怨念。   “上辈子坏事做尽,这辈子进剧组打工,昨天晚上,不,是不是该说前天晚上了?我二十八个小时没合眼了,这回,万导是盯着我的命来的吧?”   沈西辞进组才一个月,但老季他们是实打实地累了几个月了,越到后面越是筋疲力尽,眼袋都往下掉了两厘米。   沈西辞安慰他:“快了快了,等剧组杀青,就能歇一歇了。”   老季胡子拉渣,拍拍他的肩膀,寄予厚望:“好好拍,争取一条两条就过,等你这里收了工,大家都能早点回去睡觉!”   在温雅歌饰演的杜虞被老村长抓了之后,追缉组的人终于确定,老村长,甚至整个村子的村民,实际上都是犯罪组织的帮凶。   整个村子,都靠着给进山翻越国境线的犯罪组织成员带路、帮忙转移人质来拿钱,如果有追缉组之类的人前来追查,他们就会帮忙打掩护,实在掩不过去,则会以向导的身份,将人带进山林里处理掉。   这么些年,这几乎成了村子最大的经济来源。   用尽各种办法,追缉组的人趁夜成功营救出杜虞,一把火烧了这个掩藏着不知道多少罪恶的村子,跑了出来。   年轻警官小林手臂和大腿上都是伤,血已经渗出了绷带,他不安地往周围张望:“老大,这林子太密了,没人领路,只凭我们,不说找不找得到犯罪组织藏人质的地方,就是走出去,都很难吧?”   几个人都见识过这种深山老林的莫测,组长张巡开口稳定军心:“原地休整,等天亮了再行动。我们能进来,就肯定能出去。”   小林响亮地应了声“是!”准备找找哪里适合扎营,这时,一声清脆的叶笛声骤起,混在山风中,轻灵如林间鸟鸣。   但追缉组所有人都迅速掏出了枪,指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天色亮了几分,小林惊了一声——在他前面几步远的地方,竟然是悬崖!   赶紧往后退了好几步,小林握着枪的手不是那么坚定,小声道:“那个哑巴少年,好像是故意提醒我们的,而且杜虞姐不是说,老村长让他放箭,他也没放吗……”   “别忘了,他也是那个村子的人。”   小林默默闭了嘴。   越来越亮,将天幕的深蓝稀释,再混入火焰的色彩,站在粗树枝上的哑巴少年白色的土布衣袍垂下树枝,在风里飘飘荡荡,一如初遇时的模样。   似乎是确定他们没有危险后,哑巴少年没再管他们,衔着那片翠色的树叶,继续在树干上刻着什么。这时他们才发现,哑巴少年手里握着一把巴掌大的小匕首。   没有人知道他刻的是什么图案,只能看见他神情专注,认真到近乎虔诚。   没过多久,他停了下来,将小匕首挂回腰间,就着唇间衔着的那片树叶,吹起了山间的小调。   小林压低声音:“这首小调我听过!就村子里,哄孩子睡觉唱的,那时你们不也都听见了吗?那个词儿好像是——”   一旁的杜虞接话:“月儿弯弯挂树梢,叶上露水摇晃晃,星儿闪,虫儿叫,小溪哗啦鱼儿跳,娘的宝宝最乖巧。风儿起,云儿飘,小鸟喳喳飞回巢,娘的宝宝要睡觉。”   “对对对,就是这首,”小林奇怪,“他吹这首曲子干什么?天都亮了,这儿又没孩子需要哄睡觉。”   “但他有妈妈,在他小时候,他妈妈可能唱过很多次这首小调哄他睡觉。”杜虞想起哑巴少年家院子里那些干枯了的野花,用干树枝在泥地上画的母亲的肖像,还有缺笔少划的那句“我在等,我很想她们。”   她有了某种不太好的猜测。   曲子的尾音被晨风吹散,哑巴少年在古树的粗树枝上站直,朝阳在他身后泄露出一缕阳光,他朝他们比划手语——“谢谢你们。”   这个手语是路上杜虞教他的。   他又认真比划道——“我要去找我的妈妈和妹妹了。”   目光温软带笑。   古树后就是悬崖,杜虞倏然间意识到什么,往前跑了几步,提高声音,朝着站在树上的哑巴少年大声喊道:“不要!”   “停,”万导盯着监视器,揉了揉自己干涩发红的眼角,“可以了,就到这里吧,收工!”   片场安静几秒,骤然响起一阵欢呼,但熬夜太耗人,欢呼声也显得稀稀拉拉。   下班的速度是最迅猛的,等沈西辞卸完妆换回自己的衣服,片场已经找不到几个人影了。   摘下耳坠放好,沈西辞坐在化妆间的椅子上,不知道怎么就出了神。   直到他听见盛绍延在叫他。   “心情不好?你从拍完到现在,都没笑过。”   “是吗?”沈西辞无意识地摸了摸手腕上戴着的晶石手链。   沉默了一会儿,视线落在空气中的某一点,沈西辞挺直的背往前佝了佝,嗓音有点低落和茫然,“哑巴少年一直都在等她们回来,等了很久,我给她们一人做了一个花环,还没来得及给她们,可她们死了,我甚至不知道她们死在哪一天,是晴朗还是下雨,冷不冷,痛不痛……”   有人托起他的下巴,指腹擦过他脸上湿漉漉的眼泪,他才发现自己哭了。   可眼泪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根本不属于他,即使抬起头,仰起脸,依然源源不断地从眼尾溢出来,流进耳边发间,怎么也擦不完。   沈西辞徒劳地解释:“我不想哭的……”   鼻音极重。   “我知道,”盛绍延嗓音像提琴,低而温柔,“哭也没关系,我挡着,不会有别的人看见。”   是他没有见过的沈西辞。   眸子像淋过雨一样干净漂亮,眼尾洇红湿润,连鼻尖也是红红的。   脆弱又可怜。   像碎开的琉璃盏。   此刻,他的想法远不如嗓音那么温柔,心底某种并不算善良的情绪被激发、引动。   让他忍不住在把沈西辞抱进怀里时,嘴唇不经意般擦过那片润湿,仔细尝了尝他眼泪的滋味。   甚至像渴了一般,还想再多尝一点。 第30章   盛绍延尝到了。   他终于毫无克制, 顺从自己的心意和欲望,吻上了沈西辞的眼睛。   湿淋淋的眼泪被他尽数掠去,咸味在舌尖弥漫开, 他恶劣又放肆地想, 希望沈西辞哭得更厉害。   嘴唇往下, 磨蹭着脸颊吻到嘴唇,他最开始只想贴着唇轻吻, 但嘴唇的触感太过柔软了, 只要他含着他的嘴唇, 沈西辞就像喘不上气一般,隐忍的呼吸声令他不自主地加重了力道。   他衔着对方的唇, 用力含咬, 沈西辞在哭, 睫毛像被春雨沾湿了的蝴蝶翅膀, 不止鼻尖、眼尾, 因为是跪在床上跟他接吻,连膝盖也红了。   即使这样,沈西辞依然抬起手臂,环住了他的脖颈,喘息着叫“阿绍……”   一声尖锐的鸣笛从窗外传进来, 盛绍延倏地睁开眼,湿热的气息和眼泪都像镜花水月,立刻变成涟漪散开了。   安静的卧室里,窗帘拉起,依然挡不住下午刺眼的阳光, 缝隙间有光照进来,在墙面投下摇晃的亮斑。   他躺在床上, 离他不远的位置,沈西辞呼吸声平稳,睡得很沉。   没有转头去看,盛绍延抬起手臂,挡在眼睛上,等着情绪平息。   他竟然做了……这样的梦。   喉口干燥,舌尖仿佛还残留着眼泪的咸味。   这时,躺在旁边的沈西辞翻了身,薄被“窸窣”的声音被放大,再放大。   盛绍延侧过头,目光落在了沈西辞的嘴唇上,良久,他什么都没有做,起身离开了卧室。   这一刻,连他自己也无法确定,一旦放任,到什么地步他才会停。   从片场回来,一觉睡到了日落西山,沈西辞有种不知道今夕是何夕的错乱感,打开手机,首页给他推送了关注人的视频更新,一看,又是东遇?   沈西辞觉得很神奇,虽然剧组宣传每天都在往外发各种拍摄花絮和幕后故事,除了钟岳和温雅歌的以外,数他的花絮最多,但就算数量上排到了第三,实际加起来也没多少。   就这么点素材,这个叫“东遇”的大佬,是怎么做到高产,还能每个视频都剪出花来的?   点开链接,几分钟把视频看完,沈西辞心里感叹,竟然真的又剪出花了!   弹幕和评论也炸了。   “——发出尖锐爆鸣!竟然剪出了男朋友视角!我不管,叶子是吹给我听的,笑是对着我笑的!”   “——男朋友是一个长在山野的少数民族美少年,因为在部落的祭祀大典上吹曲子被发掘,进入娱乐圈拍戏,最后成了大明星!这剧情太上头了吧!”   “——沈西辞穿私服太好看了吧!大佬摩多摩多,多多产粮,我已经看不进别的混剪了,吃了顿好的,再去吃别的就索然无味了!”   趿着拖鞋走出卧室,见阳台外面铺着一片落日的金红,沈西辞问:“阿绍,你什么时候起的,怎么不多睡会儿?”   说着,不经意间,余光瞥见电脑屏幕,嗯?一闪而过的画面,怎么和他刚在看的东遇做的混剪视频很像?   想到就直接问了:“你也在看那个混剪视频?”   睡着的沈西辞不敢多看,干脆来剪视频的盛绍延面不改色,镇定地关掉视频剪辑软件:“嗯,你觉得怎么样?”   沈西辞在他旁边坐下:“大佬最厉害的地方在于,不仅是大佬,还是一个成长型大佬!还没多久吧,剪辑技术就比之前更厉害了,处理细节和转场越来越丝滑,卡点舒爽度极高。”   盛绍延懒散靠着沙发,假装心不在焉地听着这段夸奖,唇边无意识地露出了一点笑意,但一想到在沈西辞的想法里,说的这么多个字,都是在夸别人,那股愉悦又大打折扣。   第二天又是拍日出的戏,凌晨四点起床,沈西辞以前早睡早起的健康作息直接被干得稀碎。   因为前一天睡到了傍晚,导致晚上根本睡不着,凌晨四点又起不来,站在夜风里打哈欠,沈西辞眼泪跟着就冒了出来。   盛绍延长腿跨上车,握着车把偏头看他:“靠我背上睡会儿觉。”   沈西辞觉得不太好,想在行驶的摩托车上,靠着人睡觉还不被甩下去,他需要跟树袋熊一样抱着盛绍延才行吧?但一想到能补觉,又很心动:“可以吗?”   只是这种程度,沈西辞都踌躇不敢,怕他不高兴。   他失忆前对沈西辞到底是有多差?   腿支在地上,盛绍延手臂一伸,把沈西辞拽过来:“上车,想怎么靠怎么靠。”   不得不说,盛绍延肩宽背直,看起来很好看,靠起来也是真的很好靠,沈西辞一路上睡得迷迷瞪瞪,魂都飘然了。到了片场停车的位置,他揉揉眼睛,还有点回不过神。   “要不要抱你下来?”   抱什么?抱下来?   他是二十一岁,又不是一岁,沈西辞连忙下车,搓了搓自己的脸,试图把困意搓散:“不用这么麻烦,我已经醒了!”   盛绍延抓着他手腕把他手拉开:“不疼?脸都搓红了。”   又顺势握着沈西辞的手腕,牵着人往前走了几步,盛绍延才自然地松开手,插回自己的衣兜里。   温雅歌刚下车,就看见两个人牵了手又悄悄松开的小动作,心想,还真是年轻小情侣的把戏,她打趣:“我是不是应该在车上多坐一会儿再下来?没打扰到你们吧?”   沈西辞转过头,有点惊讶:“温老师?你怎么也来了?”他又马上想到,“是不是有镜头要补拍?”   “猜得没错,万导有几个镜头不满意,让来补上,不过都是动作戏,我去B组跟着副导拍,这样我们两个都能早点下班回去补觉。”温雅歌捏了捏自己的胳膊,“拍了一晚上打戏,在地上摔来滚去,腰酸腿痛的。还是你的角色好,只需要站树上。”   沈西辞玩笑道:“温老师,站树上这个形容,真的很像吗喽。”   温雅歌在绥县住了一个多月,简单的方言听得懂几句,也笑:“那要进化得多成功,才能进化出像你这么好看的猴子?”   见沈西辞心情不错,她正经了一点,问,“昨天拍完那一场,你表情很不对劲,是出不了戏?”   沈西辞“嗯”了一声:“是有点,陷进了不属于我的情绪和记忆里,心里很难受,特别是想到一心等着家人回来,但妈妈和妹妹永远也回不来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沉重,“不过后来好多了,哭了一场,像是把属于哑巴少年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温雅歌表情却严肃起来,提点道:“你不是影视学院的学生,也没有上过专业课,能够演到这个程度,天赋和勤奋缺一不可。但同样的,沈西辞,入戏是很危险的一件事,特别是没有经过专业培训的演员,很可能进了一个角色,就走出不来了,我见过抑郁的,甚至精神分裂的,这样的同行不在少数。”   “谢谢温老师。”沈西辞告诉她,“导演喊‘停’的时候,我都会尽最大的努力,去和哑巴少年做一个分割,从他的影子里出来。”   但入戏容易出戏难,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哪种程度。   上一世,沈西辞在拍完卧底阿峥这个角色后,近两个月的时间里,他身上都还残留着卧底阿峥的习惯和走路姿势,真的就像一个卧底一样,常常半夜被门外的一点微小动静惊醒,脑子里警惕的弦一直紧紧绷着。   后来,他和温雅歌一起拍《偷天》,他饰演男二于檐,杀青之后,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一直都在断断续续地发低烧,失眠,去医院做了不知道多少检查,都找不到原因。   直到几个月后,一次,他和温雅歌一起吃饭,温雅歌忽然开口说,沈西辞,你有没有发现,你说话的语气,不是你自己的,而是于檐的,于檐习惯用左手端水杯,你端了五次水杯,一次都没用右手,可你根本就不是左撇子。   直到那一刻,他才恍然惊觉,他仍陷在角色的影子里,一直没有走出来。   没有人教他应该怎么办,他只能不断地一次次尝试和摸索。   温雅歌缓下表情:“你心里有数就好。这种事情,只要是入了戏的演员,都会经历,每个人方法不同,像我,为着这个原因,一拍戏烟瘾就很重。”   沈西辞点到即止地劝了劝:“我教科书上的图片告诉我一个道理,烟少抽一点比较健康。”   “知道了,年纪不大就开始念叨人了?等拍完,我就想不起来要找烟了。”温雅歌问他,“你呢,拍完戏,拿了片酬,你什么安排?”   走在旁边的盛绍延也看了过来。   沈西辞:“还没有太具体的想法,会先找个落脚的地方。”   温雅歌挑眉:“打算买房吗?”   沈西辞笑道:“是有这个打算,但也要买得起才行,宁城房价太贵了,不过我一直在努力存。”   温雅歌在娱乐圈里,见多了拍戏拍了两三年,真遇到事,却一点钱都拿不出来的人,对沈西辞的做法很欣赏:“挺好的,你年纪小,片酬拿到手里别乱花,存钱买房是个不错的想法。”   两个人去的不是同一个地方,没聊多久,温雅歌就走了。   一直没说话的盛绍延开口:“你想买房?”   “嗯,买了房,也算有个地方是家了。”沈西辞马上又轻松道,“宁城的房价太贵了,我只是想想而已,想一想不用花钱。”   很有穷鬼的自知之明。   一到取景的古树下面,沈西辞就被万山导演叫到了山崖边:“组里的人在山里跑了不少时间,才找到的这里,最安全,最合适,也最不容易穿帮。”   借着高高架起的灯光,能看见古树旁边的“悬崖”并不险峻,差不多十米高,崖底的灌木和碎石被清理了很多,铺上了很大一块救生气垫,还有工作人员在旁边守着。   “恐高吗?”   沈西辞摇头:“不恐高。”他笑道,“导演你别担心,我早就在做心理准备了。”   熬夜改剧本那次,哑巴少年最后的结局被万导改成了跳崖,加上万导不喜欢绿幕,觉得现在的特效达不到他的要求,宁可辛辛苦苦带着一大班人马,跑到深山老林里拍实景,不用猜都知道,跳崖自然也是要拍实景的。   “有心理准备就好,到时候,你从站的那根粗树枝上,直接往山崖下跳,下面的气垫会接住你,旁边也有人接应,不要害怕。”   万山导演捏了一大叠分镜图纸,接着给沈西辞说戏。   “哑巴少年短短一生的情绪,都要在这个镜头里展现出来,你觉得情绪有哪些?”   “我的理解里,他和母亲还有妹妹生活在山野里,虽然很穷,但采一把野花钓一条鱼,都是快乐的。他期待着自己长成可以依靠的大人,给妈妈和妹妹更好的生活。他们一家人是这个村庄的外来者,老村长和犯罪组织的人担心他会背叛,抓走了妈妈和妹妹,他痛恨,自责,但无力,他一直思念着家人。他给追缉组的人带路,对杜虞下不了杀手,是善良和不忍。他对追缉组的人又有所期待,希望他们能成功,这样,他的家人就能回来了。”   万山认真问他:“他怕死吗?”   摇摇头,沈西辞回答:“不怕,他已经没有家,没有亲人了,所以他眼里会有泪,但他不会哭,反而会笑,因为他马上就要去找他妈妈和妹妹了,他马上就要有家了。”   沈西辞站到了粗树枝上,从高处往山崖下跳,但不是拍摄角度不对,就是光线拍出来不够好看,要不就是镜头下,沈西辞的表情不够神性,或者跳下去的姿势不够有美感。   跳到后面,沈西辞都跳出惯性了,一站到树上,条件反射地就想往下跳。   日出结束,万山把沈西辞赶回去休息,自己把各个组长叫过来开会,调整明天早晨的拍摄方案。   回到家,沈西辞直接栽倒在床上,生无可恋地问:“阿绍,我这一早上,跳了多少次崖?”   “八次。”   “……”沈西辞切身体会到,原来跳崖这么费体力,忍不住小声嘀咕,“放武侠小说里,跳八次崖,就算只有百分之五十的爆率,也能拿到四本绝世武功秘籍了。”   然而现实是,跳了一早上,一个能用的镜头都没有。   明天早上还要继续跳。   没说几句,沈西辞就睡着了,轻轻关上卧室的门,盛绍延下楼,准备去买点水果,再把午饭打包回来。   楼道里,住在楼下的房东阿姨正好上楼,拎着买回来的菜,语气熟稔地跟他打招呼:“靓仔,下楼啊,今天阿婆那里的水果好新鲜,你们可以买回来尝尝看!”   盛绍延戴着黑色口罩,礼貌道了谢,正准备走,又听房东问:“你们交的房租马上就要到期了,还续吗?”   “不续了。”   房东好奇心都写在了脸上:“后面还租房子吗?去哪里租啊?”   盛绍延简单回答:“可能租房,也可能会买一套。”   房东眼神一亮,笑眯眯地开口:“哎呀,准备买房了,你们是打算结婚了吗?那提前恭喜恭喜,跟阿婆说的一样,你们契兄弟感情确实很好哦!”   楼道的白炽灯随着脚步声亮起,从黑色胶皮电线上缠绕的蜘蛛网下经过,盛绍延推开楼下的不锈钢防盗门。   春日的阳光刺眼,盛绍延走在建筑物的阴影下。   说一直在存钱,想有个家,但他问起来时,又马上改口说只是想一想。   是怕他会拒绝,或者反感不高兴吗?   失忆前的他对沈西辞并不够好。   他也没想到。   原来,沈西辞心里,想和他结婚,想有个家。 第31章   盛绍延先去带院子那家餐馆里, 把沈西辞喜欢的菜都点了一份,让老板打包,又要了大杯的芒果冰沙。   老板从柜台后面探出头, 对他和沈西辞印象很深刻:“你们是两个人, 拿两个勺子?”   盛绍延原本想说好, 话到嘴边又变成:“一个就行。”   两个人也可以用一个勺子。   上午十点过,这座毗邻国境线的小城很安静, 屋顶的红瓦与墙壁的米色瓷砖都映上了一层明亮的光, 几层高的小楼遮挡住了太阳, 落下大块的阴影,偶尔有建筑物漏出空隙, 太阳便能彰显存在。   盛绍延穿一件黑色衬衣, 拎着装了几个打包盒的塑料袋, 在这些光影里慢慢地穿行而过, 身上有种与衰败破落的县城毫不搭调的疏离感。   他走得不快, 就像大多数无所事事的人,没有什么要急着去做。   斜长的影子随着他的脚步移动。   盛绍延意识到,他需要一点时间去思考,关于结婚这件事。   失忆前的他,定然是没有这个心思的, 有一点喜欢,但不多,只想吃软饭,花沈西辞的钱,并没有负责的想法。   沈西辞对失忆前的他确实非常了解, 不能越过那条线,不能显露出半点想一直在一起, 想结婚的痕迹。   那现在呢,他有想为这段感情负责的意愿吗?   想和沈西辞,结婚,从今往后日日夜夜都在一起吗?   “靓仔一个人啊,今天想吃点什么水果?”   盛绍延转过头,水果摊的阿婆穿一件靛蓝染的布衣,头发盘成发髻,用花油抹了鬓边,一丝不乱,正坐在竹编的椅子上朝着他笑。   沈西辞吹树叶是这个阿婆一点一点教的,盛绍延停下来礼貌颔首:“阿婆早。”   阿婆脸上笑意更深了,又嗔怪道:“那么大的事,怎么没听你跟阿婆说哦?契兄弟想结婚,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盛绍延想,他确实低估了房东阿姨和楼下阿婆之间情报交换的速度。   他找了个借口:“因为还在想,所以没告诉您。”   阿婆一脸欣慰:“挺好挺好,你比阿弟大几岁,当契兄的呢,有担当是好事情!这么大的事儿,确实要好好想想清楚,但也别想太久了。”   盛绍延应下:“好。”   阿婆又关切地问:“他家里长辈什么态度?”   盛绍延想到沈西辞的右耳,和以平淡的语气提起的那些从前的事:“他家里对他很不好。”   “唉,阿弟那么好个孩子,他爹妈肯定不是什么好人物。”阿婆心疼了一番,又叹道,“还好,你一看就是一个当家做主,能拿主意的,阿弟跟你一起,必然不会受委屈。”   盛绍延低头捡了几个水果放进塑料袋里,没有说话。   “听租你们房子的阿妹说,你们不续租了,要买新房。”   盛绍延正想说还没买,就听阿婆夸奖道,“你看,我就说你是个靠得住的吧!我们寨子里成家,要去山里砍树锯木头,搭座房子出来。结婚,还是要有房子住才行,不然人家凭什么跟你?”   即将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盛绍延点头:“是这样的。”   “阿弟长相性格都出挑,人又年轻,一家好女百家求,换成阿弟也是一样的道理。”阿婆指指盛绍延的掌心,又笑容满面地夸道,“还是你厉害,先下了手。宝贝珠子,就要握手里才稳当妥帖!”   想到做的混剪视频收到的那些评论,以及沈西辞站在镜头下时,周围工作人员的惊呼和赞叹。   盛绍延深以为然。   回了家,把冰沙放进冰箱里保存,又把打包回来的午饭和水果归置好,盛绍延拿起手机,打开之前看房的软件,将页面切换到了买房。   半个多小时后,盛绍延才翻到一套勉强能入眼的房子,一百六十平的平层,户型设计有欠缺,地段稍差,但主卧很大,特别是套间内的浴室,放下一个很大的圆形浴缸后,空间依然很宽敞。   再看显示的价格,两千三百多万。   如果失忆前的他花钱节制一点——   思维的齿轮发出碰撞的轻响,盛绍延滑动页面的手指停在屏幕上方。   从餐馆回来的路上,他在问自己,他有想为这段感情负责的意愿吗?   看着眼前的房型图,以及此前因为户型、地段、小区等等各方面原因,被淘汰了的那些选项,盛绍延清醒的意识到,根本不需要去分析,去权衡。   他的行为,早已给出了答案。   从今往后,日日夜夜都在一起。   他是想要的。   一回生二回熟,凌晨四点过的山风里,沈西辞从后面紧紧抓着盛绍延的衣服,熟练地趴在对方背上,迷迷糊糊睡了一路,连化妆间都是盛绍延领着去的,一直到站在崖边的古树下面,才打起了精神。   身手敏捷地爬上树,在树枝上站好,灯光组开始调整打光,万导戴着一顶鸭舌帽,抱着手臂在一边看,着急:“不对,这样不好看,改成昨天商量的第二个方案试试……”   沈西辞扶着树干站得直直的,衣服被山风吹得晃来荡去,想起温雅歌昨天的形容,觉得自己还真的有点像吗喽,就差掌握猴子荡树藤的技能了。   暂时还没他什么事,沈西辞闲得无聊,视线习惯性地一扫,定在了等在外围,戴着黑口罩的盛绍延身上,恰好,盛绍延也在看他。   这么巧?   沈西辞朝着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这一幕被驻组宣传拍下来,转头就发了一条微博:“面对这样的笑容,谁还会有起床气?我爱上班![视频]”   “——姐妹扎心了,你猜我上班的地方要是有这种极品,我还会有起床气吗?微笑jpg.”   “——又站树上了,快看看方圆几公里有没有观鸟大爷出没!敲碗等观鸟大爷二出神图!”   “——这是在对谁笑得这么好看!眼睛里像是有星星在闪!太甜了吧!心都化了!”   注意到驻组宣传的动作,盛绍延刷到这条更新,第一时间点了保存视频。   太阳出现在东方天际线,沈西辞踩在粗树枝上,纵身跃下崖底,从救生气垫上下来,旁边工作人员的对讲机里传来万山导演的声音:“快上来,所有人抓紧时间,再来一次!”   又是颗粒无收的一个早晨。   盛绍延把自己的外套披到沈西辞肩上:“今天又跳了七遍,都是同样的动作。”   换成是他,不一定会有这样的耐心。   像是听见了他没说出来的话,沈西辞捂了捂自己的手:“拍戏就是这样的,从来不是演员一个人的力量,只不过被镜头对准的是演员而已,背后,需要的是所有人绞尽脑汁去构思,有条不紊地配合,我跳了七遍,其他人也拍了七遍,就算没有耐心,气急败坏,也必须坚持拍下去,直到拍出最好的画面。”   “手很冷?”   话题跳太快,沈西辞“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是有点冷,树上和崖下面风都有点大。”   他的手被盛绍延握住,拉了过去。   沈西辞开玩笑:“怎么,你要给我捂捂?”   话音还没落,他的手就触到了暖热的体温。   连帽衫的衣摆被掀起一块,露出扎眼的肤色,他的手被盛绍延带着,钻进去,贴到了腹肌上,掌心下,能清晰地感觉到与呼吸同频的起伏。   “暖和吗?”   沈西辞指尖无意识地缩了缩,但盛绍延动作太快太自然,问问题的语气也平淡,让他觉得,只是暖手而已,好像确实不用大惊小怪。   而且,体温的热度刚好,从掌心一路蔓延,冲开了手上的冷凝感。   实在没舍得把手抽回来,但也不敢怎么乱动,尽管指尖掌心传递的肌肉触感都非常优越。   沈西辞找了个话题,尽量转移自己逐渐乱飞的注意力:“灯光组的组长看着这两天人都老了一岁,万导的要求,直逼甲方五彩斑斓的黑,既要我的面部所有反射角都有光泽感,又要有点朦胧的神性,还要双眼干净清亮。”   盛绍延:“拍了两个早晨都失败的原因?”   “剧组里都是些大佬,这三个要求,灯光组长都做到了,拍特写的时候,我旁边不是放了大灯、led灯、小灯带、滴度光灯,好几种吗?”沈西辞解释得很详细,“但问题在于,太阳一出来,周围的光线立刻被扰乱,在镜头里会呈现出什么样的效果,完全无法确定和把控,因为人不能操纵太阳的光。”   盛绍延思维里,不觉得这是个问题:“但人可以操纵机器的光。”   沈西辞不笑时显得薄冷的双眼微微睁大,渐渐变成惊喜的表情:“电子调光台,太阳升起时就手动调亮度和光效!阿绍你真的太厉害了!”   不愧是黑心资本家,怎么可能是环境的问题?只会是人不够努力、想的办法不够好不够全面!   但竟然真的有可能把问题解决了!   把手从衣服下抽出来,沈西辞反手抓住盛绍延的手腕,拖着人快步往导演开会的地方走:“走走走,臣要上书!这方案要是能行,说不定我还可以少跳几次崖!”   凌晨四点的起床时间实在太反人类了!   抓在腕上的手已经不像刚才那么冷了,盛绍延任他拉着,毫不反抗地配合着往前走,另一只手插在衣兜里,状似随意地问:“你想养宠物吗?”   “宠物?怎么突然问这个?”沈西辞很快回答,“不养,拍戏一进组就是几个月,带宠物一起不现实。”   盛绍延追问:“不一定是猫狗,也可以是别的。”   别的?   一段记忆冒出来,沈西辞道:“我很小的时候,有过养宠物的念头,知道他们肯定不允许,就悄悄去河里捉了一条小鱼,养在一个搪瓷小盆里,放在床头,每天一有空,就去跟那条鱼说话。”   盛绍延看着走在前面的人,预料到了什么,还是继续问:“后来呢?”   “后来搪瓷小盆被砸在地上,水溅了一地,那条鱼被踩烂了。”沈西辞的语气很轻很淡,混着清晨山林间的雾气,又有点凉意,“我当时就懂了,在我能保护我的所有物之前,我不可以再拥有任何有生命的东西。”   “以后养吧。”   沈西辞一直往前的脚步缓下来,偏过头:“什么?”   “养一条叫‘萌萌’的小鱼,谁有空就谁去给它喂食,应该很好养,吃的不多,只需要一个小鱼缸。”   听着盛绍延的描述,沈西辞像是心里有什么地方轻了一点,他笑起来:“阿绍,你怎么这么快,连小鱼的名字都想好了?”   名字是盛绍延在来的路上想到的。   一间房子,一个宠物。   无论是猫是狗,是鹦鹉是鱼,都可以叫这个名字。   他又想,其实,最好是不养。   因为你每天一有空,都可以来和我说话。 第32章   太阳已经升了起来, 但山里的早晨,雾气很重,温度也低, 沈西辞没走多远就打了两个喷嚏, 被盛绍延拖着手先回化妆间换衣服。   土布白袍被换下, 沈西辞正低头系水洗牛仔外套的扣子,余光注意到盛绍延迈开长腿走到他面前, 手伸过来, 他下意识地偏了偏脑袋, 方便对方取耳坠。   “小山还在山崖下面,帮忙一起收拾救生气垫, 估计没这么快忙完, 阿绍, 你在这里等等化妆老师过来交接戏服, 我去找导演, 一会儿就回——”   感觉耳坠被取了下来,说着话,沈西辞把头转回来,转到一半,呼吸本能地屏住, 心跳突地快了一拍。   他没想到盛绍延离得这么近。   近到他的嘴唇险些擦过盛绍延的侧脸,只差了一点点!   盛绍延将耳坠握在手里,目光流连在微微泛着红的糯白耳垂上,像是没发现两个人距离靠得过于近了:“嗯,我等你。”   按照剧组的通告单, 下一场戏已经在准备了,沈西辞要找导演只能去片场找。   美术组的人正忙来忙去布景, 组长拿着几张纸正跟万导讨论着什么,沈西辞没有走近,站远了等着,准备等万导忙完了再过去。   没想到万导看见他,主动招呼:“沈西辞,怎么没回去休息,是又有什么想法了?”   哑巴少年这个角色难就难在不能说话,所以剧本上,通常只会宽泛地写“微笑”“表情僵硬”“点头”之类的动作词汇,怎么演,全凭演员自己参悟。   沈西辞虽然是新人演员,但并不只是刻板地遵照剧本写的来,他很有一套自己的想法和见解。这个人物是自己和编剧一个字一个字创作出来的,但论谁对哑巴少年的了解最深,还是沈西辞。   看见人去而复返,万山导演第一反应就是,是不是对最后一幕角色的诠释上,沈西辞又有了什么新想法。   走上前,沈西辞朝万山导演道:“是有了点新的想法,不过跟角色没什么关系,是关于打光的。”   “打光?”万山导演没多问,招招手,示意灯光组的组长过来一趟,“我手头还有事,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跟老方聊聊看。”   正在准备的这场拍摄有许令嘉的戏份,他做完妆造来候场,没想到美术那边出了点差错,现场到现在都还没布置好,他只能在旁边多等会儿。   因为正在跟钟岳炒CP,他的粉丝数量增长速度非常快,热度一天比一天高,找上门来的品牌代言和剧本,跟之前比,几乎翻了个倍。   他干妈叮嘱了好几遍,让他有空就多开开直播,巩固巩固粉丝,直播时最好有意无意地提提钟岳,多产产粮,才有可宣传的内容。   上午他和钟岳的戏正好挨着,许令嘉打开直播,说是趁着候场没事做,跟粉丝聊几分钟。   果然,很快就有CP粉在弹幕上提问,说钟岳在哪儿,怎么还没来,让他一个人坐这里。   许令嘉把这条弹幕念出来,笑容乖巧,话里带着敬仰和亲近:“钟哥还在化妆呢,他要做伤口的特效妆,比我的麻烦很多,所以还没过来,他说化妆间里闷,让我先出来透透气。”   直播间弹幕瞬间刷屏,全是“啊啊啊啊”的尖叫和“正主发糖放饭”“嘉嘉太甜了”之类的句子。   许令嘉假装没看见其它和钟岳有关的问题,点到即止,又挑了另外几个只和他有关的问题回答。   答完,恰好万导和沈西辞说话的声音传过来,弹幕里,飘过一条“沈西辞?沈西辞也在吗!我闺蜜超喜欢他!”   眼底阴霾一闪而过,许令嘉脸上保持着笑容,回答弹幕上出现的问题:“对啊,沈老师在那边和导演说话。对手戏?我和沈老师基本没有单独的对手戏,不过听说沈老师这两天拍戏拍得很辛苦,一幕戏里,有一个动作,可能是有点难,沈老师昨天拍了八次,今天拍了七次,还是没过,可能是在商量这个事情吧。”   他站起身,故意道:“你们想看沈老师?那我带你们走近一点。”   沈西辞昨天早上和今天早上加起来跳了十几次崖,结果一个能用的镜头都没有,明早还要继续跳这件事,他已经听剧组的人说过几次了。   许令嘉心里嗤笑,要是哑巴少年这个角色真这么好演,轻轻松松两条就能过,他上辈子怎么可能会被骂?   预知梦里,他虽然没有跳崖这场戏,但用脚指头想知道,一个跳崖要拍十几次,甚至是二三十次,这演技可真够“好”的。   幸好他早早从梦境的走向里抽身,没有一门心思地盯着沈西辞,耽误自己的时间。   弹幕里,和他预想的一样,很快有人提出质疑。   “——不是都在说那个新人演技特别好吗,一个动作NG了十几次都没过是什么离谱情况?”   “——不知道买了多少营销,我就说,突然火起来肯定有猫腻!”   “——拍戏拍不过,不反思自己的演技,找打光老师是什么个意思?怪人家灯光不对咯?”   许令嘉一边走,一边小声回答:“可能沈老师觉得今天早上没拍过,是因为打光的问题,这种情况在剧组很常见,有时候光没弄好,拍出来的镜头确实不行。”   他露出疑惑的表情,低声嘀咕了一句,“可是不应该啊……”   灯光组长从旁边树上下来,满头大汗地跑过来,拍了拍自己身上蹭到的灰,跟万导打完招呼,问沈西辞:“沈老师想到什么了?”   “方组长,我觉得是设备有问题。”沈西辞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想的是,人不能操纵太阳的光,但可以操纵机器的光,只要随时调整光线的参数和——”   “你说的是电子调光台吧?”许令嘉走近,插话道,“沈哥是新人,以前没来过片场,可能不清楚,我们组里的设备都是最顶尖的,各种可能会用上的设备都有,当然也包括电子调光台这种最基础的东西。”   说话时,许令嘉特意没关麦克风,弹幕立刻一片“哈哈哈”。   “——哇这算不算被打脸?我这替人尴尬的毛病犯了!”   “——这个新人好自以为是,还辛苦人家灯光师特意跑过来听他说这一筐废话,什么都不懂,就保持安静不行吗?”   “——什么叫外行指导内行,这不就是了吗哈哈哈哈”   沈西辞听完:“我知道组里有,但那个电子调光台不好用。”   “可是,”看见直播间人数越来越多,许令嘉表情故作为难,想了想还是道,“这几台机器,都是当初我跟着我干妈一起,专门飞了一趟欧洲,费了不少力气才订上的,因为这家公司的东西一直都只供国外,国内都没有经销商的。”   他又笑着宽慰沈西辞,“沈哥可能是因为不太了解,所以才会说不好用,但我能保证,这个电子调光台是现在最先进、技术最顶尖的操作台。”   “——嘉嘉好暖!对着这种心里没数的人还温柔安慰,特意给台阶下!”   “——好厉害!没想到嘉嘉还参与了专业机器的采购,嘉嘉果然什么都会!”   看见飘过去的几条弹幕,许令嘉嘴角的笑容加深。   “电子调光台是DMA Lighting专业灯光控制公司的GrandEC5系列控台,对吗?”   笑容一滞,许令嘉没想到沈西辞真能说出来,旁边站着的老方身材魁梧,大家都穿着外套,就他一个人只穿了件军绿色短袖衫,他也意外道:“嚯哟,你怎么认出来的?牌子就算了,怎么连型号都知道?”   “我对这些很有兴趣,进组做功课时看到过相关的资料,还有印象,就认出来了。”   不同的灯光拍人拍出来的效果不一样,光源的位置也是一个道理,有时候脸往旁边侧十度,五官不会被镜头拉变形,上镜就会更好看。   上一世,沈西辞在拍戏时,灯是什么灯,镜头是什么镜头,以及拍摄现场用上的机器的特点,包括不同的灯光师的操作布光习惯,日积月累,他心里慢慢拉出了一张备忘录。   能单凭眼力把机器认出来,老方有点期待,说不定沈西辞还真的能提出点什么,他追问:“为什么觉得那个调光台不好用?”   沈西辞:“山崖旁边地形复杂,能布置的灯架很局限,用到的几个灯具,都和这个电子调光台不兼容,我昨天注意过,拍特写时,我旁边放置的那些led灯、滴度光灯之类的灯具,一大半都没有连在电子调光台上,所以才会在阳光出现后,光线立刻变得混乱的情况。”   老方抱着结实的麦色手臂,表情认真:“是这个问题,我们一直在考虑解决办法。”   直播间的弹幕渐渐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这个新人以前难道干过灯光师?听起来好像有点专业啊。”   “——嗯??竟然不是外行?”   “——难道真的是那个什么台的问题?但嘉嘉不是说那东西是专门去欧洲买的吗?”   许令嘉心里藏着的那根关于沈西辞的弦猛地一紧,他手指握了握,语气不再像之前那么温和:“沈老师既然知道这是GrandEC5系列控台,那肯定知道,这是DMA公司最新推出的旗舰操作台吧?”   他特意给“旗舰”两个字加了重音。   沈西辞点头:“我知道,DMA Lighting的东西确实很不错,也很有名,可国内不同品牌和型号的灯具常常会使用不同的协议,这个调光台无法做到多协议支持是事实。”   许令嘉根本听不懂什么协议不协议,多协议支持又是什么东西,见灯光组长没有开口否认,难道沈西辞说的是对的?他心里莫名有点慌乱:“DMA公司的调光台技术就是最顶尖的,它做不到,难道还有别的公司能做到?”   这就是沈西辞的目的,每天凌晨四点起床上班对谁都是折磨:“我知道国内有一家公司——”   “不可能!”心里冒出来的那股慌乱越扩越大,许令嘉没怎么多想就道,“国内?知道人家DMA公司为什么只供国外,不卖国内吗?就是怕国内那些小作坊,偷偷抄了技术。完了还要被一些什么都不懂的人,拿小偷生产出来的破铜烂铁,来碰瓷人家的旗舰。”   沈西辞听出了许令嘉话里的不屑,他直接转向老方:“方组长,国内有家新成立没多久的公司,叫‘烛龙光启’,很厉害,实打实的技术流。他们在一个月前,推出了一款叫‘金乌智控’的电子调光台,可以完美兼容sACN等控制协议,您手里那些灯具,都可以连上。   这个控台还可以直接驱动环绕式LED屏幕,实时生成真实的沙漠环境光等等,替代绿幕的后期合成。”   上一世,他在电影院看的一部电影,大荧幕效果非常好,为了看到底是哪家公司提供的器材,他专门等字幕全都播完了才离开的放映厅。   许令嘉也看向老方,卖乖道:“方叔叔,你不会也信他说的什么烛龙什么金乌,能比DMA公司的旗舰更厉害吧?”   镜头效果一直不好,老方作为灯光组的负责人,压力一直很大,他没说相不相信沈西辞,只道:“我去联系联系‘烛龙光启’,要一份参数过来看看,就算希望比较小,也要试试嘛,不然那场戏卡在那里也不是办法。”   许令嘉笑容一僵,没想到姓方的竟然直接驳了他的脸面,他勉强绷着表情和语气:“是这样,我只是怕方叔叔本来就很辛苦了,还费心费力做了场无用功。”   让人没想到的是,一个小时后,一个叫#烛龙光启砸锅卖铁买热搜#的标题突然空降热搜榜。   被官方认证了的企业官博连发几条微博。   “@烛龙光启:谁懂!!把家里的锅和碗都卖了,倾家荡产买了这条热搜!”   “@烛龙光启:万山导演,求看见!我们仓库里有完美兼容各个控制协议的调光台,有能生成真实环境光的LED环绕式虚拟影棚,还有虚拟制片系统,超级好用的!机器的具体参数在下面!”   “@烛龙光启:真的太穷了,买完热搜之后,老板的午饭都没了着落,仓库的保安大爷支援了老板一桶方便面,热搜怎么这么贵啊!一定要多发几条微博,这钱不能白花!”   “@烛龙光启:虽然我是小作坊,但我真的是国产自主研发,真没抄国外的技术,毕竟,咱们都比国外公司的技术牛逼了,一百分怎么也犯不着去抄八十分的答案,是吧?”   话题下,热爱看整活儿的网友立刻加入。   “——这个官博好吵,买一条热搜,发了二十条微博,满屏都是他在吵吵,真是不浪费一分钱啊。”   “——@碗力觉醒方便面:给个地址给你们寄方便面,我们也是国产自主研发,来支援姐妹!”   “——太绝了,官博不仅把沈西辞夸他们的那几句话,用扎眼的红字写在了沈西辞山神之子那组照片上,做成了一个表情包!还把那段音频截下来,配上了沈西辞的电影花絮,哈哈哈哈,无比魔性,太会整活儿了!”   “——官博说了,表情包是老板用P图软件P的,因为公司请不起美工哈哈哈哈!”   许令嘉拍完戏往化妆间走,打开手机,就看见那个什么破公司在热搜榜上刷存在感。   他沉着一张脸,正准备把手机丢开,眼不见心不烦,忽然有电话进来。   脸上依然不见笑容,但许令嘉说话的语气带着笑:“干妈,你想我啦?”   叶眉却没接他的话,语气严肃:“你知道自己在直播,为什么还要说那种话?”   知道那番话是有点不妥,但许令嘉其实没太放在心上,而且他说的本来就是事实,国内这些小作坊能搞出什么好东西,不都是破铜烂铁吗?   他跟往常一样撒娇:“干妈,是不是又有黑粉骂我了?你帮我压下去嘛,不然看着心烦。”   “嘉嘉,不是黑粉的问题,有人故意买了你的黑热搜,标题就是#许令嘉骂国产只有破铜烂铁#。”叶眉有点失望,叹了声气,“你是不是忘了,你有一个国货科技产品的代言在谈?”   沈西辞没想到,在片场谈话时,许令嘉竟然在直播,更没想到的是,烛龙光启这家公司的反应速度会这么快!   而且,做表情包和做短视频之前,公司老板还专门来征询他的意见,说如果他不愿意,他们就换一种宣传方式。   沈西辞本来对这家公司的观感就非常不错,直接答应让他们自由发挥。   这一发挥,他就补了个觉,起床时,热搜已经上了前三!   趿着拖鞋冲出卧室,沈西辞指指手机:“阿绍,他们怎么升这么快!”   盛绍延从厨房出来,衬衣的袖口挽在手肘,露出流畅的手臂线条。他将切成块的芒果用碗装好,拿着叉子取了一块,趁沈西辞说话,直接喂到了他嘴里。   因为惊讶,沈西辞眼睛睁圆,像某种受了惊的小动物,很可爱,盛绍延给他总结:“话题度爆了,有国产自主研发的标签,戳中了国民自豪感,贫穷人设,整活儿玩梗,又蹭上了《山脉线》的热度,还有好几个国产品牌的官博都来联动,另外,明显还有一拨人在买水军,目标是许令嘉,几方粉丝吵的厉害,热度自然就上去了。”   注意力被转移,沈西辞跟在盛绍延身后,边走边翻了翻微博,将芒果咽下去,感叹:“这家公司的老板不仅擅长研发,竟然连营销的技能点都点亮了!”   手指划着屏幕,沈西辞没注意到,走在他前面的盛绍延,周身气场实在称不上晴朗。   他自顾自地往下说:“就是P图水平实在差了点。”   环绕的低气压一散。   盛绍延想,他会剪辑,剪的很好,沈西辞还夸过他是成长型大佬。   将装着芒果的碗放到茶几上,见沈西辞已经在沙发上坐下了,长袖V领上衣的领口低而宽,大半锁骨的轮廓露出来,白的晃人眼,让人不由想到曾经看过的后背上的漂亮肌理。   心底萌发出一股情绪,这股情绪又像萌的芽遭遇了春天的雨,迅速长出枝叶藤蔓,盛绍延很新奇,他没想到,他会因为一个人的一句话低落,又因为下一句话高兴,情绪如同被看不见的丝线提拉牵引。   沈西辞靠着沙发刷微博,烛龙光启的官博又更新了一条,看完,他觉得,这老板是真的会做人。   “@烛龙光启:因为付不起工资,我们宣传岗至今没敢招人,@沈西辞你做功课竟然还能做到我们身上?为了这谜之缘分,你想要什么机器,老板立刻从仓库给你寄过来!到付!”   这是打着热搜不能白买,让他也沾点热度的主意?   但,到付?   谁还不是穷鬼了?   跟我比穷,你们还差一点!   沈西辞转发并高冷地回复:“别寄,没钱。” 第33章   “——笑死, 我仿佛看到了什么穷鬼battle大擂台!老板:送是舍不得送的!沈西辞:到付是没钱付的!”   “——好好好原来世界上不止我一个穷鬼!世界穷鬼大联合!”   “——哈哈哈这位沈姓朋友,再高冷的回复也藏不住你贫穷的气息!”   原博和沈西辞的转发下面,全都是来看热闹的哈哈哈网友, 热评第一下面叠了几千楼, 基本都是哪些地方可以领券薅羊毛, 月底没钱了怎么利用评论返现再苟两天,开通九块九连续包月后一定要记得取消自动续费之类的生活小妙招。   沈西辞一边看一边截图, 还拉盛绍延一起:“阿绍你快来看, 这里面好多知识点都用得上!”转念想到盛绍延都快恢复记忆了, 他又手动撤回这句话,“不过可能对你不是太实用, 我看看就行。”   盛绍延刚去晾完衣服, 和骑摩托车、射箭这一类熟悉到有肌肉记忆的不一样, 包括扫地、拖地、晾衣服在内的这些家务, 他都很生疏。   可见, 失忆前的他,骑车射箭样样精通,家务是半点不碰。   为了证明自己跟失忆前已经有了很大的区别,比如,会晾衣服, 比如,不再花钱大手大脚不知节制,盛绍延主动提道:“昨天我去打包午饭,一共一百四十三块五,我让老板抹了零。”   沈西辞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抬起:“抹了三块五?”   “……”   盛绍延声音低下去一点, “五毛。”   沈西辞目光怜爱:“这种情况下,老板只收一百四才对, 还会再送两瓶果汁或者饮料。”他拍拍盛绍延的肩膀,鼓励道,“阿绍,你进步已经很大了,你竟然知道要找老板抹零!”   对于盛绍延这种,每分钟都会有成千上万的钱从世界各地汇集到他账户里的资本家来说,能砍价砍掉五毛钱,简直属于掌握了祖宗往上数十代都没用上的知识点。   这难道不算跳出了舒适区?   听起来应该是在夸他吧?盛绍延迟疑一瞬,就立刻判定这肯定是在夸他,当即记下新的知识点:“下次我会记得让老板送饮料的。”   “好。”沈西辞想,如果还有下次的话。   凌晨,#烛龙光启砸锅卖铁买热搜#的标题还稳稳地在热搜前五,#许令嘉骂国产只有破铜烂铁#这个话题,已经趁着凌晨人流量少,悄无声息地被撤了下来。   剧组宾馆的房间里,叶眉抽不开身,直接开着视频教训人。   “你们三个跟着嘉嘉,没带耳朵和嘴吗?他在直播,你们不知道盯着点,提醒提醒?”   三个助理暗自对视了一眼,无声吐槽,盯着点?她们怎么敢盯许小少爷?但这些话都只敢在心里想想,表面上还是安安静静听着。   骂完助理,叶眉看向许令嘉,语气缓和了不少:“给你买黑热搜的是鹤鸣文化的周庭然,我拿到消息,他们也在争取那个国货科技品牌的代言,最近你热度几乎是直线上升,优势比他们大太多,他们跑了不少关系也没起作用,都准备放弃了。结果呢?你倒是好,差点把机会拱手让人!”   许令嘉抿着嘴唇没说话,眼底阴霾。   他见过这个叫周庭然的人,童星出身,说是从读幼儿园开始就在剧组拍戏,后来有几年因为上学去了,基本没什么曝光,现在考上了影视学院,又开始抓住一切机会接戏接代言,赚曝光度。   圈子里蛋糕只有这么大,争争抢抢很正常,但这个姓程的不该抢到他身上来。   手机屏幕上,叶眉语重心长:“嘉嘉,你年纪小,因为和钟岳一起炒CP,这段时间热度来得太快太陡,干妈觉得你最近有点飘了。”   知道叶眉还是怪他在直播时,说国货是破铜烂铁,国内小作坊是小偷,许令嘉咬了咬牙帮,可他的难处又有谁知道?   自从知道自己血型和许家人不一样之后,这些年里,他每天都害怕这件事会被戳穿,到时候,他所有的东西,都会被亲生的那个人夺走。   日复一日被恐惧和焦虑折磨,他每时每刻都在装乖讨好所有人,忌惮着一直不曾出现的那个“真少爷”。   直到前段时间他做了预知梦,得知了未来这一两年的走向,他才从恐惧和焦虑中解脱出来。   可这些话没有一个字能往外说,许令嘉开口,声音比平时气弱许多,有些可怜:“干妈,我只是不想看到沈西辞那么得意,好像什么都懂一样,什么风头都是他在出。”   叶眉很奇怪:“你为什么那么在意那个新人?嘉嘉,他根本威胁不到你。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要不要跟干妈说说?”   心头一凛,绝对不能让干妈注意到沈西辞,许令嘉立刻撒娇道:“干妈,也没什么,我知道错了,我就是着急了一点,嘴比脑子快,下次我一定注意,不给干妈添麻烦。”   见叶眉表情有所松动,许令嘉继续道:“就算这个国货科技品牌的代言没拿到,也没有什么关系,对吧,不是还有很多别的品牌想找我代言吗?”   还有一个消息,他原本想等等再说,干脆现在也一起说了,“而且,干妈,钟岳下一部电影《神都劫杀》不是有个男二的角色吗,钟岳那边有让我出演的意向了。”   “真的?”见许令嘉点头,叶眉忘了刚才心里隐隐的疑惑,彻底笑出来,“一点黑料而已,很快就会被人抛在脑后,影响不大,你能拿到这种大制作的男二,才是最重要的,我们嘉嘉真是厉害!”   想到利用钟岳过敏这一点,搭上了钟岳和京圈的线,许令嘉有了底气,笃定道:“干妈,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会越来越火的!”   烛龙光启一改大家对技术宅的刻板印象,堪称十级段子手,趁着这波热度,贡献了很多热梗。沈西辞刷微博从白天刷到晚上,刷的非常快乐,还做了很多笔记,又学到了亿点点省钱小技巧。   小阳台上,浅紫色三角梅的花瀑依然绚烂,盛绍延浇完水,继续回复微信消息。   烛龙光启的官博没说假话,他们因为把几乎所有的钱都投到了产品上,产品又没能卖出去回血,穷得坦坦荡荡,宣传部门和公关部门只出现在公司架构介绍的文件上,人是半个没有,以至于来和盛绍延这个“经纪人”对接的,竟然是烛龙光启的老板江列远。   原因是,整个公司除了老板以为,基本都多少沾点社恐,宁愿累死累活去打扫公司仓库,也不想来干这种跟陌生人打交道的活儿。   网上现在的舆论风向对沈西辞很有利,盛绍延让烛龙光启的老板在后续过程中,可以提提沈西辞,但不用太过,也不要显得刻意。又顺便分析了有人买许令嘉的黑热搜,以及热搜被撤这件事可能产生的影响,以及明天公司官博更新微博时,内容是什么基调和侧重哪个方向,应该怎么利用这次的热度打响品牌知名度。   江列远打字飞快:【您一看就是资深经纪人,引导舆论、如何将热度转化为品牌价值、提升知名度这一套,行云流水,炉火纯青,太厉害了!】   盛绍延对这番恭维没什么表示,只把之前敲门事件里,合作过的那家公关公司推给了江列远。   江列远发了个抱拳的表情过来,谦虚地问:【能不能问一下,您会推荐这家公司,是它有什么高妙之处吗?我好有针对性地学习一下。】   盛绍延打字:【这家公关公司找水军发不带图片的普通评论,每一条的报价,要比别的公关公司便宜一毛钱,带图的评论,每条便宜两毛。】   江列远按感叹号差点把手机屏幕按出火花来:【感激不尽!!!!!!】   冲了个澡,盛绍延换上睡衣进了卧室。   沈西辞已经陷在被子里睡着了,床头的阅读灯还亮着,是留给他的。   放轻动作,盛绍延躺在了旁边的空位,不想,还是将人惊动了。   沈西辞的眼睛仍然闭着,但整个人却条件反射般紧绷起来,连声音里都藏着警惕:“阿绍?”   “是我。”   仿佛是认出了他的嗓音,沈西辞立时放松下来,还小动物般蹭了蹭枕面,转瞬就重新睡了过去。   盛绍延眸光晦暗。   这么放心他吗?   有过前日午后的经验,盛绍延知道自己在做梦。   因为只有在梦里,沈西辞才会是这个模样。   像是熟透了的樱桃,轻轻一掐,就有酸甜清香的汁水溢出来,浑身变得湿漉漉,轻易就会湿了他满手。   既然是梦,盛绍延放纵自己去舔吻糯白的耳垂,舌尖挑碰泛着冷光的银色耳钉,嘴唇细细吻过紧致的下颌线,白皙的脖子,凸起的喉结,以及,白天穿那件长袖V领时,领口半遮半掩、晃了他眼的锁骨。   梦境模糊了时间与现实,像是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眨眼。   盛绍延醒了过来,卧室里,他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床头的阅读灯被旋开,昏暗的暖光薄纱般铺陈在地板和床面上,令一切都显得朦胧暧昧。   此时此刻,沈西辞仰面躺着,睡姿很规矩,头还无意识地微微偏向他所在的位置。   盛绍延撑起上半身,手臂抵在床上,从上至下去看沈西辞。   背部挡住了阅读灯的暗光,倾泻下的影子像密不透风的网,将躺着的人全数笼罩,如同把沈西辞禁锢在了自己怀中,甚至身体里。   沈西辞毫无所觉,依然睡得很沉。   目光肆意地扫过眉眼,鼻尖,最后停在了薄而粉润的唇上。   许久,盛绍延俯下身,直到呼吸交错在一处,离沈西辞的嘴唇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就在嘴唇即将相触时,他的右手,轻轻覆住了沈西辞的嘴唇和下巴。   隔着手掌,吻上了沈西辞的唇。   欲念就像夏季的山火,只需要一阵风,就能烧得映夜连天。   他快要压制不住了。 第34章   因为烛龙光启的电子调光台还没送到, 沈西辞被动放假,不过最后一场戏拍不了两天,满打满算, 他离杀青也没有多久了。   坐在沙发里, 隔着落地窗的玻璃, 他看见盛绍延正在小阳台上修剪三角梅的枯枝枯叶。   时尚完成度确实靠脸,盛绍延穿一件普普通通的连帽衫, 左手随意插在衣兜里, 右手拿着一把生锈的花剪, 露出的侧脸鼻梁高直,眼窝深, 下颌棱角明显, 竟然像极了杂志拍摄现场。   看着这一幕, 沈西辞发了会儿呆, 目光直直地跟着盛绍延操纵花剪的手, 穿梭在三角梅的花瀑间,鬼使神差的,他拿起旁边的手机,镜头对准盛绍延,连拍了好几张。   阴影投下来, 盛绍延站在落地窗外,挡住了光线,问他:“在拍什么?”   声音被玻璃隔绝了大半,沈西辞回答的同时,笑着将话音拖长, 让外面的人能看清自己的口型:“拍——靓——仔!”   盛绍延笑容很浅,花剪在手里灵活地转了一圈, 又握住,大方道:“那你拍吧。”   之前乱七八糟的情绪被冲淡,沈西辞摸了摸手腕上戴着的晶石手链,开始计划后面的事。   因为不知道具体杀青时间,沈西辞先去联系房东阿姨,问房子能不能再续租几天,等工作结束后,后续的房子看好了再搬走。   虽然按照时间线,也才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但在沈西辞这里,已经过了五六年了,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办理好休学手续后,他应该是从学校宿舍搬出来,直接就飞机转大巴,到了绥县。   比剧组安排的进组时间要早,宾馆没有房间空出来,他就顺水推舟,说可以自己花钱单独租房住。   剧组人多眼杂,他每天早晚检查生命体征的行为,被人知道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后来宾馆有房间空出来,他又借口已经交了一个多月的房租,房间可以分给别的人住。剧组人多,不少演员要求也不少,能多一个可以调配的房间出来,生活副导求之不得,笑眯眯地就答应了。   原本以为自己不能整租,免不了要和房东阿姨多说几句,没想到房东阿姨发来一条语音,说不着急不着急,买房搬家是大事,慢慢来。   他虽然是要搬家,但买房?   阿姨是不是太看得起他了,他根本没钱。   新的语音又发了过来,听筒里,房东阿姨喜气洋洋:“提前恭喜阿弟哦,日子和和美美!”   沈西辞一脸沉思,房东阿姨以为他退租是因为要买房,所以提前恭喜祝福?   这个误会好像也没什么问题,房东阿姨不会要求他必须整租一个月,也不会马上收回房子。   沈西辞由衷感谢:“谢谢阿姨!”   落地窗被推开,风将植物纹路的白色纱帘吹起,盛绍延从阳台进来:“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沈西辞正在列清单,回宁城时这房子里添置的哪些东西可以带走,听见这句,他点点头:“你要骑摩托车吗,要的话,帮我买个紫叶糕?就上次我们路过那家。”   “好。”盛绍延站在原地,等了等,发现沈西辞又低下头,看起来在手机上写着什么。   不问他去哪里,多久回来吗?   去衣柜里拿了件外套,盛绍延穿好后,放慢脚步走到门口。   客厅里依然没人说话。   把钥匙握在手里,盛绍延打开门,等了会,见沈西辞还是低着头,他只好主动开口:“我出去买点东西,天黑之前回来。”   嗯?盛绍延怎么还没走?   沈西辞脑子里正在思考把东西带回去能省多少钱,听见门口传来的声音,他分心应了声:“好,路上注意安全!”   盛绍延直接去了阿婆的水果摊。   阿婆正在剥南瓜子,听见他问金银匠,挪耶道:“哎哟,靓仔是准备干什么啊?”   一下就想到隔着玻璃,沈西辞朝着他说的那声“靓仔”,笑起来时左边的酒窝漾开,眉眼生光,盛绍延表情柔和下来:“阿婆,保密。”   见盛绍延竟然没脸红也没不好意思,阿婆有点失望,又连连点头:“阿婆懂,阿婆一定谁都不说!”   盛绍延:“房东也不能说。”   “好好好!”阿婆眼尾的褶子都藏着笑,“这可是惊喜,阿婆一定不会说的。”她给盛绍延指路,“咱们这边少数民族的姑娘,一到节日,要是身上没点金银行头,那可是跨不出家门的,县城里最不缺的就是金银匠,你去找这个人,那手艺,九里十八寨都说好!”   盛绍延记下路线:“可以自己动手做吗?”   “可以可以,”阿婆连声夸奖,“靓仔对阿弟真不错!”   阿婆推荐的金银匠在县城的另一边,跟他和沈西辞去帮忙取黄精的寨子是一个方向。金银匠是个寡言的老头,穿蓝靛染的土布袍,一双手磨得粗硬,他打量一眼盛绍延:“怎么想到要来自己做戒指?这东西要做好看,可不是简单事。”   盛绍延确实想过要不要回了宁城后,去买成品,但他做的那条晶石手链替沈西辞戴上后,不管是洗澡还是睡觉,沈西辞再也没摘下来过,显然非常喜欢。   “我可以学。”   一连三天,盛绍延都早出晚归,沈西辞虽然好奇,但盛绍延没有主动说,他也就没有多过问。   正好不用拍戏,有空闲时间,沈西辞在租房软件上翻找了一通,不是太贵,就是房子太差或者地段不好,要不就是小区不行。   找了两天,沈西辞眼睛看得有点累,他放开手机,准备做点家务活动一下,没想到走了一圈,发现洗衣机里的衣服晾了,阳台上的三角梅浇了,地很干净,仅有的几件家具上,一粒灰尘都没有。   盛绍延是什么田螺少年,竟然把家务全做了!   因为室友太勤快而无事可做的沈西辞走到阳台上,拿起花剪,没事找事地给三角梅剪了两根细枝,忽然想起,上一世他租过的一套房还不错,房东有钱事少人也挺好,名下房子有好几套,全都装修好了在出租,其中有一套阳台很宽敞。   再细细想了想,那套房好像也是一个卧室一个书房,装修漂亮,小区安保很严格,他看的时候很喜欢,但租金贵了一点,他忍痛拒绝了,租了便宜一点的那套。   有上一世自己的作业能抄,沈西辞火速从租房软件找到房东的联系方式,又确定那套房还空着后,很快就谈好,先交了定金,约好等他回宁城后再签合同入住。   金银铺面积不算小,摆满各种各样的工具和架子后,显得有些狭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火焰烧灼的气味。   做白金戒指很废手,因为很硬,需要反复退火敲打,最难的是手工拉丝纹理,每一刀的着力点和深浅程度都需要细微把控,叠第二刀、第三刀时,不能破坏第一刀的走向,再加上雕金花纹需要一刀一刀刻出来,盛绍延对成品效果又极为苛刻,只要有一点瑕疵,就会熔了重新开始。   老师傅背着手,眼看盛绍延技术越来越熟练,拉丝做的精细漂亮,花纹更是跟用尺量过一样,和设计图上画出来的花纹一厘不差,满意地点点头。   “这纹路不错,是星星?”老师傅不太确定,跟平时看到的星星图案不太一样,更像一种图腾符号,也更好看。   “嗯,星星拖着光尾。”   戒指内侧还印着盛绍延自己的指纹,是沾着印泥印在金属表面后,用刻针沿着纹路一点一点刻出来的。   老师傅看着他在自己这儿坐了三天:“做好了准备送人吗,结婚戒指?”   盛绍延摇头:“求婚用,婚戒以后另买。”   勉勉强强也算是猜对了,老师傅给盛绍延出主意:“你这求婚戒指做的都这么用心,平时对人家肯定更用心,到时候你再把你手指头上的伤展示展示,这事儿绝对能成,”   盛绍延手指被拉丝雕刻刀刮破了一层皮肉,已经结了血痂,他沉默片刻:“我以前做的不好,希望以后还有机会。”   “年轻人嘛,谁没有走几步弯路,醒悟了就好。”老师傅思索一阵,拍拍脑袋,“我这里好像有个木头做的戒指盒,几十年的老木头了,闻着有香气,跟你这戒指挺配,等我去找着了给你!”   屋里的光线渐渐暗下来,灯被打开,戒指安置在木盒里,经典的圆弧型,戒面不算宽,上面的纹理犹如浸润着晨雾的银线,在灯光下,散发着银色绸缎般的光泽。   老师傅戴上老花眼镜,看得很仔细,评判道:“很多新手做的拉丝,深浅都不一样,你这个,每一根都排列整齐,纹理平整均匀,年轻人,我还是那句话,就凭你这份心,你肯定会成功的。”   “借您吉言。”   摩托车穿行在县城的街道之间,原本陌生的景色已经逐渐变得熟悉。他能清楚地辨别出,哪家餐馆他和沈西辞一起吃过,入夜后散步曾经过的拐角,哪里能买到紫叶糕,在哪棵树上摘过吹曲子的树叶,哪一处围墙上,攀着沈西辞曾指给他看的花藤。   仅仅只是一个月而已。   以后还会有很多月,很多年。   摩托车提速,卷着暮色,停在了米色外墙的小楼下。   沈西辞看了明天的天气预报,大晴天,烛龙启光的设备已经到了,明天早上多半要去片场。   等剧组发了明天的通告单,果然,第一场就是他的戏。   门口传来开门的动静,身高腿长的男人正低头换鞋,轻易地将简单的黑色外套和衬衣穿出了矜贵的气质。   “阿绍,你回来了?今天比前两天要早一点。”   沈西辞拿着剧本站在落地窗旁边,细碎的头发被风吹动,身后是金灿夕晖映出的千里晚霞。   盛绍延走近:“嗯,东西做完了,就回来了。”   沈西辞说不好奇肯定是假的,前两天一大早人就不见了,基本要天黑透了才会回来:“你做了什么东西?”   盛绍延看着他,原本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语言太浅薄了,失忆前的自己,软的硬的,不知道说过多少。   他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木质的戒指盒已经沾上了体温。   虽然失去了记忆,还有很多以前的事他不清楚,包括为什么会受伤,以前到底发生了哪些事。   但他有沈西辞。   就像在四面烟云遮蔽的大海上,即将被涡流卷走前,他找到了一根浮木,任他攀援盘踞。   他已经有了支点。   在他不曾注意时,这处支点上,萌发出叶芽,长出枝叶,开出了花。   将巴掌大的木盒拿出来,盛绍延郑重地递过去:“沈西辞,我想——”   剧烈的痛感突然在神经上炸开,刹那间,仿佛有成百上千根针在他骨髓血管间反复冲撞,连视线都有了短暂的模糊。   盛绍延低下头,握着戒指盒的手本能地用力,指节发白发青,坚硬的尖角嵌进掌心里,跟那股剧痛相比,却不及千分之一。   几秒的时间被拉至百倍,甚至千倍,无数的记忆如同破闸的洪水,汹涌而至,每一个脑细胞都因为这巨大的冲击而产生撕裂般的痛楚。   握着小木盒的手还在两人中间,但沈西辞下意识地觉得不太对劲:“阿绍,你怎么了?”   盛绍延雕塑一般定在原地,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的焦距一寸一寸聚拢,重新对上了沈西辞的视线。   过去与现在的记忆交织,让他一瞬间产生了混乱感,盛绍延嗓音沙哑:“没什么,刚刚突然有点不舒服,已经好了。”   “真的?”沈西辞总觉得盛绍延刚刚看过来的那一眼,很轻,又很重,明明只是几秒的对视,却仿佛越过了无数的光阴。   他伸手去摸盛绍延的额头:“确实没有发烧。”   额头不仅不烫,好像还有点凉,应该是没什么。   盛绍延以为自己会躲开,不喜欢和人肢体接触是他从前的本能。   但此时此刻,他发现,他的身体像是已经习惯,不闪不避,任由对方触碰额头。   “这是给我的礼物?”   听见这句话,指尖一缩,盛绍延下意识地想把木盒收回来,但看见沈西辞伸出的手,他的动作滞住,最后还是将小木盒递了过去。   总觉得盛绍延有点奇怪,但又不太好形容具体奇怪在哪里,沈西辞接过木盒,将注意力放到礼物上,期待道:“这个盒子就很好看,里面是什么,你做的?”   一边说着,他打开盒盖,看清里面放着的东西时,有一瞬间的怔愣——戒指?   绒布上,银色的戒面仿佛汇聚着星辰的光彩。   看懂了沈西辞表情里的惊讶和疑惑,盛绍延藏下手指上的那道伤,他听见自己回答:“是谢礼。”   心里有根弦轻轻颤了颤,沈西辞抬起头:“什么谢礼?”   “别误会,只是一个礼物而已,没有别的意思。”盛绍延注视着眼前的人,慢慢说道,“为了谢谢你救了我,特意去做了一个礼物。别的工期太长,时间不够,就做了一个戒指,可以戴在中指上当装饰,你如果不喜欢,也不用勉强。”   为了谢谢你,救了我?   沈西辞借由看那枚戒指,垂下视线,藏住了眼中的情绪。   夕阳落入地平线,天边晚霞的光仿佛熄灭的火焰,渐渐露出后面天幕的深蓝。   有风从阳台吹进来。   盛绍延不敢再看沈西辞。   他侥幸地想。   他的记忆,会不会还没有恢复完整? 第35章   “送给我就是我的了, 难道你还想要回去?”沈西辞把戒指戴在了左手的中指上,大小刚刚好,“你什么时候量的我手指尺寸?真的非常非常漂亮!”   天光渐暗, 落地窗的玻璃上映出了两人的影子。   盛绍延目光落在沈西辞的手指上。   跟他预想的一样, 沈西辞的手指本就瓷白匀长, 套上这个戒指后,就像把星辉戴在了指间。   只是, 他原本以为, 这枚戒指, 会由他亲自替沈西辞戴上去。   “你睡着的时候量的。”   “谢谢阿绍,我很喜欢!”沈西辞笑意盈眼, 又仔细看上面雕金的刻痕, 以及拉丝的纹理, 惊叹做工的精细程度, “这枚戒指是不是很难做?”   那些用来博取爱意和心疼的字句, 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盛绍延回答得很简短:“还好。”   他停顿片刻,又问:“马上要杀青了,你房子找好了吗?”   “你是说宁城的房子?”沈西辞点头,“已经找到了, 一个卧室一个书房,阳台比这个房子的要大很多,主要是安保很不错,租金没超预算太多。”   盛绍延近乎自虐地想,为什么是一个卧室?   因为, 沈西辞的计划里从来就没有他。   恢复记忆时的头痛还有痛感残留,让盛绍延觉得自己的神经末梢似乎仍处于应激状态, 一丁点的风吹草动,就有连绵的痛意浮起来。   他听到沈西辞说:“阿绍,我准备去看剧本了,你呢?”   “我看看新闻。”   卧室门被关上,狭窄的客厅里,电视的声音响了起来,盛绍延坐到沙发上,黑色长裤包裹的长腿撑在地面,手指拉开了领口的两颗衣扣。   窗外的天空已经沉淀为深蓝色,盛绍延拎起铝罐,喝了一口冰饮,浸凉感从舌尖漫入骨缝。   他几乎翻遍了自己所有的记忆。   可是,失忆前的自己,没有遭受巨大打击堕落到无所事事,没有花钱大手大脚,吃沈西辞的软饭,没有对沈西辞很不好。   也没有抱过沈西辞,没有过更加亲密的接触。   更没有所谓的失忆前的态度需要遵循。   因为,他根本没有男朋友。   甚至,他根本不认识沈西辞。   听到送戒指的缘由时,沈西辞没有反驳,显然,沈西辞只是一个恰巧救了他的陌生人。   空了的铝罐被捏到变形,扔进垃圾桶时,“哐当”一声重响。   财经新闻的播报声充斥在客厅里,盛绍延却无心去看去听,他不由自主地看着卧室的门,有光线从门缝里漏出来,他静静地想,沈西辞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坐在书桌边,翻看已经起了毛边的剧本,在本子上写着属于角色的字句。   直到耳边忽然捕捉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电视屏幕上,新闻画面切到了一个弧形会场中,正在进行记者提问环节。   穿白色衣服的短发女记者拿着麦克风起身:“林副总,关于盛总病重,抢救失败的消息已经流传多日,请问这个消息属实吗?”   林月疏站在台上:“纯属谣言,另外,请提与本次发布会相关的问题。”   短发女记者并不放弃,语速极快:“林副总,我拿到内部消息,盛合集团董事会成员盛峻鸿先生,因不满董事局副主席、执行总裁盛绍延先生长期不履行职务,联合多名董事局成员,书面联名,提议在明天上午召集董事局临时会议,并在会议上通过投票,决定是否罢免盛绍延先生执行总裁的职务,请问这件事是否属实?”   现场哗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林月疏身上。   林月疏站得笔直,长发披肩,一身黑色高定套装,细跟高跟鞋,直到记者说完,依然面带笑容,语速分毫不乱:“感谢这位记者对集团内部事务的关注,但这个问题与本次发布会内容无关,如果诸位有所疑虑,可以关注集团的后续公告。”   画面切回演播室,“盛合总裁生死疑云,股价暴跌已成定局?”几个字被标成了刺目的红色,港岛电视台的财经主播拿着手卡,指着身后的屏幕:   “有记者拍到,盛峻鸿于三日前,拜访了盛合集团大股东。和一个月前被拘留的明诚基金董事长盛聿璟不同,盛峻鸿先生是盛合集团总裁盛绍延先生的亲二叔,几年前便有传闻,盛氏家族内部夺权激烈……”   财经新闻结束,广告声响起,不知道过了多久,遥控器上的开关被按下,电视屏幕上的画面一黑。   客厅里彻底安静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夜色越来越深,街道两边,坐在店门口听着戏的老人站起身,收拢竹编的躺椅,店铺拉上卷帘门,门头的招牌熄灭,只剩下零散几个灯箱还亮着。   沙发上,盛绍延一直坐到了深夜。   他的眼神就像皎洁如练的月光,照着宁静的河流,不起波澜。   卧室里的灯已经关了许久,没有任何声响,盛绍延起身,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被子隆起的弧度正随着呼吸起伏,沈西辞已经睡着了,依然给他留了一盏夜灯。   坐到床边,盛绍延借着昏暗的光线,目光放肆地看他。   强行压下的欲念并没有因为恢复记忆而消失。   他看见他,依然想抱他,想亲吻他。   但,他有什么资格?   卧室墙面上的影子犹如一场默剧,坐在床边的人如同被定格的剪影。   不知道过了多久,盛绍延才伸出手,触碰沈西辞细碎的发尖,力道极轻,像触碰竹叶尖上的一层薄冰。   搭在被子表面的手指上套着印有他指纹的戒指,最后看了一眼,盛绍延帮沈西辞掖好被角,起身,关上了门。   阳台上,盛绍延注视着远方苍白冰冷的晚星,拨通了一个电话。   “安排人来接我。”   夜风在低矮的小楼间穿行而过,小巷里,驮着货物的板车缓慢前行,车轮与地面的撞击声清脆到刺耳。   几辆黑色迈巴赫停在了窄街边,令本就逼仄的街道更加拥挤,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白人保镖不着痕迹地占据了某些方位,深夜的街头,如同被某种强烈的气氛笼罩,连常在半夜喧吵的摩托车引擎都熄了声。   穿着制服的司机下车,拉开后座的车门,并将戴着白手套的手挡在了车框上,恭敬地等着什么人。   盛绍延下了楼。   依然是那身黑色衬衣和长裤,在夜风中显得气势凌人,暗蓝色的双眼犹如锋锐暗藏的匕首。   他在众人的注视下,弯身坐进了车里。   一切有条不紊,又悄无声息,连树上栖息的夜鸟都未惊动。   盛绍延看着车窗外。   他曾数次经过这个转角。   连接天地的暴雨中,他曾穿过雨幕,看见沈西辞站在篷布下挂着的钨丝灯泡旁,满眼焦急地等他回来。   黑色的车辆发动。   盛绍延哑声道:“等等。”   引擎声中断。   司机低声询问:“盛先生?”   盛绍延打开车门,下了车。   踩过水泥铺成的楼梯,盛绍延用属于自己的那把钥匙,打开了墨绿色的门,楼道昏黄色的灯光倾泻进房间,在地板上构成一个明亮的几何图形。   进门后,打开厨房的灯,放轻动静,有几分熟练地煮了两个水煮蛋,又从冰箱里拿出制好的鸡肉,把番茄黄瓜和生菜洗干净切好,夹进面包里,撒上调味酱,做成了简单的三明治,再把橙子和苹果切成片,摆盘,一起放到了餐桌上。   客厅最后一丝光亮消失。   盛绍延关上了门。   两小时后,一架巨大的白色私人飞机从机场起飞,飞机的尾翼上,写着一行显眼的英文字母:Thyn。   沈西辞一个人骑着摩托车,五点刚过,就到了片场。   大灯高高吊起,飞虫环绕,蓝小山拿着驱蚊喷雾围着他喷了几层,又奇怪:“绍哥今天又有事吗,怎么没一起过来?”   “他回宁城了。”   蓝小山点点头,懂了:“沈哥你马上就杀青了,绍哥是不是先回宁城布置去了?”   他跟在沈西辞后面,开始讲这几天发生的八卦:“许令嘉不是被买了个黑热搜吗,说国货都是破铜烂铁那个,果然,昨天晚上一个国货科技品牌官宣代言人,是周庭然,不是许令嘉!听他的助理说,许令嘉在房间了发了好大的脾气。”   蓝小山旁观了一整场战斗,总结道,“许令嘉的粉丝战斗力超强,跑到官宣那条微博下面去骂品牌方没眼光,才会临时换人。又跑到周庭然那里去骂周庭然手段下作,半途截胡别人的代言,把周庭然的粉丝气得半死,大半夜起来战斗,到我出门的时候,这场战斗都还没结束。”   走在片场里,沈西辞认真听着蓝小山说话,明明每个字都进了耳朵,却好像什么都没听进去。   做好妆造,沈西辞站到那棵古树下面,等着灯光组的人做最后的调整。   蓝小山跟他一起在旁边等,继续在微博上围观战斗,忽然小声道:“沈哥沈哥,好像之前是有什么大人物来这附近了!剧组大群里,有人在机场看见了一辆超大的私人飞机,停机坪上,好几个穿黑西装的高个保镖围着一个年轻男人登机,气场特别强悍,这人悄悄拍了两张照片,问有没有人知道是谁。”   把照片点开,蓝小山皱眉:“离得也太远了吧,画质糊成这样,根本看不清脸,这怎么认?”   沈西辞睫毛颤了一下,看了眼那张照片。   极简的涂装,只有尾翼上有四个英文字母。   Thyn。   一百多年前,盛氏家族移民后用的音译姓氏。   而舷梯下,他一眼就认出,盛绍延众星拱月般,站在一行人中间,周围的空气仿佛都随着他的脚步而紧绷。   蓝小山看着群里跳出来的信息,惊讶地吃瓜:“竟然还真有人认识!说这是盛合集团背后那个家族的标志,啧啧,他们说这个盛家特别厉害,互联网那个盛洲科技,还有什么深微资本,思诺基生物医药集团什么的,都是他们家的,哇,好有钱,万恶的资本家!”   沈西辞听着,没有说话。   临开拍时,沈西辞把一直握在手里的手机递过去:“小山,如果有人给我打电话——”   等了等,没等到下一句,蓝小山疑惑:“什么?”   沈西辞沉默一瞬:“没什么。”   盛绍延应该不会给他打电话了。   哑巴少年站在粗树枝上,土布白袍在晨风里轻轻晃荡。   此时,在他身后,第一缕光线刺穿纱幔般的晨雾,整片树林表面突然镀上了一层流动的光缎。   天边的淡蓝渐变为金红色的朝霞,晨光忽然化作液态,犹如最为绚丽的油彩。   哑巴少年目光温软清澈,如山野间的清泉,不沾半点泥尘,他认真比划道——“我要去找我的妈妈和妹妹了。”   他转过身,面向无尽的山川与林海。   浓绿的山脉犹如沉眠的鲸群,朝阳的光在他眼中撒下碎金,连睫毛,都沾上了辉煌的色泽。   晨光之中,哑巴少年无比轻盈地一跃而下。   就像这山林四季,在风中飘落的一片树叶。   “砰”的一声,沈西辞落在了崖底的软垫上。   周围和对讲机里,响起连连的欢呼。   “一条过了!恭喜沈老师杀青!”   “恭喜杀青!”   “沈老师杀青了!”   仰躺在救生垫上,胸膛起伏着,沈西辞喘着气,被初升朝阳的光刺得双眼微眯。   有泪从眼角滑下来,留下一道湿润痕迹的同时,沈西辞笑了出来。   这一刻。   哑巴少年一跃而下。   沈西辞跳进了新的人生里。 第36章   回到树下, 沈西辞怀里就被塞了一大束鲜花,花朵之间还夹着一个大红包,剧组惯例, 每个主要角色杀青时都有, 图个吉利。   配合剧组宣传拍完照, 沈西辞抱着花,去跟工作人员道谢, 又收获了一大堆的“恭喜”。   万山导演依然戴着顶深蓝色的鸭舌帽, 让人怀疑他衣柜里同款式的帽子是不是有一排。他站在仪器后面, 手里捧着泡了枸杞红枣的保温杯,见沈西辞过来, 也笑道:“恭喜沈老师杀青!”   虽然在剧组里, “老师”这个称呼全场通用, 灯光摄影场务化妆都适配, 但沈西辞还是被万导这声“沈老师“叫的有点不好意思。   “谢谢万导。”   万山导演看他的目光欣赏:“以后还拍戏吗?”   沈西辞抱着花认真点头:“拍。”   “那就好, 以后有合适的角色,我来找你演。”   听见这句,旁边站着的老季和摄影组长都看过来。   要知道,以万山导演在影视圈的地位,一旦放出有项目在筹备的消息, 各方的投资和大小咖位的男女演员都要极力挤破头,才挤得进来,实打实的僧多粥少。   无论这个“合适的角色”是轻是重,能得这么一句话,就说明这个演员在万导心里挂上号了。   老季在边上挥挥手:“沈西辞, 以后又合作啊!”   很多东西,已经跟上一世不一样了。   沈西辞笑着应下, 又积极地问:“导演,咱们下一部新戏,下个月能开机吗?”   万山导演哭笑不得,用手里卷成筒状的纸敲他的头:“你小子,没拍够啊?再给你加两场戏?”   沈西辞缩缩脖子,笑起来:“别别别,拍够了拍够了,我都想好了,今天明天,都要躺家里!”   回到化妆间,沈西辞脱下土布白袍,又摘了蓝色晶石耳坠。   像是在将哑巴少年从他身上脱下、摘掉。   他很清晰地知道,哑巴少年这个人物是虚构的,可又总觉得,这个人或许曾在某个地方活过、笑过。   换上自己的衣服,跨出更衣室,一捧彩色的亮片纸从天而降,旁边爆发蓝小山的欢呼:“恭喜沈哥第一个电影角色杀青!从今往后,追风赶月,星路长红!”   沈西辞被逗笑了,酒窝陷下去:“在哪儿去学的词?”   蓝小山得意道:“我去网上翻了好一阵,挑了个押韵的,高级吧?”说着,又往上空抛撒了两把亮片纸,“沈哥专属庆祝仪式!可惜绍哥没在,绍哥那个身高,优越,撒亮片纸效果肯定比我撒要好!”   低头掩下眼底的情绪,看看自己衣袖上粘着的亮片纸,亮晶晶的折射着光,沈西辞从放在化妆台上那束花里抽出三支花,手指灵活地用丝带一缠,打上蝴蝶结,又从口袋里拿出自己一早包好的红包,一起递给蓝小山:“也恭喜小山又跟完了一个剧组,经验条又涨了一截!”   没想到蓝小山眼睛一下就红了,抽抽鼻子:“沈哥……”   沈西辞把东西塞到他手里:“怎么,准备进军哭戏领域了?眼泪说来就来。”   蓝小山十六岁就没上学了,为了赚钱养家供妈妈吃药,跟着一个远房亲戚进剧组干杂活儿,因为年纪小,细心又勤快,当上了跟组助理。   他跟了好几个剧组,这是第一次,有人在他的工作“杀青”时,也送花给他。   他不是主角,不是配角,甚至连个龙套都不是,他只是个奔波在不同剧组,给人拿衣服递水杯的小助理。   可是,忽然有一天,他也被人看见了。   “我就是有点舍不得。”蓝小山说话带了点鼻音,又抬起头,努力露出笑容,“以后要是还需要助理,沈哥你找我,我只要有空,一定到!”   摩托车穿行在茂密的森林里,被轮胎碾碎的枯枝残叶溅在锈迹斑斑的排气管外壳上,阳光辉辉煌煌,经过枝叶的裁剪,和树影一起落在沈西辞身上,光影交替间,像不断变化的水墨画。   已经反复做了无数遍心理准备,但真的当他一个人骑着摩托车时,还是觉得寂寞了。   算算时间,盛家的私人飞机已经降落在宁城的机场,盛绍延应该刚好能赶上董事局召开的临时会议。   盛家二叔可能以为盛绍延失踪了一个月,半点消息也没有,肯定凶多吉少,所以才大张旗鼓炒热舆论,准备夺权。   盛氏家族至今仍保留着旧式家族的传统,为了保证权力交接的稳定性,长子长孙拥有第一继承权。盛绍延的父亲因为意外英年早逝,他的二叔盛峻鸿以为自己铁定能上位,不曾想,没几年,盛老先生破格让才刚过二十岁的盛绍延列席董事局,不久后就任职执行总裁,一副培养继承人的架势。   盛峻鸿怎么可能甘心?   盛家虽然传统,但只要在规矩范围内,并不禁止争斗,胜者为王。   要是盛绍延疑心病不重,能不能活到现在都不一定。   沈西辞把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事回想了一遍,他虽然没有做出任何伤害盛绍延的事,也没有刻意编造谎言,或者表现出任何的恶意或者企图,但他也没有掩藏相处过程中的熟稔和自然。   他了解盛绍延,无论是揭穿失忆,描述回到盛家后会面临的艰难境况,还是虚构一个身份,编一段故事,都会引起盛绍延强烈的疑心,最终起到反效果。   最好的方法,就是什么都不说。   让盛绍延自己观察和思考,然后做出决定。   幸好,他成功了,盛绍延直到恢复记忆才离开。   可同时,他从一开始就表现出来的熟悉,立刻就会被视作谎言和误导。   这一世,盛绍延根本不认识他,两个人从前毫无交集。   他没办法解释他的动机,以及那份熟悉和了解到底是怎么来的。   只是当时也顾及不了太多。   他不知道盛绍延会怎么想。   现在只能看出,凉凉套餐应该是不会寄给他,但他这种浑身上下都是疑点的高危人物,友情套餐肯定也拿不到了。   换位思考一下,在盛绍延眼里,他肯定怎么看怎么居心叵测,背后说不定有更大的阴谋!   摩托车开到县城外,远远望见那片米色外墙的小楼,沈西辞下意识地减慢速度,最后干脆转了方向,在狭窄的公路上绕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油箱提示快没油了,才把摩托车停到了楼下。   不太想回去,沈西辞又步调缓慢地走去水果摊,仔细挑起了水果,有意无意地拖延时间。   阿婆正在整理东西,往他身后望了一眼:“阿弟,靓仔没跟你一起?”   “他回宁城了。”沈西辞把跟蓝小山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手上把水果一个一个装进塑料袋里,转瞬发现拿的是两个人的量,他自己吃不完,又放了一半出去。   阿婆打量他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眼神一亮:“阿弟,你今天有空没有?”   沈西辞摇头,很积极:“阿婆,我工作都结束了,现在特别空,是有什么事儿吗?”   他虽然跟万山导演说,自己要在家什么都不做的躺两天,但实际上,他更希望能有很多很多的事情需要他去做,最好让他忙的没时间回那个空荡荡的出租屋,没机会去习惯性地喊“阿绍”,忙到没有空隙去想已经离开了的那个人。   “那正好!”阿婆开心道,“阿弟,你知道崖歌节吧?”   十天前,盛绍延问过他,要不要一起去附近的寨子里参加崖歌节的庆祝活动,连路线都规划好了,后来因为导演连夜改剧本的事,没有成行。   他当时就想,可能没机会了。   没想到,真的没机会了。   收起心里的遗憾,沈西辞笑道:“我知道,阿绍跟我说过,在县外东南河边那个岭族人的大寨子里对吧,会抛绣球,对歌什么的。”   “对对对,还有很多比赛!”阿婆满脸骄傲,“阿婆年轻时吹叶笛,那叫一个打遍九里十八寨无敌手!那些阿哥来找我对歌,送花讨我欢心,我都没看上,懒得开口,就吹叶笛打发他们,他们就灰溜溜地跑了。”   沈西辞一阵猛夸:“吹树叶那么难,阿婆真的好厉害!那些阿哥很有眼光,也挺有自知之明的。”   阿婆被他夸得眉开眼笑,又遗憾道,“可惜现在阿婆肺不好喽,气不够,吹树叶吹不过那些老姐妹了,阿弟,阿婆想麻烦麻烦你,让你帮个忙,你看成不成?”   落地窗外,宁城的夜色灯火煌煌,从上空俯瞰,风一吹,那些光亮就像在城市半空流淌的黄金沙。   林月疏走在明德大厦五十一层总裁办公室门外的长廊上,时隔一个月,再一次有了久违的压迫感。以前一想到要面对盛绍延,她总是提心吊胆,绷着神经怕说错做错,没想到,现在心里反而觉得踏实了。   这一个月里,工作量加倍不说,她不仅要绷着表情糊弄董事局的大佬们,还要应对各方的打探和无孔不入的记者,身心俱疲。如果不是时不时的看两眼工资单和账户余额续命,真没办法继续把这活儿干下去。   和走在旁边的总裁特助于舟对视一眼,两个人都心有戚戚。   谁懂啊,自家顶头上司忽然发来一条短信,只说遭遇袭击,还没完全脱险,日常事务暂时交由她和另外三位高管代为处理,后续会再联络。   然后就失联了!   这条信息她和另外三位高管都收到了,于舟以及盛总的私人管家也收到了消息,内容她无从得知,但几个人一碰头,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担忧。   他们连夜做了好几个预案,就等盛绍延再联系他们,以最快提供支援,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足足一个月。   他们六个人相互配合,也相互制衡,基本没出什么乱子,但盛绍延一天没消息,他们就一天安不下心。   他们是盛绍延的嫡系,一旦盛绍延出事,盛氏绝不会再有他们的位置。   林月疏长发披肩,细跟高跟鞋踩得极稳,勾着唇角低声道:“我一想起今天上午召开的董事局临时会议上,看到盛总出现时,那些大佬的脸色,啧,真是异彩纷呈,颇具观赏价值,要是能拍照就好了!”   于舟笑她:“那些人使了不少绊子,你碎碎念这么久,现在心里舒服了吧?”   “你敢说你不气?没把人记小本本上?特别是盛峻鸿先生心里怄得要死,还得笑着起身,眼睁睁地看着盛总坐到会议桌的主位上,解气程度就拉满了。”   林月疏又好奇:“也不知道这一个月盛总藏在哪里,做了些什么,盛峻鸿不是派出了好几拨人吗,竟然都没找到一点踪迹,太会藏了吧。”   又聊了几句投行的八卦,离总裁办公室的门只有几步远了,不用提醒,林月疏没再说话,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浅色套装,敲门走了进去。   把这个月里自己经手的主要事务汇报完,林月疏看向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年轻男人,对方长腿交叠,一身黑色手工西服,领口插着一个蓝宝石权杖型领针,整个人像放在丝绸上的匕首,名贵又锋锐。   盛绍延说出几个人名,没什么明显的情绪:“把他们换了。”   都是在这次董事局临时会议前,站队盛峻鸿的人,股东暂时还动不了,但把下面的人直接裁撤干净,和打脸没什么区别。   林月疏很赞同这种行事手腕,欣然应下:“我知道了。”   他们几个一致认为,失联一个月,肯定是盛总将计就计,特意引蛇出洞,周围的人到底是什么心思,谁支持他谁反对他,谁忠心谁有二心,一看就知道。   像盛绍延这一类人,既拥有强悍的大脑,又拥有无比显赫的家族,几乎把人类性格中的专制与理智发挥到了极限,一点背叛,便是大忌。   可以预见,接下来,集团内部将面临大量的人员调动和升迁。   等于舟也汇报完,盛绍延抬起腕表,时间已经接近十点:“走吧,下班。”   办公室外,是白色钢架和玻璃组成的走廊,盛绍延目光掠过楼外的景色,竟有了一丝陌生感。   一个月,可以说是无比短暂的时间,却让他至今都充满矛盾和割裂感。   随着记忆的恢复,二十几年庞大的记忆库以及早已形成的人格,巨浪一般将前一个月里那个失忆的盛绍延吞没、消解,重新占据主导。   他和分析一个案例一样,去分析自己失忆后的表现。   人会本能地寻找自己的社会关系,回答“我是谁”这个问题,用以锚定自身。而沈西辞,就是他醒来后,触手可及的那个锚点。   所以他以沈西辞为圆心,去猜测自己的过去,规划自己的未来,无可厚非。甚至喜欢上沈西辞,在那样的情景下,也可以说不足为奇。   唯独,沈西辞太可疑了。   不是他二叔盛峻鸿的人,但目的不明,动机不明。   既然记忆恢复,他就不该喜欢上他。   然而,不管上一秒他多么理智地在分析,只要一想起这个人,眼前就会浮现沈西辞带笑的眉眼,被早晨的山风吹得微红的鼻尖,一声又一声的“阿绍”,以及在梦里吻过的湿润唇角。   情感会立时压下理智,占据上风。   黑色皮鞋踏在地面,这时,果断而不拖泥带水的脚步声忽地一停。   玻璃幕墙映出的画面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盛绍延眼眸微缩,蓦地转向另一侧。   轻薄的屏幕挂在走廊的墙上,为了降低干扰,一直都是静音播放。屏幕里正在重播新闻,女主持拿着一个话筒,背景是一个少数民族的寨子,镜头下,身穿民族特色服装的人正在载歌载舞,即便听不见声音,也能感受到气氛的欢欣。   字幕显示,女主持人正在介绍:“叶笛,也叫吹木叶,树叶可以说是最简单也是最古老的乐器,在原始社会,人们在捕猎禽鸟时会用来拟声,现在,吹木叶也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今天,在我们岭族的崖歌节里,就举办了吹木叶的比赛,站在我旁边的,就是本次比赛中获得金奖的选手,来,给观众朋友们打个招呼吧!”   他刚刚才思及的人,出现在了屏幕上,接过主持人递过来的话筒道:“大家好。”   盛绍延目不转睛。   沈西辞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少数民族制式衣袍,领口和襟上用细致的针脚绣着传统纹样,裁剪合适,袍角落在膝盖的位置,本来就身高腿长,布靴子穿在脚上,筒高到小腿,系带扎紧,只站在那里,通身贵气,就像是哪座大山里部落的年轻族长。   林月疏和特助于舟跟在后面,见盛绍延停下,也跟着看向电视画面。   女主持问道:“现在学习吹木叶的人已经很少了,你是参加比赛的人中最年轻的那个,能问问你是怎么想到要来参加这个比赛的吗?”   沈西辞诚实道:“我吹树叶是阿婆教的,阿婆肺不太好,不能参加比赛,就让我帮忙,到她的老姐妹们这里撑场子,展示一下学习成果。”   女主持补充:“没想到拿了第一,对吗?”   沈西辞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对。”   林月疏朝于舟递了个眼神,对方也摇摇头,两个人都觉得奇怪,盛总失联了一个月,怎么突然对这种什么民族传统文化之类的新闻感兴趣了?   要知道,在以前,除非电视上在播报华尔街某家投行破产,或者盛氏开矿的地方被炮弹炸了这一类的新闻,否则绝不可能引盛绍延驻足。   画面切回演播室,进到了下一条新闻,盛绍延提步往前,沉默地走进了电梯。   黑色的迈巴赫开出明德大厦,汇入夜行的车流中,盛绍延盯着窗外的霓虹看了一会儿,还是拿出手机打开了微博。热搜榜上,没往下数几条,就看到了一个叫#崖歌节神颜#的话题。   起因是有人截了新闻画面,发了条微博。   “我只是平平常常看个新闻,突然被美色正中眉心……别人:关注少数民族传统文化。我:关注人类高等级颜值进化。[图][图][图]”   “——新闻台的高清怼脸镜头,说明是真的帅!各家新闻为了收视率也是拼了,主持人小姐姐心想,今年的KPI这不马上就要完成了?”   “——点进来前:呵,神颜?已经想好了怎么骂标题欺诈。进来后:卧槽,好帅!可是,这人怎么看起来像是我担?”   “——看新闻时看到这种画面,你猜我会?A、喊老公。B、认真看新闻,然后喊老公。”   这次《山脉线》官博的反应非常快。   “来认领我家演员了!继观鸟大爷之后,剧组宣传打工人突然又在热搜上看见本组演员@沈西辞,又以为自己没!睡!醒!因为演的角色,临时去学了吹树叶,为了帮阿婆撑场面,电影杀青当天去参加吹叶笛的比赛,拿了金奖……好陌生的句子[狗头]”   评论区一片哈哈哈和艾特沈西辞的,非常热闹。   车窗玻璃隔绝了外界的喧吵,路灯暖黄的光落进车内,让他想起摩托车穿过森林时斑驳的阳光。   盛绍延想,就像会为卖水果的阿婆找鸡血藤,去县城外的寨子里取野生黄精,答应参加崖歌节的比赛帮忙撑面子,沈西辞也会为了不怎么相熟的老季,不厌其烦地检查剧组里的灯光架,会替蓝小山准备胃药,定时定点提醒。   沈西辞救他,收留他,或许不是出于阴谋,没有任何企图,也没有别的原因,只是顺手就救了而已。   可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盛绍延立刻生出一种烦躁和闷窒。   不会的,肯定不会是这样。   找到那段新闻视频,盛绍延将沈西辞短短两三分钟的采访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一遍。   终于在镜头扫到的某一帧画面里,看到了他要找的东西。   沈西辞收拢的袖口处,隐约露出了一抹蓝,而左手中指上,银白色的戒指还在那里。   盛绍延做戒指时被拉丝雕刻刀刮破的那道伤口,像被火苗燎了一下,发疼发烫。   沈西辞还戴着他送的晶石手链和戒指。   那枚戒指上,他留在内侧的指纹,此刻正紧贴着沈西辞的皮肤。 第37章   天色黑透, 沈西辞才回到出租屋里。   没有开灯,只有街边的路灯和霓虹从落地窗照进来,放在窗边的木椅在地面拖出斜长的影子。   黑暗里, 沈西辞在门口站了两分钟, 才伸手按下开关。   灯光亮起。   白天穿的那身衣服已经还给了阿婆, 换了鞋,把钥匙扔进托盘里, 沈西辞熟练地洗手, 消毒, 给自己测血压血氧和体温,听诊器听诊, 确定都没问题, 趿着拖鞋到饮水机旁边给自己倒水。   一白一灰两个杯子挨着, 沈西辞悬在半空的手指尖轻缩, 才端起灰色杯子接了水。   餐桌上, 三明治和苹果橙子都已经吃完了,沈西辞拉开椅子坐下,从盘子里拿了一个水煮蛋,敲开,仔细剥起了壳。   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 他就有了点预感,等看见餐桌上摆着的早餐和一张签好名字的空白支票,一时间也分辨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情绪。   是为了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有点像在外面救了一只猫,猫养好了伤,趁夜离开前, 给他留下了小鱼干和一袋金币。   沈西辞把三明治吃完,剩下的两个水煮蛋留在盘子里, 没舍得碰。   过了一整天,鸡蛋已经冷透了,吃着有一股很淡的腥气,沈西辞就着温水一口一口咽下去,想,最后一个水煮蛋还能留到明天早上再吃。   吃完,就不能继续伤心了。   有人在家里等他,白天晚上都有人陪在身边,实在太容易上瘾。   以至于盛绍延一走,就像戒断。   有种抽丝剥茧的痛。   剧组的财务效率非常高,沈西辞十八号杀青,二十号下午,片酬就一分不少地到账了。   数了数账户余额的几个零,沈西辞体验了一把被金钱砸中的快乐,体验完,就直接点转账,把二十七万都转进了同一个账户里,接着继续整理房子里的东西。   找老木匠定做的那把椅子,他已经拜托了剧组的人,运道具和各种设备时,顺便帮忙把椅子一起运回宁城,剩下的衣服床单被子还有各种小物件,他准备都塞行李箱里,能省下一笔快递费。   打开衣柜,长长短短的衣服整齐地挂在衣架上,其中有几件,沈西辞视线一触,立刻就能回想起盛绍延穿在身上时是什么模样。   扔在床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沈西辞回过神,见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无奈地接起电话:“何爷爷。”   “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沈西辞避重就轻:“我找了个工作,这个工作——”   “你一个刚上大三的学生,什么工作能让你一边上学,一边一两个月赚这么多钱?西辞,你好好跟我说。”   跟上一世一样。   上一世,沈西辞拿到二十万的片酬后,钱刚转过去,何爷爷的电话就来了。   有了上辈子的经验,沈西辞没有再试图糊弄过去,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休学了,参加了一个剧组的演员海选,万山导演您知道的,就是他的电影,我演一个配角,前天刚杀青。”   对面沉默下来,沈西辞也没有说话。   良久,听筒里响起何爷爷的声音:“去拍戏,你开心吗?”   沈西辞眼眶一涩,差点落下泪来。   他弯了弯唇角,喉结上下滚了滚,认真回答:“我很开心,真的。我的人生可能很短,但我体验了别人的一生,就好像我的生命也变长了一点。而且,我拍了戏,有很多人喜欢我,他们都说我演的很好。”   “好好好,你开心就好。”何爷爷听出他嗓音里的哽咽,放缓语气,温和地跟他说话,“当时,追债的人到村里来,得知你爸已经死了,就想去找你还这笔赌债,但你能从那个家走出去,能从偏远的村子走出去,只会比我想的更不容易。西辞,你真的太苦了,我替你还上这笔钱,就是想让你无拘无束,做点想做的事,做点开心的事。”   喉咙涩痛到说不出话,沈西辞知道对面看不见,依然点头回答:“我知道。”   “是不是以为我会批评你不好好上学,自己悄悄就休学了?”何爷爷笑道,“人生哪儿能这么算呢,匆匆几十载,什么时候必须做什么事都规定死了,那有什么意思?好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哭也不敢哭出声,就悄无声息地掉眼泪?”   沈西辞小时候经常吃不饱,有一次实在饿的不行了,就跑到了何爷爷家,去了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怎么说,只一个劲儿地掉眼泪。   后来何爷爷不知怎么看出来的,给他盛了一碗粥,又给他炒了一个鸡蛋。   沈西辞出声:“您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可是算命的,当然知道了!”   何爷爷就是给他取名批命的算命先生,大名何十,从外面不知道哪个地方搬过来的,没有妻子,也没有儿女,养着一只大黄狗看家护院。   村子里的人都说,给人算命的都泄露天机,会遭天谴,五弊三缺,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女,注定孤家寡人。何爷爷算的越准,村里的人越忌惮,平时没事时,都下意识绕那个院子远了走。   但他很喜欢去找何爷爷。   他很小的时候,敏感地意识到他的父母和别人的父母不一样,他们似乎一点都不在意他,连吃饭,都是何爷爷去他家里,对着卓素丽连劝带吓,才让他没再经常挨饿了。   他那时候想不明白,从家里出来,没什么目的地一直往前走,何爷爷就安静地跟在他后面,陪他走了长长的一段路,穿过稻苗间的田埂,跨过小溪,停在河边的碎石滩上。   在他回头时,一只活灵活现的草编兔子递到他眼前。   为了逗他开心,何爷爷编了一路。   那个草编兔子,被他藏在枕头下面,枕了很久。   沈西辞再三保证,还了这二十七万,他还有三万的生活费,够花,后面很快又能开始挣钱,何爷爷才没有把钱给他退回来。   挂断电话,沈西辞盘算了一番,宁城的房租四千一个月,押一付三,就还剩一万四,回程的机票剧组报销,可以省下一大笔支出,省着点花,撑几个月是没问题的。   东西没多少,沈西辞收的差不多了,去厨房给自己炒了一盘炒饭,端着放到茶几上,又坐上沙发打开电视,至少新闻的播报声能让家里没有那么安静空旷。   等着炒饭放凉,沈西辞感觉有什么硬的东西磕着腿边,手伸过去,拿起来一看,沙发坐垫的缝隙里,塞着一本——剧本?   一个星期前,他去县医院的急诊科探病时,那个被钟岳的保镖推攘崴了脚的陆导演给了他一份回礼,说反正送不出去,让他把剧本拿回来,垫桌脚盖泡面都行。   封面的纸张摸着很顺滑,正想找点事情做,沈西辞随手翻开了剧本。   一个小时后,放在茶几上的炒饭已经凉了。   沈西辞看完最后一页,毫不犹豫地拿起手机,按着陆导演留的联系方式,打了个电话。   “本号不接待房产中介、广告推销和装修公司,”听筒里传来有气无力的声音,像是熬了几天的夜,人已经快废了,“都说了不接待了,怎么还没挂?”   沈西辞开口:“陆导,您还记不记得,在绥县医院的急诊病房,您给过我一本剧本?”   “你是沈西辞?”有什么东西被碰倒在地上,陆既明一阵手忙脚乱,一边连声道,“记得记得!当然记得!你怎么给我打电话了?上次医药费是你给我付的吧,下次有机会请你吃饭!”   他又警惕:“你不会是——”   “不是,医药费不用还,”沈西辞说明自己的来意,“我刚刚看了您给我的剧本,这个剧本不是完整的本子,好像只是五分之一还是四分之一的内容,对吧?”   陆既明:“对,只有百分之二十的内容,剩下的百分之八十我还在修改润色,怎么了?”   沈西辞直接道:“男一号的角色,我想演,您看行吗?”   陆既明用脑门撞了撞墙,嘀咕了一句:“还真不是做梦?”   他有点犯结巴,“我在热搜上见着你了,热度高得很!你真要来演我的电影?”他马上又想到,“你来演我的电影,你经纪人同意吗?”   沈西辞停顿一瞬:“他不是我的经纪人。”   陆既明懂了,闹掰了。   按捺下激动,陆既明在逼仄的出租屋里走来走去,转悠了不知道多少圈。   在热搜上看见沈西辞,陆既明一下就认出来了,毕竟这张脸想没印象都难,他顺便又把沈西辞的拍摄花絮都看了看,虽然放出来的都不是什么正式镜头,但多少还是能看出来演的很不错,演技并不生涩。   他这是时来运转了?   沈西辞完全秒杀电影学院那帮学生!   陆既明没再纠结:“好!”他磕绊了一声,“但,我没有钱,你有吗?”   沈西辞:“我也没钱,你还差多少?”   陆既明给他交底:“我一共拉到了二十万的投资,我回宁城那天,一个富二代开车差点把我撞了,我从头到脚都没事儿,他非要赔钱,我就问他想不想投资电影,他站路边呢,直接给我转了二十万。”   说完,陆既明噼里啪啦一阵算,“除开这二十万,我还差个六千多万吧。”   “……”   多少?   沈西辞:“当我没问。”   “别啊!”陆既明赶紧把人叫住,蚊子再小也是肉,“为了未来著名导演,和未来著名演员的电影事业!来,我们合计合计,你有多少?”   沈西辞看了看自己的账户余额:“一万四千八百零三块。”   沉默蔓延。   陆既明欲言又止:“要不,也当我没问?” 第38章   和楼下的阿婆告别后, 大巴转飞机,沈西辞回到了宁城。   提前看好的那套房跟他记忆里的一样,偏法式的装修风格, 唯一的缺点就是, 客厅只布置了两张沙发椅, 一个墨绿,一个复古红, 没有沙发。   房东姓崔, 是美院的老教授, 国内很有名的画家,一身浅色绸缎长裙, 三层珍珠项链, 优雅知性, 说话带着宁城本地口音, 宛转好听。   “这房子的装修是我自己设计的, 不过审美是很私人的东西,既然这房子交给你住,你要是觉得缺了沙发不方便,我可以另添置一个。”   “真不用麻烦,我就一个人住, 沙发也没人要睡。”沈西辞顿了顿,笑道,“两张沙发椅很够用了,而且这两张沙发椅漂亮又舒服,您要换走, 我还有点舍不得呢。”   这套房子地段和小区都很好,装修肉眼可见的花了钱, 四千一个月是他赚了,再要求添张沙发,未免有点太过分。   崔教授看出来他的想法:“你不用有心理负担,房子没人住,空气会浊,东西也会坏,这房子我轻易不会租出去,也是前几日跟你视频,看你有眼缘,才租给你的。”   她画过很多人像,侧面很少有像沈西辞这么标志的,眉眼鼻梁,像王羲之的字,骨相清绝,赏心悦目,看着很满足她的职业强迫症,钱多钱少倒是其次了。   再三确定真的不用另外添置沙发,崔教授才走了。前一天已经找人做过清洁,房子直接就能住,沈西辞把租房合同收好,又将行李箱里的东西拿出来一一归置。   看到不属于他的杯子、毛巾和睡袍,沈西辞找了个抽屉,单独放了进去。   第二天,跟陆既明约好了看剧本,沈西辞换好衣服,戴上黑色口罩和半指薄手套出了门。   推开KTV包间厚重的隔音门,陆既明已经到了,坐在黑色长沙发上跟他招手:“这里这里!”   今天的陆导刮了络腮胡,露出一张白净的娃娃脸,头发剪短了,能看出还是他自己动手剪的,坑坑洼洼没一处整齐,不过好歹不像才结束荒野求生的野人了,有了点现代文明的气息。   玻璃桌上摆着一盘爆米花和一壶茶,还有三副骰子,天花板上的霓虹灯光球旋转,四面的墙上都是彩色的光斑。   沈西辞到沙发坐下:“KTV白天便宜,这里团购价多少?”   这话一听,陆既明就知道是同道中人,他非常自豪:“团购价才38.8,我用了券,又少了五块钱,一会儿我写个六十字带图片的好评,还能送饮料!五个小时,中包,送吃的喝的,不仅私密性好,还有BGM伴奏,你就说划不划算吧!”   正说着,隔壁不知道哪个包间,传来了《青藏高原》的鬼哭狼嚎声,隔音门都没挡得住。陆既明“嘶”了一声:“还真别说,这BGM有点高亢啊,就是嗓子劈叉了,挺好挺好,哈哈。”   沈西辞很认可陆既明选的地方,沙发坐着也很舒服,就是灯光紫红紫红的,眼前的人脸一会儿变一个色,他建议:“陆导,要不我们把这又紫又红的灯球关了?”   陆既明:“紫红好啊,以后我们一起红得发紫!”   “……”   角度好清奇!   沈西辞打趣:“那也要让我先把未来红得发紫的剧本看完不是?”   陆既明被哄得眉开眼笑,积极地跑过去调灯光,生怕沈西辞看不清。   剧本还没取名,讲的是一百年前民国时期,一个叫顾长生的年轻人,出身底层,却长得风流俊朗,他深知自己的优势,靠相貌拿了不少好处。   那时,底层民不聊生,沪上却十里洋场,繁华迷眼。顾长生受够了穷苦的日子,准备干一票大的,他伪装成整个家族已经移民海外,自己远渡重洋回国探亲的小少爷盛玉恩。   靠着这个假身份,以假乱真的演技和随机应变的强悍心理素质,顾长生游走在上流社会间,左右逢源,在交际场极受追捧,俘获人心无数。   最初,顾长生只是想从这些有钱人手里多骗点钱花,但没想到,一个在国外,见过真正的小少爷盛玉恩的人找上门来。   就在顾长生以为自己即将败露时,对方却夸他表现不错。   顾长生不动声色地套话,才知道,这个人误以为他是我党的潜伏者,冒充盛玉恩是为了更方便打入敌人内部,执行任务。   顾长生将计就计,在这边冒充富家少爷,在那边假扮忠诚的潜伏者,还把两边的好感度都拉得很满,期间多次差点暴露,最后都化险为夷。   把后面的剧本看完,沈西辞从波谲云诡的故事中抬起头,陆既明正站在立式话筒前,捂着心脏唱苦情歌,像马上要心碎倒地了。   松开话筒,陆既明跑过来,期待道:“看完了?觉得怎么样?”   沈西辞看最前面那部分时,就隐约有点熟悉感,越看到后面,这种熟悉感越强:“男主角冒充的人叫盛玉恩。”   陆既明扔了一颗爆米花在半空,张着嘴去接:“对啊,有什么疑问吗?”   沈西辞:“姓盛,是用的江浙一带盛氏家族当的原型?”   陆既明有点诧异:“你竟然看出来了?对对对,我查了好些资料,就这个家族最符合,一百多年前啊,有名望,家族往上追溯,出过状元和不少大官,还特别特别有钱!你能看出来,那说明我资料查的不错啊!”   沈西辞看着剧本上“盛玉恩”这个名字。   就他所知,玉字辈是盛绍延高祖那一辈,那剧本里,他冒充的是盛绍延的曾曾叔爷爷,四舍五入,他演的不就是盛绍延的祖宗?   这角色确实不错!   爆米花吃多了嘴里发腻,陆既明秉持着白给的不能浪费的原则,给自己灌了一大杯茶,追问:“你还没说呢,这剧本你觉得怎么样,我闭关了几个月写出来的大作,好看吧?”   “很精彩,后续的故事比我想象的更精彩。”   或者说,比他上一世看的那部电影更精彩。   上一世,一部叫《双面》的商业片在春节档狂揽近二十亿票房,架空民国背景,出身底层的男主假装自己是富家少爷,一场宴会上,他结识了名流世家的大小姐,两人相爱,后来,历经重重困难,云开月明,两人终于结婚,男主也成了沪上有名的实业家。   沈西辞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他看的时候,觉得关于男主角冒充富家少爷和潜伏者部分的剧情设计精妙,拍案叫绝,他非常喜欢。但当他的期待值被拉起来后,立刻又急转直下,开始演男女主你爱我但我不配我不能和你在一起的情感纠葛。   台词水平忽上忽下,剧情节奏也是时好时坏,有几个分镜非常精巧,但有些镜头又过于匠气直白。   他当时认为,可能是定位为商业片,必须要给男女主的感情戏让步,导致在有限的时长内,男主角那条线很多可拍的内容都没有挖掘,几个镜头略过,最后也是草草收尾。导演自己就是编剧,想必做了艰难的取舍和妥协。   直到看完这个剧本和厚厚一叠手绘分镜设计图,他隐隐找到了答案。   “精彩吧?”陆既明又灌了一杯茶,扶扶自己瘸了腿的黑框眼镜,手肘撑在膝盖上,“顾长生这个角色我下了很大的功夫,他不是一个好人,但也不坏,更像一个不受善恶框定的诈骗大师。   他长得是个金尊玉贵的主儿,但出身不好,穷的只有一件像样的衣服,他除了自己,谁都不爱,不管谁对他多好,他都照样骗,反正良心不会痛。但就这么一个没良心,没有道德感,遇事冷静,聪明到狡猾的人,最后却选择了那么个结局。”   沈西辞接话:“就像一盏漂亮精致的宫灯,每一个面都不一样,每个面都被他自己画的精致漂亮,最后他将烛火燃起来,把自己烧了个干净。”   陆既明一拍大腿,激动道:“对对对,你是真的懂!你果然就是最适合演顾长生的人!”   沈西辞挑眉:“陆导,第一次见面时您可不是这么说的,您不是说,我最适合的那个角色要现写吗?”   “嗐,那不是想先把你的演员合同忽悠到手,后面再看什么角色合适吗?但你那个经纪人,”陆既明嘴瓢了一下,“呸,你前经纪人!你前经纪人看着气势太吓人了,我都没敢继续忽悠了。”   怕沈西辞心有芥蒂,陆既明连忙又解释:“我一开始盯着钟岳,只是因为钟岳热度高还有投资嘛,但其实吧,钟岳有点太老了,五官也太硬了,不太适合盛玉恩这个角色,真要演,只能在化妆上下大功夫。”   他又恭维道:“你就不一样了,你名字就很衬你的长相,西辞西辞,确实有扬州烟花三月,流风回雪的气质!”   沈西辞看穿他的目的:“你是不是怕我跑了?”   “这话说的,”陆既明重重点头,“对!”   他很有自知之明,他这剧组,现在要啥啥没有,除了剧本和角色,空壳一个。但沈西辞呢?虽然是个才入行的新人,但人家起点高啊,国际名导万山从海选里亲自挑出来的人,拍戏一个月,热搜都上了几个,等电影播出,必然前途无量。   “我不跑,我很喜欢这个故事,也很喜欢盛玉恩这个角色。”沈西辞晃了晃拿在手里的剧本,认真道,“我们一起把它拍出来。”   就像一直孤军奋战,突然有了战友,陆既明热血上头,正想豪言壮语抒发心情,突然见沈西辞抬起手,跟路边摆摊算命的大爷一样,掐了掐手指,有模有样的。   沈西辞开口:“刚刚我突然有所感应,就起了一卦,你是不是有个姓吴的朋友,关系还不错?”   陆既明双眼瞪大,豪言壮语立刻忘在了脑后:“你怎么知道?”   还真有?   沈西辞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模样:“刚刚你不是看见了吗,我算的啊。”   看何爷爷算命看多了,别的不会,掐小六壬的动作还是很标准的,绝对挑不出错。   “这样掐几下,就算出来了?”陆既明简直肃然起敬,“您要提前说您是玄学大佬,那我肯定不能请你来这儿啊!”   沈西辞好奇:“那会请我去哪儿?”   “怎么也要开一个58.8的大包房,能送两盘爆米花呢!”   沈西辞端起水杯,心想,原来玄学大佬的身份也就值二十块。   “你到底怎么算出来的?”陆既明催他,“我确实认识一个姓吴的,叫吴涯,是上学时睡我下铺的好兄弟!”   吴涯,就是这个名字。   沈西辞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才开口:“我满月时,认了一座山当干娘。”   陆既明惊呼:“山神之子!你还真是啊?”   沈西辞放下杯子,继续保持住云淡风轻的语气:“我家附近,有个姓何的算命先生,我从小和他关系就很亲近。”   陆既明更信了,挺直背坐正,有点忐忑:“你专门提到姓吴的人,是有什么问题吗?”   “我算出来,你犯小人,这个小人就姓吴。”   陆既明脸上的表情慢慢收敛,若有所思。   沈西辞没有继续往下说,他不可能直接说,按照原本的时间线,吴涯会盗用你的剧本,甚至你设计的分镜,名利双收,被冠上中国新锐导演的名头,还会把你闭关几个月写出来的剧本,改得面目全非。   很多影评人评价《双面》这部电影都会用上一个词——瑕不掩瑜。   沈西辞看着自己手上的剧本,和纸上一笔笔画出来的分镜图,这块真正的美玉,再也没有机会被拍出来了,而真正有才华的人,更不知道流落到了什么的际遇。   算了算时间,如果《双面》那部电影要赶上春节档,肯定已经在募集资金和找演员了,甚至快开机了都说不定。   沈西辞有了紧迫感:“我们要加快速度,最好能赶上今年的春节档。”   陆既明灌进嘴里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呛得面红耳赤,他赶紧拿纸擦了擦嘴角:“兄弟,你、你还真是看得起我啊!春节档!对我们这种小电影来说,不亚于屠宰场!”   沈西辞很坚定:“只要电影好,春节档也可以是鲤鱼化龙的龙门。”   “行吧,那我们就赶春节档,”陆既明摆出现实,试图说服沈西辞放弃不切实际的想象,“今天是四月二十二号,春节是明年的二月十七号,要在十个月的时间里,拍完电影,剪辑好再宣发上映,你觉得,这是我们两个加起来一共二十一万四千八百零三块钱能搞定的事?”   沈西辞沉默了。   这笔钱听着挺多,但在剧组里,用不着一天就能烧完。   脑子转了一圈,沈西辞忽地捕捉到一个关键词:“二十万……你说,你那二十万,是一个富二代赔给你的?”   陆既明额纹抬起,嘴巴微张,一副“你不是人你没良心”的控诉表情:“你难道是想让我站马路边上,有豪车过来,我就冲上去让富二代撞我?”   他火速算了算:“六千万,一次二十万,那我这特么要被撞三百次才能凑够钱啊!沈西辞,奴隶主都没你怎么黑心!”   沈西辞笑得倒在沙发上,眼泪都快出来了:“有没有可能,咱们剧组暂时还用不着导演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陆既明松口气:“那你提那二十万是想干什么?”   沈西辞擦了擦眼角,缓过气来:“拉投资啊。”   陆既明眼神一亮:“有道理有道理,相逢就是缘!那个富二代看起来就很——”   “傻”的发音在他嘴里生硬地一转,“善良!”   对自己的作品还是很有信心的,现在又多了个很能撑得起场面的沈西辞,陆既明摩拳擦掌:“走走走,我们赶紧去试试,乞讨能不能成功!”   明德大厦五十一层,办公室的门被敲开,特助于舟走进来,将一份文件交给盛绍延:“盛总,您的体检结果都出来了。”   盛绍有翻了翻,这些年来,他的厨师和营养师团队会根据他的各项数据,调整每一段时间的餐食安排,保证他的健康,虽然受了伤,但几张纸上显示的各项结果,和他遭遇袭击前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   “医生还说,您后背的刀伤处理得很到位,特别是缝合手法很漂亮,愈合得非常不错。”   耳边响起沈西辞那句“绥县只有一个县医院,里面的医生缝伤口怎么可能比我缝得更漂亮”,盛绍延手指按在纸面,无意识地捏出了褶皱。   十八号凌晨到现在,已经是第五天了。   “那个手机充着电吗?”脱口而出后,盛绍延又有点烦躁。   明明已经打定主意,不再被失忆那一个月的遇见的人和发生的事影响。   于舟没有发现自家上司的纠结,他尽职尽责地回答:“电充满了,已经放在了您的抽屉里。”   沉默许久,盛绍延最终还是问出:“有人打电话吗?”   于舟摇头:“没有。”   窗外的霓虹渐次亮起,天幕只剩深蓝,盛绍延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远处,唇线微紧:“如果一个人在你家里借住了半个月,走的时候,没有正式告别,你会是什么想法?”   于舟绷住表情,实际上心里十级地震——这是第一次,盛绍延提到了之前那一个月发生的事!   听起来,这一个月里,盛总好像在别人家里暂住过?走的时候还是不告而别?这里面必然有什么故事!   “一般情况下,我会有点生气,因为不告而别会让我觉得自己不被尊重。”觑了眼盛绍延的表情,于舟话锋一转,“但如果我知道对方是有急事,或者时间不太方便,我也能理解。”   看着玻璃上映出的自己的影子,盛绍延眼前浮现出求婚那天,出租屋的落地窗上,他和沈西辞交错在一起的身影。   他确实是不告而别,沈西辞如果生气也是应该的,但当时时间太急迫,他必须要在临时董事会召开前到达宁城——   不过这些都是借口。   理智试图让他将这一个月彻底抹去,不受丝毫影响,他留下了支票,任对方填写金额,已经足够偿还这份救命之恩。他甚至在怀疑,自己所谓的“喜欢”,到底是真的,还是在失忆模式下产生的一种虚拟的幻觉?   毕竟,他自己误导了自己,所有情感的依据实际上都是不存在的。   或者说,这份“喜欢”,到底属于“盛绍延”,还是只属于“阿绍”而已?   他无法回答,所以离开得甚是狼狈。   “银行这两天有新的支票兑付记录吗?”   “我今天询问过两次,都被告知没有。”于舟悄悄联系上下文,自家老板不告而别,但留下了一张支票?   “嗯,你去忙吧。”   办公室的门再次合上,盛绍延签了几份文件,又批了林月疏递上来的几条人事调动,瞥见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日期,不由自主地想到,沈西辞肯定已经回到宁城了,住进了看好的房子里,但至今都没有去银行兑付支票,只能说明,沈西辞不是图钱。   从小到大,出现在他周围的所有人,都意有所图,图他继承人的身份,他能给与他们的机会和上升的渠道,他的权力和金钱。   他将这一个月来的记忆拆分了一遍,怀疑沈西辞从一开始就发现他失忆了,一直都在陪他演戏。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付出这么多,不是图钱,会是图什么?   这时,抽屉里的手机响起了提示音。   签字的笔尖停在纸面,留下一个很深的墨点。   明知不该再和沈西辞有联系、再被影响,但手还是在第一时间拉开了抽屉。   然而,亮起的屏幕上,微信的图标旁边空空荡荡,只有微博上亮起了一个红色的提示。   几秒后,盛绍延点开,是一条私信。   【今天被沈西辞翻牌了吗:经纪人帅哥你好!我是上次去剧组探班的粉丝,谢谢你上次没有删我拍的照片,小卡我做好啦,你订的那十套你现在还要吗?要的话我明天就给你寄过来!】   许久,盛绍延才回复。   【用户7e92th5yn:要。】   【今天被沈西辞翻牌了吗:那就好那就好,有几个姐妹跑单了,我还担心你这十套也会跑单哈哈哈~】   【用户7e92th5yn:跑单了多少?】   【今天被沈西辞翻牌了吗:也不多,有的姐妹联系不上了,有的是要买别的小卡,这边的就不要了,大概剩了四十多套。】   四十多套?   盛绍延的手指完全不由理智做主一般,打字。   【用户7e92th5yn:都给我,我全都要了。】 第39章   硬是在KTV包间里坐满了五个小时, 爆米花一颗没剩,陆既明喝完了三大壶茶,临走前, 还把没泡完的茶包一起带走了, 计划着熬夜写剧本的时候泡一杯醒脑。   他把沈西辞带回自己租房子的地方, 一个偏僻的城中村,狭窄的巷弄, 路灯接触不良般亮起又灭掉, 杂乱的电线在头顶交错, 落在地面的影子扭曲,水泥地裂开的缝隙间布满野草和青苔, 空气里充斥着一股腐烂的霉味儿。   陆既明租在二楼, 水泥房子, 总共只有一个房间, 床和书桌全摆在一起, 一眼看过去,拥挤又杂乱,但一点异味都没有,桌面地板也很干净。   房子里只有一扇脱了漆的木窗户,外面的防盗网挡了光, 陆既明打开灯,惨白的光罩下来,沈西辞垫着脚,小心地从地上散乱的纸间走过,随手捡起其中一张, 纸上画的是一个电影分镜。   顾长生穿着打牌赢来的西服三件套,正从船港走出来。   背后乌云将散未散, 灰色的海水并不澄澈,近处简陋的渔船随着波浪起伏,衣衫褴褛的船工佝偻着背在卸货。   海风将顾长生大衣的衣角扬起,他拎着一只皮箱,另一只手按住了自己的帽子。   黑色的线条将文字化作图景,直接呈现在他眼前,极富冲击力。   而这样的分镜稿纸,在这个破旧逼仄的出租屋里,至少有几百张。   陆既明飞快地把各种稿纸叠成一大摞,摇摇欲坠地堆在桌角,勉强收拾出一个能坐的地方,让沈西辞自便,自己埋头在桌边的废纸篓里一阵翻找。   沈西辞没敢动别的,只捡了地上的分镜稿纸,一张一张看起来,看完又放回原位。   “找到了!”陆既明站起来,激动道,“那个富二代真挺良心,转了我二十万之后,还给了我名片,说要是撞出了暗伤,哪里不舒服什么的,可以找他。”   沈西辞看了看那张名片,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串号码。   “富裕的气息太冲了!这名片都不是普通的纸,灯光下面好像有金线在闪?”陆既明手肘撞撞沈西辞,“欸,你说,嵌里边儿的金线抠出来,能卖钱吗?”   金线能不能卖钱有待商榷,但沈西辞感受到了,这贫穷的气息太冲了。   不过,程明野?他总觉得这名字有点熟悉,像是在哪里听过。   陆既明说干就干,当即就按照名片上的号码拨通了电话。   一阵寒暄后,陆既明把剧本内容说了个大概,又说明了来意,说完,不由屏住呼吸。   没一会儿,听筒里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年轻男声,漫不经心道:“想谈,可以,不过,你们得有本事站到我面前。”   盯着通话结束的界面,陆既明跟沈西辞确定:“我们这算不算是被……变相拒绝了?”   “他虽然一直嗯嗯嗯,显得很敷衍,但他没有打断你,一直听到你说完,”沈西辞肯定道,“只要他没有斩钉截铁地拒绝,那就说明,还有余地。”   就像他上一世去找导演争取角色,一次试镜两次试镜,递自己写的人物小传,在酒店的会议厅里临时演剧本的片段,这些都是余地。   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不该放弃。   “确实,找人投资等于从人家袋子里捞钱,不可能一伸手就给捞着了。”陆既明再次振奋起来,“不就是站到他面前吗!简单!看我发挥!”   两天后的傍晚,沈西辞和陆既明一起蹲在灌木丛的后面,远远望着一栋大理石白的欧式建筑,石柱上,古贤者捧着智慧之书,卷发天使收拢羽翼,共同撑起圆拱形的精致穹顶。   “这一栋,六层,包括后面的花园和喷泉,都属于一个叫‘M1N俱乐部’的顶级私人会所,听说这里原本是外国领事馆旧址,后来被买下来了,里面奢华漂亮到了极致,随便一盘炒青菜都要八百八十八,还特难吃。”   沈西辞默默地想,炒青菜是不是这个价他不知道,不过里面饭菜挺好吃的,上一世,他一生病胃口就不好,但在这里,至少能吃半碗饭,盛绍延陪他来吃过几次。   “你确定程明野在里面?”   “确定!”陆既明得意地挑挑眉梢,一脸“快来问我!快来问我”的表情。   沈西辞确实很好奇,配合地开口:“你是怎么知道他在里面的?”   陆既明:“那天你走了之后,我先去ins上找了几张漂亮混血女博主的照片,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叫‘Chloe’,又找到了一个走白富美路线、IP地址在宁城的博主,私信她。   她对我爱答不理,但没关系,我根据她最新发的动态里,提到的和高富帅男朋友吵架这件事,给了她几条建议。第二天,她兴高采烈地来找我,说他们和好了,她还收到了价值六位数的珠宝当礼物。”   沈西辞的表情随着陆既明的讲述,逐渐变得震惊:“然后呢?”   “然后,当天晚上,我作为她的亲亲闺蜜,陪她聊到凌晨五点,教她怎么撒娇怎么做小动作撩人,怎么绿茶怎么白莲怎么欲言又止。第二天,我睡到中午,醒的时候,我就被她拉到了一个专门钓凯子的伪白富美群里。”   还能这样?!   沈西辞语气复杂:“她非常认可你的能力。”   “那必须!”陆既明一张白净的娃娃脸在放光,“好家伙,哪个富二代开什么车戴什么表,经常混哪个场子,喜欢腿长的眼睛大的还是高冷的,她们就差整理个文档出来了!   我花一下午,成为了那个群里二十几个伪白富美的狗头军师,当天晚上,在我表现出想认识程明野时,她们还劝我,说程明野虽然是家中幺子,人傻钱多,但眼里除了车车车,就是车车车,根本看不见女人,南墙她们已经撞过了,劝我换个对象。”   要素太多,反而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夸起,沈西辞问:“所以,程明野今天在这个会所里,是她们告诉你的?”   陆既明点头:“群里有个人说她闺蜜的闺蜜的好朋友,在这里看见程明野了,如假包换!”   沈西辞由衷地夸道:“陆导,你无论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腿蹲麻了,陆既明轮换着活动了一下两条腿,盯着站在会所门口的几个黑西装:“大门肯定是不能走了,你说我们是翻窗户进去比较好,还是翻墙进花园比较好?”   沈西辞觉得,都不太好,这两种操作,不是被当成贼抓起来,就是被摔成重伤。   但来都来了,只差最后一步了。   沈西辞站起身:“跟我走。”   陆既明没反应过来:“跟你走?走哪儿?”   沈西辞低头:“导演,你忘了,我是演员?”   喷泉珠帘一般散开,在阳光下折射出金色的亮线,陆既明跟在沈西辞旁边,着急地小声道:“你觉得我们这样,走大门,人家能让我们进去吗?”   他看看沈西辞,简单的黑色宽版复古风衬衫,衣摆扎进长裤,衬出腰线,表情从容松弛,活脱脱一个贵公子,身形清傲,仿佛他从来都不需要俯首,因为一切都会有人捧到他的眼前,任他挑选。   他收回前面那句话,“长你这样,人肯定会让你进去,但我这样,走大门肯定没戏!”   “总要试试看。”沈西辞带着陆既明经过喷泉,走到台阶下,预料之中地被戴着耳机的黑西装伸手拦了一下。   对方很客气,表情有种高高在上的防备和打量:“请问您有预约吗?”   沈西辞回答:“没有。”   黑西装公事公办地说:“对不起,没有预约不能进入。”   正在这时,忽然有一辆保姆车缓慢滑行,停在了会所的台阶前。   车门被等候在一旁的黑西装打开,有人跨下了车。   许令嘉在车上已经看见了这一幕,他扬起眉做出惊讶的表情,马上又变成亲近熟稔的笑容:“沈哥,你怎么在这里?”   沈西辞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许令嘉,不过许家就在宁城,而离他杀青到现在,也已经过了一个星期,剧组的戏差不多拍完了。   他简略回答:“想来找个人。”   “沈哥认识能进这里的人,那你应该知道啊,这里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的。”许令嘉没说信还是不信,又爽快道,“你要是想进,跟我说,我带你进去啊,好歹我们也一起拍了那么久的戏,说起来,从沈哥杀青到现在,挺久没见了,沈哥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有新的戏拍吗?”   沈西辞回答:“还在筹备中。”   “哦,还没戏拍啊,不着急,多休息休息也挺好的。”许令嘉嘴角的笑容加深,继续道,“不像我,成天连轴转,马上又要跟着钟哥进下一个剧组了,《神都劫杀》,你听说过吧,成天住在热搜里那个片子,钟哥力荐我演男二号,不太好拒绝,这消息还没官宣,沈哥帮我保密哦。”   说出这番话,许令嘉只觉得堵在胸口的一股气一下就被冲散了。   不管是跟叶眉还是跟认识的朋友或者其他人说这些话,都没有这种感觉。   被抱错的阴影再也不可能落下来,他注定一路平坦。   沈西辞开口:“恭喜许老师,心想事成,又拿到了喜欢的角色。”   许令嘉下意识觉得沈西辞话里有话,但转念一想,沈西辞能知道什么?他看看腕表:“时间不早了,有个饭局,钟哥认识的那几个从京城来的投资人,急着见我,下次有时间再聊。”   他又转头看看会所的大门,“本来想带你进去的,不过现在没时间了,沈哥你联系我助理吧,我先走了!”   跨进大门,许令嘉走了几步,回过头,看着逐渐变窄的门缝外,依然被安保人员拦在外面的沈西辞,笑了笑,没有再理会。   会所的大门重新合上,陆既明看着消失的那道背影:“啧,加起来也没说几句话啊,怎么就这么茶这么白莲这么装这么招人厌呢?你得罪过他?”   “差不多吧。”   陆既明识趣地没有多提,问:“那我们现在是?”   他后背都绷紧了,已经在脑内演绎了在他们回答没有预约后,被安保人员扔出去,以什么姿势落地才不会摔得很疼,就听沈西辞语气镇定自若地开口。   “宋星淮今天在这里吗?”这个俱乐部会所是宋家的产业,宋星淮接在了手里,上一世他跟盛绍延一起时,见过宋星淮几次。   黑西装有些不耐烦地回答:“不好意思,这里没有你说的这个人。”   陆既明在心里“嘶”了一声,心想,完了完了,这下真要被扔出去了,早知道还是去爬窗户靠谱!   就在这时,黑西装微微侧耳,像是在听着什么,眼神一变,立刻收起了隐约的高高在上,脊背稍弯,又道:“很抱歉,我的级别不够,马上会由我们的经理来继续为您服务,您请进。”   见沈西辞越过门口的几个黑西装,镇定从容地提步往里走,目视前方,眼神都没给旁边人一个,自然流露出一种座上宾的理所当然感,陆既明赶紧跟上去。   什么情况?就这么进来了?   踩在华丽的手织地毯上,脚步声被吸收得干净,陆既明根本没空打量传说中的顶级俱乐部会所长什么模样,两旁陈列的价值连城的藏品也没有吸引到他的注意力,他只努力按捺心里的激动,在心里呐喊——这不就是顾长生吗?活生生的顾长生!   一个管理模样的中年人快步迎上来,站到沈西辞面前,言辞不卑不亢:“幸会,请问怎么称呼?”   沈西辞礼貌微笑:“我姓沈。ID code7451xx002,帮我们准备一间A区的房间,和程明野相邻。”   经理听到这一连串的数字,立刻意识到这串数字代表的人是谁,姿态没变,但表情更加恭敬,他将沈西辞引到休息区,语气小心道:“麻烦您在这里稍坐片刻,我需要请示一下老板。”   沈西辞颔首:“当然可以。”   大堂的另一头,许令嘉见钟岳过来,语气乖巧道:“钟哥你这么不放心我啊,还专门下来一趟接我。”   说着,余光里,许令嘉忽然捕捉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沈西辞?   不,不可能,他怎么会进得来?   正想细看,他听钟岳叮嘱道:“都是大投资人,一会儿上去了机灵点,好好表现。”   收回视线,许令嘉连忙点头:“放心吧钟哥,我一定不会让钟哥你没面子的!”   休息区里,经理重新回到休息区:“沈先生,您好。”   他给老板宋星淮打了电话,但没有联系上,他不确定面前这位到底是什么人,但报出的身份码确实属于盛先生,单凭这一点,他就不敢怠慢。   见经理一脸为难,沈西辞抬起眼,开口:“怎么,办不到吗?”他眸光微冷,“没记错的话,当初你们邀请阿绍加入俱乐部时,承诺的可是他的一切需求都会立刻满足。”   隐隐的压迫感令经理笑容都有点维持不住,又觉得这位沈先生说话的语调听在耳里,跟盛先生有几分相似。   还有就是。   阿绍?   经理心头一紧,面前这位和盛先生到底是什么关系?这样的称呼,连他们老板都没有资格说出口。   他沉思片刻,做出“请”的动作:“沈先生,是我考虑不周,怠慢了,您这边请。”   电梯厅里,许令嘉正在和钟岳聊天,想到沈西辞还被挡在门口进不来,不由心情更好了,他亲近道:“钟哥,我以前只听说过这里,还没机会进来过,你经常来这里玩儿吗?”   钟岳摇头:“嘉嘉你可太高看我了,这次是京城那边来人,我才有机会来的,”   许令嘉正想说点什么,脑子突然空白了一瞬——他看见,本应该被挡在门口进不来的人,正由一个经理模样的人领着,穿过金碧辉煌的大堂。   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许令嘉定定看着那道人影,直到沈西辞的身影在拐角处消失,他下意识的就想追上去确定。   没想到刚走出一段路,就被一旁引路的侍应生拦住了:“抱歉,那里是贵宾专用的电梯厅,您不能过去。”   许令嘉表情一沉,指甲瞬间就嵌进了肉里。   宁城机场。   盛绍延穿着三件套的西装,在众人的簇拥下踏上停机坪,尾翼上有“Thyn”四个英文字母的私人飞机停在不远处,机身反射着日光。   手机响起,他按下接听:“什么事?”   “下面的人跟我说,有个人来俱乐部的会所里,报的是你的身份码,说是姓沈,他拿不准轻重,怕怠慢了贵客,赶紧来问问。我寻思着,没听说过你身边有这个人啊。”   宋星淮打趣道,“不会又是想方设法钻空子,费尽心思找机会接近你的吧?”   盛绍延握着手机的指节微收,又继续往前,嗓音紧了紧:“你说他姓什么?”   “姓沈,我回忆了好几遍,确实不记得有谁是这个姓氏。”   皮鞋踩上舷梯,盛绍延站在风里,开口:“如果下次——”   “直接轰出去?”   “直接带去顶层我的那个房间里,那个房间比较宽敞,他的所有花销都记我账上。”   “啊??” 第40章   在房间里坐下, 陆既明还有点梦幻,他很下得了手地掐了自己一把:“嘶——我们……我们这就进来了?不是在做梦?”   手都伸过去了,也没敢摸沙发那层皮面, 陆既明又踱着步, 把房间里摆的瓷器、挂的油画都仔细看了一遍, 他语气发飘:“我仿佛看到无数金币在这个房间里闪闪发光,啊, 好刺眼!我的眼睛要被闪瞎了!”   看他在那儿演得尽兴, 沈西辞等他演完后才开口:“给程明野打电话吧。”   陆既明几步坐回来, 讨教经验:“哥,你刚刚那一招是怎么成功的?门口那个黑西装怎么就让你进来了?还有什么ID code多少多少那串数字, 怎么经理一听, 马上就恭恭敬敬的了?”   “门口的安保都佩戴着入耳式耳机, 方便随时联络, 我提到的宋星淮, 是这家俱乐部会所背后的老板,没多少人知道。我语气听起来是不是跟宋星淮很熟?那个经理在耳机里听见了,估计也这么觉得,就把我们放进来了。”   “至于那串身份码,”不能说自己背的就是盛绍延的身份码, 沈西辞囫囵过去,“其实,我也有一点消息渠道。”   陆既明立刻露出“原来是同道中人”的眼神,了悟:“你也有个伪名媛群?你那个肯定比我的高级!我群里的人都不知道身份码这东西。”   “……”容易越描越黑,沈西辞决定装神秘, “有一点类似,但不全是。”   陆既明:“我懂了!行业机密是吧, 行走江湖,哪儿能没有点特殊技能傍身?”   如果重生也算特殊技能的话,他确实有傍身的,沈西辞点头:“对,可以这么理解。”   他又催陆既明:“陆导,抓紧时间,魔法说不定一会儿就要失灵了。”   和盛绍延相关的事,经理肯定会上报宋星淮,那很大可能,盛绍延已经知道他借用自己的身份进这个俱乐部会所了。   他不确定盛绍延对他这个操作的态度,所以趁着他们还没被轰出去,赶紧把事办成。   至于他怎么会知道身份码这一点,沈西辞直接摆烂了,反正他暴露的疑点那么多,可疑程度多半都快顶格了,不差这一条两条三条的,问题不大。   陆既明一听,赶紧掏出手机:“我马上打!”   电话接通,程明野的嗓音依旧懒洋洋的:“是不是准备放弃了啊?我就说嘛,世上无难事,只要肯——”   “那个,能不能劳烦您来一趟隔壁房间?”   “隔壁房间?什么隔壁房间?你知道我在哪儿吗就隔壁不隔壁的?”   陆既明心里暗爽,有点激动地朝沈西辞眨眨眼睛,故意清了清嗓子:“我们现在在您旁边的房间里,A区,第三间。”   “什么?!”   不到两分钟,门口响起迟疑的敲门声。   门被打开,一个顶着白金色碎盖刘海发型的脑袋探了进来,看看沈西辞,又看看陆既明,飞快地说了一声:“不好意思打扰了!”   “砰”的一声,门又阖上了。   陆既明没明白:“财神爷怎么走了?”   沈西辞也奇怪:“确定是他?”   陆既明斩钉截铁:“对啊,我记不清自己的长相,都不可能忘记财神爷的脸!”   下一秒,手机响起,陆既明接通,听筒里直接炸出了电流的杂音:“我竟然相信了你的鬼话!你辜负了我的信任!我还真的去敲了隔壁的门,尴尬得要死!以后别再打这个电话了,老子马上就换手机!”   “欸欸!别啊!等等!你刚是不是看见特好看一男的?就你打开门,第一眼看见那个!”   手机里离远了的声音又重新靠近,程明野狐疑:“你怎么知道?”   陆既明:“旁边!那个特好看的男的旁边,不是站了个人吗,那个人就是我!”   程明野万分坚定:“不可能!你肯定又忽悠我,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开车撞到的明明是个野人!”   野人?陆既明一句话噎在喉口,哽着说不出来。   沈西辞在旁边笑得不行,想到陆既明之前蓄着络腮胡的模样,往自己下巴指了一圈,朝他做口型:“描述精准!”   陆既明抹了把脸:“这样,我把门打开,您移动尊腿,再来看一眼?野人也可以迭代,也可以进化,对吧?咱们不能禁止野人沾染沾染现代化气息不是?种族歧视是不对的。”   五分钟后,确定陆既明真就是野人刮完胡子、剪了头发还换了身衣服的迭代版本,程明野才将信将疑地踏进了门。   “原来你长这样啊,我当初撞了你,一看,嚯,还以为你是哪个小岛上原始部落里跑出来的,怎么也得让你感受感受人类文明社会的温暖!”   陆既明笑容满面:“感受到了,比火塘子还温暖!不,是烫人!烫的我心里暖洋洋,花儿都开了!”   二十万呢,能不烫吗!   程明野看看分区套分区的大房间,又看看沈西辞,确定没有其他人在这儿了,他惊叹:“两位哥,有实力啊!这房间你们拿到的?有这实力,还用找我投资?我都是跟着我大哥才进来的,这地方会员制,要审资格,我申请几年了,都不给我过。”   他小心翼翼地问,“你们不是杀猪盘吧?”说着,他摸摸自己的脑袋,“糟了,有点痒,我不会是突然长脑子了吧,连杀猪盘都能看出来了?”   陆既明对待财神爷非常贴心:“肯定是长了,您本来就英明神武、貌比潘安,这下肯定能赶福超狄!”   “赶福超狄?谁?”   “福尔摩斯和狄仁杰啊!”陆既明殷勤地把程明野引到沙发坐下,又端茶倒水,“您坐您坐,我们是真心实意,并且虔诚地来到您面前,我们这部电影,非常需要您这样慧眼识珠的人!”   以及您的钱!多多的钱!   陆既明把后面几个字隐下没说。   程明野实话道:“其实吧,我没想到你们真能站我面前来。我手里确实还有点钱,但这些钱我准备存一存,买帕加尼的限量款和阿斯顿马丁的超跑,等下次赛车,闪瞎那些人的钛合金狗眼!”   还真跟伪白富美群里说的一样,满眼都是车车车,陆既明下意识地转向沈西辞,着急地使眼色——怎么办怎么办?   沈西辞开口:“程少要去赛车?”   程明野双眼放光,比划着手势:“对对对!握着方向盘,油门一踩,引擎声的那个声浪,”他露出陶醉的表情,“就像男高音歌唱家唱的咏叹调,耳膜酥麻,全身都爽了!特别是冲过终点线的那一下,落在我后面那些车,有一台算一台,都是弟弟!”   沈西辞听着这描述,终于想起他为什么会觉得“程明野”这个名字熟悉了。   上一世,盛绍延那个圈子的,基本都是掌握实权的继承人,其中有一个叫程惟深,行事果决,手段很得盛绍延欣赏。   一次打猎聚会上,穿棕色猎装的盛绍延和程惟深聊完工作,程惟深询问盛氏在纽约的相关医疗资源。   他的弟弟程明野高位截瘫,卧床已经有两年十个月,出现了严重的呼吸系统并发症,状况不太好,他打算给他弟弟换一个更优秀的医疗团队试试看。   他记得聚会后,盛绍延跟他提过,程惟深的弟弟是因为参加一个赛车比赛,刹车出了故障,连人带车翻下了山崖。   “听起来很有意思,程少经常去参加赛车比赛吗?”   “哪儿能啊,普通规格的比赛,怎么可能请得动我的帕加尼老婆和兰博基尼老婆!”程明野一挥手,眼睛亮晶晶的,“本少爷已经休养了大半年,是时候让那些人看看,把那些黑的白的红的小跑,全放在一块儿,都不及我的帕加尼爱妃凤仪万千!”   陆既明在旁边捧哏:“豪气万丈!说得好!”   沈西辞没说话。   推算一下时间,程明野出意外应该就是最近的事了。   陆既明在对面狂使眼色——财神爷呢,哄着点,快,一起捧!   没想到,沈西辞毫无预兆地抬起手,表情沉静地掐算起来了。   这熟悉的一幕!   陆既明马上把捧哏抛在了脑后:“你又有感应了?这次你要算什么?能不能算算我什么时候发大财?小财也不是不可以,能发就行!”   沈西辞心想,当陆既明的捧哏用到自己身上,他都不用临时编台词。   “我确实刚刚突然又有所感应,不过不是关于你的,是关于程少的。”   程明野心想,这次不用长脑子,他都看明白了——不是杀猪盘,是玄学盘。   这种操作,他从小到大见得多了,什么风水不好啊,要改名字啊,八字冲撞啊,花钱消灾啊,来回都是那几套说辞,很是无趣,他完全不信。   “关于程少的?”陆既明立刻朝程明野道,“程少我跟你说,他算的神准!我第二次跟他见面,他也这样,突然给我来了一卦,算出来说我有个姓吴的朋友,我真有!”   程明野撑着下巴,一副“你们继续演”的表情:“那算出来我有个姓什么的朋友了吗?”   “你朋友的姓氏我不知道,但我算出来,你在赛车比赛里,刹车会出故障,轻则重伤,重则车毁人亡,请一定小心。”   房间里一静。   这话说的太重了,也太惨烈了。   一直到走的时候,程明野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沈西辞有点抱歉:“陆导,我——”   陆既明摆摆手:“我懂,没有什么比人命更重要!要是你算的那一卦是准的,但为了捧着人、拉投资,一个字不说,只编些好话来听,要真出事儿了怎么办?投资没了可以再找,人命没了,就是真的没了。”   走之前,沈西辞找了个借口,自己去结账。   他们很谨慎地什么都没敢点,连给程明野倒的茶水都是房间里赠送的。但单是房间的基础费用,就能让他的存款萎缩一大截。   还是那个经理,态度比之前更加恭敬了,听完沈西辞的意图,回答道:“沈先生,盛先生吩咐,您今后在俱乐部内的所有消费,都记在他的账上。”   沈西辞知道,盛绍延在这里的消费是一个月或者两个月定期结一次,有专人对接,他没怎么犹豫就开口:“不用记他的账单,我自己付吧。”   经理再次确认:“您确定吗?”   知道他们都很忌惮盛绍延,沈西辞笑道:“按我说的做,我会跟阿绍说的。”   他明白盛绍延为什么会这么做。   进出这个俱乐部会所的,都是金字塔顶尖的人,盛绍延给他权限,让他能不花一分钱,在这里自由出入,相当于是把结交顶级人脉的机会递到了他眼前。   可盛绍延并不欠他什么。   救人是他自己愿意救的,期间,盛绍延替他筛选经纪公司,帮他找证据、花钱给他买热搜、替他辟谣,教他射箭,亲手给他做礼物……   最重要的是,这一个月里,因为有盛绍延的存在,他都不是独身一人。   反而是他应该谢谢盛绍延。   所以,那张空白支票他不会要,这份昂贵的馈赠,同样不会。   入夜后,俱乐部会所周围霓虹稀疏,在地价极为高昂的宁城,能独占这样一处寂静,更显得奢侈珍稀。   许令嘉坐在宽敞的保姆车里等钟岳,一边刷着微博。   热搜榜上,#许令嘉确定出演神都劫杀#的话题已经冲到了第三位。   这个消息刚一官宣,就成了他的粉丝和‘许我钟情’CP粉的狂欢。   “——看我看到了什么好东西!二搭!还是男一男二,眼泪从嘴角流下来,正主积极放饭,我碗太小装不完怎么办!”   “——以前只追电影咖,因为钟哥才注意到嘉嘉,嘉嘉笑起来好可爱,两人真的配一脸!垂直入坑!二搭三搭都多来点!”   “——看到官宣角色,老母亲落泪,希望有更多导演看到嘉嘉!我们嘉嘉真的是非常努力刻苦的演员!”   翻了翻话题下面的内容,许令嘉嘴角的笑越来越深,炒cp果然是涨粉涨热度最快的方式之一。   并且,咖位差距越大,他能得到的好处就越多。   钟岳也确实对他尽心尽力,这次把他引荐给了京圈的大资本,他算是正式露了脸。等《神都劫杀》拍完,他就正式踏进了那个圈子里。再加上嘉瑞传媒的资源,以后剧本和代言之类的,还不是拿到手软?   想起以前累死累活地跟他妈一起,拍搞怪或者可爱的小视频、合唱程凝雨的老歌,故意发一些会引起争议的照片,旁敲侧击地在朋友圈写小作文,佯装自己被同学孤立甚至霸凌,等等等等,全都是为了方便买热搜,来博热度和关注度。   和那些比起来,他给自己创造的这个机会,所带来的流量和热度高太多,升咖也快太多!   车门从外面被打开,许令嘉仰起头,亲近道:“钟哥,你来啦?”他摇摇手机,“我正刷微博呢,剧组官宣之后,热度好高!粉丝们都很高兴我们能二搭。”   钟岳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接他的话,有些沉默地坐进了车里。   许令嘉往前凑了凑,语气关切:“钟哥,是谁惹你不开心了吗?你跟我说,我跟你一起骂他!”   说着,又忍不住在心里抱怨,钟岳这种靠演技出名的,就是麻烦,轻易就能把情绪藏得滴水不漏,要猜半天,搞得相处时,他常常费心又费力,才能把这人的好感度拉起来。   “你在刷微博?”   见钟岳终于正常一点了,许令嘉连忙点头:“对啊,钟哥你看,这个粉丝说,等我们两个拍的电影上映了,她要买三十张票表示支持,哈哈哈!”   钟岳像是没听见他说的什么,抽走他的手机,在微博的搜索框里打了几个字,随后点开搜出来的第一条视频,重新把手机递回许令嘉手里。   “你看看。”   “什么视频啊?”许令嘉低头,看了几秒,笑道,“钟哥,这不是你在剧组化妆间里的镜子和化妆台吗,难怪我第一眼就觉得眼熟,不过,镜头的拍摄角度怎么有点歪?这是在拍什么啊,取景框里怎么大半都是墙?”   钟岳盯着他的表情,只道:“继续看。”   前面二十几秒,进度条虽然在往前移动,但画面一点变化都没有,像静止了一样,许令嘉正想问钟岳这视频到底是什么,画面的左下角,忽然有一个保温杯入镜。   更准确地说,是一只纤细的手,将一个灰色的保温杯放在了柜子上,离开了。   许令嘉嘴角的笑容缓缓消失。   他认出了那个杯子。   骤然间想到什么,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把视频关上,却被钟岳一把拦住:“我说,继续看。”   对方的眼神沉冷,许令嘉重新坐好。   无意识地咬着嘴唇,许令嘉坐立难安,手指神经质地颤起来,他不断在心里安慰自己,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进度条一点一点往前推进。   不知道过了多久。   屏幕左下角,又有一双手入镜,左手拿起柜子上的保温杯,右手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灰色保温杯放到了柜子上。   许令嘉脸色陡然一白。 第41章   “干妈, 你快来接我!”   许令嘉躲在草坪旁几棵树后面的阴影里,他庆幸,除了不远处会所的白色大理石建筑布置有灯光外, 这附近的路灯都很暗, 周围行人也非常少, 没有人看见他被钟岳从车上赶下来的那一幕。   “干妈正在开会呢,出来透口气, 马上还有下半场会议要开, 你懂事一点。”叶眉声音有点疲惫, 想起什么,“你不是跟钟岳去参加饭局了吗, 怎么不像之前一样, 让他送你回来?”   许令嘉无意识地啃着自己的指甲, 泄露出一丝惊慌:“干妈, 被拍到了, 我被拍到了!”   叶眉听得好笑:“什么被拍到了?你和钟岳坐同一辆车一起去吃饭被拍到了?这不是我们提前商量好的吗,文案干妈都给你想好了,到时又是一大波热度。”   “不是这个。”许令嘉咬了咬牙,艰难地把话说出来,“我把装杨桃果汁的保温杯换给钟岳, 被拍下来了,干妈,你救我!一定要救我!”   “什么叫被拍下来了?谁拍的?有人拿着视频找你要钱了?”叶眉语气立刻严肃起来,说得又快又急,“许令嘉, 你好好说清楚,怎么回事?”   她又呵斥:“你怎么搞的, 这种事是能被拍到的吗?”   “我根本不知道那里有摄像机!”许令嘉语气比叶眉更激动,他心里绷得死紧的那根丝一下就断了,复述钟岳在车上跟他说的那些话,“被开除那个助理负责给钟岳拍剧组花絮,拍完随手把摄像机放化妆间的架子上,忘了关,机器最后没电了才自动关机的!   后来那个助理被开除了,没人再去用那个摄像机,直到前两天杀青了,钟岳的另一个助理整理视频素材,才在储存卡里发现了这段长达十个小时的视频!”   叶眉听完,叮嘱:“视频最后落在被开除那个助理手里了?她是不是找你了?她什么要求你都先答应她,要多少钱都行,一定要先把她稳住,这视频绝对不能——”   “干妈,”许令嘉打断她,声音发着抖,“那个助理早就已经把视频发在微博上了。”   骂了句脏话,叶眉飞快打开微博,根本不用她去搜关键词,热搜上,#许令嘉意图谋杀#这个标题,就让她眼前一黑!   话题里的第一条微博,是一个叫“钟哥小助理灿灿”的号发的,转发和评论数量都在以可怕的速度暴涨。   很长一篇小作文,叶眉一目十行地看完,里面有几段看的她眉头狠跳。   “我抱着一腔热情进到这个圈子里,从助理开始做起,每次累到撑不下去了,就幻想自己有一天也能变成很厉害的人,赚很多钱,给家人很好的生活。”   “这一个月来,我一直失眠,脱发,生病,整个人昏昏沉沉,几次想死,但我又不敢死,我怕我死了之后,都背着这个罪名。”   “直到以前的姐妹,把这个视频发给了我,我在电脑前,哭了两个多小时,泪好像流不干一样。”   “在钟哥严重过敏休克,差点死亡这件事上,我被推出来承担一切责任,成千上万的粉丝,不分白天黑夜地私信骂我,给我打骚扰电话,发短信,骂我说都是因为我,钟哥差点死了,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照顾好钟哥,是我连个小助理都当不好,我是个废物是个垃圾,我该死,我应该以死谢罪,我怎么还不去死。”   “可是,我真的尽到了我的本分,做到了能做的一切,我唯独,错估了恶意和人心。”   “你在什么地方?我马上让人来接你!那个助理写的太有煽动性了,这事儿压不住!”叶眉赶紧想办法,问许令嘉,“钟岳知道了吗?他什么态度?有没有转圜的余地?只要他们那边不追究能配合,这事就有办法!”   许令嘉眼前浮现起钟岳冷到极致的表情,眼里恐惧一闪而过,声音低了下去:“他不会配合的,他连我的解释都不愿意听!干妈,他说他只是找不到证据,否则谁都别想护住我。”   事情发生得太快,他有点茫然,“干妈,我不是马上就要出演《神都劫杀》的男二了吗,这部电影会成为春节档冠军,我会一炮而红,我会——”   叶眉烦躁地想骂人:“都什么时候,还想这些有的没的有什么用?”   “我不该想吗!”许令嘉嘴唇痉挛般抖了抖,要不是叶眉没本事,没办法给他拿到好角色,他犯得着去跟沈西辞换角色吗?犯得着铤而走险,去换杨桃果汁给钟岳吗?而且,他拿到了好角色,搭上京圈的大资本,叶眉不也一样有好处!   残留的理智让他知道这些话绝对不能说出来,他现在还指望着叶眉帮他平息舆论。   深吸了一口气,许令嘉让自己的语气听着很是可怜:“干妈,现在能帮我的,只有你了!”   半个小时后,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许令嘉戴着帽子,弓着身快速钻了进去。   叶眉的助理坐在前排,回过头:“叶总让我告诉您,先不要回家,也不要去酒店,容易被狗仔堵住。最好是去山海湾那边的房子避一避风头,那边偏僻,这两天也不要出门。”   “好,我都听干妈的。”许令嘉半晌又问,“网上怎么样?舆论压住了吗?”   助理没敢说实话,怎么可能压得住?咖位相差太大,钟岳的粉丝极多,CP粉也更偏向钟岳,路人和别家粉丝都来掺了一脚,更何况,还有明晃晃的证据摆在那里,热搜都爆的不能再爆了。   “叶总已经让人全力公关了,尽量引导风向。”   许令嘉眼神亮了一点,问:“是往我根本不可能知道钟岳对杨桃过敏上引导的吗?”   这是他刚才和叶眉商量出来的办法,无论如何,都要咬死了他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一点,口风决不能松。   助理点头:“对。”   许令嘉惊弓之鸟般的神情终于安稳了些,他眼神乱转,自言自语般:“就是这样,钟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对杨桃过敏,我怎么可能知道呢?我只是因为崇拜钟岳,特意买了同款的保温杯,又不小心拿错了,导致钟岳误喝了里面的杨桃汁,才引发严重过敏的!”   事情发生后,他因为害怕,没敢说那是他的杯子而已,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大家肯定能理解,就算批评批评也没关系,反正他不是故意的!   许令嘉心里生出微弱的希望,他拿出手机,打开微博,想了想,又把手机递给助理:“你给我念,她们都在说什么?这些人知道我不是故意的了吗?我只是拿错了保温杯而已!”   助理看了眼许令嘉,总觉得他现在的表情很奇怪,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过来,渗人得很,情绪像是踩在临界点上。她不敢拒绝,把手机接过去,看了看“钟岳小助理灿灿”那条微博下的评论,迟疑着不敢念。   “念啊!”   见助理还是不敢,许令嘉一把抢过手机,自己看。   “——这和杀人有什么区别?你们娱乐圈都玩得这么大吗?钟岳还喂了不少资源和流量给想要他命的人吧,现在是不是被气死了?”   “——我不信!我不信嘉嘉是故意的!嘉嘉又不是神,能未卜先知钟岳对什么过敏!”   “——许令嘉对蚊子咬过敏到需要随身携带肾上腺素,以前怎么没听说过?这件事爆出来时我就觉得奇奇怪怪,原来根本没有巧合,全是人为啊,钟岳实惨了。”   “——谋杀,救人,捆绑炒cp,升咖,代言片约拿到手软,马上还要二搭大制作,有一说一,钟岳为了报答救命之恩,真是心甘情愿当血包,供许令嘉往上爬。啧,这一波心疼钟岳。”   “——关注灿灿很久了,这条微博看得我想哭,怎么,助理就不是人吗?真好啊,最后女孩帮助了女孩,博主和好姐妹真的都太棒了!搞网暴的才是垃圾!”   “——许令嘉!杀人凶手!许令嘉!杀人凶手!杀人凶手!!”   满屏幕的“谋杀”和“杀人凶手”,看得许令嘉头晕目眩。   他们怎么都不信?   “砰”的一声,手机被扔了出去,砸到了车厢壁上,留下一个明显的浅坑。   最后,手机落在了地垫上。   许令嘉脸色惨白,大口喘着气,眼神格外渗人,一点都没有平时表现出来的阳光开朗的模样,他抓着救命稻草般:“打电话问问干妈,快啊!她不是在公关吗?怎么一点效果都没有!”   私人飞机越过北极圈,在浓郁的夜色中穿行,离降落在纽约的机场,还有几个小时。   盛绍延特意飞这一趟,是为了去长岛见正在休养的爷爷盛怀洲,他失踪了一个月,总要去报个平安,另外就是,纽约总部也有许多积压的文件事务需要处理。   卫星电话里,盛家祖宅的老管家笑道:“老先生听说您背上有刀伤,已经把医生都安排好了,您到了家里,免不得又要配合着做一次检查。”   “嗯,爷爷肯定怀疑我实际上伤得很重,为了不让他担心,骗他说伤都好了。”   他和爷爷都清楚,二叔盛峻鸿下手时从来不会讲情面。   一个多月前,邻国的中部高原地区发现了一座大型矿山,盛合旗下的矿业资源集团想拿下开采权,但多家竞争,政府徘徊,一直没能定下来。   他正好途径,计划在附近停两天处理这件事,没想到,被一直盯着他的盛峻鸿钻了空子。   他带的保镖一个都没活下来,袭击他的人仍在后面穷追不舍,他干脆将车全速开到了国境线边缘的山林中,又弃车步行,借由山林里复杂的地势和遮天蔽日的植被,掩盖自己的踪迹,成功把那些人甩掉了。   但身上有伤,持续失血,加上头部遭遇重击,痛感越来越强,山林里多有阵雨,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只来得及为自己找到一处避雨的拱形山岩,清除留下的痕迹后,再把做下的相关安排发给林月疏和于舟他们。   他没有料到自己会失去记忆,更没有料到,会被沈西辞救了回去。   指腹摩挲着做戒指时留下的那道疤痕,盛绍延跟老管家又说了几句后,便挂断卫星电话,重新拨了个号码。   “你不是回长岛看你爷爷吗,现在在飞机上?”宋星淮接到电话,有点惊讶,他虽然和盛绍延关系不错,又是普林斯顿大学的校友,但大家都太忙,特别是盛绍延,满世界乱飞,如果没有什么事,他们联系并不频繁。   这离上一通电话没多久啊,怎么又打来了?   盛绍延回答:“嗯,还没到。”   “我知道,肯定还没到啊,你是在地球上飞,又不是在地球仪上飞,哪儿能这么快。”宋星淮“啧”了一声,“你们家也真够麻烦的,之前联系不上你,你二叔又一脸春风得意,我就觉得有问题。这亲儿子要杀亲孙子,你爷爷真够稳得住。”   盛绍延语气没有什么波澜:“他不只是我爷爷,更是盛怀洲。”   对他爷爷来说,他和二叔盛峻鸿的争斗,只要不违背家族利益,那再激烈也没有妨碍。因为到最终,角逐出一个强大的掌权人,最大的受益方必然是盛氏。   他早就看明白了自己的生存方式。   他的身份,注定他只有掌握权力,掌握越来越多的权力,才能活下去。   跟他原本的生活比起来,作为“阿绍”的那一个月,平淡到不真实。   每天去剧组,回家,散着步去餐馆吃饭,买新鲜的水果,骑着破旧的摩托车在小县城穿梭,给三角梅浇水修枝,晒太阳,和沈西辞聊天、对戏。   他必须承认,他眷恋过那种感觉。   但他更清楚,一旦对那段时光产生了眷恋,他的处境会变得更加危险,为了防止暗箭洞穿他的胸口,他不能有丝毫疏忽和破绽。   终归,他不是和家里关系不好,炒股失败后,吃软饭,靠男朋友养的那个阿绍。   盛绍延不可能拥有那样的生活。   既然不可握在手里,那就彻底摒弃。   包括那段时光,也包括那个人。   “行吧,”宋星淮暗暗琢磨了一会,灵光一闪,忽地懂了对方这通电话的目的,他自然地提起,“对了,你不是说那个谁的消费都记在你账上吗,我是这么吩咐下去的,但人家半点不领情,硬是自己把钱付了,我也没办法啊。”   听到了想听的消息,盛绍延那些理智的分析立刻被冲散,片刻后,他回答:“知道了。”   宋星淮挪耶:“哟,怎么听着,不领你情,你还挺高兴的?”   “我不能心情不错?”   “行行行,随便你开心不开心吧,”宋星淮打趣道,“原来,咱们盛总好欲擒故纵这一口啊!”   没有注意宋星淮又说了些什么,盛绍延的视线穿过飞机的舷窗,夜色中,云层显露出轮廓。   了解他的习惯,加上知道他在俱乐部的身份码,显然,沈西辞不仅发现他失忆了,还从一开始,就清楚他的真实身份。   这一次,他是故意在试探沈西辞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结论是,大费周章,沈西辞却不图他的钱,也不图他提供的人脉资源和向上爬的青云路。   这么沉得住气,显而易见,最大的可能就是,对方有着更大的图谋和野心。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无论多大的图谋,多大的野心。   沈西辞想要什么,他都给得起。   只要沈西辞的目标是他。 第42章   沈西辞第二天一大早, 就精神抖擞地给陆既明打电话:“陆导,起了吗?”   陆既明都要困疯了,那么大一个瓜挂热搜上, 不到凌晨怎么可能吃得完?他眼皮黏在一起睁不开, 用被子罩住脑袋, 瓮声瓮气地回话:“起什么起,刚睡!”   沈西辞故作为难:“可是, 如果陆导你不起来的话, 我们就赶不上春节档了。”   缓缓把被子掀开, 陆既明眼神呆滞地望着天花板上的蜘蛛网,忍不住追问:“……还有呢?”   “我们还要去找演员, 因为你今天上午睡了懒觉, 原本愿意跟我们签合同的优秀有天赋又努力的新人演员, 就被别人以两万块的价格签走了。我们只有不到十个月的时间, 还要要看场地, 还要拉投资——”   “别说了别说了,我起来了!”陆既明顶着鸡窝头,艰难地掀被子下床。   他一开始主打一个佛系慢慢来,他就一个人,拉投资选角色找场地, 那不得一步一步来吗?谁知道碰见了沈西辞这个卷王,说什么一定要上春节档。   上就上吧。   他还是很心动的……   而且,人沈西辞这么优秀一个演员,自己也不能耽误他。   打着哈欠,陆既明去洗漱, 抓着牙刷吐槽:“别人鸡娃鸡爸妈,你是鸡导演, 你牛!”   沈西辞正在给自己量体温测血压,笑道:“鸡导演也要导演有实力有才华,才能鸡出成果啊,不然都是白费力气。”   没睡好的烦躁感消失得一干二净,陆既明心情好的想哼歌,矜持道:“嗯,你眼光不错,一眼就看出了未来大导演得优秀品格!”他又迟疑,“不过,我们要钱没钱,拿什么去找演员?”   沈西辞揭露他:“你忽悠我签演员合同的时候,手里连程明野给的二十万赔偿款都没有。”   陆既明讪笑:“那不一样啊,你是神仙,不忽悠到手,你跑了就找不到第二个你这样的了,所以,赔上良心,也要把你绑手里!”   两个人在宁城戏剧学院门口碰头,沈西辞戴着黑色帽子和口罩,还没走到校门口,就被旁边伸过来的手一把拽到了大树后面。   “别去别去,门口狗仔在开会呢!小心被认出来!”   沈西辞往校门口看,好奇道:“开会?他们在这里开什么会?”   “许令嘉啊!他不是宁城戏剧学院的学生吗,我刚去探了探情况,据说是他家里、他公司都找不到人,一帮子娱记没地方去,就一窝蜂地来学校蹲点了。”陆既明看看双眼澄亮,毫无半点熬夜痕迹的沈西辞,“你不会连这么大个瓜都没吃吧?”   沈西辞点头:“当然吃了的。”   原本因为电影杀青,剧组的群聊全都沉寂了,结果一个热搜,把所有群都炸醒了,蓝小山无比神速地把他拉到了《山脉线》剧组的一个瓜群里,跟以前上学时不带班主任和辅导员玩儿的群一样,里面基本都是跟组助理和灯光服装助理,群聊消息没几分钟就999+。   他都不用上微博,所有的相关消息都被搬运到了那个瓜群里。   绕开蹲点的狗仔,陆既明指了指:“来,跟我走这边,这边有个小侧门能进去!”   时间还很早,街边都是卖早餐的推车,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煎饼的香味,陆既明抽抽鼻子,越闻越想吃,赶紧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我昨晚吃瓜愣是没吃明白,看了几十个分析帖,总觉得每个人都跟福尔摩斯似的,分析得头头是道。   助理灿灿放出来的那个视频里,许令嘉看着,确实像是特意去调换两个保温杯的。但拍到的东西太少,有的分析帖里说,两个保温杯一模一样,许令嘉说不定以为自己手里的保温杯是钟岳的,拿错了,所以去把自己的换回来,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专门要去害人,那个助理灿灿为了洗白自己,拉许令嘉出来挡枪。   你看,这也很有道理啊,完全符合行为逻辑!不怪人家的粉丝通宵战斗,誓必要还许令嘉的清白。”   沈西辞接话:“再加上,钟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严重过敏源。”   “对对对,我昨天差点都被说服了!”陆既明摸摸下巴,“但我又觉得很不对劲,不是什么肾上腺素随身带之类的细节,我就觉得,许令嘉虽然星二代嘛,从小到大都挺有曝光率的,但就他那个一言难尽的演技,想在影视区闯出一条路来,太有难度了。可要是搭上了钟岳,啧啧,看他现在的咖位和片约就知道,他动机不要太足。”陆既明猛摇头,“不行不行,不能因为人家有嫌疑就定案!”   这些也是到现在,网上关于视频这件事的风向,再加上叶眉不遗余力地公关,虽然有相信许令嘉是凶手的粉丝在取关,可坚定许令嘉无辜的粉丝也有很多。   陆既明手肘捅捅沈西辞:“欸,你肯定有内部消息,透露透露?”   沈西辞在钟岳过敏住院那两天里,就把整件事理了一遍,就算现在有视频拍到,除非许令嘉自己承认,否则他的操作也很难揭穿。   “内部消息的话,”沈西辞想了想,“在拍摄设备里发现视频的那个助理,昨天已经离职了,她说她会和那个叫灿灿的助理一起,去读学历,换个领域工作,再也不沾娱乐圈的边,这算内部消息吗?”   “钟岳他们在风口浪尖上,直接把助理开除这事儿,做的真是不地道,他们又不是不知道有些粉丝的疯劲儿。”陆既明有点唏嘘,“这消息挺好的,听得人心里舒泰,这个圈子,脏的乱的太多了,小人物就像被雨打的浮萍,不知道会被冲到哪里去。”   在路边早餐摊揭开蒸笼时溢出的白烟里,沈西辞看向旁边表情复杂的陆既明。   上一世,陆既明又是经历了什么,以至于在接下来的几年里,都销声匿迹?   很快就把自己从感慨唏嘘的情绪里抽出来,陆既明问:“你觉得呢,这事儿后面会怎么发展?有许令嘉的粉丝在叫嚣,让钟岳有本事就报警,如果不敢报警,那就是污蔑。”   沈西辞点头:“我也觉得关键在钟岳,现在为止,钟岳都还没有表态。”   二十分钟后,两个人又一起蹲在了灌木丛后面,远远望着宁城戏剧学院的一个小操场,表演系的人正在那里出早功,满耳朵都是各式各样的台词和绕口令。   找到这个藏身位置,陆既明堪称熟门熟路,沈西辞小声道:“陆导,你是这个学校的?”   陆既明自豪:“对啊,我导演系的,实打实的科班出身!”   “那,亲爱的校友,我们为什么不去旁边的石凳上坐着?”   陆既明眨了眨眼,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我怎么没想到呢!嗐,偷偷摸摸习惯了,差点忘了还能坐着!”   “嘘,”沈西辞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陆导,你这话,再加上我又戴口罩又戴帽子,很容易招来巡逻的保安,到时候把我们像撵大鹅一样撵出去。”   陆既明来了兴趣:“你描述这么精准,以前被你们学校保安撵过?”   “保安没撵过我,但我撵过保安,”沈西辞沉默了一下,还是继续往下讲,“万圣节,宁城最大那个游乐园不是有活动吗,我就去兼职赚钱,活动结束回学校,都凌晨四五点了,只能翻墙,又因为时间太晚来不及卸妆——”   “你坐墙上的时候,保安正好见着你了?”   “对,还是在我们上解剖课的实验楼背后,那段围墙比较好翻。”   陆既明惊呼“好家伙!”又催后续,“然后呢然后呢?”   “保安大叔拿着手电筒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喊‘有鬼’啊!我怕他有心理阴影,从围墙上跳下去,一边追一边喊‘我不是鬼,你别怕!’”   陆既明笑得不行:“保安心想,完犊子了,有鬼追我!”笑着笑着,他突然发现不对劲,“等等,解剖课?实验楼?你哪个电影学院的,这么重口?”   “我是夏京医学院的。”   陆既明瞪大眼:“我的兄弟竟然是学霸这种事都被我碰见了?不过你干嘛弃医从艺了,夏京,多牛逼啊!”   沈西辞隐去前因后果,言简意赅:“因为,缺钱。”   陆既明拍拍他的肩膀,眼里都是穷鬼对穷鬼的共鸣:“没想到,医考艺考都缺钱!钱啊,怎么就不从天上掉一点下来,我愿意被砸晕!”   这时,忽然有聊天的声音传过来。   “《神都劫杀》的官博删博了!把官宣许令嘉是男二那条删了,刺激了刺激了!”   “钟岳呢?钟岳什么反应?”   “钟岳还没反应,我当初还嗑‘许我钟情’的CP嗑的上头,谁知道这就塌了!”   “那个灿灿小助理据说以前也很喜欢许令嘉,在另一个平台的笔记里,写在剧组看到许令嘉很开心,说小时候看过那个萌娃综艺,没想到啊,这塌得更厉害吧?实惨了。”   陆既明火速打开微博,酸道:“《神都劫杀》这前脚官宣后脚删博的操作,还没开机呢,热度就赚足了,省了不知道多少宣传费!羡慕啊!”   “《神都劫杀》到底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了——”   电话被挂断了。   许令嘉一晚上都没怎么睡,蜷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可怜兮兮地问:“干妈,那边怎么说?”   叶眉揉了揉眉心:“怎么说?人家根本就不愿意搭理我们!”   从昨晚到现在,她不知道打了多少个电话,谁能想到,原本对她和许令嘉热热络络,求着他们合作的那些人,突然全都冷淡下来,别说帮忙了,还有不少人落井下石,连一个已经谈好,就差最后签合同了的代言,也撤回了合作的邀请。   许令嘉裹紧身上的毯子,小声道:“干妈,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一晚上没睡,叶眉有些头疼,她耐着性子:“嘉嘉,下次再做这种事之前,记得要跟干妈商量。”她叹气,“你也知道,那个崔云维盯我盯得很紧,就等着拿这件事大做文章。”   电话响起来,叶眉接通,几分钟后,她挂断电话,看着许令嘉:“钟岳删博了。”   惊弓之鸟一般,许令嘉倏地坐直:“删什么博?”   “所有和你有关的微博,他全都删了。”叶眉握着手机,看着一脸苍白的许令嘉,“公司那边告诉我,崔云维准备抨击我纵容手下的艺人,行事无尺度,以至于得罪了钟岳和他背后的资本大佬,还准备把之前给你的那个品牌大使和代言都抢过去。公司的意思是,让你休息一段时间,等这件事的风波过去了再说。”   许令嘉紧紧抓着毯子,什么休息一段时间,不就是雪藏吗?   “还有《山脉线》,说不定也会削减你的镜头,一旦没有资源,接不到剧本,你就相当于进入了曝光度空白期,嘉嘉,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做好准备?   做好什么准备?   许令嘉盯着眼前的某个点,焦虑地啃着指甲,不断翻着自己的记忆。   他做过预知梦,他知道后面一两年里会发生的事,他是被命运选中的那个人,他怎么可能输?   记忆的书册停在某一页,许令嘉眼前一亮:“干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那些人不想让我好过,又能怎么样?我一定能翻身!”   雁鸣山。   山路上,车灯划破夜色,纯黑色外壳的帕加尼超跑犹如机械猛兽,在山野之间咆哮而过。   驾驶座上,程明野顶着白金碎盖短发,看了眼后视镜,确定那些红的黄的小跑车全都被他甩在了后面。   悬崖边的护栏像银蛇一般扭曲,车灯范围外,什么都看不清,只有一片漆黑。扳动方向盘时,离心力将程明野按进了驾驶座里,但就是这种肾上腺素快速分泌的爽感,让程明野更加兴奋。   心情非常好,程明野得意地嘀咕道:“果然还是我的帕加尼爱妃凤仪万千!”   说完,他不知道怎么地,突然想起在俱乐部的房间里,那个神神叨叨的叫沈西辞的人,说的那句“你在赛车比赛里,刹车会出故障,轻则重伤,重则车毁人亡。”   这种玄学盘,说些什么血光之灾之类的吓人的话,就想让人因为恐惧而心甘情愿地掏钱,他见多了。   在高速过弯的途中,程明野没来由地想——如果是真的呢?   说的这么信誓旦旦,威胁恐吓完,沈西辞没让他去哪里烧香,也没有找他拿钱破灾劫。   跟以前那些玄学盘有点不一样。   难道这人真的会几招?   不行,程明野,动动你的脑子,这人肯定是骗子!   想是这么想,可帕加尼的速度一点一点地慢了下来,车窗外,不断有跑车疾驰而过,留下尾灯的残影。   程明野握着方向盘,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可笑,竟然因为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说的话,就真的减速了,这次要是跑了个倒数第一,被那些人笑死是小,他帕加尼爱妃的面子往哪里放?   不行!为了帕爱妃!   一鼓作气!夺回第一!   宁城戏剧学院外面,一家偏僻的小店里,沈西辞和陆既明一人点了一碗面。   趁着表演系的人出早功,陆既明瞄准了四五个目标,逮着机会就尾随上去。一开始,那几个目标人物都把他当骗子,陆既明就让沈西辞把口罩摘了亮亮相,这就很有说服力了,可没想到,只要一听到片酬只有三万块,话题就此终结,无一例外。   陆既明戳戳碗里的面,试探道:“要不,咱们这电影,赶明年或者后年的春节档,怎么样?”   沈西辞冷酷无情:“不行。”   陆既明想说到底谁是导演,要听我的!但之前那几个目标人物,都一脸看传销和骗子的表情看他,只有在沈西辞露脸后,才愿意多聊几句。   行吧,沈西辞现在是宝贝,得罪不得,陆既明窝窝囊囊地把反对的声音自动吞了回去。   这时,放在一旁的手机响了起来,陆既明瞟了瞟,一下太激动,辣椒进了气管,呛得猛咳,眼泪齐飞,他干脆把手机扔给沈西辞,比比划划,示意他赶紧接。   沈西辞拿过来一看,上面备注只有一个字:爹。   他问:“你爸打来的?”   陆既明张张嘴,想说什么,但捂着脖子,咳得停不下来。   沈西辞按下接通,刚“喂”了一声,正想说“陆叔叔好”,没想到听筒里炸出了杂音:“哥,大师,爸爸!”   沈西辞疑惑地望向陆既明,捂着话筒,小声问:“你爹叫你哥还叫你爸爸,你们亲缘关系这么复杂的吗?”   陆既明眼睛通红,全是眼泪,他挣扎着,无比艰难地从嗓子里发出沙哑的音节:“程、程明——”   “程明野?”   与此同时,听筒里传来程明野的声音,带着茫然和后怕,尾音还有点抖:“刹车真的出了毛病!我差点就要和我的帕爱妃一起殉情了!你们不是要拍电影吗?还差多少?都拿去!就当我的买命钱!” 第43章   餐厅的包厢里, 可以透过落地窗俯瞰宁城闪烁的霓虹,程明野白金色的脑袋在灯光下格外耀眼,都快反光了。   他用有限的词汇量描述当时的惊险情景。   “我的帕加尼爱妃这辈子就没跑过那么慢的速度, 在把速度拉满之前, 说时迟那时快, 我急中生智,尝试着踩了踩油门, 想着, 猜来猜去都没个准, 还不如实践出真知!”   陆既明拿着刀叉,咽下一大口牛排, 猛点头:“对对对, 你可真是机智!一般人都想不到这个!”   程明野得意, 又还有点后怕:“嘿, 没想到, 竟然真的脚感不对!那时候我就知道这事儿要糟,赶紧找人来救驾!”   陆既明继续夸:“你反应太快了,这就叫临危不乱!”   “你总结得挺不错的,以前上学语文成绩肯定很不错吧?”程明野见陆既明面前牛排又吃完了,招呼侍应生再给上了一份。   调整调整语气, 程明野恭恭敬敬地朝沈西辞道:“哥,大佬,你算的也太准了!”   沈西辞心想,他在三年后亲耳听见的,能不准吗?   但面上肯定要绷住, 他给自己扫尾:“也不是每次都准,只有有所感应的时候, 才能隐隐窥到一点天机。”   这话一听就格外高深!程明野和陆既明齐齐点头。   被他们两个直直地盯着,沈西辞总觉得这两人眼神里,都有点催促他赶紧再说两句的意思,想了想,他继续道:“我见过那么多人,都没有激发我的感应,但遇见你们,这感应就降临了,这不就说明——”   程明野神采飞扬:“说明我们要是在玄学小说里,就是天道之子!”   陆既明一脸兴奋:“在都市男频文里,就是能握住经济命脉的龙傲天!”   对视一眼,两个人颇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氛围。   “……”   好像不用他再说点什么了,沈西辞叉起一块小番茄,点头:“嗯,就是这个意思!”   程明野越想越上头,老天都派出沈西辞这个大佬,来点化他,让他避开死劫,以后成就一番辉煌事业。能量守恒,那他必然要做出点贡献,回馈回馈才行!   他豪气地问:“你们拍这个电影,还缺多少投资?”   陆既明一听,牛排也不急着吃了,擦擦嘴角,笑容立刻变得谄媚:“一点点。”   程明野皱眉:“一点点?只缺了一点点,那还有找我的必要吗?怎么,看不起本少爷的实力?”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陆既明赶紧纠正,“是除了一点点,我们都缺!那一点点,还是您第一次见面时,转我的那二十万。”   程明野瞪大眼:“合着你们根本没钱啊!”   “哎呀,这都被您发现了!”陆既明完全不因为自己的贫穷有什么心理和面子上的负担,“程少——”   程明野嫌弃:“叫什么程少,我们,天道之子联盟!叫名字!”   这么好的拉近关系的机会,陆既明当然不会放过,他从善如流:“明野,咱们这个电影,虽然还没有开始拍摄,但非常有前景!我们不仅有精彩抓人的剧本,才华横溢的导演,还有极富冲击力的镜头设计,再加上沈西辞这个王牌主演,入股绝对不亏!肯定能让你赚的盆满钵满,投进去的钱翻个几倍回到口袋里!”   管他能不能实现,拉投资嘛,肯定是牛能吹多高吹多高,饼能画多大是多大!   程明野一脸“别忽悠我了”的表情,转念想到什么,压低声音,“你们剧组,难道是那种洗钱的剧组?”   陆既明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怎么可能!当然不是!我们是遵纪守法好剧组!”   虽然剧组现在满打满算,一共就两个人。   “那不就结了,你当我傻吗?赚钱?这种好事能轮上我?”程明野一路走来,创业必垮,投资必亏,早就已经习惯了。   他拍拍陆既明的肩膀,“没事!我都说了,投的钱就算是我的买命钱,不要有心理压力,不就是亏钱吗,你放心大胆地亏!亏多亏少都算我的!”   陆既明眼眶一热,没想到,竟然还有投资人不想赚钱,甚至连回本都不指望,让他随便亏!   这是什么天使投资人?   “拍个电影亏的那点钱,我哥没一会儿就赚回来了,也就是我少买一两辆车的事。”程明野底气十足,说到这儿,又小心翼翼地看向沈西辞,有点忐忑地问,“那个……最重要的是,大佬,你能不能再感应感应,我明年可以开车吗?我的帕加尼爱妃我准备返厂,不过我是不敢开了,看有没有人愿意接手吧,但明年,我还想买阿斯顿马丁的女武神,排了很久的队了。”   拉投资这事,有陆既明冲锋在前,他好好坐着当吉祥物就行,听完,沈西辞开口问:“是开车还是赛车?”   程明野连连摆手,一副避之不及的表情:“赛车怎么可能!谁都不可能再看见我开赛车的英姿了!开车,真的只开车,我就开着我新到手的武贵妃,在市区路上培养培养感情,绝对不超速,能行吗?”   沈西辞只道:“我现在没有感应,算不出来,反正,一定要注意安全。”   程明野已经吃过一次亏,那种心跳在耳边“咚咚咚”狂震,大脑空白,恐惧于下一秒就会出现的死亡的感觉,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散掉,他连声道:“一定一定!”   一顿饭,陆既明吃了四份牛排,沈西辞都担心他会不会半夜胃疼。眼看着吃的差不多了,陆既明放下餐巾起身:“我去趟卫生间啊,你们慢聊。”   没两分钟,沈西辞的手机就亮起了新消息。   【陆既明:快快快,你也快来洗手间!】   去洗手间?沈西辞发了个问号过去。   【陆既明:一看你就业务不熟练,最强逃避买单的办法——我去躺洗手间,一会儿回来!】   沈西辞心想,新的知识点,又学到了!   等程明野结完账,陆既明回来了,发现买单的侍应生往外走,他故作震惊:“明野,你看这,哎呀,多不好意思啊!怎么就把账结了呢?”   他转过头,赶紧叫住走到门口的侍应生,“帅哥,帮我拿几个打包盒过来,我要打包!”   站在路边,目送程明野上了家里司机开来的车,马路上车流交织,沈西辞问陆既明:“回家还是?”   “回什么家!快快快!”一只手拎着一沓高端打包盒,另一只手拽着沈西辞的衣服,飞快回到餐厅,陆既明先开通商场的会员,再找餐厅前台的工作人员积了分,盯着手机界面,他双眼放光,“这顿饭吃了两万,那就是两万的积分,可以兑换不少东西!”   沈西辞看了看兑换界面,都不太像陆既明自己会用得上的东西,猜测:“然后呢,拿到某鱼去卖吗?”   “某鱼不行,不是目标客户。”陆既明打开自己加的那个专钓凯子的假白富美群,“这里是顶奢商场,能兑的东西多种多样,logo齐全,你看吧,保准有人要!说不定,我这几天的生活费又有着落了!”   沈西辞没想到,那个群,居然还能继续发挥余热!   他用几个字概括自己的心情:“陆导,不愧是你!”   在纽约忙了快一个星期,盛绍延才回到宁城。   办公室里,寄过来的小卡已经摆在了桌上。   脱下西服外面深色的长款大衣,盛绍延随手拿起其中一张。   画面里,沈西辞穿着拍戏时穿的那件土布白袍,领口是盘扣斜襟,款式挑人,却显得脖颈线条修长细腻,宽大的衣袖被蓝布收紧在袖口,手腕纤细,肩上还披着一件宽松的黑色水洗牛仔布外套。   那是他的衣服。   他亲手披在了沈西辞的肩上。   心底某种情绪,轻而易举地再次被勾起、引动,让他感觉到一阵躁意。   手指不由自主地碰了碰照片上沈西辞的脸。   那时,他们走在一起,沈西辞转过头,正朝着他笑。   肤色雪白,侧面轮廓毫无瑕疵,因为在笑,唇角的酒窝陷下去,黑白分明的双眼像是被山中的清泉洗过,干净漂亮。   现在回想,原来,沈西辞看他时,是这样的神情。   亲近,熟稔,专注,又透着全然的放松。   不由自主地,盛绍延拿起手机,按下了那串倒背如流的号码,手指悬在“拨打”的按钮上,却最后也没有拨通。   换了个联系人。   没一会儿,宋星淮有些疑惑的声音传过来:“你从纽约回来了?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盛绍延停顿片刻,直接问道:“这几天,他有没有再来俱乐部?”   “你说那个沈姓神秘人物?这几天他都没再来过。”宋星淮一听就明白了,毕竟,得盛绍延亲自叮嘱的,也就这么个人,他很积极,“要不要我让下面的人注意着,要是他来了,就马上告诉你?”   匀长的手指轻轻叩着桌面,盛绍延垂下眼:“不用。”   “真不用?”宋星淮又想到,“对了,还有件事,程惟深不是有个弟弟吗,叫程明野,差不多称得上不学无术吧,但人没什么复杂心思,前几天去山路上跑赛车,刹车出了故障,差点就出事了。多半是被吓破了胆,赛车不敢赛了,听说准备去投资什么电影。”   盛绍延记得程惟深,两人并不算深交,他只是欣赏程惟深出手整顿董事会时的手段而已,对程惟深的弟弟干了些什么事,毫无兴趣。   正想说两句就挂电话,宋星淮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说起程明野这个人,是因为你那个沈姓神秘人,来俱乐部那天,不是报了你的身份码吗?”   听到这句,盛绍延脊背放松下来,靠到办公椅上。   他指尖捏着一张小卡,目光注视着里面的人,“嗯”了一声:“怎么了?”   “他让经理给他安排一个房间,要求就是,要在程明野隔壁。”   身形顿时弓弦般,有一瞬的绷紧,“投资”和“电影”两个词稍作整合,盛绍延不难猜到,沈西辞特意去俱乐部,多半是为了……让程明野投资他的新电影?   电话挂断,眼中深蓝的弧光沉暗,盛绍延把于舟叫进来:“银行这段时间有新的支票兑付记录吗?”   “还是没有。”于舟语气谨慎。   明明进办公室前,盛总心情不算好,但也不坏,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怎么才没过多久,整个办公室里,就跟暴雨前阴云密布的天空一样,闪电都快悬头顶上了?   不知不觉间,手机屏幕上,那串手机号码又被按了出来。   盛绍延看着那串在心里重复过不知道多少遍的数字。   跟失忆时不一样,他现在有很多很多钱了。   沈西辞,为什么不花他的钱? 第44章   落地窗外的阳光像薄绵的金色丝线, 照在盛绍延身上,好像蒙上了一层浅淡的光晕。   刚结束线上越洋会议,盛绍延闭上眼, 没有人知道他正在思考什么, 严谨的手工西装穿在他身上, 像毫无裂隙的钻石,让人无法窥探内里分毫。   于舟手指离开键盘, 高强度、长时间的会议让他脑子有点发热过载, 他快速瞥了盛绍延一眼, 心想,总会有人在获得罕见精密的大脑后, 还能得到命运大方的馈赠。   盛绍延这张脸一直被他们几个亲信戏称为盛合集团的最强门面担当, 因为血统的原因, 偏冷的肤色, 线条感极强的轮廓, 轻易就能让人产生感叹上天不公的念头。   家世顶尖,脑子好用还长这么好看,能有什么天理?   于舟上学时,一路出类拔萃,被世界顶级名校录取, 全额奖学金,毕业时拿到了一等荣誉毕业生,硕士课程两年读完且专业第一,随后顺利进入顶级投行实习,履历令人艳羡。   然而, 当他成为总裁特助后,他才发现, 那些光鲜亮丽的履历,都不过是让他有站到盛绍延面前的资格,在这个地方,挤满了和他差不多的人。   不过他也很有自知之明,自己绝不可能做到盛绍延这种程度,在极为年轻的年纪里,就能将偌大的集团如臂指使,每天做无数决策,仿佛永远理智,永远坚定,永远不会踏进陷阱。   不管多少人对继承人这个位置虎视眈眈,至今,仍没有谁敢直面盛绍延的锋芒,他听过太多背地里对盛绍延的嫉妒和痛恨了,于舟总觉得,这怎么不算一种变相的崇拜和仰望?   抽屉里响起低低的微信提示音,于舟朝抽屉的位置瞥了一眼,价格几百块的手机,还没有盛绍延西服上的一颗纽扣值钱,但于舟像照顾珍稀的花木一样,精心地给它充过好几次电。   他小声提醒:“盛总,那个手机响了。”   过了一会儿,盛绍延才睁开眼睛。   已经是第二次,有了上一次的经验,盛绍延知道,发来信息的很大可能不是沈西辞。但心里依然有个声音,说不定沈西辞要拍的那部新电影遇到了什么问题,有什么需要帮忙,或者,沈西辞终于准备展露他的意图。   然而,极小概率的事件,确实没有成为现实。   烛龙光启的老板江列远发来一条微信:【您上次推荐的那家公关公司,实在太好用了,我们节约了好大一笔钱!万分感谢!】   盛绍延打字,回了句不用客气,等对方的下文。   【江列远:这次打扰,是想冒昧询问一下,如果我们想请沈西辞当品牌代言人,有可能吗?】   请沈西辞当代言人?   显然,对方依旧以为他是沈西辞的经纪人,盛绍延思忖片刻,没有纠正,而是回复:【把报价发过来。】   【江列远:好好好!上完热搜之后,广告效果非常好,我们公司以前都没订单的,这半个月,订单量竟然突破了两位数!开天辟地头一遭!这都多亏有沈西辞带我们飞了一把!】   【江列远:沈西辞对我们产品特别了解,那不就是天选代言人吗?】   手机屏幕上,江列远的消息还在一条接一条地跳出来,盛绍延抬眼,吩咐于舟:“查查烛龙光启这家公司的情况。”   烛龙光启?这个名字没有在自己的涉猎范围内,但于舟立刻应道:“好的,盛总。”   一个小时后,于舟拿着一叠新鲜出炉的收购案,放到盛绍延办公桌上,总结:“盛总,这家公司虽然刚起步,规模也很小,但很有潜力。”   于舟暗忖,自家老板怎么突然对专业灯光控制公司感兴趣了,难道集团要涉足这方面的业务?但如果要收购,也应该是瞄准DMA Lighting这种成熟有一定价值的公司才对啊。   或者,那个叫烛龙光启的小公司,有什么独到之处,他查资料时没能找出来?   盛绍延看完:“江列远人怎么样?”   背调也是十分必要的,于舟回答:“名校毕业,和同宿舍的同学以及学弟学妹一起创业,专业技术过硬,风评很好。”   “嗯,你出去吧。”   办公室的门合上,盛绍延按下那串电话号码,拨通。   耳边是被拉长了的“嘟”声。   盛绍延很清楚,他从未在一段关系或者一个问题上犹豫迟疑这么久。   电话被接通。   盛绍延先开了口:“是我。”   沈西辞的声音通过信号波传到了他的耳边,带着一点疑惑和惊讶:“盛先生?”   盛先生。   盛绍延搭在桌面的手指蓦地收拢。   他听见自己说道:“烛龙光启的老板江列远,以为我是你的经纪人,来找我谈关于邀请你做品牌代言人的事情。”   另一面,沈西辞似乎小声跟旁边的人说了几句什么,走到了另一个安静的位置:“抱歉,给盛先生添麻烦了,我一会儿就去联系江总,跟他澄清这件事,以后绝不会再耽误您的时间。”   语气客气又生疏,和在绥县时完全不同。   眸光微敛,盛绍延像是没有听见这句,接着道:“我查了烛龙光启这家公司和江列远,缺点是公司初创,体量小,能给的代言费也比较低,但在专业技术方面,属于国内领先,前景可期,风评也不错,你可以考虑。”   像是没想到他会说这番话,沈西辞怔了几秒才回答:“谢谢盛先生,我会好好考虑的。”   终于找到了理由打这通电话,但盛绍延心里的憋闷感却越来越强。   一句一声“盛先生”,那“阿绍”又是在叫谁?   可是,四月十八号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六天,盛绍延不否认,他想和沈西辞说话,随便说点什么都好。   “最近在忙什么?”   沈西辞答得简略:“在忙新电影的筹备工作。”   盛绍延被提醒,沈西辞报他的身份码,是为了找程明野拉投资,他停顿片刻,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他想,只要沈西辞开口,不管是经费的问题,还是人员的问题,甚至后面制作、审批、上映的问题,他都可以帮忙解决。   但他却听见对面的人回答:“暂时没有,谢谢盛先生的好意。”   一栋仿百年洋房的独栋建筑里,沈西辞挂断电话,从花园的树荫下回到大厅。   陆既明正跟着房产中介新奇地左看右看,见沈西辞回来,立刻兴奋地比划道:“你觉得这么样?舞会,这里布置上留声机之类的东西,你扮演的顾长生穿白色复古风衬衣和米色格纹马甲,双手插兜,就从楼梯那里走下来。”他演示地走了两步,“就这种纨绔子弟、公子哥的姿势,全身都是从金银里泡出来的松弛感和贵气!”   沈西辞看看他指的那处楼梯:“嗯,可以,确实很适合。”   这几天,他每天早上准时准点给陆既明打电话,叫人起床,出门找演员、找拍摄场地。今天看的这一栋房子,最符合他们两个人对电影场景的设想,只是站在挑空的大厅里,耳边就仿佛响起靡靡乐声,穿梭回了百年前的十里洋场。   陆既明对微表情语气什么的都很敏锐,他站过去:“怎么了,刚刚电话谁打来的,怎么人一下就低落了?”   阳光从占据了整面墙的窗格中落进来,沈西辞盯着其中被照的像金粉一样的浮尘:“一个……很重要的人,不过以后可能当不成朋友了。”   没想到陆既明一语中的:“你前经纪人?那个大帅哥?”   沈西辞转过头:“你怎么知道?”   “说不定跟你待久了,我也沾了点玄学因子!”开了句玩笑,陆既明关切道,“之前在绥县那次,你们看着关系不是挺好的吗,怎么就掰了,以后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沉默片刻,沈西辞摇摇头:“事情有点复杂。”   那就是不想说的意思了。   陆既明很有分寸地没有追问,拍拍沈西辞的肩,权作安慰。   手指摩挲着手机的金属边框,沈西辞耳边响起盛绍延说的烛龙光启代言合作的事,以及后面那句需不需要帮忙。   他太了解盛绍延了。   盛绍延依然在怀疑他,想帮他那句不知道有几分真心在,但其中,试探必然占了大多数。   这种感觉有点难受,但做了那么久的心理准备,并非不能接受。   陆既明有意转移话题:“真不签片酬合同啊?”   程明野投的资金有一部分已经到账,法务支持也是程明野提供的,据说是去他哥程惟深那里讨来的专业团队,对他们这种小剧组来说,配置太高端全面,都溢出了。   给沈西辞准备的演员合同有两种,一种是拿固定片酬,相比起《山脉线》,这一部沈西辞担任男一号,片酬很是可观。另一种就是,不要片酬,签票房分红,但具体票房会如何,包括沈西辞自己在内,是亏是赚,谁都无法确定。   “嗯,确定,就签分红吧,等开拍,花钱如泄洪,钱只会不够用,不可能有多余的。”   沈西辞想演这部戏,一方面是非常喜欢顾长生这个角色和这个故事,另一方面就是,他想试试看,能不能走出一条和前世完全不一样的路。   陆既明擦了擦眼角根本不存在的眼泪,一脸感动得握住沈西辞的双手:“果然是救我于水火的好兄弟!”   跟着中介楼上楼下花园全都看了一圈,陆既明问租金一个月是多少。   中介迟疑:“你们真准备租啊?”   陆既明点头:“对啊,价格便宜就租,怎么了?我们要的那个时间段,这房子空不出来?”   “哪儿能啊,这房子都没人来看,不说半个月一个月,你就是想租一年,也没人跟你抢!”中介擦擦额头上的汗,强调,“你知道……这是凶宅吧?”   陆既明又点头:“当然知道,我就是因为这里是凶宅,租金便宜,才找你带着过来看看的。”   中介没见过这样的,张张嘴:“你们不怕?”   陆既明拍拍胸口:“怕什么?穷鬼不也是鬼?我和凶宅百分百适配!”他又问沈西辞,“欸,你怕吗,据说这里闹出过命案。”   沈西辞摇头:“不怕。”   他和鬼算得上半个同类吧?   大家都死过一次,以后,他还能比鬼多死一次。   想了想,沈西辞又问中介:“命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上个月。”   沈西辞想,哦,那算起来,我比鬼还早死一个月,能怕它? 第45章   以极低的价格把这栋房子预租下来, 陆既明还把中介费讲下来了一个百分点,他哥俩好地揽着中介的肩膀,热络道:“要是下次又有这种民国风的, 还闹鬼的凶宅可以租, 尽管来找我!”   中介竖起大拇指:“我干这行十几年, 第一次见你这样的,兄弟, 牛!”他奇怪, “不是说你们搞剧组的都特别迷信吗, 开机前还要拜一拜什么的?”   陆既明总结:“当然要拜,我也拜!但是嘛, 事急从权, 玄学和不玄学二选一, 肯定选玄学!如果玄学和穷摆在一起, 那肯定是穷的优先级最高嘛。”   他畅想, “等我以后成了大导演,要民国小洋楼,搭!要古城宫殿,搭!不过现在不还没成大导演吗,将就将就, 能用就行。”   中介叹服:“能屈能伸啊兄弟,我回去就给你搜罗搜罗!”   沈西辞跟在后面,听陆既明口若悬河,把中介送上车时,两个人都快成异姓兄弟了。   陆导要是不干导演这一行, 随便开个什么培训班,肯定风生水起。   手机又响了起来, 沈西辞心里一动,又马上打散了脑子里冒出的那个人名,盛绍延平时就忙得要死,线上线下一天几个会,这次一消失就消失了一个月,事务不知道堆成了好几座山,哪有时间又给他打电话?   看见显示的来电人的名字,沈西辞接通后,语气都还有点诧异:“温老师?”   其实在剧组拍戏,常常都有点一期一会的意思,合作过的演员,可能就再也不会联系了,他在温雅歌那里,应该还只是“对戏对起来很顺畅的演员”的关系。   “发现是我这么惊讶?”温雅歌尾音微挑,笑道,“我就不多寒暄了,给你打电话,是钟岳托到我这儿了,他想请你吃个饭,你看你有时间吗?”   “钟老师请吃饭?我看见热搜上说,钟老师不是又进组了吗?”   “是进组了没错,但他有个什么品牌的晚宴需要露脸,就赶回来了。”温雅歌对看得顺眼的人,向来都不吝提点,“出了许令嘉那个事,钟岳又详细问了当时的情况,还找人拿了当时的视频来看。他日程忙成狗,还想请你吃饭,多半是存着感谢你的心思,你可别搞高风亮节那一套,有好处不占,通通是王八蛋!”   沈西辞非常赞同这句话,特别是跟着陆既明混了一段时间后,简直是深有体悟。   他往路边的树荫下走,在刺眼的阳光里眯起眼睛:“您可太高看我了,只要是机会,我肯定会牢牢抓住的,麻烦您转告钟老师,按照他的时间来安排就行,我最近都空。”   枝叶将阳光切碎,虽然已经杀青,但他身上还残留着一点哑巴少年的习惯,发现树叶形状厚薄都合适,就心痒地想伸手摘一片吹一吹。   不知道怎么的,眼前忽地浮现起盛绍延站在树下,将帮他摘的一把树叶放在衣服兜帽里的样子,还没完全伸出去的手就又收了回来。   陆既明转过身,正好看见沈西辞就那么随意地站在一棵茂盛的大树下面,身形舒展,头身比例极好,戴着黑色口罩,露出的眉眼漂亮精致,周围光影效果一点没设计,但就是好看的让人挪不开眼。   不知道是在想什么,浑身还有点忧郁的气质,连眼神都很有故事感。   他看着看着,就憋不住地美滋滋偷笑——他祖宗的,我怎么这么会挑演员呢!   陆既明走过去,刚好听见最后那句,等沈西辞挂了电话,他惊呼:“你要去跟钟岳吃饭?”   沈西辞放下手机,预判道:“如果吃饭的地方是在商场,我一定帮你积分。”   陆既明表示十分欣慰:“你已经不是以前的沈西辞,是迭代进化plus版的沈西辞了!”他回想两秒,“不对啊,谁要跟你说这个,思路都被你带偏了!”   赶紧把思路拉回来:“钟岳找你干嘛?你们在剧组处的不错?”   沈西辞简单概括:“他过敏休克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见他躺地上,医学技能实践考试培养出来的条件反射,就被动触发了。”   “啧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管别人信不信许令嘉是故意的,反正钟岳是信了。”   吃到了更全面的瓜,陆既明很是满足,咂摸半晌,一拳捶在手心里,“找错救命恩人这种设定,怎么这么耳熟呢……卧槽!你们搁这儿演小美人鱼呢?”   沈西辞双手揣在兜里,抬起长腿踹他:“滚滚滚,谁是小美人鱼?不过我也没帮上多大的忙,没有肾上腺素,就算判断出来是什么问题也没有多大意义。”   餐厅里,坐在钟岳对面的椅子上,沈西辞也是这么说的。他会抓住机会,但也不会贪功,过分夸大自己的功劳。   “导演能让人跑下山去找跟组医生拿肾上腺素,或者让医生拿着肾上腺素跑上来的前提,不都是要知道我到底出了什么事吗?我住院时那个主治医生也说,对于严重过敏休克,每一秒都很关键,说不定哪一秒就没命了。”   钟岳特意绕开了那个名字,一个字没提许令嘉。   这一个月里,他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化妆间分一半给许令嘉,耐心给许令嘉讲戏对戏,把新电影男二的角色送到许令嘉手里,配合炒CP,又兢兢业业地带许令嘉进他的人脉圈子。   一想到这些,钟岳就犯恶心。   导致他这几天,听见“钟哥”“许令嘉”和“许我钟情”这几个词,都有点应激了。   他的经纪人说,还没有找到证据,如果不是许令嘉干的呢?是没证据,可他在圈子里混了这么多年,又不是傻子,眼睛也不瞎,被人当猴耍了一个月,怎么可能一点都看不出来、感觉不到?   在剧组时,他没怎么关注过沈西辞,印象也不怎么深,只知道这个人演技好,长相在娱乐圈非常吃香,算是很有潜力的新人。   看完休克现场的视频后,他才意识到,他报恩还真的报错人了。   当时现场乱哄哄的,驻组医生又在山下,如果不是沈西辞准确判断他是过敏休克,那根本没人知道要赶紧拿肾上腺素救命。   他第一次仔细看坐在对面的人。   餐厅的灯有些昏暗,只起到烘托氛围的作用,但沈西辞无疑长得赏心悦目,双眼皮是典型的小开扇,不笑时显得凉薄,但一旦笑起来,那种冰消雪融的感觉很有视觉冲击力。这种长相,再加上出色的演技,只要不出什么意外,想不火都难。   他斟酌着开口:“《神都劫杀》男二号这个角色,你有兴趣吗?”   这无疑是个很大的诱惑,上一世,这部电影拿了春节档的票房第一,火是板上钉钉的事,只要出演,都能沾光,更别说是演男二这种重要角色。   但时间有重叠,两部电影都要赶春节档,档期和精力都排不过来,他要是去演《神都劫杀》的男二号,就不可能去演陆导的电影了。   权衡一番后,沈西辞还是拒绝了:“谢谢钟老师的好意,不过我已经答应一位导演,要出演他的电影了。”   钟岳被拒绝了也没有不快:“哦?是哪个导演?我要是认识,可以帮你打声招呼,别的可能没多大用处,但绝对能被少骂两句。”   “是陆既明陆导演,钟老师肯定不认识,这是他的第一部电影,正在筹备中。”   钟岳惊愕:“新人导演?”   如果是什么大导,他还能理解,但为了个新人导演还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开机的电影,拒了《神都劫杀》?   他忍不住劝道:“你要不再想想?《神都劫杀》是明誉影视投拍的,导演是饶清平,你肯定知道,饶导演个人风格强烈,水准也格外的高,注资方面非常充裕,相应的,片酬也很多。”   片酬很多……片酬很多……   满脑子都是这四个字在转悠。   谁不想要钱啊!   沈西辞心已经在痛了,苦笑:“钟老师,快别说了,我现在已经看见一大笔钱在我眼前漂走了,五脏六腑都要碎了。”   钟岳笑他:“你是欠了那个导演多大的人情,这都不推了?还是已经签了合同,有天价违约金?”   “没欠人情,也没有违约金,我只是答应过他,要和他一起拍好这部电影。而且,我也是真的喜欢那个角色,想把那个角色演好。”沈西辞觉得自己的理由听着有点太天真了,但这也是何爷爷从小教他的,答应了别人的事,就尽力做到。   钟岳没有嘲笑他天真,反而有些感慨:“我刚开始演戏那会儿,什么导演跑路,投资人跑路,主演跑路,或者干脆一觉醒来,整个剧组都解散了的情况,全都见过,这个圈子里,朝夕易变的人到处都是,这个导演运气很好,碰见你这种不跑路的主演。”   沈西辞想起陆既明每天都不重样的彩虹屁,薄唇弯起:“他确实挺怕我跑路的,每天变着法地夸我,情绪价值给得很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钟岳没有硬劝,他把新上上来的菜挪到沈西辞面前,转开话题:“既然准备在演员这条路上走下去,签公司了吗?”   沈西辞摇头:“还没有。”   钟岳看他,话说得直白:“要不要来明誉影视?我给你内推,再加上你第一部作品就是万导的电影,很有潜力,拿到的待遇肯定差不了。我在明誉有这么些年了,还是有几分面子,我给你保驾护航,至少不会有人卡你资源,拿你当血包吸血。”   说是“有些面子”,但钟岳“明誉一哥”的身份,谁都知道。每年明誉的财报出来,钟岳的贡献度总是断崖领先,粉丝都会自豪地带一波热搜。   “我有一个想合作的经纪人,之前她一直在休产假,所以才没有去找她。”见钟岳露出头疼的表情,沈西辞笑道,“要不,钟老师帮忙看看,《神都劫杀》里有没有那种拍半个多月就能杀青的角色?拍完《神都》我马上进另一个组,这样不用轧戏,两部电影也都耽误不了,结片酬的时候,您再给我多结点?”   这个人情要是还不上,钟岳反而心里不踏实,毕竟他已经遇着一个了,又是角色又是炒cp又是资源人脉,怎么都填不满。   一听沈西辞的要求,是麻烦了一点,但怎么说呢,这个分寸是刚刚好,钟岳一口应下:“好!我回去就找导演和编剧商量商量,给你个答复。”   不负陆导所托,钟岳走后,沈西辞去前台咨询,成功拿到了一个带有餐厅logo的小礼品。   把照片发给陆既明,没一会儿就收到了回复。   【明天拿给我!我那个伪白富美群里有客户想要!兄弟,我的饭钱又有着落了,哈哈哈哈!】   完成陆导给的任务,沈西辞又联系了烛龙光启的人,谈代言的事。   另一边,会议室里,就像暗黑小说里的迷雾森林,遍布沼泽,稍有不慎,就会尸骨无存。   林月疏做完汇报,空气一下变得安静,她在心里暗暗祈祷,自己千万不要成为这台名叫“盛绍延”的粉碎机下面的残骸之一。   又等了等,见老板还没开口的意思,她隐蔽地朝于舟使了个眼神:什么情况?   于舟就坐在盛绍延旁边,仗着自己在老板的视野范围外,做了几个表情:谁知道呢,已经这个状态两天了。   这两天里,盛绍延浑身都和功率最高的空调一样,散发着强劲的冷气,每次被暗色蓝钻般的眼睛淡淡扫过,于舟都忍不住想把手伸到笔记本电脑的排风口那里,吹吹热风取取暖。   那个神秘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于舟精神一振,赶紧低声道:“盛总,有新信息。”说着,把手机递了过去。   盛绍延接过。   还是烛龙光启的老板江列远发来的消息。   【江列远:沈西辞来跟我谈代言合作的事了,我报了价格,他说可以,已经约了时间签合同。】   【江列远:沈西辞真是好人啊!一点都没有漫天要价,否则我又要去蹭仓库保安的外卖了!】   【江列远:你也是好人,一个专业素质极强的优秀经纪人!】   【江列远:不过,沈西辞说,以后有事直接联系他,不要找你,怎么回事,你和沈西辞掰了???】   看着这行字,盛绍延眼底的光,被冻成了山顶的雪。 第46章   “你和你经纪人怎么掰了?”   这个问题江列远前两天问过那个经纪人, 但发过去的信息跟石沉大海一样,一个字的回复也没收到。   可他是真好奇,跟沈西辞签完合同之后, 趁着一起吃中午饭, 赶紧抓住机会问问。   沈西辞眨了眨眼睛, 想到了一个不算撒谎的理由:“他回去继承家业了。”   “怪不得,原来有家业要继承啊!这人生, 拉满了!”江列远化身绍吹, “这位老师退出经纪人行业之前, 不出本书,我是极力反对的!他专业水平太强了, 把控舆论风向、挑选公关公司、拉话题热度的节奏什么的, 水平在大气层外!”   “对, 他确实很厉害。”按照盛绍延那个脑子, 不管在哪个行业, 都能做到金字塔顶端,而且除了疑心病太重,隐藏情绪的能力极强,旁边的人很少能看出他的想法,有点难猜以外, 连脸都长得特别好看,身上几乎没什么缺点。   真是恐怖如斯。   “来来来,今天你是客,想吃什么你随便点!”江列远浓眉大眼,看着很是精神, 他把菜单递给沈西辞,大方道, “放心,我走的时候,找我们财务预支了今天的午饭钱!”   他一脸满足和感激,“托你的福,我今天中午能吃顿有荤有素的大餐了!”   拿着封了硬塑封的菜单,听见这句,沈西辞忽然怀疑,穷鬼和穷鬼之间,是不是存在什么磁场连接?   比如他和陆既明,还有面前的江列远。   烛龙光启这个公司是真的穷,公司地址都快到宁城的郊区了,要不是联系过,沈西辞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他们在老旧的居民区里租了个一楼,所有人都挤在一起办公,居民楼后面是改造过的仓库,外墙上爬满了爬山虎,可也没能遮住破破烂烂的本质,让人看着就担心外面下大雨,仓库里面会不会下小雨。   但令沈西辞惊讶的是,他跟着江列远进去参观,发现仓库内部修葺的竟然很不错,至少,里面的机器比胡子拉渣的江总保养得都要好。   所以,能主动把两年的品牌代言费定在五十万,虽然是分阶段支付,但确实十分有诚意了,签完合同之后,说要请吃饭,沈西辞就提议在居民区外面的餐馆里吃,方便,最重要是省钱。   江列远嘴里说着“这怎么好意思!”一边脚步轻快把他带到了川菜馆里,要了一个小包间。   点了两个不算很辣的菜,沈西辞把菜单还给江列远:“剩下的江总点吧。”   江列远看看沈西辞写在纸上的两个菜名:“你不喜欢吃辣?是我疏忽了,没有提前问清楚,我们要不换个地方吃?”   “不用这么麻烦,我没有不喜欢,只是有点既要又要,想吃有味道的,又不敢吃太有味道的,担心太辣了对胃不太友好。”   江列远放了心,跟着点了两个辣度适中的招牌菜,出去把菜单交给老板,他坐回位置,感激道:“说起来惭愧,创业起步阶段,真是哪里都缺钱,就和屋顶破了几十个洞似的,拆了这里补那里,永远都有破的。好在前段时间借你的风,卖出去不少机器,终于给大家发了点工资。”   “最重要的是您公司的产品好,缺的只是一个曝光机会而已,我上一个剧组的打光师就拿着你们品牌的调光台爱不释手,别的都不香了。”话锋一转,沈西辞问,“江总,您想不想要更高的曝光度?”   江列远眼睛一亮,殷勤地倒了一杯水,双手端着放到沈西辞面前:“来来来,你润润喉,慢慢说!”   沈西辞哭笑不得,还是喝了一口:“我和一个姓陆的导演合作了一部电影,正在筹备阶段,要采购各种各样的仪器设备。”   一听有生意上门,江列远眼睛更亮了:“好啊,找我们啊!别人赠品都是点什么不值钱的小东西,我们不一样,我们赠品赠个人!只需要你们剧组包一天三份盒饭,免费技术顾问带回家!”   这积极程度把沈西辞弄得失笑:“您先听完,这个导演是新人导演,虽然已经拉到了投资,但具体最后会怎么样,不太好说。我想的是,如果电影票房好,那正好能借机宣传宣传品牌,业内的人也能在大银幕上更直观地看到效果。票房数据不好,也可以反向宣传,比如什么画面质感、灯光效果都那么好,结果剧情就这?宣传效果应该也不错。”   影视圈是个非常封闭的圈子,人脉、关系网和渠道很多时候比产品更加重要,他们东西卖不出去,就是因为刚起步,还没有一个好的突破口,没能真正进去那个圈子。   按照沈西辞的说法,不管票房怎么样,都能达到宣传的目的,最重要的是,至少正式迈出了跨进影视圈的第一步。   江列远思忖半晌,仔细问:“这种好事,代价是什么?”   “设备不管是买还是租,给剧组你们能给出的最低折扣。”   沈西辞想,要是陆导在,肯定会口若悬河地忽悠,什么饮料品牌给代言人哐哐搬饮料,服装代言人哐哐给新衣服,珠宝代言人哐哐送珠宝,你灯光控制仪器的品牌,那肯定要哐哐承包代言人在剧组里会用上的所有仪器对不对?   沈西辞还有良心,让人家白送的话还说不出口。   江列远果断拍板:“没问题,我给你市场最低折扣价格后,再给你打个折,不过,等电影在宣传期,要专门给我们发一条微博,电影放映结束的字幕上,烛龙光启也要显眼。”   发微博什么的,太简单了,只要能省钱,陆导恨不得一天发个十条二十条。   沈西辞应下:“没问题,那合作愉快!”   合同虽然签了,但代言费还没到账,沈西辞看了看打车软件上显示的费用,老老实实地坐到了公交车最后一排。   工作日,公交车在马路上慢慢悠悠开着,只有零星两三个乘客。到他住的地方,车程接近两个小时,沈西辞趁着这个时间,把钟岳发过来的剧本看了看。   钟岳那边效率确实非常高,没多久就找出了三个符合他要求的角色,让他自己选。   把剧本看完,沈西辞在聊天框里回复:【钟老师,我想演那个阴鸷病娇,还有点厌世的年轻皇帝的角色。】   电影里,这个皇帝说的最多的一句台词就是,把大臣/妃嫔/外戚/宦官等各种人拖出去,处死。靠一己之力,杀穿整个剧本,还不用自己亲自动手,比言灵和死亡笔记更管用。   而且这个角色的戏份不多,不到一个月就能拍完,这段时间陆既明正好要做开拍前的筹备工作,到时候两个组刚好能无缝衔接。   钟岳回复很快:【可以啊,不过这个角色编剧老师还拿不太准,和导演有争议,到时候你来试装,可以一起聊聊想法。】   沈西辞回了句“好的”。   他印象中,上一世《神都劫杀》里没有这个角色,看情况,这个角色最后应该是被拿掉或者改了。   沈西辞这边一回复,钟岳那边就开始往外放消息,更像是借机,赶紧表明对许令嘉调换保温杯那件事的态度。《神都劫杀》官博最新更新的内容被钟岳转发之后,迅速上了热搜,片方财大气粗,还顺便给沈西辞也花钱买了个热搜挂榜上。   “——卧槽卧槽,钟岳这脸打得真狠啊,虽然没有等到钟哥正式发微博回应,但等到了钟哥打脸!爽!前脚删了官宣许令嘉演男二的那条微博,没多久就转发欢迎沈西辞加入剧组,就差把签名改成‘谁救我谁害我我心里清楚’了哈哈哈哈!”   “——沈西辞要演皇帝?啊啊啊他古装绝对非常好看!狠狠心动了!赶紧进组!”   “——钟哥是守在手机旁边吗,官博才发出来,钟哥不到一分钟就转发了,这么重视的吗!之前‘许我钟情’那个CP我是一口下不了嘴,两个人颜值差距大的没眼看,CP感我是半点没看出来,但现在不一样了……”   “——有姐妹懂我呜呜!这种一开始认错救命恩人,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对的那一个、加倍对他好的情节,我太吃了!”   “——姐妹们,哔站见!”   办公室里,盛绍延登上“东遇”的号,后台显示评论99+,没心思看那些留言,可余光扫过一条内容“东遇大佬什么时候回来啊,这么久都没出新的混剪了,是脱粉了吗?”的留言时,他划动屏幕的手指停下。   将那句话看了好几遍,盛绍延打字回复:“没有脱粉。”   开着他自己做的混剪视频批文件,这两天一直堵在肋间胸口的烦闷感减轻了不少,不过,仅仅只是听着配乐,眼前就有一帧帧的画面翻过。   他以为他找回了“盛绍延”的身份,在二十几年记忆的冲击下,这些小事肯定已经没印象了,可实际上,视频里的每一帧是什么内容,每一个卡点的节奏,他都还记得清楚。   视频播完,系统自动跳到了下一个相关视频。   先是前奏,没一会儿,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盛绍延抬起头,就发现出现在画面里的,不是沈西辞。   钟岳?   眸光微凝,盛绍延若有所感地移下视线,落在了标题上——“宿命交集!我的CP之魂沸腾了!【钟岳x沈西辞cut】”   目光倏地定住。   五分钟后,盛绍延弄清了前因后果。   那张支票至今没有兑付,连拍电影缺钱,都是去找的程明野。   还一句一声“盛先生”。   可现在,不仅接受了钟岳的报答,还马上就要进组一起拍戏了。   手机屏幕上,弹幕叠了一层又一层,“这糖好好嗑!”“啊啊啊好般配!”“这种细粮才是我该吃的!”“太甜了太甜了!我嗑昏过去!”之类的字句满屏幕都是,直跳进盛绍延眼里。   沉着脸,盛绍延将所有沈西辞和钟岳CP向的视频,挨着全点了一遍举报。 第47章   在热搜上看见沈西辞确定出演《神都劫杀》的消息时, 许令嘉正坐在一家高级日料餐厅里,仿佛有两个巴掌重重打到了他的脸上,一个来自沈西辞, 一个来自钟岳。   为什么不管什么事, 沈西辞偏偏都要来掺一脚?就不能跟那个叫卓素丽的乡下女人一样, 彻底消失不见吗?   手机震了一下,有新的微信消息进来。   程凝雨的声音传出来:“钱的事已经弄好了, 你爸和我现在在挪威过结婚纪念日, 你乖一点, 要听你干妈的话知道吗?”   喜色漫上眉梢,许令嘉按下语音键, 撒娇道:“妈妈, 我就知道你最爱我了!你放心吧, 这笔投资肯定能拿到翻几倍的回报的, 干妈也肯定能往上升一级, 我很听话的,你和爸爸玩儿开心就好!”   日料店包间的推拉门被打开,穿着和服的服务员将人引进来,鞠躬致意后,她小步退到门外, 重新关上了门。   许令嘉打量来人。   个头不算高,很瘦,看着精明,确实就是自己在预知梦里见过的那个人。   电影《双面》的导演,吴涯。   现在的吴涯, 远没有未来那么意气风发,身上的衣服全是廉价的地摊货, 站在高级日料店里,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显得局促,不敢随意走动。   心里有些看不上,但想到再过大半年,《双面》就会一举拿下春节档票房第二,横扫近二十亿,吴涯也会成为青年新锐导演,风头无俩。   把眼里的轻视藏得很好,许令嘉热情开口:“吴导,来这边坐!你看你想吃点什么?”   吴涯抓着一顶旧帽子,坐到许令嘉的对面,笑得很拘束:“你点,你点,我吃什么都行。”   许令嘉笑着道:“那我就点几样这家店的招牌菜,你尝尝看怎么样。”   “好好好,谢谢许老师!”吴涯说完,等许令嘉低头看菜单,他趁机悄悄打量了一圈包间里的陈设,从插瓶的樱花枝到看起来就很贵的花器,再到挂在墙上看不明白的字画,眼带艳羡。   点完菜,许令嘉问:“听说吴导在筹拍新电影,叫《双面》?”   听见许令嘉问电影,他谨慎道:“对,许老师消息灵通,《双面》确实在筹拍。”   他其实有点想不明白这顿饭到底是怎么个意思,昨天忽然就有人跟他说,许令嘉要找他吃饭。他知道许令嘉这个人,这两天还在热搜上住着,但他们两个素不相识的,找他吃饭会有什么事?   “演员已经找好了?”   吴涯点头:“正在接触,还没有谈妥。”他试探地问道,“没想到许老师竟然关注着这部电影,不知道许老师是从哪里知道《双面》的?”   当然是在预知梦里,许令嘉借着喝水的动作,藏下嘴角的一抹笑。   钟岳不让他演男二,他也能找到更好的机会,至于沈西辞,能去拍《神都劫杀》又怎么样?他看过剧本,那个皇帝不过是个戏份没多少的配角,根本不可能比得上即将大热的电影《双面》的男一号。   无论如何,沈西辞都比不过他,这么一想,许令嘉心理舒服了很多。   “《双面》是吴导的第三部作品,第一部是爱情悬疑片,第二部是校园题材的青春爱情片,票房都不怎么理想,想必在资金上,吴导应该捉襟见肘了吧?可拍电影,都是把钱当纸来烧。”许令嘉放下茶杯,笑意加深,“这样,我个人带两千万进组,解吴导的燃眉之急,后面我的公司嘉瑞传媒还会进一步注资,你看怎么样?”   吴涯终于听明白了:“许老师是想演男一号?”   “对,就是这个意思。”许令嘉好整以暇地等着他答应。   没想到吴涯却表现得有几分为难:“这个,我们演员都已经在接触了,中途换人有点不太好……”   吴涯心里叫苦,许令嘉现在丑闻缠身,先是在直播里面骂国货,余波到现在都没散。后来钟岳的事,即使钟岳没报警,可态度已经够明显了。就算许令嘉还有死忠粉又怎么样,得罪了钟岳,不就是得罪了京圈的人吗?他怎么敢用!   吴涯有把握,《双面》的票房成绩肯定不错,可前两部电影他确实没赚到钱,反而还倒亏,导致拉投资拉得很不顺利,现在能多点投资,没人会跟钱过不去,所以,最好是钱都能留下,人就不用来了,嘉瑞传媒换个新人塞过来都行。   没想到吴涯竟然会拒绝,许令嘉差点没绷住表情。   吴涯竟然敢拒绝他?   一个什么名气都没有的破导演,前面两部电影烂得不能更烂,有什么资格拒绝他?   许令嘉话里藏着不易察觉的讥讽:“据说《双面》的剧本是吴导亲自写的?”   吴涯心里浮起一股警惕,道:“对啊,挺早以前我就有点想法,但一直没时间动笔,前些时候,终于抽出来两个月,把本子写出来了。”   “哦,原来是这样。”许令嘉语气很淡,像是不经意地提起,“吴导大学读的宁城戏剧学院的导演系对吧,那算起来,还是我隔壁系的师兄。我听说,吴导上大学时,同宿舍上铺的室友也和吴导一样,非常有才华。一个宿舍的交情,那位室友现在和吴导还有联系吗?”   藏在桌子下的手顿时握成拳,吴涯语气唏嘘,叹了一声:“唉,大学毕业之后,都各奔前程去了,一个宿舍的人一开始还有联系,后来慢慢就淡了,我和那个室友也很久没联系了。”   连陆既明上大学时就睡他上铺这种事,许令嘉怎么都清楚?吴涯心里发虚,被许令嘉那双眼睛盯着,他总觉得许令嘉绝对不是碰巧提起,肯定是知道些什么。   见对面的人脸色微变,许令嘉想,他原本没准备把这件事拿出来当筹码的,但谁叫吴涯自己没眼力见呢?   预知梦里,《双面》上映后,票房庆功宴上闹出过事端,他干妈回来跟他说,去参加宴会,没想到还看了一场闹剧。   有个人不知道怎么做到的,悄无声息地混进了庆功宴现场,在宴会厅里吃吃喝喝,和不少艺人大佬攀谈,全都一副很熟的游刃有余的模样,安保人员完全没察觉到不对劲。   直到吴涯在台上发言时,这人突然掏出自带的小蜜蜂扩音器,一边开直播一边大声喊,吴涯是个小偷,偷了他的剧本和分镜!   当时投资方的人都在,近二十亿的票房,都等着分钱呢,怎么可能容忍有人出来坏了他们的好事?   当即就叫来了安保人员,同时联系平台封停了他的直播间。   吴涯也是个手狠心黑的,不仅在混乱中,把人手机砸了个稀巴烂,还悄悄让一个安保直接把人腿都打断了,他干妈说,宴会厅里闹哄哄的,都能听见那人的惨叫。   现场人多,这件事有风声传出去,都被迅速压下去了,最后被引导为黑粉闯入庆功宴的现场,被安保制服,只泛起了丁点儿水花。   他干妈评价,惨确实挺惨的,但不知道私下解决要点钱,反而妄图挑衅资本,挡大佬们的财路,不是找死吗,注定没有成名导的命。   许令嘉很赞同,所以尽管知道吴涯的剧本分镜都不干净,但他一点不担心,后面有那么多资本大佬等着票房大卖然后分钱,不会允许一颗老鼠屎乱了一锅粥这种情况出现的。   而且,他提前知道了这些事,说不定到时候,连庆功宴上那点水花都不会有。   还有就是,过了这么久,他有点记不清电影剧情了,但梦里的他觉得电影挺不错的,那说明,吴涯肯定有几分本事在。   点的菜端了上来,一道黑松露鹅肝炖蛋,许令嘉用温热的毛巾擦着手:“吴导考虑的怎么样了?难道,请我演男一号,委屈吴导了?”   吴涯一咬牙,满脸笑容,热络道:“哪里哪里,怎么会,是我委屈了许老师才对!承蒙许老师不嫌弃,愿意跟我合作,实在是荣幸!”   放下毛巾,许令嘉勾起唇:“好说。”   租的房子还没住上多久,沈西辞就收拾行李,坐进剧组安排的车,去往琴台影视城。不算太远,路上只花了三个多小时,他迷迷糊糊睡了一觉,进摄影棚时,刚赶上剧组放盒饭。   沈西辞把盒饭拍给陆既明看。   陆既明表示羡慕:“你青出于蓝了兄弟,这时间规划的真够巧妙的,又省了一顿饭钱!”   最近听彩虹屁已经听出了耐药性,沈西辞一个电话打过去:“去现场看拍摄场地了吗?”   陆既明没敢出声。   扬扬眉,沈西辞又灵魂质问:“联系演员试镜了吗?”   陆既明憋了好一会儿,终于蓄力成功,有点结巴:“我、我才是导演,我知道怎么安排!”   仿佛没听见这句话一般,沈西辞十分冷漠地开口:“下午就去,看场地选演员都行,到时候我随机查岗。”   只强势了一句话的时间,陆既明恢复了窝囊和气弱,期期艾艾地应下:“哦,知道了,我下午就去。”   挂断电话,沈西辞潦草地几口吃完午饭,就被造型组长带去了化妆间。古装的妆造比现代戏麻烦很多,沈西辞觉得自己像个BJD娃娃,被几双手反复捯饬。   单是贴头套就花了不少时间,再加上角色身份是皇帝,龙袍里三层外三层,穿上脱下,换一件重新穿上,再加上各种配饰,身上一下子负重好几斤。   终于弄好,沈西辞起身后,先在化妆间里走了两圈适应一下,找到点感觉和状态后,抓紧时间去旁边的棚里拍定妆照。   饶清平导演头发过耳,发色花白,戴着一个黑框眼镜,看起来严肃不好接近,沈西辞能感觉到,从跨进摄影棚开始,那道视线就落在他身上,静静在观察。   片场永远都嘈杂忙碌,每个人都脚步匆匆,有事情要忙。有人扛着沉重的灯光架经过,有人大喊“大力胶又被谁拿走了”,还有人在跟生活副导反应盒饭量太少不够吃,拍戏都没力气。   沈西辞从这些人中间穿行而过。   绣着金线龙纹的袍角扫过地面的薄灰,无论是神态,走路的姿势,还是眼神,都在这一步步间蝶变。   每走一步,他身上属于沈西辞的气质便减弱一分。   直到他穿着黑靴的脚踩上木脚踏,转过身,斜斜倚靠在铺着杏黄绸垫的长榻上,抬起眼,漫不经心地望向镜头时,他已经从内到外,变成了那个阴鸷厌世、年轻俊美的皇帝。   眉眼带着笑,却很凉,唇很薄,不带什么温度地勾着,眼皮开扇本就是前窄后宽,当他半垂着眼皮时,像极了高坐佛堂上,冷眼看世人的神佛。   “咔嚓”的快门声接连响起。   沈西辞没有固定不动,他太自然了,懒洋洋地从卧榻中间的方形案几上取过一本奏折,展开细看,顺手端起瓷杯,浅饮清茶。   龙章凤姿,举手投足间,雍容清贵。   看奏折时,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内容,他眼中露出嘲意,嘴角却笑着。   随着他长指间捏着的那个茶杯,缓慢地来回转动,那份嘲意逐渐转为了薄怒,眼神阴鸷,沉冷如寒潭。   饶清平导演抱着手臂,站在旁边看着摄影师拍照,几分钟后,他招来编剧:“这个皇帝就按照第一版写的那么拍。”   编剧熬夜修剧本修的眼底通红,看看打光板下的沈西辞,不由怀疑:“第一版好是好,但他真能演出来?导儿你说过的,那个人物可真不好演。”   “我问过万山,他说这演员厉害,入戏快,不用怎么教,演技根本不像个新人,只要给个剧本再给个镜头,他就能演好。”饶清平摇摇头,“我当时还以为是万山吹牛,或者滤镜太厚了,没想到啊,还真是个厉害苗子!”   这段拍定妆照的花絮被放到了官博上,当时正好钟岳拍完戏,听说沈西辞到了,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赶过来表示欢迎。   驻组宣传深谙话题怎么才会有热度,特意问了两句钟岳对沈西辞古装扮相的观感如何,这段视频也附在花絮后面,一起放了上去。   果然,热度冲的飞快。   “——啊啊啊啊定妆照这个花絮,演技绝杀!沈西辞真仙品!这个美人皇帝好刺激好带感啊,我跟陛下对上视线,全身都跟过电一样,最后那几秒,我已经预感,看完那本奏折,铁定有人即将收获诛九族套餐!”   “——谁懂啊,钟哥和沈老师站在一起,两个人还都是古装扮相,美色浓度太高,我的鼻血比黄河还汹涌!”   “——都给我嗑!这还不嗑,有天理吗?一见钟沈误,一见终生误,太香了!”   办公室里,背后是潮汐般在风中闪烁的霓虹,盛绍延不知道是第几遍看这段花絮。   沈西辞左手的中指上,空荡的刺眼,那枚印着他指纹的戒指已经被取了下来,至于那条蓝色晶石的手链,戏服的袖子太宽长,手腕被挡得严严实实,看不见。   盛绍延想,这是在剧组,做妆造时,身上的饰品肯定都要取下来,但他还是忍不住一遍遍地去找,试图借此确定点什么。   屏幕上,剧组的工作人员在采访,两个人站在一起,挨得很近,戏服宽大的袖子时不时地擦蹭,钟岳对着镜头夸沈西辞,都是些场面话,但屏幕上全都在嗑cp。   而在钟岳说话时,沈西辞偏过头,露出毫无瑕疵的侧脸线条,朝着钟岳笑了。   笑得还很好看,眼底像是落入了星子的清泉。   一瞬间里,如同洪水冲溃堤坝,所有纠结和不确定全都被冲散,盛绍延把正在加班的于舟叫进来:“安排一下,我去一趟琴台影视城。”   虽然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要求是怎么回事,但于舟作为顶级特助,别说是去琴台影视城了,就是他老板突发奇想,要把琴台影视城连夜买下来,他都能面无表情地立刻去做收购案。   “好的,您什么时候出发,需要我替您确定一下日程表吗?”   盛绍延的大多数行程,都是一星期前,甚至一两个月前就定好的,然后再根据实际情况进行微调。   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深色西装长外套,盛绍延迈开长腿往外走:“现在。” 第48章   “沈哥, 我好想你!”   沈西辞正在演员休息室里看剧本,被突然冒出来的大嗓门吓了一跳,抬头一看, 蓝小山背着一个黑色大包站在门口, 精神和嗓子一样好。   把原本想问的“累不累”咽回去, 沈西辞问他:“怎么没让我去接你?”   蓝小山拍拍胸口,得意道:“琴台影视城这地方, 我熟啊!我之前跟的剧组, 一大半都是在这里面拍的戏, 这里哪家盒饭好吃,哪家老板舍不得放肉, 我都知道!”   他几步冲到沈西辞面前, 从沈西辞头发上戴着的金色龙形发冠, 看到衣服上金线绣出的龙纹, 惊艳的双眼发亮:“我在路上看剧组官博放出来的那个视频, 超级好看!评论区还吵起来了,有些人说让沈哥你把这套古装直接焊在身上,有人希望山神之子的限定皮肤能改成永久皮肤!”   他想到什么,神神秘秘地压低嗓音:“沈哥,好多人都在嗑你和钟老师的CP, 绍哥看见了会不会生气啊?”   突然听到这个称呼,沈西辞晃了两秒的神,又奇怪:“阿绍为什么会生气?”   蓝小山赞叹,作为沈哥背后的男人,绍哥果然深明大义!   而且, 虽然大家嗑CP嗑的很欢乐,但绍哥成天都和沈哥在一起, 肯定很清楚,沈哥和钟老师根本就不熟,都只是工作而已,   “咦,绍哥呢?怎么没看见绍哥?”   蓝小山终于发现为什么从进门开始,他就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了。   我那个跟沈哥的跟宠保镖一样,无处不在的绍哥呢?   无意识地折了折手里的纸页,沈西辞别开眼:“你绍哥没有来。”他又把剧本递给蓝小山,岔开话题,“来,抓紧时间跟我对对戏,钟岳他们拍完,就要到我的戏了。”   伸手接剧本,蓝小山顺着说道:“好好好,我看完通告单都惊了,谁能想到,进组第一天就是大夜戏!”   嘴上说着话,他心里悄悄琢磨,看沈哥回避不愿多说的模样,再加上在绥县时,绍哥明明跟的那么紧,这次竟然没有来,难道是……分手了?!   嘶——   他一直觉得沈哥和绍哥超配的!两个人站在一起,完全是颜狗盛宴,他每次都觉得看几眼,眼睛就好像被洗了又洗,特别舒服!   太可惜了。   第一场戏,是在影视城的大殿里,丝竹宴饮,明烛高照,宫娥们来回穿梭,倒酒添茶,群臣列坐两侧,却安静无声。   蓝小山站在镜头外,垫着脚张望,他还没来得及看整个剧本故事,只知道笏板放在地上,伏跪着哭诉那个人是太子太傅,以前给沈西辞饰演的皇帝当过老师,是皇帝亲信中的亲信,结果这次被人弹劾了,罪名写了半本奏折。   在化妆间对戏时,他就是念的这个太子太傅的台词,动不动就是陛下年幼时,臣教陛下读书,陛下年幼时,臣给陛下带宫外的风车和豆沙糖粥,陛下年幼时,臣吧啦吧啦。   “在朕幼时,太傅确实费心良多,朕一向感念太傅。”   这话说得慢条斯理,如珠落玉盘,字句有轻有重,听得蓝小山心尖一紧。   这时的沈西辞和跟他对台词时完全不一样,虽然知道演员演戏就是这样,但蓝小山依然有种错觉:糟了,我沈哥被人魂穿夺舍了!   年轻的帝王坐在御榻上,接过内侍替太子太傅呈上来的一碗豆沙糖粥,静静打量,没人看得出他想了些什么。   “嗑”的一声轻响,豆沙糖粥被放回了木盘,年轻帝王手肘撑在腿上,上半身往前倾,盯着跪在大殿中央的人,眼神凉薄。   太傅仰起头,脸上满是皱纹,他声音发着抖:“陛下小时候喜欢吃甜,但先帝不许,臣便在每次进宫讲学时,悄悄为陛下带一碗豆沙糖粥。”   年轻帝王“嗯”了一声:“朕记得。”   发冠散乱,仪容不整的太傅眼里露出死里逃生的光彩,他膝行两步,头重重地叩在地上,又重新抬起来:“陛下,陛下,臣是忠于陛下的啊!”   年轻帝王注视着太傅,御榻旁的烛火在他黑眸中映出一道光,他视线不动,只抬起手,语气轻描淡写:“箭拿来。”   很快,内侍就将弓与箭放在了他的掌中。   就这么坐在御榻之上,年轻帝王抬起手,宽袖垂落,他娴熟地张弓,拉满,“嘭”,箭矢离弦,不过一个眨眼,便“噗”的一声,没入了太傅的胸口。   满殿寂静中,响起了短促的惊呼和抽气。   将空了的弓掷到地上,年轻帝王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大殿中央,随意地蹲在太傅旁边。   太傅捂着胸口,鲜血从指缝间流出来,他依然不敢相信,从小看着长大的皇帝为什么会狠下心对他动手,喉间呛着血沫,声音如破烂的风箱:“陛下,臣一切都是为了陛下啊,陛下为什么……为什么……”   看着躺在地上的人,年轻帝王指尖沾了一点地砖上的血,捻了捻,还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嘴角勾起。   他轻声给出答案:“因为,朕给你的东西,朕也可以随时收回来。”   随后,年轻帝王伸手握住箭矢的长杆,用力上拔,又是“噗嗤”一声,整根箭矢都被扯了出来。   鲜血溅了他一脸。   像落在羊脂玉上的朱砂。   看了两眼就没了兴趣,把沾血的箭矢扔回太傅身上,年轻帝王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回到御榻,他沾着血的手端起那碗豆沙糖粥,执起玉勺尝了一口,笑了一下:“不错,确实是幼时的味道。”   “停,这条过了,沈西辞状态很好!”饶清平导演站在监视器后面,招呼道,“化妆师呢?赶紧,大家准备准备,几分钟后再来一遍!”   蓝小山单是在旁边看着,都一口气憋着出不来,心里有根弦绷得紧紧的,他觉得沈哥的笑容,眼神,说话的语气,都有种平静的疯感,偏偏脸又长得特别好看,这种反差格外刺激抓人。   同一场戏来回拍好几遍是正常的事,特别是这种入镜的演员多的,需要多角度拍特写镜头,边角旮旯群演的表情也不能出错,全员状态都得在线,蓝小山又在旁边看了两遍之后,就打了声招呼先出了大殿,回了剧组住的酒店。   沈西辞人被送来了剧组,行李还在酒店前台,蓝小山准备先去把行李领上,稍微整理整理房间,再买点水果什么的,等沈哥下戏回来,饿了有东西吃,也能尽快躺下睡觉。   正回忆影视城这边哪家水果店的东西好,蓝小山跨进酒店大堂,没走几步,视线忽地一定。   一开始没敢认,主要是那一身看起来就死贵死贵的西装,以及跟之前有点不太一样的气质,跟蓝小山印象里有挺大的出入。   但那张脸,蓝小山绝对不会认错!   他惊喜道:“绍哥?”   外套叠好搭在手臂上,盛绍延只是站在那里,酒店大堂都仿佛明亮了不少。   蓝小山快步迎上去:“绍哥,你是来找沈哥的?沈哥还在剧组呢,今天熬大夜,肯定要拍到下半夜快天亮才会收工了。”   看见蓝小山,盛绍延就猜到肯定是沈西辞又找了蓝小山过来当跟组助理。   他之前就发现,沈西辞很念旧,可能是从小到大,对他好的人太少了,每一个沈西辞都很珍惜,总想回报回去。   盛延没回答蓝小山的问题,盛绍延转而问道:“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我这不是想着帮沈哥把行李提回房间,再收拾收拾吗,就先回来了,弄完再去片场等沈哥下戏。”   蓝小山心想,看来确实是吵架了,以前绍哥也很少会笑,但表情眼神都挺温和的,现在的绍哥,气场可真冷啊,威压超重。一往绍哥面前站,他就下意识地想立正,肩膀打直,手贴裤缝。   盛绍延开口:“我跟你一起。”   “好好好,”蓝小山满口答应。   看起来他猜得没错,确实是吵架了,吵得还非常厉害,闹到要分手那种,现在前脚沈哥一个人来拍戏,后脚绍哥就追过来道歉哄人。   去前台拿了行李,蓝小山带着盛绍延去了楼上沈西辞的房间,站在门口,他用房卡打开门,透露道:“绍哥,沈哥心情应该还好,没有特别不高兴。”   看起来好像没有很生气的样子,你道歉得到原谅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盛绍延记下房间号,点头:“好。”   打开灯和空调,蓝小山放下行李箱,又飞快把房间收了收,一边道:“赶路挺累的,绍哥你从哪里过来的,要不先休息休息?”   “从宁城,”盛绍延走进房间里,认真道,“谢谢你。”   蓝小山摆摆手,眼神微妙地叹了声气:“唉,没事,我懂我懂!”   不就是想要一个跪搓衣板的机会吗?吵架后千里追妻求原谅的剧本,他见过!   虽然不太道德,但,想看,爱看!多来点!   临走前,蓝小山还从门缝里探进来一个脑袋:“绍哥,加油!”   站在房间中间的盛绍延停顿片刻:“好。”   脱下几斤重的戏服,沈西辞回酒店时还在想,这算不算一边拍戏一边健身?还省了健身房的钱。   用房卡刷开酒店房间的门,沈西辞往里走了一步,蓦地顿住了——   里面有人。   没有开灯,只有很平缓的呼吸声,像是睡着了。   他飞快地思考,这是他来琴台影视城的第一天,这家酒店的房间只有房卡才能刷开,之前,来过这个房间的人只有蓝小山,在电梯口,蓝小山把房卡递给他时,好像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   所以,蓝小山知情,里面的人肯定是蓝小山认为他认识,甚至很熟悉,才会让这个人进房间。   身后走廊的光铺散在脚下,沈西辞很快想到了唯一的那个人选,不太确定地出声:“盛先生?”   没一会儿,一道略显沙哑的嗓音响起:“是我。”   松了口气,沈西辞转身关上门,打开了灯。   房间里的景象出现在他的眼前。   窗帘拉着,他的行李箱立在桌边,没有打开,床上整洁干净,一点褶皱也没有。   盛绍延躺在沙发上,有些疲倦地望过来。   领带和外套被随意搭在椅背上,近一米九的身高,显得那张旧沙发又短又窄。   沈西辞有点想不明白,房间的沙发上为什么会长出一个盛绍延。   关键是,如果说是来送凉凉套餐,也不太像。可放着大别墅的床不睡,来睡酒店房间的沙发,是有哪里想不开吗?   沈西辞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盛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盛绍延躺在漆黑的房间里时,也想过这个问题。   最后只能归咎于,他的情绪没有得到控制。   在过往的二十几年里,这样的情况非常少见。   他所在的位置,要做的事,都要求他有足够的理智,以应对可能发生的所有情况,绝不可以感情用事。   他将自己装进一个清晰的尺度里,从不曾有过毫厘的偏差。   但偏偏,在沈西辞的事情上,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一些连自己都不理解的事。   就像是“阿绍”才会做出来的事。   比如连夜赶来影视城,在这张沙发上睡着。   他转过头,看着站在原地,一步都没有走近的沈西辞,嗓音依然有点哑:“这段时间我经常头疼,晚上很难睡着。”   头疼?难道是之前失忆的后遗症?   但在绥县那段时间,除了才开始那今天晚上,盛绍延疑心病太重,防备他,夜里都不敢放任自己睡着以外,后面不都睡得很好吗?   沈西辞走过去,站到沙发旁边,弯腰摸了摸盛绍延的额头,皱眉:“体温是正常的,具体是什么地方痛?现在还疼吗?”   再一次和沈西辞隔得这么近,盛绍延近乎贪婪地呼吸着,感受着掌心的温度。   心里某一处荆棘,被沈西辞的手抚平了刺。   他并不介意为此撒谎:“还在疼,这一大片区域都会痛。”他又添上一句,“但刚刚我睡着了两个小时。”   没见过这种病,沈西辞只能推测:“如果到了宾馆房间,反而睡着了的话,会不会是心理因素导致的?盛先生,你的医疗团队怎么说?”   “他们和你的意见差不多。”   盛绍延已经确定,戒指仍然套在沈西辞的左手中指上,蓝色晶石手链也贴在手腕上,没有被摘下来。   而且,沈西辞很关心他。   虽然依然一口一声“盛先生”,但脸上和眼里的关切是骗不了人的。   正想再顺着刚刚的借口,往下说点什么,门口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沈西辞正准备去开门,就见盛绍延起身,长臂一伸,将他挡了回去,自己抬手理了理衬衣领口的扣子:“熬夜拍戏很累,你休息吧,我去。”   房间的门被打开。   看见站在门口,举起手似乎准备再敲门的人,盛绍延眼底蓄积的温度瞬间褪去。   钟岳?   这个时间,他来找沈西辞干什么?   发现来开门的人竟然不是沈西辞,也不是助理,钟岳有点惊讶,他再看了一遍门牌号,确定没走错才问:“我找沈西辞,请问你是?”   盛绍延挡在门口,隔绝里外,理所当然道:“我是他的经纪人。”   想起沈西辞之前说的,钟岳奇怪:“经纪人?可沈西辞的经纪人不是女经纪,还在休假吗?”   盛绍延握在门把上的手指倏地握紧。   沈西辞有了经纪人,而且经纪人还在休假这件事,钟岳都知道,为什么他不知道? 第49章   没有回答“经纪人”这个问题, 盛绍延问:“钟先生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   钟岳在名利场混迹多年,立刻意识到, “经纪人”显然只是托词而已。   沈西辞到剧组的第一天, 凌晨, 酒店房间里,以及因为自己深夜造访, 对方毫不掩饰的敌意。   难道, 沈西辞有男朋友了?   钟岳仔细回想了一番, 在脑海里抓到了一点印象——上个剧组,沈西辞身边确实总是跟着一个人, 只不过那个人就像沈西辞的影子一样, 沈西辞在哪儿他在哪儿, 总是戴着帽子和口罩, 把脸遮的严严实实, 很安静,存在感不强。   而面前这个人,气势凌厉慑人,五官长相也极具冲击力,如果不是如出一辙的外形身材, 很难联想到一起去。   把手里的纸袋拎起来,钟岳解释道:“棚里特别闷,就算人不晕,脸上妆也容易糊,这个小风扇是我最近发现最好用的一款, 就想着给沈西辞用用。”   恰好,沈西辞从房间里面走到门口:“钟老师这么晚还没休息吗?”   盛绍延不太情愿地往旁边让了一步, 给沈西辞留出位置。   钟岳笑道:“你拍大夜戏,我拍黎明的戏,你回来睡觉了,我就要准备去上工了。”   都是当演员的,很明白通告单一发,时间表定下,作息乱七八糟,闹钟响了起不来也要起的滋味,沈西辞感慨:“饶清平导演都五十多岁了,精神真好啊,太能熬了。”   钟岳赞同:“我都在想,到底谁是老年人,我精力竟然还比不上导演!”   沈西辞开玩笑:“你要是敢当着导演的面说他是老年人,他肯定让你一天吃三十次NG。”   盛绍延不了解他们说的饶清平导演,也不知道哪一个小风扇更好用,被排斥在话题氛围之外的感觉,让他焦躁。   他注视着沈西辞,看着他笑,看着他说话时细微的表情,发现额前有乱了的碎发落到眉骨下面,离眼睛不远,盛绍延抬手,自然地伸过去,弯起手指,将那缕头发拨开了。   他的动作太自然,而正在和钟岳说话的沈西辞没有躲避,甚至连说话时的语气都没有任何停顿。   就好像,潜意识和本能拉着警戒线,可“盛绍延”这个名字却被归纳在白名单里,有放肆动作的权力。   只有钟岳眼神动了动,注意到了这一幕,对自己的猜测更确信了几分。   奇异的,盛绍延心底那股焦躁感立刻就散了。   就像被安抚了的雄狮,盛绍延一下子懒散下来,他放松地靠着门框,耐心听着他们聊片场和角色的事。   直到话题结束,盛绍延才将一直落在沈西辞脸上的视线移到钟岳身上,客气地问:“钟先生要不要进来坐坐再去片场?有什么想喝的吗?”   十足的主人姿态。   站旁边的沈西辞听见这句,有点奇怪,盛绍延什么时候会关心别人想喝什么了?   都说盛合集团的待遇极好,但沈西辞去过,集团大楼用餐那层,饮料区里最多的就是咖啡,咖啡,和咖啡,完全不顾员工想不想喝。   钟岳很识趣:“谢谢,不过我再不去片场,导演要骂人了,下次有机会一定!”   本来就没准备让人进门,盛绍延颔首:“好,钟先生拍摄顺利。”   关上门,两个人一前一后往房间里走,盛绍延半句不提钟岳,问:“你有经纪人了?”   “即将有,但现在还没有。”沈西辞弯下腰,继续归置从行李箱里拿出来的东西,一边回答,“我有一个想合作的经纪人,但她还在休假,我算了算时间,她休假应该快结束了。”   上一世,沈西辞拍完《山脉线》,虽然抱错这件事曝光后,许原晋和程凝雨对他的冷淡和对许令嘉的偏爱,都不是什么秘密,早就被媒体和营销号探讨了八百次,但仍有不少公司希望和他合作。程凝雨也说,嘉瑞传媒的高管是她的闺蜜,也是许令嘉的干妈,只要他安分一点,不要总是想着去抢许令嘉的东西和资源,可以让他也签在嘉瑞。   沈西辞直接拒绝了,在递出橄榄枝的公司里,挑了一个名声资源都还不错的,签了五年合约。   经纪公司分配给他的经纪人一开始,总是反复跟他强调,他处理事情处理得不对,一个新人得罪了许家和嘉瑞传媒的叶眉,在这个圈子里怎么可能混得下去?好角色就别想了,绝对拿不到,但赚钱还是没问题的。   但没多久,他就发现,不少递过来的好剧本都被拒了,原因是那个经纪人更倾向于给他接拍摄周期短、剧情简单的商业片的角色,目的就是想利用他赚快钱。   沈西辞干脆自己去找角色,正好有部正在拍摄的电影里,一个男四号的演员因为爆出丑闻,临时换角,角色是个东南亚地下诊所的华人医生,要求顶上来的演员最好能会一点医学和手术上的东西,不用再浪费时间去培训。沈西辞专业对口,抓住机会,拿到了这个角色。   后来,在接受温雅歌的邀请,拍完《偷天》后,片酬刚到手,他就拿来付了提前解约的违约金。   解约后,沈西辞没有急着找经纪人,直到有一次在外面吃饭,遇到葛兰晶,葛兰晶当时已经从公司出来单干,知道他没有经纪人后,主动邀请,第二天就出了一份职业发展计划书给他。沈西辞看完后,两人一拍即合,直接签约。   他至今都还记得很清楚,为了能拿到好的角色,葛兰晶被和叶眉关系亲近的人刁难,喝酒喝到胃出血送医院,他半夜接到电话,跑去急诊室,看见葛兰晶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告诉他“我们看好的那个角色拿到了”的情形。   所以,即便这一世他有了更多的机会,他也想等葛兰晶。   “你准备等她休假结束后,再去找她合作?”见沈西辞点头,盛绍延心里微妙的不爽被抚平。   钟岳知道又怎么样?   肯定没有他知道得详细。   “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沈西辞照例给自己测体温,一边对着那张看起来就很不舒服的沙发,有点犯难。   盛绍延恢复记忆之前,两个人睡一张床没什么问题,但面对现在的盛绍延,如果他提议一起睡——还是算了吧。   还有就是,盛绍延隔了这么久,突然来找他,多半是因为头痛和失眠的问题,迫不得已,实在没办法了,才不得不妥协到这里来。   谁知道会不会触什么霉头……   盛绍延:“我不睡了,你睡吧。”   不睡了?不是说才睡了两个小时吗?   沈西辞惊讶:“你要走了吗?”   沈西辞是在……挽留他?   原计划是赶回宁城参加上午十点的会议,但这一刻,盛绍延改变了主意。   他回答:“我不走。”   坐在沙发上,盛绍延发信息给于舟,上午的会议他改为线上参加。   浴室里传来水声。   磨砂玻璃隐隐透出光。   估算着再过几分钟,沈西辞应该就洗完了,盛绍延起身,按照沈西辞在绥县时的习惯,调整空调的温度,打开床头的阅读灯,把剧本放到床边,又将主灯关上。   正准备去关进门处的廊灯时,一侧浴室的门毫无预兆地打开了。   湿热的水汽涌出来,夹杂着经过一个月,盛绍延已经非常熟悉了的沐浴露的香气。   但这些都变得无关紧要。   眼前,沈西辞头发擦的半干,身上只裹了白色长浴巾,上半身薄薄一层肌肉,线条紧致,皮肤白得晃眼,像淌过了月光的玉石。   脸颊上的水凝成滴,沿着下颌滚落,划过锁骨和胸膛,形成一线莹润反光。   浴巾刚好卡在胯骨,劲瘦的腰线没入褶皱间——   盛绍延不敢再看。   沈西辞拿进去的衣服被水打湿了,想着出了浴室,两步就是行李箱,从里面重新拿一件穿上就行。   没想到一打开门,就看见了盛绍延。   玄关门廊处本就狭窄,此时更是逼仄。   没穿上衣而已,沈西辞一开始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没想到盛绍延抬手探过他肩膀上方,触向了他身后的墙面。   两个人之间还有一段距离,但因为这个动作,他仿佛被盛绍延揽在了怀里一般。   不知道是不是周围空气中的水汽太过丰沛,沈西辞大脑有一瞬的空白。   直到“嗒”的一声,头顶的廊灯熄灭。   沈西辞的思维迟钝地恢复运转——原来盛绍延是想关灯,开关就在他后面。   盛绍延发现,灯关了之后,确实看不清了,但旁边阅读灯的光铺散些许,反而让沈西辞在暗淡中显得更白了,仿佛暗夜之中,白昙绽开,玉石生光一般。   周围光线稀少,盛绍延不再掩饰自己眼中的侵占欲,他垂眸注视着身前的人,低声问:“衣服呢?”   沈西辞莫名觉得不自在,还有一种像是被大型食肉动物盯上后的危机感,他摸了摸发痒的耳朵:“被淋湿了,我出来拿件新的。”   盛绍延的目光缓慢描摹过沈西辞的发顶,眉骨,鼻梁,最后,落在了那处氤着水色的薄唇上。   喉结滚咽。   “好,我帮你拿。” 第50章   第二天中午, 蓝小山拿着一个能进出剧组的蓝色工作牌,往沈西辞房间里探头一看,傻眼了:“咦, 绍哥呢?”   在蓝小山过来之前, 沈西辞已经把每天必做的检查都做完了, 手上正记着血压数值:“你绍哥十一点走的,你早来几个小时说不定能遇上。”   沈西辞睡到上午十点半就醒了, 他想着盛绍延在他睡觉的时候, 肯定已经走了, 毕竟日程那么满,盛绍延又只是因为头疼失眠睡不着觉才特意过来了一趟。   没想到睁开眼, 窗帘拉着, 房间里光线微弱, 盛绍延坐在酒店房间狭窄的沙发上, 包裹着黑色西装裤的大长腿上架着一台银灰色的超薄笔记本电脑, 耳朵里塞着银色的耳机,正垂眼看向屏幕。   笔记本屏幕是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如同最精妙的打光,将盛绍延五官的棱角尽数刻画出来,工作时的盛绍延气势更强一些, 眸底幽蓝,利剑般冷峻瘦削,又很像一台精密的处理器,将庞大的数据输入大脑,几秒后输出最精准的决策, 气势凌人。   静静地看着这个场景,沈西辞下意识地放轻呼吸, 心里某一处变得安定,让他不由自主地闭上眼,裹着被子,又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   因为成长的环境和身体的原因,虽然他一直在克服,但没有安全感这个问题就像瓷器上的裂纹,一直伴随在他成长的年月里,轻易无法修补。   比如他睡觉很难睡沉,听见开门的动静时,本能地感到紧张戒备,潜意识里会担心是赌输后喝醉的养父吴立成又回来了。   但只要在盛绍延身边,他很轻易的就会被这道名为“盛绍延”的安全屏障所环绕。   或许是因为,盛绍延总是极理智,极坚定,就像暴风雨中的灯塔,即使有滔天巨浪,也会为水手指引方向,没有什么能撼动他?   十一点走的?可恶啊,竟然就这么错过了!   蓝小山抓心挠肝地想知道,吵架后千里追妻求原谅的剧本剧情进展到底如何了,但作为一个很有职业素养的跟组助理,不要对跟的艺人的私生活有太多好奇心,是基本守则之一。   在心里悄悄遗憾了一会儿,蓝小山把手里的工作牌递过去:“我还以为绍哥和上个组一样,也要跟沈哥你一起待到杀青呢,就去申请了一个工作证,这样绍哥出入摄影棚要方便很多。”他委婉地问,“要不等下次绍哥来了,沈哥你把证给他?”   不知道盛绍延还会不会来,但沈西辞还是把工作证接到了手里:“好。”   看沈西辞接了,蓝小山眼前一亮——好兆头啊!有戏!   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叮”了两声,沈西辞随手拿起来看了一眼,嘴角浮出笑意:“正好,你绍哥说他到宁城了。”   “那就好那就好!”蓝小山心花怒放——剧本后续这不就让他等到了吗?绍哥都在给沈哥报备行程了,确定了,他追的CP没有凉!可喜可贺!   不过一直到《神都劫杀》杀青,这个方便盛绍延出入剧组的工作证都没有用上。   怀里被塞进了一束鲜花和一个厚厚的红包,周围响起“陛下杀青了!”和“恭喜沈老师”的祝贺声,沈西辞才惊觉,他又拍完了一个角色。   请全剧组的人吃了顿饭,又以茶代酒感谢剧组的人这大半个月来的照顾,沈西辞第二天拖着行李箱回到宁城,抽出几天时间拍完烛龙光启的宣传广告,又迅速转战陆既明的剧组。   筹备了一个多月,陆既明给自己的第一部电影取了一个颇为文艺的名字——《浮生》,七月初正式开机,为了能在春节档上映,整个剧组都狂赶进度,沈西辞作为男一号,和陆既明一起,彻底泡在了剧组里,大灯一照,完全分不清白天黑夜。   电梯门打开,沈西辞踩在酒店长廊的地毯上,金红图案显得富丽堂皇,两边的射灯在地毯绒面上聚合起一团橘黄的光晕。   “……沈哥,沈哥!”   察觉袖子被拽了拽,沈西辞才回过神来,转过头看蓝小山:“你叫我?”   蓝小山早就习惯了沈西辞这种一下戏,就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的游离状态,他指指自己的手机:“绍哥找我呢,问你有没有出什么事,他说他给你发消息你一直没回,电话也没接。”   盛绍延?   听见这个名字的瞬间,沈西辞像是从十里洋场的金粉画卷中被勾了出来,重新回到了现实的躯壳里。   他想了想自己有多久没和盛绍延联系了,上次聊天好像是四天前,他睡觉之前在微信里跟盛绍延说,刚进九月,影视城这边就开始连着下大雨,陆既明激动得不行,抓紧时间,连着赶了好几场雨戏,剧组省了一大笔洒水车降雨的钱,这让陆既明一有空,就高兴地捧着自己的小账本疯狂拍老天爷的彩虹屁。   没想到第二天,一大堆各式各样的感冒药就被送到了酒店前台,蓝小山把药拎回沈西辞房间时一脸震惊,一边整理一边咂舌地问他,绍哥家里难道是搞跨境医药的?这感冒药的规模,太超过了吧!   沈西辞看了看,都是呼吸系统疾病的药,国内国外各种品牌,包装上是英语德语法语的,还专门贴了成分、用法用量和适应症,以及味道苦不苦。   算起来,自从那个晚上,盛绍延出现在琴台影视城酒店的房间之后,他们之间那根断开的线仿佛又重新被系在了一起。偶尔打字时,沈西辞会有些恍惚——他本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到此为止了。   他很清楚自己的缺点,他其实是个矛盾的人,很难和周围的人产生深而近的联系,因为他潜意识里就认定,自己绝不会被坚定选择,永远都是被抛弃的那一个,所以他从来不会主动去争取一份友谊,甚至会刻意回避和人深交。   只要不和任何人产生紧密的关系,那他就不会被抛弃。   可是,从那天开始,盛绍延会时不时地发消息告诉他,自己又飞去了什么地方,详细到他几乎能拼凑出对方的详细行程表——不过三个多月里,飞纽约欧洲南美中亚非洲加起来飞了近二十次,强度堪比特种兵式环游世界,真正的忙到脚不沾地。   一开始,沈西辞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复,后来,他会去关注盛绍延目的地的气候和天气,会在盛绍延有空时,主动提起片场发生的有趣的事,或者自己对角色的一些思考。   这种感觉很奇妙,在盛绍延恢复记忆离开绥县的出租屋后,他完全将上一世认识的盛绍延,失忆后的阿绍,以及这一世的盛绍延清楚区分开,每一个“盛绍延”都相似,又有细微的不同。   这段时间里,有点像他第三次和不一样的盛绍延变得熟悉起来。   走到房间门口,沈西辞打开手机,看见盛绍延昨天下午就说要飞一趟南美视察港口,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过了,这个时间,盛绍延估计不仅人已经到了南美,连港口多半都看完了,怪不得要去问蓝小山他有没有出什么状况。   有点愧疚,沈西辞赶紧打字回复:【我才下戏回酒店,抱歉啊,一直没看手机。】   蓝小山用房卡打开门,房间里的灯亮了起来,见沈西辞在打字,他感慨:“沈哥,绍哥真的好关心你!”   沈哥拍戏时不能看手机,脱离镜头的范围后,沈哥又经常发呆,陷在“顾长生”这个角色里,几乎是完全沉浸的状态,有时候他喊“沈哥”都不一定有用,但喊“顾长生”或者“盛玉恩”,沈哥一定会回头,这种入戏的状态,根本想不起来要看手机。   这就导致他这个助理时不时地会收到绍哥的微信,问他沈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什么的。   虽然两地分居,三四个月没见面了,但这不是情比金坚是什么?   蓝小山安慰道:“沈哥,这电影从七月初拍到现在,都拍了两个多月了,再坚持坚持,就快杀青了,到时候就能和绍哥见面了!”   沈西辞根本没有注意到:“已经两个多月了?”   蓝小山利落地把热水壶插上电,点头:“对啊,再过一星期,《山脉线》都要上映了。”他又觉得可惜,“要不是因为沈哥你在组里,肯定能跟着万导他们全国各地跑宣传,多好的露脸机会啊!”   “没关系,把现在这个角色拍好更重要。”沈西辞不是很在意露不露脸的问题,而且他确实非常喜欢顾长生这个角色,也很想把这个角色演好,不然当初不会看完剧本就联系陆既明表示自己想出演,还和陆既明一起想方设法拉投资。   蓝小山觉得沈哥说的挺有道理的,演员最后还是要用作品说话,转念想到什么,他又假装咳了两声,神神秘秘地问:“沈哥沈哥,《山脉线》首映那天,你和绍哥要不要一起去电影院看电影啊?这可是沈哥你第一部电影,绍哥还全程见证了拍摄过程,多有意义!”   看电影吗?   沈西辞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左手中指上的戒指,有点犹豫。   虽然他和盛绍延又恢复了朋友关系,但看电影——   “特殊情况,陆导肯定会准假的!到时候我可以帮你们打掩护,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你们绝对不会被拍到!”蓝小山把自己的担心也说了出来,“而且沈哥你入戏的状态有点太严重了,能离开剧组,和绍哥看看电影吃吃饭什么的,肯定有好处!”   沈西辞动摇了。   这确实是个问题。   他演戏,体验派方向和方法派方向基本是七三分,所以上一世,温雅歌才会担心他没办法从角色中脱离出来。   握着手机,沈西辞做下决定:“那我问问他。”   反正只是问一问,被拒绝的可能性应该更大吧,《山脉线》上映那天虽然是国庆节的第一天,但盛绍延的日程安排从来不只参考某一个国家的节假日,说不定那天盛绍延在国外,或者工作太忙,根本没时间陪他去看什么电影。   另一边,正是中午,刺眼的阳光毫不吝啬地倾泻下来,港口建筑物的影子都被烫得蜷曲。   黑色皮鞋底踩过漆着黄漆的金属板,盛绍延走在人群最前面,几个肤色各异的人跟在他身后,一行人从交错的机械臂间穿过,空气里充斥着腥咸和柴油混合的气味。   几辆加装了防弹玻璃的黑色迈巴赫停在港口边缘,“砰”的一声关上车门,于舟被车里的冷气冻得一激灵。   他飞快把手里的文件整理好,一抬头,就看见自家上司目光落在屏幕上,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关键问题。   就在于舟在心里迅速组织措辞,准备忧上司所忧,阐述自己对收购这个港口的方案时,他听见盛绍延开口:“一个人,对你有企图,但暂时不明确,你发过去的消息,总是回复得时快时慢。一两天不回消息后,又突然主动邀请你一起看电影,是什么意思?”   于舟第一反应是,啧啧,什么人啊这么牛,敢玩弄我们盛总?接着又马上反应过来,还能有谁?   这三个多月来,他对给盛总发消息这个人的好奇心已经被拉到了顶点,他注意过,对方发信息的频率一点不频繁,甚至有点过于不频繁了,但就是这么几条信息,总能影响盛总心情的好坏程度。   一般像之前那样,过段时间就看看手机,心情表情都不怎么美妙的,就是还没收到回复。现在这样,周围空气都轻松自在了,就表示对方回消息了。   从不论日程多繁忙、不管私人飞机降落在哪个地方,盛总都要求必须保证信号和网络的稳定通畅,重视程度就可见一斑。   于舟当盛绍延的特助挺长一段时间了,就盛总这种长相这种家世这种智商,不知道曾经有多少狂蜂浪蝶扑过来,男女都有,其中不乏蓝血贵族、超模艺人和社交名流,但盛总一律兴致缺缺。   他都快以为盛总要和工作过一辈子了,没想到,盛总竟然问了这个问题!   压下心里的好奇,于舟迅速拿出专业的态度,肯定道:“盛总,这个人对您,显然是欲擒故纵。”   说完,他以为会在盛绍延脸上觑见几分愠色和不悦。   没想到,这都被钓着玩儿了,盛总怎么看起来还一点没生气?   拇指上下滑动着屏幕,聊天框里,沈西辞问他九月三十号有没有时间,《山脉线》的首映时间是十月一号零点。   沈西辞想和他一起看电影。   还是拍的第一部电影的首映。   眼前不知道是第几次浮现出那个凌晨,在酒店房间的浴室门口,沈西辞裹着长浴巾,一身水汽,说自己拿进去的衣服不小心在浴室被淋湿了,给他指了行李箱的位置。   他从行李箱里另拿了一套睡衣出来,递给沈西辞,又看着对方穿上。   白昙一般的皮肤被衣料一寸寸遮挡。   在那之后,从凌晨一直到天光大亮,他再没有半分睡意。   无论衣服在浴室被打湿,还是所谓的欲擒故纵,盛绍延都不介意。   不过,如果真的是欲擒故纵——   直接擒不好吗? 第51章   《山脉线》的阵容堪称豪华, 万山执导,钟岳和温雅歌担任男一女一,还有在年轻一代里走演技路线的陶乐和老戏骨何匀礼出演配角, 从筹备开始, 各种话题就没断过。   到了临上映前的密集宣传期, 什么剧组趣事,主演在综艺节目里的名场面, 线下宣传活动的采访, 轮流登上热搜。   温雅歌和现任男友林雪森分手的消息, 更是直接冲到了热搜榜最顶端,又为电影贡献了一大波热度。   粉丝都在猜测, 说温姐男朋友的位置又空出来了, 下一个成功上位的人会是谁, 还有人猜, 温雅歌这次是给了多丰厚的分手费, 男方竟然一点都没闹,分手微博还写得格外体面深情。   没想到温雅歌发微博直言,都不用猜了,接下来的两三年时间,她会专攻事业, 努力突破演技瓶颈,不会谈恋爱,有好导演好剧本的,都可以联系她。   事业粉全都无比欣慰,在评论区快乐团建, 激动地夸温姐终于不再耽于男色,事业心上线了, 男妖精通通退散!   蓝小山刷微博刷得是津津有味,又在自己加的内部群里两边吃瓜:“哇,据说温老师两个月前就和那个林雪森分手了,还大方地给了两部剧的好角色当分手费。没想到林雪森不愿意,说自己不要角色,只想和温老师一直在一起,一哭二闹的,坚决不分手。”   他语气十分老成地点评,“是怕真分手了,他再也沾不上温老师人脉资源的边儿,吃不到CP红利了吧?”   休息室里,沈西辞正在看剧本,可架不住这瓜的吸引力极强,看是看不下去了,他干脆放下剧本,专心吃瓜,追问:“然后呢?你们怎么连林雪森说了什么都知道?”   蓝小山:“是林雪森自己没避着工作人员,特别深情地跟温老师表白,说他什么都不要,他和别的男人不一样,他只爱温老师。”   沈西辞摇头:“他这一套不行,温老师根本不信这种说辞。”   “我也觉得!这一套,门口趴着的狗听了都直摇头!”蓝小山快速刷着群里的消息,忽然一拍大腿,“哇偶,温老师被他闹烦了,把原本给他的一个电视剧男二直接砍了,林雪森立马乖觉,眼泪说停就停,那表情掌控,比在片场的演技好多了!”   两个月前就分了手,到现在才官宣,明显是为了利益最大化,顺便给《山脉线》增加一波讨论度。   不过沈西辞更在意的是,温雅歌说接下来两三年会专攻事业,突破瓶颈,很需要好导演和好剧本。   他印象里,上一世,凭借《迷失时光》拿了金叶奖影后之后,温雅歌确实一直都卡在“两金影后”这个名头上,一直没有新的突破,被对家和黑粉嘲讽说职业生涯走到头了。   正想着,蓝小山忽然咋呼道:“沈哥沈哥,你快看,突然冒了条新热搜出来,这水军规模,许令嘉肯定花了大价钱!”   片场人多眼杂,许令嘉关上单人化妆间的门,反锁后才往里走,一边朝电话里道:“干妈,这个机会我们一定要抓住!”他有些神经质地把这句话重复了两遍,眼里的喜意扩大。   叶眉谨慎很多,再次跟他确定:“嘉嘉,你确定万导说的那个人是你吗?”   放在化妆镜前面的平板上正在循环播一段采访视频,演播室里,主持人问,这部电影中,您遇到的最大的惊喜是什么?   万山导演戴着顶深色鸭舌帽,思考片刻后回答:“有一个新人演技非常好,为这部电影贡献了非常优秀的表演,我相信影片上映后,观众朋友们也会觉得惊喜。”   许令嘉啃着指甲,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平板上的画面,眼里迸射出光亮,极为肯定道:“当然是我!怎么可能不是我?”   这才是对的,一切终于回到了命运的正轨上!   预知梦里就是这样,“卧底阿峥”这个角色,会被无数人赞誉夸奖。   他吐出一口气——终于,他等到了这个机会。   叶眉语气犹疑:“但我隐约听见有人说,那个叫沈西辞的新人演技也还不错——”   “他演技不错?”许令嘉猛地提高音调,尾音显得尖利,很快,他又重新收拢情绪,放轻声音道,“干妈,我跟他一个剧组我还不知道吗?他就是长得好看点,导演觉得他那张脸和剧本角色很贴,所以平常的戏才几条就过了。但一到拍重要的戏的时候,比如最后一场跳崖的戏,剧组的人都知道,沈西辞NG了十几二十次,这怎么可能称得上演技好?”   叶眉:“你是说,他属于花瓶一类的演员?”   这段时间里,崔云维一直抓着许令嘉和钟岳的事不放,不仅向上面提议,不让她插手电影后续的宣发上映,还处处给她使绊子,她忙得是焦头烂额。   《山脉线》的成片她没看,但抽空问过手下的人,都说许令嘉作为一个新人,表现还是很不错的,另外钟岳和温雅歌演得也很好,整部片子水准质感都很在线,票房十分可期,确实没人提到过那个叫沈西辞的新人。   “差不多吧。”不小心咬痛了自己的手指,这个话题许令嘉不想多说,对沈西辞的长相,他一直都有点嫉妒,他道,“卧底阿峥这个角色很好,我一开始被NG的有点多,但后来进了状态,基本拍个一两条两三条就过了,当时还有钟岳帮我讲戏对戏呢。”   听他提到钟岳,又说自己能在万导的镜头下两三条就过,叶眉的疑虑打消了大半,心里欣慰了不少,她筹划道:“万导这句评价对我们来说,确实称得上及时雨,钟岳过敏那件事已经过去快半年了,现在的人忘性都很大,要是借着这次机会,能把你‘演技咖’这个标签炒起来,贴在你身上,掩盖掉钟岳那件事的影响,你的形象会正面很多,接剧本也更容易。”   “对,又要辛苦干妈替我运作了,干妈对我最好了!”许令嘉又提起,“那个沈西辞处处跟我不对付,干妈——”   “好了,别撒娇了,干妈知道怎么做,不会让沈西辞抢了你的风头的。”   一个剧组,必然只能出现一个让人惊喜的新人,排除许令嘉叫她干妈这层关系,许令嘉还是她主推的艺人,他们的利益牢牢地绑在一起,如果这一次能够借万山导演这句话的东风,压下之前钟岳过敏休克那件事的负面影响,她也能喘口气,将崔云维的气焰压下去。   又说了几句,挂断电话,许令嘉想,命运最终还是站在他这边的。   听见敲门声,许令嘉心情很不错地起身去开了门,看见来人,他扬扬下巴,语气还算客气:“有事吗导演?”   吴涯一副谦卑局促的模样:“那个……你刚刚是在跟叶总打电话吗?”   坐回化妆椅,许令嘉背往后靠,漫不经心地转着手机:“对啊,跟我干妈聊了两句,怎么了?”   吴涯跟着走进房间,小心翼翼地开口:“那追加投资的事——”   眉一皱,许令嘉有点不高兴:“剧组又没拍什么烧钱的大场面,也没现搭一座城出来,总投资金额那么高,钱怎么会不够用?”   吴涯一贯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他又擅长察言观色,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很清楚许令嘉这个小少爷喜欢听什么样的话。   “我这不是想把我们这部电影拍好,拍得尽善尽美,好在春节档拿下不错的票房吗,这不,要求高了,钱就花得快了。而且现在已经九月底了,宣传慢慢也要开始跟上了,又是一大笔钱……”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许令嘉不耐烦地抬抬手,想到预知梦里,这部电影横扫票房,堪称爆火,勉强对吴涯的耐心多了一点。   他安慰自己舍不着兔子套不着狼,想要高回报,那肯定需要高投资才行。万山导演那句夸奖,效果有,但也只能拿来炒作炒作,替他挽回一点形象分。   他想彻底翻身,最后还是要靠《双面》这部电影才行。   脑子转了一圈,许令嘉话里带了点高高在上的意味:“这样,我再去问问我干妈和我爸妈的意思,钱肯定能筹到,你再等等。”他转开脸,“你去忙吧,我再休息一会儿。”   化妆间的门再次被关上,许令嘉再次把门反锁,有些焦虑地刷着手机,心里催促着干妈怎么还不动作。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几篇营销号的文章被他刷了出来,#新人演员许令嘉#的话题也空降热搜榜。   “——我就知道万导说的果然是嘉嘉!啊啊啊,嘉嘉超优秀!!”   “——呜呜嘉嘉好棒,姐姐好欣慰!”   “——第一部电影就是大导力作,还被大导亲自点名夸奖,我的嘉嘉你出息了!期待!”   另一边,水军开始发力。   “——某沈姓新人演员据说演技尴尬是真的吗,知情的人来说说?”   “——笑死,刚一起吃饭,听我在剧组工作的闺蜜吐槽,有个新人一场跳崖的戏拍了二十几次都过不了,整个剧组陪他熬,我闺蜜都气得都想自己去跳崖了……”   “——原本是一个新人演员的颜粉,超喜欢的,没想到看了他现场拍戏的视频,太尬了吧!!拍戏这种事,交给科班出身的演员好吗?”   “——不是吧,听到有剧组打工人说SXC演技尴尬,啊啊啊我之前超喜欢他的!演技这么差还能被选进大导的剧组,谁能说说他什么背景啊?还是有哪个大佬在捧他?”   “——娱乐圈里这种还能是什么,他的颜值,不少人愿意为他花钱吧?照片上看着干干净净,背地里不知道多脏了……”   许令嘉嘴角露出畅快的笑容。   心想,这次沈西辞可不能怪他,谁叫他偏偏要跟自己在一个剧组里拍戏呢?真要怪,沈西辞就怪他自己的父母都是没背景没人脉的乡下人,也没有手段厉害的干妈吧。   九月三十号,沈西辞提前请了假回宁城,走之前特意去跟陆既明打招呼。   陆既明不仅要领着整个《浮生》剧组拍戏,拍完大家都休息了,他还要对着屏幕熬夜剪辑,这导致黑框眼镜下面,他的黑眼圈跟烟熏妆差不多一个浓度,开机前总是刮得干干净净的络腮胡又冒出来一片胡渣,还瘦了十几斤,整个人像长在墙角营养不良的蘑菇。   把身上皱巴巴的外套脱下来铺地上,陆既明拉着沈西辞一起坐下,沉默了会儿,说出一句人生感悟:“这破导演,谁爱当谁当吧!”   成天拿着一个喇叭喊来吼去,陆既明嗓子都是哑的,这话说出来,不仅半点气势没有,还有点凄惨萧瑟。   沈西辞笑话他:“真的?那不拍了?只要你发话,我马上就罢演。”   “别啊祖宗!我要拍,绝对拍!我就随口说一说,说着玩儿的!”陆既明现在是真把沈西辞当祖宗供着,他以前吧,以为沈西辞演技挺不错的,至少秒杀电影学院的学生。   可他实在没想到,这哪儿是秒杀电影学院的学生,这是超过了大部分电影学院毕业的演员!   惊不惊喜?惊喜!这个年纪,这个演技,这个颜值,他敢打包票,捧着八位数的片酬都找不出来第二个!仿佛机缘巧合拿到了一张彩票,一开奖,嘿,他中了头奖!   怀着一颗更怕沈西辞跑路了的心,陆既明忍气吞声,成天就被沈西辞换着花样地pua和打鸡血,什么某著名导演剧本拍完两个月就火速上映啊,某国际大导在片场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啊,还有什么只要能赶上春节档,这部电影肯定会大爆特爆啊,反正鸡汤是一盆一盆地往他嘴里倒。   就这么又催又赶,他数着日历,发现好像似乎或许真的能赶上春节档?   沈西辞还是很信任陆既明的,陆既明是典型的行动派,说做就会真的付诸于行动,但话还是要说到位:“那我请假这三天,你不准又犯拖延症。”   这语气,怎么这么像他小学班主任警告他要记得写作业呢?不对劲啊,陆导琢磨过来:“我才是——”   “你是导演,这几天不准犯拖延症。”   “哦,好吧。”气势凝聚了三秒钟,陆既明又眼巴巴地开口,“那你放完假了就快回来啊。”   让蓝小山在酒店休息,沈西辞一个人回了宁城。   快三个月没回来,房子里的家具上都落了一层薄灰,沈西辞熟练地开窗通风,挽上袖子开始做清洁。   直到门铃声响起。   门外,让人联想到山林月光的熟悉香气传过来,盛绍延穿白色真丝衬衣,黑色长裤,手工西服折叠整齐地搭在手臂上,衣着正式,像是直接从会议室到了他家门口。   走廊里的空气微微绷紧。   沈西辞敏锐地发觉,一个穿着普通,但身材高大的人站在角落暗处,没有什么存在感。   上一世,沈西辞就已经习惯了盛绍延身边这些无处不在的安保人员,他甚至觉得以盛绍延的情况,保镖带一个两个都太少了,保险起见,应该多几个才行!   不怎么在意地收回目光,沈西辞往旁边退了一步,弯腰从鞋柜里拿出拖鞋放到门口:“换这双吧。”   盛绍延眸光微凝。   这双拖鞋,是他在绥县的出租屋里穿过的那双。   没想到,沈西辞不仅千里迢迢地特意带了回来,还放在了门口的鞋柜里。   踩着拖鞋,盛绍延反手关上门往里走,沈西辞租的这处房子不大,一眼就能扫清全貌。   确实和当初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他问沈西辞回宁城想租什么样的房子时,沈西辞回答的差不多。   面积不算很大,装修新而精致,家具不多,空间干净宽敞,两个房间的门都开着,应该就是沈西辞口中的一间卧室和一间书房。   把放在抽屉里的杯子找出来,沈西辞倒了杯水递过去:“我还以为你会再晚点才过来,你下午不是有例会吗?”   “让林月疏代我出席了。”盛绍延接过杯子,转而说道,“我订了餐厅。”   餐厅?沈西辞没什么异议:“可以,那就一起吃了饭再去电影院看首映。”   盛绍延喝了一口清水:“嗯。”   手指下的触感熟悉,同样是他在绥县的出租屋里用过的东西,和沈西辞的杯子款式相同,他手里这个是白色,沈西辞用的是浅灰色。   再有就是,刚刚沈西辞打开抽屉时,他不经意地瞥见,除了拖鞋和水杯以外,睡衣,餐具,毛巾,外套……里面的每一件,都是他曾经用过的。   还有沈西辞特意为他定做的那把木椅,也摆在阳台上。   他在那个出租屋里的所有东西,竟然全都被沈西辞带回来了。   沈西辞原本以为,两个人都忙得不行,隔了那么长时间才见面,可能会冷场,但实际完全相反,他对盛绍延这段时间的所有动向都再清楚不过,包括盛绍延又去了哪些地方,换了哪个厨师团队,新来的下属能力怎么样,完全提不起任何陌生感。   自然地将西服外套搭在餐桌边的椅背上,盛绍延问:“导演给你批了几天假?”   “三天。”   “进度赶得及吗?”   显然,不止他对盛绍延发生的一切熟悉,盛绍延也一样。   沈西辞悬在半空的情绪慢慢落了下来,语气也松弛了很多:“赶得及,陆导提前调了拍摄顺序,这三天先拍别人,我回去了,再把我的戏份集中到一起拍。”   “会不会很累?”   沈西辞摇头:“这个强度还好,而且想休假,总要付出点代价对吧。”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让沈西辞有种回到了盛绍延失忆那段时间的错觉,临出门前,他去卧室换了件衣服,问:“快七点了,去吃饭?”   盛绍延正在看沈西辞随手扔在茶几上的剧本,偏过头,就看到沈西辞站在卧室门口,T裇搭配浅色系牛仔外套和长裤,黑色口罩堆在下巴的位置,完全的男大学生打扮,简单率性。   目光从搭在椅背上的西服外套掠过,盛绍延开口:“下午的线上会议五点半才结束,我没来得及回家换衣服。”   沈西辞正低头整理衣袖,听完有点没懂,但还是点点头,等着对方的下文。   “穿西服去电影院,不太适合。”盛绍延照着沈西辞身上那件外套的款式,给自己挑了件外套,“我以前穿过的那件黑色牛仔外套,能不能再借我穿一下?” 第52章   出门后坐的是盛绍延的车, 透过防弹玻璃,宁城夜晚的车水马龙飞驰而过,路灯的光被拖曳成光尾, 后视镜里, 一辆保镖车跟在后面, 一直保持着相同的距离。   就算换了件外套,狭窄的空间里, 盛绍延身上那股独属于他的极淡香气, 仍让人无法忽视。从刚认识起, 沈西辞就觉得这个味道特别好闻,趁盛绍延不注意, 他悄悄吸了两口气。   没曾想, 下一秒, 就和盛绍延移过来的视线对上了。   猝不及防地被抓了个正着, 沈西辞瞬间屏住呼吸, 格外镇定地眨眨眼,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做。   盛绍延耳朵里塞着银色的耳机,正在和人讲电话,应该是工作上的事,先是用的英文, 沈西辞能听懂个七七八八,基本都是金融方面的事,后来又切换成了法语,沈西辞就听不明白了。   此时,盛绍延朝耳机里简短回复了两句,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腔调和声线都很好听, 说话的同时,目光一瞬不移地注视着他。   落在身上的视线仿佛凝成了实质。   沈西辞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就有点心虚,先一步别开了视线。   掩饰一般,他打开手机刷了刷微博,恰好看到和《山脉线》首映有关的热搜,随手点开话题看了看,又退出来,手指惯性地往下翻。   一行行字进了眼里,却又好像根本没进心里。   沈西辞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他只是正常呼吸而已,有什么好心虚的?难道车里的空气还不能吸了吗?   等盛绍延挂断电话,沈西辞努力自然地开口:“我们是去哪里吃饭?”   盛绍延摘下耳机:“去梅园,那里的药膳很不错,你可以尝尝。”   “好。”   对方的嗓音像羽毛轻轻挠在了耳膜上,涟漪般泛起一圈酥痒,沈西辞压下揉耳朵的冲动,最终还是没忍住别开了视线,去看窗外流泻的夜景。   握在手里的手机屏幕依然亮着,屏幕上,排在热搜第八位的话题是#新人演员许令嘉#,话题里是很多营销号几天前发的分析文章,分析万山导演接受采访时提到的“演技让人惊喜的新人演员”,很有可能就是许令嘉。还找出许令嘉考宁城戏剧学院时的艺考成绩,以及平时在学校时同学老师的评价来佐证这个推断。   经过几天的营销和发酵,这个话题下,聚拢了狂欢的粉丝。随着首映时间的逼近,不断有新的内容涌出来。   “——黑粉喷子们都动动脑子吧,要是钟岳那件事真是嘉嘉干的,万导会这么夸嘉嘉吗??清者自清!”   “——期待#新人演员许令嘉#带给观众的惊喜!!呜呜呜我买了零点第一场的票,嘉嘉我喜欢了你十年,会一直喜欢下去,别人说的那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信!期待嘉嘉精彩的荧幕表现!”   “——谢谢万导夸奖#新人演员许令嘉#,我们嘉嘉一定会继续努力的!期待了好久,终于要上映了!姐妹们冲起来!”   “——#新人演员许令嘉#是最优秀的嘉嘉!我知道你肯定不是那种人!世界上最好的许令嘉!太期待了!”   “——SXC的粉丝真的好好笑,蹭嘉嘉热度要不要这么明显?非科班出身的新人,还是好好沉淀几年再刷存在感吧!‘演技好’三个字,你们看看你们正主配吗?”   两辆车在门口的草坪停下。   梅园是一处私家园林,曾属于一个本地望族,后来这个家族落败,继承人无力维持,将祖传的园林出售,此后,梅园被收购的人改成了私人园林会所,以家传食单“梅园菜”和“御厨传人”作为招牌。   园内种植着数十种梅花,老桩枝干遒劲,形态苍褐古朴,树下是长青石组成的道路,两旁铺就鹅卵碎石,沈西辞几乎能想象到,深冬时节,梅花盛放时,“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的风雅景致。   两旁覆着青苔的石灯笼算不上明亮,盛绍延走在前面,身高腿长,像一道比例绝佳的剪影。他身上不再是万年不变的深色西装,宽松的黑色水洗牛仔外套竟然和黑色西裤挺搭。   不过,就算裹一个破麻布口袋在盛绍延身上,也会很搭很帅吧?沈西辞脑补出画面,低头悄悄笑了出来。   跨过小石桥,就是一处水榭,隔着荷花池,戏台上正有青衣粉黛咿呀唱着戏词。   风中蕴着水汽和花木的气味,沈西辞坐下来,听了一会儿,发现唱的是《桃花扇》。   戏词随着夜风越过水面,飘了过来,沈西辞跟着哼唱了几句:“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容易冰消……”   “你会唱?”   “会几段,我演的那个角色冒充的,是个金玉堆里养出来的小少爷,品茶听戏养小雀都很在行,所以我也学了点皮毛。”沈西辞答完,发现不对劲,“你听得懂?”   不是他小看盛绍延,而是他一直都觉得,盛绍延虽然说中文没什么口音,读写也不是问题,但这不能否认,盛绍延本质其实更接近洋人,很是缺乏传统文学的熏陶。   盛绍延的母亲卡捷琳娜并不是大家族的小姐,就沈西辞了解的,盛绍延的外婆是个斯拉夫美人,因为战乱和贫穷,逃到了美国,后来,独自生下了一个女儿。   顶级的美貌总是无往不利,卡捷琳娜的母亲如此,卡捷琳娜更是如此,她是有名的美人,引得无数男人折腰,其中也包括盛家的长子盛峻澜。   两人短暂地在一起了几个月,卡捷琳娜不想受大家族众多规矩和婚姻的束缚,盛峻澜也更喜欢游戏人间,不打算步入婚姻的牢笼,两人一拍即合,干净利落地分了手,回归了各自的自由生活。   后来,盛绍延出生,长大,七岁时被盛老先生找到。和卡捷琳娜商谈几次后,盛老先生做主将盛绍延认回。那之后,卡捷琳娜和盛绍延之间,就很少有联系了,只偶尔会通话,或者见面吃一顿饭,盛绍延也只知道这些年里,卡捷琳娜踏入过非洲最原始的角落,也曾扬起风帆穿过太平洋的巨浪,不曾停歇。   深知自己的长子皮囊华美,但内里却是彻底的纨绔,盛老先生不想浪费盛绍延的金资玉质,于是将人留在身边亲自教导,在盛峻澜意外去世后,一手将长孙扶为盛氏的继承人。   盛绍延从小所受的教育,来自顶级私校和各类精英家庭教师,来自普林斯顿,来自盛老先生,或许会包括《资治通鉴》中的帝王权术,但绝不会包含昆曲里这些缠绵悱恻的咿呀情爱。   盛绍延将倒满茶的瓷杯放到沈西辞面前:“听不懂,但你唱得很好听。”   清澈的水流从石桥下淌过,哗哗啦啦,沈西辞刚把喝完的茶杯放下,又被盛绍延执着壶添了半满。   那种不太自在的感觉又来了。   垂眼看着茶杯里晃荡的波纹,他几乎能想象出,盛绍延那双惯常满是冷淡的眼睛,定是在看着他,用很专注的神情。   沈西辞觉得这一世的盛绍延,和上一世有些不一样。   盛绍延这个人,只要他愿意,那就是完美的大家族继承人的典型,待人接物,行事分寸,不会令任何人感到一丝一毫的不自在,就像上一世,沈西辞跟他一起时,永远都有一种轻松舒适感。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世的盛绍延,更像一个猎人,不经意间,就会让他察觉到遮掩不住的攻击性和侵略意味。   杯子里的水映出灯光,沈西辞暗忖,可能是因为,这一世和上一世,他们两次相遇的时间和情况都不同,所以相处起来也不一样?   或者,纯属是因为太忙了几个月没见,当网友当太久,他对于面对面坐一起吃饭这种状态,有些不太适应?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沈西辞无意识地摸了摸手指上套着的戒指,从四月十几号盛绍延恢复记忆离开,到五月中旬琴台影视城宾馆那次见面,再到现在,中间又是四个月没见了。   这么一想,觉得不自在也是正常的,并不奇怪。   定下心来,沈西辞接过衣着素净的侍者递来的食单,上面是书法大家写的菜谱,见盛绍延把食单随手放到桌面上,半点没有翻看的意思,他开口问:“我来点?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没有,你点吧,我都可以。”   上一世也是这样,盛绍延没有很明显的喜好,每次一起吃饭,从来没有什么是必须吃到的,后来沈西辞才知道,盛老先生对盛绍延从小的教导就是,掌权者不能有太明显的喜好,被人一眼看出,就会被拿捏住软肋,有了薄弱处可击破。   但沈西辞从小习惯了观察周围的人,对人细微表情的判断很敏锐,盛绍延确实没说过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可想看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只需要多费点儿心罢了。   拿着菜单,沈西辞看完后,又问了侍者几句,点了两道小菜,又选了清蒸鲥鱼和另外三道药膳做主菜,最后要了一道汤,一份渍桂豆腐,一碗甜酪,叮嘱所有菜都不能沾蒜味,甜点按照六分甜度做。   将菜单递出去,一转过头,发现盛绍延又在看着他,沈西辞奇怪:“怎么了?”   荷花池水波倒映出的光落在水榭的墙壁上,轻轻晃动。   “没什么。”   盛绍延只是在想,很少有人知道,他其实是一个很挑剔的人,对食材、烹饪方式、佐料甚至餐具选择都有要求,但从小被爷爷教导喜恶不能形于色,所以就算食物不喜欢,他也会吃一点。   到现在,连他爷爷和祖宅的老管家,都不知道他到底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他自己也不曾在意。   他早已经习惯将生活放进既定的、毫无偏差的尺度里,不被情绪和喜好左右,食物而已,无所谓喜欢还是不喜欢。   但是,食单上一共写了近两百个菜名,称得上复杂,可沈西辞拿起笔,却轻而易举地就在他喜欢的菜下面,画上了横线。   点完菜后,沈西辞还要求将所有描画着彩绘的餐具换成素白瓷,理由是,“配上素白的盘子会显得干净一点,不喧宾夺主,你应该会更喜欢。”   他确实更喜欢。   盛绍延甚至恍惚间,觉得时光飞快地往后回退,回到了二十几年前,小小的他站在喧喧嚷嚷的街边,被人群淹没,没有人看得见他。   可一个叫沈西辞的人,却走到他面前,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他背带裤上隐蔽的小口袋,往里塞了一颗糖,对他笑,哄了哄他。   他想,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像春日里葳蕤的枝叶,叶脉延伸扩展,心里有太多的情绪被激发、引动,让他想要说些什么。   “你——”   与此同时,放在一旁的手机响了起来,铃声的动静掩盖了盛绍延刚说出口的短促音节。   沈西辞看了一眼,发现来电显示的是“钟岳”,跟盛绍延说了一声,走到旁边去接电话。   “明天晚上吗?”   “对,你一定要来,之前是知道你在拍新戏,实在忙得没空,才没叫你,这次你人都在宁城了,不来吃饭可就说不过去了!”钟岳玩笑道,“要是你人没来,到时候万导给你准备的超大红包,我可就不客气了啊!”   沈西辞也笑起来:“那不行,你别想打我红包的主意!”   原本计划是今晚和盛绍延看电影,明天下午去找葛兰晶谈谈签经纪约的事情,如果加上明晚和《山脉线》剧组的人聚餐,时间上也没什么问题,沈西辞一口答应下来。   对面的座椅被拉开,沈西辞重新坐下,盛绍延想起刚刚听见的那声“钟老师”,以及隐约传来的只言片语里的熟悉感,问:“钟岳找你?”   “嗯。”沈西辞随手将手机放到桌边,拿了两个汤碗,给自己和盛绍延一人盛了一碗,“混熟之后,钟老师没有之前在《山脉线》剧组里那么高冷了,他说他以前吃过亏,有点社交恐惧,摆出高冷的架势,能劝退大部分想跟他搭话的人,方便好用。”   盛绍延对钟岳到底高不高冷毫无兴趣,况且,沈西辞拍《神都劫杀》的时候,凌晨五点还来敲门送东西,可没看出哪里高冷。   正想着,“啪嗒”一声,一串钥匙从沈西辞衣服口袋里滑出去,落到了地上。盛绍延弯下腰,正想帮忙,钥匙就被沈西辞先一步捡了回去。   恰好瞥到钥匙扣上挂着的一个装饰上面有一个“岳”字,盛绍延心里倏地生出几分警觉,他试探道:“钥匙扣是新买的?以前没见你用过。”   “钥匙扣?”沈西辞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盛绍延指的什么,“哦,不是买的,是钟老师送的。”   钟岳送的?   盛绍延眼底眸色一沉,又问:“什么时候送的?”   沈西辞没注意到对面的人的神情,他尝了口药膳,偏清淡,滋味确实很不错,听盛绍延问,他一心二用地答道:“就是拍《神都劫杀》那段时间,说是保平安的。”   拍《神都劫杀》的时候,有几天剧组诸事不顺,不是设备坏了,就是场务扭脚摄影摔倒,按照一贯的玄学传统,钟岳和制片人一起去找了一个认识的大师,做了场法事,又请了一大堆平安铜符,剧组主要成员人手一个。   沈西辞拿到之后,蓝小山发挥奇思妙想,给他做了一个钥匙扣。   期间一直没回家,自然也没用上钥匙,被盛绍延提醒,他才想起,那个刻着“东岳大帝”的平安铜符还挂在钥匙扣上。   《神都劫杀》五月底杀青。   离现在已经过了四个月了。   原来,沈西辞不只是把他送的手链和戒指戴在手上。   新长出的叶脉仿佛在被蚂蚁噬咬,绵密的痛感沿着心脏的脉络一寸寸蔓延。   对那个在沈西辞这里享受着同等待遇的人,盛绍延心底冒出一股躁怒和戾气。   捏着汤匙的手力道渐重,指节钝痛。   他承认,他嫉妒。   嫉妒的快发疯了。 第53章   电影院在宁城CBD中心区的商场里, 他们坐的车恰好从盛合集团所在的大厦附近经过,沈西辞隔着车窗玻璃去看大厦外墙的灯光,流光溢彩的视觉效果非常漂亮。   窗外细碎的光映在他眼里, 像有无数星子从九天坠落而下。   他在看外面的风景, 没发现, 盛绍延的目光一直都落在他的身上。   在停车场下车,沈西辞戴上黑色口罩, 遮住了大半张脸, 又提醒盛绍延也戴一个。   “我不是公众人物, 不用戴口罩。”   沈西辞问他:“你包场了?”   “没有。”盛绍延原本确实是准备包下这个电影院,甚至从电梯口到电影院大门都直接清场, 但他觉得, 沈西辞应该不喜欢这样, 才放弃了这个方案。   “那不就对了。”沈西辞扬扬下巴, “麻烦有点帅哥的自觉好吗, 你就这么走到电影院门口,周围的路人肯定会以为你是来宣传即将上映的新片的某个明星,到时候引起关注,想突破重围就难了。”   盛绍延顿了顿:“我没有口罩,你还有吗?”   沈西辞还真有, 他出门时备了几个,拿了一个出来。   没想到递过去,盛绍延却没接,而是双手插兜,稍稍朝他低下头, 像被驯服了的狮子,在一瞬间收敛了所有爪牙。   沈西辞一怔, 又无奈——人怎么能懒成这样?戴个口罩,能让他金贵的双手出现磨损吗?   不过在梅园吃饭时,他就隐约察觉到,一开始盛绍延心情还挺不错的,没想到他接完钟岳的电话回去,对方的心情指数就急转直下,不太开心。   难道是他接电话的那几分钟里,盛绍延手下的人又闯祸了?或者盛峻鸿又给盛绍延添堵了?   脑补了一下狮子炸毛,沈西辞忍着笑,伸手帮盛绍延戴口罩。   “戴好了。”沈西辞打量面前这张脸,觉得斯拉夫血统确实厉害,虽然只有四分之一,但大半张脸一遮,很有斯拉夫覆面帅哥的感觉,眼窝很深,鼻梁高挺,一双暗蓝的眼深邃又深情,看得他都忍不住晃了晃心神。   沈西辞由衷感慨,“你戴上口罩之后,怎么更帅了?”   见他眼里映出的只有自己,口罩下,盛绍延嘴角勾了勾,因为嫉妒引出的负面情绪清退了两分:“是吗?”   沈西辞心想,就算是狮子,也喜欢被顺毛,他语气真诚:“对啊,要是这个口罩品牌找你拍广告,销量肯定会翻几十倍!”   盛绍延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看不见口罩下的表情,但沈西辞能感觉到,面前这个人整个人都晴朗了。   不知道盛绍延是怎么安排的,从地下停车场进电梯,再到通往放映厅的通道,一路上都没有碰见别的人。   沈西辞正和盛绍延聊前几天剧组里发生的事,聊着聊着,经过一面镜子时,他随意一瞥,视线却不由停驻了几秒。   镜子里,他和盛绍延身高接近,穿着颜色不同但款式相似的牛仔外套,还有同款黑色口罩,并肩走在一起,打眼一看,怎么那么像……情侣装?   见他停了下来,盛绍延也跟着停下,问:“怎么了?”   发现盛绍延也要往镜子里看,那种心虚感又冒出来了,沈西辞连忙把人往前推着走了几步:“没什么没什么,电影要开始了!”   放映厅外摆放着一个巨大的电影宣传海报,旁边还有角色的立牌供粉丝合影。海报上,钟岳和温雅歌在C位,一个左一,一个右一,左二则是饰演年轻警察小林的陶乐,而右二,竟然就是穿着土布白袍的哑巴少年。   海报最下方的主演名单里,他的名字排在第四位,后面依次是饰演反派组织老大的凌铎以及演卧底阿峥的许令嘉。   他记得上一世,他的名字排在了第六位还是第七位。   “你是四番?”   沈西辞诧异:“你怎么懂这种饭圈专用术语?”   盛绍延脸上表情没有泄露丝毫,找了个理由:“以前在剧组听人说过,就记住了。”   沈西辞没有怀疑,不过他再次感觉到了没有团队的缺点,随着他事业不断往前推进,像现在这样成天泡在《浮生》剧组里的情况只会越来越多,几乎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关注剧本和片场以外的事情。关于宣传之类的事,万导那边好像都跟他说过,但他脑子里什么印象都没留下。   他现在就指望着葛兰晶已经休完了产假,定下经纪约后,他就能安心回剧组继续拍戏了。   和盛绍延一起进放映厅时,里面的灯光已经熄灭了,等找到他们的位置,沈西辞发现,虽然他旁边这位盛总克制住自己没有包场,但把他们所在的那一整排的票都买了下来。   上一世盛绍延也这么干过,目的是为了避免进出走动时和别人有肢体触碰。只能说,他确实不太懂这些有钱人!   这不是沈西辞第一次看自己拍的电影,但每一次看,依然会觉得新奇。   明明都是在片场吃过饭聊过天的人,但在大银幕上,就变成了另一个人,有了完全不同的身份非常奇妙。   看过完整的剧本,对剧情的走向都很清楚,沈西辞的注意力更多的是放在万导的拍摄手法,运镜方式,以及特写的角度、画面构图上,钟岳是科班出身的学院派,温雅歌演技天赋点拉满,两个人的演绎方式都有很多值得分析和学习的地方,沈西辞坐在观众席,就像在上一堂课,心无杂念,注意力全都收拢了。   盛绍延对电影无所谓喜欢或者不喜欢,不过光影的艺术也算艺术鉴赏的一部分,他上过相关的课程。   不可否认,万山作为拿过不少大奖的国际知名导演,水平确实很高,画面音乐水准在线,每一个镜头都颇具美感,剧情上,前期追缉组和犯罪组织之间的拉锯,明线暗线交织,节奏感和转场如同鼓点般精准地踩在观众心上。   在剧组时,经常拿剧本帮沈西辞对戏,加上盛绍延记忆力极佳,两相对照就发现,后期进行剪辑时,万山对戏份做过调整,最明显的就是,哑巴少年的镜头变多了,而卧底阿峥,半数戏份都被删掉了,只留下了保证剧情完整度的镜头。   排除掉立场,盛绍延对这一决策持赞成态度,拍电影同样是做生意,艺术和票房都是目标,一切对达成这两个目标起到干扰作用的因素,都应该剔除。   与此同时,#新人演员许令嘉#的话题还挂在微博热搜前十,粉丝刷屏的间隙里,渐渐有不同的声音冒了出来。   “——人在电影院,虽然剧情才过半,但怎么说呢,反正万山说的那个惊喜,可能不是沈西辞,但也绝对不是许令嘉就是了,否则我会怀疑万山不是眼瞎了,就是被绑架了!”   “——从那些镜头和特写来看,能感觉到导演已经努力在救了,但许令嘉演技实在拉胯,这玩意儿根本救不回来……”   “——谁懂,钟岳和温雅歌飙戏看得正爽,镜头一下转到许令嘉脸上,救命,救救我的眼睛!!能不能把那张脸叉出去!”   “——粉丝别发私信骂我了!你们看完电影自己摸着良心说,你们嘉嘉演技到底辣不辣眼睛!!你说啊!”   “——这个话题挂这儿几天了,上映前我还抱有期待,现在只怀疑,这热搜是不是许令嘉对家故意买的……太尬了!!”   随着剧情的深入,故事逐渐转移到国境线边缘的大山里展开,钟岳扮演的追缉组长和陶乐扮演的年轻警官小林从山林的陷阱中爬出来,一身淤泥烂叶地往前走,那句“唯物主义战士可不兴说鬼”出来后,画面外有轻灵悠扬的叶笛声传来。   一块小石头落在了他们脚边。   镜头沿着树干往上拉,观众随着影片中两人的视角不断往上——哑巴少年出现在了大银幕上。   黑暗的放映厅里响起几道明显的抽气声,随后是一阵窃窃私语。   “嘶——我的天!我刚刚都没敢眨眼睛!”   “沈西辞!我看这部电影就是为了等他出场啊啊啊!”   微博上,#沈西辞#这个话题的热度开始逐渐上升。   “——没人跟我说沈西辞在这部电影里这么好看啊!预告片只闪了几个镜头!导演肯定是故意的!”   “——啊啊啊啊啊啊!出场那段的进度条在哪里,再放十遍!我要三刷!太惊艳了!出场的画面让我想到了敦煌壁画呜呜呜!”   “——那些在上映前说沈西辞演技差,全程靠脸尬演,靠关系进组的人去哪儿了?这演技也能叫差?吊打片子里某些戏剧学院在读的科班生好吧!”   “——卧槽,我的新墙头出现了!我就不该信那些营销号的鬼话,说什么沈西辞背后有资本有大佬在捧,有这演技这颜值,还需要舔资本?我是资本我求着他来演!”   “——观鸟大爷‘山神之子’那一组照片的含金量,还在上升!”   盛绍延也没想到,这一幕视觉冲击力会这么大,连他的思维都停滞了几秒。   看到大银幕上,连绵的山林间,朝阳初升的万千光芒中,赤着脚的哑巴少年背靠树干,坐在树枝上,土布白袍被晨风吹得飘荡,双眼微垂,衔着叶片吹奏曲调的画面,他脑海中只浮现出了两个字——神性。   极致的美学,与高高在上、纤尘不染的神性。   在他的身上,仿佛汇聚着山林朝露的所有偏爱。   神是淡漠的,但沈西辞从树上下来后,双眼灵动清澈,不会说话,却轻易就能让人看懂他的思念、为难和不舍,感同身受。   几乎每一幕,拍摄时,盛绍延都在片场的镜头外观看,但沈西辞的演技却完全没让他觉得出戏。   剧情进展到沈西辞举着弓箭,没能忍心对温雅歌动手,在老村长的示意下,他被两个高壮的村民狠力殴打。   镜头对准了蜷缩的哑巴少年护着头的手臂缝隙间,露出的那双清亮的眼睛。   盛绍延觉得心口被抓紧,一股闷窒感挥之不散,甚至无法继续看下去。   他想过很多次,沈西辞的体质不容易留疤,但有一块烫伤的痕迹至今没有消失,是被沈西辞不愿称作“父亲”的那个男人用燃烧的木块烫出来的。   没有痕迹留下,不代表没有发生过。   在他不曾了解的那段岁月里,沈西辞又遭遇了多少?   他很清楚,沈西辞坚韧又坚定,不需要多余的安慰怜悯,因为沈西辞知道自己到底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有着极为强大的意志,来对抗成长过程中遭遇的那些恶意、暴力和言语的咒骂侮辱。   他从不诉苦,反而更让人心疼。   盛绍延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仿佛陷进了一个名为“沈西辞”的旋涡里,除了被卷得越来越深外,毫无脱身的可能。这令他控制不住地转过头,望向坐在自己旁边的人。   沈西辞的黑色口罩拉下来一半,只遮住了嘴唇和下巴,荧幕的光影在他脸庞上交织,美得妖异。   盛绍延压下声线:“还痛吗?”   目光没有从大银幕上移开,沈西辞也将声音压得极低,话里带着笑:“怎么可能还会痛?那些演员老师动手很会把握分寸的,拍的时候就不痛。”   “那小时候受的伤呢?”   小时候?   沈西辞转过头,在昏暗的电影放映厅里,对上了盛绍延的目光。   他读懂了对方眼底的情绪。   这个人在心疼他啊。   被人心疼的感觉,总是很好的。   沈西辞心底柔和下来:“真的不疼,我——”他顿了顿,“我从小就很聪明,每次那个男人想打我,我就会往村里的算命先生家里跑,算命先生姓何,村里的人暗地里都说何爷爷算命准,是因为家里请了神仙或者妖精鬼怪,那个男人害怕,就不敢追过来了。”   “每次都能跑掉吗?”   想糊弄一下怎么这么难?   沈西辞无奈:“也不是每次都能跑掉,不过也就受一顿打而已,我会护住脆弱的位置,何爷爷教我一次我就全记住了,所以伤的不重。”   都是过去了的事,他自己在曾经的岁月里已经难受过了,没必要让盛绍延因为他再难受一次。   “好了,快看电影,这一段温老师演得特别好,我要认真看了。”   电影放完,在放映厅的灯亮起来之前,沈西辞和盛绍延就先出去了,原路回到停车场的迈巴赫里,沈西辞摘下口罩,看了看手机,剧组的群里,隔段时间就在更新实时票房数据。   把票房的截图给盛绍延看,沈西辞唏嘘:“真可怕,这压力,万导和钟老师他们不知道今晚能不能睡好,幸好我不是导演和主演。”   盛绍延听见“钟老师”这三个字,眸色就沉了沉,他不着痕迹地换了个话题:“你不是主演?”   “我当然——”沈西辞默默闭了嘴。   这部电影他不是主演,但下一部电影他是啊!   而且春节档的厮杀比国庆档更可怕,压力翻好几倍,到时候《浮生》上映,就轮到他和陆既明睡不着,焦虑地通宵盯着实时票房数据了!   一觉睡到下午两点,沈西辞昨晚被盛绍延送回家,已经凌晨三点过了,抱着“趁我不是主演,票房现在跟我还没多大关系”的心态,他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捞起放在床头的手机,沈西辞给盛绍延发了条“下午好啊,我醒了,你呢?”   没想到对方竟然秒回——“下午好,我在会议室开会了。”   ???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也太大了点吧,他比盛绍延早睡至少半个小时,睡到现在脑子还有点迷糊,没想到有的人,已经在工作了!   不想跟这种睡眠四小时续航一天半的人说话,沈西辞躺在床上,先戴上智能手表,简单看了看显示的心率和血压的数值,确定没什么异常后,又心安理得地继续躺在床上,拿起手机按下一串电话号码。   一阵“嘟”声后,电话被接通,一道稍显疲惫的女声响起:“你好。”   是葛兰晶,这声音沈西辞再熟悉不过。   知道葛兰晶做事向来雷厉风行,效率极高,讨厌废话,沈西辞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你好,我是沈西辞,我现在需要一个一起合作的经纪人,请问你最近有时间吗,我们见面谈一谈?”   “你是沈西辞?”   “对,我是。”   “出演《山脉线》和《神都劫杀》那个沈西辞?”   沈西辞再次回答:“对。”   没想到葛兰晶像是耐心到了极限:“我不管你到底是谁,你告诉他,严潮,严大经纪人,严总监,戏弄我很好玩吗?有这功夫,还不如去讨好叶总!”   电话直接被挂断了。   葛兰晶这是把他当成别的人了?   沈西辞盯着手机,理了理思路。   上一世他和葛兰晶相遇是在一年后,当时葛兰晶已经从原公司辞职出来单干了大半年,女儿也两岁了,可能是在前公司的经历不怎么愉快,她很少会提,她只是憋着一口气,努力走得更远、站得更高。   “严潮”这个名字沈西辞有印象,嘉瑞传媒影视事业部下面经纪人部门的总监,叶眉的得力下属,他隐约记得,这个人后来爆出过频繁骚扰女下属的丑闻。   沈西辞以前就推测葛兰晶前公司是嘉瑞传媒,现在听起来,葛兰晶和严潮关系不是一般的差,不过以兰晶姐的性格,和严潮那种渣子,没有矛盾才不可能。   沈西辞重新打了一次电话。   葛兰晶语气非常不客气:“怎么,严大总监又有什么新的指示?”   沈西辞很耐心:“我真的是沈西辞,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跟你开视频通话,证明我确实没有骗你。”   另一边,葛兰晶穿着合身的浅色套装,走在写字楼下面的绿化带边上,手里捏着罐冰啤酒。   写字楼的玻璃外墙折射出阳光,刺的她眼睛酸涩。   预产期前一个星期,她交接好手上的事,休了产假,没想到她女儿生下来还没满月就做了次手术,这之后,一家人都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女儿身体不好又有分离焦虑,没有哪家公司可以将产假一直延长,她只好辞了职。   现在女儿一岁,身体终于好了不少,她迅速开始找工作,但娱乐圈这个圈子里仿佛遍地都是黄金,可相应的,竞争也非常激烈。   这些天里,她听过太多诸如“兰晶姐,不是我不帮你,你也知道这个工作强度,你有孩子就是最大的硬伤。”“你不能在跟着艺人全国各地到处跑的同时,还记挂着家里的孩子吧,在很多艺人那里,工作分心可是大忌啊!”“抱歉,未婚未育更符合我们的需要”这样的话。   今天这次,是以前和她关系不错的同事知道她在找工作,帮她做了内推。她做了万全的准备,来参加面试,没想到推开会议室的门,发现面试官竟然是严潮。   她的死对头。   当初两个人一起进的嘉瑞传媒,葛兰晶对严潮这种当着影视事业部总经理叶眉的面,就谄媚讨好,背后却是个男权癌,扬言天底下所有女人都不该出来工作、抛头露面的做派非常反感。   没想到时隔一年,严潮已经从经纪人做到了经纪人总监。   拿着她的履历表,严潮随意翻了翻,哼笑一声,轻飘飘地将那几页纸扔到了地上,讥讽道:“葛兰晶,你一个女人,能找到什么工作?还是回家带孩子去吧。”   她是女人怎么了?她有了孩子又怎么样?她三十多岁了又怎么样?难道就不配工作了吗?   将冰凉的啤酒咽下去,可现实又让葛兰晶无比深刻地意识到,这些天里,她收到的所有回复,都在告诉她这个信息——她是女人,她生了孩子,她就是不配工作。   这个认知,将她压得死死的,喘不过气来。   还是说,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一时间,心灰意冷的感觉漫上心头,葛兰晶朝电话里道:“你是不是沈西辞不重要了。”   没想到,对面的人打断了她。   “你现在在哪里?”   五十分钟后,葛兰晶背着包走在行道树的树荫下,不用回头她都能确定,沈西辞还跟在她后面。   因为迎面走来的两个年轻女孩正在低声说着什么,表情激动,压抑着尖叫。   实在受不了了,葛兰晶转过身大步走过去,拽着沈西辞的衣袖,把人拉到绿化带后面:“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知名度?只戴了个口罩就过来,要是被你的粉丝认出来了怎么办?”   其实她根本没弄明白,她只是在电话里说了个地名,半小时后,沈西辞怎么就站到了她面前。   她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然后就变成了这样,她在前面漫无目的地走,沈西辞一句话不说地跟在她后面。   沈西辞:“我只是一个新人,没有人帮我运作,还没有多少知名度。”   葛兰晶觉得离谱:“你逗我?没人签你?不可能!那些影视公司的星探眼睛是瞎了吗?”   她刷到过沈西辞的热搜,出于职业习惯,不管是山神之子那组照片,还是后来的剧组探班直播和敲门事件,还有流出来的各种花絮,她都仔细看过,心里断定这是一个极有潜力的新人演员。   见了真人,她更加肯定了自己这个想法。   漂亮且适合上镜的皮囊难得,比这身皮囊更难得的,是沈西辞身上的气质,他还很年轻,但他很沉静,是一种经历过很多后,沉淀下来的东西,极为难得。   这样一个新人,竟然没人签?   开什么玩笑?   沈西辞邮箱和私信里确实堆满了各个公司的合作邀请,但说肯定不能这么说,沈西辞避重就轻,开始卖惨。   “我的团队就只有我和我助理两个人,我演的第一部电影今天上映,但怎么接住这一波的曝光和流量,怎么转化,都没有人帮我运作,而且我还有一部电影会在春节档上映,我是主演。”   葛兰晶:“春节档?你是主演?不是《神都劫杀》?”   沈西辞再接再厉:“对,不是《神都劫杀》,《神都劫杀》里我演的是一个配角。我主演的电影叫《浮生》,是民国背景。”   葛兰晶皱眉,回忆一番后:“《浮生》?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过?离春节档没多久了。”   沈西辞立刻决定把陆既明拉出来用一用,无辜道:“导演是新人,这是导演的第一部电影,可能导演忘记要宣传了?我之前都忘记问宣传的事了。”   “胡闹!春节档都近在眼前了,一点宣传的影子都没有,怎么能打得过别的电影?酒香还怕巷子深呢,难道你们准备宣都不宣传,直接上映?”葛兰晶越听越着急,再看沈西辞一脸懵懂,更着急了。   这么好的艺人,怎么净给自己找些弯路来走?   沈西辞对葛兰晶非常熟悉,趁机诚恳道:“所以,我真的很缺一个能帮我的人,兰晶姐,我们合作的事,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葛兰晶脸上的情绪一点点褪下去,又恢复到了面无表情的状态,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准备离开:“我才休完产假,家里还有一个身体不好的一岁女儿,跟我合作,只会耽误你的前程,你有更好的选择。”   怕沈西辞年纪太轻,又刚进这个圈子,容易被黑心经纪公司坑害,走之前,她又忍不住掰碎了说给他听,“你可以再等等,等《山脉线》上映一段时间后,你的人气热度都起来了,到时候,你再和那些老牌经纪公司、那些厉害的经纪人谈合同时,能有更多底气,争取到更好的待遇。   记得多对比,仔细看合同条款,不要贸然就直接签合同。你有这个条件和能力,你以后一定能站得很高。”   说完,她没有再停留,继续往前走。   沈西辞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又想起上一世,葛兰晶不知道多少次在饭局上喝酒喝到吐的事,忽然提高声音:“兰晶姐,你说我以后一定能站得很高,那你呢?”   葛兰晶提着包的手蓦地收紧。   沈西辞继续道:“你难道不想成为最顶级的经纪人,以后只要有你在的饭局,所有人都不用喝酒,只需要喝果汁饮料吗?”   “你不想走到权力中心,成为制定规则的那个人吗?”   “性别不是边界,偏见才是,你难道不想让决策层多一个女性吗?”   “兰晶姐,我们可以一起努力。”   风将行道树的枝叶吹动,发出窸窣的声响。   不远处,葛兰晶停了下来。   明德大厦五十一层,盛绍延结束会议,打开了和沈西辞的聊天页面。   想到沈西辞只有三天假,昨天已经过去了一天,明天之后,沈西辞就又要回剧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见面,他发了条信息过去:【晚上一起吃饭?】   没一会儿,一条新信息出现在屏幕上:【不好意思啊,我晚上有点工作上的事要处理,改天约?】   回了句“好”,盛绍延让于舟把和菲尔德银行财务纰漏有关的文件拿进来,看时间还长,他又加了一句:“把林月疏也叫进来,开个短会。”   这个只有几个人参加的小型讨论会并不短,一直持续到华灯初上都还没结束,休息的间隙,林月疏喝了口黑咖啡醒神,看完最新收到的邮件,她开口:“盛总,菲尔德银行现在在纳斯达克的市价是35美元,跟上个月125美元一股的价格相比,市场已经明显对它失去了信心,纽约那边希望您能将它买下来。”   盛绍延抬起眼,不为所动:“还不够。告诉那边的人,三美金一股,我可以考虑。”   林月疏悄悄和于舟对了对视线——果然是黑心资本家,人家菲尔德一百年前也曾经辉煌过,到了盛总这里,竟然沦落到了三美金一股的凄惨境地,仿佛跳楼大甩卖。   也不知道菲尔德家族的人听见这个数字,会不会真的想跳楼。   盛绍延吩咐完,手上习惯性地在搜索框里输入“沈西辞”三个字,最新的消息跳了出来。   原以为和之前一样,也是夸沈西辞在《山脉线》里的表现的,没想到这次出现的是几张明显偷拍得来的照片。   前几张照片里,似乎是在一个类似别墅区的地方,路灯下,沈西辞和一个男人说说笑笑。最后一张,不确定是不是角度重叠,两个人的手挨在了一起,被营销号用红圈圈了出来。   虽然离得远,路灯也昏暗,照片拍得很模糊,但盛绍延依然认出来,和沈西辞站在一起的男人,是钟岳。 第54章   “二十二岁大学毕业后, 我从宣传助理开始做起,接着是当执行经纪,然后做到了经纪人。”   咖啡厅的包间里, 葛兰晶列举了几个艺人的名字, 对自己的现状也没有丝毫隐瞒, “现在我三十六岁,我的优势是经验丰富, 在业内也积累了不少人脉。但我有一个身体不好的一岁女儿, 我没有结婚, 是单身生育,家里虽然有我母亲和保姆在, 但我没办法完全放手不管, 我会分一部分心力在家庭上。”   沈西辞点头:“我明白了, 我也不需要一个二十四小时跟在我身边的经纪人, 我只需要经纪人帮我处理大方向的事务, 比如筛选和商谈剧本以及代言,宣传和公关等等。”   葛兰晶听出来:“你不准备签公司?”   “对,我想成立个人工作室,但我平时在剧组,所以如果我们合作, 工作室的一应事务,都需要兰晶姐你来主持。”   沈西辞已经想好了,按照他现在的状态,不签公司是最好的选择,因为无论和哪家公司签约, 他都没办法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挑选角色的和剧本,比如陆既明的《浮生》, 这种看起来像富二代玩票,容易垮台解散、毫无前景的剧组,公司就绝不会同意他出演。   聊到现在,葛兰晶心里已经很确定,沈西辞和别的新人不同,他对自己的职业生涯有非常清晰成熟的规划和想法,所以,他不需要一个强势的经纪人来“带”他,他只希望找到一个可以“合作”的经纪人。   “可以冒昧问问,在我找上门之前,兰晶姐对自己的职业规划是怎么样的吗?”   葛兰晶苦笑,并不逃避自己现在面对的局面:“我找了几家经纪公司,都没有后续,老东家麟瑞传媒也回不去。”   她捏着搅拌的小匙,仔细将心里的想法梳理清楚,目光渐渐变得坚毅,“我应该会成立自己的工作室和工作,自己去签艺人吧。反正,总会有出路的,不是在这里,就是在那里。”   这也是沈西辞一直很欣赏葛兰晶的原因,她不是一个会被眼前的困境束缚的人,短暂的心灰意冷后,很快又能继续向前走。   他以前问过她,有没有后悔生下女儿,否则她就可以继续留在麟瑞传媒,最后坐上“经纪人总监”这个位置的很有可能不是严潮,而是她。   葛兰晶摇头,说她父亲病逝后,她一直都想要一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但她不想结婚,一直到三十四岁,才下定决心去做了试管。   既然做了这个决定,就要承担后果,无论是好是坏,后悔是最没有用的,有用的是,去解决问题。   沈西辞由衷道:“你肯定可以做得很好。”   “我怎么总感觉你对我像是有滤镜一样?”葛兰晶望着窗外的车流,好一会儿,语气复杂,“你真的想跟我合作?”   沈西辞再次给出肯定的答案:“对,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当我的经纪人。”   沉思数秒后,葛兰晶下定决心,伸出手,郑重道:“竭尽所能。”她叹了声气,“我承认,你说的那番话,把我的野心都点燃了。”   沈西辞握上她的手,也露出笑来:“那,我们一起努力,让野心都变成现实。”   至少这一世,他们开始的时间和起点,都要比上一世好很多。   把葛兰晶送上车,沈西辞回复了盛绍延发来的信息,又回家换了身稍微正式一点的衣服。   剧组聚餐的私人餐厅在一个别墅区里,占了整个独栋,上下三层,地方宽敞,是万山导演的多年好友开的,经常招待圈内的人。   离门口还有一段距离时,沈西辞就看见钟岳朝他快步走过来:“我还怕你找不到路,想着来接你,没想到你人竟然都到门口了!”   两人一起往里走,钟岳关心道:“新戏拍的怎么样,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这个月底差不多就能杀青了。”说着,沈西辞忽然停下,头转向树丛的方向,不太确定,“钟老师,刚刚那里是不是有人在拍我们?”   钟岳顺着沈西辞的视线看了一会儿,但树丛那边太暗了,实在看不出有没有记者躲在那里:“你是鹰眼吗,夜视能力竟然这么好!不过我们两个又没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被拍到就拍到吧。”   沈西辞收回视线,电影刚上映,正是热度最高的时候,有记者在这里蹲守也很正常,他笑着接话:“确实,说不定记者气坏了,想拍点什么劲爆新闻,没想到蹲了几个小时,只拍到了我们两个在这里走路。”   钟岳笑了两声,又道:“不过正好沈老师能带带我,你的热搜话题从昨天凌晨开始往上走,到现在,已经稳在热搜前三了,全都是实打实的讨论度,不知道多少人眼红。”   沈西辞从下午睡醒到现在,还没来得及打开微博看一眼,甫一听,连忙道:“我才要感谢钟老师带飞好吗,这部电影如果不是有钟老师和温老师,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关注度。”   钟岳脸上的笑容加深,想到什么,又收了收嘴角:“前几天许令嘉买那个热搜你看见了吗?万导只说了一句,他就迫不及待地认领了那个名头,他的粉丝还动不动就拿我当筏子,说什么许令嘉在片场时演技受了我的指导,在电影里的表现肯定差不了,真是晦气。”   这话沈西辞没有接,他也清楚,钟岳只是随口抱怨抱怨,不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反馈或者附和,等敲开别墅大门,一起进去时,钟岳脸上已经挂上了明朗的笑容:“导演,我把沈西辞接来了,烤肉好了吗?我馋半小时了,你们不会都吃完了吧?好歹给我剩几串啊!”   然而,没想到的是,就算只是走走路,那些记者也能编出劲爆故事。   看着营销号言之凿凿地写出“钟岳沈西辞深夜密会牵手”这种句子时,沈西辞手里拿着的烤玉米都差点掉了。   温雅歌把营销号发的照片放大:“哟,要不说这些记者拍照有一套呢,这看着,还真的像手牵着手!”   沈西辞连忙问钟岳:“钟老师,我要不要发个微博解释解释?”   温雅歌坐在对面,弯起红唇,意有所指:“你是着急跟谁解释啊?”   钟岳想到在琴台影视城的酒店时,出现在沈西辞房间里的那个男人,印象实在深刻,听温雅歌的语气,看来不止他一个人知道?   他也故意逗沈西辞:“这么着急,是担心有人误会了?快快快,说说清楚?”   “我是怕钟老师的粉丝会误会。”沈西辞完全没有炒CP的想法,他和钟岳咖位相差太大,后面还有《神都劫杀》要上映,该避还是要避一避。   周围人太多,没有继续追着问,温雅歌喝了半杯酒,手里一下一下按着打火机,压着烟瘾:“没关系,等再晚点或者明天早上,剧组发个聚会大合照,这些营销号的捕风捉影编故事就不攻自破了,犯不着特意去回应。”   别墅外。   浓密的树影下,静静停着一辆黑色迈巴赫。盛绍延坐在驾驶座上,也在看同一张照片。   一路风驰电掣地将车开到别墅区,半个多小时的时间,他已经冷静了下来。   沈西辞说是有工作上的事需要处理,今天又是《山脉线》上映的第一天,很大可能是剧组的人一起聚一聚,庆祝庆祝。   而且,拍《山脉线》那段时间,沈西辞和钟岳几乎没什么交集,完全不熟,后来拍《神都劫杀》,沈西辞也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在组里,后来沈西辞就一直在忙《浮生》这部电影了,都没有离开过剧组。   不断列举各种不同的理由说服自己,但盛绍延仍是控制不住地想,如果就是在拍《神都劫杀》那大半个月里,他们熟悉起来的呢?而且沈西辞还救过钟岳。   要是凌晨敲酒店房间的门送东西这种事,不只发生过那一次——   也不是无迹可循。   沈西辞这段时间回复信息忽快忽慢,钥匙扣上一直挂着钟岳送的礼物没取下来,提起钟岳时,语气也很熟稔,他们还是一个圈子里的人,聊天时肯定有很多共同话题,至少不会像跟他聊天时一样无趣。   浅白的弯月挂在天空,和远处稀疏的寒星一般冷。   这时,像是有所感应,盛绍延抬起眼,恰好看见从别墅门口走出来的沈西辞,单单只穿了件简单的黑色衬衣,就身形挺拔,一眼夺目。   就在盛绍延犹豫是开门下车过去找沈西辞,还是假装自己没有来过这里时,又有一个人从大门走了出来,快走几步,追上了走在前面的沈西辞。   是钟岳。   伸向车门的手收回来,盛绍延靠着驾驶位的椅背,目光深沉,远远看着。   距离太远,又隔着玻璃,他听不见两人的对话声,只能看见钟岳说了两句什么,沈西辞被逗笑,笑意将眼角眉梢的冷都冲淡了,在暖色的灯光下漂亮得仿佛一幅精美的油画。   又慢慢走了几步,两个人停下,绿篱花树掩映间,钟岳忽然伸手搭在沈西辞手臂上,抱了他一下。   而沈西辞没有拒绝。   两道身影重叠,这一幕犹如荆棘的尖刺,狠狠扎在了盛绍延心尖上,痛意一凛,什么考量冷静都被扎穿了,他再克制不住,直接开门下车,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刚刚那是蛤蟆还是什么?这里还挺有生物多样性的,小动物都动作敏捷。”沈西辞望着微微晃动的草丛,重新站好,刚才他正和钟岳说着话,有个什么东西从旁边飞快地窜过去,他一惊,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半步,没想到正好踩到草叶下的一个浅坑,幸好钟岳伸手扶了他一把。   “太黑了,我也没看清,只要不是蛇和老鼠问题就不大。”钟岳收回扶住沈西辞的手,“没扭到脚吧?”   “没有,谢谢钟老师施我援手,”沈西辞笑着道完谢,“那我先走了?”   “好。”想起刚刚剧组的人给他看的那张截图,电影上映才第一天,沈西辞微博的粉丝数就涨了快五十万,很可怕的数字,越想钟岳越不放心,沈西辞这张脸放大街上,太有辨识度了,他提议,“我开车送你回去?”   “不麻烦钟先生。”   一道声音从旁边响起,话音刚落,一身深色手工西服的高大男人就站到了沈西辞旁边,以一种隐隐防备的姿态,对上钟岳的视线,“谢谢钟先生今晚的照顾,人我先接走了。”   沈西辞诧异地望着突然出现的男人,盛绍延?他怎么来了?不是,他怎么知道自己在哪里?   他往周围瞄了几眼,总怀疑附近哪个角落是不是有扇传送门之类的东西,否则盛绍延是怎么做到突然从天而降的?   钟岳看见盛绍延,心想,男朋友都来接了,自然没他什么事了,他正想说路上注意安全,就看见沈西辞被他男朋友握着手腕牵走了——   不对啊,他怎么觉得,沈西辞男朋友看他的眼神里,敌意满得都快溢出来了?   沈西辞也有点没反应过来,目光落在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上,隔了一会儿,他才赶紧回头跟钟岳挥手道别。   刚在副驾坐好没多久,沈西辞就看见另一边的车门被打开,盛绍延坐进来,“砰”的一声,车门又被关上了。   空间变得密闭,沈西辞明显感觉到盛绍延的心情很差,非常差,特别差,差到他都想问,脸色这么难看,难道你家破产了?   正当他想出声打破沉默时,盛绍延忽地从驾驶位朝他倾下身来。本能地屏住呼吸,下一秒,盛绍延伸手拉过安全带,“啪”的一声替他扣好了。   两人隔得极近,沈西辞只觉自己被属于盛绍延的气息笼罩得密不透风,连心跳也一声快过一声。   他看到,盛绍延也在看他。   双眼像暴雨来临前的海面,有种沉郁而危险的美感。   这样的盛绍延,令他心悸的同时,呼吸的动静也跟着放轻,微蜷的指尖不自觉地用力,陷进了座椅的皮垫里。   只是短短几秒的目光交错,却像是被拉长了无数倍,直到盛绍延重新坐好,发动引擎,沈西辞才从刚才那种奇怪的状态里脱离出来。   呼吸终于变得顺畅,喉口涩紧,沈西辞故意将脸朝着车窗外,然而路灯飞驰,夜色如水,沈西辞却只看了玻璃上映出的盛绍延侧脸的虚影。   一路无话,黑色线条的车停在了沈西辞小区门口。   夜晚气清风静,沈西辞已经断定,盛绍延这次心情极差,不知道谁把他气狠了,连周围的空气都是紧绷的。   他想问,但一路上盛绍延一个字没说,似乎不太想提,沈西辞就又有点迟疑。   慢吞吞地解开安全带,沈西辞开口:“那我回家了?”   “嗯。”   “谢谢你特意来接我。”他们一起吃过饭,还一起看过电影,应该算是关系还不错的朋友吧?沈西辞斟酌道,“你要是心情不好,方便的话,也可以跟我说说。”   盛绍延转过眼来,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以为盛绍延是想倾诉了,没想到等了等,盛绍延还是什么都没说。   沈西辞打开车门,准备下车,车门刚推开一道缝隙,旁边的人忽然开了口。   “沈西辞。”   沈西辞回头:“嗯?”   盛绍延眼底仿佛布满暗流的深海,注视着他,嗓音沉哑。   “沈西辞,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第55章   把盛绍延当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后, 沈西辞没能马上给出答案。   而他的沉默,令盛绍延唇线紧绷,看着他的眸光像覆了一层薄霜。   眼底流露出几分自嘲, 盛绍延握着方向盘, 没有再看他, 盯着远处的某一点,简短道:“好好休息, 晚安。”   “好, ”沈西辞推开车门, 手指紧了紧,声音轻了一点, “谢谢你来接我, 晚安。”   轮胎卷着微尘, 黑色迈巴赫渐渐离远, 逐渐连尾灯都看不见了。沈西辞转身, 走在夜风里,倦意忽然就浮了上来,连走路都觉的疲惫。   他想着自己的计划,工作室他持股百分之百,注册的事已经交给了葛兰晶, 国庆节之后就能办好,团队的问题上,执行宣传的位置葛兰晶也有了合适的人选,是她以前的下属,对对方的能力性格都很清楚。工作室初创, 能用行业内的熟手当然是最优选择。   至于助理,沈西辞准备回剧组后, 跟蓝小山谈谈,看他愿不愿意签到自己的工作室,从跟组助理转为固定工作。   葛兰晶行动力极强,一上岗,就开始和《山脉线》的电影宣传负责人沟通,又联系《浮生》和《神都劫杀》的剧组,询问电影宣传处于什么阶段和其它各方面的情况。   不过为了说服葛兰晶,他好像把《浮生》剧组和陆既明都说得太不靠谱了点,以至于下午走之前,葛兰晶都忧心忡忡,特意要了《浮生》的剧本,说回去要抽时间看看。   正想着,葛兰晶打来电话,让他把和烛龙光启签的代言合同发过去给她看看,再把那边的联系方式给她,还有微博的账号密码也需要给她一份。   沈西辞一一发过去,又被勾起记忆,这之前,烛龙光启的人一直以为盛绍延是他的经纪人,还旁敲侧击地问过他是不是闹了什么矛盾,怎么好好的突然掰了。   以前没闹矛盾,这次是真的闹矛盾了。   虽然具体是什么矛盾,沈西辞还没理出个头绪。   而且,他现在还不认识林月疏和于舟,想悄悄打探打探情况也行不通。   耳边又响起了那句“沈西辞,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他把盛绍延当什么?   上一世,虽然盛绍延没有问过这种问题,但他心里,一直把对方视作最好、关系最亲近的朋友,也是他的救命恩人。   这一世,盛绍延没救过他,反而是他救了盛绍延,但盛绍延依然是他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   是在想到以后不会再和他联系、不会再跟他见面时,即便他不知道什么样的感觉是痛苦,也依然确定自己非常难过的人。   打开门,认真洗了手,接着开始重复每天的量血压查心率听诊肺部,记下数据,又找到上一世经常去的那家医疗机构,预约了一个全身体检。   杂事都做完后,沈西辞拿出已经起了毛边的剧本,强行让自己进入状态,但事实是,他迟迟都翻不了一页。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惊动了屋内的静谧,沈西辞手比脑子更迅速地拿过手机,在看见屏幕上显示的“陆导”两个字时,心里涌起一阵失落。   “陆导?”   陆既明先是例行哭诉了一番自己困得眼皮打架依然认认真真搞剪辑,多么多么的认真,又强调鸡导演真的要不得,导演人都要傻了,下部电影真的不能再鸡了,一阵长篇大论后,才说到正题:“你要是有事,可以再晚两天回来。”   沈西辞奇怪:“出什么事了?”   陆既明也有点无语:“我们原本定好的那个摄影棚,就是用来拍顾长生冒充盛玉恩回祖宅那段的,今天下午,正在里面拍着的那个剧组拍爆破戏,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弄出火灾了,整个棚都烧了,正抢修呢,反正这几天肯定是用不了了。”他语气羡慕,“开心吧?三天小长假说不定还真延长成了国庆节大长假!”   比起假期延长,沈西辞更关心的是:“找到备用场地了吗?离春节没有多久了。”   “就知道你要问这个!在找了,两手准备,谁知道那个棚什么时候才能修好。”陆既明语气一变,激动道,“对了,一天涨五十万粉丝的感觉怎么样?开不开心?兴不兴奋?刺不刺激?”   沈西辞其实没多少感觉,因为上辈子经历过一次,已经没了新鲜感,但要是说自己没感觉,肯定会被陆既明说他很装,于是他悄悄换了重点:“以后你也会感觉到的,到时候你自己总结。”   “好好好,这话我爱听!你等我到时候给你总结个六千字的体验报告!”陆既一阵豪情壮志,剪片子都有精神了,想起什么,又挪耶道,“那些营销号真够绝的,就几张模模糊糊的照片,我已经看到好多离谱标题了,什么‘影帝半夜牵手神秘爱人散步你侬我侬’,‘山神之子下凡求爱’,‘别人的cp放饭我嗑的cp放满汉全席’,如果被拍的人不是你的话,看看还挺有趣的哈哈哈。”   站在客厅里,沈西辞忽然一怔——盛绍延生气,会不会是因为这件事?   他潜意识里习惯了盛绍延的无所不能,仔细想来,盛绍延为什么会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只可能是,盛绍延也看到了那些照片。   难道……盛绍延以为自己真的和钟岳在一起了?自己却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所以才生气了,问他到底把他当什么,言下之意是,指责自己没把他当朋友?   心底冒出另一个极不可能的可能性,像是触发了某种防御系统,被沈西辞下意识地就直接打消了。   拿起手机,沈西辞思索着,要不要跟盛绍延解释一下,但现在已经凌晨两点了,说不定盛绍延已经睡了,大半夜扰人清梦也不太好。   正踌躇着,敲门声突然响了起来。   连着三下,心里顿时冒出一个绝不可能的名字,可沈西辞往门口走的脚步越来越快——这个敲门的节奏和力度,他绝不会认错。   看了一眼监视器确定来人,沈西辞压下冰凉的把手,打开门。   盛绍延就站在门口。   依然是那身手工西服,只不过西服外套脱下来搭在手臂上,身上穿着一件深色衬衫,领口的衣扣散开,添了几分散漫随意,依然帅得像是在拍时尚杂志封面。   看着眼前的情景,沈西辞惊讶地张了张嘴:“这是——”   几个身穿制服,戴着黑色手套的工作人员,正谨慎小心地抬着一张长沙发,沈西辞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让,眼睁睁地看着沙发被抬进房子里,放置在客厅。   重点是,这几个工作人员把沙发放下后,利落地做好清洁,还把原本放在那里的两把椅子和沙发一起搭配了一下,不仅分外和谐,不显杂乱,客厅连美感都提升了不少。   大门被关上,地板也在走之前被擦得干干净净,一粒灰尘都没留下。沈西辞看完这一系列操作,终于回过神,望向站在他旁边的盛绍延:“怎么想到要买沙发?”   他心里有个猜测,但不敢直接问,而且他能感觉到,盛绍延心情并没有好转多少。   盛绍延言简意赅:“我今晚睡这里。”   “……好,”沈西辞有点担心,难道是又头疼失眠了,所以才大费周章的自己买了张沙发搬过来?他忍不住道,“盛先生,你是不是——”   “阿绍。”   “什、什么?”   盛绍延目光直直地望向沈西辞,没有再开口的意思。   几秒后,沈西辞先败下阵来,喊了声“阿绍”。 第56章   客厅里很安静。   沈西辞租的这套房子不算小, 他一个人坐在椅子里看剧本时,偶尔抬起头,还会觉得空旷。   可多了一个人之后, 完全不一样了。   特别是盛绍延整个人存在感都太过强烈, 即便是站在如织的人流中, 也会让人第一眼就注意到他。   就像现在,沈西辞有点无措, 对方的眼神、气息, 都在侵占他的感官, 让他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 鼻尖嗅到的, 都是盛绍延。   如同陷入了一张密密织就的蛛网。   他强行让自己从其中脱离出来:“你还没睡?”   问出来又后悔了, 因为答案太显而易见, 这个问题像是没话找话一样。   盛绍延看过来的目光有些逼人:“你也还没睡。”   客厅里再次安静下来。   之前就想着跟盛绍延解释清楚, 现在正好是一个机会,沈西辞打破沉默:“阿绍,今天晚上我是去参加剧组聚餐,钟岳担心我第一次去找不到路,所以到门外来接我。记者拍到的那几张照片都是为了话题度故意错位, 我和他只是关系还不错的同事,钟岳过敏休克那一次你也在场,因为这个,他才对我多照顾一点。”   沈西辞说着,其实很担心盛绍延会露出“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的表情, 那就会显得他过于自作多情。   幸好,狮子炸起来的毛垂下去不少。   关系还不错的同事。   盛绍延问不动声色地追问:“还有呢?”   还有?还有什么?   不太确定盛绍延问的是什么, 沈西辞迟疑片刻,干脆流水账一样往下说:“我问要不要辟谣,温老师说剧组会发聚会的大合照,不用特意辟谣,万导最近身体不太好,聚会结束很早,钟岳和温老师他们还要续一局,我就先走了,钟老师来送我,聊了几句《神都劫杀》剧组的事,那个别墅区生态环境还挺好的,我还在花园里看见一个什么小动物窜过去,差点踩空绊倒,幸好钟老师扶了我一把,然后你就来了。”   沈西辞一边说,一边注意着盛绍延的表情,发现在说到小动物窜过去钟老师扶他的时候,盛绍延情绪似乎又好了一点。   小动物?钟老师扶他?   这是什么奇怪的关注点?   “至于下车前你问我那个问题,”沈西辞语气很慎重,他不希望盛绍延觉得他是随意给出的答案,“我一直把你当作非常重要的人。”   没敢说“最重要”。   怕这个词用得太重,听在别人的耳里,又显得太轻。   沈西辞时常觉得他的生命太单薄了,似乎遇见了很多人,偏偏什么人都没能抓住留下,他也不敢伸手去抓,不敢和人去经营一段深且长久的关系。   他有时候也会想,如果不是应了何爷爷那句“命里有缺”,他会不会不那么胆怯,那么瞻前顾后,踌躇不前?   非常重要的人吗?这不是盛绍延最想听到的答案,但还算满意。   “买车了吗?”   问题太跳跃,沈西辞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没买,我不会开车。”   就算是上一世他买了车,平时也是助理和工作人员开着接送他,他自己没有碰过方向盘。   “嗯,下次时间太晚,告诉我,我来接你。”像是知道沈西辞要说什么,盛绍延先一步回答,“如果我太忙,或者不在宁城,我会让司机来接。”   对这个提议接受良好,沈西辞点头:“好,我下次提前联系你。”   上一世也是这样的,如果助理有事或者没空不能接送他,沈西辞要不就是自己打车,要不就是盛绍延或者司机来接。   突然问他买没买车,联想到钟岳那句“要不要我送你”,沈西辞措辞很谨慎:“阿绍,你是不是……不太喜欢钟老师?”   “对,我不喜欢。”   就算在花园里没有拥抱,也没有牵手,但仅凭凌晨敲酒店房间的门送东西,和沈西辞依然在用的钥匙扣,就足以让盛绍延对钟岳的观感降至冰点。   难得听见盛绍延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好恶,沈西辞疑惑,难道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山脉线》剧组里,盛绍延和钟岳有过矛盾?看起来,这个矛盾似乎还不小?   问题目前看起来是暂时解决了,沈西辞去衣柜里搬出干净的被子和枕头,放到沙发上,这张沙发材质看起来挺舒服的,长度宽度也比较可观,以盛绍延的身材,躺上去不会太过逼仄。   但想着盛绍延恢复记忆后,头疼容易失眠的后遗症,沈西辞想了想,提议:“要不今晚你睡床,我睡沙发?你明天还要工作,需要好好休息。”   他其实想过,要不要像在绥县的出租屋里一样,两个人一起睡床上。   但莫名的,他下意识地按捺住了这个提议。   “不用。”说着,盛绍延上前两步,忽然伸手,轻轻摸了摸沈西辞的眼睛,在对方睫毛微颤时,他指腹轻抹,从沈西辞眼尾处取下一根掉落的睫毛。   沈西辞只觉得温热的痒意依然残留在眼皮上,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反应:“阿绍,你……”   耳边响起的嗓音低沉中带着柔和的磁性:“去睡吧,晚安。”   关了灯,房子里没了光源,只有窗外霓虹的光渗进来,家具的轮廓依稀可见。   盛绍延换上睡衣躺在沙发上,卧室的门缝里溢出微光,他静静看着,直到卧室的灯光熄灭,才阖上双眼。   像守卫着爪下珍宝的巨龙。   七岁以前,他和母亲卡捷琳娜一起生活在一个普通的街区,住在一处普通的小房子里,一切都是松弛的,卡捷琳娜热爱自然和冒险,他会在周末跟她一起去徒步穿越森林,辨别各种各样的植物,观察藏在树叶下的小动物,在野外搭帐篷,仰头看星空。   从盛怀洲找到他的那一刻开始,他的人生急转。   森林里的篝火堆旁,卡捷琳娜把他当成一个具备完全的思维能力的交谈对象,告诉他,他现在已经被找到了,无论回不回去那个庞大的家族,始终都会有人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防备、忌惮着他。   因为他长孙的身份,直接涉及到继承权,信托,家产等一系列的东西,这些东西,都是最诱惑人心的。   卡捷琳娜注视着他,问,要去吗?   盛绍延点头,坚定地回答,他要去。   火光映在卡捷琳娜美丽的脸庞上,她半点不意外这个答案,笑道,我知道,你从小就聪明又有野心。   她嗓音很温柔地说:狮子应该生活在广阔的草原上,经历暴雨中的搏杀,成为统领族群的王者,你也是,我的儿子,你未来一定会成为英勇睿智的国王。   盛绍延从小就知道自己庞大的野心,它们像沸腾的岩浆,让他想站上这个世界的顶峰,俯视所有。   他不愿屈从在社会规则为普通人制定的框架里。   七岁,他被盛怀洲牵着回到了盛家,有了新的名字和身份。盛峻澜意外去世后,作为盛峻澜的独子,盛家的长孙,他被盛怀洲推上了继承人的位置。   将自己装进一个严苛精准、毫无偏差的轨迹里,保持绝对理智,不被任何情感和喜好左右,是他坐上那个位置的筹码,也是他为自己的野心所支付的代价。   可是,沈西辞像一个开关,一旦接近,被精确的大脑排斥开的情感就会立即卷土重来,洪水一般冲溃堤坝。   以前是,现在也是。   每一次都是。   黑暗里,无论怎么分析,推导,盛绍延得出的结论都很近似——   沈西辞或许对他没有野心和企图,反而是他,野心勃勃,想将沈西辞据为己有,想从沈西辞那里得到独一无二的爱。   十月二号上午,电影《山脉线》的官博发布了一张剧组聚餐的大合照,里面钟岳和沈西辞都在,粉丝和路人在下面嘲笑说,这张照片直接让营销号一晚白干,正编着的影帝和新人的爱情故事全成了废稿,沈西辞还因此又上了一次热搜。   有人专门发了一条微博:“我的关注点歪了一点点,理智讨论,这张电影首映日剧组聚餐的大合照里,齐全得连工作人员都有几个在场,怎么没看见许令嘉?”   评论量没多久就破了千。   “——演技拉胯成那样,钟岳温雅歌何匀礼陶乐沈西辞一群人的努力,差点就坏在他一颗老鼠屎上,我要是他的话,我都没脸去。”   “——不是说钟岳亲口说过,有许令嘉的地方就没他吗?这态度是真的被坑惨了,绝不原谅吧?”   “——幸好没有许令嘉,我一看见他,就想起他呆滞得跟木头一样的演技,立在他旁边那个梯子都比他演得好!要不是嘉瑞传媒力捧他,他剧组的门槛能摸着吗?”   “——许令嘉的粉丝呢,怎么不见了?上映前天天嘲讽沈西辞,骂人家演技差,上映之后怎么不骂了?幸亏许令嘉镜头不多,否则这部电影水准绝对会被拉低,在一群牛逼上天的演技咖中间,就许令嘉那点小学生演技,他真的不会尴尬吗?”   已经是上映第二天,粉丝、大V和各个影评人,要去电影院看这部片子的都已经看完了,各自给出了不同的评价,其中大部分都认为,钟岳和温雅歌的演技水准依然很高,但跟以前相比,没有什么大的突破,年轻演员陶乐和老戏骨何匀礼在万山导演的镜头下展现出的演技,有不同以往的质感,特别是何匀礼,每次都让人震惊怎么这么会演。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着重提到了沈西辞,也提到了电影上映前,万山导演说的那句“为这部电影贡献了非常优秀的表演”和“观众朋友们也会觉得惊喜”。   平板电脑上,满屏幕都是“沈西辞的演技确实令人惊喜”“叶笛吹得太好听了!求沈西辞开班!”“这演技这长相,在现在的娱乐圈新人礼属于碾压的存在!”   忽地,平板电脑被狠狠砸了出去,紧接着,“噼里啪啦”几声重响,桌上的所有东西都被许令嘉掀到了地上。   酒店房间里满地狼藉,镜子里映出了一张表情扭曲的脸。   万山导演那句话不应该是夸他的吗?不是会有很多人都觉得他演得好吗?#阿峥回家#的热搜明明会挂一个多星期,他会火到出圈,会在颁奖典礼上拿奖,还有官媒,为什么也没有像预知梦里那样主动发文表扬他演得好?   为什么该夸他的人,都在夸沈西辞?   不该是这样……   不应该是这样的!   许令嘉忽然慌了,有什么脱离掌控的感觉令他脸色惨白,抖着手,他慌乱地点进自己的超话,扫过无数黑粉的评论,忽然眼神一定,看到了一条。   “——嘉嘉的镜头好少啊,这电影嘉瑞传媒不是投了钱的吗,嘉嘉戏份怎么这么少?”   对,肯定是因为他的戏份被删了太多,他演得好的镜头,那些高光镜头,全都被剪了!   他干妈竟然那么没用,连他的戏份时长都没保住,导演说要剪,她轻易就妥协了。   再好的演员,再好的演技,又有什么用?被剪了又剪,观众怎么可能看得见?   许令嘉坐到床边,左手紧紧抓着自己还在发抖的右手,不断告诉自己,幸好他还有《双面》,《双面》里,他就是男一号,他还投了很多钱,以后会投更多钱,没人敢剪他的戏份!   布满裂纹的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影评人的文章。   “沈西辞的表演有一种在年轻演员群体中,极为罕见的精确感和克制感,所有镜头下,他没有任何的歇斯底里,没有任何的大哭大笑,他甚至没有一句台词,但靠着眼神、微表情和自然的肢体动作,他完成了绝佳的表演,精确地传递出了非常细腻的情感,让每一个观众都进入到他的世界里,和他一起哭,一起笑。   ……   镜头下,他的眼神震撼人心。他用一个眼神演出来的戏,比很多演员用强烈的语气背出来的一大段台词都更有感染力   我相信,有朝一日,他会成为每个导演的梦想。” 第57章   宁城机场, 许令嘉全副武装,鸭舌帽和墨镜口罩一个不缺,他坐进来接他的车里, 被冷气冻得一激灵, 语气不太好地朝家里的司机道:“温度开这么低是想冻死我?”   司机连连道歉, 马上将温度调高了两度。   将摘下来的帽子口罩扔到旁边,许令嘉盯着窗外的广告牌, 上面恰好是《山脉线》的宣传海报, 他的脸被挤在角落里, 毫无存在感。   有几个路人停下来,兴奋地指着海报说着什么, 许令嘉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等看见那几个女生轮流站到沈西辞的单人海报前, 一脸灿烂笑容地合影时, 许令嘉撤回视线, 心里连骂几句“晦气”。   吴涯导演的微信发过来,问他到宁城了吗,路上顺利不顺利。许令嘉看完没回,关上手机,眼不见心不烦。   每天都是钱钱钱, 这里不够那里不够,动不动就问他要,可资金缺口那么大,他哪儿来那么多钱?他让吴涯省着点花,可吴涯直接说, 钱要是没了,干脆就先停机不拍了, 大家一起休息一段时间。   剧组这么大一个摊子,怎么可能摆那里?最重要的是,眼看着离春节档上映时间越来越近,许令嘉不可能真眼睁睁地让整个剧组停工——剧组停工了,作为男一号的他怎么办?他很清楚自己现在所处的境况,钟岳那件事加上《山脉线》反馈平平,《双面》是他最能抓到手里的希望。   车在别墅花园外面停下,许令嘉开门下车,看看时间,估计他干妈已经到了,用指纹刷开大门,他脸上挂好乖巧讨喜的笑容,正准备出声叫人,聊天的声音忽然从一旁的会客厅传过来。   叶眉话里带着气:“……这次炒作完完全全就是炒偏了!要是一开始就知道嘉嘉在电影里的表现,我根本不会买那个‘新人演员许令嘉’的热搜!现在好了,炒起来的那么大的热度,全都便宜了沈西辞,这和双手把热度送给人家有什么区别?一个热搜榜,好几个沈西辞的名字,每次打开看见,我皱纹都要被气出来两条。”   程凝雨温温柔柔的,声线很有辨识度:“确实气人,怎么买热搜之前没多确认确认?”   叶眉苦笑,“怎么没确认过?我当时问过嘉嘉,是不是确定万山夸的就是他,嘉嘉告诉我说,是,绝对是他。也怪我当时太忙了,否则随便看两个电影片段,也能看出来,嘉嘉的演技根本比不上人家。”   她叹气,“要把嘉嘉捧起来,确实要把沈西辞踩下去才行,但不该从演技这方面踩。咱们都知道,想把一个才刚有点气候的新人演员打落谷底翻不了身,多得是办法。”   站在门口,许令嘉迟迟没有迈出步子。   耳边全是那句“随便看两个电影片段也能看出来,嘉嘉的演技根本比不上人家”。   周身都跟冻住了一般,随之而起的是巨大的愤怒。   原来他干妈心里竟然是这么认为的?   什么叫随便都能看出来他比不上沈西辞?   不想着保住他的高光镜头和戏份,不好好给他反黑,任由那些黑粉把他从头骂到脚,反而暗地里指责他演技不够好,比不上沈西辞?   “是啊,又不是什么难事。”程凝雨安慰她,又开玩笑,“你已经尽力了,要是我儿子是沈西辞,我们就不用操这个心了,不过还能怎么办,亲生的,再怎么也要担待着,是不是?”   叶眉也笑:“就是啊,他这么大一丁点儿的时候,就奶声奶气地叫我干妈了,我想想这局应该怎么破才行……”   许令嘉原本很想冲过去质问叶眉,除了长相,他哪里比不是沈西辞?可程凝雨的话,让他像是被当头打了一棒,将他定在了原地。   要是沈西辞是我儿子……要是沈西辞是我儿子……   这一瞬间里,许令嘉深觉自己同时遭到了两个最亲的人的背叛!   二十几年来,一直在这个家里,陪着她们、逗她们开心的人是他许令嘉,不是沈西辞!   预知梦里,抱错这件事曝光后,程凝雨、许原晋和叶眉一直都跟他站在一边,可他没想到,他的亲妈和干妈,背地里竟然是这么想的。   这才是她们的真实想法吧?嫌弃他不如沈西辞长得好看,觉得他什么都不如沈西辞,甚至希望沈西辞才是她们的儿子!   眼底阴沉一片,许令嘉胸膛起伏,想到《双面》剧组的资金缺口,还要靠他爸妈和叶眉,做了个深呼吸,他扬起笑脸,又等了两分钟,才边往里走边扬声道:“干妈,妈,我回来了!”   会客厅里,程凝雨穿一条浅色的长裙,栗色长卷发编成慵懒风的松散麻花辫搭在肩膀,见许令嘉从门口过来,她嗔怪道:“我刚还在跟你干妈说呢,是不是路上堵车了,你干妈都到了,你还没到家。”   叶眉是从公司直接过来的,成套的白西服,气质干练,也亲昵道:“张嫂炖了你爱喝的汤,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多喝点,怎么看着瘦了一大圈了?”   许令嘉坐到沙发上,撒娇抱怨:“我们剧组太穷了,我看着再过个十天半个月,盒饭里肉都要没了。”   叶眉奇怪:“你爸妈投了两千万,公司投了五千万,一个多星期前还追加了三千万,再加上初始投资,总数早就过了一个亿,怎么会穷得肉都吃不起?”   “干妈,你不知道,这个吴涯导演特别有才华,但对镜头、布景、服装之类的东西要求都特别高,现在宣传也是个大窟窿,要填很多资金下去才能出效果,一来二去,钱就又不够用了。”许令嘉把吴涯吹了一波,又撒娇,“两位美丽的女士,这可是你们儿子主演的第一部电影!再支援一点好不好?”   叶眉和程凝雨对视一眼,语重心长道:“不是我们不支持你,嘉嘉,一部民国背景的片子,没有请片酬高的超一线顶流,也不涉及大量的特效之类的,烧不了这么多钱,那个导演会不会是看你年纪小,联合制片人和财务诓你?”   程凝雨也帮腔:“不是妈妈和干妈不给你钱,而是这些钱不能稀里糊涂地就扔出去了对不对?”   许令嘉藏在身侧的手握成拳,面上摆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吴涯导演不会骗我的,他真的很厉害,而且,这部电影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关系到我的未来和前程!你们信我,我保证,等这部电影上映后,票房绝对火爆,到时候公司和家里赚个两三倍、三四倍完全没问题!”   这些年以来,比起程凝雨和许原晋,叶眉反而更信任和宠爱许令嘉,几乎是有求必应。   她和程凝雨的怀孕时间前后只相差两个月,但叶眉在怀孕几个月时,查出胎儿发育有严重缺陷,即使生下来也无法存活,不得不流产,手术过程中又出现大出血,这之后,她再也无法拥有自己的孩子。   当时,她一度陷入流产后抑郁的状态,后来是许令嘉出生,程凝雨让她当许令嘉的干妈,每天看着许令嘉健康开心不断长大,她才慢慢恢复过来。   所以在许令嘉身上,她一直寄托了很多的感情,格外纵容。   可别的事她都能迁就宠着,涉及电影投资这种大事,必须慎重,特别是她和程凝雨都觉得那个导演不对劲。   而且,上一次调换哑巴少年和卧底阿峥的角色时,许令嘉也是这么保证的,语气表情都格外坚定,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什么出圈拿奖,赚个三倍四倍,像是确定这些事一定会发生一样。   叶眉语气一缓再缓:“嘉嘉,投资电影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赚钱的,干妈见过不少人钱投进去,不仅一个响都没有,还血本无归,欠一屁股债。”   想起在门口时听见的那些话,许令嘉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表情冷下来:“说到底,你们就是不信我,也不看好我,是不是?还是说,我的前程和未来在你们眼里,还没有那点钱重要?”   说完,抓起旁边的包,许令嘉跑上楼,“砰”一声关上了卧室的门。   躺在床上,他盯着天花板,思索一阵后,打了通电话:“你之前说签对赌协议,具体是怎么签?”   沈西辞这个假期,休和没休区别也不怎么大,休假第二天,他去私立医院做了个全身体检,下午和葛兰晶一起面试工作人员,三号四号又连着看了好几个地方,最后放弃了写字楼,将工作室的办公地点定在了清池路九号,一处独栋的法式老洋房,还带了一个小花园。   房子的大门开在背街的一面,门口是茂盛的梧桐树,周围安静,但位置不偏僻,靠近CBD中心区,仰头能远远看见盛合集团大厦的顶部。总之,不管是叫外卖还是搭地铁都很方便。   沈西辞一直认为自己体力还不错,可连续两三天每天走两万步,再加上乱七八糟各种杂事,午饭晚饭都没顾得上,只潦草地啃了两口三明治,到晚上八点过,体力快要告罄了。   先送葛兰晶上了车,沈西辞站在路边,正准备自己打车,盛绍延的消息恰好发了过来,简单的三个字——“来接你?”   被陆既明一分钱掰成五分花的习惯耳濡目染了几个月,再加上工作室初创,他是全资控股,这就意味着,需要花钱的地方花的全是他的钱。现在,能省一笔打车费的机会就摆在他面前,沈西辞毫不犹豫地把定位发了过去。   没多久,两辆迈巴赫停在了洋房门口,沈西辞打开车门,正要坐进去,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阿绍,你要不要看看我的工作室?”   说完,他自己忍不住先笑了,觉得自己很像一个拿到新奇东西的小朋友,迫不及待地想和人分享这份心情。   “啪”的一声,客厅的灯重新被打开,房子里很空旷,但基础装修很耐看,沈西辞走在前面:“这里我想隔出来作为休闲会客区,放上绿植做装饰。”   他又指指旁边的房间,“那个房间很宽敞,有大窗户,光线非常好,还能看到小花园里的植物,适合拿来当办公室。我这里员工很少,招满了也才几个人,不过正好每个人都可以挑一个自己喜欢的位置办公。”   盛绍延问:“现在招了哪些人了?”   “就一个,执行宣传,叫小柠,是兰晶姐以前一手带出来的,我事业刚起步,事情不多,正好我又还在组里拍戏,商务可以暂时由兰晶姐兼任,别的岗位也可以慢慢找合适的。不过我想把一个剪辑师挖过来,就是不知道对方有没有这个意愿。”   盛绍延语气有些莫名:“剪辑师?”   “对,就是那个叫‘东遇’的成长型大佬,我以前跟你提过的,你还看过他剪辑的视频。”沈西辞对东遇印象深刻,对方在视频剪辑技术上的成长迅速太惊人了,从新手到大佬,几乎是一夜之间的事。   所以一想到招人,他脑子里立刻就蹦出了“东遇”这个名字。   盛绍延:“你想让东遇来工作室上班?”   “嗯,不过只是这么想想而已,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年龄多大,也不知道人家是在上学还是在上班。不过,要是大佬在上学,或者有正式的工作,说不定可以试着谈谈能不能线上兼职?说不定大佬愿意赚一份外快呢。”   沈西辞又征求盛绍延的意见,“阿绍,你觉得呢?我记得你当时也觉得他技术很不错,审美水平也很高。”   盛绍延沉默片刻,给出建议:“可以先联系对方问问,看他愿不愿意。”   “我也是这么想的,先联系试试。”沈西辞又指指二楼,“那个房间是经纪人办公室,窗景很漂亮,兰晶姐很满意。”   顺势把话题转开,盛绍延问:“你呢,你在哪里?”   沈西辞把人带上了三楼:“这里,我把整层阁楼都征用了,以后在天窗下面放一把躺椅,躺着看剧本肯定会很惬意。”他想了想,“要不摆两张躺椅?这里离盛合不远,你要是有空过来,也可以跟我一起躺着,看窗外的梧桐树。”   盛绍延倚在窗边,剪裁得宜的成套深色手工西服和袖口处两枚闪着冷色光芒的宝石袖扣,天然弥漫出无形的威压,他略垂下眼:“你希望我过来?”   沈西辞想都没想就说出答案:“当然希望啊。”   窗外的梧桐树叶被风吹的簌簌作响。   盛绍延有时觉得,沈西辞就像一个迷,回答的语气如此理所当然,仿佛他十分需要他,可在此之前,一直不找他、迟迟没有动作的也是他。   这几天,他就住在沈西辞家里,知道沈西辞在找工作室的地点,为此,他专门让人整理了一份选址建议,自己又删了几处不符合沈西辞喜好的地方。   但沈西辞完全没有向他求助的意思。   就像之前电影缺投资时,沈西辞找了程明野,却没有兑付支票,也没有找他一样。   他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手段高妙的欲擒故纵,将人的心勾的上上下下,患得患失,不清楚对方心里真实想法是什么,也不清楚自己在对方心里,到底在什么位置。   在另一个领域里无所不胜的判断力,在沈西辞这里统统失效。   不管是不是欲擒故纵,盛绍延都心甘情愿地答应了下来:“好,等你这里整理好了,我就过来和你一起看梧桐树。”   时间已经不早了,沈西辞领着盛绍延参观,耗完了最后一点体力,两个人一起往楼下走,没想到,刚过楼梯的转角,头顶的灯光闪了几下,灭了。   “应该是线路老化了,中介特意提醒过,说这房子房龄太老,要经常检修线路才行,不然很容易出故障。”沈西辞也没想到,这个故障出现得这么快。   扶着栏杆没有动,沈西辞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拿手机,没想到摸了个空,他一怔:“我手机好像在下面没拿上来。”   手机一直随身带着,但这一秒,盛绍延不动声色地回答:“我的手机在车上。”   因为梧桐树的遮挡,从天窗照进来的灯光十分有限,即便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沈西辞依然无法确定盛绍延所在的位置,更别说踩中脚下窄而陡的楼梯了。   放在栏杆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他的呼吸频率刚有了变化,就被盛绍延发现了。   “怎么了?”   “我有点夜盲……太黑了,还不太适应。”   沈西辞虽然努力在慢慢调整呼吸,可心跳依然一声快过一声。   他其实很不安。   没有光,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撞到墙壁或者栏杆,撞击的严重程度他也无法判断。就算成功下楼,到了房子外面,没有镜子,他也没办法观察自己有没有外伤,动作奇不奇怪。   甚至,如果一步踩空,他从楼梯上跌倒滚了下去,在盛绍延面前,他应该表现出什么样的状态和表情才是正确和恰当的?   黑暗中好似隐藏着尖利的獠牙,即将把他努力维持的假面咬成碎片。   巨大的不安和无措海潮般涌过来,兜头将他淹没,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分外狼狈。   直到一道声音响起。   “我牵你。”   沈西辞蓦地抬起眼,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短促的衣料摩擦声。   “我的手就在你前面,你试试能不能握住。”   仅仅是听见这个声音,沈西辞心底满是负面情绪的海潮就被拦截了大半。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最终还是抬起来,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在黑暗中摸索。   气流在指缝间穿过,却什么都没触碰到,就在沈西辞以为自己搞错了方向,想收回时,他的手一下被握住了。   对方的体温比他高,掌心暖热。   失去了视觉后,触觉嗅觉都变得分外敏感,手被握着,皮肤下的神经末梢被唤醒了一般,敏感得惊人。   克制着抽回手的冲动,沈西辞出声:“阿绍?”   他察觉到,盛绍延牵他的手动了动,叮嘱道:“你扶着栏杆,我会告诉你哪里是台阶,什么地方转角,有什么东西。”   极力克制着心里的不安和恐惧,沈西辞点头:“好。”   或许是从他声音里察觉出什么,盛绍延语气缓和,但又不容拒绝:“别的什么都不用想,相信我。”   他当然相信他。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盛绍延都是他最信任的人。   扶着栏杆和墙壁,沈西辞跟随着盛绍延的指引,穿行在黑暗里。   他不由地想起小时候,每到夜晚,到处都是漆黑一片,他躺在床上,不敢乱动,就算是渴了,也不敢摸黑去找水喝。   那时,周围的一切在他的眼里都布满了尖刺,稍不留意,就会在他毫不知晓时,将他划伤。   他一直在努力地学习如何更好地保护自己,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敢懈怠。   这是第一次,有人握着他的手,牵着他,指引着他,一步步往前走。   “阿绍……”   “嗯?”   沈西辞忽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   只觉得喉间发涩,半个字音也说不出来。   可能以为他是在害怕,黑暗里,盛绍延的嗓音质感更加明显,低低带着独特的磁性,安抚道:   “要是害怕,就叫我的名字,不管在什么地方,我都会回应你。” 第58章   回家已经十一点了, 跟他们一起到家的,还有梅园送来的外卖。   每道菜都用竹编篮、木盒之类的适宜容器装好,餐具还细心地用的素白瓷, 不知道是怎么做的保温, 至少沈西辞吃的时候, 温度和口感都刚刚好,极大地抚慰了他饥饿的胃。   菜的味道很好, 沈西辞却吃的心不在焉, 每次有零星几句话从书房传出来, 他的注意力就像被吸过去的磁铁,忍不住朝那边张望几眼。   听着应该是在和纽约那边谈事情, 声调是惯常的冷淡沉静, 沈西辞用筷子戳了戳米饭, 情不自禁地想起在黑暗中, 盛绍延说的那句“不管在什么地方, 我都会回应你”。   他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好像有记忆以来,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人,无论何时何地,都愿意回应他。   小时候在那个家里,他总是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不引起吴立成的一点注意,他才是最安全的。   吴立成出去喝酒打牌了,他会轻松自在一点,但他从记事起,就能感觉到养母对他的不耐烦。最开始, 他会把在山林路边发现的野花野果、小河里抓到的小鱼螃蟹带回去,兴奋又期待地给卓素丽看, 但卓素丽总会说“没见我正忙着吗,我没空理你”或者“走开走开,别又来挡路!”   于是,他默默地等在旁边,等着卓素丽没那么忙的时候,可只要稍微有点空闲,卓素丽就会对着墙壁上贴着的许令嘉的海报,缝着小鞋垫,或者织毛衣做衣服,语气温柔地说着什么。   慢慢地,他就再也没有试图这么做过了。   他隐约感觉到,他没有被妈妈看在眼里,更别说放在心上。   他就不再期待被回应了。   其实仔细想一想,上一世,盛绍延也是这么做的。就算只是说他在片场看到一只翅膀漂亮的蝴蝶这样的小事,或者一句“今天路边的树落叶了”这样没有意义的废话,对方都会回应他。   只不过,上一世的盛绍延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而已。   那种战栗感似乎还停留在神经末梢,沈西辞克制着没敢继续想下去,他拿起手机,强行转移注意力,点开了和陆既明的对话。   屏幕上的句子还停留在昨天,陆既明说他找到了一个很不错的拍摄场地,和之前发生火灾那个摄影棚差不多,都是民国风,但地方更宽敞,建筑的质感也更好,让美术组好好研究一下的话,呈现出来的效果说不定还比之前那个更好。   沈西辞打字过去:【场地怎么样,定下来了吗?】   这个时间,剧组应该收工了,陆既明多半窝在宾馆的房间里忙剪辑的事。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屏幕顶端就显示“正在输入”   【世界著名导演:黄了,被人抢了,气得我今天晚上准备罢工,不剪片子了!】   沈西辞扬眉,冷酷地回复了两个字:【不行。】   陆既明发了一个句号,又窝窝囊囊地回了一句;【好吧,我剪,剪还不行吗……】   沈西辞问了问,事情很简单,陆既明在发现那个拍摄场地后就去联系了,正好有档期,他立即交了保证金,没想到今天那边的负责人突然来电话,说出了点问题,不能租给他了。   陆既明觉得奇怪,有钱不赚啊?拐弯抹角地套话才套出来,其实是被一个姓吴的导演截胡了,对方财大气粗,开价三倍把使用权抢了下来。   陆既明在电话里大呼小叫:“据说那个剧组的导演和男一号都去了,两个人简直有毛病,抢了场地不算,竟然还骂我们是什么野鸡剧组,还说《浮生》这名字,一听就上不了映,拍到半路剧组肯定解散,场地租给我们剧组是浪费好地方,气死了气死了,他们才是野鸡剧组,他们才解散!”   沈西辞眸光微深。   需要的场景相似,都是民国背景,对方导演又是姓吴,沈西辞很难不联想到吴涯导演的那部电影《双面》。   不过他们为什么会那么肯定,他们这部片子上不了映?   “好了,别气了,气多了会生病,生了病就要去医院,去了医院就要花很多钱。”沈西辞问他,“还有别的备选吗?”   陆既明一想,生气就要花钱?那不行!他飞快调整好心态,又回答:“正在找,其实我倒是有一个不是备选的备选。”   “什么意思?”   “那地方逼格太高了,我可不敢说人家是备选,应该说,那是我的白月光,因为那地方肯定没戏,我才来找这些替身的。”   陆既明语气是抑扬顿挫,叹气道,“但替身终归只是替身,只有白月光的形,没有白月光的神韵,这这那那总有点缺陷,所以就算看好的地方被截胡了,我也没觉得多心疼。”   沈西辞对这一出替身文学很有兴趣:“你的白月光是哪里?”   陆既明立刻就来了精神:“我跟你说啊,你在电影里不是冒充盛玉恩吗?现实里边儿,盛家祖上有个园子,叫‘芥舟园’,出自《逍遥游》那句‘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那可是江浙一带顶顶有名的私家园林,特别特别漂亮,至今都还是盛家的私产,一星期里有个两天,能开放半个园子出来给游客参观,还有事没事就闭个园。”   沈西辞有点意外:“你想去芥舟园里面拍?”   “怎么可能不想!可也要我能去得了啊。”陆既明激动地畅想,“那可是实打实的几百年的园林,那底蕴,是外面这些仿古建筑和摄影棚能比的吗?据说连墙上挂的画,案上摆的瓷器,全都是价值连城的古董。而且,顾长生要是进了芥舟园去搞欺诈活动,那场面,啧啧,想想都刺激!”   沈西辞上一世还真的去过芥舟园不对外开放的那部分,还和盛绍延一起在里面住了一晚,躺在雕花木床上,确实令人错觉穿越了百年时光。   “可惜啊,盛家门第实在太高了,我在我加的那个伪白富美群里问了问,有没有能通向盛家那个大佬的人脉,摸到边角的那种都行,结果收获了一阵沉默,她们说我是吃了豹子胆,竟然敢盯上那位盛先生。找找富二代富三代就差不多了,让我赶紧歇了心思,盛家可不是我能想的。”   陆既明叫苦,“明明我只是想拍个电影而已!现在群里时不时地就劝我,让我放弃幻想,脚踏实地,着眼于眼前的富二代比较好。”   沈西辞沉默了一会儿,出声:“我可以联系上那位盛先生。”   “眼前的富二代,程明野虽然是咱们的财神爷,但家里也没园子啊——”陆既明尾音短促地一收,把沈西辞说的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迟钝地惊呼,声音都变调了,“什么什么?你能联系上?”   他似乎是从椅子上坐直了,一阵窸窣声,小心翼翼地又问了一遍:“你真能联系上那位盛先生?”   脚步声响起,沈西辞拿着手机转过头,看见盛绍延从书房走了出来,见他在打电话,就安静地坐到沙发上,打开笔记本看着什么。   他朝电话里道:“对,真的。”   沈西辞想,确实能联系上,因为人就在他家沙发上。   挂断电话,沈西辞正想着怎么向盛绍延提这件事,去人家祖宅里拍戏这种事,虽然基本只用的上对外界开放的那部分园子,但说着好像总有点冒犯。   没想到盛绍延先开了口:“去芥舟园里拍戏的事,我会让人尽快安排,到时候会联系剧组核对时间和场地需求。”   “你听见了?”对上盛绍延的视线,沈西辞放在桌上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画了几圈,“如果不方便的话——”   “不会,只要你需要,就不会不方便。”盛绍延语气认真,“这些都只是小事,我很愿意帮你,甚至更多的事,我都愿意帮你。”   他不怕沈西辞有更多的企图。   反而怕沈西辞没有图谋。   然而,他说完这句话后,房间里一时变得寂静。   窗外有引擎声呼啸而过。   沈西辞躲开了他的目光。   把碗筷收进厨房,洗干净放好,沈西辞盯着水龙头发了会儿呆,又把晾干的衣服拿到卧室衣柜里挂好,尽量给自己找事情做。   整理时,沈西辞忽然发现,短短几天,他的衣柜里多了几套西服衬衣,抽屉里也多了几条领带,还有几副材质不同的袖扣和领带夹。   客厅和书房里,也有没看完的文件和两本书。   在他不曾注意到的时候,家里渐渐多了很多盛绍延的东西。   就像他现在每次早上出门前都会和盛绍延打招呼,回家后会说起白天发生的事,睡觉之前会互道晚安。   生活的细枝末节像两棵树的枝叶,交缠在了一起。   将袖扣和领带夹仔细地一一摆放整齐,沈西辞在衣柜前站了一会儿,又打开卧室的落地窗,准备去阳台上透透气。   心不在焉地往外走,还没有适应卧室和阳台的高度落差,不小心一脚踩空,沈西辞手撑在窗框站稳,停了停,干脆顺势坐到了地上,缓缓地吸了一口气,仰头看天。   城市里看不见星星,只有夜航飞机的光点从上空缓缓划过,隐约能看见云层的轮廓。   他与夜色遥相凝望。   夜色寂然寥落。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的霓虹熄了,沈西辞裹着被十月的夜风吹出的一身凉意,起身回了房间。   经过书房门口,盛绍延正在里面接电话,因为是在家里,他只穿了一件黑色衬衣,领带已经摘了,领口敞开,添足了优雅和松弛。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他嗓音很冷:“我的命令是把那几个矿工救上来,如果他听不明白我说的什么,也分不清到底是人命更重要还是递上来的报告好看更重要,那他可以在五分钟内,收拾东西滚出他的办公室。”   接着,他又打了个电话给林月疏,“……这件事很容易成为把柄,被盛峻鸿用作引发舆论的工具,在明天开市之前,必须控制好舆论形势,再查查他和盛峻鸿有没有关系。”   等盛绍延挂了电话,沈西辞走过去:“是矿场出事故了?”   盛家在一百多年前移民后,以矿业和海运起家,沈西辞见过分布图,代表盛氏名下的矿场和港口的光点,密密麻麻地闪烁在地图上,遍布各大洲,像星图一样熠熠生辉。   盛绍延系上领口的两颗纽扣,又拿起搭在旁边的西服外套:“嗯,南美的一个矿场里机器出了故障。当地战乱,人命不值钱,那里的负责人想保机器,不想救被困在矿里的几个工人。”   他话里带着讽刺:“那个人自以为洞悉人心,认为我救人的命令只是为了名声好听,说说而已,就擅自揣摩我的意图,更改了命令,还来邀功。”   沈西辞想起盛绍延带着薄怒的语气,自然地顺毛:“被你骂了之后,他应该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当然,如果他还想保住这份工作的话。”盛绍延不排斥手下的人揣摩上位者的真实意图,但讨厌自作主张的人。   顺手把搭在旁边的领带递过去,沈西辞又问:“司机在楼下了吗?”   他虽然一直觉得盛绍延是个黑心资本家,在谈判桌上和人厮杀时毫不留情面,冷酷到了极致,但盛绍延永远不会轻视底层人的性命,在这种大是大非上,有着坚定的普世价值观,底线如同刻痕般刻在骨子里。   没想到接下领带的盛绍延却没有动作,而是视线向下,皱起眉头:“你的脚踝怎么了?”   沈西辞刚刚收回的手指尖一抖。   他控制着表情,飞快回忆了一遍最近几个小时发生的事,想到他在卧室阳台踩空的那一下,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盛绍延已经走了过来,在他面前蹲下身:“肿了,是扭伤了?”   沈西辞也低下头,果然,他的脚踝已经肿了起来。   他语气自然地说道:“刚刚在卧室阳台那里扭了一下,不怎么痛,只是看着有点肿而已,你看,我从卧室走到这里都没什么问题。你先走吧,我一会儿冰敷一下就行了。”   盛绍延抬起头:“你一个人真的可以?”   沈西辞毫不犹豫地回答:“怎么不可以?”他语气轻松,“我又不是几岁的小孩儿了,只是脚扭了一下而已,又不严重。”   盛绍延像是在研判他这句话的真实度和可靠程度。   “好了,真的,你先走吧,我可是学医的,不至于这点小问题都处理不了,冰敷完我就去睡觉了。”   脚步声渐渐离远。   盛绍延走了。   沈西辞在椅子坐下,俯身摸了摸肿胀的脚踝,凭着以往的经验和以前学的知识点,评估了脚踝的活动度和稳定性,确定扭得不严重,不至于骨折,应该只是轻度,不用去医院。   药箱里喷雾绷带之类的东西也都有,不用再买,沈西辞正想起身去冰箱里拿点冰块,做个冰敷包,耳边忽然捕捉到了脚步声。   睫毛一颤,在这一刹那里,沈西辞竟然不敢抬头,担心自己只是出现了幻听。   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安慰自己,就算真的是幻听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他都已经习惯了。   然而,当他鼓起勇气,真的抬起头,就看见了去而复返,手里拿着冰块的盛绍延站在他面前。   “阿绍?”沈西辞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反应,“你……你怎么没走?”   盛绍延单膝跪在地上,长腿屈着,黑色西裤的布料跟着绷紧,他低下头,将用纱布做成的简易冰袋贴上沈西辞的脚踝。   沈西辞被冻得一激灵,忍不住“嘶”了一声。   “很痛?”   “不痛,就是太冰了,需要适应适应。”沈西辞看着跪在他面前的人,忍了忍,还是问出了口,“舆论的事,你不去公司不要紧吗?”   人总是贪心的。   他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也习惯了自己从来不会被优先选择,永远都是被放弃的那个选项。   就像当初他拉着行李箱,带了很多礼物,走了很远的路,回到家,却发现家里的房子被推倒了,他叫了二十年“妈妈”的人也离开了。   所以,只要拒绝,只要不把自己放在被选择的那个位置上,他就能保全自己。   可是,不可否认,他的心里一直藏着一个微弱的期待。   会不会有一天,也会有人选择他,一直一直选择他?   放在身侧的手按在椅子的边缘,他不由地又喊了一声盛绍延的名字:“阿绍——”   声音很低,甚至充满了迷惑和不解,以及想问,又对即将得到的答案的惧怕。   视线里,沈西辞的肤色偏冷白,红肿的位置显得格外刺眼,盛绍延控制着手下的力道,将冰袋贴上去,确定红肿的位置都覆盖住了,他才抬起头,触到沈西辞垂下的目光,过了两秒,开口道:“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沈西辞被问得一怔:“知道什么?”   “你在我这里,从来都享有最高优先权。” 第59章   第二天上午, 沈西辞裹着被子,迷迷糊糊地睡了两个回笼觉,才终于把这几天耗尽的体力和精力补得七七八八。   他翻了个身, 脸朝着和书房共用的那面墙, 屏气凝神地听了一会儿, 失望地发现,这房子隔音太好了, 盛绍延在书房里的动静是一点都听不见。   扭到的那边脚踝有点青紫色的瘀斑, 但肿胀程度不严重, 这两天应该就能完全恢复,不会耽误回剧组拍戏。   摸了摸脚踝, 沈西辞又不由地想起昨天晚上, 盛绍延半跪在他面前, 用冰袋给他冰敷时的模样。   还有那句话。   什么什么优先权, 太会蛊惑人心了。   把脑子里的画面强行赶出去, 往后一倒,沈西辞重新躺回床上,举着手机打开哔站。   东遇大佬依然保持着稳定的产出,每个月都有新视频放出来。他点开最新的剪辑视频,依然是无比丝滑的转场和卡点, 以及无比适配的bgm和画面,让他感慨大佬这剪辑的功力是越来越深厚了。   看第二遍时,沈西辞特意把关掉的弹幕打开,没想到,密密麻麻的文字瞬间就把画面挡完了, 和马赛克有一拼,要找他的脸只能去夹缝里找。   沈西辞仔细看了看弹幕, 发现除了“第十刷!大佬多剪,爱看!”“啊啊啊沈西辞我来了我又来看你了!”和“东遇大佬神之一手!太会剪了!又是一桌满汉全席!”之类的弹幕以外,刷屏最多的,竟然是“西辞吴水三千里,东遇边山十二峰”。   这句话对仗很工整,但……他和东遇大佬?   沈西辞震惊了,这都能嗑上?   东遇大佬的头像漆黑一片,很有个性,沈西辞点开头像,以他个人工作室的名义,发了条邀请合作的信息过去。   正等着回复,陆既明打来电话,声音如梦如幻的:“此时此刻,我仿佛飘在九万米高空上,星星月亮都在给我伴舞,我真不是昨晚睡太晚了做梦了?”   沈西辞奇怪:“你做什么梦了?”   “有人来联系我了,问我想什么时候去芥舟园拍戏,可以提前协调时间,还把园子的详细图文资料发我了,说会配合我们的拍摄需要,有什么想法也都可以和他沟通,态度好的不得了!”陆既明越说越怀疑,“这是梦吧?做梦都梦不见这么好的事!”   他假装哽咽了两声,“这么配合剧组以外,竟然还不要钱!你听见没,听清楚没,不要钱啊!不要钱!从今往后,我就是盛先生的忠实拥趸!等电影上映,我要在最后字幕的鸣谢部分,写上一行大大的字,以表心意!”   沈西辞也没想到盛绍延说的“尽快”竟然这么快,他被陆既明的语气逗笑了,又好奇:“你要写什么?”   陆既明沉吟:“要不,写,‘盛先生,世界上最帅的霸总!’”   他马上又有了一个主意,“或者写,‘由衷感谢盛先生的鼎力相助,全剧组一人为您献上一句赞美诗!祝您福寿安康,财源广进!’”   想到那位盛先生是二十七岁,不是七十二岁,沈西辞憋着笑,委婉道:“他还很年轻,应该用不上‘福寿安康’这种词语,留着过五十年再用吧,就正常在字幕鸣谢就可以。”   “好好好,听你的!”陆既明又佩服道,“你加的那个高端群,路子真宽啊,确实比我的伪白富美群厉害多了,不仅能拿到顶级俱乐部会所的什么什么身份码,竟然还能联系上盛先生借园子拍戏!”   没想到上次为了去会所里找程明野,勉强糊弄过去的借口,快半年了陆既明还记得,不知道怎么解释,沈西辞囫囵地应了一声,又问:“那我什么时候回剧组?”   “这两天在拍配角呢,今天六号,这样,你九号回吧,就当给你一个大长假!”陆既明说着,又很欣慰,“这假放得挺值的,虽然吧,导演都很希望组里的演员拍戏时能入戏,最好是能演出那种收放自如、又惊心动魄、又感人肺腑、又细腻的感觉,但说实话,前面那两三个月,我还挺担心你入了戏之后出不了戏的。你自己可能没发现,你在片场跟我说话,语气啊措辞啊断句啊,都一股子顾长生的味儿。”   沈西辞是真的没有发现:“你说的听起来怎么有点精分的感觉?”   陆既明深沉道:“对,就是精分,聊个天,三个人格随机上线,一个人格是沈西辞,一个人格是民国底层穷小子,还有一个是百年前在国外长大的大家族小少爷,嘶——精分那味儿,真的太冲了!你不知道,我心里害怕得很!”   沈西辞一眼看穿:“你是怕杀青后,我要是出不了戏,会找你要工伤的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吧?”他又问,“那现在呢?”   “现在?就偶尔用词有点被影响,没精分了,所以我才说这假放得不错,至少保证了我们男主角的身心健康!”陆既明又讨教,“你是用的什么办法啊,说说看?以后我交给别的演员,降低工伤赔偿的概率!”   什么方法?   最先浮现在沈西辞眼前的,是他打开门,看见盛绍延站在门口时的情景,甚至鼻尖还能闻到似有似无的山林月光的香气。   他不断去找别的理由,说不定是因为回了宁城后太忙,见了很多人,做了很多事,所以暂时从戏和角色里走了出来。   但他没办法欺骗自己。   在看到盛绍延的那一刹那,他好像从十里洋场的画卷中被拉了出来,落入了现实中。   他又从顾长生变回了沈西辞。   对方就像他与这个世界的锚定点,无论他在别人的命运里如何沉浮挣扎,只要触碰到他,就能突破迷雾,找到在真实世界中的依凭。   可是,不能这样。   挂断电话后,沈西辞蜷缩侧躺着出了会儿神,脑子里乱糟糟的,直到手机上跳出一条提醒。   被蓦地惊醒,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又开始想盛绍延了,沈西辞有点无奈地扯扯嘴角,点开哔站,就看见东遇大佬已经回复他了。   东遇:【你是沈西辞个人工作室的人?】   沈西辞连忙打字:【是的,想请问一下,您接商务合作或者线上兼职吗?报酬优厚,您只需要为工作室的宣传提供视频和剪辑内容,不用坐班。】   对方似乎思考了一会儿,又或者是去忙了别的事,几分钟后才回答:【可以。这是我的邮箱,以后用这个邮箱联系。】   这就答应了?   都不问问具体报酬之类的吗?   沈西辞试探着发过去一条信息:【好的,那我一会儿让法务把合同发到这个邮箱里,可以吗?要是有不满意的地方,我们可以商量修改。】   东遇:【好,我相信你们。】   就在沈西辞以为话题到此结束时,东遇大佬又发来了一句话:【麻烦转告沈西辞,新电影很好看,他在里面的表现令人惊艳。】   东遇大佬算是自己最初的粉丝了,能够得到这个评价,沈西辞心情雀跃,他保持着自己的人设回复:【谢谢支持,我会转达的,沈西辞看到你这么说肯定会非常开心!】   快十二点了,起床换好衣服,沈西辞单脚跳,从卧室蹦到了客厅,刚在沙发坐下,盛绍延就从办公的书房走了出来:“怎么不叫我?”   那种心颤感又出现了,沈西辞克制住想别开视线的冲动:“单脚跳很快的,卧室到这里这么近。”他又飞快转开话题,“我好像听见了开门的声音,是快递吗?”   “我让家里厨师做了午饭,有道药膳是利于活血化瘀的,已经送过来了,放凉一点再吃。”说着,盛绍延挽起衬衣衣袖,拿着准备好的冰袋坐到沙发边,将沈西辞的脚放到自己腿上,仔细看了看伤处,“没有加重,痛得厉害吗?”   问话的同时,他一只手将冰袋贴上沈西辞的脚踝,另一只手自然地握着沈西辞的小腿,怕第一下有点刺激,还轻轻拍了拍作为安抚。   “还好,不怎么痛。”   沈西辞张了张嘴,还是没把话说出来,但不说,又总是格外在意。   贴在小腿上的手掌温热,对方的体温一点点渗入、弥漫。   太亲密了。   整条腿都不像是自己的了,沈西辞一动不敢动。   冰敷了十五分钟后,盛绍延起身去处理冰袋,沈西辞终于放松下来,悄悄动了动僵了的腿,没想到几步开外的盛绍延突然回过头:“你很紧张?”   “什么很紧张?”沈西辞就像被课堂上做小动作被抓了现行一样,脊背都绷紧了,“没有,我怎么会紧张!”   盛绍延看了他几秒,回过身继续往厨房走,嘴角露出一丝不明显的笑意。   又单脚蹦到餐桌边,沈西辞拉开椅子坐好。   等盛绍延也坐下,沈西辞拿起筷子夹了块肉,心里满足地叹气,重金聘请的大厨技术果然超绝,他太怀念这个味道了!   上一世,他就对盛绍延家的厨师格外窥觑,每次吃饭,都想把人挖到自己家里天天给自己做饭,但每每想到盛绍延付的超高薪水,又默默打消了这个念头。   吃完饭,将碗筷收到厨房,盛绍延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套茶具,姿态从容地泡起了茶。   他泡茶的功夫是从盛老先生那里学来的,执壶温杯,不紧不慢,行云流水。沈西辞欣赏了一会儿,试探道:“矿场事故的工人怎么样,救起来了吗?”   “小心烫,凉下来再喝。”将七分满的茶杯放到沈西辞面前,盛绍延又“嗯”了一声,“救上来了,都没有受伤,已经按照旧例,在经济上提供了赔偿。”   “那舆论形势呢?”   “盛峻鸿有动作,但盛合公关部薪水不能白拿,都压下去了,放心。”   那这么看来,盛绍延上午没去公司,下午多半也会居家办公了。   “这样啊,那就好。”   沈西辞有点纠结。   家里有另一个人的感觉确实很好,但盛绍延的存在感太强了,就算静静坐着不动也不说话,他都忍不住会分心,别的什么事都做不了。   “对了,我不是去找东遇大佬谈合作的事情吗?他答应了!”   盛绍延端起茶杯,浅尝了一口,不动声色:“那不是挺好的吗?”   沈西辞点头:“确实挺好的,不过我没问东遇大佬的职业和年龄,等以后熟悉一点了再问问吧,要是都合适,东遇大佬又愿意来工作室做全职的话,就更好了!”   盛绍延:“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东遇大佬吗?”沈西辞回忆聊天时的感觉,“我只跟他聊了几句,也不深入,我感觉的话,东遇大佬有点像清澈的大学生,对人抱有善意和信任,对金钱好像不是很在意的样子。说话没有多余的社交辞令、网络用语或者表情包,专业应该更偏理工科,不过只给了邮箱作为联系方式,或许是出于对自己隐私的保护?有警惕心还是很好的,能减少被骗的可能性。”   盛绍延心想,至少专业猜对了,他在普林斯顿修的双学位,确实都是理科方向。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茶杯不知不觉间见底了两三次,沈西辞忽然听盛绍延问:“回卧室还是去书房?”   沈西辞想着,书房和客厅肯定不行,他下午还想看看剧本,需要很专注才行。   “回卧室吧。”   “好。”   还没反应过来盛绍延为什么这么问,沈西辞就看见坐在对面的男人起身朝他走过来,弯腰的同时,伸手来抓他的手腕。   沈西辞手下意识地往旁边躲。   “躲什么?”   伴随着淡淡的问句,他的手腕被握着,不容置疑地搭到了对方的肩膀上,紧接着,沈西辞只感觉自己周身一轻,视野随之上抬——   他竟然被盛绍延横抱了起来!   身体的本能令他紧紧攀着盛绍延的肩膀,指尖在衬衣上抓出一圈褶皱,身体也随之贴向了盛绍延。   两人之间,只隔了一层薄薄的布料,不止体温和紧实的肌肉,连对方心脏的搏动,他都能感觉到。   沈西辞大脑几乎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如果他能感觉到盛绍延的心跳,那么,对方是不是也能察觉到他混乱又激烈的心跳声?   不能这样……   沈西辞挣扎了一下:“不用这么麻烦,我可以——”   盛绍延不仅没有松开手,反而抱他的手臂还紧了紧:“好了,别动,你脚受伤了,不能用力。”   沈西辞抿着唇,攥着黑色衬衣的布料,整个人僵硬得不像话,像是用尽全力,要和盛绍延隔出一段距离来。   没几步就到了卧室,盛绍延停在床边,俯下身,缓缓将人放下,故意问:“耳朵怎么这么红?”   两个人隔得实在太近了,周围的氧气仿佛被盛绍延都吸了去,沈西辞有种缺氧的晕眩感,耳朵确实在发热发烫,他没办法否认,只好匆忙垂下眼,嗫喏道:“太近了,阿绍——”   语气仓促,还透露出明显的慌张,让人怀疑要是地上有道缝,他一定会躲进去。   但盛绍延缺没有给他逃避的机会。   “近吗?”   把人放到床上后,盛绍延没有马上起身,反而手撑在床边,手臂肌肉绷出流畅的线条,保持着极具压迫和掌控的俯身姿势,他哑声问,“那这样呢?”   声音响在耳边,沈西辞耳廓敏感,被呼吸掠过,痒得整个人都在轻颤。   他强忍着才没有发出闷哼。   整个人都笼罩在盛绍延身下,时间每一秒都被拉得极长,沈西辞在自己一声重过一声的心跳里,无措地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   他应该推开,应该拒绝,在被盛绍延抱起来时,就应该拒绝才对。   可是,会造成现在这个局面,不就是因为……   他想亲近他,想靠近他。   理智就像阵前的堡垒,在冲杀下接连溃毁。   就在这时,手机的来电声响起,空气也跟着震动。   逐渐迷糊的思维陡然变得清明,沈西辞声音也有点哑:“阿绍,你要不要接电话?应该是有什么急事。”   谈判桌上,盛绍延对什么时候应该乘胜追击了然于心,也清楚什么时候应该点到即止,不能一次把人逼到极致。   他身下,沈西辞不笑时惯常浸着几分冷意的眉眼,已经变得水光氤氲。   屈着指节,盛绍延轻轻抹过沈西辞的眼尾:“好,我听你的。”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关门的声音,沈西辞脱力地躺在床上,伸手拿过旁边的枕头,挡在了脸上。   电话是于舟打来的,公司有紧要的事务,需要盛绍延去一趟。   走之前,盛绍延让他等他回来一起吃晚饭。   沈西辞分不清心底涌起的情绪是庆幸还是遗憾。   不知道过了多久,葛兰晶打来电话。   “那栋洋房线路老化的事我已经找了师傅来修理,你怎么语气恹恹的没什么精神?身体不舒服?”   “没有,”沈西辞确实没什么精神,他没力气掩饰,顿了顿,“兰晶姐,如果——”   话在这里止住,他又放弃了:“算了,没什么。”   这个问题也没什么需要问的,该怎么做,他心里一直都很清楚。   他抬起手,看着一直戴在手上的戒指,就算拍戏时不得不取下来,他也会跟蓝小山强调,一定要保管好,绝对不能弄丢了。   戒指表面泛着光泽的纹理中,刻刀刻出的星星拖曳着光尾。   或许,于他而言,盛绍延就是那颗星星,划过他头顶的天空,照亮整片夜空后,又消失在地平线。   见过一次流星就很幸运了。   他可以怀念一辈子。   闭了闭眼睛,沈西辞下定了决心,朝电话里说道:“兰晶姐,可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   天还没有黑透,地平线铺陈着一抹玫瑰红的光弧,黑色迈巴赫停在小区门口。   路灯渐次亮起,于舟迎上去,脸上一派沉稳,心里求知欲简直爆炸。   今天上午,盛总竟然破天荒的没有去办公室开完会后,老板又吩咐他去家里打包厨师做的晚饭,然后送到这个地址,别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厨师做的是双人餐!   这个小区只能算中档,完全不在盛绍延的置业范围内,所以金屋藏娇这个推测直接不成立。   但老板从到公司开始,就气压极低,开会时,更是杀伤力拉满,但凡有人多说了两句浪费时间的废话,看过去的目光就和冰凌一样,能把人扎伤。   明显是挂念着什么事,嫌在场所有人都耽误了他的时间。   难道,这里面住的就是那个欲擒故纵、玩弄自己老板感情、钓着人玩儿的神秘人?   好刺激!   盛绍延下车,接过于舟递来的食盒:“辛苦了,你可以下班了。”   于舟脸上一片平静。   “好的,盛总。”   盛总您快进去吧!   “如果另外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我。”   打包夜宵也可以,打包早饭也可以,当然,最好能让他把食盒送到门口,再允许他往里面看一眼!   走过小区蜿蜒的小路,盛绍延想起出门前,沈西辞一副恨不得把他推出门的表情,但耳朵一直红红的,没有褪下去,神情也和平时完全不同,每次和他对视,都超不过三秒。   这些,都让他更期待将坚冰一般的外壳剥去后,露出的内里,是不是想象中那么柔软湿润。   打开门,盛绍延唇角露出笑,说了声“我回来了”。   初秋的风从阳台吹进来,掀起了薄沙窗帘,家里灯开着,但没有人回答。   放下食盒,盛绍延正准备去卧室看看沈西辞是不是睡着了,经过餐桌,脚步顿住的同时,他的眸光陡然一凝。   桌面上放着一张便签纸,非常显眼。   上面只有一句话——   “阿绍,剧组有急事,我先回剧组了。”   字迹筋骨舒展,落款是沈西辞,和第一次留给他的那张便签一样,名字后面还画了个笑脸,最后那一笔向上扬起。   捏着薄薄的纸张,把这句话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盛绍延单手松了松领带。   直接被气笑了。 第60章   酒店房间里, 沈西辞写作业一样,认认真真在各种文件上签字,葛兰晶在一旁担心道:“怎么没告诉我你脚伤了?”   “本来就不怎么严重, 要是说了, 你肯定要担心。”   沈西辞心里悄悄地想, 要真说了,葛兰晶肯定不会找司机来接他, 所以, 再怎么也要瞒到回剧组之后。   想到这里, 沈西辞眼底黯然。   从昨天到现在,盛绍延一直没有联系他。   他走之前留下的那张纸条, 盛绍延肯定看见了, 也肯定生气了。   明明这就是他想得到的结果、想达成的目的, 但真的到了这一刻, 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像冬日布满薄雪的原野,风一吹,就卷起刺骨的冷意来。   “脚崴了可不是小事,要是没恢复好,伤上加伤怎么办?你还年轻, 要珍惜自己,不要不拿身体健康当回事。”   沈西辞尽量不去想和盛绍延相关的事,他指指手腕上显示着血压心率数值的健康手环,又示意放在桌边的听诊器,故作震惊:“兰晶姐, 你难道见过比我还注意身体的人?”   葛兰晶被他夸张的表情逗笑了:“确实没见过。”   她今天来剧组的酒店里找沈西辞,一是和个人工作室有关的文件合同需要沈西辞签字, 另一个就是得知沈西辞扭了脚,昨天司机去接的时候,全靠单脚蹦着走,一瘸一拐上的车,不亲眼看看情况,她不放心。   没想到正好看见沈西辞在用听诊器给自己听心肺,还仔仔细细地把数据全都记了下来。   不过,娱乐圈这地方工作强度高、压力大,她跟过的艺人里,暴饮暴食和厌食的,每天凌晨三点把家里家具搬来搬去的,还有每天都要把一条毛巾翻来覆去搓洗一个小时的,已经见怪不怪了。   只要不是什么飙车嗑药酗酒之类的破毛病,健康焦虑症而已,她接受度良好。   这件事就算是过了,再唠叨容易招人烦,葛兰晶转而关心道:“拍摄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我和陆导的理念很合拍。”   沈西辞上一世待过好几个剧组,经验方面自然比第一次拍戏的陆既明多很多。陆既明虽然嘴上经常说他倒反天罡,但嘀咕两句后,几乎都会按照他的建议来,非常听劝。   “顺利就好,我看了《浮生》的剧本,确实非常精彩,这位陆导虽然是新人,我不清楚他的导演能力如何,但至少编剧能力非常强。”   葛兰晶目露欣赏,“你为自己规划的发展路线也很清晰,以名导力作里的配角作为第一步,有钟岳和温雅歌这种自带话题度的男女主,再加上你演的角色让人印象深刻,这个起点地基打得非常牢固。   接下来,年轻新晋导演作品里的男一号,又是偏非商业片的类型,能进一步加深观众对你演技的了解和认可,离实力派演员方向也更进了一步,否则,以你的颜值,很容易被归为花瓶偶像类型,这名头一旦被冠上,就很难洗脱了,对以后能不能接到好剧本也有影响。”   沈西辞“嗯嗯”两声,一副“我就是这么想的”的靠谱表情。   他没好意思说,上一世,他之所以会参加《山脉线》剧组的演员海选,纯粹是因为他太穷太缺钱,恰好海选演员给了他一个试镜的机会。至于陆既明这个剧本,就更简单了,因为喜欢这个角色和故事,就给陆既明打电话说自己想演了,   葛兰晶没注意到沈西辞眼里一闪而过的心虚,她最初很担心导演和剧组不靠谱,现在放心了不少,她甚至有了点滤镜,潜意识里就觉得,沈西辞给自己选的本子肯定没问题,又忍不住在心里感慨,自己是走了多大的运,才遇上了这种省心又潜力无限的艺人!   虽然这才是她上岗的第六天,但她基本已经把沈西辞的情况捋清楚了。《山脉线》海选时,因为不是对外公开,所以没有什么曝光,这种情况下,通常会在电影进入宣传期,甚至上映后,沈西辞才会被人注意到。   可谁能想到,一个观鸟大爷会在拍鸟的时候顺便把沈西辞也拍了?再加上这半年多的时间里,各种事件曝光积累起来的关注度和话题度,量变引起质变,在《山脉线》上映这个节点,人气集中爆发了,达到了井喷的效果。   不少在这之前,只是看过沈西辞某个视频,或者只是听过这个名字的路人,都在从电影院出来后,转为了粉丝或者影迷,从统计出来的数据就能看出,这个转化率到底有多惊人。   今天已经是十月七号,这次国庆档票房排名,《山脉线》高出第二名一大截,冠军的位置已经稳了,她已经能预见,在《山脉线》下映前,沈西辞的粉丝量绝对可以破千万。   艺人往前走得太快,作为经纪人,她想要长久地合作下去,就必须加快自己的脚步,跟上去。   “我这几天收到了通过各种办法递到我手里的剧本和试镜邀请,我先给你筛一遍,有好的本子或者好的导演,我再拿过来给你看,至于代言,我主张在精不在多,你觉得呢?”   有的艺人想赚快钱,有了点名气后,只要钱到位,乱七八糟的品牌合作都会接,这其实很消耗艺人自身,但葛兰晶不知道沈西辞的想法,为了避免以后出现矛盾,这些东西从一开始就要沟通清楚才行。   沈西辞很信任葛兰晶的专业能力,毫不犹豫地回答:“剧本代言什么的,兰晶姐你先帮我筛一遍吧,你觉得好就行,这方面你比我专业。”   艺人愿意信任她,磨合起来会轻松很多,葛兰晶放松下来,问出了最想知道的问题:“你和许令嘉是不是有过节?电影上映前,许令嘉那边砸了大钱,营销他演技咖的标签,那些水军和营销号,基本发两条夸许令嘉的,必发一条踩你的,要不是你在电影里演技出彩,说不定真就让他们得逞了。”   她对谁和自家艺人关系好、谁关系不好,心里必须有底,真有事的时候才能把握那个度。   沈西辞很清楚许令嘉的性格,别的不提,单单他是程凝雨和许原晋亲生的这件事,就够许令嘉把仇恨值拉满了。   “按照一百分计算的话,他对我的仇恨值应该能有两百分。”   与此同时,许令嘉捏着手机,皱着眉问:“你确定主演真的是沈西辞?”   前两天他和吴涯导演一起去租拍摄场地,听说和他们抢场地那个剧组也是民国戏,虽然上辈子他根本没听过哪部电影叫《浮生》,但不知道怎么的,他就上了心。   思来想去,让人去打听了一番,没想到,竟然真的是沈西辞!   咬紧牙,他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不管他做什么,沈西辞都要故意来掺和一脚?   《双面》这部电影是他的翻身仗,必须要打得漂亮,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和闪失。挂了电话后,许令嘉翻着列表里的联系人,最后还是给程凝雨打了电话。   程凝雨正在做脸,问他:“又是来要钱的?嘉嘉,妈妈和干妈都是为你好,怕你被骗了——”   许令嘉不想再听她唠叨,直接打断:“妈,我知道,我不是来找你们追加投资的。”   他签了那份对赌协议,过两天大笔资金就会到账,账上十分宽裕,根本不需要程凝雨和叶眉那点钱。   至于对赌协议里要求的票房必须过十亿,许令嘉毫不担心,上一世,《双面》可是在春节档横扫了近二十亿票房。这一世他带了这么多钱进组,投资规模翻了一倍不止,宣传预算也拉高了很多,最终票房只会比上一世更高。   到时候,程凝雨和他干妈肯定会无比后悔当初没有听他的话多往这部电影里砸投资,白白浪费了赚钱的好机会!   听见他说不是来要投资的,程凝雨语气缓和下来:“那就好,我们嘉嘉最聪明了,那打电话给妈妈是出什么事了吗?”   “妈,你还记得那个叫沈西辞的新人吗?”   “当然记得,怎么了,他又得罪你了?”   当然记得?默默将心里扭曲的恨意和嫉妒压下去,许令嘉语气很委屈:“妈,这个姓沈的在《山脉线》剧组就总是跟我对着干,有一次我不是在直播里说错话,说国货不好吗,其实就是他故意给我设套想害我,这次《山脉线》上映,他抢了我的风头不算,听说我在拍民国背景的电影,他也跑去拍了一部,又想抢我风头,踩着我上位!”   “真的?”程凝雨在娱乐圈起起伏伏这么些年,她轻易就听出来,许令嘉是想借她的力去对付那个叫沈西辞的人。   但是什么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和许令嘉的利益是牢牢绑定的,而且他们家在这部电影里投了钱,如果许令嘉真的被沈西辞比下去了,不说赚多赚少,投出去的钱能收回来多少都难说。   程凝雨沉思片刻:“嘉嘉,你好好拍戏,这件事我会处理,想在这个圈子里混出头,哪有那么容易?”   葛兰晶离开没多久,酒店房间的门从外面被敲开,蓝小山拎着打包的饭菜进来:“沈哥沈哥,到饭点了,我去给你打包了一份炖牛筋,吃什么补什么!”   沈西辞放下剧本,一起拆一次性筷子和外卖餐盒:“兰晶姐找你了?”   “找了,”蓝小山拉了椅子过来坐,有点不好意思,“沈哥,我就一个小助理,你给我开的工资也太高了,我以前认识的跟组助理里面也有转成固定助理的,但钱都没这么多!”   “以后还会更高的。”看出蓝小山有点不安,沈西辞慢慢道,“兰晶姐是个很有经验的经纪人,我去拜托一下她,你也机灵点,有机会就多看多学多问,以后有时间,再去读个学历,当几年执行经纪积累经验,等你能独当一面了,就可以自己带艺人了。”   蓝小山愣住了。   “噔噔”的心跳声像是要从胸膛跳出来。   因为父亲早逝,妈妈生病,单是吃药就是一大笔开销,他高中没读完就来了剧组,只要有钱,什么累活儿都干。   有时半夜饿得睡不着,他也会想想自己的以后,但事实是,他根本望不见前面的路。   他能干什么呢?他家里穷,没有学历,长相只能算顺眼,也没有演戏的天赋,以后,他可能继续在剧组做点事,也可能攒一点钱之后,回老家开个什么小店,日子总归是要过下去的。   但现在,沈西辞告诉他,他有机会学,还可以去读书,以后可以当执行经纪,变得厉害了,还能自己带艺人。   某一天,他也可以成为那种做事游刃有余、闪闪发光的经纪人吗?   喉咙像是堵了一块石头,蓝小山嘴唇抖了抖,嗫喏道:“可我、可我什么都不会,我怎么可能——”   “你很厉害的,小山,你很善于和人沟通交流,还能从中识别和整理各种零碎的信息,你知道哪些经纪公司对艺人苛刻,哪个公司的食堂好吃,和片场的工作人员相处得都很好,剧组里有什么八卦你都知道。”沈西辞夹了块肉放进他碗里,给他画大饼,“好了,快吃吧,说不定以后我们工作室越做越大,变成影视经纪公司了,还要靠你这个王牌经纪人带艺人呢。”   蓝小山埋下头,脸都要贴饭上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出声:“沈哥,我一定会努力的。”   沈西辞点点头:“嗯,我们一起努力!”   没什么胃口,沈西辞用筷子戳了戳米饭,放在旁边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   很清楚不可能是盛绍延。   盛绍延那个人,一直以来都身处上位,只要想要,就能得到,或许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被人这么拒绝过。   但除了不告而别,切断这段关系,他确实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盛绍延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只要靠近,就会被吸引,被卷入其中。   可是,他有什么资格,去得到一份亲密关系?   打开手机,哔站后台,东遇大佬给他发了一条私信,说他觉得合同没问题,已经签了,以后合作愉快。   沈西辞很想说,大佬!虽然拥有清澈的灵魂是好事,但不要这么容易信任人啊,很容易被骗的!而且,你都不要求一下工作待遇,争取一点福利什么的吗?   这时,屏幕上又跳出了一条新信息。   东遇:【请问你现在有空吗?】   这两天剧组都在拍配角的戏,通告单上都没他的名字,他就看看剧本,催催陆既明抓紧时间剪辑,难得有空闲。   沈西辞回了句有空,对方似乎有点犹豫,好一会儿才回复。   东遇:【我有一个朋友,他在追一个人。】   哦,一个朋友!   沈西辞一看就懂了,“朋友就是我自己”系列,大学生遇到了情感问题,不方便跟周围的朋友商量,只好上网咨询。   沈西辞问:【然后呢?你朋友追到了吗?】   东遇:【没有,但我朋友能感觉到,对方对他也有感觉,可我朋友试探了一下,被变相地拒绝了。】   沈西辞一下就联想到了各种大学生发的感情帖,再加上东遇大佬不太像有多少感情经历的样子,这不妥妥的心碎男大预定?   【如果确定不是错觉,对方确实也表现出了这方面的意思的话,首先要确定,对方是不是拿你朋友当备胎,所以才若即若离,暧昧,但不回应不负责。】   东遇:【那个人不是这样的人!】   行吧,不是就不是,感叹号都用上了。   看起来,东遇大佬陷得有点深啊,怎么还隐约有点恋爱脑的痕迹?   沈西辞再次确定:【你朋友真的不是那个人池塘里的鱼吗?】   好一会儿,东遇才回复:【他不是,那个人都不钓他。】   沈西辞又问:【你朋友有钱吗?】   东遇:【还行,但那个人也不要我朋友的钱。】   姑且相信东遇大佬的判断,对方是真没把他当鱼,也没把他当提款机,排除掉这两种被玩弄感情的可能性,沈西辞打字回复:【可能对方认为情感还不到可以在一起的程度,或者那个人还没有完全确定自己的心意,想再相处一段时间。】   东遇:【还有其它的可能吗?】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许久,沈西辞才继续打字:【或者,那个人有什么不能说的顾虑,认为因为自己的原因,这段感情无法长久,不想辜负这段感情,也不想伤害对方,只好拒绝。】   办公室里,盛绍延看着屏幕上的回复。   他不怀疑自己的直觉——沈西辞对他不一样,沈西辞对他也不是没有感觉。   可每当他觉得自己即将触及到沈西辞的内心时,沈西辞就会像察觉到危险的小动物,缩回冰层里,十倍百倍地重新将自己封冻起来。   目光定定地落在最后发过来的那句话上。   本能的,盛绍延觉得,或许这就是答案。   不想辜负,不想伤害,说明他的直觉没有错。   但,是什么顾虑,沈西辞才会觉得这段感情无法长久?   沉思许久,盛绍延联系了他的医疗团队。   “有没有什么疾病,会让人对痛觉不敏感?” 第61章   “按照您的描述, 这位患者确实极有可能患有CIP,也就是先天性无痛症,一种极为罕见的常染色体隐性遗传病。但通常情况下, 患有这种疾病的人, 很难活过三岁, 少数活下来的人,大部分也会在二十五岁前死亡。死因通常为感染、炎症、内外伤、无意识自残等等。”   午后的阳光明亮, 盛绍延听着道森医生的话, 仿佛有棱角尖锐的碎冰扎进了血肉里, 无论是“无痛症”,还是“二十五岁前死亡”, 这些字句, 都让他有种闷窒的眩晕感。   空旷的办公室里, 连浮尘都沉寂, 好一会儿, 盛绍延嗓音哑而低:“因为没有痛感,所以即使生病或者受了伤,都感觉不到,是吗?”   他记得很清楚,在绥县, 沈西辞帮楼下阿婆采鸡血藤时,手臂被划伤了,一直没有发现,直到他指出来后,沈西辞才说有一点痒。   生病时, 明明没有受伤,却让他帮忙看看背上有没有伤, 前两天也是,在卧室阳台扭了脚,依然无所觉地走到了客厅。   他应该早一点发现的。   他有过疑惑,但沈西辞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都非常自然,看不出半点掩饰的痕迹。   “是的,盛先生,人类的身体拥有一套极为强大的求生系统,其中,疼痛,就是最敏感的预警机制,它可以提醒人类避开即将出现的伤害,也可以在疾病发生的初始阶段,就提示病痛的位置。   您尝试着想象一下,如果感觉不到痛,那么,因为把握不了力道,只是揉眼睛这样简单的动作,也有可能会将眼角膜揉破。   就算胃壁被胃酸侵蚀到穿孔,也发现不了,直到胃酸漏出,休克死亡。同样,摔倒后骨折了也会继续走路,断裂的骨头戳穿皮肉了才会被发现,心肌梗塞前,也不会有胸痛的感觉。   同样,您会本能地避开烫或者尖锐的东西,在摔倒的瞬间,身体会下意识地自我保护,都是因为您的身体曾经‘痛’过,所以形成了自我保护的条件反射,可如果没有痛感,这些身体的本能反应都不会存在。”   盛绍延沉默了很久。   这一刻,他明白了沈西辞为什么习惯性地洗手消毒,早晚各一次测体温量血压听心肺,每周去查一次血常规,一旦生病,就会很紧张地要求做全身检查。   根本不是因为什么健康焦虑。   他想起他曾经问过沈西辞,为什么会学医,沈西辞回答,因为可以了解每一次疾病是怎么发生的,了解得更多,就能更好地保护自己。   做这一切,他都只是为了保护自己。   用尽全力地保护自己。   不吃烫的食物,因为烫伤了感觉不到,照镜子时会检查自己的口腔,因为舌头被牙齿咬出血洞也发现不了,走路会走光线明亮的地方,因为在暗处,被尖锐的东西刺伤也没有感觉。   他做到了所有自己能做的事,来延缓自己的死亡。   可他也做好了可能会在下一分钟死亡的准备。   所以他不开车,不和人深交,会在东遇询问为什么不接受一段感情时,说出“担心因为自己的原因,这段感情不会长久”的答案。   盛绍延总是习惯于站在上位者的立场,去命令,去攻占和攫取,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会共情、擅长换位思考的人。   可这时,他缓缓仰过头,枕在椅背的边沿,望着办公室的天花板,尝试着代入沈西辞的想法。   没有痛觉,这个世界对他来说,伤害是不是无处不在?   是不是永远都笼罩在随时可能死亡的阴影下?   会害怕、会恐慌吧?   又是付出了多少努力,才保守住了这个秘密,没有露出一丝破绽,没让人发现他的特殊?   缓缓闭上眼睛,侧脸起伏的线条有如覆雪的山峦麓线,盛绍延嗓音沙哑,问:“还有呢?要怎么做才能照顾好他?”   剧组依然和三个多月里的每一天一样,来往的人脚步匆匆,忙得人仰马翻。   “我大力胶呢!我一上午丢十一个大力胶了,你们这群没良心的混蛋!”   “导儿!糟了,群演饿了把桌上道具吃了!”   “灯爷呢,灯爷您请,导演找!”   蓝小山去领了盒饭,这个时间,沈西辞刚下戏,正在化妆间卸妆换衣服,他细心地把沈西辞那份的盖子半开,既能散热,又不会进灰尘。   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把手机横放在塑料凳上,蓝小山点开关注的影评主播,“带刺小辣椒”,这主播走的是毒舌搞笑路线,他最近把这盘电子榨菜发掘出来之后,每天吃饭都更香了。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弹幕和刷礼物的特效就没有停下的时候,到了开播时间,一个戴着用快递盒做成的简陋面具、穿白色短袖的年轻男生出现在镜头前,嗓音天然就有点贱贱的,很有辨识度。   “各位观众老爷们中午好啊,又到了午休时间,今天又又又有粉丝来投稿,要求刺儿哥给她家哥哥点评点评。   要我说,你们这届粉丝可真够难带的,自家哥哥自己爱,不就行了吗?非要递到刺儿哥这里,你们真不是参加《粉丝坑正主的一百零一种方式》大赛?”   弹幕里一片“哈哈哈”。   蓝小山咬着一次性筷子,飞快打字:【我记得!昨日金句,‘片子里,她的哥哥每次说话,我都仿佛看见了超市立牌在念电子大悲咒,那空洞的眼神,连背景图上画的两朵花都比他生动!’】   “哎哟,这位观众老爷的记性真不错,但这旧句重提,粉丝又要来找我哭唧唧了,说‘你怎么能这么说哥哥!哥哥真的好努力!’   你们看,当主播多难啊,昨天那位粉丝,我肯定又流失了,不仅流失了,从此以后,我还多了一个黑粉!”   右下角的小窗里,主播点开了视频,语速很快,“好了,废话不多说,来看看今天这位粉丝的投稿。这位新人我也知道,以我纵观各路小鲜肉的经验,他一看就是那种爆破戏里边儿,旁边被炸飞的泥巴都在努力起伏旋转,而这位哥哥站在漫天火光里,依然一脸不知道自己在哪儿的懵懂,简称‘懵懂瞪眼流’。   投稿的粉丝——这么说吧,你现在找我撤回投稿还来得及,一会儿要是听见我说你家哥哥不好气哭了,我可不负责哄啊!”   蓝小山往屏幕一看,什么情况?竟然是他沈哥!?   赶紧把红烧肉咽下去,蓝小山越想越不妙,一个电话打到葛兰晶那里:“兰晶姐,我们工作室有公关团队吗?”   葛兰晶奇怪:“怎么了?沈西辞出什么事儿了?”   “有个搞影评的毒舌主播,把沈哥的预告片段放了出来,已经开喷了,这主播喷人特别厉害,粉丝还特别多,我怕有人借题发挥,趁机黑沈哥!”   葛兰晶听明白了:“行,我会注意的,你沈哥脚伤怎么样,好了吗?”   蓝小山赶紧汇报:“陆导也担心呢,沈哥说他五号晚上扭的脚,今天八号,都过了快七十二小时了,早就好了,还走了几步,陆导这才放心,答应开始拍沈哥的戏份。”   打完电话,蓝小山心里安定了不少,有种不管什么情况,都有人兜底的踏实感,他又羡慕,不知道他要修炼多少年,才能变成兰晶姐这种能独当一面、发生什么状况心里都不慌的厉害经纪人。   从通话界面切出来,重新点进“带刺小辣椒”的直播间,弹幕依然密密麻麻。   蓝小山屏气凝神,手指放在键盘上,已经准备好,只要主播开骂,他就开始打字骂回去,誓必保护我方沈哥!   主播开了口。   “观众老爷们,这波就叫‘当我扛着四百米大刀冲进预告片,没想到,拔刀四顾心茫然啊,全无施展的机会,职业生涯最大滑铁卢有没有?”   蓝小山愣了。   啊?这画风不太对啊!   他也扛上四百米大刀了,怎么跟他预想的场面不太一样?   “这小子画他妈妈的肖像那段,就睫毛抖了两下,我特么眼泪都快比依萍找她爸要钱那天下的雨还大了!还有他的微表情,看得我神清气爽,一句台词没有,我硬是错觉自己掌握了读心术,他想表达什么我都一清二楚!”   主播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木鱼,顶着快递箱做的面具,像模像样地敲了起来,“还没看就骂人演技烂,是我造了口业,这才落得被打脸的下场,我立刻来敲敲敲,洗涮自己的罪孽!”   观众最爱看整活和打脸,弹幕立刻一片“哈哈哈”。   “——我朋友说这电影特别好看,我对万山的电影没感觉一直没去,没人告诉我里面沈西辞是这样啊!我立刻买票!”   “——哑巴跳崖那段儿,我昨天看完,现在都还没缓过来!后劲儿太大了!”   “——今年最惊喜的演员,我在电影院哭的稀里哗啦,因为这个角色,我将永远对沈西辞有八米厚的滤镜!刺儿哥赶紧买票去看!”   蓝小山一头雾水,又打了个电话给葛兰晶,震惊地张张嘴:“兰晶姐,咱们这么快就把这个主播公关了?”   听见葛兰晶说没有,蓝小山抓了抓后脑勺,看了这么久的直播,他很清楚这个主播走的就是嘲讽搞笑路线,越毒舌,话说得越越讽刺,观众就越带劲,弹幕也更热闹,常常有人因为主播骂出了自己想说的话,哐哐送礼物。   脑子里盘旋着“咚咚咚”的魔性木鱼声,蓝小山一时语塞:“听起来,现在应该能省下公关的钱了。”   解决完午饭,蓝小山心情非常愉快,一想到连刺儿哥这种主播都夸沈哥演得好,他就高兴地想哼歌。   作为助理,沈哥拍戏有多认真多努力,他最清楚不过。而且吧,他虽然跟组跟了这么长时间了,可时不时地,还是会被镜头下的沈哥惊艳到,现在发现被沈哥演技惊到的人不止他一个人,就很快乐。   他有时候也觉得很神奇,沈哥明明不是科班出身,不知道怎么做到的,演技竟然那么好!   副导在大群里通知,过两天整个剧组就要搬到宁城拍戏,蓝小山正琢磨着要开始收拾行李了,远处忽然传来“砰”的一声沉响,他被吓得一抬头。   一阵喧哗,有人在喊:“钢架砸到人了!”   钢架?   卧槽,那玩意儿有高有低,但不管高低,只要砸身上,蓝小山想想都觉得疼,这不得砸骨折啊?   正往那边张望,蓝小山忽然听见了沈西辞的名字。   “沈老师!钢架砸到的是沈老师!”   沈老师?沈哥?   蓝小山脸色一变,飞快往那边跑。   周围有很多声音,无数人围在四周,各种各样的问题水一样漫进耳朵里。   “沈老师你怎么样?能动吗?”   “沈哥,你怎么样?伤哪儿了?”   “沈老师好像流血了!”   沈西辞记得很清楚,收工了,片场的人都在吃饭,他从化妆间出来,准备去找蓝小山,经过一处升降台时,他特意往边上走了一点,这是他这些年养成的习惯,尽量避开危险。   但他没想到,钢架会倒,还恰好朝他倒过来,是听见“咯吱”的摩擦声,地面上又恰好看见了影子,他才本能地往旁边翻滚避开了。   这是他从很小的时候,通过反复的训练和模拟,强行塑造出的条件反射。最初,木棒在眼前朝他倒下来,他都不知道躲,一次次被砸中,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后来,何爷爷就演示给他看,让他在旁边观察,然后反复地模仿练习怎么躲开。   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知识点,全都是他在学校上学时学过的关于伤势的判断和急救方法。   但这一刻,都没有意义。   因为,尽管他极力从周围人的话语里捕捉关键信息,试图推断自己的伤势,依然只知道倒下来的是钢架,自己流血了,但别的都不知道。   如果骨头被砸断了,他要是直接站起来,周围的人一定会发现端倪。如果他说没事,但肉眼可见的伤得很重呢?要是他回答很痛很严重,却只是一点淤青又怎么办?   不行,不能这样。   他很早以前就知道,这件事不能被任何人发现,或许他会因此收获关心和同情,但更多的,必然是猎奇、恶意和虐待。   陆既明的声音盖过周围的嘈杂,满是焦急:“让开点让开点!沈西辞,你骨头断没断能感觉到吗?你不是学医的吗,我现在扶你起来的话,会不会把你伤势搞更严重了啊?要不要给你叫担架?你背上全是血,看不清伤到底怎么样,我都不敢伸手!”   一连串的问题,所有人都在等他的答案,然后做下一步决策。   沈西辞眼中少见地露出了几分茫然。   他要怎么回答?   这时,现场的喧哗声突然一凝,一种奇怪的氛围扩散开来,像是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走了。   在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中,沈西辞捕捉到了熟悉的节律。   周围的人被随行的保镖隔开,好奇的视线被彻底阻绝。   有人单膝跪在了他旁边。   沈西辞心跳擂鼓一般,手悄悄握紧,却不敢轻易抬眼去看。   直到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有人轻轻摸了摸他的眼角,安抚道:“不要怕,是我。”   这一瞬间里,沈西辞眼睛一涩,他想说,我一直都很小心,但好像还是受伤了,他们都在问我。   可是,阿绍,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不知道我哪里痛。 第62章   私立医院的病房里, 医生看完一沓检查结果:“你躲避非常及时,避开了钢架主体,只被上面固定的东西砸中后背, 可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从检查结果来看, 我们怀疑的脊髓、内脏损伤以及肋骨骨折暂时都没有出现, 但依然要警惕是否会存在内脏隐匿性出血等情况,最好再留院观察两天, 一旦出现放射性疼痛或者剧痛, 一定要及时告知医生。”   沈西辞点头:“好的, 我会注意的,麻烦您了。”   医生又叮嘱了两句, 往外走, 等在旁边的盛绍延站直身, 跟了出去。   病房的门打开又关上, 隐约能看见门口守着的两个黑衣保镖, 沈西辞有点心神不宁的,总是忍不住去看门口。   不知道第几次看时,恰好就和进来的盛绍延对上了视线。   盛绍延到片场的时候依然是一身黑色西服,现在外套已经脱了下来,就搭在旁边的椅子上, 袖子挽着,衬衣多了褶皱,不说话时,显得疏离而不近人情。   飞快收回视线,隔了一会儿, 沈西辞又忍不住看第二眼。   前两天,只留下一张纸条就跑路了的人是他, 虽然从见面开始,盛绍延半个字都没提这件事,但沈西辞还是格外心虚。   盛绍延走到病床边,语气冷淡:“看我干什么?”   偷看的小动作被抓了个正着,沈西辞脑筋急转,跳到了另一个话题上:“你怎么来片场了?”   盯着沈西辞看了几秒,盛绍延抬了抬嘴角,却没什么笑意:“来找你。”   沈西辞:“……”   心虚的感觉更强了。   而且,这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怎么看都是生气了!   恰好,手机一连响了好几下,沈西辞战术性低头看消息,陆既明发来了一长串问题,什么检查结果怎么样,医生怎么说,严不严重,现在感觉如何,医院环境好不好,住着舒不舒服。   沈西辞第一次发觉原来啰嗦也是一种优点,他正好可以多打字拖延拖延时间,一边仔仔细细地回复,他一边竖着耳朵,留意盛绍延的动静。   把问题全都回答了一遍,陆既明又发来一句:【你和你前经纪人和好了?】   沈西辞手指顿了顿,回答:【还没有。】   不仅没和好,他好像还把盛绍延惹得更生气了。   陆既明:【还没有?我还以为你们早就和好了,他看见你受伤躺地上的时候,那种即紧张担心又后怕懊悔的表情,特别有层次感和感染力!拍进电影里,绝对是个经典镜头!】   沈西辞不由地把这句话看了两遍。   在他的印象里,盛绍延并不是一个情绪外露的人,他身边的于舟和林月疏都吐槽过,说揣摩盛绍延的情绪想法就和非酋抽卡一样,十抽十不准。   聊天框里又有了新信息:【你们是有误会还是心结?看得出来他对你真挺上心的,而且让跟来的保镖把周围工作人员隔开,又一个命令接一个命令,怎么送你去医院,怎么处理现场,怎么安排人调查是意外还是人为,那叫一个缜密周全,不过脸色也是真的难看,我总觉得下一句他就要说,“天凉了,这种破剧组,就地解散吧!”】   看着屏幕上不断跳出来的句子,沈西辞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在确定来的真的是盛绍延那一刻,心里的茫然雾一般被风吹散了。   盛绍延只是站在他面前,就如同一道堤岸,能够抵御所有的洪流惊浪。   随之而来的,是以前从未出现过的委屈感。   沈西辞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只好含糊地回了一句“好”。   陆既明:【赶紧和好,和好了帮我问问他,真没兴趣进娱乐圈拍戏吗?跟第一次见面比起来,他气场强了好多,穿上玄底龙袍往那儿一坐,妥妥的千古一帝!他要是愿意,我可以给他现写一个剧本!】   悄悄用余光瞟了一眼,千古一帝在病床旁边站了一会儿,又在椅子上坐下了,确实有种把病房里的椅子坐出了御座的既视感,沈西辞分心打字:【你这么有空闲?剪片子都剪完了?】   陆既明秒回:【不不不,我怎么可能闲呢,我超忙的!我就是口嗨画画饼,怎么可能有时间写剧本?我去忙了!你接下来的戏份都放到宁城拍,你安心休息!】   又一一回复了蓝小山和葛兰晶发来的消息,报了平安,沈西辞没了逃避的理由,不曾想,一抬起头,就撞上了盛绍延的视线。   他一直都在看着他吗?   沈西辞有些不自在地开口:“这次……谢谢你。”   盛绍延稳稳坐在旁边,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没有别的话要说吗?”   别的话?   沈西辞抿了抿唇:“我的伤不严重,处理得也很及时,休息两天就可以。耽误了你这么久,要是工作忙,你要不要先回宁城?”   “沈西辞,这就是你想说的话?”   沈西辞刚点了一下头,瞳孔陡然一缩——   坐在病床边的男人忽然站了起来,弯下腰迫身逼近。   下巴被对方的手指捏住了。   他的脸被往上抬,两个人隔得很近,目光交错,盛绍延低声道:“不要说违心的话,真的希望我走?”   这一瞬间里,沈西辞有种自己被完全看穿了的感觉。贴在皮肤上的手指力道很轻,存在感却毋庸置疑,他屏住呼吸,又缓缓移开视线,低声回答:“嗯,你先回宁城吧。”   藏在身侧的手攥着床单,将布料捏出了褶皱。   快走吧。   如果不走,他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快走啊,阿绍。   盛绍延松开了捏着沈西辞下巴的手指,倒退半步。   在此之前,没有见面那一长段时间里,他已经试出了一条错误的路——绝对不能等沈西辞主动来找他。   一旦将主动权交到沈西辞手里,沈西辞只会选择远离,越来越远,直到两个人的命运线再无交集,变成陌路。   沉默几秒,他望着沈西辞苍白的侧脸:“我最后问一次,这就是你想说的?”   沈西辞没有反驳。   他不敢和盛绍延对视,只盯着眼前被面上印着的字和图案,听见盛绍延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服外套的窸窣声,看见皮鞋转了一个角度,即将朝外走。   倏然间,一种心慌感攥紧了他的心脏,心跳越来越快,一声声不断地砸在肋骨,连呼吸都变得难受,沈西辞觉得自己像是一条离开了水源,干渴濒死的鱼。   这是最后一次了吧?   盛绍延那样的人,就像国王,身边的人从无违逆,只会心甘情愿地献上鲜花和宝石,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一个人回头、让步?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生出一股冲动,让沈西辞的一切理智和情绪都被按下暂停,完全遵从于本能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盛绍延的衣袖。   手指一点点用力,收紧,发白颤抖。   他想,他又要失去这个人了。   他这一生,握在手心的东西,都会像流沙,从指间缝隙里漏出去。   他反复告诉自己没关系,让自己不要在意,不要不舍。   是他主动后退,也是他主动将盛绍延一步一步推远。   可是,他可以在见不到人时,写下那张纸条,狼狈仓促地悄悄逃走。   然而现在,盛绍延就在他面前。   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怎么能做得到,看着这个人离开?   但,就算把人拉住了,留下来了,又能怎么样呢?   人一百岁就能被称长寿,实际不过区区几十年,而他的人生,只会更短,更仓促。   他不能这么自私。   盛绍延理所应该的,会拥有一段完美的人生,他真的把人留下来了又能怎么样?他只会成为对方生命里的一抹阴翳而已。   浑身像是脱了力,疲惫感从四肢百骸蔓延出来。   他松开了手指。   可在他手指松开的下一秒,他的手被盛绍延用力反握住了。   “既然想让我留下来,为什么不说?”   忘了挣扎,沈西辞倏地抬起头,嘴唇颤了颤:“……我没有,我没有这么想。”   他有什么立场、有什么底气,能要求盛绍延留下来?   他只是……没有管住自己而已。   盛绍延望着他,许久,忽然道:“沈西辞,你可以自私一点。”   洗手池传来水流声,沈西辞看着转角处对方露出的侧影,脑子里一直都重复着盛绍延说的这句话。   盛绍延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从到片场开始,盛绍延确实一直没有问过他痛不痛或者感觉怎么样之类的话。   不,不可能,沈西辞又否定了这个猜测,这个秘密他一直保守得很好,这个世界上,除了他和何爷爷外,一直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思路被脚步声打断,盛绍延洗了手回来:“我看看你的伤。”   沈西辞听话地掀开被子,趴在了床上。   因为拍戏,沈西辞比之前更清瘦了,腰线明显,盛绍延拉起衣服,几乎整片后背上都是红紫淤青和划擦伤,腰的右后侧被划出一道伤口,已经缠上了纱布,格外刺眼。   碰了碰沈西辞背上的伤,知道他感觉不到痛,盛绍延还是放轻了力道。   他几乎不敢去回忆当时的情况,他甚至以为,他会失去沈西辞。   脸埋在枕头上,沈西辞看不见盛绍延的神情,他出声问:“伤怎么样?”   “很严重。”   沈西辞弯起唇,语气轻松:“只是看起来吓人而已,没有伤到脊髓神经和内脏就好,肌肉挫伤不严重的。”   说话时,他的背部和肩胛骨随着呼吸缓缓起伏,像是停在叶尖上的蝴蝶轻轻扇动着翅膀,脆弱又可怜。   盛绍延目光落在那里,手缓缓上移,像对待瓷器一般,轻轻触碰、描摹着骨骼的线条与阴影。   肩胛骨被弄的有点痒,沈西辞颤了一下,又偏过脸问:“那里也有伤吗?”   盛绍延嗓音有点哑:“没有。”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一个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去碰,一个没问为什么没有伤还要去摸那里。   直到病房门被敲响,像是某种奇特的氛围被打破。   主治医生去而复返,拉来了各种各样的医疗器械,沈西辞惊了,幸亏VIP病房地方宽敞,否则这些仪器多到挤都挤不进来,反应过来盛绍延刚才跟着医生出去是为了什么,他哭笑不得,但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复杂酸涩。   日光渐斜,盛绍延借了病房里的办公桌处理工作,沈西辞侧躺在病床上,剧本看了许久依然停在那一页的开头。   蓝小山发来一个热搜截图:【沈哥沈哥,你无聊不?看这个!我关注的一个主播,他中午直播完,下午就去电影院看了《山脉线》,一回家直接上直播间整活儿了哈哈哈!】   沈西辞点开,热搜标题是#带刺小辣椒石膏糊脸#,发来的视频里,主播把快递箱做的面具往上拉,低着头,毫不留情地往自己脸上糊石膏。   糊满后,他摘下纸壳面具,顶着一张灰白灰白的石膏脸,朝镜头道:“这是什么?这是进了电影院后,发现自己脸不仅被打肿了,还被打成面部骨折了,干脆糊上石膏恢复恢复。”   弹幕上全是“哈哈哈”以及“这画面大半夜绝对不能看”之类的调侃。   主播对着镜头,还仔仔细细地把石膏涂抹平整,一边道:“我中午在直播里说,我眼泪比依萍找她爸要钱那天下的雨还大,确实有修饰夸张的成分在,为了节目效果嘛,但是吧,没人告诉我!在电影院,那眼泪鼻涕真的会唰唰流啊!我特么根本没带纸!!   正经说说啊观众老爷们,哑巴少年这个角色吧,很有神性,也很有悲剧色彩,我中间一直以为最后会来个合家欢,他妈他妹妹都能回来,他帮着主角团一起把坏人绳之以法。   但万山狠得下心啊,走be美学路线,跳崖那纵身一跃,直接跃成了我心里的年度最佳镜头之一!听说沈西辞在钟岳新电影里面演了疯批皇帝,我还挺期待的,到时候给大家抽奖——”   主播坐在镜头前,顶着满脸的石膏,正碎碎念,忽然黑屏,被强制下播了。   视频最后出现一行字:刺儿哥被平台下播的原因是被系统判定为灵异恐怖和营造恐怖氛围,大家一起嘲笑他那张石膏脸哈哈哈!   “带刺小辣椒”粉丝非常多,石膏糊脸这种好事儿粉丝必然会到场围观,加上平台以灵异恐怖为理由,强制断线下播这神来一笔,把这次的直播效果拉满了。   主播会整活儿,粉丝也才艺俱佳,各种表情包小漫画视频配音,把直播素材利用到了极致,吃瓜网友们流窜在各平台看热闹,两三个小时后,热搜榜上,除了两条带刺小辣椒的热搜以外,《山脉线》和沈西辞成了最大受益方,这热度和白送没什么区别,已经能预见,《山脉线》的票房刚因为国庆假期结束降下来,明天肯定又会上涨一波。   看见来电显示的葛兰晶的名字,沈西辞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事,葛兰晶就语速很快地叮嘱道:“你这两天在病房好好休息,不要告诉别人你在什么地方!”   类似的话沈西辞上一世也听过,他问:“我上热搜了,还是不好的那种对吗?”   “对。”葛兰晶先问道,“片场钢架倒了这件事,查出结果了吗?”   “查出来了,事故发生的时候没有人在旁边,确实是意外,不是人为。”调查结果是下午出来的,盛绍延找了一个专业技术团队,判定钢架会倒是因为固定的金属卡扣自然锈蚀老化了,才引发了事故,没有人为的痕迹。   葛兰晶又问,“你现在这个剧组里,是不是有一个叫吴慈生的老演员?”   “嗯,吴老师演技很好,演的是商会会长的角色,热搜和他有关?”   葛兰晶:“有人放出了一段视频,说实在看不过人品低劣的人不仅拿到流量热度,还被无数人赞誉,那个视频里,你们两个人手里都拿着剧本,看着像是吴慈生来找你讨论剧本或者对戏,没对两句,你突然变了脸色,骂吴慈生‘这么几句台词都背不会,到底会不会演戏?不会演戏趁早说,节约中午的盒饭钱!’然后,吴慈生一副唯唯诺诺的卑微模样,低头像是在给你道歉。”   沈西辞听着描述,几乎都要以为自己是失忆了,他对葛兰晶描述的东西一点印象也没有,干脆自己登微博看了葛兰晶说的那个视频。   看了不到半分钟,沈西辞就皱着眉道:“兰晶姐,这个视频是剪辑的。”   葛兰晶半点不意外:“原本是怎么回事?”   “剧组的人都知道吴老师有个习惯,每次开拍前,都会找拍对手戏的演员对对剧本。他来找我对戏,对完之后闲聊了两句,聊起陆导,他说陆导是个很有趣的年轻人,模仿了陆导算剧组又花了多少钱,肉痛地拍大腿、从牙缝里吸冷气的样子,又让我模仿组里有人拍戏背词不认真时,陆导的反应,就是你刚刚说的节约午饭钱那段话。”   “吴慈生低头道歉,是模仿的被陆导骂的演员?”   “对,他还没演完,自己就笑场了,然后我们两个都在笑,但视频里掐头去尾,这些都没有。”沈西辞想起当时的情景,“是我疏忽了,我没想到会被录下来然后剪辑拼接。”   “哪有千日防贼的,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这次没成功也会有下次,特意剪了素材,就等着你热度最高的时间点往你身上泼脏水,刚好,出了糊石膏的事,视频就被抛出来了。”葛兰晶问,“你和他有什么过节吗?”   沈西辞仔细想了想,他和吴慈生的交集都在剧组里,会对戏,会讨论对角色的处理方式,或者等布景之类的空闲里会聊几句,他确定:“没有,我和他都是工作上的,私下完全没有交集。”   “那就是背后有推手了,这阵势,背后的人摆明是想把你一次扳下去,彻底翻不了身,这个视频只是开始,肯定还有后招。”葛兰晶开玩笑道,“这也说明你这段时间太火了,碍了太多人的眼,这不,视频一出来,不知道多少同行今晚要熬通宵,想把你黑的比外面的夜还黑。”   沈西辞也笑:“那确实挺不好意思的,劳他们通宵加班。”   确定沈西辞的心态没有受很大的影响,葛兰晶放心了一点:“无论如何,我先去联系吴慈生的经纪人沟通,最好是吴慈生本人能回应和解释这件事,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对方不配合的可能性很高。”   沈西辞点点头:“我知道,故意设计让我说出那句话的可能性最大。”   和他们猜测的一样,吴慈生那边一开始不回消息,后来葛兰晶坚持联系了好几次,对面又推说吴慈生已经睡了,五六十岁的人睡眠很差,睡着了被吵醒就会失眠一整晚,让葛兰晶明天再联系。   与此同时,热搜上,从十月一号开始,沈西辞几乎每天都有至少一个话题在上面,#沈西辞指导演技#这个新话题出现后,热度涨得非常快,很快就超过#沈西辞be美学#,冲进了前三。   话题下面,风向也都一边倒。   “——看标题以为沈西辞参加了什么综艺节目当导师去了,点进来一看,给老戏骨指导演技??他配吗??”   “——吴慈生老师开始拍戏的时候,你沈西辞还没出生吧?有什么资格问吴慈生老师会不会演戏?还说不给午饭吃,我真的要气死了!人品烂成这样,自觉退圈吧,不然我看见你一次骂一次!”   “——被刺儿哥安利后火速去电影院看完《山脉线》,一出来就刷到这个视频,不是吧,我刚粉上沈西辞几分钟,这么快就塌房了?”   “——看清楚了,那是老前辈!你一个非科班出身的新人,大吼大叫黑着脸训斥老前辈?有点人气就飘了??这是霸凌!吴慈生好可怜,这么大年纪了竟然还被小辈指着鼻子骂,背都要弯到地上去了[哭]”   热度越来越高,半夜十一点过,一个艺人转发了这条微博。   “@李云洲:我小时候就坐在电视机前看吴慈生老师的戏,我会走上演员这条路,也有吴慈生老师的影响,老前辈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我#反对剧组霸凌#!” 第63章   李云洲是第一个站出来发声的, 紧接着,又有三个艺人先后发微博,带着#反对剧组霸凌#的tag, 公开声援吴慈生, 谴责沈西辞的霸凌行为, 要求沈西辞必须向吴慈生公开道歉。   到第二天中午,站队的艺人已经有七个, 其中, 一个拍青春校园电影出道的小生周然易写了一篇千字小作文, 详细回忆了自己在出道作品中,吴慈生老师扮演他的爷爷, 他那时年纪小、刚入行, 很多东西都不懂, 是吴慈生耐心地教他。   他难以想象, 像吴叔这样脾气好、与人为善、专业能力极强的老戏骨, 为什么会遭到一个新人流量咖的训斥。   最后,他说他看到那个视频后,就打了电话给吴慈生,吴叔一点不生气,还劝他说, 不要把事情闹大,闹大了不好,剧组本来就是一个阶级上下分明的地方,他老了,没有年轻人名气大、能赚钱, 有戏拍已经很幸运了。而且组里大家压力都大,有时候情绪不好, 语气重一点很正常,沈老师平时在剧组都和和气气的。   周然易最后写到,如果这一次他不站出来,那么,不知道会有多少个沈西辞继续耀武扬威,又有多少个吴叔卑躬屈膝委曲求全,他知道这次发声会对他的事业前程有影响,但如果不站出来,他会良心不安一辈子。   一篇小作文,直接把网友的情绪引爆了。   “——我平时不骂人的,但沈西辞这次真的过分了,平时和和气气?那就指着老实拍戏的吴叔欺负是吧?这种事肯定不是第一次了,不知道吴叔在背后咽下了多少委屈!”   “——压力大怎么了?谁工作压力不大?压力大就是乱骂人的理由了?沈西辞滚出来道歉!”   “——说实话,我不信沈西辞会做出这种事,心思龌龊的人绝对演不出哑巴少年那种感觉!”   “——我真的要哭了,都被欺负成这样了,吴叔竟然还喊沈西辞‘沈老师’,还体谅沈西辞脾气不好是剧组拍戏压力大,艹,沈西辞你出来看看,你配吗!!”   “——真是这个时代的悲哀,一个刚冒出头的流量小生,可以随意辱骂从业多年的业内前辈,这股风气如果不改,电影圈迟早要完!”   #反对剧组霸凌#的话题被越推越高,稳稳停在了热搜榜第一的位置上,后面跟着一个深红色的“爆”字,站队艺人的粉丝们纷纷冲锋陷阵,战斗力极强。沈西辞的粉丝很多都是新粉,还不够稳固,少数分析视频剪辑痕迹的帖子都被淹没在了骂声里。   视频里,葛兰晶站在办公室窗户边,语带讽刺:“还真是个完美受害人的形象,说的那么隐忍卑微,到现在都拒绝接我电话。”   沈西辞也没想到吴慈生会是这种绿茶的套路,在周然易转述的吴慈生说的那段话里,表面上看起来是在为他开脱,但实际每个字都在说自己有多可怜,有多惨多不容易,有多委屈,他都这么可怜委屈了,沈西辞竟然还欺负他。   沈西辞也感叹:“如果他不是完美受害人,后面的人肯定也不会找他,现在,年轻流量明星和实力派老戏骨,这对比一出来,肯定是弱势的一方更容易引起广泛的同情,顺便,我还触及了传统的社会道德观,不尊老不尊重前辈,楼下晒着太阳打牌的街坊邻居说起我,都会骂两句。”   葛兰晶也头疼:“舆论爆点挑得很好。”   沈西辞沉思:“对,不仅好,还很全面,他们剪的那段视频里,我的语气表情和说的内容,通过一层层加工,直接被归为了‘霸凌’,性质和严重程度拉高了好几个层次。不了解情况的人,只看到‘反对片场霸凌’几个字,就会下意识地将我定义为‘霸凌者’的形象,而每一个骂我的人,都是正义的使者,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   葛兰晶坐回电脑前,捏了捏眉心:“对方准备得确实很充分,除了找上吴慈生以外,还花大价钱找水军,公关也非常专业。你看,石膏事件里,你上了三个热搜,其中两个热搜都和你的演技有关,但是,这次吴慈生的事,舆论风向里,直接将你定义成了一个流量小鲜肉,演技是半个字不提,显然是有目的地固化观众对你的印象,削弱你演技方面的存在感。”   沈西辞上一世在这个圈子里混了这么久,很清楚对一个演员来说,想在观众心里树立起“演技很好”的形象,本来就需要一个甚至几个角色,容错率极低,如果“流量”的标签一旦贴在了他的身上,那就需要更多的优秀的作品才能撕下去。   他总结:“这个操作确实精准又歹毒。”   聊到这里,葛兰晶有点惊讶:“我联系你之前,都已经想好了一箩筐的安慰的话,没想到根本没用上。你表现得简直不像个新人,如果我是你,看到自己被人骂这么惨,还是被别人栽赃嫁祸设计陷害的,肯定做不到你这么冷静。”   葛兰晶带过不少新人,这个圈子和现实生活不一样的是,现实生活里,最多只是学校的同学、工作里的同事诋毁议论,而艺人要面对的,是从十万百万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那里扑来的恶意。很多新人短时间里都会受不了,需要逐渐调整和接受,严重的甚至需要去看心理医生。   但沈西辞完全没有这样的问题,他更像是一个成熟的艺人,内心强大坚定,已经能够处理汹涌而来的这些负面的言语。   “兰晶姐,我一般都催眠自己,大家喜欢的、夸的那个‘沈西辞’就是我本辞,骂的那个‘沈西辞’,和我毫无关系。”   葛兰晶被他逗笑了,表情也松弛了一点:“这心态确实很不错,至少能保住自己的小心脏,你对是谁想把你扳下去有头绪吗?”   沈西辞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问道:“公开发声站队的这几个艺人,和嘉瑞传媒有关系吗,或者,和程凝雨还有叶眉的关系怎么样?”   葛兰晶听懂了:“你怀疑是许令嘉?”   “对,是有这个怀疑。”沈西辞实在想不出,除了许令嘉以外,还有谁会对他有这么大的恶意,想方设法都要将他狠狠踩下去。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不过,上一世许令嘉的做法要隐蔽很多,通常都是在人前装可怜,利用粉丝和别人的同情心达到自己的目的,但只要他不配合许令嘉演戏,许令嘉也没有什么办法。   而这一世,或许是因为抱错的事没有曝光,许令嘉依然是许家的独子,是叶眉的干儿子,许令嘉在行事风格上,要直接很多。   “确实是嘉瑞的人,你知道,我以前在嘉瑞干过一段时间,李云洲就不说了,叶眉那一派的得力干将,和许令嘉的关系很好,公司里不少人都说他成天陪太子读书,许令嘉嫌弃的资源都揣进了他的口袋。   周然易选秀节目出身,签的合同很差,最近他合同要到期了,显然,他想跳进嘉瑞传媒,现在正在表忠心的好时机。   至于吴慈生,愿意费这么大力气帮忙做局,要不就是利益交换,要不就是有把柄被人拿捏了,或者有求于叶眉他们。”   葛兰晶看着个人工作室发的那条声明下面,不断往上涨的评论数字,“一旦这些人站在一条阵线,再加上粉丝群体和路人的加入,确实显得人多势众,声势浩大。他们人多,发出的声音会扩散出去,我们发出的声音就会被掩盖,很难破局。”   确定沈西辞对现在的情况心里有底了,又聊了几句,葛兰晶安慰道:“事在人为,肯定都会有解决办法,我再想想可以怎么做。”   好不容易出了个爆点,营销号纷纷来蹭热度,各种真真假假的爆料不断出来,拉的热度也越来越高。   下午,又有新料爆出来。   “剧组牛马打工人,打厚码,工作没了就没饭吃了,我只说一个剧组里的人都知道的事,沈姓新人在剧组可不止骂老戏骨,导演一样骂,厉害吧?导演被骂了也只能憋着,没人敢不服,人家背后的金主有权有势,能让他横着走,对他来说,骂个没什么背景的老演员而已,骂了也就骂了,网友可太上纲上线了。”   “——怪不得!原来横行霸道惯了,有后台就是了不起啊[微笑]。”   “——昨晚到现在一直在各个平台反复横跳吃瓜,这条爆料可信度最高!我就说,一个新人突然火成这样,绝对有猫腻,原来真的有金主在后面砸钱!”   “——对这个世界失望了,兢兢业业拍戏几十年的老戏骨,和靠着金主上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流量小生,诸位别忘了,你我这种牛马,都只会是前者,被骂台词都背不好,不配吃盒饭的那一个。”   “——原来吴叔只敢息事宁人赔笑脸,不敢大声说话的原因是这个,吴叔还劝周然易不要把事情闹大,因为吴叔知道这个人普通人惹不起,周然易应该也知道一点内幕,所以说可能对他的事业前程有影响,我爆哭!两个人都好好!!路转粉了!”   沈西辞给陆既明打了个电话,隔着屏幕,陆既明气得要死。   “导演一样挨骂?我就是导演我怎么不知道我挨你骂了?你最多就pua一下我,哪儿骂了?”陆既明白天拍戏,晚上剪辑,睡觉之前还开着几个小号,上网和万千网友激情对线,睡眠时间被压缩到了两个小时,顶着一对黑眼圈,有种缺觉的暴躁感,“不行,我要跟他们掰扯清楚!”   沈西辞无奈:“你怎么说清楚?你要是发一条微博,澄清我平时没有骂你,还和你关系很好,你觉得那些人会相信吗?他们只会说,我果然在剧组横行霸道,还能支使导演开麦说违心的话,做伪证。”   陆既明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那就这样了?由着那些人造谣?我来的路上看了眼,都已经开始造谣你背后不止一个金主了。还有那个周然易,粉丝涨得蹭蹭蹭那叫一个快!也不怕戏演得太过被反噬!”   “兰晶姐会发一个声明,说明缘由,但效果肯定不大,因为对方有视频,而我们没有证据。现在破局的关键就是,找到那段原视频。”   沈西辞很清楚,事情发酵到现在,这件事已经不止是他一个人的事了,更关系着《浮生》这部电影。   剧组里,除了他这个男一号有点名气以外,别的演员都偏实力派,基本属于观众眼熟但叫不出名字那一类型,一是片酬不会过于离谱,超出剧组预算,另外就是演技能过陆既明这一关。   所以,一旦他的名声臭了,那《浮生》这部电影必然会受到非常大的影响,甚至上映时都说不定会遭到抵制。   虽然程明野投钱时,想的是当买命钱,不指望能回本,但他知道,陆既明一直想着,要做一部好电影出来。   这部电影是他们的心血。   沈西辞躺在病床上,已经在脑子里想过很多遍,他拿了张白纸画图给陆既明看:“这里是那栋白色的两层小楼,我和吴慈生就是站在这个地方对剧本,按照视频的拍摄角度,拍视频那个人,应该是站着这个位置,就是那个银行招牌的下面。”   画完,他把纸立起来给陆既明看,“你有印象吗,上午九点,拍我和商会会长路上偶遇那一段,这个位置当时站了哪些人?”   “你给我打电话是为了这个?”陆既明也冷静下来,跟着回想,“这里……这里站的应该是摄影组的人,当时光线一直不对,光替一直在试光,灯光组的人搞来搞去,还是过不了,我让摄影组的人配合着换角度拍,折腾了好一会儿。”他数了几个名字出来,“你等我,我马上去问问他们!”   视频挂断,沈西辞往后靠在枕头上,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想了想,又发了条语音:“小山,你悄悄去打听打听,这两天周围的人里,有没有谁看起来像是突然有了很大一笔钱,或者即将拿到很大一笔钱,买了价格比较高的东西之类的。”   蓝小山在剧组待了三个多月,上上下下都混得很熟,连美术组助理养在房间里的鹌鹑下了几个蛋、化妆师养的多肉浇死了几盆他都一清二楚。   没一会儿蓝小山的语音就来了:“收到!我这就去找他们聊天!”   沈西辞又坐在床上,把他和吴慈生对戏这件事的经过详细地写了一遍,写完发给葛兰晶看。   葛兰晶打来电话:“内容没有问题,不过,这几百字发出去,你肯定会被围攻的,要做好心理准备。”   “嗯,我知道,骂我的人很多,但也有很多粉丝在替我据理力争,仔细分析那段视频的剪辑痕迹和不合理的地方,我必须给她们一个交代。”   个人工作室的严正声明发了出去,沈西辞也把几百字的情况说明发在了个人微博上,没多久评论就破了万。   “——我们相信你!那个视频这么明显的剪辑痕迹,那群人都和睁眼瞎一样看不见!我相信你不是那种霸凌普通演员的人!”   “——说你和吴叔是在对戏,视频是被恶意剪辑过,那证据呢?证据拿不出来,就是撒谎,我一个小时来骂你一次!直到你退圈为止!”   “——等会儿是不是还有导演发小作文,助理发小作文,剧组的厨师也发小作文,说你性格超好尊老爱幼对谁都很有礼貌?这些全都是行业恶性竞争,你比白莲花白月光都干净?[鼓掌]”   “——纯路人看热闹,无粉籍,没人觉得不对劲吗……先不说这篇小作文的真实性,但我记得,万山导演说过,沈西辞是参加海选进的剧组,第二个《神都劫杀》的角色不用说,是钟岳推荐他演的,现在拍的这部电影《浮生》,呃,我查了查,剧本什么内容不知道,但导演是个纯新人,一部作品都没有,一看就不是什么大制作,如果沈西辞背后真的有大金主,甚至几个大金主,这资源也太寒碜了吧?”   “——背后有没有金主重要吗,怀疑是沈西辞想从这方面洗白,他最大的问题是片场霸凌!抵制沈西辞!抵制一切霸凌行为!”   沈西辞把前面的热评一条条看下来,这些人的反应和他预想的差不多。轻轻呼了一口气,他想,虽然他面对葛兰晶时说得很轻松,分析舆论情况时也很客观理智,再加上上一世,他已经有了很多面对舆论的经验,但他也是个人,人都是社会性动物,完全不受影响是不可能的。   这时,“咔哒”一声轻响,病房门从外面被打开,盛绍延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沈西辞循着声音看了过去。   这一幕很奇妙,上一秒,他还陷在陌生人浪潮一般的恶意里被挟裹着,可是,接下来的这一秒里,在盛绍延出现的刹那,他忽然就从舆论的风暴里脱离了出来。   窗外阳光正好,盛绍延就站在透过玻璃落进来的阳光里,整个人像是覆着一层浅淡的光晕。   挽起衬衣的袖子,将饭菜一一摆放在桌上,盛绍延回过头问他:“饿不饿,现在吃吗?”   被提醒,沈西辞才有了饥饿的感觉,香气钻进鼻子,他下了床,趿着拖鞋往餐桌上张望:“好香,闻起来很像你家厨师做的菜。”说着又觉得自己肯定闻错了,最近剧组的取景地在湖城附近,离宁城最快也要两三个小时的车程,应该只是菜色很像,或者他饿出了错觉。   盛绍延把筷子递给他:“嗯,上次吃的时候看你很喜欢,我就让厨师团队过来了。你每次身体不舒服,胃口都不好,昨晚就吃的很少。”   沈西辞一怔,让厨师团队过来了?   不知道怎么应对这样无微不至的体贴,沈西辞低下头,沉默着用筷子戳了戳米饭。   昨天晚上盛绍延没有回宁城,而是睡在了病房套间的卧室里。   他知道自己在伸手去拉盛绍延的那一刻,是完全不理智的,他也不断地告诫自己,不能沉溺,这只是暂时的,只是彻底戒断前的缓冲。   可事实证明,他对自己预估过高。   他一直以为自己一定可以处理好这些情感和情绪,然而,他也不过是一个在情感和理智之间反复摇摆挣扎的普通人罢了。   “上次你生病发烧,五分钟只吃了七粒米饭,这次更少。”盛绍延说着,倒了一杯药茶放到他手边,“已经凉了,不烫,可以尝尝看喝不喝得惯。。”   “谢谢。”沈西辞接过青瓷杯,尝了一口,不知道厨师是怎么做的,没有药味,很清甜,但他实在没什么胃口,喝了两口就放在了旁边。   犹豫片刻问道:“你公司最近忙吗?”   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盛绍延回答:“我为林月疏他们支付高昂的薪水,当然不是让他们坐在办公室里当摆设,不至于我只是离开两三天,集团就会停摆。”   沈西辞又戳戳米饭:“你爷爷不会有什么意见吗?”   盛绍延看他一眼:“他年轻时,曾经为了带我奶奶过二人世界,直接消失了两个星期,没跟任何人打招呼。”   言下之意就是,比起他爷爷,他已经算很靠谱的了,至少没有消失,还在处理工作,所以他爷爷完全没有立场指责他。   这个比喻怎么听起来不太对劲?   沈西辞没敢接话,努力吃下盛绍延夹到他碗里的菜,余光忽然看见盛绍延伸手端起那杯药茶,就着他喝过的地方,喝了两口。   如果他没看错,盛绍延喝的位置,还有一点他留下的水渍。   脑子“嗡”了一下,沈西辞耳尖发烫,嘴唇动了动,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放下杯子,盛绍延像是才注意到他的表情:“怎么了?我以为你不喝了,还要吗,保温壶里还有。”   这是重点吗?   但盛绍延的表情太过坦然,反而显得他有点小题大做,太过在意了。   沈西辞仓促地答了声“不用了,我已经有点饱了”。   这之后,每次看见盛绍延伸手,沈西辞都会担心对方会不会又去端那个杯子。   吃饭吃得心不在焉,拆下一块鱼骨,指尖忽然冒出血珠,他才发现手好像被鱼骨上的刺划伤了。   这样的小伤在他的日常生活里,经常都会出现,因为他感觉不到痛,不清楚什么样的力道是合适的,一旦用力过大,手指就会被鱼刺、被花枝之类的尖锐物划伤。   划伤后,他只能反复去分析和尝试,不断试错,最后确定哪一种力道是不会受伤的,再牢牢记住,以后每一次做这件事,都用试验过的力道去做。   这就是他的生存方式。   对正常人来说,非常普通和简单的小事,对他来说,都可能是需要警惕的危险。   而一旦注意力不集中,就会出现现在这样的情况。   愣了一下,沈西辞刚想用纸把溢出的血珠擦干净,不让坐在对面的人察觉,没想到盛绍延已经看见了。   “手指伤了?”   沈西辞自然地回答:“嗯,不小心被鱼刺划了一个小口子。”   他把指尖朝向盛绍延那边,表示那个口子真的很小,再聊几句都要愈合了。   但他没想到,盛绍延看了之后,直接将他的手拉了过去,随即,低头凑近,对着他受伤的指尖轻轻吹了吹。   “不用——”   盛绍延打断他:“指尖很敏感,一点小伤也会很痛,吹一吹,就没那么痛了。”   指尖确实很敏感,他能够感觉到盛绍延呼吸时气流的变化,能感觉到盛绍延覆在皮肤上的掌心的温度。   至于别的,沈西辞没有相关的经验,他不确定指尖对痛觉会不会更敏感,也不知道吹一吹到底有没有用,效果到底好不好。   这是他的知识盲区,他没办法反驳,只能任由盛绍延又吹了吹。   只是,离对方的唇真的太近了。   从他的视角,盛绍延执着他的手,仿佛在亲吻他的指尖。 第64章   吃过饭, 沈西辞又被盛绍延催促着躺到了病床上,就好像他是什么玻璃人,只是在病房里走两步, 也会轻易就碎掉。   在床上躺好, 沈西辞拿着剧本看了一会儿, 又忍不住偏头问:“阿绍,我能起来走走吗?”   黑色办公椅上, 盛绍延抬头看他一眼:“好好休息。”   那就是不行了, 沈西辞语气顿时弱下来:“哦, 好吧。”   答应是答应了,但沈西辞半点没有消停的意思, 从昨天到医院开始, 除了去做各项检查的时间, 他就一直躺在病床上, 躺到现在, 他感觉自己骨头都生锈了,一动就响起“咯吱”的钝涩声。   盛绍延不让他下床,那总不能限制他换睡姿吧?   正从趴着换成侧躺,又一翻身改成平躺,沈西辞上方忽然落下一道阴影——盛绍延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床边。   “后背受伤的地方不痛?”   沈西辞动作僵住, 眨眨眼睛:“有点痛,但还好。”   盛绍延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再次败下阵来,沈西辞默默屈着腿,保持着侧躺的姿势,当一个合格的病人。   这时, 头顶被温热的手掌摸了摸:“委屈了?医生说,受伤的地方不能被压着, 所以尽量侧着比较好,而且四十八小时还没有过,不排除内脏有隐匿性出血的风险,要做好监测,你再忍耐一下,躺着休息休息,不要乱动。”   “我没委屈——”   话音落下,沈西辞倏然惊觉,他真的没委屈吗?   或者说,他之前的一系列行为又是为什么?   以前受了伤,他都会严格遵照医生的要求,甚至因为感觉不到痛,他会更加谨慎小心,避免病情或者伤势在他无法察觉的时候加重。这一次如果换做以前,他肯定会在病床上躺过三天,随时注意着各项生命体征。   但之前他做的这些事,就像是一个几岁小孩,知道有个人一定不会生自己的气,一定不会真的责怪,于是特意弄出一些动静,来吸引对方的注意力和关心。   他一直清楚自己心理上是有缺陷的,他或多或少的有一点缺爱,但因为身体的原因,他不能跟一个人产生很深的情感联系,所以他一直将自己对情感的渴求死死压抑住。   可是,总会有细弱的苗芽,从岩石的缝隙间探出来。   他并非木石,感受不到盛绍延独对他的特殊、纵容和耐心,他又怎么可能不贪心?   沈西辞躺回床上,没有再要求下床,也没有再乱动,打开手机,蓝小山正好发来消息。   说自己趁着各个部门的人凑在一起休息吃零食时,旁敲侧击地去聊了一圈,暂时还没发现有人突然暴富,或者花大笔钱买昂贵的东西。   沈西辞点开新发来的语音条:【不过沈哥,我发现有点奇怪,灯光组的小助理阿杨昨天临时请假走了,说是家里爸爸在工地摔伤了,要回去照顾,这种家里有急事的,副导直接准了假。】   沈西辞打字问他:【你和这个阿杨熟吗?】   蓝小山:【一般吧,阿杨挺内向的,平时大家收工后一起吃烧烤什么的他也不会参加,说手里没钱,后来大家都不怎么叫他一起了,平时也没人听他提过家里什么情况。】   沈西辞切出去,点开陆既明的头像,问之前他圈出来的那个位置,那个叫阿杨的灯光助理有没有站在那里。   陆既明发来了几条视频和截图,又一个电话打过来:“我和摄影组的人聊过了,当时现场很乱,灯光组的人扛着东西跑来跑去,摄影组的人也拍烦了,他们只记得灯光组的人肯定在那里过。我又去翻了翻他们拍的东西,没找着,你圈出来的那个位置基本是个死角,镜头都不会往那儿对焦。”   沈西辞思忖片刻,问:“你找过驻组宣传吗?”   陆既明满头都是汗,没反应过来:“驻组宣传?我还没去找,怎么了?”   沈西辞有留意周围情况的习惯,比如,他从来不会让他觉得对自己有危险的人站在他后面,因为后面是视野盲区,如果对方从身后袭击他,他没办法及时躲避,也无法判断自己的伤势怎么样,甚至,就算对方从后面捅了他一刀,他都可能会插着那把刀继续往前走,直到失血休克死亡。   他仔细翻找着自己的记忆,慢慢说道:“我记得当时,驻组宣传拿着相机在拍花絮,你可以去看看她相机里有没有拍到那个角落。”   陆既明立刻道:“你这观察力和记忆力,绝了!我这就去问!”   商量完抬起头,沈西辞才发现,盛绍延一直等在旁边没有走开。   “你在找拍视频的那个人?”   沈西辞点点头:“对,有点眉目了,不知道会不是这个叫阿杨的灯光助理,不过就现在的情况看,他的嫌疑最大。现在舆论对我很不利,如果确定是阿杨拍的视频,又能想办法找阿杨拿到未剪辑过的原视频,那我们就有了证据。”   “到时候,我把盛合的公关部给你用。”   昨天盛绍延就问过他需不需要帮忙,沈西辞正想和昨天一样回答说不用,自己暂时可以解决,就听盛绍延道:   “你的个人工作室,房租水电员工的薪酬,都要从你账户里划走,你现在为了拍《浮生》,没有接新的代言,《浮生》你也签的无片酬,只从票房拿分红,但离《浮生》上映,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   想到账户余额那几个惨淡的数字,找公关公司的钱不是小数目,也不可能让兰晶姐垫付,沈西辞被贫穷的现实击倒,硬着头皮:“那到时候就麻烦你了。”   盛绍延目光很深,垂眸看他:“你知道,我乐意之至。”   陆既明那边还没有消息,沈西辞又刷了刷微博,发现热搜榜上又出现了一个和他相关的新热搜——#沈西辞抢角色#   这个话题的起初,是一个微博名叫“吃饼干的里奥”的影视学院大四男生发的一条微博。   他声称自己和沈西辞一起参加的《山脉线》剧组的角色海选,试镜的都是卧底阿峥这个角色,但“山神之子”那组照片出来后,他奇怪地发现,沈西辞没有演卧底阿峥,而是换成了哑巴少年。现在看了这两天的事才意识到,沈西辞可能不止在现在这个剧组里横行霸道,在《山脉线》那个剧组里,早就干出了抢人角色的事。   “——果然爆出来的都只是冰山一角,看哑巴少年这个角色能火,就把角色抢了过来,确实是沈西辞干得出来的事!”   “——亏我还在电影院为哑巴少年贡献了几滴眼泪,没想到,连这个角色都是抢的,有没有人跟我一样,觉得沈西辞玷污了哑巴少年这个角色!”   ”——博主长那么帅,又是科班出身,天知道入选名额是不是博主的,暗地里被沈西辞抢去了……”   “——所以哑巴少年这个角色原本应该是嘉嘉的?嘉嘉实惨了,被迫去演自己不适合的角色,还被骂了这么久,而抢人角色的却被夸上了天!”   另一边,在那个叫里奥的人微博发出来没多久后,许令嘉就发现了,他立刻找了公关的人推波助澜。   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同情他,去骂沈西辞,映在手机屏幕上的影子里,他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眼里的得意也越来越明显。   就在这时,有电话打了进来,看见上面显示的“干妈”两个字,许令嘉就一阵烦躁,但想到这一出都是程凝雨和叶眉谋划的,吴慈生是程凝雨找的,另外那几个站队发声的艺人都是叶眉联系的,沈西辞还没彻底被打落到泥里,他吸了口气,接通电话:“干妈?”   叶眉一开口,语气就很重:“嘉嘉,赶快把水军撤了!”   心里烦得要死,许令嘉装傻:“干妈,你说撤什么水军?”   “许令嘉!”叶眉又缓下语气,强忍着脾气,“嘉嘉,乖,听话,听干妈的,不要把换角色这件事继续扩散,有那个叫什么里奥的人发的那条微博就够了,你已经是受害者形象了,如果你和沈西辞换角色这件事曝光出来,对你很不利!”   许令嘉越听越不耐烦,嘴上继续无辜道:“干妈,我没有扩散啊,我又没有上微博说什么。而且,你觉得就算我们要求换角色这件事爆出来,有人会信吗?他们只会觉得是沈西辞故意封口,沈西辞撒谎,沈西辞故意把锅甩到我身上,只会去骂沈西辞,同情我,这样不好吗?换角色这件事也绝了后患。”   他一直在等所有人都骂沈西辞,同情他。   预知梦里他就开始等,可一直一直都不如他的愿。   预知梦里,总有人说,沈西辞长那么好看,那么优秀,演技那么好还特别努力,她要是程凝雨,肯定马上认回亲儿子,把许令嘉赶出去。   现实里也是一样,他用尽心思,可一次又一次,大家永远夸的都是沈西辞,喜欢的也都是沈西辞,不管他做什么,都会被骂。   等了这么久,终于让他等到了。   听出来许令嘉是不准备听她的了,叶眉不再废话:“干妈的话也不听了对吗?我让你妈马上冻结你的卡!”   与此同时,沈西辞的电话里,陆既明激动道:“找到了!驻组宣传相机里拍到了一张,阿杨确实站在你圈出来那个位置,拉到最大,能看见他手里拿着手机,镜头就对着你和吴慈生!” 第65章   “原视频竟然拿到了?”葛兰晶语气里是掩不住的惊讶, 她拉着进度条快速看了看,视频内容再清晰不过,能看见是吴慈生拿着剧本来找沈西辞, 两个人有说有笑, 随后吴慈生先演了一段, 接着让沈西辞演,沈西辞演完, 两个人又一起笑起来, 谈论着什么。   证据太硬, 事情始末再明显不过,只要这个原视频放出去, 吴慈生那一方连狡辩的机会都没有。   “嗯, 找到了拍视频的那个人, 对方愿意配合我们发视频澄清。”沈西辞其实也不太清楚具体是怎么拿到这段视频的, 昨天晚上陆既明那边确定了拍视频的人是阿杨, 找到了阿杨进组时留下的信息之后,盛绍延就主动把这件事接了过去。   今天傍晚,视频就到了沈西辞手里。   葛兰晶没有追问细节,她思忖着开口:“视频不能马上放出去,从八号开始到现在, 你足足被骂了两天,这两天的骂可不能白挨!”   沈西辞笑起来:“兰晶姐,你这语气,很有第一集,回国, ‘我誓必要抢回属于我的一切’的气势。”   葛兰晶挑眉:“那又怎么样,你就说抢不抢吧!”   沈西辞立刻回答:“抢!我将跟随兰晶姐的脚步!”   “算你机智, 选的不错。煽风点火推波助澜这种事,谁不会啊?”葛兰晶开始列名单,“你这件事一出,什么牛鬼蛇神都想来沾一沾,李云洲周然易那几个都不说了,个个都是贴标签、写小作文的好手。那个叫‘吃饼干的里奥’的影视学院学生,明里暗里表示,通过海选进《山脉线》剧组里拍戏的人应该是他,是你抢了他的机会。   还有一波水军,把许令嘉也拉了进来,目的很明确,黑你不够,还想顺便洗白他强行和你换角色这件事和辣眼睛的演技,话术都很统一,什么卧底阿峥这个角色许令嘉演得差,是因为原本的角色被你抢了,他毫无准备,又被抢角色这件事影响了状态,所以才演得差,妥妥的受害者。”   她发出感慨,“听听,这得多大脸啊!”   这话术沈西辞反而有种熟悉感:“叶眉和许令嘉他们确实都是这个风格。”   无论什么情况下,他们永远都没错,有错的永远都是别人。   如果一首歌没有唱好,那就是作词作曲或者收音设备和现场乐队有问题,同样的,如果一个角色风评和口碑不好,那可能是导演和编剧的问题,也有可能是灯光化妆师造成的。   葛兰晶在嘉瑞做过一段时间,对叶眉的风格很清楚,深有同感:“不过这次很奇怪,我听到消息,许令嘉合作的公关公司是崔云维经常合作的那家。”   沈西辞也觉得奇怪:“崔云维?他和叶眉不是对头吗?许令嘉为什么会找他?”   “从我的渠道里听到的消息是,许令嘉最近和他干妈闹了矛盾,已经不止一次有人听见他们两个在电话里争执了。”葛兰晶分析道,“许令嘉和叶眉之间有了裂隙,崔云维肯定立刻会去插一手,能把叶眉气到吐血的事,他肯定热衷。”   沈西辞有点不能理解:“叶眉对许令嘉不是很好吗?”   应该说,不只是“很好”,他记得上一世,每次许令嘉表情委屈地说不希望两个人有同类型的代言或者角色剧本,以免被对比什么的,叶眉就会格外心疼许令嘉,想尽办法、付出很多代价来阻止沈西辞签约,之后还会找各种资源来哄许令嘉开心。   “确实对他很好,可许令嘉不一定觉得他干妈是对他好,说不定,他还嫌弃叶眉妨碍了他,所以才绕开叶眉,和崔云维达成了合作。”葛兰晶见过不少,有些唏嘘,“这个圈子里,感情变得太快了,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前一天其乐融融,后一天反目成仇,这样的情况就和刮风下雨一样自然。”   另一边,电话里,崔云维笑道:“你真不找叶总?”   许令嘉听他提到叶眉就烦,他已经长大了,而且还有预知梦的金手指,但他干妈依然还是用对付小孩子的那一套来对他。   《山脉线》换角时,不认可他的判断,纯纯只是陪小孩子过家家的敷衍态度,后来更别说了,没帮他保住戏份和高光镜头,害得他被群嘲。在之前,又不相信他的话,拒绝往《双面》剧组追加投资,他不得已,只能和崔云维签对赌协议,才拿到了资金。现在也是一样,他明明抓住了彻底把沈西辞踩下去的好机会,叶眉却说服了程凝雨,直接把他卡停了,不让他继续动作。   许令嘉心里憋着一口气,他就等着把沈西辞彻底踩下去,等着他担任男一号的《双面》上映后横扫票房,赚得盆满钵满之后,他干妈一脸惭愧地来跟他道歉!   至于和崔云维合作,在他心里,这根本就不算是合作,他只是借崔云维的势力,签对赌拿到大笔投资,加上他手里没钱了,要让崔云维帮忙舆论公关。   等《双面》上映后,他一夜爆火,到时候,他干妈有他的支持,崔云维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对手?只有认输的份儿。   “这和你没什么关系吧?”许令嘉直接道,“我已经联系了那个叫‘里奥’的,让他咬死了沈西辞抢了他的参演机会这件事,你看着办,无论如何,都要把沈西辞剧组霸凌,一而再再而三地抢人角色这件事坐实了。”   “行,我知道你的意思,现在的舆论风向,随便踩踩,沈西辞就翻不了身了。”崔云维又顺口一般问道,“当初你干妈找万山导演给你要的角色,不是哑巴少年吗?都开拍了,你怎么突然又想跟沈西辞换角色,去演那个什么卧底了?”   许令嘉皱眉,语气不耐烦:“我想换就换了,哪有那么多理由?”   崔云维顺着他道:“行,我不问了,可别影响了你拍戏的心情。”   听出他对自己正在拍的这部电影的看重,许令嘉心里久违地舒服了不少,又想到,要是他干妈靠谱一点,再信任他一点,他哪里需要费心费力地和崔云维打交道?   到十一号上午,沈西辞剧组霸凌和抢角色的话题热度一爆再爆,几乎占据了每个平台话题榜的榜首,营销号的分析文章和视频,李云洲和周然易等几个艺人的粉丝站队攻击,还有真真假假的关于吴慈生失眠生病之类的新闻,层出不穷。   在一个叫“沈西辞今天道歉了吗”的临时群里,消息正快速刷屏。   “——热搜沈西辞的浓度是不是太高了,已经看倦了,就问沈西辞什么时候出来跪下道歉?”   “——今日份骂沈西辞任务完成了吗姐妹们?他一天不公开跪下道歉,我们就要一天不落地骂他,我一想到吴叔年纪那么大了还被他骂我就生气!”   “——嘉嘉最惨,被抢了角色,新剧本一页都没看过就被要求硬演,能演出这个水平已经很不错了。”   “——对啊,这和演讲比赛临时换新稿子,要求三分钟后就脱稿上台演讲有什么区别?还被骂了这么久,要不是吴叔的事被爆出来,嘉嘉不知道还要委屈多久!”   这个群是在沈西辞指导演技那个视频刚爆出来没多久创建的,不仅满员,还全群活人率极高,不管是刷话题热度还是控评速度都非常快。   就在群成员在聊许令嘉被抢了角色有多惨时,群主突然发了一条群公告。   “本群即将解散,群主不该轻信谣言,做出错误的判断。这两天发了很多骂沈西辞的言论,群主会去给沈西辞道歉。”   “——???什么情况?为什么要道歉?”   “——群主是被沈西辞那边威胁了吗?别妥协!咱们群人多,骂不死他!”   “——我大概知道群主为什么会解散群了……”   “——卧槽卧槽,看热搜!#沈西辞剧组霸凌真相#和#指导演技原视频#那两个!石膏糊脸这么快就要轮上我了?”   与此同时,主播“带刺小辣椒”开了直播间,罕见地没有戴外卖箱做的面具,而是戴着一个灰色口罩,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观众老爷们好啊,我现在在机场,这两天关于沈西辞的新闻多得不得了,说一句可能会被围攻狂骂的话,无论沈西辞人品如何,他演技是真的好!因为他把哑巴少年这个角色演得太好、太澄澈干净、太具有神性了,导致我反而不相信他是那种会搞片场霸凌、抢人角色的烂人。”   主播背着一个背包,走在人来人往的机场,边走边道:“昨天晚上不是有人查出来沈西辞现在拍的这部电影的投资方了吗,投资方就一个人,所以网上不少人都说,这个投钱的富二代就是传说中的沈西辞的金主,支持他在剧组横行霸道,欺负老戏骨。   我搞了这么久直播,还是有点人脉的,我认识的一兄弟,搞赛车的,恰好和这位传说中的金主认识,所以我现在到机场是来接机的。”   “——刺儿哥太强了吧!带领我们冲刺在吃瓜第一线!”   “——行动派!为了打脸自己,特意跑了一趟机场!这直播我追定了!不过再次被打脸的话,石膏建议糊双倍厚!”   “带刺小辣椒”停下来,因为是在公共场合,他话没有平时那么多,也没有那么密集,只偶尔回答弹幕上的问题。   空旷的大厅里,他左右张望,“你们肯定看不出来,我现在其实有点紧张,要是那个富二代投资人真是沈西辞的金主怎么办?或者会不会再曝光点别的东西出来?   但我就是不甘心,哑巴少年确实是我这两年来最喜欢的角色,我不希望赋予他灵魂的演员,是这样的烂人,那我真的会当场气晕过去。”   他又马上强调,“不过在直播间的沈西辞的粉丝也别指望我给他洗白啊,关注我的人都知道,我狠起来不止你家哥哥,我连自己都骂,咱们主打一个实话实说!”   很快,“带刺小辣椒”冲往第一线、直播寻找沈西辞金主这件事,飞快就在粉丝群和主要平台上传开了,一时间,直播间的观看人数涨势极为恐怖。   “带刺小辣椒”按了按口罩:“你们看看你们看看,我算是明白了,讲段子是吸引不了人进直播间了,一说有瓜吃,乌泱泱一大群人就来了!”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什么,确认一番后,撂下一句“报告各位观众老爷们,先不说了,目标人物出现”,拔腿就开始跑,还边跑边喊:“程先生!请等一下!程先生!能不能耽误您两分钟时间,采访您一件事?”   抖出残影的镜头里,能看见远远走在前面的是个一身潮酷奢牌的年轻男人,对身后的动静半点反应也没有。   弹幕跟着着急。   “——我恨不得我就在现场一起追金主!再带上一百个人去围追堵截!”   “——沈西辞的金主竟然是程明野?我关注了他,他个人主页上面那些超跑一个比一个牛,太有实力了,家里钱多到烧都烧不完!说他是金主我是相信的!”   “——刺儿哥,这么刺激的事,下次带上我一起啊!我以前短跑跑过我们幼儿园第三名!包快的!”   没空注意弹幕,“带刺小辣椒”跑了一段路,左右看看,确定周围人不多,心一横,提高声音喊道:“程先生,有人说你是沈西辞的金主,你是吗!”   走在前面的年轻男人蓦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循着声音看过来:“你说谁?沈西辞?沈西辞怎么了?”   “——怎么办我嗑到了……怎么喊‘程先生’都不答应,一听见沈西辞的名字就停下来了,这不是真爱是什么!!!”   程明野刚从国外看完赛车比赛回来,朋友说有人会来采访他,他熬夜加上倒时差,脑子迷成了一团浆糊,只记得那个朋友提醒他要戴墨镜遮黑眼圈,别的全忘了,看见一个举着自拍杆的年轻口罩男跑过来,程明野别的都没顾上,先问:“金主?什么金主?谁说我是沈西辞的金主?”   “带刺小辣椒”喘了口气,赶紧追问:“你不是?”   “当然不是!”程明野语气斩钉截铁,又一副避之不及的嫌弃表情,“我可没当金主养金丝雀的兴趣,金丝雀有充满设计感的炫酷外观吗?有机械猛兽一般的复杂引擎吗?有和男高音歌唱家一样让人耳膜震颤的声音吗?”   他掷地有声:“人类?哪有超跑完美!”   “带刺小辣椒”被最后这句话震了心神,世界观遭受了冲击,他想了想,觉得程明野说的居然有点道理:“确实,金丝雀还要花你的钱,有那个钱,拿去给超跑做保养不好吗?”   “对对对!”程明野眼睛一亮,他抒发完自己对超跑的爱,发现这个口罩男的见解挺符合他的心意的,就好心多说了两句,“而且,谁有资格当沈西辞金主啊,你知道他干娘是谁吗就给他安排金主?”   一句话,把“带刺小辣椒”的心提了起来,同时,在直播间等到现在的百万吃瓜群众也不瞌睡了,弹幕立刻井喷一样,密密麻麻的,全都在猜沈西辞背后的金主大佬到底是谁,连程明野这种顶尖富二代提起来,都一脸忌惮。   比程明野地位高,比程家更有钱,从“干娘”这个称呼来看,对方肯定比沈西辞年纪大很多,就在弹幕上列举了一大堆名字,猜谁会是最终答案时,程明野神神秘秘地开口:   “我告诉你,他干娘可是山神!”   “带刺小辣椒”懵了:“啊?山神?”   “对啊!沈大师玄学能力超强的!我的命就是沈大师救的,要不是他算出我在参加赛车比赛时刹车会失灵,现在你想采访我,就只能去阴曹地府找我了,你懂他有多厉害了吧?”   “带刺小辣椒”依然不敢相信:“沈大师?沈西辞会算命?还救了你?”   弹幕也是一大片问号。   “——这是什么魔幻进展,不是来堵金主的吗?怎么突然拐玄学赛道了?我是在刺儿哥的直播间没错啊!”   “——什么!沈西辞算命居然这么准?怎么才能找沈西辞算一次!我火速去领号码牌!”   “——快去看热搜!啊啊啊啊,刺儿哥你快去看!你会立刻变成开朗小辣椒的!绝了,这瓜可太有意思了,越吃越好吃!”   “——沈西辞干娘是山神?真·山神之子?那些观鸟佬说带着沈西辞的照片去拍鸟,不容易跑空,居然可能是真的?”   “当然!”程明野抬头挺胸,语调激昂,就差庄严宣誓了,“这么跟你说吧,我这辈子都拥护沈大师!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忤逆沈大师!”   这句宣言把吃瓜群众们都弄沉默了。   沈西辞背后确实站了一个金主,但这个金主好像和传统金主不在一个画风…… 第66章   程明野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大夸特夸的机会, 那叫一个激昂澎湃:“你不知道,沈大师算得有多准!别的大师都说得含含糊糊,什么血光之灾啊, 什么必有一劫啊, 只有沈大师, 利用玄学感应,无比精准地指出, 我的帕加尼就是刹车会出问题, 然后, 我的刹车真就半路上出问题了!我果然是天道之子,天道都不忍心我出事, 特意让沈大师来救我!”   一番话, 炸出好几个悄悄在直播间里潜水吃瓜的富二代。   “破案了破案, 我早就好奇程明野怎么突然不赛车了, 还以为是他哥扣了他零花钱, 管他管得严了,没想到根源在这里!”   “时间对上了,程明野四月底那场比赛不是没跑完吗,停半路上了,没多久就把帕加尼卖了, 据说还去投了什么电影,我就说,怎么比赛还是一场不落,但不管别人怎么劝,都咬死了不上赛道, 原来背后是有玄学高人指点!”   “程明野,有这种大佬资源竟然不分享, 你就等着下次吃饭被围攻吧!”   当代年轻人确实坚持科学世界观,但睡前看一眼明日运势,月初转发水逆退散符,再顶着黑眼圈算算自己什么时候会暴富,都是常规操作。   一说到玄学,那可就不困了!   “——这么神的吗!沈西辞竟然有隐藏身份!”   “——我现在立刻把山神之子的小卡贴我床头,大师能不能保佑我不遇到离谱的甲方?”   “——精准预言车祸细节?沈大师太强了吧!怎么才能找沈大师算命?五十张《山脉线》的电影票够吗!”   “——卧槽,换成是我,我也一辈子拥护沈大师!沈大师什么时候也能给我算算呢,又有新的梦可以做了。”   “——背后没有金主又怎么样?沈西辞还不是一个搞剧组霸凌,辱骂行业老前辈,品格低劣的烂人!”   “——前面的朋友,你是2G网吗,前面那么多人都说沈西辞辟谣了,辟谣了!你是真不看啊?要不咱们从直播间切出去,看看热搜第一是什么?”   热搜第一第二的#沈西辞剧组霸凌真相#和#指导演技原视频#两个话题,都是葛兰晶买的,实践出真知,沈西辞很清楚,钱这种东西该花就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比如他上一世账户里的钱就没能带过来。   可心态好是一回事,看见花出去的金额,还是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太贵了太贵了,简直让人不能呼吸!   只能说,幸好他这两天被骂的热度极高,热搜一上,讨论度飞快就起来了,不用再交钱延长热搜位的时间。   他们商量之后,没有让阿杨去发录下来的原视频,而是由葛兰晶去联系了一个挺出名的狗仔记者。   那个记者叫“卡神”,以前和葛兰晶合作过,一听视频的内容,眼睛都亮了——天上掉下来的流量,哪有不接的道理?   卡神飞快就去放了一个指向模糊的预告,遛着各家粉丝猜测到底是要放谁的瓜,生怕葛兰晶改变主意,去找别人合作了。   到了预告里的时间,卡神半点不废话,直接把沈西辞手里的完整视频放了出来,视频不长,只有几分钟,蹲在卡神微博里等着吃瓜的粉丝各家都有,抱着看哪家要塌房的心情,纷纷点开视频,看着看着,咦,什么情况?!   这两天沈西辞都住热搜上了,没人不知道他片场霸凌的事,极短的时间里,卡神这条微博就爆了。   “——从刺儿哥直播间来的,这两个人竟然真的是在演戏?沈西辞是模仿导演骂人,不是在骂吴叔?那我这两天骂沈西辞的几百条评论算什么?”   “——刺儿哥直播间观光团来了,竟然是吴慈生撒谎了?沈西辞是被冤枉的?沈西辞微博那个声明不是胡编乱造,是纪实文学?我缓缓,这瓜太猛了吧!”   “——实在很难说吴慈生不是故意的!!故意让沈西辞模仿导演,故意拍下来剪辑,再发到网上作为自己被霸凌的证据!沈西辞也没想到自己就聊了个天,一口大锅就落自己头上了,年度最惨人物没跑了!卡神你果然是我的神!内娱没有你,多么无趣!”   直播间里浩浩荡荡几十上百万的吃瓜群众,先是一起转战微博热搜,给几个相关话题都贡献了庞大的热度,又和搞团建一样,转战吴慈生的个人主页,在对方最近的一条微博下面留评论。   “——刺儿哥观光团,亏我那么同情你,真情实感地追着沈西辞骂了好久,没想到竟然是假的,气死了!你等着,我以后每天到你这里来打卡!”   “——刺儿哥观光团,姜还是老的辣,你确实挺会的啊,害人手法这么熟练,把沈西辞搞臭你有什么好处?”   “——一直不回应不出声躲在背后,以为这件事就能这么过去了?把粉丝当枪使,利用粉丝的同情心,这事儿过不去!”   到十一号晚上,吴慈生从被剪辑过的视频放出来开始,第一次正面回应。   “@吴慈生:我也是受害者。”   简单的一句话,各大营销号又有了新的素材,《沈西辞事件再添疑云,吴慈生是否被人利用?》《如果沈西辞和吴慈生都是受害者,背后主谋会是谁?》《不是吴慈生想害沈西辞,到底是谁做了这个局?》之类的标题到处都能刷到,随便一个营销号都能写上几句。   网友吃瓜,最喜欢的要素之一就是阴谋论,吴慈生一句话,就被脑补出了几十个版本,基本都是吴慈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利用,现在真相被爆出来,又被推出来挡枪背锅,每个版本都分析得有理有据,头头是道。   直到一个叫徐简宁的演员发了一条微博。   “我演过《空城计》里的太子,还演过《夜色中的你》里的小松,不过这些都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大家应该没什么印象了,我也常常想不起来,自己曾经无比热爱演戏,整夜整夜地琢磨剧本和角色,想要演得更好,站得更高。   在《夜色》剧组时,我和吴慈生同组,他是前辈,有口皆碑的老戏骨,我在入行前就看过他的戏,对他很尊敬。最初,他会让我帮他做一些端茶倒水的小事,后来,他穿着戏服不方便时,会让我帮他擦鞋上的灰,我不知道怎么拒绝,总是帮忙,他说我很不错,就开始指导我演戏。   摧毁一个演员,特别是一个年轻演员的信念,有多容易?吴慈生仗着自己前辈的身份,不断地骂我基础差,没悟性,什么都不会,不能理解角色,不能共情角色,说三岁小孩都比我会演戏,我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肢体动作,都是错的,我是垃圾,我是渣滓,我让人恶心,我是拖慢整个剧组进度的罪魁祸首。   每当我满脸痛苦,捏着剧本哭的时候,吴慈生就会满意地看着我,说演不好没关系,他会帮我。   《夜色》杀青后,我再也没办法演戏了,因为我不相信自己能理解一个角色、演绎这个角色。我退圈了,在家里分不清白天黑夜地待了两个月后,我倒了一把安眠药,正好被来看我的朋友发现,扔了我的药,把我拖去看了心理医生。   我才知道,吴慈生所谓的指导演技,其实是PUA,是带着满满的恶意,是贬低和羞辱,他以看着我无望地挣扎、操纵我的痛苦取乐。   吴慈生以往塑造了很多好的角色,在很多人心里的印象都是正面的,以前我即使说出来,也没有人会相信,所以我一直沉默着,等待化脓发臭的伤口愈合的一天,虽然很可能我根本等不到那一天。   可是,当我看见所有人被他的一句辩解轻易蒙蔽,我意识到,我不能再躲在黑暗里,至少现在不能。   即使剥开伤口,我也要让所有人知道,谁是真正的霸凌施暴者!”   这篇文章是陆既明转发给沈西辞的。   顶层的VIP病区十分安静,透过病房的窗户玻璃,能看见远处宁城繁华的霓虹,合颐是宁城顶尖的高端私立医院,剧组的取景地搬回宁城,沈西辞也跟着转院到了合颐。   外面还下着雨,从窗户吹进来的风里都带着湿润的水汽,沈西辞看完,心里像堵了一团湿棉絮。   手机里,陆既明正在大骂:“当初他答应来试镜,我还挺开心,谁还没看过吴慈生演过的一个两个角色啊?演技确实挺不错!谁知道,电视上看着高光伟正,私底下竟然是个这种变态!徐简宁可怜啊,我去看了他演的《空城计》里面的太子,演技在新人里绝对拔尖,这么好个苗子就被吴慈生给剪了!”   沈西辞看着徐简宁写的最后那句话:“网上怎么说?”   “骂翻天了已经,徐简宁把他和吴慈生的聊天记录,吴慈生指导他演技时发的语音、医院出的诊断、吃过的药什么的,全都发出来了,这个实锤锤的不能更锤了!我去听了听语音,姓吴的说的那些话,听得我血压都要上来了,被这么骂了几个月,徐简宁不被搞抑郁才怪!”陆既明又叹气,“这是真的淋过雨想给你撑伞,现在网上的人都在让吴慈生给你和徐简宁道歉,但吴慈生头缩着,一声没吭。”   沈西辞问:“我们能和吴慈生解约吗?”   陆既明笑起来:“你怎么和程明野一个反应?程明野上网冲浪消息很是灵通,给我打来电话,说无论如何也要把姓吴的赶出去,律师团队他哥那边支援,找吴慈生赔的违约金,都拿来给工作人员和群演改善伙食!   你放心,不只是我们,吴慈生代言的男装和电器品牌,官博反应特别快,已经发文说要和吴慈生解除合作关系了。”   又聊了几句,陆既明问:“你伤怎么样了?”   “好些了,有什么紧要的事吗?”因为感觉不到痛,沈西辞自己也不太确定伤怎么样,有没有好转,只能从每天的检查报告里推断应该没有恶化,暂时也没有后遗症和并发症。   陆既明兴奋道:“不是不是,我是想说,你伤好了赶紧回组里拍戏,我跟你说,我今天到盛家的芥舟园了,那叫一个漂亮啊!我还被带去内园参观了一下,比外园还漂亮!等你回组了,一定要来好好看看!而且,进进出出都不收门票钱,门票要八十块呢!我们两个人,怒省一百六!”   门口“咔哒”一声,很快,脚步声渐渐靠近,一身黑色西服的盛绍延从转角处走过来,身上还带着夜雨的气息。   站定后,盛绍延将西服外套脱下来挂好,又顺手摘下袖扣,松开领带,不过只是简单的动作,却莫名有种吸引人的奇特张力。   耳边,陆既明正在形容芥舟园不向游客开放的内园里是什么样,说着说着,他突然问:“你是不是没认真听我说话?”   沈西辞心神一颤,目光从盛绍延身上移开:“怎么会?我听了的。”   “真的?”陆既明语气狐疑,“那我问你,刚刚我说,内园的梨花坞里摆着一个什么瓶子?”   沈西辞回忆了几秒:“摆了一个青瓷梅瓶。”   他记得上一世梨花盛开时,他和盛绍延一起去过梨花坞,那个青釉色的瓷瓶里就插着一支开得繁盛的梨花,很有几分“雨洗青瓷,云裁玉瓣”的风雅,他印象很深刻。   正想着自己这题应该没有答错,就听陆既明道:“被我抓到了吧!你不仅没认真听我说话,你还早就去过内园了!”   沈西辞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刚刚根本没有说梨花坞里放了什么瓶子,我就路过那儿,都没进去,怎么可能知道里面有什么瓶子?但你答得又快又笃定,说明什么?说明你肯定去过!”   沈西辞错愕,没想到普普通通一个问题里,竟然全是陷阱。   人和人之间的信任呢?   “我就奇怪呢,盛先生不仅把芥舟园内外园子都借给我们拍戏,不收场地费,配合剧组安排就算了,重点是,跟我对接那个人客气得不得了,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就好像我是什么重要人物似的,半点不敢得罪。我一个啥都不是的新人导演,有几斤几两重,自己心里还是有数的,我思来想去,不对啊!”陆既明清了清嗓子,“从实招来,你借园子这事儿,根本就不是找的什么人脉关系网,你就是和那位盛先生认识对不对?”   沈西辞靠在病床上,又飞快地看了一眼取下领带,松开了领口扣子的男人,顿了顿才答:“嗯,我认识他。”   陆既明话里全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得意:“我还知道,你们关系肯定不一般,是吧?快跟我说说,你们到底什么关系啊,他愿意把家里那么大一园子借给我们糟蹋?”   他们是什么关系?   之前被盛绍延吹过气的指尖有点泛痒,沈西辞手指无意识地在床单上画出好几道横线,他抬起眼,恰好看见盛绍延站到了床边的位置,似乎也听见了陆既明说的话,正好整以暇地等着他的答案。   沈西辞垂下眼,抿了抿唇,好一会儿才朝电话里道:“我和他是朋友。”   话音刚落,等在一旁的盛绍延忽然动了,走了两步,俯下身来,手撑在他旁边,独有的气息笼罩而下。目光交错一瞬,盛绍延侧过头,嘴唇凑近他另一边耳朵,嗓音带着沉沉的磁性,意味不明:“朋友?”   尾音微微扬起,盛绍延又轻而短促地笑了一声,“你觉得,他会信吗?” 第67章   后来电话里陆既明说了些什么, 沈西辞只零散地听见了几个字,什么时候挂的电话也没注意到,大脑有种强烈刺激后的空白感。   他没想到, 在他和陆既明打电话时, 盛绍延会忽然靠那么近和他耳语, 还没有泄露出一丝动静,就像他们是在背着他的朋友……偷情一样。   耳尖一烫, 沈西辞赶紧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在想什么?”   沈西辞握着手机的手收紧, 话音里藏着不明显的慌张:“没什么。”   盛绍延站在床边, 伸手自然地摸了摸他的耳尖:“很热?”   耳尖传来的痒意,让沈西辞半个人都绷紧了, 想躲又不愿躲, 连嗓音都差点变调:“……我不热。”   说完, 他又懊恼, 要是盛绍延追问他耳朵为什么红, 他要怎么回答?   然而,盛绍延只是垂眼看着他,慢条斯理地顺着他耳廓的弧度揉捏,就收回手,转身走开了。   不用看都知道, 整边耳朵都烫了起来,肯定和充血一样发红,沈西辞自己摸了摸,身形刚放松下来,就发现走出几步的盛绍延忽然停下, 回过头问他:“你们剧组最近缺钱吗?”   “我们剧组吗?”沈西辞愣了一瞬,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转到了这上面, “不缺,陆导说钱还挺够用的,他又拉到了几个赞助。而且,组里最后这部分戏能在芥舟园里拍摄,又省了一大笔场地费,他非常感激你。”   “嗯。”盛绍延沉默片刻,又道,“我看了程惟深的弟弟在机场那段视频。”   程明野?沈西辞心悄悄地提了起来,飞快地想,要是盛绍延问他,他为什么会知道程明野的帕加尼刹车会出问题,他要怎么编,才能让答案听起来没那么离谱?   玄学肯定是不行的,玄学算命这一套对陆既明和程明野很适用,但盛绍延是彻彻底底的无神论者,即使偶尔会在西服外套上别十字架造型的宝石饰品,也只可能是因为要见的重要客户是基督徒。   他正头脑风暴,就看见盛绍延转过身站定,目光深邃,接着说道:“会被误会成你背后的金主这种事,下次,能不能找我?”   “什么找——”声音低了下去,思维的齿轮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缠裹,忽然就无法再进行思考,沈西辞眸光轻轻颤了一下,像夜风里的星辉。   陆既明和程明野他哥提供的律师团队效率极高,第二天中午,《浮生》电影官博就发出声明,已经在走和吴慈生的解约流程了,评论区里一水的夸奖。   “——干得漂亮!我就喜欢拎得清的剧组!这种PUA新人,搞心理控制,故意用别人的痛苦取乐的老渣滓,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了,吴慈生真的好变态!”   “——知人知面不知心说的就是吴慈生吧?把徐简宁搞抑郁退圈之后,又来害沈西辞,幸好沈西辞还没被迫害到退圈,哑巴少年yyds!”   “——#吴慈生道歉#!我太喜欢徐简宁演的太子了,后来他去演小松,我在剧组花絮里就看出来他状态有点不对劲,以为他只是压力太大而已,没想到是被一个老东西盯上了!如果不是遇上吴慈生,徐简宁的演员路肯定会越走越宽的呜呜……”   “——建议官博转发抽奖增加热度!奖品如果是【找沈西辞算命一次】,我愿意每天转发一百次!”   “——这届网友脑子是不是不太好?沈西辞确实在吴慈生这件事上是受害者,被人泼了脏水,但这不代表,他抢人角色的事就那么算了!”   “——不要被转移了注意力!沈西辞抢里奥的进组机会,抢许令嘉哑巴少年的角色的事,绝不能就这么被遮掩、抹消掉!”   许令嘉化好妆,从酒店出妆去拍戏,十几个粉丝等在酒店外的路边,手机镜头对准了他。   一路目不斜视,上保姆车前,许令嘉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带着哭腔在喊:“嘉嘉!我相信你!你新电影一定会票房大爆!上一部是因为沈西辞那个贱人抢了属于你的角色,我们都明白!我们永远支持你!”   “贱人”这个词,听着真是舒服。   许令嘉特意回头,嘴角翘起,朝着那个粉丝挥了挥手。   保姆车的门从外面被关上,许令嘉靠着椅背,心情很好地转着手机,想起化妆时,一个以前认识的记者来联系他,说现在沈西辞抢他角色的事热度非常高,粉丝也特别关注,问他有没有兴趣出一期专访,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答应了,说好等他拍完这两天的戏,就约一期专访,他还要求趁着话题的热度,宣传宣传他正拍的这部电影,对方也表示完全没问题。   许令嘉从小就很清楚,事实的真相如何,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话语权掌握在谁手里。谁能引导舆论,谁就是好人,谁就能得到好处,被踩下去的那一个,只能怪自己命不好。   就像这一次,只差最后一点点,沈西辞就会被彻底打上“剧组霸凌”和“流量”的标签,再翻不了身。   明明就只差最后一点了。   许令嘉想到叶眉和程凝雨找来的这个吴慈生,竟然这么经不住事,不仅被沈西辞那边三两下就拿到了原视频,还爆出了以前的黑历史,被那个徐什么直接锤死,全网骂,角色代言全都没了。   这颗棋子显然是废了,救都救不起来。   不过幸好,他在之前就布了别的局,否则投进去这么多钱,岂不是都白费了?   正盘算着,程凝雨打来电话,嗓音温温柔柔的:“嘉嘉在忙吗?”   “在车上,还没到片场。”   程凝雨嗔怪道:“你干妈说你总是不接她电话,我还以为你已经开拍了,太忙才没接。”   知道程凝雨是拐着弯在说他不该这样做,但他最近确实很烦叶眉,撒娇、嘴甜什么的都懒得装了。   许令嘉没说话。   果然,程凝雨下一句就是:“你干妈的意思是,你是不是找人帮忙引导舆论风向了?我和你爸也觉得,抢角色那件事,不能再把热度继续炒上去了,一个不注意,就容易出问题。”   他就知道,来来回回都是都这几句,总是指责他这做的不好,那做的不对,怎么,真巴不得沈西辞是她们亲儿子?   许令嘉不想再听下去,直接道:“我没有掺一脚,你们放心吧。”   找了个借口把电话挂断,许令嘉看了看崔云维发给他的后台数据监测,很显然,同情他被沈西辞抢角色的人占了多数。   他打字:“效果很不错,热度继续往上拉。”   崔云维回了个“好,放心”。   另一边,办公室里,葛兰晶盯着又蹿上了热搜第一的话题,话题下面,水军的痕迹很明显,通篇都是“心疼嘉嘉”,把许令嘉演技垃圾的原因,全都归结到被沈西辞抢了角色这个问题上,还动不动就是什么“抢人角色天打雷劈”“嘉嘉要是演哑巴少年,一定比沈西辞更加出彩”之类的话。   嘉瑞传媒内部,叶眉和崔云维针锋相对了很长一段时间,她的对头严潮投到了叶眉麾下,她一直都没有站队,两边的行事风格她都很熟悉,崔云维行事向来很稳,不管是营销艺人还是公关争议,都很少有冒进的时候。   也不知道许令嘉有没有发现,崔云维这次和平时的行事风格差别很大。   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在桌面,这时,放在一旁的手机响了起来,上面跳出了一个名字——崔云维?   葛兰晶挑挑眉,心里有了猜测,又等了一会儿,才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语气惊讶:“崔总,您找我?”   十三号是周六,吴慈生片场霸凌和PUA的事热度还没过去,徐简宁演过的两个角色被网友们一帧不漏地找了出来,漫天都是,一个演员是否有天赋,观众很容易就能看出来,越有天赋就越让人遗憾,这导致吃瓜群众日程非常繁忙,先去吴慈生的那条声明下面骂骂咧咧和嘲讽一波,再到徐简宁的微博下去鼓励他,希望有一天,他能再次成为一个演员,顺便还可惜了一下沈西辞,演技很好,人品却那么差,玷污了“哑巴少年”这个角色。   而许令嘉这一波话题运作之后,成功虐粉,不少流失的粉丝又重新回来了。   他从小就有曝光度,代言活动之类的都不少,再加上父母的影响,粉丝基数一直就很大,还普遍长情。这次许令嘉被沈西辞欺负得这么惨,手里的角色都保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角色被抢走,粉丝又气又心疼,表示一定要守护好嘉嘉,几个大粉直接轮流带着人去屠沈西辞的广场。   广场屠完还不够,因为沈西辞至今为止,代言的品牌只有一个“烛龙光启”,许令嘉的粉丝就去了“烛龙光启”的官博,留言要求品牌更换劣迹代言人,之后,粉丝们又集中到了《浮生》电影的官博下面,直接刷出了十几万条评论,强烈要求《浮生》将沈西辞踢出剧组,否则等《浮生》上映,就会遭到她们的联合抵制和举报。   陆既明被那群粉丝气得上头,被沈西辞牢牢按下,才没有赶去微博和许令嘉的粉丝吵架。   沈西辞无奈:“你今天片子剪完了吗,有时间去吵架?”   “剪片子哪有吵架重要!”电话里,陆既明压不住火气,“还让你退出剧组?实话说了吧,这个世界上,除了你以外,没有第二个人能演顾长生!你要是退出了,这片子我就不拍了!”   他又狐疑,“等等,你没动过退组的念头吧?什么为了保全剧组,牺牲你一个什么的,你想都别想!没你,这组得散!”   沈西辞又好笑又有点感动:“我真没这么想过,而且,顾长生这个角色你要是真给别人演,我一辈子意难平。”   这个角色他倾注了太多心血。   日复一日地去沉浸去感受,以至于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设计不同的小动作和微表情,拍完一条后一次次地返工,力求完美。   也就只有在盛绍延旁边时,他才能抽离出来喘口气,其余的时间,他都像是浸在一片名为“顾长生的命运”的湖水中,封闭了与外界连接的五感,与另一个人产生共振。   陆既明冷静了一点:“你们是……有应对的办法了?”   沈西辞没有瞒着,先解释了嘉瑞传媒内部的情况,着重说了叶眉和崔云维之间竞争的关系,然后道:“崔云维联系了兰晶姐,说他手里有证据。”   “他有证据?”陆既明立刻精神了,“他联系你们干什么?找你们卖人情啊?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个崔总想跟你们攒攒交情?”   “对,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陆既明和沈西辞合作了这么久,对对方的语气早就熟悉了,他催促:“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关键剧情没告诉我?赶紧的赶紧的!”   沈西辞声音小了一点:“兰晶姐以前在嘉瑞工作过,前两天,她知道这次许令嘉找的是崔云维经常合作那家公关公司之后,就联系了以前认识的崔云维的亲信,借着那个亲信的口,她好几次鼓动崔云维动手,还帮崔云维出了主意。   换角色这件事上,我们想找到切实有用的证据很难,但对崔云维来说,很简单。”   “所以,崔云维帮你找到了能把许令嘉锤下去的实锤,而且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坑许令嘉的操作是你经纪人想出来的?”陆既明狂拍大腿,“妙啊!完美隐身,坐山观虎斗,这位葛女士,优秀!我不气了,我一点也不生气了,吃瓜看乐子的机会可不是天天都有!”   陆既明一门心思地守着微博,终于在晚上人流量最高的时候,等到了崔云维放出来的证据。   是一段时间不怎么长的电话录音,崔云维的声音处理过,在问对面的人,你真的不找叶总啊?   接着就是许令嘉的声音,说已经让那个叫‘里奥’的人咬住沈西辞抢他参演机会这件事不放,又让崔云维无论如何都要把沈西辞剧组霸凌、一而再再而三地抢人角色这两件事坐实。   这信息挺密啊,陆既明激动地往下听。   声音一句句传出来,崔云维问许令嘉,当初你干妈找万山导演替你要的角色是哑巴少年,都开拍了,你怎么突然去跟沈西辞换了角色,去演卧底了?   进度条缓缓往前,白色的声波纹不断高低变化。   许令嘉的声音响起——“我想换就换了,哪有那么多理由?”   许令嘉果然不负他的期待!   陆既明飞快登上剧组的官博,激情转发! 第68章   “——#许令嘉说角色想换就换了#谁懂啊, 从十月八号到现在,我所有空闲时间都贡献给了瓜田!猹喜欢吃瓜,猹累了, 可是这个大瓜反转来反转去, 真的好好吃!”   “——当沈西辞过五关斩六将, 好不容易从几万人的海选里被选中的时候,许令嘉的干妈一句话, 不费吹灰之力, 就把一个重要角色直接给了许令嘉。行, 你出生就高贵,就命好, 后台硬, 可是, 你凭什么去抢沈西辞的角色?还那么高高在上、理所当然, 没有半点愧疚!”   “——人家可是歌王天后和嘉瑞高层手心里捧出的独苗苗, 当然是想抢就抢了啊[微笑],我等屁民,哪有资格去许少爷面前狂吠?”   “——好想采访一下口口声声说着嘉嘉被欺负被抢角色,跑去屠广场骂代言骂剧组的粉丝,你们在马戏团看见过小丑吗?”   “——当初铺天盖地都在骂沈西辞抢角色, 我就奇了怪了,沈西辞又不是资本的亲儿子,怎么把许令嘉的角色抢到手的?原来是颠倒黑白,贼喊捉贼,当所有人都是傻子, 由着他当枪使啊!”   “——@许令嘉粉丝,望周知, 哑巴少年火了,是因为沈西辞演得好,给你家许少爷演,你家许少爷能怎么演?瞪眼傻笑吗?如果沈西辞演的是卧底阿峥,那现在火的,就会是卧底阿峥!”   这两天许令嘉粉丝声势浩大,一直叫嚣得很厉害,动不动就是我们嘉嘉好可怜,我们不保护嘉嘉,谁还会保护嘉嘉?   录音一出来,全都安静了,《浮生》电影官博转发的操作,更是明晃晃的打脸,各家粉丝都在看笑话,毕竟这次的锤太实,许令嘉自己亲口承认的,粉丝想否认都否认不了。   然而,吃瓜群众也没想到,不仅没有粉丝出来道歉,其中一个大粉还开麦:“嘉嘉抢他的角色怎么了?他的角色能被嘉嘉看上,是他的福气!”   沈西辞的粉丝和吃瓜群众都炸了。   “——粉随正主还真没错!我甚至怀疑你就是许令嘉本人吧?许令嘉我是骂定了!”   “——确实抢得好,要是许令嘉不把卧底那个角色抢走,就不会有哑巴少年这么经典的荧幕形象!朋友们!让我们感恩许令嘉!不然哑巴少年这个角色就和卧底那个角色一样,都被许令嘉糟蹋了。”   “——哈?我这就把年假跟公司请了,这两天我就住网上了,不把你们喷哭我就主动加班一星期!”   许令嘉下了保姆车,穿过小花园,推开别墅大门的同时,飞快地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没想到刚跨进客厅,就迎上了叶眉投来的目光。   脸上刚扯出来的笑容僵了僵,许令嘉一下子明白过来,哪里是他爸回国,好久没见他想他了,让他回来吃顿饭见一面,都是骗他的!实际是在这儿等他呢。   叶眉穿浅杏色西装,将手里的咖啡杯放回圆桌上,一句废话没有,问得十分直接:“跟你打电话那个人是谁?”   许令嘉庆幸录音里崔云维的声音是经过处理了的:“一个朋友。”   叶眉问:“朋友?你的哪个朋友?”   许令嘉又用上了惯用的撒娇语气:“干妈,我都这么大了,怎么交朋友还要跟家里报备呀?真的就一个朋友,是我不小心,着了他的道,以后我肯定注意!”   他是临时被司机从片场接回来的,抓着背包的带子,说着,他转身就准备走,“昨晚拍夜戏熬了个大夜,我上楼去睡会儿,吃饭的时候——”   “你去找了崔云维,是不是?”   许令嘉被定在了原地。   很快,他做出了一副惊讶的表情:“干妈,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怎么可能去找姓崔的?他跟干妈你斗了这么多年,干妈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   叶眉只是盯着他,没有开口。   许令嘉心里有点没底,他点开那段录音听见第一句,就知道自己被那个姓崔的算计了,对方显然是故意问的那个问题,就为了让他说出来是他抢的沈西辞的角色。   有点紧张地掐了掐手心,他干妈明显是在怀疑他了,他很清楚,无论如何,他都绝对不能承认自己和崔云维有联系!   “你也知道他和你干妈是仇人,他怎么可能真心帮你?”程凝雨看气氛僵持,开口道,“嘉嘉,你年纪小不懂事,想得太天真了,是不是那个姓崔的说了什么,你就信了?快告诉你干妈,再好好给你干妈道个歉。”   许令嘉咬得很死:“妈,怎么你也这么说?我真的没有找那个姓崔的帮忙,我——”   “你还想骗我吗许令嘉?”叶眉的语调冷静克制,她点开手机,“你和他的聊天记录,崔云维全都发给我了,你敢再说一遍你没去找他?”   心里暗骂崔云维把事做绝,许令嘉对上他爸妈示意他赶紧道歉的眼神,又见叶眉一副自己被背叛,伤透了心的表情,怒意一点一点地从心底冒了出来。   明明现在飘着几条黑热搜的人是他,被全网骂的人是他,前途被影响的人也是他,为什么程凝雨许原晋和叶眉,不安慰他,不帮他处理,反而都跟审犯人一样,好像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他不就是找崔云维帮了忙吗?   脸上的表情一寸寸变冷,许令嘉满是嘲意地开口:“是,我是去找他了,可我没找过你们吗?我找了。你们帮我了吗?没有!”   程凝雨和许原晋对视了一样,他们其实没有证据,只是叶眉觉得录音里那个人说话的语气很像崔云维,就故意诈许令嘉。   谁知道,许令嘉居然承认了,还是他自己主动去找的崔云维!   心道要糟,果然,叶眉拧着眉头,语气里全是怒气:“是我们不帮你吗?我跟你说了,你妈也跟你说了,这件事热度越高,越容易被人找把柄点火,越容易爆雷!”   许令嘉胸膛起伏,声音也越来越大:“爆雷?唯一爆的雷就是那段录音!如果你们肯帮我,根本就不会有那段录音存在!这些事全都不会发生!”   声音在会客厅里回响,叶眉看着面前的人,竟然觉得陌生,她怔忪道:“你是这么想的?”   许令嘉冷笑:“不然呢?难道你们袖手旁观,还在紧要关头冻了我的卡,我还要对你们感激涕零?”   程凝雨和许原晋这些年来,早就已经过气了,只靠时不时参加一两个综艺勉强维持。许令嘉能拿到这么好的资源、有这么高的曝光度,除了两分星二代身份的加成以外,全靠叶眉的倾力运作,这也是为什么她很少管许令嘉,大小事全都交给叶眉,就是为了让许令嘉和叶眉绑得更紧。   程凝雨比谁都清楚,叶眉这棵大树不能倒,一旦倒了,不仅许令嘉的事业到头了,还会影响她和许原晋。   眼看许令嘉说的越来越气人,程凝雨赶紧阻止:“嘉嘉,你说什么话呢?你干妈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不知道,因为你的事,公司开了急会,你干妈在会上从头被针对到尾,处境非常不妙。”她使眼色,“快,给你干妈道歉!”   许令嘉却不听她的话,嘲讽道:“一切都是为了我好?那为什么任由片方删我的镜头?为什么不帮我把沈西辞踩下去?为什么悄悄在背后说我演技比不上沈西辞,还说巴不得沈西辞才是你们的儿子!”   见对面三个人都没说话,心里认定他们就是心虚了,许令嘉冷笑一声,大步出了门。   会客厅里安静下来,叶眉靠到沙发上,揉了揉眉心。   程凝雨给她倒了一杯茶:“嘉嘉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以前又乖又省心,是不是我们不知道的时候,谁在他旁边跟他说了什么,误导了他,把他教坏了?而且,什么叫我们在背后贬低他,还说什么我们希望沈西辞是我们的儿子,你那么用心地帮他筹谋,他是一点也看不见!”   叶眉没有接话。   这时,手机响起来,她起身,走到了花园里。   电话里,助理问:“叶总,有人故意把这件事往特权阶级和普通人之间的矛盾上引,涉及社会公平的层面,现在彻底出圈了,嘉嘉被作为典型,已经犯了众怒。”   叶眉冷静地追问:“还有呢?”   “还有文章说,嘉瑞的艺人,有谁没被许令嘉抢过角色,捆绑过综艺和代言?被提到的这几个艺人的粉丝,已经在公司的官博下面骂起来了,私信都炸了。”   听到这里,叶眉已经明白,崔云维这次是抓到了切实的把柄,不会轻易罢手了。   助理小心翼翼地问:“叶总,嘉嘉这件事,有点压不下来了,我们现在怎么办?还要加大公关的力度吗?”   看着小花园里的喷泉,叶眉眼前浮现出小时候的许令嘉放学后,举着一束手工做的花,背着小书包朝她跑过来,一边跑一边笑着大喊:“干妈生日快乐!干妈要开开心心,嘉嘉最喜欢干妈了!”的场景。   又想起刚才,许令嘉看向她时,眼里都是尖锐的讽刺和恶意。   她有些茫然地想,她的那个嘉嘉去哪里了?   眼睛一酸,叶眉深吸了一口气:“不用再压了,直接冷处理。”   助理惊讶,她是知道叶眉对许令嘉有多上心的,谨慎地追问:“说不定还有转机呢?叶总,真的不再压一下吗?”   “不是我不想压,是救不了了。”叶眉语气越来越冷静,她将眼里的泪压回去,“我必须为整个公司负责,及时止损吧。”   公关力度一降下来,嘉瑞传媒的艺人嗅到风向,暗地里联络了一番,越来越多的真相被披露出来。   有艺人大粉写小作文,提起自家正主几年前和某品牌谈广告代言时,被公司要求广告片里必须出现许令嘉。又有粉丝极多的大营销号透露,许令嘉代言的某个品牌,最开始接触的其实是嘉瑞传媒另一个艺人,但许令嘉觉得那个品牌不错,合同也很优厚,硬是闯进签合同的办公室,把代言抢到了自己手里。   嘉瑞内部的艺人早就怨声载道,但公司高管压着,合同又在那里,只能敢怒不敢言。也有识时务的艺人,比如第一个把“剧组霸凌”的标签贴在沈西辞身上那个李云洲,就是叶眉和许令嘉的狗腿子,跟在许令嘉后面,捡了不少好处,被吃瓜群众戏称为“捡剩饭专业户”。   于是,料是越挖越多,包括许令嘉以前上的一档热度很高的综艺节目,也是捆绑另一个有作品的艺人,才上去了。   众说纷纭间,也有人怀疑这些都是小道消息,不可信,舆论热度拉到高点时,一个已经和嘉瑞解约的准一线女艺人,直接发了一条微博:   “@冯舒:啊,原来大家不知道吗,嘉瑞半数艺人都是许令嘉的血包,但凡换个人,这么些年,早就被扶上墙了,叶总也没想到许令嘉能烂成这样吧?确实烂得很罕见了。”   下面有人评论,这算不算是娱乐圈阿斗?扶都扶不起来。吃瓜群众纷纷表示,那不行,辱阿斗了,很快,“娱乐圈烂泥”成了许令嘉的代称。   “看来叶眉还没彻底糊涂,知道壮士断腕,可惜墙倒众人推,最开始站队骂你剧组霸凌那几个人,全都站出来说自己不清楚真相,是叶眉逼他们这么做的,吴慈生也放出聊天记录,说自己是被叶眉和程凝雨胁迫的,他和你无冤无仇,根本没有理由害你。”   葛兰晶很欣慰,“可惜这届网友思路清晰,完全不吃他们这一套,站队骂你那几个,已经快谈成的代言都黄了两个,周然易口碑形象跌得厉害,想进嘉瑞的算盘是打不成了,别的大公司多半也看不上他。”   从十三号晚上录音被放出来到现在,两天时间里,沈西辞知道整个过程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容易:“要是没有兰晶姐,这次不会那么顺利。”   葛兰晶没有居功:“我也没做什么,是对手太傲慢了,以为只要掌握了舆论,就无所畏惧,但舆论一直是把双刃剑,许令嘉太高估自己了。”   “怎么可能没做什么?我知道冯舒才出道那段时间,兰晶姐带过她,如果不是兰晶姐,冯舒肯定不会站出来,发那条微博的。”   上一世,沈西辞和葛兰晶合作后,被带着和冯舒一起吃过饭,冯舒聊天说自己才出道时,因为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在饭局上被人占便宜了也不知道怎么办,兰晶姐就像英勇的老鹰一样张着翅膀,把她护在后面,在包厢里和人互砸酒瓶,那场面她记一辈子。   葛兰晶是真的惊讶了:“你居然连这都知道?”她确实,“当初叶眉他们找了好几个人一起往你身上泼脏水,那几家粉丝也骂得厉害,咱们拿的是回国复仇本,肯定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们也尝尝犯了众怒是什么滋味。”   这一次,葛兰晶确实花了很大的心力,连睡觉前闭着眼睛都在数以前在嘉瑞传媒时积攒了哪些人脉,琢磨着要联系哪些人,要怎么说,才能不着痕迹地让对方意识到现在是个好时机,生出去爆许令嘉以前的料的想法,还要同时开会反复研究策动了人脉之后,怎么才能将热度提到最高,让更多的人知道真相,洗掉沈西辞身上的污名。   她一直记得自己从写字楼里出来那一刻,对自己的职业生涯、对未来、甚至对这个世界都心灰意冷的感觉,记得严潮那句“你一个女人,能找到什么工作?还是回家带孩子去吧!”   更记得沈西辞叫住她,问她,想不想成为最顶尖的经纪人,成为制定规则的那个人。   她想啊,她当然想,但她找不到那条路。   和沈西辞合作之后,她觉得,隐隐约约的,能看见那条不断向上走的路了,努力也有了方向。   这次是她和沈西辞合作以来,处理的第一个舆论事件,她想做好,想告诉沈西辞,你在努力往前走,我也一样,我们在一起努力。   不过这些想法没必要说出来,她是怎么做的,沈西辞自然看在眼里,而且,只要结果是好的,就说明她的一切努力都没有白费。   “吃瓜群众里还有福尔摩斯,说上次《山脉线》剧组里,你去敲温雅歌的门那个事件,也是程凝雨直播时拍到的,不少吃瓜群众都推测,那时候,那一家人就在针对你了,故意想搞臭你,我就顺手加了一把火。”   沈西辞想起上一世,每次许令嘉程凝雨他们那边又搞出了什么事,葛兰晶都很气愤,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亲生父母,偏心偏成这样,然后就会想方设法帮他打回去。   所以,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很幸运。   听着电话里葛兰晶有点骄傲的语气,沈西辞不禁也笑了出来,同时对现在和上一世的葛兰晶说:“嗯,谢谢兰晶姐帮我报仇。”   “可不能只谢我,要是没有盛合集团的公关部,我也做不到这个程度。他们从许令嘉抢你角色这件事里,抓到了特权阶级和普通人之间的矛盾点,直接把话题定性为社会公平层面的问题,要不说顶级大资本不养闲人呢,他们公关部的水准吊打圈子里所有公关团队和公司!”   葛兰晶遗憾道,“合作一次之后,让我怎么再看得上别的公关团队?要是能长期合作就好了,最好能包年!”   “谁不想包年呢,但银行卡余额实在不允许。”沈西辞又有了赚钱的动力,“兰晶姐你等等,等我有钱了!”   “行行行,我等着啊,”一说到钱,葛兰晶现在是工作室的大管家,每天都看着真金白银从指缝里流出去,也犯愁,“这都十月过半了,十一月底有津云奖,《山脉线》向组委会报了名,到时候要去走红毯,你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配饰我还没想好。”   沈西辞对穿着什么的不是很在意:“反正男艺人来来去去都是西服,合身就行。”   “不行!你这是顶级帅哥的通病!反正披个麻布口袋也帅是吧?这是你第一次走红毯,而且肯定能入围最佳新人,许令嘉他们还想给你贴流量小鲜肉的标签,这能忍?”葛兰晶嫌弃道,“你别管,好好拍戏,我胜负欲起来了,我一定会让你闪瞎他们的眼!”   第二天一大早,盛绍延安排了专家团队,花了一上午评估,确定他可以出院之后,才放心办了出院手续。   不过盛绍延对他,依然像是对待什么易碎品,连开车门都没让他动手,沈西辞坐进后座,朝外面的人道:“阿绍,我真的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盛绍延手扶着车门,低下头,轻轻捋过落在沈西辞眉骨处的碎发,声音有点低:“可是我还在后怕。”   沈西辞愣了一瞬,他其实没有想到,他被钢架砸中这件事,会让盛绍延过了一周还有心理阴影在,因为他自己并没有太在意。   可能是因为他从小就知道,自己随时可能会死,或许是因为跌一跤,或许是某一天突然晕倒昏迷,所以只是被钢架砸中而已,并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事。   但对盛绍延来说,好像不是这样。   住院的这几天夜里,每到凌晨,沈西辞都会转醒,然后就会察觉到,有人放轻了动作,在用手指试探他的呼吸,轻轻碰他的脸,甚至俯下身,耳朵轻轻贴向他的胸口,确认他的心跳。   他每次都努力闭着眼睛,维持着呼吸的频率,直到盛绍延回到隔壁套间去睡,他才睁开眼睛,悄悄嗅着空气中残留的那股月光下山林的气息,望着黑暗中的某一点发会儿呆,再裹着被子蜷缩起身体。   如果不是因为从小到大他睡着了潜意识里都会很警醒,他甚至没有发现盛绍延仍在在意那场意外。   白天时,盛绍延除了再忙都会抽一个小时时间陪他一起吃饭,盯着他吃了多少,会每天查看他后背受伤的地方,咨询医生他的恢复情况以外,并没有其他明显的情绪。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人,如此在意他的生死,如此惧怕他的死亡。   两辆保镖车一前一后,随黑色迈巴赫偏离密集的车流,开进了连片的树荫下,沈西辞看着车窗外有几分眼熟的街景,不太确定:“阿绍,回我家好像不是走这边。”   车窗外,两旁古树幽深,密密的树影落在前面锃亮反光的车身上,绿树掩映间,已经能看见芥舟园弧度精巧的飞檐。   盛绍延正在敲键盘,抬起眼:“你们剧组现在在里面拍戏,你住园子里,早上去外园的片场很方便,只需要五分钟。”   因为才想到对方贴在他胸口听他心跳的情景,沈西辞对着盛绍延正有点心软,一听这句,又动摇了一点——确实很近很方便,这和住在片场有什么区别?   “你家离这里,开车要开四十分钟,如果遇上早高峰,路上花的时间更长,住里面,你早上可以多睡一个小时。”   可以多睡一个小时!沈西辞心里原本就倾斜的天平,又倾斜了一点。   车停在芥舟园古朴的大门外,盛绍延压下笔记本电脑的屏幕:“我把家里的厨师叫过来了,你想吃什么,可以提前让他们安排。”   天平“啪”的一声,彻底落秤,沈西辞反应过来之前,一声“好”已经脱口而出。   答应了又懊恼,沈西辞转头盯着车窗玻璃上映出的,坐在他旁边的人的影子,心里吐槽——他怎么就答应了呢?肯定是因为这个男人太会蛊惑人心了!   大门从里面被打开,管家大叔是华裔,穿着严整的制服,身形消瘦笔挺,恭敬地等候在大门旁边。   看见下车的盛绍延和沈西辞,他迎上来,微微躬身:“少爷,沈少爷。”   盛家是华人大家族,保留着不少旧式传统,称呼这一项就是其中之一,沈西辞上一世第一次被恭恭敬敬地喊“沈少爷”时,总想抬头看看自己头顶上这片天空,是不是没有被社会主义的火把点亮。   可被喊了两三年,再怎么都习惯了,沈西辞礼貌道:“您好。”   从盛绍延七岁被盛老先生牵回盛家,管家莱森就被安排到盛绍延身边照顾日常起居,二十年下来,他对盛绍延很了解,所以从盛绍延遭遇盛峻鸿的袭击后回来,他很明显地发现,盛绍延有了变化。   他有过不少猜测,直到这一刻,正确答案几乎摆在了他的眼前——这个人,就是少爷变化的所有原因。   莱森管家开口询问:“我已经让人将漱玉山房收拾整理好了,需要现在将沈少爷的行李送过去吗?”   盛绍延颔首:“嗯,送过去吧。”   “好的。”芥舟园中,漱玉山房是主院,见盛绍延没有反对,另指一个客房给沈西辞,莱森管家心里默默将接待标准又往上提了提——明白了,是未来少夫人。   不过,已经过了这么久了,自家少爷好像还没把人追到?   莱森管家有点忧虑——效率怎么这么低。   吃过午饭,盛绍延就去了公司,沈西辞跟着莱森大叔在内园慢悠悠地逛了一圈。   芥舟园的内园经过非常细致的修缮,保留了古老建筑的古朴与雅致的同时,增添了很多现代化的隐蔽设施,在不破坏景观和建筑的前提下,确保了主人入住后的舒适程度。他上一世对这些就已经很熟悉,不过沈西辞依然听得很专心,主要是无论多枯燥的内容,只要从莱森大叔嘴里说出来,都会变得非常有趣。   莱森大叔从英国管家学院毕业后,就开始为盛氏家族服务,他持有职业管家执照,流利掌握着中英法三国语言,从挑选红酒到摆放餐具,从怎么将花养得最鲜艳、把小蛋糕做得最好吃,到怎么开直升机,沈西辞上一世就觉得,莱森大叔就像沉默的影子,只要雇主需要,他就会出现在任何地方,像一个无所不能的NPC。   就像现在,散步消完食,沈西辞坐到飞瀑亭里看剧本,一边吃着莱森大叔做的下午茶甜点,觉得整个世界都明亮了!   懒散地拿着手机和蓝小山对了对明天的行程,屏幕上跳出来一条新信息:【沈哥,明天我开车来你家接你?我已经看好最近的路线了,加上堵车的时间,一个小时十分钟肯定能到片场!】   这个位置,仔细听,隐约能听见陆既明举着喇叭让场务换场的动静,沈西辞莫名有点心虚,回复:【明天不用来接我,你直接去片场吧,我自己过来。】   【蓝小山:好!】   就在沈西辞松口气时,蓝小山又发来一条:【对了沈哥!最新消息分享!据说这个园子的主人回来了!】   沈西辞飞快打字:【你们怎么知道?】   【蓝小山:剧组里有人看见了啊,说是车队绕过前门,停到了后面内园门口,齐刷刷的迈巴赫,一辆就几百万呢!】   沈西辞心里的弦一绷——剧组里有人看见了?   【蓝小山:不过他没敢走近去看,看那个阵势猜的。】   沈西辞:“……”   说话大喘气真的很容易让人心梗!   【蓝小山:听说盛先生也是个混血,长得特别帅,也不知道消息实不实。咱们绍哥也有点混血,沈哥,你见过盛先生吗?是盛先生帅,还是咱们绍哥更帅啊?我觉得肯定是绍哥更帅,我是绍哥颜粉!】   沈西辞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主要是说起来话太长了,他默默打字:【可能,他们一样帅?】   另一边,秋雨落了下来,整个城市被淋得湿漉漉的,改装过的黑色迈巴赫滑入车流,盛绍延正在处理事务,微博后台提示有新的私信进来。   他现在登着的微博,是在绥县时注册的那一个,他时不时会用来刷沈西辞的消息,只关注了沈西辞和沈西辞的个人工作室,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社交。   盛绍延点开,发现给他发私信的ID非常眼熟。   【发呆的小羊:姐妹你好!你还记得我吗?我是观鸟大爷拍的“山神之子”那组照片上了热搜后,去找观鸟大爷要授权印小卡那个人,你在我这里买了十套小卡,我这次是来帮别的姐妹问的,你手里的十套小卡愿意出一点点吗?】   车窗外路灯的光映在盛绍延脸上,在鼻梁眉骨处打下一层阴影,他打字。   【用户7e92th5yn:什么意思?】   【发呆的小羊:这套小卡是辞辞的第一套小卡,又是“山神之子”这组照片,当初我只要了两千七百套的授权,好多人珍藏不愿意出。】   【发呆的小羊:你可以去海鲜市场搜搜看,现在这套卡,完整出的价格已经是天价了,纯纯的海景别墅!就算拆开一张一张单出,一张也能卖几千块!姐妹,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群里的姐妹愿意高价收!】   盛绍延忽略了那个称呼,本着在新领域中求知的精神,他问:【为什么会突然天价?】   【发呆的小羊:姐妹最近忙没上网吗?当然是因为许烂泥那件事,我们辞辞山神之子的隐藏身份瞒不住了!有姐妹把这套小卡放床头,难缠的甲方当晚急性肠胃炎住院,第二天火速换了个正常甲方!还有姐妹把小卡夹手机壳里,去食堂就意外和crush同桌吃饭了!更别提观鸟佬的那些玄学操作,反正这套小卡现在已经成了最强玄学道具。】   【发呆的小羊:不过肯定没这么神啦,大家就是赛博迷信,信谁不是迷信呢,信辞辞还养眼对吧!】   【用户7e92th5yn:我明白了,谢谢你。】   【发呆的小羊:那姐妹你出小卡吗?群里的姐妹们超有钱的,已经打开钱包排好队了!】   【用户7e92th5yn:你说得很对,这套小卡是他第一套小卡,麻烦你帮我在群里问问,有人愿意出吗?我给三倍价格,五倍也行。】   【发呆的小羊:???】   【发呆的小羊:!!!】   芥舟园的大门打开,盛绍延迈开长腿往里走,莱森管家问:“少爷看起来很开心?”   盛绍延唇角弯了弯:“嗯,谈成了三笔交易。”他又问,“他怎么样,习惯吗?”   这个“他”指代的人毫无疑问,莱森管家事无巨细:“沈少爷下午和傍晚都在飞瀑亭里躺着看剧本,一直到下雨,才回了漱玉山房,期间吃了一份茶点。晚餐胃口不错,吃了一碗米饭,您吩咐准备的药膳沈少爷原本不想吃,我提了您的名字,沈少爷还是吃完了。饮食上,沈少爷没有明显的偏好,厨房准备的菜品看起来都很喜欢。”   听着这些描述,盛绍延脚步更急切了一点,边走边道:“好,记得叮嘱厨房,他喜欢把食物放凉一点再吃,无论食物还是水、茶饮,都不能太烫,注意温度,对肠胃有刺激或者太硬的食物也要避免,另外,避开带有尖刺和硬物的食材。”   莱森管家严谨地确认:“您是指?”   “容易在他用餐时划伤他的口腔和手指的食物,都不要出现在他的餐桌上。”盛绍延停下,看着这个跟随了他二十年的管家,难得有情绪外露,“他身体不好,你可以把他看做一个易碎的玻璃人,我不在家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帮我照顾好他。”   沈西辞上一世来芥舟园,住的也是漱玉山房,不管是里面的家具还是布置都没有陌生感,他靠在床头,屋外不远处,假山瀑布的冲击声隐隐约约传来,再加上下着雨,雨滴打在芭蕉叶和房顶上,沈西辞捧着明天要拍的那部分剧本,没看多少就昏昏欲睡。   直到迷迷糊糊间,嗅到那股独特的气味,他努力撑起眼皮,就看见盛绍延背对着他,正在关窗户。   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是做梦了,直到摸到身上搭着的被子,沈西辞才坐起来:“阿绍,你回来了?”   余光瞥见窗边和沙发一个作用的矮榻上,放着枕头和被子,沈西辞有些迟钝地问:“你今晚睡这里吗?”   盛绍延换了一身衣服,一个伦敦品牌的黑色长风衣,皮靴包裹着小腿,将他身材的优势完全发挥了出来,有点英伦古典的调调,让沈西辞贪图视觉的享受,看了一眼,忍不住又去看。   像是察觉到他被美色所迷,盛绍延走到床边,手搭在他肩膀上,轻轻揉了揉他的后颈:“很累?”   “不累,下午只跟着莱森大叔在园子里逛了逛,运动量挺少的。”指腹摩挲的感觉非常痒,沈西辞几乎能想象到盛绍延修长且异常干净的指尖按在他的脖子上,难以形容的酥麻感顺着脊骨,一路扩散到全身,让他不禁颤了一下。   盛绍延发现了,却没有移开手,依然一下一下地揉捏着:“下次记得搭上被子,下雨天气凉,容易感冒。”   “好,外面雨声太催眠了,我计划是想看剧本的,没想到睡着了。”沈西辞没法不去注意到矮榻上的枕被,又问了一遍,“你今晚睡这间房吗?”   按照上一世的记忆,盛绍延的卧室就在隔壁,走不了多远就到了,窗边那个矮榻是木制的,看着就硬邦邦的不舒服。   “嗯,”盛绍延应了一声,停顿片刻,找到一个理由,“那次失忆受伤的后遗症又犯了,今天有点头疼,晚上很可能会失眠睡不着,我睡榻上,可以吗?”   失忆受伤已经是快半年前的事情了,后遗症这么久了还没好?   但盛绍延双眼犹如稀世的深蓝色宝石,格外坦荡,就好像明知道这个借口很烂,甚至是临时找的,但这个人就是笃定,自己的目的一定能达到,他一定会答应。   窗外雨声潺潺。   沈西辞最终还是遂了盛绍延的心意:“可以。” 第69章   第二天早上, 沈西辞转醒,外面雨已经停了,屋檐上有积水滴在窗外的芭蕉叶上, 传来“哒”的一声轻响。   正想伸手去拿手机看时间, 沈西辞忽然察觉房间里还有人, 抬起头,就发现盛绍延站在窗边打电话, 已经远远看了他不知道多久。   房间里没有开灯, 古旧的窗框合着, 一切都显得昏暗,只有盛绍延身后那扇窗被推开了, 晨光借机从外面倾泻进来, 铺在他的肩头, 让他身上有种波澜不惊的深海般的气质。   最重要的是, 盛绍延显然刚洗过澡, 半长的头发湿润,白色衬衫没来得及扎进黑色长裤里,甚至连扣子都没扣上,因为有四分之一的斯拉夫血统,他的皮肤极白, 身后的晨光像一束聚光灯,将他的美感和存在感都成倍扩大。   见沈西辞醒了,盛绍延走到床边,将握在手里的领带递向他,顾及电话对面有人会听见, 他只用口型说道:“过来。”   说不清这一刻是被什么蛊惑了,沈西辞掀开被子起身, 在床上膝行几步,跪坐到床边,先伸手去扣盛绍延衬衣的扣子。   他明显地察觉到,盛绍延说话的声音一顿,几秒后才续上。   贝母做成的扣子流光溢彩,沈西辞一颗接着一颗,耐心地扣好,不可避免地,他隔得很近地看到了盛绍延肌肉漂亮紧实的胸膛,以及下半部分蔓延到长裤里的清晰的人鱼线。   冷白的肤色玉雕一般,美色和荷尔蒙混在一起,冲击太大,沈西辞觉得脑子有点发晕。   稳了稳理智,扣好衬衣后,沈西辞从盛绍延手里抽走领带,直起上半身,盛绍延配合地向他低下头的同时,朝着电话里语气冷淡地说道:“我高薪聘请他们,不是为了听他们说‘人不见了’。”   握着领带的一端,见盛绍延挂了电话,沈西辞问:“你二叔出什么事了吗?”   就冲着之前盛绍延受伤失忆就是盛峻鸿的杰作这件事,沈西辞听见“盛峻鸿”三个字,戒心立刻就升起来了。   盛绍延嗓音很淡:“他两个月前左腿中了枪,瘸了,一直在长岛休养。”   虽然是问句,但沈西辞语气很笃定:“你找人做的?”   盛绍延也没有隐瞒:“嗯,是我。”   以盛绍延的性格,盛峻鸿这个二叔差点把他害死,只是射伤了对方一条腿,手段已经算非常温和了。本应该在盛家祖宅里休养的人,忽然找不到了,心里终归有点不踏实,沈西辞问:“有出境记录吗?”   “没有查到,已经派人在找了。”盛绍延垂眼看他,“你很担心?”   “对啊,要不是盛峻鸿,你也不会受伤。”沈西辞顺口答道,一边仔细回想上一世盛绍延有没有提到过恢复记忆之后发生过哪些事,试图找找线索。   他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太过自然和肯定了。   盛绍延心想,和他猜测的一样,沈西辞不仅清楚他的真实身份,知道他失忆了,还知道对他动手的人是盛峻鸿。   很早以前,盛绍延就意识到沈西辞身上有很多秘密,比如沈西辞熟悉他所有的习惯,能报出他在俱乐部里的身份码,能提前预测程明野在比赛中刹车会失灵   ——这些可能只是秘密的冰山一角。   他同样也知道,如果他去问,得到的答案,必然不是真正的答案。   不过,不管是不是程明野口中的玄学,或者是不是其他什么原因,在盛绍延看来,都不及眼前这个人重要。   他目标清晰,他要的只是这个人。   回忆了好一会儿,都没想出结果,沈西辞只好放弃,他换好衣服,见时间还早,决定和盛绍延一起去吃早餐。   推开门没走两步,就碰到了莱森大叔,沈西辞笑着打招呼:“大叔早上好!”   “少爷,沈少爷,早上好。”   莱森管家看着两个人从同一个房间走出来,惊讶的同时,又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他沉默着跟在两人身后,很快就发现,向来寡言的少爷没那么寡言了,沈少爷说什么,他都给以回应、赞同和支持,甚至沈少爷说到今天要拍的戏份,需要临时对戏,沈少爷说完台词,少爷都能无缝衔接,立刻对上下一句台词。   显然是背了剧本。   莱森管家望望沈西辞的背影,在心里给沈西辞贴了一个标签——老板的老板。   吃过早饭,沈西辞从内园的大门出去,绕了半圈到了前门,进了片场之后,没有任何人发现不对劲。   陆既明一见他来了,立刻把手里的事全扔给了副导,激动地跑过来,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几遍,拍他肩膀:“还好还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铁架子倒下来都没砸到你,兄弟,你的福气在后头!”   沈西辞被陆既明拍得一趔趄:“你这两天晚上没有好好剪片子?怎么力气这么大?”   片场工作强度很大,拍了一天体力已经耗得差不多了,再熬夜剪片子,第二天陆既明通常都和缺水的植物一样,枝叶都耷拉了,只有被气的骂人时才会有点力气。   陆既明表情有一瞬间的慌乱,马上又无辜地睁大眼睛:“怎么可能?我一直在努力剪剪剪!”   沈西辞没有被他忽悠过去:“我看看进度。”   十分钟后,陆既明的个人微博上,更新了一条微博:“某演员@沈西辞确实敢骂导演,还骂得很凶!!我,陆既明,郑重悔过,我不应该拖延症,也不应该因为半夜看直播抓小龙虾入了迷,忘了还有剪片子这回事,更不该骗沈西辞,试图隐瞒自己没剪片子的事实!我以后一定好好剪片子,绝不拖延!”   “——好家伙,我鸡娃,沈西辞鸡导演!在沈西辞身上仿佛看到了我自己,操碎了心!”   “——态度不错,就是悔过书格式不太对,打回去重写。”   “——哈哈哈你们怎么这么好笑!《浮生》是边拍边剪吗?上映时间是不是不远了?拖什么延,陆导你赶紧冲!”   “——陆导,你剪片子了吗?”   “——陆导,你剪片子了吗?”   剧组顺势就用#陆导你剪片子了吗#当标题买了个热搜,给电影混混曝光度。   陆既明回了几个评论,又眉飞色舞:“那波大瓜之后,咱们电影的关注度一下就起来了,官博也长了一大波粉丝,感恩许令嘉他们,我们免费蹭了一波热度,又省了好大一笔宣传费!”   沈西辞被提醒,想起来:“吴慈生解约之后,商会会长谁来演你有想法了吗?”   “有!我看了《山脉线》,里面老村长那个角色演得特别好,我就去联系了何匀礼老师,人家一开始不愿意来,我好说歹说,最后灵机一动,说男主角是你,他才松口说考虑一下。”陆既明总结,“这种平时在剧团演话剧,有喜欢的戏时才进组的资深老演员,那是纯纯的热爱表演,老艺术家!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跟人飙戏,就图一个畅快!”   陆既明又叮嘱:“等人进组了,你可得好好表现表现,一定要把人留下来!”   沈西辞冷酷道:“可以,但要加钱。”   陆既明倒吸一口气,捂着胸口,声线颤颤:“我和你不是最好的兄弟了吗?你在外面是不是有别人了?是谁?你告诉我,是谁!”   沈西辞:“……”   失策了,陆既明比他还会演。   拍了一上午,到了午饭时间,沈西辞跟蓝小山说了一声,悄悄溜回内园吃了顿午饭,虽然不至于满血复活,但血条直接恢复了百分之八十,而且因为距离特别近,一来一回,都没有人注意到他没在片场。   一连这么干了几天,沈西辞越来越发现住内园的好了,通告单上化妆时间是八点,他可以七点半起床,洗漱换衣服,然后快速吃一顿莱森大叔准备好的早餐,刚好踩着时间进化妆间。等拍完半天的戏,又可以回内园吃饭,每顿饭的菜色不重样,还都特别好吃。   而且,沈西辞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这样“刚好”的菜了,软硬刚好,温度刚好,就算是鱼也没有刺,虾和蟹也全都去了壳。   他不用在吃的同时,分心去考虑应该用多少力道,会不会扎伤自己的手或者嘴唇牙龈,也不用担心太烫,嘴唇喉咙被烫出了血泡自己却不知道,或者太冰导致胃痉挛。   一次吃过饭,去片场前,沈西辞忽然停下,语气轻松地笑着问:“莱森大叔,关于我的身体,阿绍是不是叮嘱过您?”   莱森管家站在桌边,恭敬道:“是的,少爷说您身体不好,让我们用心照顾。”   垂下眼睫,没人能看清沈西辞眼底的情绪,好一会儿他才扬起笑:“劳你们费心了。”   沈西辞九月三十号找陆既明请假回的宁城,原本只请了三天假,没想到时日一晃,到十七号才复工,别人的戏份全都已经拍完了,只剩他的还欠着。   剧组多拖一天就多烧一天的钱,结果就是,一翻通告单,从早上到半夜,全是他的戏,所有和他有对手戏的演员,一起拍不了几场,周围就会响起一片“恭喜杀青!”的祝贺声。   最高记录,沈西辞一天送了三位演员杀青离组,迅速荣获了剧组“杀青大师”的称号。   就这么没日没夜地赶工,进度条好歹是快拉满了。   吃完早饭,沈西辞和盛绍延一起出门,昨晚拍夜戏熬夜了,他边走边打哈欠,人还有点晕乎,没完全醒过神。   踩着门口的台阶往下走,盛绍延忽然握住他的手腕。   沈西辞慢半拍地偏头,疑惑:“阿绍?”   盛绍延提醒他:“台阶,注意路。”   确定自己的动作那边的人已经看清了,他才示意,“蓝小山和陆既明在那边。”   “小山和陆导?这个时间他们应该在片场才——”沈西辞顺着盛绍延示意的方向看过去,远远和两道震惊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嘴里的话卡住,瞌睡一下就清醒了。   他们怎么在这里?   拐角处,陆既明和蓝小山手里拎着小笼包,目瞪口呆地望着他,放到嘴边的包子都差点掉了。   两分钟后,沈西辞在转角处和他们汇合。   三辆黑色迈巴赫开过去,经过时,盛绍延还特意降下车窗玻璃,朝蓝小山两个人点头致意。   等迈巴赫没影儿了,蓝小山放下挥了好几下的手,眼神放空,无比缓慢地嚼着小笼包,咽下去,又疑惑地抓了抓后脑勺,迷茫嘀咕:“奇了怪了,那个人看着怎么那么像我绍哥呢……”   陆既明看看车开走的方向,又看看内园的大门:“这大早上的,你怎么从那里面出来了?”他想到什么,眼睛瞪圆,“你昨晚是不是住——”   嗓门大得马路对面都能听见,沈西辞赶紧一把捂住陆既明的嘴:“小声一点!”   连着点了好几下脑袋,陆既明把捂嘴上的手掰下来,像一只出现在瓜田里的猹,兴奋道:“怪不得!我就说,怪不得你最近总是偷偷摸摸神神秘秘的,一到饭点就不见人,问你去哪里了你也总是搪塞转移话题,下戏更是消失得飞快,一眨眼就没影儿了!你果然有秘密!你昨晚竟然住进了内园!不对,你最近是不是都住的这里面?”   这次,他自觉地压低嗓音:“刚刚那是谁?”   沈西辞试图忽悠过去:“我前经纪人,你认识的。”   “我知道他是你前经纪人,我是问他是谁!”想起那个男人一身剪裁合身的西服三件套,气势极为凌人,坐的那辆迈巴赫,前后两辆保镖车护航,一看就知道是个大人物,脑子里抓住点什么,陆既明手肘撞了撞蓝小山,“欸,你刚嘀咕什么,你什么哥?”   蓝小山:“我绍哥啊!刚刚那个人长得特别像我绍哥!”   “绍哥?”陆既明摸了摸下巴,“绍,盛家,盛绍……盛绍延……”嗓音一劈叉,他破音,“盛绍延?那个传说中的盛先生?借给我们园子的人?”   见沈西辞没反驳,陆既明虚虚扶着自己的额角,后退了两步,无比虚弱地靠在树干上:“你果然在外面有别的兄弟了,我不是你最重要的那一个了……你别想像之前那样忽悠我,我都看见了,下台阶的时候,你们还牵手了!”   他催促,“快快快,快说说,到底什么情况?你前经纪人怎么成盛先生了?”   沈西辞思维转得飞快,想着这件事要怎么解释才合适。   旁边蓝小山拎着小笼包,还在脑子里画等式整理思路,一边自言自语:“绍哥是盛绍延,盛绍延是盛先生,绍哥是沈哥的男朋友,所以……盛先生是沈哥的男朋友?”   陆既明垂死病中惊坐起,一点不虚弱了:“什么!沈西辞有男朋友?男朋友还是盛绍延?”   他一拍脑门,“哦,我明白了,什么艺人前经纪人,你们这是在玩儿角色扮演?看不出来啊沈西辞,你竟然好这一口!” 第70章   “我是清白……的。”沈西辞说到一半, 下意识地摸了摸中指上戴着的戒指,有一秒的迟疑——扪心自问,他对盛绍延, 真的是清白的吗?   “你心虚了!我看出来了!”陆既明大叫, 得意道, “你在我镜头下演戏演了几个月,怎么抓你的微表情, 我可是最专业的!你现在满脸都写着‘我很心虚, 我一点也不清白’这几个字!”   “他真的不是我男朋友, 我没和他在一起!”沈西辞别开脸,还想辩解, 但又发现, 自己无论怎么否认, 陆既明都一副“对对对是是是”的表情。而且, 除了角色扮演, 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去解释盛绍延失忆那段时间的问题。   盛合集团董事局副主席为什么会出现在绥县,和他一起住在狭窄的出租屋里,去小餐馆吃饭,自称是他的经纪人,还每天和他一起去片场吃剧组盒饭?   好像除了情侣之间角色扮演以外, 确实没有更好的解释了。   沈西辞有点挫败。   “你还迟疑了!”陆既明拍拍他的肩膀,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我们又不会说出去,不就是你男朋友是顶级豪门巨富吗,不就是你每次下戏之后都悄悄跑去你男朋友家和你男朋友私会吗?还有什么角色扮演, 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   蓝小山在旁边帮他沈哥伸张正义:“陆导,沈哥和绍哥怎么能算私会, 在《山脉线》剧组,沈哥为了和绍哥住一起,还专门去外面租了房子,没住剧组的酒店。而且沈哥去剧组拍戏,绍哥每天都是跟着一起的,形影不离,后来绍哥离开绥县回宁城,剧组里还有人看见写着‘Thun’字母的私人飞机起飞,挺光明正大的啊,这也算私会吗?”   陆既明倒吸一口凉气:“小山,这些你怎么不早说!”   蓝小山义正辞严,拍拍胸膛:“我是沈哥的助理,我当然要替沈哥保守秘密!”   “你还真是一颗心向着你沈哥!不过,啧啧,越是光明正大,越是不容易引人怀疑,这策略不错啊!”陆既明摸摸下巴,“早知道我就不给你沈哥在剧组酒店安排房间里,一天省四百,一个月省一万多,三个月就能省三万多!花了钱不说,还耽误你沈哥谈恋爱,多不划算啊!”   蓝小山想了想,赞同道:“确实!”   沈西辞只想学陆既明那样扶额,这都哪儿跟哪儿?   他把脱缰的话题走向往回拉了拉:“你们怎么在这里?”   蓝小山单眼皮都撑大了,指指陆既明,控诉:“问陆导!陆导说这边有家几十年的小笼包铺子,我们就早起了半小时来买,买完往回走,我说走那条路,陆导坚持走这条,然后我们就迷路了!”   陆既明立刻反驳:“要是我不迷路,我们能目睹这惊人的一幕吗?看这路迷得多合适啊!”   被发现的好处就是,沈西辞午饭晚饭回内园吃的时候,不用再悄悄躲着人了,陆既明每次都一副“我懂我懂你快去吧”的表情,甚至还会积极地帮他打掩护,担心他的恋情会曝光。   沈西辞心情十分复杂。   转眼就到了十一月初。   “赛赫尼那边是什么意思?”   许家客厅里,见程凝雨挂了电话,许令嘉连忙问。   ‘赛赫尼’是顶奢品牌,如果叶眉愿意帮忙,说不定能借到成衣,但现在叶眉摆明了不想管他,十一月底颁奖典礼的衣服,根本就没有给他准备,许令嘉也拼着一口气,在等《双面》上映后,他干妈亲自来给他道歉悔过。   “还能是什么意思?人家不借。”   许令嘉:“不是说他们的首席设计师跑来国内找灵感,回去就出了新一季的设计吗?”   程凝雨用纸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自己新做的指甲,睨了许令嘉一眼:“人家是有新的设计了,但说得很明白,已经有想合作红毯首穿的艺人了,正在接洽中。”   许令嘉有些不满:“已经有想合作的了?是谁?”   “商业机密,怎么可能提前告诉我们?不过也不难猜,这次颁奖典礼,除了钟岳以外,还有几个一线男演员要走红毯,肯定都会试着去找‘赛赫尼’借衣服,就看‘赛赫尼’把衣服给他们谁了。”   越是顶级的品牌,越是谨慎,不仅要考察艺人的咖位和影响力,还有形象气质等等适不适合品牌调性。   程凝雨扬唇,“所以,人家品牌凭什么借给你?”   许令嘉盯着她:“你什么意思?”   程凝雨笑意一收:“我什么意思?许令嘉,我从小到大是怎么教你的?你又是怎么做的?一个叶眉你都笼络不住!现在知道走红毯没像样的衣服穿了?知道来找我了?我当初给你使眼色,要你给叶眉道歉,你就在那儿装瞎假装看不见!”   许令嘉抿紧唇:“你再等等我,等我这部新电影上映了,就都好了。”   程凝雨冷嘲:“就都好了?未来的事你就这么确定?”   “我当然确定!因为我——”许令嘉把“在预知梦里看见了”这句话咽了回去,“原因我不方便说,反正你相信我。”   “我也想相信你,但是,许令嘉,你有什么资本让我相信你?”程凝雨又说了回去,“什么时候去找你干妈道歉?”   她心气不顺,有一档综艺节目她想上,但跟她同时代的女明星,谁不想出来上通告赚钱赚曝光度?机会少,人太多,一个个的都挤破了头。   她原是准备让叶眉帮她疏通疏通,谁知道许令嘉和叶眉大吵一架后,到现在都不去道歉,害得她也不好去找叶眉主动提这件事。   许令嘉也知道这件事,一眼识破她:“天天催我去道歉,你不就是担心你上不去那个节目吗?”   被戳了痛处,程凝雨脸色一冷:“我刚刚厚着脸皮去联系‘赛赫尼’的人,人家一听你的名字,直接就拒绝合作,你现在什么名声你不知道?你自己看看,这半年你,你自己搞出了些什么事,还连累了我!”   许令嘉好像听见了什么笑话:“我连累你?你难道有多干净?怎么,以为我不知道?”   见许令嘉嘴角挂着的笑,程凝雨心头忽然有点不安,她意识到了什么,冷静地问:“许令嘉,你什么意思?”   许令嘉随手抓了个小摆件在手里抛了抛:“许家这么多年,不至于一点人脉都没有,你和德尔菲的关系不是一直还不错吗?况且,我第一次走电影节的红毯,要是被沈西辞比了下去,到时候那些媒体又要乱写我们家没钱投资失败要卖车卖房了。”他站起身,“我和人约了吃饭,先走了。”   别墅大门被关上,程凝雨撑着额角,很清楚地感觉到,许令嘉这半年来,确实有很大的变化。以前的许令嘉,明里暗里都在讨好她和许原晋,像是担心他们不要他,很没有安全感,对叶眉更是撒娇卖乖,用足了心思。所以,虽然许令嘉有点小毛病,但无伤大雅,只要乖巧听话,省心就行。   想到刚刚许令嘉眼里那点恶意,程凝雨沉思片刻,打开手机,拨过去一个电话,寒暄几句后,她听对面说完:“您是说,沈西辞的经纪人联系了你们?”   这么些年,她和“德尔菲”这个品牌的关系一直很好,让对方卖个人情不是什么难事,她想了想,“嘉嘉那天也要走红毯,很喜欢那套衣服,那套衣服要不就给嘉嘉穿……上一季不是有套风格接近的吗?对,就是白色那套,那套可以给沈西辞啊。”   听出对面有些为难,程凝雨笑道:“他一个新人,哪有挑选的资格,能分到白色那套秀款成衣,也要感恩戴德了。”   戏份已经拍得差不多了,只差明天两场,工作人员正在收东西,沈西辞坐在叠一起的道具箱上,长腿支着地,等了一会儿,陆既明摘了鸭舌帽跑过来,带沈西辞去了临时的小会议室。   小会议室是借的芥舟园一间小房间,天已经有点冷了,陆既明轻手轻脚地把窗户关上:“这园子怎么拍都容易出效果,就是关个窗都心惊胆战的,就怕把东西碰坏了,剧组进园子之前,我还特意开了个会,让大家谨慎小心又注意,漆都不准蹭掉一块,这可是文物!”   沈西辞拉开椅子坐下:“剧本呢,不是让我留下来一起改剧本吗?”   陆既明搓了搓自己的脸:“剧本先不急,刚刚宣传又来找我了,说要总结概括一下顾长生这个角色的人物特性,找个鲜明的特点出来,方便宣传,我脑袋都要炸了也没想出来,你赶紧想想。”   沈西辞随口道:“民国魅魔顾长生?”   陆既明搓脸的手一顿,突然一拍桌子:“你怎么想到的?你等等,我给宣传发个消息!”   “你不是说总结人物特点吗?顾长生不就是民国魅魔,冒充盛玉恩那么久都没人觉得不对劲,在十里洋场走两步,就收获男男女女芳心无数。”   “你还压上韵了?”陆既明大笑,“不过,你来演顾长生,就是很有说服力啊,你要是生在民国,你就是民国魅魔本魔!”   “砰”的一声,门外有什么撞在了一起,接着就是“哐哐铛铛”的声音,没几秒,灯光组和道具组的对骂声传了进来。   陆既明嘀咕了几句“不省心”,正准备出去看看,就发现外面忽然没了动静,只有“陆导沈老师”“开会”之类的零碎的几个词传进来。   “欸?什么时候这么自觉了,还知道不添乱?”陆既明跟宣传的人说完,赶紧把旁边的剧本拖过来,翻到明天要拍的那部分,“来来来,兄弟,明天拍最后两场戏,情节我又改了改,你看看行不行!”   沈西辞已经习惯了陆既明的创作习惯,开拍前剧本确实是有的,还非常完整,但进入拍摄状态后,因为某个场景或者沈西辞的某个神情,陆既明会突然开始修改剧本,或者干脆剧本都不改了,“唰”一下把某一页撕掉,然后告诉沈西辞,要演出某种情绪和感觉,台词动作自己发挥,就直接开拍。   越是合作,陆既明的天才就越是毋庸置疑,令人惊叹,每一次修改,都会让整部电影的质感提升,他的思维就像夏夜盘旋在夜空的星星,谁也不知道,下一秒,哪两颗星星会连接,产生奇妙的碰撞。   沈西辞只能说,和陆既明合作,很刺激,很累,但也演得很爽很畅快。   半个多小时后,剧本空白的位置,写满了潦草的字迹,还有各种涂鸦风格的场景构图和分镜。   “改完了改完了,收工收工!”陆既明揉揉自己的脖子,羡慕道,“一想到你走路五分钟就能躺到床上,我还要在车上颠半个多小时,就很嫉妒!”   说着,他打开闩着的门,忽然发现外面的气氛不太对。   假山绿树掩映的庭院中,两个身材高大的白人保镖站在对角线的两端,但很快他又发现,真正让所有人都像陷入到某种紧绷的氛围,被牵制掌控一般的,是坐在枝叶茂密的老树下的年轻男人。   西服领带外搭黑色长风衣,偏向古典学院风,衬着园林的景观,像世家大族留洋回来的继承人,坐在树下的竹椅上,正安静看书。   他周围几米形成了一个无人区,即便没有人阻拦,片场的工作人员也下意识地绕开,不约而同地放慢手上收拾整理的速度,好奇又惊艳地偷看几眼。   陆既明立刻露出热情的笑容,迎上去:“您怎么来了?找西辞啊?”   盛绍延起身,礼貌道:“陆导演,你好。”   旁边蓝小山提醒:“陆导,绍哥已经等半小时了。”   陆既明眼皮一跳,瞥向蓝小山,用气声道:“你怎么不早说?”   “是我让他不要打扰你们谈事情的。”盛绍延目光落在从门口出来的沈西辞身上,“今天几点收工?”   “现在就可以,已经忙完了。”沈西辞没想到盛绍延会过来等他,惊喜像飞鸿在水面轻轻一点,散开层层涟漪,又想到在房间里听见的灯光道具组戛然而止的吵架声,多半盛绍延就是那时候到的。   和陆既明蓝小山道别,沈西辞和盛绍延往外走了一段路,接着就偏离了主干道,沿着小路左转右转,没多久就到了内园外园隔断的地方。   上锁的门被打开,跨过门槛后,没几步就是沿湖搭建的长廊,明月高悬,粼粼波光映在长廊的雕梁画栋上,一晃一晃。   沈西辞踩着盛绍延斜斜落在地面的影子:“今天怎么忽然来接我了?”   “想早点见到你。”   再平常不过的语气,仿佛只是在说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   沈西辞却脚步随之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但只有他自己清楚,心悸就像残留在琴弦上的颤音,依然不绝。   他不是感觉不到,盛绍延像怕把他吓跑了一样,比经验丰富的猎人还要耐心,精准控制着攻城略地的速度。   让他不敢进,也不想退,陷在盛绍延一手掘筑的陷阱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防线一寸寸塌毁。   盛绍延在等他的一个答案。   可是,到底要给出什么样的答案,沈西辞自己也感到茫然。   不仅是对眼前这个人,对这段关系,甚至对自己的生命和未来,他一样感觉茫然。 第71章   “恭喜杀青!”   “杀青了杀青了!”   山河动荡, 摇落纸金碎梦,沈西辞陷在百年前的画卷里,刹那惊醒, 还有点分不清故事和现实, 就被猛扑过来的陆既明撞得往后退了几步。   陆既明眼眶发红:“怎么办, 兄弟,我眼泪有点憋不住了, 我们……我们真的把这部电影拍成了……”   一路走过来, 太多的东西没办法和外人言说了, 从怀着执拗和希望在城中村狭窄的破房子里写剧本画分镜,到孤身一人去边境小城试图找钟岳看剧本, 受伤住院。然后, 他遇上了沈西辞, 两个人一起想方设法拉投资, 满城跑找便宜的场地, 一个角色一个角色地去找合适的演员,找团队,租器材,敲定风格细节,反复调整剧本, ……   片场更是每天都有大大小小各种事情发生,今天打光的灯坏了,明天场务和道具助理打起来了,后天群演的盒饭不够了,还有摄影棚火灾, 场地被抢,沈西辞受伤……千头万绪, 还要赶着春节档上映,倒计时悬浮在头上,每天都在提醒距离大年初一又近了一天。   陆既明是第一次当导演,沈西辞有上一世拍戏的经验,但也只看过那些剧组里导演是怎么当导演、各部门之间是怎么合作的,真开始实践,几乎每走几步,就会踩到一个坑。   可无论如何,这条水流湍急布满暗礁的河,他们都淌过来了。   陆既明喉结重重咽了咽,抽抽鼻子:“别的都不说了,你就是我陆既明一辈子的好兄弟!”   他一张白净的娃娃脸显得憔悴又沧桑,眼睛下面还有重重一圈黑眼圈,头发又长长了一点,因为是自己动手随便剪的,坑洼更明显了,从头到脚都显得很潦草。   沈西辞拍拍他瘦得都有点咯手的背:“就算我们是好兄弟,我也还是会催你剪片子的。”他提醒,“今天十一月三号了,离明年二月十七号上映还有刚好三个半月。”   “你怎么这么煞风景?”陆既明眼睛瞪大,感动不下去了,瓮声瓮气地说,“我回去就把这两天拍好的内容粗剪出来,然后把粗剪的片子先拿去送审,审核慢得不行,但我们题材不敏感,问题应该不大,我就边做音效和调色边等着,再做精剪弄配乐。”   陆既明觉得自己的拖延症都要被沈西辞治好了,大胆放话:“我告诉你,今天之后,到电影上映前,你都别想再见我第二面!”   “好啊,那我等你。”沈西辞给陆既明画饼,“等你做完,我给你包一桌山珍海味庆功。”   “那多不好意思啊,只是做完,还没上映呢,一桌子山珍海味多贵啊!”陆既明有点不好意思,又憋不住窃笑,“半桌,半桌就行,记得找老板打折送饮料!”   高兴完,他又有点焦虑:“虽然我觉得这部电影,我加上你,强强联手,我们简直强到可怕,但爆冷滑铁卢什么的也不是没可能……”   沈西辞拍拍他的肩膀:“不会的,你的名字不就已经把答案给出来了吗?天光既明,这部电影,我们一定会成功了。”   呢喃着“天光既明”这四个字,陆既明盯着沈西辞好一会儿,忽然哽咽了一声:“你……你还是别煽情了,我真的要哭了!一脸鼻涕眼泪的造型被拍下来了怎么办,会成为以后世界著名导演陆既明先生的早期黑历史的!”   沈西辞:“……你偶像包袱好重。”   拍完杀青照,又配合剧组宣传转发了微博,沈西辞就像一下子被彻底抽空了。   让蓝小山去工作室跟着葛兰晶,沈西辞回内园后,在漱玉山房里睡了整整一晚上加一个白天,又每天懒懒散散地和芥舟园里的园丁一起照料花草,跟着莱森管家整理藏书楼,实在没事做,就无所事事地在园子里散步,花了好几天时间,才渐渐从顾长生的影子里走了出来。   躺在飞瀑亭里,水声簌簌,脸上盖着从芥舟园的藏书楼里找出来的古书,沈西辞昏昏欲睡。   听见手机响,骨骼匀停的手在木桌上胡乱摸了几下,指尖碰到手机,他拿起来放到耳边:“喂,你好?”   “在睡觉?”一道带笑的声音传过来,“杀青了,能过几天舒服日子了。”   一把将盖在脸上的书拿开,沈西辞的眼睛被外面的阳光刺的眯了眯,他惊讶:“温老师?”   “是我,”温雅歌那边传来打火机的按动声,“怎么样,从角色里缓过来了吗?”   沈西辞手腕搭在额头上,无奈:“温老师你真没在我旁边装监控器吗?”   温雅歌闷笑:“还真让我猜中了啊?那正好,出来吃饭,接触接触现实世界,说不定吃个一两顿好吃的,就彻底出戏了。”   “您回宁城了?”沈西辞起身盘腿坐着,背靠着飞瀑亭的立柱,抓了抓自己长长了一点的头发。   他前两天刷微博,还看见温雅歌在巴黎出席珠宝品牌的发布会,品牌提供了一整套祖母绿的高级珠宝,接近一个亿的价格,把台上其他艺人的光彩全都压了下去。   大合照放出来后,营销号纷纷感叹,温雅歌出席这种场合,太松弛了,一眼就能看出大花的底气,一颦一笑都是明媚。   “过两天就是津云奖的颁奖典礼,我回来调调时差,好好睡一觉,要是镜头怼脸拍出来的照片有疲态,不用想都知道,那些犯了红眼病妒忌我的,又要指挥水军舞我脸上来了。”温雅歌问,“你在宁城吧,就约今晚?”   上次剧组霸凌那件事,温雅歌和钟岳都来问过他,需不需要他们出面帮忙说明实际情况,沈西辞婉拒了。当时的情形,没必要拖他们下水,而且说不定还会被倒打一耙,说他后台很硬,能支使得动男女主演开麦。   这份情沈西辞一直记着:“好,那我请温老师。”   吃饭的地方,沈西辞让莱森管家帮忙,订在了盛绍延带他去过的梅园,提前点了两道补气养颜的药膳,沈西辞比约定的提前半小时就到了。   天色刚擦黑,经过小石桥,沈西辞拍了一张照片发给盛绍延:【水里放了一盏小河灯,上次我们来的时候还没有。】   盛绍延没一会儿就回复:【很好看,喜欢吗?】   沈西辞正想着,自己要是回答喜欢——   新的消息已经跳了出来。   【我让人准备材料,我们一起做一盏放在芥舟园的荷花池里。】   总是这样,任何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都会有人接纳,回应。   手指停在屏幕上方,过了一会儿,沈西辞打下一个字:【好。】   【要结束了告诉我,我来接你。】   正在打字说自己可以戴好口罩打车回去,沈西辞就看见盛绍延又发来一句。   【一起回家。】   这四个字映进眼里,沈西辞一下就没了抵抗力,他把已经打出来的拒绝的话全部删掉,重新回答。   盛绍延真的很懂得怎么让他无法拒绝。   这时,沈西辞注意到,前面不远处有个穿着宽松毛衣和修身长裙,戴一顶黑色宽檐帽的人,背影和走路姿势都很像温雅歌。   温雅歌来这么早?沈西辞刚加快脚步准备追上去,就发现对方忽然手撑着旁边的路灯,身形一晃。   “温老师!”   半小时后,临湖的包间里,沈西辞望着坐在对面的温雅歌,想起对方往地上栽的情景,依然很担心:“真的不去医院吗?”   “又不是什么绝症,只是低血糖而已,用不着这么紧张。”温雅歌吃了一碗糖水甜品,已经恢复了不少,只有脸色依然很差,能看出来身体不舒服。   放下瓷勺,温雅歌见沈西辞还是一脸担心,有点疲惫地笑道,“行了,女艺人低血糖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吃不饱还要戒糖,十个里八个都低血糖。过两天要穿礼服走红毯,今晚这顿饭之后,我又要开始辟谷修仙了。”   说到这里,她问:“你呢,参加颁奖典礼的衣服挑好了吗?”   沈西辞见她确实恢复了精神,才点头:“挑好了,我经纪人联系了德尔菲,借了一套最新一季的成衣。”   “你经纪人挺用心的啊,你现在虽然热度非常高,但算起来,正式上映了的作品只有一部,还只是配角,能从德尔菲借到衣服,很不错。不过,”温雅歌一只手撑着脑袋,卷曲的头发垂下来,“我有个消息,你听不听?”   沈西辞思忖片刻:“和德尔菲这个品牌有关?”   “聪明,早年德尔菲的高层和程凝雨的关系很近,这段关系一直维系了下来,我也是偶然得知的,你经纪人不知道很正常。你和许令嘉还有他那个妈不是不对付吗,这个圈子里,有时候契约精神,可比不上人情关系,反正,你自己多上心。”   温雅歌点到即止,沈西辞听明白了:“好,我会让我经纪人注意的,谢谢温老师。”   “行了,别温老师温老师的了,在片场都听腻了。”   沈西辞点头:“好的温老师,我知道了温老师。”   温雅歌被他逗笑,嗔了他一眼:“你再说一遍?”   沈西辞也笑:“好的雅歌姐。”   镜头下拍出来的照片不明显,但面对面地坐着,沈西辞一眼就看出来,比起《山脉线》杀青时,温雅歌消瘦了很多,锁骨深深陷了下去,毛衣也显得宽大,沈西辞闲聊:“雅歌姐在减肥吗?”   温雅歌语气听着无所谓:“嗯,减了七斤了,还有五斤要减。”   沈西辞是真的惊讶了,温雅歌本来就很瘦,那种极为挑身材的高定礼服,都能毫无压力地套上去,现场的照片视频,黑粉也挑不出半点瑕疵,他猜测:“是接的新角色要求减肥?”   “对,这几个月我试了三个角色,拒了两个,剩下那个角色的剧本出来了,还没筹备好,我在等开机。”温雅歌忽然问,“你觉得我以前拍的都是什么样的角色?”   按照上一世的时间线,温雅歌现在应该在准备《偷天》,听起来,《偷天》的女一号可能就是被拒了的那两个角色中的一个。至于以前拍的角色,沈西辞在脑子里回忆了一遍,甚至还想了想上一世温雅歌后来拍的几部电影,找到两个词:“风情万种、眉眼生波。”   “你觉得这些角色好吗?”   沈西辞认真道:“雅歌姐是想听我的真实想法吗?”   温雅歌眉眼情绪很淡,也很静:“当然,不然我问你干什么,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我觉得,这些角色你演得很好,演技可圈可点,有些镜头的演绎可以在电影学院的课堂上作为案例来分析,但是,这些角色本身和导演的角度,总是差了一点什么,没有完全展现出你的特质。”   温雅歌勾勾唇角:“你还真是不客气,那些名导听了你的话,估计要气得吐血三天,直接把你拉黑。”   “是你让我说的啊,”沈西辞表情无辜,但话说得半点不留情,“雅歌姐你的长相是很美的,演技也非常好,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导演都不约而同的去强调你的美艳风情,包括万山导演,即便杜虞是个专业能力非常强的女警,但在万山导演的镜头下,她依然会扎着一丝不乱的高马尾,穿着紧身的作战服,美丽娇艳风情万种地穿梭在山林里,好像除了这一个角度以外,他们都找不到你别的特质了。”   沈西辞又求生欲很强地打补丁:“我并不是觉得风情万种不好,圈子里这条赛道,还没有哪位艺人能超过你,但是,拍戏这么多年,雅歌姐可能对这样的自己,也不再满意了。”   温雅歌不置可否:“你确实很敢说。”   沈西辞:“我只是想起一两个月前,雅歌姐你发了微博,说想突破瓶颈,所以才大着胆子分析了一下。”   温雅歌从金属盒里抽出一根细长的女士烟,只是闻了闻,手里把玩着,没有点燃:“同质化很严重这回事,其实不止你这么说,不少专业影评人也这么说过,还有些人说我如果不突破这个瓶颈,那这辈子,就是两金影后的命,职业生涯就到这儿了。”   她往窗外看了一会儿,“我怎么可能甘心?”   沈西辞转念想到:“你接的那个新角色,是想用来突破瓶颈的吗?”   “对,梁峰起导演的新片子。”温雅歌想起她去试镜时,对方像是在评估一个物件,将她从头看到脚,那个眼神让她觉得自己像是没穿衣服。   将烟点燃,抽了一口,压了压心里的恶心感,温雅歌又把烟按熄,“我去试镜,他说我太胖了,腰不够细,至少要再少一寸,穿衣服才足够吸睛。”   “所以你就开始减肥了?”   “嗯,我看了剧本的初稿,故事不错,梁导个人风格一直很讨评委会喜欢,拿奖的概率不低。为了第三座奖杯,减这十二斤很值得。”   就算心里不爽,她也可以忍。   沈西辞知道梁峰起,难得的拍文艺片拿了奖,上映后票房还破了亿的。但上一世,除了那部拿了奖的代表作以外,梁导接下来的两部电影都反响平平,那两部电影沈西辞也都看过,只能说,他不喜欢对方的作品。   而温雅歌,上一世直到他死之前,确实再没有拿下第三个奖。   沈西辞沉思片刻:“我能说说我的想法吗?”   温雅歌偏过头,提了点精神:“你说。”   “梁导的镜头,就像他自己的眼睛,他镜头下的女主角,是情妇,或者是妓女,总是像花一样娇艳欲滴,很有吸引力。   但我认为,他拍的女性,更偏向于男人眼中的女人,像幻想的投射,而不是女人本身。即便那个女性角色会遭遇苦难,遭遇的也是男性认为的苦难,通常都和性有关,然后堕落,糜烂。”   沈西辞直言,“这个导演不适合你,他的角色也不适合你。”   温雅歌听笑了:“你啊,胆子是真的很大,敢教我做事,还敢说梁导不好。记住,出了这道门,这些话一个字都别往外说。”   温雅歌没有生气,也没有觉得自己被才出道不到一年的新人冒犯了,她沉思了一会儿,“那你觉得,我适合什么样的导演,什么样的角色?”   沈西辞看向坐在对面的人。   或许是因为出身于底层,所有的机会,所有的角色,都是自己用力去争取和抓住的,沈西辞一直觉得,温雅歌身上有一种韧性,像是汲取所有营养,竭尽全力往上生长的植物,即使有一天被风吹断,被刀砍断,也会在断裂的地方,长出新芽。   除了女性的风情与吸引力以外,她身上更多的,是将自己从泥泞中救出来的力量感。   沈西辞认真道:“所有导演都把你拍成了一朵玫瑰,但是,你可以不是玫瑰,你也可以是一根刺。”   一盘盘色香俱全的菜陆续端了上来,席间一下变得安静。   温雅歌一边吃,一边想着沈西辞的话,回过神时,发现饥饿的胃因为美食变得熨帖,她舒服地叹气:“减肥真不是人干事,饿着我人都暴躁了。”   注意到沈西辞手上戴的戒指,想起那个气势比霸总还霸总的男人:“和你男朋友怎么样了?还在一起?”   “男朋友?”沈西辞正喝汤,差点被呛到,又几乎一秒反应过来,“你是说……阿绍?”   “对啊,不然你还有第二个男朋友?”   怎么都以为盛绍延是他男朋友?蓝小山这么想,温雅歌竟然也这么想。   想到温雅歌丰富的感情经历,沈西辞犹豫了一下,没有马上否认,试探着问道,“其实我和他现在……不是很好。”   “吵架了?”   “没有吵起来,只是有点分歧。”沈西辞谨慎地斟酌措辞,“其实我身体不是很好,家族里还有严重的遗传病,基本都活不长,所以我对这段……亲密关系一直都很悲观。   我就想着,如果我和他继续在一起,哪一天我要是发病了,直接在他面前没了呼吸,那对他来说,是不是太残忍了。”   “对他太残忍?”温雅歌反问,“那对你就不残忍了吗?”   沈西辞一怔:“什么?”   “你担心自己会得遗传病,说不定哪天就会死,所以你压抑自己的情感,逼自己放弃,和你男朋友分手。那,你对自己不残忍吗?”   温雅歌见沈西辞露出茫然的神色,知道他估计从来都没为自己考虑过,也从来没有从自己本身出发想过这个问题,就说得更直白了一些。   “你看,你有很大可能会得遗传病,不知道自己哪天会早死,你已经很惨很可怜了,还不能顺着心意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要去分手,不是更可怜吗?”   沈西辞听完,沉默一瞬:“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人完全可以自我一点,”温雅歌靠着椅背,看着沈西辞,“现在,假如忽略别的所有因素,只听从自己的心,你的答案是什么?”   答案……   沈西辞捏着汤匙的手指紧了紧,第一次说出自己的真实意愿:“我……很喜欢他,我想和他在一起。”   “好,”得到了答案,温雅歌手指绕了绕自己的头发,继续道:“你再看,你因为这个,单方面想分手,你男朋友很爱你,那对你男朋友来说,不也挺残忍的,明明还没发生的事,却成了分手的理由。”   沈西辞忍不住道:“但这就好像,我身体里有一个定时炸弹,说不定哪一天就会爆炸——”   “那不是还没爆炸吗?”   “可要是爆炸了——”   “沈西辞,”温雅歌打断他,眼神有直抵人心的力量,语气郑重地问,“你是活在哪里?你是活在现在,还是活在没有发生的未来?”   她又缓下语气,“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真的爆炸了,那到时候是继续在一起,还是分手,到时候再说。而且,沈西辞,你还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   沈西辞对上温雅歌的视线:“……什么可能?”   温雅歌认真道:“可能,这个炸弹,一辈子也不会爆炸。”   “但是——”沈西辞手指蜷缩,握紧,声音低下来,“但是,每时每刻都在担心自己会不会死,这种如影随形的恐惧,我自己一个人遭遇就够了。我不想他也跟我一起承受这种折磨。”   温雅歌的双眼沉静:“沈西辞,你有什么权力,替他做选择?”   “我……”沈西辞嘴唇动了动,想反驳,又闭了嘴。   无可否认,他确实在盛绍延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打着为他好的名义,剥夺了他选择的权利。   “你只需要问自己,你想不想和他在一起。至于他的决定,你男朋友是成年人,脑子也很清晰,他知道自己要什么,代价是什么,他会权衡,会抉择。如果他接受不了,那他不会和你在一起,如果他决定和你在一起,那就说明,他愿意付出这个代价。”   一直以来的念头在这一刻动摇了。   因为无痛症是必须牢牢保守的秘密,所以沈西辞从来没有和人讨论过这个话题,身边也没有亲近的人能商量,给出建议。   他一直都是自己分析、思考,然后做出选择和决定。   顺着温雅歌的话往下想,他了解盛绍延,盛绍延就像巨浪中的灯塔,或者暴雨下的山脊,没有什么能撼动他。   所以每次只是待在盛绍延身边,他就会有一种安定感。   而盛绍延最近的表现和行为,无一不在表明,盛绍延已经有了抉择。   沈西辞摸了摸自己套在手指上的戒指,指腹下,雕金刻纹清晰,星辰的图腾拖曳着光尾。   盛绍延愿意付出代价。   可是,沈西辞问自己,他值得这份付出吗?   他不确定。 第72章   十一月底, 津云奖的颁奖典礼在宁城举办,作为国内三大电影奖项之一,每年的热度和关注度都非常高。   热搜榜上, 某知名女星的高定礼服裙从欧洲运抵宁城, 出动多名安保人员, 曾经的荧幕搭档航班同时落地,相距几十米却招呼都没打一个, 粉丝直呼太虐, 还有影后影帝今年会花落谁家的话题, 几家热门人选的粉丝已经吵了一个星期,打成一团……   在各种各样的话题里, 有不止一个营销号爆料:“某沈姓新人这次红毯时尚资源实惨, 国际大牌把当季新款给了某星二代, 只给了沈姓新人过季成衣, 幸亏是男演员, 要是女演员,会被嘲几年吧?你怎么看?”   “——沈西辞这么惨?他热度不是很高吗,难道又是一个热度全靠自己炒,拿着虚假热度去找品牌,照妖镜一照, 直接被品牌拒了的妙人?”   “——这次走红毯的就许令嘉一个星二代,说实话,娱乐圈拉踩抢资源造谣之类的手段很正常吧?只是没被爆出来而已。真到了红毯上,沈西辞风头还不是被许令嘉盖过去了,而且以沈西辞的资历和咖位, 穿大牌他有底气撑得起来吗?”   “——许令嘉只是造谣抢资源?钟岳休克那件事呢?骂国货那件事呢?抢同公司艺人资源呢?还有,不能因为这种现象常见, 就说这种现象应该存在!许令嘉就是坏!我坚持抵制许令嘉!”   “——只能说明沈西辞商业价值不行,连许令嘉都比不上,热度这么高还被大牌嫌弃,哇,沈西辞背后不会是有什么还没爆出来的丑闻吧?可能性很大啊!”   “——德尔菲的过季成衣……还不如不借,穿着走红毯不怕被嘲吗?我要是粉丝都觉得丢脸!”   酒店房间里,一派忙碌景象,沈西辞正在做最后的整理,葛兰晶比他还紧张,踩着房间里的地毯来回踱步,又反复叮嘱:“不要怕,你就正常走路,放松,要是有人叫你的名字,你就打个招呼,笑一笑,笑容记得幅度不要太大,容易被拍到表情奇怪的照片,还有什么,我想想……”   沈西辞抬起下巴,方便造型师替他整理领口,笑道:“兰晶姐,我只是走红毯,不是上战场,来,跟我深呼吸。”   葛兰晶下意识地跟着沈西辞做了个深呼吸,做完,发现周围的工作人员都在笑,她一下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到底是你走红毯还是我走?你就一点不紧张?”   这一世虽然是第一次走红毯,但上一世沈西辞的红毯经验很足,他安慰葛兰晶:“放心放心,我不紧张,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十一月底,宁城的气温已经很低了,礼宾车里开着暖气,温雅歌还是裹了一件羽绒服,手里还抱着热水袋,努力在下车走红毯前多存储一点热量。   沈西辞沾了一身冷空气坐进车里,温雅歌目光落在他身上穿的衣服,故意道:“哟,这是哪里来的帅哥?”她一眼就认出这身衣服的来历,“博杜安说的那个人就是你?”   博杜安是顶奢品牌赛赫尼的首席设计师,前段时间接受采访时曾经说,他看完一部华国的电影后,被里面的一个角色深深吸引和打动,灵感迸发,熬了三十多个小时没睡觉,通宵画设计稿,才有了赛赫尼新一季高定的雏形。   他还直言那个演员就是他的灵感缪斯,为了他的灵感缪斯,他特意飞了一趟华国,去了一趟剧组的取景地。采访的过程中,他对着镜头表示,要是对方能穿上他设计的衣服,这将会是今年发生的最美好的事。   这个采访片段一出,不少人都去打听博杜安话说的电影是哪一部,灵感缪斯又是谁,但赛赫尼一直没有公开回应,众说纷纭,还在国内和外网都上了热搜,不少粉丝为这个撕了又撕。   直到沈西辞穿着赛赫尼的超季高定上了车,温雅歌才发现,谜底竟然就在自己眼前。   沈西辞有点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当时你跟我说了那个消息之后,我就告诉了我经纪人,然后正好赛赫尼主动来联系我们,所以——”   温雅歌打断他,语气夸张道:“行了赶紧打住,你自己听听你说的什么话,赛赫尼主动联系你们!那牌子高冷得很,竟然主动联系!唉,我身上这条礼服裙马上就不香了,我现在很嫉妒,非常嫉妒!”   沈西辞眼里的笑意亮晶晶的:“我经纪人自责了好久,说让我一定要请雅歌姐吃饭,感谢你特意提醒。”   “那我是不是也要请你吃饭?”车上除了工作人员外,只有他们两个,温雅歌直接道,“我去找了你说的那个叫丁雾的女导演。”   沈西辞没想到温雅歌的动作那么快:“你已经联系她了?”   按照现在的时间线,丁雾去年拍了一部小众独立电影,今年年初拿了一个欧洲导演影像协会的金奖。   无论是现在还是两三年后,丁雾片子的质量和艺术水平都极高,但在国内的知名度,不说低,而是几乎没有。   说到底,国内的电影,更注重资本倾斜和人脉圈子,知名度低不代表没有才华,只是缺乏一个展露才华的机会。   上一世住院那段时间,他看过丁雾拍的所有电影,非常欣赏,而且他觉得,丁雾的镜头对准的东西,恰好就是温雅歌需要的,所以在温雅歌问起时,他只推荐了丁雾一个导演,就算最后不能合作,接触接触也不是什么坏事,说不定会有点别的启发。   温雅歌妆容极精致,修长的脖颈上戴着的高珠很是闪眼睛,她眼神得意:“没想到吧?我从梅园回去的当晚,就找国外的朋友拿到了丁雾获奖那部电影的原片,看完之后,马上想办法联系了她,同时让我经纪人去把梁导的电影拒了,幸好还没开机,只是初步谈了谈,赔了点违约金这事儿也就完了。”   她毫不掩饰自己想要突破瓶颈的迫切,以及继续向上走的野心,又道,“早知道,我应该早点来找你聊天的,不然我也用不着浪费这么长时间,还减了那么久的肥。”   “那可不一定,要是一年前或者半年前我跟你说那番话,雅歌姐你绝对不是那种轻飘飘的语气,肯定会说,‘就你还想教我做事?’”沈西辞尾音上扬,轻蔑和疑惑拉满。   温雅歌拢着羽绒服瞪他:“聊天就聊天,把我语气学那么像干什么?”说完自己也笑起来,又道,“丁雾手里有个本子一直想拍,是关于底层女性犯罪的,但没找到合适的演员,题材太边缘了,也拉不到投资,一直搁置着。但我看了之后,非常喜欢,我准备试试,到时候要是钱不够,我就自己投一部分钱进去。”   “那就提前祝雅歌姐的新片开机大吉!”沈西辞并不觉得会出现拉不到投资的情况,温雅歌就是招牌,风声一放出去,就算风险不低,一样会有人抢着来撒钱。   “就你会说话。”温雅歌眼波一转,隔着车窗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轻轻笑了一下,“我懂了你那句话。”   她已经不满足于做男人和观众眼中的那朵玫瑰了。   她本来就是一根刺。   顶破命运和现实桎梏的那根刺。   礼宾车缓缓停在了红毯前,隔着封闭的车窗玻璃,主持人的声音传了进来:“现在,让我们有请《山脉线》剧组!《山脉线》是……”   温雅歌脱下羽绒服外套递给助理,露出白天鹅一般的肩颈线条,她将手递给沈西辞,扬起红唇,小声道:“下车吧,我已经预感到,德尔菲的品牌总监会因为他们的决定,后悔地吐血。”   车门被拉开的一瞬间,粉丝的欢呼声与闪光灯重叠成浪潮,扑面而来。   沈西辞先下车,随后转过身,扶着踩着水晶细高跟鞋的温雅歌。   万山导演带着钟岳、温雅歌、陶乐和沈西辞一同走上了红毯。   和男演员一身西装的常规打扮不同,沈西辞这一次的穿着很是特别,白色丝质上衣有着珍珠一般的光泽,充满垂坠感,领口处是斜襟盘扣,自然地散开,露出线条修长的脖颈,衣袖宽大,偏古典灯笼袖,袖口处用浅金色的特殊印花布料收拢,衣摆扎进黑色长裤显出腰线,将身材比例完全展露出来,矜贵清绝,一侧戴着的耳环与眸光辉映,像异域的年轻贵族,只是嘴角带笑,就能令无数人甘心簇拥。   甫一出现,无数镜头就对准了他,紧接着就是媒体记者一声接着一声的“沈西辞看这里!”“沈西辞笑一笑!”   候场区,执行宣传小柠紧盯着各平台发出的和沈西辞相关的新闻稿件,一旁,葛兰晶踮着脚尖去看红毯上的沈西辞,确定确实没出什么岔子,才松下紧绷的神经,转向一旁平板上的直播。   弹幕密集到根本看不见画面。   “——卧槽卧槽啊啊啊啊,沈西辞是什么人间绝色!镜头对准他的第一秒,我就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尖叫!!”   “——这一身打扮有点哑巴少年的影子,但哑巴少年像山野间的清泉,红毯上的他更像是在王宫举办的舞会里,从楼梯上走下来的俊美王储!不愧是我的白月光呜呜呜,美的我心碎!”   “——所有理智都为这稀缺的美貌让步!看到沈西辞第一眼我直接大脑空白!站在温姐旁边竟然都没落下风,红毯王者!”   “——什么情况?不是说沈西辞穿德菲尔的过季成衣吗?德菲尔没出过这个款吧,难道是临时换的什么野鸡品牌的衣服?”   “——等等,《山脉线》剧组走红毯,没人发现少了个人吗?许令嘉呢?不是说德尔菲把当季新款借给他了吗?”   警戒线外,许令嘉穿着德尔菲最新一季的成衣,冷着脸看着拦在他前面的工作人员:“我说了,我现在马上要进去!”   工作人员目露为难,但拦在他面前的手没有放下的意思:“您没有邀请函,确实不能让您进去,而且本次颁奖典礼明文规定,劣迹艺人不能入场……”   越过人群,红毯上,《山脉线》剧组的人正在尖叫声和接连的闪光灯中缓步往前走着。   咬着牙帮,许令嘉强硬地打断工作人员的话:“你说谁是劣迹艺人?还有,邀请函?呵,我这张脸、我的名字就是邀请函!”   这时,他听见旁边观众区里有人在感叹,“那是沈西辞?我的天,真人竟然比镜头里好看那么多!”   “沈西辞帅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沈西辞那套衣服好好看,今日最佳红毯着装吧?是哪个牌子啊?”   所有人都在看沈西辞,所有人都在夸沈西辞,可穿着德尔菲新款成衣的明明是他,应该被镜头关注的更应该是他!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惊呼:“卧槽!沈西辞那套衣服!品牌认领了!你猜是哪个品牌?赛赫尼!赛赫尼啊我的老天爷!”   另一道声音传来,也很激动:“这是多急啊,红毯都没走完赛赫尼就急急慌慌地认领了,还是超季首穿!太绝了,顶奢品牌超季款首穿!谁敢说沈西辞时尚资源不好?脸都被打骨折了吧!”   什么赛赫尼?不是德尔菲的过季成衣吗?而且,怎么可能是赛赫尼的超季首穿?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许令嘉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讨论和尖叫声,毫无预兆地,一把将拦在他面前的工作人员推倒在地,就要往红毯的位置冲过去。   刚跨出两三步,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视线再聚焦时,他已经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安保人员按在了地上,双手反剪。   脸贴着地面,被磨得生疼,许令嘉挣扎着大叫:“放开我!我是许令嘉!我要去走红毯,我是最佳新人奖的得主,放开,我要去领奖!”   颁奖典礼还没有开始,许令嘉身着德尔菲高定,却因为没有邀请函而被津云奖拒之门外,不仅推倒工作人员,还大喊自己是最佳新人奖得主,最后被安保人员制服的新闻,已经满天飞。   “——要是他拿了最佳新人,那津云奖就完了。”   “——不仅津云奖完了,国内电影行业也完了!”   “——那些吹许令嘉穿当季新款高定的,肯定没想到吧,你家哥哥连红毯都上不去哈哈哈!”   “——有这种正主的粉丝才会丢脸吧?反正如果我是沈西辞的粉丝,我根本没丢脸的机会,我尾巴都翘上天了!”   #沈西辞红毯赛赫尼超季首穿#的话题则以极快的速度冲上了实时热度榜首位,国际顶奢品牌赛赫尼的官博上,沈西辞的红毯精修图被置顶,外网同步认领,首席设计师在外网的发言也被搬运了进来。   “——什么叫排面!首席设计师说的灵感缪斯竟然是沈西辞!还说他十分迫切地希望他的灵感缪斯能穿上他设计的衣服,‘幸好,沈西辞愿意和赛赫尼合作’,谁懂这句的含金量!”   “——虽然我是沈西辞的粉丝,但这个热搜我看了好几遍,以为自己眼花了,哥你太争气了吧!!”   “——这里人多,我来问问,有人出山神之子那套小卡吗?高价收!出道第一次走红毯就被赛赫尼火速认领了超季款首穿,玄学buff说不定是真的!!”   “——我正和黑粉对线说西辞绝对不会穿野鸡品牌的衣服,热搜哥给我干哪儿来了?不准备再对线了,对面的黑子可以说毫无威胁……”   “——咦,刚刚还在顽强骂沈西辞的那些嘉粉呢?你们嘉嘉怎么还没看见呀,是堵车堵路上,错过红毯了吗?不是说你们嘉嘉时尚资源超强穿了德尔菲的新款成衣吗,让我看看呀~”   晚上七点半,颁奖典礼正式开始。   流程很漫长,主持人抛出来的梗也不是很好笑,因为是现场直播,为了防止被镜头扫到,还要一直保持体态坐姿和表情。   温雅歌理了理自己的裙摆,趁着台上灯光变黑,正在准备下一个节目,小声和沈西辞吐槽:“年年都是这个套路,背和腰都酸了,就不能搞快点?”她重新坐好,控制着音量,“我让我助理掐着时间给我点了外卖,这里一结束,我回保姆车上就能吃。”   沈西辞眼睛注视着台上,上半身微斜,好奇地低声问:“你点的什么?”   温雅歌双眼发亮:“烧烤!还有小龙虾!”   沈西辞只吃过一次小龙虾,虾壳和虾钳太硬,他没把握好力度,吃完之后才发现自己手上全是血,所以他对小龙虾没什么执念,但为了保证状态,他午饭晚饭都没吃:“我也有点饿了。”   温雅歌半掩着红唇:“到时候给你发照片解解馋。”   几句话不到半分钟的时间,说完,两个人就专心看节目,不知道这一幕被眼尖的观众截了下来,#温雅歌沈西辞豪门姐弟#直接热度爆表。   “——温姐颜值一绝,沈西辞颜值也一绝,求哪位导演给他们搞个姐弟剧本吧!太养眼了!”   “——有人知道他们在聊什么吗?感觉气氛很好的样子!新电影?新角色?两个人都好认真!”   “——有会唇语的粉丝读出来了,他们在聊小龙虾,沈西辞还说他饿了哈哈哈!”   “——两个人一本正经,还以为在谈什么严肃的大事,小龙虾?哈哈哈哈!画风清奇的豪门小龙虾姐弟!”   最佳影片、最佳导演和最佳男主角的奖项都已经颁完了,到最佳女主角时,温雅歌饰演的“杜虞”被提名。   最后拿到这一届津云奖影后的,是一位五十岁的女演员,演技精湛,在业内口碑极好,大屏幕的镜头几次切到温雅歌,可能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没觉得自己能拿奖,她脸上的表情一直管理得很好。   等这个奖颁完,下一个就是最佳男配角了,温雅歌问:“你是入围的最佳新人?”   沈西辞“嗯”了一声,“我经纪人是这么说的。”   温雅歌怕他觉得挫败,安慰道:“没事,以后你拿的奖杯只会多到家里堆不下,不缺这一个两个。”   她确实很看好沈西辞,特别是在梅园聊了之后,她更加感觉到,沈西辞虽然还是个新人,但他对表演和角色,甚至包括导演和镜头拍摄都有自己的一套独到见解,又不被周围影响,耐得下心忍得住寂寞,这样的演员,只需要时间生出羽翼,就能化成北溟鱼。   接下来的这个奖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台上嘉宾正在回忆往事,沈西辞悄悄开始走神,畅想着颁奖典礼结束后,回去吃点什么夜宵,被小龙虾勾起了食欲,他有点想吃点重口味的东西,也不知道盛绍延有没有兴趣。   他印象里,盛绍延吃的食物原材料由专门的农场种植采摘后空运过来,然后再由厨师根据营养菜单烹饪,确保新鲜健康。   不过在绥县那一个月里,有时候买了路边小吃,见他吃不完,盛绍延也会把剩下的飞快解决。   这么看起来,对这种重口味不太健康的美食,盛绍延应该不反感。   “……现在,请看大屏幕!”   “入围第四十六届津云奖最佳男配角的是,王铮,《向着太阳》;孙道千,《高山之巅》,……沈西辞,《山脉线》。”   与此同时,观众席内,几位入围演员的镜头切进了大屏幕,沈西辞忽然听见自己的名字,抬头时茫然的表情被放大了好几倍。   直播弹幕和微博“津云奖”的话题下面,全是“哈哈哈”。   “——这下我相信这个奖没有猫腻了,沈西辞这个表情完全不像演的哈哈哈哈!”   “——沈西辞你发呆被抓住了吧!多么像上课时发呆,突然被老师点名的我!!”   “——沈西辞!快回神!你入围最佳男配了!”   “——新的表情包这不就诞生了?大写的茫然哈哈哈!”   台上,两位老艺术家拆开信封,念道:“第四十六届津云奖,最佳男配角奖的获得者是——沈西辞,《山脉线》!”   掌声如浪潮一般,沈西辞起身,和坐在旁边的导演还有钟岳他们握手拥抱后,大步走上了领奖台。   手里拿着沉甸甸的金色奖杯,站在话筒后面,沈西辞才有了一点“自己拿奖了”的真实感。   上一世,他拍的第三部电影《偷天》中“于檐”的角色,拿到了第一个最佳男配角奖,已经是在进入这个圈子的第三年。   而这一世,提前了一年多。   小时候,知道自己有无痛症后,有一段时间,恐惧如影随形,他很害怕某一天他走在山里或者河边,突然就那么死去了,他的养母卓素丽和吴立成肯定不会来找他,他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不会有人记得,也不会有人在意。   所以,最初他决定拍戏,除了要在短时间内赚到大笔的钱的原因以外,他也私心地希望能有更多的人喜欢他,更多人记住他。   这样,即便有一天他突然死亡,至少,他在这个世界上留下过痕迹,他不是真的无人在意。   对着话筒,沈西辞望向观众席,认真道:“一生太短,我渴望去体验和感受戏中人物的一生,就好像我的生命也得到了延长,谢谢万山导演给我这个出演的机会,谢谢剧组所有工作人员,谢谢评委会对我的认可,谢谢所有支持我的人,我会尽我所能,为角色赋予灵魂,谢谢。”   坐回观众席,沈西辞拿出手机,飞快地对着金色奖杯拍了一张,然后发给了盛绍延。   旁边温雅歌掩住口型,揶揄道:“给你男朋友分享?还真是半刻也等不到,你们小情侣的粉红色泡泡都飞到我这边来了。”   被提醒,沈西辞忽然意识到,他好像确实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消息分享给盛绍延,即便盛绍延肯定在直播上已经看到了他领奖的情景。   可照片已经发出去了。   这时,新的回复跳了出来。   【阿绍:饿不饿?我在场外等你,颁奖典礼结束后,我们一起庆祝。】   看到这句话,沈西辞只觉得心里的某个裂缝像是被什么一点点填补。   最佳女配角的奖项不知不觉间已经颁完了,上一届的影后获得者拆开信封,读出,“最佳新人演员奖的获得者是——沈西辞!”   沈西辞第二次走上领奖台。   白色上衣在颁奖台的灯光下,如同月光落在湖面,流光潋滟,沈西辞长身玉立,对着话筒说道:“不瞒大家,我没想到我会有这个荣幸,第二次站到这里,拿到第二个奖杯,所以我准备的词刚刚已经用了,正在努力想新的。”   现场发出善意的笑声。   沈西辞停顿了几秒,目光从左手的戒指上一掠而过,随后,他直视镜头,嗓音清越:“我想感谢每天陪我去片场,帮我对戏、教我射箭的阿绍,感谢哑巴少年这个角色,感谢耐心教我吹叶笛的阿婆,也感谢我从来没有轻易放弃,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第73章   颁奖典礼结束后, 热搜上的话题排位已经历经了几番起起落落,许令嘉被拦在场外不能入内的消息早就没多少人关注了,最引人注目的是这一届获奖的影帝影后, 除此以外, 关注度最高的就是#津云奖唯一双奖获得者#。   “——别的任何人拿最佳配角和最佳新人两个奖我都会为我家哥哥抱不平, 骂评委会有黑幕,但沈西辞……行吧, 你演得好你牛逼!”   “——啊啊啊粉沈西辞的都是什么幸运女孩!第一部电影, 走红毯, 然后拿了两个奖!事业粉演技粉和颜粉三重快乐!”   “——第二个获奖感言里说的阿婆,应该是身体不好不能参加崖歌节吹叶笛比赛, 让沈西辞帮忙撑场子的可爱阿婆, 有没有谁知道‘阿绍’是谁?天天陪着去片场, 帮忙对剧本, 还被沈西辞在颁奖礼上特意感谢, 三分钟我要拿到这个人的所有资料!”   “——可能是经纪人或者助理吧?听起来很认真负责,对沈西辞也很好耶,夸!”   “——看见这位上去领了两次奖,太争气了!立刻脑补了德尔菲的人后悔莫及的场面!真是狗眼看人低,有够傲慢的!”   有公众号发了一篇文章, 认为这次津云奖的红毯,是德尔菲品牌公关的重大失误。   以许令嘉现在的口碑,如果许令嘉穿着最新一季成衣站上红毯,只能说品牌名声会被连累,还不算大问题。但许令嘉因为没有邀请函, 向无辜的工作人员动手,被安保人员按在地上摩擦, 相当于德尔菲也一起被按在地上摩擦了。   另一个重大失误就是,低估了沈西辞的实力,低估了对方的的时尚价值和商业价值,特别是赛赫尼横插一脚,德尔菲转眼就成了全网嘲讽的对象,眼光差,没有契约精神,傲慢,言而无信,而另一个品牌赛赫尼,理所当然地就被同行衬托出来了。   德尔菲最初谈好的是新款首穿,开场前几个小时送来旧款的离谱操作,是葛兰晶故意放出去的,文章也是花大价钱请人写的,效果很不错,文章发出来之后,被不少营销号转载,热度一下就上去了。   吃瓜群众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当然是瓜越好吃越有意思,特别是这里面还涉及隐藏人物程凝雨,更激发了大家的考据热潮。   电梯里,葛兰晶手机信息就没停过,她一心二用,一边打字一边道:“我不否认我就是小肚鸡肠,德尔菲这事做得太不地道了。”   正好沈西辞不是那种被欺负到脸上了还忍气吞声的性格,梁子已经结下了,以后也不可能合作,直接就让她放手去做。   电梯门打开,葛兰晶和沈西辞一起沿着员工通道往前走。   “颁奖典礼都还没结束,我的电话就被打爆了,邮箱也被塞满了,剧本、综艺、代言还有各种活动,要不怎么说资本逐利呢,一看你身上有利可图,就都蜂拥过来了。”   葛兰晶笑得很舒心,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你现在身价暴涨,代言的报价翻了两三倍不止,还有两个热门综艺也过来接触了。我估计这些人一直都在观望,就等这次津云奖的结果出来了,再看你价值如何。还有押宝的,颁奖典礼之前想低价捡漏,一直催着想签代言合同,我没松口。”   她一直都对沈西辞很有信心,毕竟实力摆在那里,除非眼瞎看不见。   沈西辞没有多纠结:“兰晶姐,代言可以,综艺先拒了吧,演员的曝光度太高,对角色不是一件好事,我还是更希望观众看见我是在作品里。”   很多演员都会为了曝光度和话题度去参加各种综艺,但每个综艺都是有人设的,一旦这个人设在观众眼里定了型,再去拍戏,观众对着大银幕就很容易出戏了。   有利有弊,就看侧重哪一边。   这也是葛兰晶很欣赏沈西辞的一点,就算在津云奖上一鸣惊人,沈西辞依然没有被名利冲昏头的迹象。   这个圈子是非常蛊惑人的,只要你火了,资本的追捧、粉丝的夸赞,会如同潮水一般涌过来,就好像一瞬间里,你就已经成为了世界的中心和所有人目光的焦点。只要你不想听见一句坏话,那你身边所有人,都只会恭维你。   “好,我会帮你拒了的。”   从会场一个平时不会打开的侧门出来,已经是凌晨两点过,时间太晚,等候的粉丝和记者都不见人影,沈西辞穿着黑色的外套和长裤,戴着帽子,仿佛和阴影融为了一体。   朝外面路上张望,沈西辞看见路边停着的那辆熟悉的黑色迈巴赫,压了压帽子:“兰晶姐,那我先走了,小山会开车送你,到家了记得说一声。”   “行,你回去好好休息,这一天也累了。”见沈西辞神情急切,又在看到停在马路对面那辆车后,眼里立刻荡出星星点点的笑意来,经纪人的直觉被激发,她突然问,“来接你的,是那个叫‘阿绍’的人?”   沈西辞震惊。   葛兰晶眯了眯眼,警觉:“你不会谈恋爱了吧?”   沈西辞连忙道:“怎么可能,我没有!”   葛兰晶心里有点怀疑,但沈西辞否认得很快,而且对方开几百万的车,显然非常有钱,这么有钱的人,应该没时间每天陪沈西辞去剧组,还帮忙对戏,朝夕相处吧?   难道不是那个叫“阿绍”的?   念及沈西辞成天泡在《浮生》剧组里,没听说身边有除了蓝小山以外的人,回宁城也还没多久,葛兰晶暂时把这个问题放下了:“行吧,注意安全,后面有工作了我再通知你。”   坐进黑色迈巴赫,车内悬挂的屏幕上,正在播放他的获奖感言,听见感谢阿绍那句时,沈西辞耳尖一烫——当时他什么都没有想,想说直接就说了出来,现在见到盛绍延本人,才有种社死的感觉。   特别是他悄悄朝盛绍延看了一眼,发现对方似乎心情很好,眼里嘴角笑意再明显不过,他仓促地转开眼,转着手上的戒指,再次后悔——早知道他就应该自己回去,不让盛绍延来接了!   这到底是什么社死现场?   就在这时,盛绍延忽然抬起手,碰了碰他的头发。   沈西辞心跳跟着一乱,嘴唇动了动,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对。   “颁奖典礼上沾的吗?”盛绍延示意他看。   沈西辞低头,发现对方指尖上,有一小片彩色纸屑。   将纸屑握进手里,盛绍延问他:“想吃什么?”   颁奖典礼结束后,沈西辞接受采访,换衣服,给粉丝签名,可能是神经紧绷,一直都没觉得饿,现在听盛绍延问起,饥饿感才冒出来了。   知道自己无论说想吃什么,身边这个人都能帮他实现,可想到自己现在的话题度,有狗仔跟车也不一定,担心盛绍延会被记者拍到,沈西辞保险起见:“我们回去吃吧,我随便做点简单的。”   “好,我可以帮忙。”   “……”   沈西辞暗自撇撇嘴,很想说,要不您自己心里有点数?有这份心意就好了,但这忙不帮也罢。   把自己拿到的两个奖杯都从袋子里拿出来:“阿绍你看!”   虽然上一世他也拿过奖,但这样一次拿两个奖的情况还是第一次,沈西辞有点激动,又觉得这样也太不稳重了,很幼稚,正想绷住表情,云淡风轻一点,没想到盛绍延摸了摸他的头发,认真夸奖:“西辞很厉害,表现得非常好。”   对方配合着他,有点像对小朋友那样逗哄的语气。   沈西辞眸光轻轻颤了一下,有些狼狈地垂眼看向盛绍延衣服的扣子。   又有开心的情绪悄悄像金色的糖浆一样,滋滋地冒出来。   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车辆行驶在深夜的车流里,车厢里逐渐变得安静,因为他拿了奖,不管熟悉的人还是不熟的,纷纷发消息恭喜他,消息列表一大串未读得红点。   沈西辞又累又困,靠在真皮座椅上,强撑眼皮,握着手机挨着回复。   一旁盛绍延临时有事务正在处理,敲打键盘的声音像极了白躁意,令他昏昏欲睡。   担心现在睡了,回去会睡不着觉,沈西辞蒙着困意抬起头,不经意地朝车窗外看了一眼,外面路灯并不明亮,甚至来往的车辆也很少,两旁没有高楼,只有一些低矮的建筑。   再看一闪而过的路牌,是不认识的地名。   困意立即就被冲散了,沈西辞心里警觉,不动声色地发了一个位置给莱森管家,然后在隐蔽处握住盛绍延的手腕,语气和平时一样朝司机道:“麻烦在前面岔路口那里停一下,我想喝水,那里好像有个便利店。”   司机抱歉道:“沈少爷,那里不能停车。”   对方语气表情似乎都没有破绽,但沈西辞从小到大,观察周围人的微表情和动作反应早已刻进了本能,后来开始拍戏,对台词语气也更加敏感。   这个司机的语气和从后视镜里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   沈西辞一副被拒绝之后烦躁的模样:“阿绍难道在乎那点罚款?我让你停在哪里你就停在哪里,我说我口渴了,你听不懂?停下!”   司机依然为难:“沈少爷,那里真不能停。”   沈西辞更加不耐烦:“这份工作你还想不想要了?”他转向盛绍延,“阿绍,你说呢?”   昏暗的光线下,盛绍延的眸光很深:“嗯,都按照你说的做。”   两人视线一碰,沈西辞就确定,盛绍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他继续命令:“听到没有?我现在耐心很有限,立刻在前面停车,你下去给我买水。”   他其实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疑心病重想多了,但万一呢,万一这个人是想对盛绍延不利呢?   而且,这辆车是会开回芥舟园,还是会开到别的什么地方,是半小时后再停下,还是一分钟后就停下,都不确定。   根本来不及想万全的方案,让司机马上停下,就是他现在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如果司机下车去买水了,他们至少可以直接将车开走,不,如果车上有定时炸弹,又该怎么办?   就在沈西辞脑子里冒出各种想法时,轮胎摩擦路面的“呲啦”声突然响起,格外刺耳。黑色迈巴赫一个急刹,停在了马路边缘,同时,一把枪对准了盛绍延。   “盛先生,你的小情人可真是敏锐啊,可惜,来不及了。”   为盛绍延服务的司机不止一个,经常轮换,这个长相宽厚老实的司机沈西辞只见过几次,对方明显也是神经紧绷,一点风吹草动,就不敢冒险。   盛绍延神色深海一般平静,像是没看见黑洞洞的枪口一般,语调没有明显的起伏:“盛峻鸿让你这么做的?”   “当然,我在您身边本本分分地开了两三年的车,您出行永远都是保镖开道,身边都围得和铁桶一样,我还以为找不到机会下手了,您可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这个小情人吧!”   他一开始就是盛峻鸿埋的钉子,费尽心思才挤到了盛绍延身边,眼看着盛绍延失踪一个月回来之后,手段更狠了,别的钉子一根接着一根,全被拔了出来,他也有了暴露的风险。   这一次,天时地利,是最好的机会,错过之后,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去了。   沈西辞心跳声“咚咚”地敲在耳膜,确实是这样,因为是来颁奖典礼现场,避免引起注意,盛绍延这次来接他,只用了这一辆车,没有带保镖,所以才让盛峻鸿的人有机可乘。   盛绍延开口:“盛峻鸿不会直接杀我,他让你干什么。”   司机冷笑:“您伤了二爷一条腿,让他脸面全无,一辈子都要当一个瘸子,他当然不会轻易杀了你。”   说着,他拿出一个小型注射器,“这可是新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让人痛不欲生,只有特定的药物才能缓解,过个一年两年,内脏慢慢衰竭,人就死了,有意思吧?”   盛绍延坐着一动未动:“还真是盛峻鸿的作风,你替他做这件事,他给你多大的好处?”   “你想收买我?门都没有!”司机稳稳拿着上了膛的枪,催促,“手臂伸过来吧,盛先生,否则我这枪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走火了。”   针尖泛着寒芒,盛绍延脱下外套,拉起衬衣的衣袖,冷白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十分明显。   司机握紧枪,另一只手拿着注射器抵近,就在他目光往下的0.1秒里,盛绍延抓住机会,闪电般动了手!牢牢钳住司机的手腕,重重一拧,枪口登时调转,“砰”的一声沉响,装了消音装置的手枪被按下扳机!   盛绍延乘坐的所有车辆,都经过过防弹改造,子弹射出,嵌在了头顶的内壁上。   看不清盛绍延是怎么做的,只听一声脆响,伴随“啊——”的惨叫声,司机的右手呈现出一种极为扭曲的状态。   紧接着,手枪砸到了地毯上。   司机扑过去试图捡起来,盛绍延同时俯身阻止,在沈西辞的角度,司机表情狠戾,在盛绍延的视野盲区,将注射器的针头举起,狠狠朝盛绍延扎了过去!   无论是开枪,拧断腕骨,还是夺枪,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前后不过十几秒而已。   车厢里空间太过狭窄,根本无法施展开,完全没有思考,沈西辞本能地去挡。   下一秒,盛绍延伸臂揽住他,将他牢牢压进自己胸前,身躯一转用后背将他护住,紧接着连开三枪,一枪打在司机的左手臂,剩下两枪打在了对方的右侧肩膀和大腿。   子弹穿透血肉的“噗”声。   车门被打开,司机满身是血地撞开门想逃,但一脚踩空,枪伤令他直接滚落在了水泥路面上,嘶哑着呼痛。   顾不上下车去抓人,盛绍延慌张地去解沈西辞的外套,想确认:“扎进去了吗?他扎到哪里了?我带你去医院,我马上找医生……”   这是沈西辞第一次看见盛绍延脸上露出那么惊慌的表情,连指尖都在抖,他没有反抗,安安静静地任由盛绍延扯开他的扣子,第一次将这句话说出口:“阿绍,我感觉不到。”   他说得很轻,盛绍延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定住了。   沈西辞想,他能重生,已经是极为幸运的事,况且,这一世他还有机会在最开始就救下盛绍延。   而且就算这一次重新来过,他的生命很大概率也会极为短暂。   “那个药对我来说,不过是把我身体里的炸弹,提前变成了定时炸弹而已。”他努力笑了笑,故意轻松道,“你知道的,我感觉不到,所以,就算针真的扎进去了也没关系,反正我也不会痛,不会很痛苦的——”   逼仄的空间里,充斥着浓重的血腥气和硝烟的残余气味。   周围太静了,没有行人,没有车辆。   这辆车就像一座漂浮的堡垒,将他们隔绝。   盛绍延抬起眼,看着他,颤抖的指尖轻轻捧着他的脸。   车外,秋夜的雨落了下来,淅淅沥沥,将叶面草尖沾湿。   盛绍延忽然低下头,重重吻住了他。 第74章   这是沈西辞第一次接吻, 嘴唇和牙齿被强势顶开,像骤雨,专横而放肆。雨幕中密集的水汽铺天盖地地包裹过来, 令他唇齿鼻尖都是盛绍延的气息, 密不透风, 像是被一张网彻底俘获,逃脱不开。   这个亲吻仓促而短暂, 可能只持续了几秒, 但被放开后, 沈西辞视线失焦,连舌尖都发麻, 整个人陷在座椅里轻微地发着抖。   好一会儿, 他才注意到, 外面有刺眼的车灯射过来。   沈西辞本能地眯了眯眼, 空旷的马路上, 有几辆车速度极快地靠近。   盛绍延也看着车窗外,摸了摸他的头发,动作带着安抚:“是我们的人。”   车辆急停,向来镇定的莱森管家脚步凌乱地朝这辆车跑过来,先发现了倒在地上的司机和满地的血, 他立刻明白了是发生了什么,熟练地吩咐跟在后面的人把这个司机带上,又让人马上去把这附近的监控记录处理掉。   盛绍延已经下了车,将落在车里的枪和注射器交到莱森管家手里,接着, 他迅速绕到另一边的车门俯下身,先用外套把沈西辞裹好, 再将人打横抱起,穿过小雨,大步朝停在旁边的黑色迈巴赫走过去,命令:“立刻去合颐。”   “好的。”一听是要去合颐医院,又看见盛绍延的脸色冷得可怕,像覆着一层凌霜,莱森管家现在谁也不敢相信,随机点了一名安保人员,自己坐到了驾驶座上。   一上车,中控隔断板就降了下来,后座变成了隔音的密闭空间。沈西辞自觉地脱下外套,掀起衬衣转过去,露出清瘦白皙的后背,趴在白色的真皮座椅上,问盛绍延:“能看见针孔吗?”   此时此刻,没有半分旖旎,盛绍延借着灯光,仔细分辨,最后在沈西辞后背中间偏右的位置,看到了一道细微的划伤,发红微肿。   盯着那道痕迹,盛绍延胸腔里像是压下了千斤巨石,让他喘不过气来。   第一次发现盛绍延情绪明显有些失控,沈西辞连忙道:“我们不是看了注射器吗,里面的药剂没有明显变少,很大可能是针头扎进去了,药物还没来得及打进去,你不要太担心,而且我也没有感觉不舒服——”   没说完的话停在唇边。   有人从身后轻轻抱住了他,就像他是个珍贵的易碎品。   飞驰的车辆掠过夜色,一个急刹,停在了合颐门口,一众医护人员已经等在了那里,沈西辞又住进了上次那间病房。   各种各样的医学仪器被推进来,医生和护士来来去去,他的手和身上也贴上了各种各样的检测片,屏幕上显示着曲线和数字。   实在是太累太困,沈西辞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只隐约听见注射器的检测结果出来了,和他推测的一样,药液还没来得及推进去,盛绍延开枪很及时。   迷糊地睁开眼时,窗帘拉着,房间里光线很暗,仪器已经撤走了很多,沈西辞下意识地环顾房间,耳朵捕捉到有谈话声从病房的另一间卧室里传出来。   盛绍延的嗓音极冷,零星能听见盛峻鸿的名字,罕见的狠厉。   没过多久,盛绍延推门出来,看见他:“把你吵醒了?”   沈西辞自己坐起身,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没有,我睡醒了。”   他还有点不真实,几个小时前他还在台上领奖,没想到中途画风急转,又是枪口又是挟持的,而且原本计划回芥舟园后做点吃的庆祝,没想到又进了医院。   窗帘被拉开,盛绍延朝他道:“已经找到盛峻鸿了。”   沈西辞脑补了一下面前这位黑心资本家的手段:“从那个司机嘴里撬出的线索吗?”   “嗯,”盛绍延没有瞒着,“他一开始不说,后来用了手段,撑不住,就把盛峻鸿的安排都说了。盛峻鸿带着注射剂走公海到了国内,催促埋在我身边的钉子尽快动手。顺着司机这条线,确定了盛峻鸿的位置,盛峻鸿提前发现了不对,想搭直升机去海上,被拦了下来。”   虽然盛绍延说得很简略,但沈西辞随便脑补一下,都可以想象出他睡着的这几个小时里,事情发展有多复杂迅速。   盛绍延道歉:“这次是我连累了你。”   沈西辞摇摇头:“不怪你,要不是为了来接我,你不会不带保镖,给了那个司机机会。好在我们运气都很好,都没有事。”   看外面已经是下午了,盛绍延明显到现在都还没睡,估计一直在忙盛峻鸿的事,整个人显得疲倦又阴郁。   沈西辞正想劝他也去休息,没曾想盛绍延却俯下身,忽然靠近。   下意识地偏过头,他避开了盛绍延的吻。   手臂就撑在他枕边,盛绍延没有立即起身。   房间里一时变得安静。   沈西辞没有说话。   盛绍延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为什么拒绝,因为你的病?”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直白地说明,昨天之前,沈西辞就越来越怀疑,盛绍延已经发现了他患有无痛症这件事。   不仅是吃的食物,还有盛绍延来接他下戏,或者一起在芥舟园散步,盛绍延都比以前谨慎,如果他打了一个喷嚏,或者咳嗽几声,不出半小时,就会有家庭医生过来替他做检查。   实在是再明显不过。   在盛绍延问出这个问题时,沈西辞有种“他果然已经知道了”的感觉。   “阿绍,无痛症,意味着像今天凌晨发生的那种事,以后还会经常发生,你问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没办法回答,你问我有没有受伤,只要看不见我就不知道。你看。我的身体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埋下一颗炸弹,然后突然爆炸。”   这个问题从知道沈西辞生病开始,盛绍延就已经思考过无数次:“我们可以配置顶尖的医疗团队,可以定时做检查,如果你生病了,你的身体感觉不到,那就让精密的仪器来表达,让炸弹没有被引爆的机会。”   沈西辞停顿片刻:“确实可以这样,但如果一有点风吹草动,就要去做各种各样的检查来排除,每天都可能会出现扎伤、扭伤、烫伤甚至骨折,大大小小各种问题,随之而来的焦虑,疲惫,恐慌,都是如影随形的折磨,我们在一起了,只会把你也拉进这种恐慌里。”   盛绍延没有丝毫犹豫:“我心甘情愿。”   沈西辞猜到了这个答案。   而这段时间里,盛绍延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但他还是继续劝说道:“你现在愿意和我一起承担,但总有一天,我会变成你的拖累和负担,总有一天,你会厌倦这样日复一日的担心和焦虑,那,这段感情还不如不开始。”   小时候,他很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聪明乖巧,懂事贴心,自己照顾自己,帮着做家里的事,不成为任何人的负担。   但即便是这样,在不知道他有病的前提下,卓素丽和吴立成依然不喜欢他,忽视他,排斥他,甚至厌恶他,最后抛弃了他,他的亲生父母也是同样。   而现在,一旦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生了重病或者受了伤,他可能连照顾自己都做不到,只会成为负担。   盛绍延起身站直,明明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他看着沈西辞,语气冷硬:“你说了这么多,真正想说的,其实就是最后一句,对吗?我的回答根本没有意义,你只愿意相信自己的预设,你只想拒绝我。”   沈西辞沉默。   默认了。   盛绍延转身,用玻璃杯给自己接了一杯清水,又扔了几块冰块,几滴水溅到了他的手背上,没有换取他的丝毫注意。   冰块碰撞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将沁凉的冰水一饮而尽,盛绍延看向一直沉默着的沈西辞,自嘲地笑了笑:“你不信任我,所以连开始这段感情的想法都没有。”   知道自己的话会有多诛心,但沈西辞还是回答:“对,我不信任你。”   得到这个肯定的回答,盛绍延的脸色冷得像勃朗峰终年不化的雪顶,他沉默地弯腰将沈西辞身下褶皱的床单拉直,又将玻璃杯里残余的冰块全都倒进垃圾桶里。   重新站到放饮水机和杯架的大理石岛台旁边,盛绍延许久没动,脸上没有丝毫外放的情绪,沉默得就像天际线边缘的山脉,但捏着那个玻璃杯的手指关节却泛着白。   用理智将所有繁杂的情绪压下去,盛绍延没有再回过头,克制着开口:“这个话题,我们下次再聊,你好好休息,我去处理几件事。”   说完,他准备离开。   望着盛绍延像覆着冷霜的侧脸,沈西辞狠下心:“我们这次就把这件事说清楚,不需要等到下次。”   盛绍延蓦地停下脚步,几秒后,他骤然转身,眼睛里像是燃着暗色的火苗:“不需要等到下次?还是根本没有下次了?沈西辞,你是不是又想像以前一样,从此以后,再也不联系不见面,直到我们变成陌生人?”   “我——”   盛绍延薄唇紧绷,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要说出口的刺耳的话:“你到底是不信任我,还是不相信你自己?”   沈西辞瞳孔微缩:“什么意思?”   盛绍延牢牢盯着他,语速很快:“你是不是不相信会有人爱你,会有人心甘情愿为你付出,会有人不管是只有一个月,还是有六十年,宁愿恐惧宁愿焦虑宁愿每天担惊受怕,也依然想跟你在一起?”   一声声质问像一柄大锤,轻松就将沈西辞一直以来掩饰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敲得粉碎,他应激一般反驳:“我怎么相信?凭我连痛都感觉不到的木头一样的身体吗?凭我连有没有明天都不知道的未来吗?盛绍延,你看清楚!我根本就不值得你投入感情和爱!”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只有他急促的呼吸声,以及激烈言辞的回音。   沈西辞挫败地想,看吧,摘去所有的伪装和外壳,这就是他真实的底色。   他做不到相信自己,相信自己值得被爱,他更没有办法去信任别人。   他从来没有得到过纯粹无杂质的爱,所以他也不敢相信盛绍延口中的爱。   注定,他只会辜负盛绍延。   可是其实,他真的很珍惜,很珍惜。   盛绍延给他的感情,是他这一生两世,得到过的最珍贵的感情。   但他握不住啊,就像流沙一样,他注定就握不住。   像漂浮在四面没有边际的海面上,沈西辞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四肢像压着沉甸甸的铅石,就好像命运替他套着的锁铐一直都在。   盛绍延却半分不退,冷冰冰地回答:“我是投资的那个人,那么,值不值得这个问题,不需要你给出答案,应该由我来判断。”   沈西辞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低声道:“你的答案,可能只是出自一时的情感冲动,一时的荷尔蒙而已。”   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盛绍延愠怒冷嘲:“呵,一时的情感冲动?”   床面陷了下去,盛绍延脸色沉凝,压着怒气单膝跪在床上,捉住他的左手,强迫他去看中指上套着的那枚戒指:“还记得这是什么吗?”   盯着那枚戒指,沈西辞有些怔忪:“……记得,你送给我的谢礼。”   “谢礼?”盛绍延语气咄咄逼人,“这根本不是什么谢礼,这是我一刀一刀刻出来的求婚戒指!”   沈西辞不敢相信,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在那个出租屋里,在我还想不起来自己是谁的时候,我就想和你结婚了。这个念头,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改变。沈西辞,你敢说这是一时的情感冲动吗?”   沈西辞哑口无言。   “至于你口中的荷尔蒙,”盛绍延放下尊严和自矜,将自己的欲念直白地放到他的眼前,“是,我他妈每天无数次地想亲你,想把你压在床上,吻遍你的全身,想和你一起关在房间,让你白天黑夜都只能和我在一起,眼里只有我一个人!”   手指无意识地攥紧,床单被沈西辞扯出了褶皱。   捕捉到他细微的动摇,盛绍延进一步逼近,不容他避开目光:“可是,排除掉这些欲望,我的理智评估过无数次,我依然确定,不管我失忆多少次,我都会再一次爱上你,你就是我想要的那个人,想度过一生的人。”   直白的爱意海浪一般扑过来,不惊讶不震动是假的,沈西辞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失态的盛绍延,他更没有想到,盛绍延心里的想法竟然会是这样。   将被盛绍延这番话引燃的火苗一点点浇灭,沈西辞望着他,轻声问:“但是,阿绍,不是一时的冲动,不是荷尔蒙的蒙蔽,又怎么样呢?我轻易就会死,甚至下一秒,我就在你面前失去心跳都有可能。和一个可能随时会死的人共度一生,真的值得吗?”   脸上湿漉一片,沈西辞才意识到自己哭了,他哭得很安静,没有一点声音,但眼泪却一直停不下来。   他看见自己坐在车里,远远望着程凝雨和许令嘉他们一家人抱在一起痛哭。   看到成年后的自己提着行李,站在房子的废墟前。   看到站在门边年幼的自己,不解地望着面对墙上海报温柔说话的卓素丽……   如果人的一生,是由许多个瞬间拼接而成的。   他听见盛绍延温柔而坚定地回答:   “你值得。和你在一起,就算只有一秒,也值得。” 第75章   虽然合颐医院的VIP病房其实更像是五星级酒店房间, 还是有三个卧室套房那种,会客厅盥洗室也一应俱全,甚至还配置了小型衣帽间, 但病房始终是病房, 临近傍晚, 检查报告全都出来之后,确定身体暂时没有问题, 沈西辞就和盛绍延一起回了芥舟园。   把津云奖的两个奖杯拿到漱玉山房, 沈西辞刚推开门, 就发现了房间里的变化。   窗边多了一个云纹高脚花几,上面放着玻璃鱼缸, 一条手掌长的小鱼在里面游来游去, 鱼尾和鱼鳍宽而长, 游动时, 像拖曳着光泽夺目的丝绸长裙, 花纹精致,表面还泛着浅浅的蓝白色珠光。   沈西辞快步走过去,顺手把奖杯放到旁边,贴着鱼缸去看。   如果鱼界有选美,这条绝对是冠军!每一片鳞片的边缘都像描上了银粉, 在水波中,整条鱼莹莹如月光一般,他问站在旁边的盛绍延:“这是……送给我的?”   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沈西辞还是想问一遍,得到肯定。   盛绍延见粼粼水光映在他的脸上, 眼里闪烁着明显的雀跃,喜欢又有点不敢相信的模样, 伸手摸了摸他嘴角随着笑意荡开的酒窝:“嗯,是送给你的礼物,庆祝你拿了最佳新人和最佳男配角两个奖项。”   他有点遗憾,“应该在昨晚送给你。”   但没想到,计划会被打乱。   “昨晚现在都一样,我太喜欢了!”沈西辞目光又追着鱼,兴奋地问,“这是什么品种?好美好仙,像艺术品!”   “我让德国一家专业渔场培育出来的新品种,还没有命名,你是它的所有者,你想给它取什么名字都可以。”盛绍延又道,“这是唯一一条成品,还在成长期。”   就沈西辞粗浅的了解,培育一个新品种,就算使用钞能力,选择已经有阶段性成果的育种方向,也需要很长的时间,意思是,至少几个月前,盛绍延就在做这件事了。   “叫‘月神’吧,第一眼看见它,就联想到了月光。”沈西辞手指触在玻璃上,描画着在水中收拢又散开的鱼鳍和鱼尾,“小名叫萌萌,怎么样?”   他记得在绥县,盛绍延有一次问过他想养什么宠物,他说想养一条小鱼,盛绍延给那条还不存在的小鱼取了个名字,就是“萌萌”。   盛绍延可疑地沉默了。   他承认,他不太明白当时失忆的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个名字。   但这个礼物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讨沈西辞开心,他没有异议:“好。”   注视着在水里舒展尾鳍的“月神”,沈西辞仿佛看见,五岁时被砸在地上的搪瓷小盆和他从河里捉来的那条小鱼,被人轻轻捡了起来。   抱着要把小鱼养大养壮的目标,盛绍延在和卧室相连的小书房里看文件和财务报表,沈西辞就坐在鱼缸旁边,拿出当年在学校期末考试前背知识点的态度,仔仔细细地研究这条鱼的喂养说明书。   看几行,就忍不住去看看小鱼,然后拿出手机左拍右拍,拍完继续看喂养说明,隔一会儿又忍不住拿手机拍拍拍,手机里没多久就攒了一大堆照片视频。   在发给陆既明和蓝小山还有葛兰晶他们之后,沈西辞一边嫌弃自己不够稳重,一边迅速登上微博。   “@沈西辞:收到的礼物,小鱼叫‘月神’,家里的新成员![图片][图片][图片]”   发完九宫格,沈西辞另发了条微博,继续九宫格,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够,又把月神在鱼缸里游来游去的视频也放了上去。   “——一分钟三条新微博这个频率,看出来了,辞宝确实很喜欢很激动很有分享欲哈哈哈!”   “——这鱼好美!怎么你们长得好看的人,连养的鱼都这么好看!”   “——不会是阿绍送的吧?我瞎猜的,我就是想诈一诈,姐妹们,难道就我一个人想知道神秘人阿绍到底是谁吗?”   “——鱼圈资深氪金玩家火速到达现场!这是哪家公司出的新品?育种太成功了,颜色、鳞片、鱼鳍、比例和花纹,每一个方向都堪称完美,顶级啊,我仿佛看到了一大摞钞票洒在这鱼缸里!”   “——看到这个热搜我还在想,什么无聊的标题,点进来一看,完了,出不去了,这鱼太美了吧!月神大美鱼!!”   “——吃瓜群众人脉广啊!!我看到有吃瓜群众去问了鱼圈的人脉,说这小鱼确实是新品种,还提到此前行业内有小道消息,说有一个十几年的育种项目被一个神秘富豪买断了,意思就是不对外售卖,保证独一无二性,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一条。”   刚拿了津云奖两座奖杯,又是赛赫尼超季首穿,沈西辞现在热度极高,连营销号发和“沈西辞”三个字沾边的文章,热度都很高,没过多久,#沈西辞的鱼#热度飞快上涨,迅速就有粉丝进行了二创,包括但不限于小鱼变成了萌版小人被沈西辞捧在手心里,御姐风的月神鱼拟人大图等等,很是高产。   漱玉山房外面,远远传来蓝小山的声音:“沈哥!我来了!”   沈西辞开门出去,蓝小山穿着一件浅蓝色毛衣,瘦瘦高高,看见他,兴奋地抬手挥了挥。   从包里把要沈西辞签字的文件拿出来,蓝小山好奇:“沈哥,鱼呢?”他又眨眨眼,“那条鱼肯定是绍哥送的对吧!”   反应过来,他一把捂住嘴,小声道:“沈哥,我喊盛先生‘绍哥’是不是不太合适,那可是盛先生!”   他回去琢磨了一下,又搜了搜盛合集团的资料,恍然大悟——这不就是霸总文里什么掌握经济命脉,产业覆盖全球,三分钟就能拿到一个人的全部资料,账户里的零多到数不明白的总裁吗?   沈西辞一眼就看出他想到哪儿去了,一本正经:“确实不太合适,小心天凉王破。”   蓝小山哇哇大叫,指指点点:“沈哥,原来你也看霸总文!”   虽然对芥舟园的内园觉得新奇,但蓝小山很守规矩地没有左右张望,只暗暗感慨,不愧是能成为历史文化古迹景区的园子,虽然他看不太明白,但踩过的地面,经过的石雕和石灯笼,还有房间里的家具摆件,都有种恰到好处的漂亮。   站到鱼缸前,蓝小山也被惊艳到了:“这鱼也太好看了吧!”   沈西辞对蓝小山的反应非常满意。   他现在对这条小鱼很有点炫耀心态,听见有人夸小鱼好看,他就很开心,看见微博评论里那么多人夸夸,他心情就更好了。   蓝小山十级冲浪选手:“沈哥,我看见有粉丝说是什么买断的什么顶级品种,要多少钱啊?”   沈西辞沉默了两秒,报出一个数字:“六十万。”   蓝小山一口气提上去,瞳孔巨震,颤着声线,小心翼翼地问:“……越南盾?”   沈西辞:“美金。”   “那不就是四百万?!”盯着那条无忧无虑游来游去的小鱼看了好一会儿,蓝小山咽了咽唾沫,“沈哥,你觉不觉得,这条鱼看起来更美更漂亮了?”   沈西辞深有同感:“没错,浑身还闪耀着金钱的光芒。”   另一边,书房里,盛绍延正在通话。   越洋电话里,盛怀洲叹道:“绍延,这次你受委屈了。”   从前他和盛峻鸿有了争斗后,听见爷爷说这句话,盛绍延都会宽慰几句,他心里一直很明白,这只是安抚人心的话术,当不得真。   他是盛怀洲的亲孙子,同样,盛峻鸿是盛怀洲的亲子,甚至和七岁时才回到盛家的自己比起来,盛峻鸿和盛怀洲相处的时间更长,感情自然也会更深。   所以,从小他就知道,盛峻鸿可以犯错,但他不能。   于是,他一直将自己限制在继承人的严苛规范里,从未走错一步。   但这一次,听到这句,他没有吭声。   不仅仅是因为盛峻鸿想将他折磨致死,更是因为,差一点,沈西辞就被殃及了。   每每思及如果他开枪的时机晚了一秒,如果药液真的注射进了沈西辞的身体,他就克制不住自己蓬勃的杀意。   察觉到盛绍延的态度,沉默了好一会儿后,盛怀洲才问:“绍延,告诉爷爷,这一次,是不是真的不想放过峻鸿了。”   盛绍延毫不犹豫地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是。”   盛怀洲常年身居高位,语速向来缓而有力,虽然已经年逾七十,但精神矍铄,十几个小时的董事局会议也能坚持到结束。   但这一刻,他话里显出了苍老的意味:“没有余地了,是吗?他做错了事,我知道,但他也是你二叔。”   “爷爷,您最清楚,二叔想要我的命,已经不是这一次两次了。特别是这一次动手,用的新药需要很长的研制时间,显然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对付我。上一次,我只废了他一条腿,已经给过他机会。”   盛怀洲:“这些爷爷都知道,你确实对他手下留情了。”   盛绍延垂下眼,侧脸雪塑一般:“盛家的规则就是胜者生存。我和二叔之间,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不是吗?”   又是一阵沉默。   盛绍延丝毫不心急,耐心地等着,等着这位盛氏家族年老的掌舵人,做出最后的抉择。   窗外斜伸过来的树枝上面,叶子已经枯黄,在深秋的风里摇摇欲坠。   许久,盛怀洲满是叹息的声音才响起:“我现在有些后悔当初的决定,把你二叔作为你的磨刀石了。”   盛绍延没什么笑意地牵了牵嘴角。   他的磨刀石?   将盛峻鸿作为他的磨刀石的同时,不也同样是将刚成年不久的他,当成磨刀石,递到了盛峻鸿面前吗?   就像被关进了斗兽场的两个人。   只不过,如今掌握了足够多的权力,羽翼丰满的人是他。   活下来的人也是他。   这场角逐,胜负已分。   二十七岁的年轻狮王,和缺了一条腿的残弱狮子,谁才是对盛氏家族最有利的掌权人,谁能带着盛氏这艘百年大船,继续截风劈浪,不会沉没,已经显而易见。   盛怀洲还是和他印象里一样,心足够硬,没有再劝,转而说起:“听说你遇袭时,有人帮你挡了一下?”   盛绍延坦然道:“嗯,是我男朋友,他也在车上。”   盛怀洲已经听到了风声,没有惊讶,反而取笑他:“我们绍延也有不稳重的时候啊,这么喜欢他?迫不及待地就要在我这里过个明面。”   盛绍延想说,爷爷,你看见的是盛绍延这个继承人,但他看见的,是我。   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他的眼里,能看见我,他偏爱我,纵容我。他在意的是我的生死和安全,是我的喜怒哀乐,是我喜欢吃什么,想要什么,而不是我是谁,是什么身份。   这太容易让人上瘾,也太容易让人沉溺了。   这些话在嘴边转了一圈,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盛绍延只郑重地回答:“爷爷,他对我非常重要。”   打来书房的门,沈西辞正和蓝小山一起凑在鱼缸前喊一会儿喊“萌萌”,一会儿喊“月神”,手上在往里面撒鱼饲料。   盛绍延就站在门口,没有马上过去,只远远注视着沈西辞。   幸好。   幸好,他没有失去他。   听见动静,沈西辞转过头,眼睛一亮:“阿绍,你忙完了?正好,莱森大叔叫吃晚饭了。”   盛绍延这才走过去,手臂自然地揽住了沈西辞的肩膀,问蓝小山:“小山留下一起吃晚饭吧。”   蓝小山有点拘谨,抓抓后脑勺:“用不着这么麻烦,我就来送趟文件再看看鱼,一会儿我回去吃就行。”   盛绍延:“时间不早了,一起吃吧。”   那种让人想立正之后手贴裤缝的压迫感又出现了,蓝小山下意识地没敢再拒绝,老老实实地背着包,跟在一起去前厅。   沈西辞兴奋地劲儿还没过:“萌萌真的好可爱,会跟着我的手指左右摇头,吃东西的时候也很萌,嘴巴很小,尾巴一摇一晃的,而且它的尾巴会反光!我看了我粉丝画的图,萌萌要是真的变成了人,肯定非常漂亮。”   说着,沈西辞打开微博,翻出收藏的几幅二创大图:“阿绍你看,是不是!”   盛绍延低头仔细看了看:“嗯,画得不错,不过你最漂亮。”   沈西辞要说出口的话一下卡了壳,眼睛睁大。   正好经过一个转角,趁着两秒的视野盲区,盛绍延将人搂近,低下头,飞快吻了一下沈西辞的眼尾。   沈西辞耳尖有点红,又怕被蓝小山发现,小声道:“阿绍,你怎么突然——”   盛绍延坦然接话:“嗯,突然想亲你了。”   蓝小山跟在后面,跟着跟着,他突然发现,怎么绍哥的手跟黏住了一样,一直搭在沈哥肩膀上没拿下来过?   而且,沈哥说话时,绍哥会微微侧头,神情专注。轮到绍哥回答,绍哥会低头贴在沈哥耳边说,表情温柔得不像话。   周边环境也不吵啊,要这么近才听得见吗?   还有就是,天还没黑透,园子里路灯也挺亮的,但经过什么台阶小桥什么的,绍哥都会细心地提醒,看得蓝小山这个单身狗内心十分震撼。   他暗暗推测,《山脉线》拍摄期间一直同居,杀青之后,两个人应该是吵架进入了冷战期,所以后来在琴台影视城拍《神都劫杀》,绍哥才风尘仆仆,千里追妻求原谅。   效果应该很不错,绍哥重新进入了考察期,所以沈哥在剧组拍《浮生》那段时间,绍哥没怎么出现,但每天都会线上联系沈哥,还会隔三差五地献殷勤,挣表现。   后来剧组钢架倒塌沈哥出意外那次,两个人终于以此为契机,冰释前嫌,出院后,沈哥也住到了芥舟园的内园,继续住在一起。   蓝小山心里惊呼,他懂了!分分合合,几经感情波折,险些破了的镜子重圆之后,两个人的感情进入了甜甜的热恋期!   不愧是他嗑的CP,太耐嗑了,这都嗑了大半年了,竟然还有新素材可以深挖和反复品味!   至于那个鱼,绍哥有钱,贵有什么关系,那是爱的重量!   嗑得心满意足,到了吃饭的地方,蓝小山在对面坐下,看着他绍哥帮忙拉开椅子,又倒了水放到沈哥面前,两人眼睛一对视,他沈哥就会笑。   嘶,这氛围,这互动的小细节,这种坐在正对面,看CP源源不断做饭产粮的感觉,太爽了吧!   沈西辞喝了点水,心里想着,虽然蓝小山一直误会盛绍延是他的男朋友,可他一直没有承认过。   但现在他和盛绍延真的在一起了,蓝小山是他的助理,有必要正式说一下。   纠结半晌,还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提这件事,思来想去,沈西辞干脆直白地说道:“小山,我和阿绍在一起了。”   蓝小山正在喝药茶,觉得味道甜甜的很好喝,但再甜也没他嗑的CP甜。   听见这句,他茫然地抬起头:“我知道啊,你们不是早就在一起了吗?”   他又自豪地表示,“我第一次见绍哥的时候,就知道你们关系不一般!而且除了我以外,雅歌姐知道,钟老师也知道,剧组不少人都看出来了,只不过大家都心照不宣,秘密嘛,地下恋情,大家都懂!”   沈西辞:“……”   怎么回事,原来,我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他下意识地转头去看盛绍延,没想到,正好看见盛绍延端着杯子,掩饰嘴角的笑。   蓝小山看看盛绍延的表情,再看看站在桌边的莱森管家欣慰的眼神,积极地起身帮莱森管家端盘子,又自荐:“绍哥,您这儿还缺人端盘子吗?我来我来!我会说那句!”   他清了清嗓子,一脸欣慰慈爱地开口:“我已经很久没看见少爷这么笑过了。”   “咳——咳——”沈西辞直接被呛到了,又笑他,“你这是当着我的面想跳槽?”   蓝小山故作难为情:“哎呀,什么跳槽不跳槽的,我这不是想发展个副业吗。”   沈西辞发现,这句话真的很洗脑,以至于吃饭的时候,他一看见蓝小山,脑子里就会自动浮现出这句话。   吃过饭,天色已经黑透了,送蓝小山离开后,沈西辞和盛绍延一起沿着曲折的庭院小路,回了漱玉山房。   沈西辞刚反手关上门,正想问盛绍延一会儿是不是有线上会议,就被抱着坐到了门口的柜子上。   仿佛突破了无形的禁制,盛绍延一只手撑着墙壁,另一只手搂紧他的腰,亲得深入用力。   沈西辞只觉自己的嘴唇被含住,肆意地吸吮轻咬,亲他的人就像雄狮正在恣意品尝自己的猎物一般,舌尖破开他的唇齿,氧气迅速变得稀缺,沈西辞想张嘴呼吸,只被趁机进得更深。   和唇齿间的攻城略地不同,扶在他腰上的手很稳,一下一下慢条斯理地摸着,摸得沈西辞全身发软,克制不住地泄露出音节破碎的闷哼。   “我缓口气,阿绍,我缓缓……”头脑因为缺氧发晕,沈西辞强撑着理智,“阿绍……在一起的第一天就这么亲……”   他是想问,在一起的第一天就被这么亲,是正常进度吗?   “怎么亲?”盛绍延掌心撑着他的后腰,鼻尖蹭过鼻尖,又轻轻贴着他的嘴唇,蜻蜓点水一般,有一下没一下地吻着,嗓音磁哑,“在那个房子的卧室里,我就想这么亲你了,想了很多次。”   没有开灯,昏暗的光线下,盛绍延暗蓝色的眼睛里积累了太多的欲念,等待纾解。   沈西辞完全没想到,在那个出租屋……他们那时还睡在一张床上。   “而且,西辞,你忘记我在病房里说的那句话了吗?”   即使没有点明,沈西辞还是立刻就听明白了盛绍延指的是哪句话——   “我每天无数次地想亲你,想把你压在床上,想吻遍你的全身……”   不可否认,这句话像是点燃了一把火,不等他多思考,盛绍延重新吻了过来,两人的呼吸都越来越急促,他被吻得仰起头,向后折下腰,腰上的力气渐渐泄干净了,开始支撑不住,手胡乱抓了抓,却什么都没抓住。   可能是察觉到他在一寸寸往下滑,盛绍延忽然抬起他的双腿,架到了自己的腰上,强行将他撑了起来,继续亲吻。   这段恋爱,沈西辞总结出的第一条经验就是——这种程度的亲密接触,从一开始就不能纵容,一旦纵容,就会一直发生下去,绝无点到即止的可能。 第76章   刚在一起这几天, 沈西辞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或者这一切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太不真实了。   在此之前,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人谈恋爱。但在盛绍延告诉他, 他值得,又问他要不要在一起的时候, 沈西辞根本说不出任何违心的答案。   不过虽然才刚在一起, 但盛绍延总给他一种当他男朋友已经当了很久的错觉。   比如每天不管是开会还是骑马或者见合作伙伴, 盛绍延都会往他手机上发报备信息,有时他起得晚了一点, 打开手机一看, 啊?什么?盛绍延都已经见完两个区域负责人还开完一个会了?他男朋友简直比旋涡还卷!   还比如《浮生》已经杀青, 沈西辞没必要再住在芥舟园, 就收拾东西搬回了自己租的房子, 盛绍延理所当然地就跟了过来,还无比自觉地把自己的衣服领带挂进了他的衣柜,不管他是醒着还是在睡觉,出门之前都会亲他一下作为告别。   怎么说呢,就是当男朋友的技能点无比娴熟, 仿佛他们已经谈了很久了。   不过沈西辞有时候也会怀疑,盛绍延这个资本家是不是在搞什么温水煮青蛙,做了个计划表,故意把这些小习惯渗透进他的日常生活,以至于有时候盛绍延飞国外了, 他半睡半醒间下意识滚向床的另一边,都会觉得空荡不习惯了。   “……好, 把玻璃杯再往上端一点,对,沈老师镜头感非常不错,保持不要动……再来一张!”   摄影棚里,沈西辞穿一身黑,赛赫尼黑色丝绸衬衣和黑色西服长裤,搭出来的背景走的也是暗黑复古风。   猩红鎏金的沙发被工作人员抬过去放好,沈西辞按照摄影师的指挥坐在沙发扶手上,长腿微屈支地,只露出侧脸,显出了极佳的身材比例和面部折叠度。   冷白如瓷的手指端着高脚杯,半杯酒荡出暗红的液光,黑与红与金色构筑的背景下,沈西辞浓烈的眉眼和唇色丝毫没有被遮盖,反而在整个画面中,美得妖冶蛊惑,冷白的皮肤像极了霜雪,不被侵染分毫。   现场有低低的抽气声。   拍完最后这一个场景,终于听见摄影师喊“收工”,蓝小山等沈西辞给工作人员道完辛苦和感谢后,立刻冲过去,把一直小心拿着的表给沈西辞戴上。   一边道:“绍哥强调过的,工作一结束,这块表必须马上戴到沈哥你手上,决不能多分开一秒。”   这次是给顶级时尚杂志拍封面,摄影师也是业内顶尖,几个小时保持相同的状态,沈西辞是真累了,他伸着手,看蓝小山仔仔细细地调整表带的松紧:“你绍哥是不是又给你发红包了?”   蓝小山眉飞色舞,往上翘的嘴角压都压不住:“哎呀,又被沈哥你看出来了,嘿嘿,我的小金库又添一员大将。任务完成,手表戴好了!”   这块表的全名应该是“便携式生命体征监测仪”,外观比普通的智能手边设计得更好看一点,是盛合集团旗下的科技实验室才做出来的,作用就是随时随地监测沈西辞的血压心率等基础数据,一旦出现数据异常,实验室会立即收到警报,并开始对数据进行分析和反馈。   如果是心肌梗塞或者突然昏迷之类的紧急情况,他的坐标位置则会自动发送给盛绍延和负责他的医疗团队,确保万无一失,让他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最有利的救援。   换好衣服,沈西辞戴好帽子和口罩坐电梯去停车场,走了一段路,沈西辞奇怪:“小山,我们的车好像不是停在这个方向的。”   车轮缓缓碾过地面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沈西辞往后退了两步让出路,却发现车停在了他面前。   紧接着,有戴着白手套的司机下车,恭敬地替他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一旁的蓝小山很有带路工具人的自觉,大声说了句“沈哥拜拜”,一溜烟儿就跑了。   后座被中控隔断板阻隔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里面开着暖气,温热的空气里有熟悉的独特气息逸散出来。   柔和的灯光落下,盛绍延手里拿着一本法语原文书,坐在那里,像王座上严肃而冰冷的利剑,但在转过头来的一瞬间,他露出笑容,朝沈西辞伸出手。   被这一秒蛊惑,沈西辞情不自禁地就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车门在他身后被关上。   还没来得及问盛绍延怎么突然提前回来,又在停车场等了他多久了,下一秒,沈西辞就被压在了后座上,暴雨般的亲吻落下来,灼烫的大手牢牢扣住他的后脑,齿关被打开后,对方的舌尖横冲直入,引得沈西辞身上一阵颤栗,他不由地抬起手臂,揽住了盛绍延的背,只觉对方像是要在他的灵魂上打上烙印一般。   心脏跳得极快,窒息感强烈,沈西辞推了推盛绍延,喘着气,看着平整的外套被他抓得凌乱的男人,只觉得舌尖仍在发麻。   盛绍延只给了他几秒的时间,就又贴过去,轻轻吻了吻他布满水色的唇,手掌摩挲着他的脸颊和脖颈,想继续接吻:“西辞,西辞……”   他的嗓音极哑极低,听在耳朵里,像有羽毛挠过去。   每次盛绍延用上这种声音,沈西辞都非常受不了。   意识到对方又故技重施,想诱惑勾引他,沈西辞知道自己应该拒绝,虽然有隔板挡着,窗户玻璃也是单向的,这里就像一个异域空间,不会有任何人看见,但无论如何,也是在车上。   可盛绍延越是叫他的名字,他就越没力,越拒绝不了……   沈西辞挫败地想,他就像一个意志不坚定的船员,听见塞壬的歌声,就不管不顾地跳进了海里。   这个吻断断续续但一直持续着,直到车停在小区的车库里,沈西辞才彻底醒过神来。   美色令人丧失理智,虽然盛绍延出差,他们有三四天没见,但……有点太过了。   下车前,沈西辞扣好衣服的扣子,戴上口罩,掩住被亲得发红的嘴唇,又被盛绍延盖了顶帽子在头上。   他眼神疑问。   盛绍延像满足后休憩的雄狮,手指擦过他的眼尾:“像被我亲哭了,太漂亮,不能让别人看到。”   沈西辞心脏又是一悸,默默将帽子往下压了压,转念又想,罪魁祸首反而这么气定神闲,着实可恶!   回了家,沈西辞把口罩帽子全摘下来放好,才有空问盛绍延:“不是说明天上午回来吗?”   这次盛绍延飞港城,日程上安排的是五天,刚刚开来的车也不是常开的那几辆迈巴赫,导致沈西辞一开始都没敢确认。   盛绍延倒了一杯冰水:“我推了下午马会的比赛和晚上的饭局,想你了,就提前回来了。”   他又递了一个木盒给沈西辞:“你提过何爷爷擅长书法,港城正好有开年拍卖会,我让于舟去拍了一方砚台,端砚,砚石很细腻滋润,不知道合不合适。”   即将进入腊月,《浮生》已经确定会在春节档上映,这就意味着,后面各种各样的宣传活动只会排得满满当当,盛绍延同样忙得分身乏术,沈西辞干脆挑了两个人都有空的时间,准备回去一趟,提前去给何爷爷拜年。   客厅的墙边堆放着大大小小十几个礼物盒,多是各式各样的补品和保暖的衣服,沈西辞有些惊喜,把木盒和那堆礼物放到一起:“现在,这个砚台就是我们的镇礼之宝了,回宁城的时候,正好可以找何爷爷讨一副春联带回来!”   私人飞机降落在最近的机场后,黑色迈巴赫开进了曲折的山路中,这片区域地处南北方交界附近,四面都是连绵的群山,深绿的山脊苍龙般匍匐。   沈西辞看着窗外,算上前世,因为拍戏太忙,有时候过年都是在剧组过的,他已经有大约三年没有回到过这里了。   记忆被熟悉的景色触动,沈西辞说起:“我小学是就近上的,大约半个小时的路程,学校里一共只有三个老师,一个老师带一个班,就会教那个班所有的课程。   后来六年级,我去找何爷爷,说我想去市里读书,何爷爷就带我转了几次车,去市里最好的中学参加考试,当时经过的就是这条路,那是我第一次去到那么遥远的地方。”   盛绍延听得很认真,应该说,他对沈西辞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和探索欲:“后来呢?”   “当然考上了。”沈西辞眼里映出飞掠而过的树影,“据说那年的选拔考试题目非常难,但我题做得很快,还拿了满分,学校免了我的所有学杂费和住宿费,每学期还会发一大笔奖学金和生活费给我,除了能够维持我的所有基本开销以外,还能剩一点钱。那对夫妻把我上学这件事当成一门生意,一个赚钱的途径,不过这样正好,不然他们绝不会同意我出去上学。”   沈西辞指指前面,“阿绍你看,前面路面塌陷下去那个坑,从我上高中起,每次去学校和放假回来,都会经过,到现在都还没修好。”   盛绍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狭窄的公路上确实有一处陷下去了,已经长满了杂草,他又问:“你在学校宿舍住了六年?”   “对啊,从十二岁到十八岁,都是住在宿舍里。因为我那时身体不好,经常生病,学校还特意把我分到了一个没住满的四人宿舍里。我和这个室友一起住了六年,他智商很高,但社恐非常严重,快到高三毕业,他和我说话时才不结巴了。后来他去了MIT,做基础数学方向的相关研究,虽然社恐,但他脑子真的非常好用。”   沈西辞现在想起来都很想笑,“毕业的时候,我室友辗转失眠了好几天,终于鼓起勇气,非常郑重地告诉我,‘沈西辞,你放心,你不太像一个人类这个秘密,我会一直替你保守下去的,你保重,不要被别人发现了。’”   整个中学时期,他都没有什么熟人朋友,但和这个社恐的舍友相处了六年,多少积累出了点默契和情谊,毕业后偶尔还会用邮件联系。   盛绍延见他笑得眉眼弯弯,说明对那个室友的印象是很不错的,他压下心里翻腾的两分妒意,追问:“他为什么觉得你不像个人类?”   “或许在他眼里,我是一个非常奇怪的人吧?”   沈西辞自己扳着手指头细数,“那时候我还在努力适应,所以不管冬天还是夏天,都会戴手套,只要场合允许,还会戴上口罩。怕烫,不穿会露出手臂的衣服。像是挂着什么残血buff,经常生病和受伤,但又一直活着。有时候不小心哪里划伤流血了,我自己也发现不了,但他可能恰好看到了,然后在心里默默震惊。不敢开口问我,就自己悄悄脑补好了。”   盛绍延嘴角的笑意一凝。   不敢开口问,悄悄脑补好了?   他没想到,最后一句,他竟然会突然中枪。   不过,戴手套是因为手感觉不到痛容易被划伤,口罩是为了阻隔病毒,不感冒生病,任何一点炎症在他身上,可能都会成为燎原的火。   但尽管沈西辞这么谨慎,依然经常生病和受伤。   这些都是沈西辞极少提起的从前。   现在的沈西辞,常常都是从容的,从容到会轻易让人忽略他患有无痛症这个事实。   但在他适应这个世界的过程中,到底有多痛苦,多危险,他却严严实实地藏了起来,半句不提。   道路两旁渐渐出现了不少白墙黑瓦或者石头砌墙的低矮房屋,通常只有一层或者两层,掩在树林之间。   没过多久,车缓缓停在了一个院子的外面,“汪汪”的狗叫声传过来,沈西辞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大声喊道:“旺财!”   一条大黄狗奔过来,围着沈西辞激动地转悠,很是亲近。   沈西辞陪它玩了一会儿握手和坐下,看见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从房子里走了出来,他立刻迎上去:“何爷爷!”   眼前一片模糊水光。   上一世他病重,一直没有告诉何爷爷,有一天,何爷爷打来电话,说自己睡不着觉,起了一卦,卦象不吉,担心地问他是不是生病了。   从小到大,他孤零零一个人,唯独这个和他无亲无故的老人,耐心地教他道理,引他向善,让他要不断地向前跑,就算淋雨摔倒,也要昂首挺胸,翻过眼前那一座又一座山。   何爷爷背着手,一身素净的棉服,花白的头发梳理齐整,身上隐隐带着威势,看向沈西辞的眼神极为慈和:“我们西辞怎么瘦了?”   沈西辞语气亲近:“我可是连空了三天肚子,就等着回来吃您做的菜呢!”   何爷爷隔着空点点他的脑门:“哟,连唱三天空城计,那确实该补补,想不想喝鸡汤?”   沈西辞大声答了句“好”,笑弯了眼,“只要是您做的,我什么都想吃!”   何爷爷这才看向在一旁耐心等着他们说话的盛绍延,笑道:“今天一大早,我扫院子,临时起了一卦,天火同人,必有贵客临门,看来我这院子扫的很适宜啊。”   盛绍延在人前总是冷漠,极有距离感,此刻,他面对这个照拂着沈西辞长大的老人,低头问候,语气尊敬:“何爷爷。”   沈西辞连忙介绍:“何爷爷,这是盛绍延,我跟您说过的,这次带他一起回来看您。”   他一生两世,都注定六亲缘浅,真要说亲人长辈,也只有何爷爷一个人。   何爷爷看人目光极深,他点点头:“舟车劳顿,有心了。外面风冷,先一起进屋吧,今年天干,攒不下雪,但这风扯得紧,可别冻感冒了。”   独门独院,白墙黑瓦,附近没有邻居,只有开垦的小片菜地,旁边一方池塘,池塘边种满了果树和不知名的花草。堂屋里挂着字画,全套的木制家具,古朴整洁,小木桌上放着一个土陶瓶,斜斜插着一支梅花。   一左一右两间卧房,沈西辞熟门熟路地将行李拉到了右边那间,房间收拾得干净整齐,实木的床和柜子纹饰简洁大方。   刚把行李箱放下,沈西辞一抬头,就看见盛绍延拿起放在柜子上的木雕小鸟,正仔细观察。小木雕只有拇指那么大,雕工十分粗糙,只能大概看得出鸟形。   沈西辞就要去抢,没想到反而被盛绍延揽住了腰。   盛绍延安抚地亲了亲他:“这是你雕的?”   沈西辞有点不好意思:“嗯,六七岁还是七八岁,何爷爷为了让我掌握削东西时该用多少力道,才不会切到手指,就让我用削木头来训练。后来削来削去,想着反正都是削,不如做点什么,就做了几只小鸟出来。”   盛绍延手里这只,已经是最具鸟样的了,就被放在了柜子上。   看着这只小木鸟,盛绍延仿佛看见年幼的沈西辞坐在门口的石阶上,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对别人来说无比简单的动作。   这一刻,他仿佛穿透时光的薄膜,触碰到了那道小小的身影。 第77章   前几天拍广告、拍杂志封面、接受采访, 完全是连轴转,加上今天又早起出门,吃过午饭没多久, 沈西辞就有点撑不住往下垂的眼皮了, 被何爷爷赶去卧室睡觉。   年纪越大越怕冷, 何爷爷不在意,但沈西辞大一打工赚了钱后, 马上给何爷爷家里装了取暖的空调和电暖气。   暖烘烘的房间里, 沈西辞缩在被窝里面, 只露出脑袋:“我有一次从学校回来,天黑了, 没人给我开门, 我没地方睡, 就来了何爷爷这里, 第二天, 何爷爷就去山里挑了好木材,请木匠给我打了这张床,又把这间房收拾出来,给我当临时卧室,后来陆续添了柜子和桌子。”   盛绍延坐在床边, 摸了摸他慢慢暖和起来的脸:“何爷爷对你很好。”   沈西辞本能地蹭了蹭对方温热的掌心,话说得越来越含糊:“嗯,何爷爷和你,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话音渐弱,沈西辞拢着松软的棉花被, 呼吸匀缓。   知道沈西辞睡眠浅,多等了一会儿, 盛绍延才起身,穿上外套出了房门。   厨房里,何爷爷正在泡发晒干的牛肝菌和各种山货,见盛绍延进来:“西辞睡了?”   “对,睡着了。这几天他工作忙,缺觉,在车上一直很兴奋,见了您才安下心睡觉。”   盛绍延注意到,这间厨房里砌起的灶台纤尘不染,墙上整齐地挂着串成长串的辣椒和大蒜,竹编的篮子里放着山货和土豆,青菜泡在木头雕成的盆里,陶土捏的碗盘一字摆开,放着切碎的佐料。   “以前在边境那边拍戏,西辞也会在街边买些藤编的篮子回家装水果。”   何爷爷笑道:“这方面他和我的喜好确实很一致,看见这些东西就移不开眼,不装东西,就是摆着看看也好。”   “他确实是这样。”盛绍延挽起袖子走过去,“我来跟您一起洗吧。”   何爷爷往旁边站了站,给他让出位置。不拒绝是知道年轻人的心意,但人家好歹是客,就只安排了一个简单的:“那你帮着剥冬笋吧。”   说着,示范了一下手法。   盛绍延从来没做过剥笋这种事,但他记忆力好,看完一遍,就把何爷爷的动作模仿了个十成十。   “现在这时节,正是挖冬笋的好时候。笋尖刚刚顶破土面,还没彻底长出来,这时候,笋是最甜最嫩的。跟着竹鞭走向找,看见土面微微凸起来,有裂缝的,那处就是了,这可是山精吃了都点头的鲜货。”   何爷爷语速不急不缓,娓娓道来,“这些都是刚天亮时我上山里去挖的,西辞很喜欢吃。隔夜的笋味道不好,你们走的时候,我再上一次山,挖新鲜的给你们带上。”   盛绍延听得专注:“到时我跟您一起上山,还要劳烦您教教我怎么挖笋。”   何爷爷第一眼看见这个叫盛绍延的人,就知道对方必然是常年身居高位,说一不二的人物。   盛绍延来帮他做事,陪他闲聊,又因为西辞爱吃,就记下这些山野杂识,还主动要求天不亮跟他一起上山学怎么挖笋,何爷爷心里那张满意度的表上,又画了一个圈。   他缓缓点了两下头,忽然问:“盛怀洲是你什么人?”   “是我爷爷。”   沉吟片刻,何爷爷继续道:“你们家这一代是延字辈,‘绍’有‘继承’‘连续’之意,你是长房长孙吧。”   “是的,我父亲盛峻澜是长子。”   “那就对上了。以前在港城,我曾见过你爷爷和你父亲,那时你家那栋‘汇港中心大厦’还在勘察地基,一算,都已经是二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盛绍延立即想起翻看汇港中心建筑档案时,曾见过的那个名字,难得露出惊讶的神色:“您是何十先生?”   何爷爷也没想到会被点破真名,惊讶笑道:“是我,不过‘何十’这个名字,已经多少年不用了。”   当年,汇港中心大厦是盛合集团在港城最重要的一步棋,盛怀洲非常重视,按照港城一贯的传统,召集了几个顶尖风水大师,最后请了其中一位。   后来,大厦选址取名,包括层数外观朝向,都是按照那位叫“何十”的大师的建议设计建造的。   没过两年,这位何大师就销声匿迹。   他爷爷曾经花重金寻找对方的下落,希望能再求指点,但都一无所获。当时那个圈子里还传言,说何十泄露天机,遭了天罚,早就残了口眼耳五窍后暴毙了。   大隐隐于野,盛绍延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在这个山中村落里,见到这位何大师,对方还是沈西辞的长辈。   “我爷爷找了您很多年,前些年建集团在宁城的总部大楼时,还试图打听您的消息。”   “都是缘法,要是我被你爷爷找到了,我不就遇不到西辞了?”何爷爷慢悠悠地做着手里的活计,“我第一次看见西辞,他还在襁褓里,他家里人抱他过来找我取名,刚满月的小娃娃,生得玉白可爱。   可惜,他命格奇异,命数薄,又有缺,和吴立成卓素丽夫妻两个,命里没什么亲缘,这世间于他来说,波折艰险太多,极易早夭,可他生命力极强,像是在与天争命。”   何爷爷叹了声气:“西辞那孩子,既然愿意跟你在一起,应该都告诉你了吧?”   “嗯,我知道他感觉不到痛。”   明白了盛绍延来找自己的目的,何爷爷语气沉重,提起:“其实他一开始是感觉得到的,他三四岁时被吴立成那个畜生,用燃着的木块烫了胳膊,我起初不知道,是那伤反复摩擦发炎,一直好不了,我看见之后,赶紧给他涂药。他痛得直发抖,满脸眼泪都不敢叫出声,那么小个娃娃,嘴唇都咬破了。但后来有一次他摔破了膝盖,血淋淋的,他却没多在意地就站起来继续走路了。”   这件事盛绍延在那个出租屋里听沈西辞说过,现在再听见,仍然有种心尖被利刃划过的痛感。   确定沈西辞是什么病之后,盛绍延查遍了所有相关的医学论文,立刻就想到:“按照您的描述,更像是先天性无痛症中的进行性痛觉通路障碍,调控痛觉神经元分化的关键转录因子发生突变,随着年龄的增长,每年对痛觉的感知会降低,最后彻底消失。”   “对,他五岁那年,有一天来找我,悄悄跟我说,何爷爷,我感觉不到痛了。我才知道,命里那一缺,原来是应在这上面。”   何爷爷说起来,依然觉得遗憾,“他从小就聪明,发现自己感觉不到痛之后,隐约觉得危险,不敢告诉那夫妻两个,悄悄跑来找了我。”   从沈西辞偶尔提及的只言片语和身上消不去的伤疤,已经能拼凑出很多过去的影子,盛绍延冷漠道:“他们不配为人父母。”   一个五岁的小孩儿,发现自己感觉不到痛之后,第一时间不是告诉母亲,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是啊,我知道他感觉不到痛之后,一晚上没睡。一个感觉不到痛的孩子,即使有精细的照料,要想长大都很困难,大多数在幼年就夭折了,更别说父母不慈,无人照顾。   我想了整整一宿,第二天我就叮嘱他,这件事是秘密,绝不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从今往后,你要学很多东西,你会担惊受怕,你会比周围所有人都难得多。   他那时候人小,但他也想活下去。   我教他的,他都愿意学,都愿意练,一开始,他早上起床揉眼睛常常弄伤眼膜,眼睛一直发炎,吃饭咬到舌头也不知道,嘴里全是鲜血和伤口,喝水不知道烫,常常满嘴都是血泡。但那么小个孩子,硬是一天天的,把这些痛这些苦,全都忍下来了。我让他练习的,无论多枯燥多难,他都一丝不苟地完成。   每次我问他,还能坚持下去吗?他都扬着灿烂的笑脸告诉我说,何爷爷,我想活下去,我能坚持。”   笋衣被扯破,盛绍延想起在合颐的病房里,沈西辞劝他说,焦虑,疲惫,恐慌,都会成为如影随形的折磨。   可他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   只是活下去,他就费尽了心力。   盛绍延又诚恳道谢:“何爷爷,幸好有您。”   “不,多数还是靠他自己,都是他自己在撑。他命薄,我遭天罚,躲进这个偏僻的角落苟且偷生,命数不能和他有太深的牵扯,否则反而连累他。但就只是一碗米饭,一张床,他都视作重恩,记在心里,努力回报。”   “而且啊,这些年里,我给他推过无数次命数,就像在悬崖边上走钢丝,几乎年年都有死劫。可那孩子,从出去上学开始,就学会了报喜不报忧,遇见了什么事,怕我担心,总瞒着不告诉我,都是自己硬撑。”   盛绍延从来不信所谓的玄学,但听见“年年都有死劫”这句,想到去年一年,沈西辞差点被钢架砸中,又差点被注射药液的事,思索后想到:“我爷爷曾说,您在港城时,曾批言,盛家的气数正盛,冲天成龙,对西辞有用吗?”   知道盛绍延是想问什么,何爷爷摇摇头:“盛家确实应了这个姓氏,你也身负大气运,福泽深厚,不过他在你身边,能不能沾得一二,说不好。”   食材都整理好了,盛绍延还想继续帮忙做饭,被何爷爷轰开:“去去去,这里用不上你了,去屋里看看西辞醒没有,这觉睡久了,晚上会睡不着的。”   房间里,沈西辞念着要起来和何爷爷多聊聊天,只睡了半个多小时就醒了。   刚鼓起勇气掀开被子,一件厚外套就披到了他的肩上,平衡了被窝内外的温差。   手伸进衣袖里,沈西辞还不太清醒:“阿绍,你刚刚出去了?”   “嗯,去找何爷爷聊了几句。”   困意散了些,后知后觉地发现盛绍延情绪不太对,沈西辞好奇道:“你们聊了什么?”   “你以前的事。”盛绍延俯下身,帮他将外套的拉链拉好,垂着眼遮下情绪,“他们经常打你?”   沈西辞表情不变,轻松道:“其实还好,卓素丽只是不管我。吴立成经常不在家,赌输了喝醉了回来才会动手。但你知道的,我被打的时候,不是正好不会痛吗?后来我长大一点之后,他就打不过我了。”   语气轻松得就好像那些晦暗的时光不曾存在过一样。   远远有狗叫的声音传过来,山林安静,冷风掠起阵阵松涛。   盛绍延没有说话,轻轻摸了摸他因为午睡而濡湿的眼尾。   被对方这么看着,沈西辞停了停,好一会儿,才有些闷闷地别开眼:“我很会模仿附近别的那些小孩被父母揍的反应,躲避,哭,撒娇,求救,演得很像,至少他们两个都没有怀疑过。但每一种反应,好像都会让吴立成挥棍子的速度更快。   后来我就不躲也不出声了,他觉得没意思了,就会骂骂咧咧地扔了棍子走开。因为不痛,所以我每次都不知道他打得有多重。有时候躺在地上,盯着房梁,很害怕会不会动一下,自己就这么死了。”   沈西辞记忆力很好,所以他总是让自己不要去回想这些,最好是让那些记忆在黑暗的角落里藏起来,慢慢烂掉。   但这一刻,真的对盛绍延讲出来时,好像也不是那么难说出口。   “我大概十岁吧,有几个瞬间想过自杀,我就想,反正我说不定哪天就死了,那早一点和晚一点区别不大,活着本来也不快乐,没什么意思。而且我不会痛,所以不管什么方法,我都不会觉得痛苦,很完美,对吧。”   盛绍延嗓音很哑:“后来呢?”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放弃了,那时候还很小,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非常多,可能是睡了一觉,就觉得好像也可以试试不去死,因为死了就不能再活过来,但活着,人一辈子总会死一次的,是不是很有道理?”沈西辞又马上做了个“嘘”的动作,“这些何爷爷我都没说过,只有你知道,千万帮我保密!”   说着,他有意调节一下气氛,“这是封口费。”   说完,就凑过去亲了亲盛绍延的薄唇。   没想到,亲完刚想往后退,就被盛绍延追了过来。   不过和平时满是侵略和张力的吻不同,这个吻温柔得不像话。   沈西辞以前总是想,有人心疼他肯定是好的,但发现盛绍延因为他从前的事这么难过,他又觉得少心疼一点也不错。 第78章   第二天天刚亮, 沈西辞就裹得严严实实地出了门。院子的草叶上都结了一层霜,轻轻一哈气,就像吞云吐雾一样。   盛绍延跟出来, 把一个毛茸茸的白色耳罩戴在了他头上, 又给他系上了成套的白色围巾。   耳罩的白毛炸得厉害, 毛尖被风吹得乱晃,显得沈西辞本来就不大的脸更小了, 唇红齿白, 眸子在冰泉里洗过一样。   何爷爷从主屋出来, 迎面见沈西辞这一身打扮,笑着打趣:“这是哪里来的漂亮娃娃, 白生生的, 跟雪堆的一样。”   沈西辞站在檐下偷笑:“昨晚上吹的大风刮来的!”   把拎手里的竹编篮递给沈西辞, 何爷爷笑他:“贫嘴。行了, 赶紧去吧, 昨晚下了雨,路滑,走路要当心。”   沈西辞带着盛绍延出了院子,走过一段小路之后,就进了山里。   虽然是冬天, 但周围植物依然茂盛,每隔几步路,就有一块形状不规则的石板嵌在土里,勉强算得上一条路,不会让人在山林里迷失方向。   沈西辞在路边挑了一根粗细均匀、又长又直的木棍握在手里, 边走边拨开前面挡路的杂草。   想起盛绍延说何爷爷就是何十先生的事,沈西辞想起来:“关于何爷爷的来历, 以前村里的人编过好几个版本,有的说何爷爷是算命算得太准,遭仇家追杀,才不得不搬到我们这里来避祸。还有的说何爷爷其实不是人,一直都不会死,所以每隔十年二十年就要搬一趟家,隐藏身份。”   盛绍延评价:“第二种很有意思,你相信的是哪一种?”   “第二种,我还跑去问过何爷爷,是不是真的,何爷爷说,他确实不是人,是一朵千年荷花成的精,身体是用藕拼出来的,我就信了。”   盛绍延沉默了,用一种“这你都信”的眼神望着他。   沈西辞自己也有点无语:“我也很为小时候的自己担忧,这脑子怎么有点傻呢?不过这些大人骗小孩儿是真敢骗啊,那段时间,我藕不敢吃,花也不敢摘,就怕人家要是快成精变成人了,被我搞砸了怎么办。”   盛绍延看他毛茸茸的耳罩搭配毛茸茸的围巾,看起来暖暖和和的,确实很像雪娃娃,小时候肯定比现在更像,那逗起来……确实很有趣。   这话没敢说,盛绍延问他:“那你是怎么发现真相的?”   “当我在何爷爷家的电视里看了哪吒的动画片之后。”沈西辞大声叹气,“我还去问何爷爷,那位哪吒和您是同族吗?你们都是藕做的!何爷爷实在没憋住,大笑起来,我才发现我竟然被骗了!”   盛绍延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   沈西辞总觉得不太对劲——这动作里怎么有种对傻子的怜爱?   话题绕了一圈又说回来,沈西辞双眼放光:“汇港中心大厦竟然是何爷爷去勘定的风水,《香江玄学风云录》的第一章 有了。”   “嗯,我也没想到。我爷爷确实找了很久,一度以为何十先生已经离世了,还遗憾了很久。”   沈西辞一脸期待:“为什么要找何爷爷?还有别的地方的风水要勘定吗?”   盛绍延:“风水这件事只是原因之一,当时在港城,除了勘定风水外,他还预言我爷爷十二月肯定会生重病,需要重视。”   “应验了?”   “应验了,据说我爷爷在当年年底的董事局会议上突然昏迷,当天所有报纸的头版头条,都是他被送上救护车的照片。当时集团内部出了点问题,外界以为集团内部肯定会立刻大乱,没想到因为相信何十先生的预言,爷爷提前做了部署,没有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沈西辞戴着手套,激动地“啪啪”鼓了两下掌。   有点太可爱,盛绍延忍不住牵了他的手,隔着手套亲了一下。   走到一个一米高的斜坡,沈西辞先跳下去,转身朝站在上面的盛绍延道:“说到推命,何爷爷不是经常帮我推命吗,以前他试了很多很多次,推出我隐隐有另一条命线。”   盛绍延跟着跳下来,姿势敏捷:“另一条命运线?另一种可能性吗?”   “应该是吧,我正在走的这条命线,是‘曲折坎坷’,和‘九死一生’,而那条命线是‘长夜无明’。”   沈西辞有过猜测,另一条命线或许是因为什么原因,在他小时候,被认回了许家。以他对许原晋和程凝雨的了解,他有无痛症这件事肯定瞒不住,而这件事曝光之后,最大的可能就是,他被以此为噱头和卖点,推到人前。   甚至可能会被作为新奇的礼物,送到某一张或者某几张床上,用来换取庞大的利益。   确实符合长夜无明。   这也是上一世抱错的新闻出来后,许原晋到他出租屋楼下来堵他时,他拒绝认回亲生父母的原因之一。   越长大他越是清楚,人的恶意会有多沉多重。   沈西辞道:“两相对比,九死一生,至少还有生的希望,所以我一直坚信,我自己走出来的这条路,就是最好的路。”   盛绍延在晨光里看他,觉得像是在看一颗惊世的宝石。   最初,这颗宝石被坚固的石渣砂砾包裹着,牢牢禁锢。慢慢地,经过无数次的打磨和冲洗,他将一切尘沙都从自己身上剥除,露出了清泉般澄澈的内里。   心脏一颤,盛绍延喉结动了动,觉得面前这个人对他的吸引力比他想象的更大,甚至越来越大。   他刚想动作,沈西辞就警惕地往后退了半步:“回去了可以接吻,但这里不能亲,我干娘在那儿呢,看见了,不太庄重。”   盛绍延表情立刻正式起来:“你干娘?”   不过,沈西辞的干娘不是一座山吗?   沈西辞朝下指了指:“喏,那里,走吧,我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顺着沈西辞指的方向,盛绍延望过去,原来山坡的另一边是一处谷地,平坦开阔,覆盖着苍绿的植被,一条浅浅的清澈小河蜿蜒如带,碎石滩上长满了杂草,附近零星分布有几棵古树,枝叶繁盛,树干粗壮。   最显眼的是一块巨大的山石,外形奇特,不知道为什么会独独立在那里。   沈西辞拉着盛绍延跑下去,停在那块巨大的山石前,先认认真真地鞠了一躬:“干娘,我来看您了,这次何爷爷没来,我把我男朋友带来了,给您过过目。”   盛绍延只觉得从下车开始,整个画风都有点玄幻,不过他适应能力很好,只顿了顿,就学着沈西辞的模样,也对着山石叫了一声“干娘”,说了自己的名字,再认真问好。   沈西辞多少有点想笑。他知道盛绍延是个纯纯的无神论者,教堂十字架半点不感兴趣,再加上没受多少传统文化的熏陶,让他对着石头喊“干娘”,确实有点难为他了。   见沈西辞憋着笑,眉眼生动的模样,盛绍延看出他在想什么,没有掩饰自己的商人本性:“她保佑你,我就愿意信她。不过,你不是说要庄重一点吗?”   “我很严肃的!”沈西辞飞快收了笑,就怕自己表现得不够庄重,给了盛绍延在这里亲他的理由。   放下竹篮,沈西辞把专门剪的一支盛开的梅花放在山石前面,又拿出香点上:“这座山叫玉屏山,何爷爷以前拿着罗盘找了很久,又掐又算,才找到了这个地方,说此处水流曲折如玉带,地脉汇聚如星斗,龙穴真结,藏风聚气,玄窍通明,气贯斗墟,还有四灵拱卫,是山之神府所在。   所以我从小来拜干娘,都是来这里。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每次来这里待会儿,都会觉得很舒服,心里很平静。”   盛绍延蹲在旁边,和他一起摆放贡品,感觉了一下:“确实有影响。”   沈西辞把几个果子摆整齐:“是吧?我觉得我在头顶罩着无痛症buff的前提下,还能活这么久,几次差点死了,都没有真的死成,说不定真的是干娘在保佑我。”   青烟袅袅上升,消散在山谷的风里,远处林木葱茏,有鸟群斜飞,流云半卷。   这块山石伫立在这里,不知道已经历经了多少年。   注视着面前这块巨大的山石,盛绍延第一次愿意信仰一位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神灵。   外面很多人都说他是山神之子。   如果您也怜他不易,惜他纯质,那就请您继续保佑他吧。   在何爷爷家里住了三天,沈西辞人都松散了,每天跟着何爷爷一起伺弄菜园,修剪果树和花枝,蹲池塘边等傻鱼咬钩,再有就是缠着何爷爷讲以前当风水大师时的那些事情,情节跌宕起伏,常常听得沈西辞咋咋呼呼。   何爷爷连连庆幸:“幸好你小时候没把这事告诉你,要不然,不得成天缠着我?”   沈西辞开开心心地跟在他身后:“这不就是因为小时候您瞒得紧,一点风都没透出了,我现在才来缠着您讲吗,然后呢然后呢,港城黎家然后怎么样了?我记得新闻里说他们修的那栋宅子最后烧没了!”   临到要回宁城了,沈西辞十分不舍,反而是何爷爷赶他:“赶紧回吧,以前去市里上学,背着书包走挺快的,怎么现在大了,反而还扭扭捏捏的了?”   沈西辞眼眶本来都有点红了,眼泪一下又回去了。   何爷爷看过不知道多少人的命运起伏,早已活得豁达:“赶紧走吧,咱们爷孙俩一个一个天罚一个命薄,不适合成天待一块儿,我知道你心里念着我,你也知道我心里记挂着你,就行了。”   沈西辞忍不住叮嘱:“那我走了啊,您有事就给我打电话,补品记得吃,衣服也要拿出来穿,别放着放着就忘了。”   “知道了知道了。”何爷爷干脆转向等在一旁的盛绍延,“代我向你爷爷问个好吧,承蒙多年惦念。”   盛绍延颔首:“爷爷知道您一切安好,肯定会很开心。”   将行李和天刚亮就去山里挖的鲜笋放进后备箱,见沈西辞还在和何爷爷说话,盛绍延没有催促,站在车边等着。   又回想着进山里去挖笋时,他问起吴立成和卓素丽那对夫妻的情况,何爷爷说的那些话,总隐隐觉得违和。   特别是沈西辞提起过,去年春节回家时,发现家里房子被推倒了,家里所有东西都被卖了,卓素丽也不见人影。   但在现场的村长却说,卓素丽把能卖的东西都卖了,天刚亮就走,说要去找她儿子,她儿子有很多很多钱,不会不管她。   很显然,卓素丽没有来找过沈西辞。况且,沈西辞那时还是个在学校上学的学生,不可能有“很多很多钱”。   考虑片刻,盛绍延把卓素丽的相关信息发给于舟:“找找这个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一回到宁城,没休息多久,沈西辞就去参加了一个品牌的线下活动,当天的生图直接上了热搜,被嗷嗷待哺的粉丝称为颜粉盛宴。   过了两天,又马不停蹄地去参加一个关于《浮生》这部电影的采访。   摄影棚外面,他一眼就看见了两个多月没见的陆既明。怎么说呢,他还以为梦回去年夏天,切到了在边境第一次碰见陆既明的时间。   毛糙的络腮胡,随意用透明胶裹了两圈镜腿的大黑框眼镜,眼睛下面浓浓的青黑,头发再一次长到了快到肩膀的位置,参差不齐。   造型师正犯愁,讨论今天这上镜的造型要怎么做,沈西辞默默拍了几张照片,决定下次给程明野看看——这不就是你曾经在路上差点撞到的那个野人吗?   见陆既明坐在椅子上,人都睡着了,沈西辞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陆导?”   陆既明耷拉着眼皮,没有反应。   沈西辞换了个称呼:“国际著名导演陆既明先生?”   神奇的事发生了,竟然还是没反应。   睡这么沉?这是有多困,沈西辞只好使出杀手锏,换上冷漠的语气:“陆导,起来剪片子了。”   下一刻,陆既明“噌”一下坐直,黑框眼镜掉下去挂下巴上,人还没清醒,先脱口而出:“在剪了在剪了,我真没摸鱼!”   周围一片笑声。   沈西辞也很无奈,心想,自己这是给陆既明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阴影?   发现旁边有摄像机架着在拍花絮,沈西辞帮他把眼镜扶上去,好歹把眼袋和黑眼圈稍微遮一遮,笑道:“片子已经剪完了,要想再剪片子,也得等拍一部新的出来,才有能剪的素材啊。”   陆既明盯着沈西辞看了一会儿,好歹是睡醒来,他张开手臂把人抱住,站直后自己先觉得奇怪:“这画面,怎么这么像野人把帝国王子掳走了?”   周围又是一片笑声。   造型师决定拯救陆既明:“咱们收拾收拾就不像野人了,文艺范儿立刻给你端起来!”   打光灯下,陆既明确实一副文艺青年的造型,络腮胡一刮,白净的娃娃脸露了出来,单从外表来看,比刚刚打瞌睡时的年纪小了十岁不止,堪称一小时回春。   主持人坐在单人沙发上,问了几个偏基础常规的问题后,又问道:“听说当初你们剧组很穷,直到从程明野那里拉到投资后,才宽裕起来,是这样吗?”   沈西辞点头:“对,当初我看完剧本很喜欢,就打电话给陆导,说想演顾长生这个角色,没想到被陆导拒绝了,原因就是没钱。   我想着,大概是缺多少,说不定我能跟着一起想想办法。陆导就算了一阵,说,除开这二十万,我还差个六千多万吧。”   主持人用手卡掩住嘴,笑得不行,预感到这次采访的爆点绝对不会少,她追问:“然后呢?”   沈西辞正想回答,旁边陆既明往前坐了一点,不服气地补充:“我心想,他既然这么问了,怎么听起来有点带资进组的味道?欸,我运气也太好了吧!这机会能放过?我就说,咱们合计合计,你有多少!报个数!”   陆既明长长地“唉”了一声:“我这辈子都记得这串数字,这位沈姓演员,告诉我,他有一万四千八百零三块,14803,还是他的银行卡、微信钱包、公交卡所有余额,再加上他兜里的三枚钢镚,全加起来,才有这个数。”   大家都是穷鬼,谁嫌弃谁?沈西辞揭他老底:“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928块钱的毕生积蓄全花光了,还欠了花呗。”   陆既明扑过去捂他的嘴:“兄弟,兄弟!嘘!把我们剧组导演穷成这个鬼样子的事爆出去了,会影响我们的逼格的!而且,我跟你打电话的时候,好歹有二十万呢!”   他压低声音,“穷鬼人设逼格太低不能立,懂了你就眨眨眼。”   沈西辞眨眨眼。   陆既明松开手:“导播,刚刚那段能剪掉吗?这个问题我们重新——”   “陆既明那二十万是他闭门写剧本三个月后出门过马路差点被程明野撞到,程明野以为他是个从原始部落跑出来的野人为了让他感受到文明社会的温暖所以给他转了二十万!”   语速极快地一口气说完,前后只花了几秒,吐字还十分清晰,沈西辞又无辜地眨眨眼:“其实陆导当时只有三十六块五毛七!”   陆既明瞪圆眼睛,崩溃:“沈西辞你竟然爆我家底!这会成我的黑历史你知不知道!五十年后都会有人知道我存款只有三十六块五毛七!”   这个采访节目一播出,就斩获了好几个热搜,剪辑片段被四处搬运,吃瓜群众看得津津有味。   “——#陆导惨遭沈西辞背刺#区区五十年太短了吧!?放心吧陆导,我会把你存款只有36.57这件事刻石头上,这样就算人类灭绝,外星人来了,也必须知道你存款只有36.57!”   “——笑吐在评论区,《浮生》乐子人剧组实锤了,#剪片子是什么魔咒#,#穷鬼大比拼#,#928块钱的毕生积蓄#,#哪个好人算存款总数会把公交卡余额加上啊#,#野人赔款#,连富二代投资方脑回路都这么清奇!”   “——一万四千八百零三块,我宣布,从此以后,014803就是我的锁屏密码了!!!”   “——热评里那个设密码的姐妹,你也是没放过沈西辞哈哈哈哈!”   网上过了零点依然热热闹闹,讨论度持续飙升,卧室里,沈西辞睡得迷糊,察觉手里拿着的书倒下去了,蓦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身上搭着一件西服外套。   而他等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   盛绍延背对着他站着,身上的白衬衣穿得并不严谨,领口松散,袖子卷在手肘处,将空了的水晶杯放到了托盘上。   转过身,盛绍延像是已经发现他醒了,丝毫不惊讶,走到床边,低头吻他。   这个吻带着红酒的涩味,盛绍延贴着他的唇,哑声道:“三天。”   沈西辞听懂了,这个“三天”说的是盛绍延自己去粤城出了三天的差。   在一起的时间越长,沈西辞越发现,朋友状态下的盛绍延,和男朋友状态下的盛绍延,差距大到仿佛是两个人。   其中一项就是黏人。   但这种被一个人强烈需要的感觉,而且是被盛绍延这样的人强烈需要,非常美妙而迷人,至少对沈西辞来说是这样。   对方对他的爱从无掩藏,甚至像夏池一样满溢出来,反复用爱意在佐证那句“就算只有一秒也值得”。   嘴唇被含吻得发痒,沈西辞问他:“那怎么办?”   “明天和后天你没有行程,陪我一起可以吗?”担心沈西辞会拒绝,盛绍延又找了个借口,“何爷爷说我身上有气运,多沾一沾,应该会对你有好处。”   沾一沾?   怎么沾?   沈西辞视线游移一瞬,耳尖有点烫。   发现自己脑子里出现的画面不太对劲,沈西辞迅速以一个专业演员的业务水准,及时绷住了表情。   正想着,盛绍延应该没发现吧?没想到,盛绍延沿着下颌一路亲吻,咬了咬他的耳垂:“你是想怎么沾,嗯?” 第79章   在脑子里开车还被抓了个现行的后果就是, 面前的男人解开两粒扣子,压了下来,炙热的吻落在颈侧和锁骨上, 连呼吸都带着撩拨。   沈西辞身上穿的那件宽V领白色羊绒衫, 着实方便了盛绍延, 本就宽大的领口被扯开,往下拉, 露出莹润的肩膀与冷白的胸膛。   半阖着眼, 沈西辞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 视野里的景象都随着盛绍延的吮吻变得模糊。   他痒得发颤,想发出声音, 又不知道溢出口的会是什么样的音调, 呼吸急促的像折颈的天鹅, 无法抵抗地任由另一个人在他身上放肆亲吻。   神思迷乱间, 他胡乱地想, 盛绍延肯定很会吃樱桃,樱红的果实,鲜嫩的果肉,轻轻一吮,就有酸甜的汁水溢出来……   肌肤相贴, 盛绍延又吻回他的眉眼,用一种叹息的声调说道:“西辞,你的眼睛又湿了,嘴唇也被亲红了。”   沈西辞真的非常受不了。   作为演员,了解并掌控自己的表情是必修课之一, 他很清楚在愤怒时,他面部微小的肌肉应该怎么动作, 在哭泣时,眼里会有什么样的水光。   所以每次听见盛绍延的描述,他就会在脑海中描摹自己现在的情态——这样的刺激太强了,令他脊骨都紧绷,泛起酥麻酸软。   而且,盛绍延在说这些话时,目光总是专注又欣赏,甚至是沉溺,毫无保留地反馈出自己对他的吸引力,在这亲密的接触过程中,他又是多么的沉浸。   “阿绍……”沈西辞话音都颤得破碎,没有什么目的地喊他的名字。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脸色泛着薄红,湿了的额发沾在额角,眼睛似迷似醉,嘴唇微张的模样,有多令人心动。   “嗯,我在。”盛绍延喉结一动,再次吻住了他发抖的唇。   沈西辞只觉得自己的整个身体,包括灵魂,都被炽热的爱意酥酥麻麻地熨透了好几遍,大脑缺氧发晕,但皮肤的每一个感知细胞和每一处神经末梢都极为活跃,视觉,声音,气味,触感,舌尖残留的红酒的涩感,他恍惚地咬住自己的手指,幻觉自己已经快要被淹没了。   有人将他的手指拿出来,上面已经破了皮,沈西辞睫毛上细碎的泪颤颤,看着盛绍延将殷红的一点血珠吻去,然后缓缓撑在他上方,哄他:“听话,不要咬,受不了就叫出来。”   第二天,沈西辞嗓子哑了,迷迷糊糊地跟着盛绍延上了飞往港城的私人飞机,窝到床上继续睡回笼觉。   耳边是盛绍延冷静又有条理的字句,都是专业的金融术语,催眠效果极佳,沈西辞裹着羊绒毯,总觉得自己身上沾满了盛绍延的气息,连不成篇的梦里,都仿佛萦绕着那股山林月光的浅淡香味。   因为怕在过程中受了伤,他却感觉不到痛,他们一直没有做到最后一步。   但沈西辞忍不住想,别人谈恋爱也是这样吗?还是他太过敏感?恋爱里这些亲密的感受,已经淹没了他一次又一次,甚至现在,盛绍延只是在讲电话时摸了摸他的耳垂,他的反应就敏感异常。   可他又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万里云层之上,沈西辞起身,膝行两步,跨坐到了盛绍延身上,将下巴垫到了对方的肩膀,重新闭上了眼睛。   盛绍延一边通着电话,一边搂着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他的腰,间或亲亲他的脸。   沈西辞想,他就是这样了。   知道盛绍延在谈工作,依然会忍不住仰起头,故意去吻盛绍延的唇,引得盛绍延挂断电话,和他接吻。   就好像每一个毛孔都干涸地发出呼喊,快来爱我,快来爱我吧,我需要澎湃的爱意,我需要甘霖,我需要许许多多的爱来滋养……   让他确定,有人爱他,深爱着他。   越来越临近二月十七号的春节,所有将在春节档上映的电影,都进入了密集宣传期。   陆既明做完后期,无缝衔接开始和沈西辞一起跑宣传。   最开始出现在摄像机里的形象过于潦草,直接就被吃瓜群众取了个“潦草导演”的外号,就算这之后陆既明把自己收拾得很拿得出手,也没能把这个标签撕下去。   还有吃瓜群众看热闹不嫌事大,跑去他的微博问他,“三十六块五毛七导演”,“野人导演”,和“潦草导演”这三个名字,更喜欢哪一个。   陆既明凌晨五点还在上网冲浪,先回了一串省略号,又打字高呼“沈西辞误我!”最后选了潦草。   这心理路程被一个手快的粉丝画成了简笔小漫画,围观群众笑了一千多层。   密集宣传的效果很是显著,找程明野拉投资时说资金方面只差一点点结果是差了四千万,沈西辞悄悄帮穷得叮当响的陆既明付急诊医药费,沈西辞一拿到话筒就告状吐槽陆既明天天改剧本,还有陆既明教你怎么省钱,片场节约小tips……几乎每天都有新的话题上热搜。   吃瓜群众最爱看的就是这种搞笑还有梗的,再加上《浮生》虽然除了沈西辞以外,别的演员都没多大知名度,但胜在演技好,陆既明又是实打实的天才,不仅会写剧本画分镜、导戏教演员,审美也时时在线,出来的预告片就像香喷喷吊在那里的胡萝卜,质感非常好。   预告片的最开始,就是沈西辞饰演的顾长生穿着西服三件套,拎着一只皮箱,从船港走出来,在海风中压了压自己的帽子。   海面涌起波浪,简陋的渔船跟着摇晃。   他在屏幕上抬起头来,隔着屏幕,与观众对视。   这个预告片被无数网友盘包了浆,天天数还有几天过年,还有人专门在微博开了一个号,每天倒数离《浮生》上映还有多少天。   不过有褒就有贬,不少对家和黑粉嘲讽,陆既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导演,怎么开摄影机多半都是刚学的,能拍出什么样的电影?至于沈西辞,整个片子里能拿得出手的镜头全都剪进预告片里了吧?现在宣传攻势这么猛,显然是能骗几张电影票就赚几张的钱。   而且,沈西辞都拿了两个奖了,还是没资源没人捧没好导演找,只能跟这种没逼格的新人导演混在一起,找什么都不懂的外行富二代投资,也真是有够惨的。   沈西辞除了从执行宣传小柠那里了解了一点舆论风向和春节档其它电影的情况,又看了看东遇大佬新剪的几个视频外,基本没去关注这些言论。   在电影上映之前,无论怎么自证,都没有意义,上映后,作品自然会替他们说话。   作为仅有几个员工的个人工作室的老板,沈西辞给每个员工都发了过年红包,还特意给兰晶姐的女儿也发了一个,又赶在过年快递停运之前,挑了对风湿腿痛有效果,而且在家里就可以操作使用的保健仪器,给教他吹叶子的阿婆寄了过去,作为年礼。   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沈西辞挨着给万山导演、老季和钟岳温雅歌他们都打电话提前拜了年。   正好在拍戏的空档,电话里,温雅歌语气里透着疲惫,但明显能感觉到她很期待这部电影最终的成片是什么模样。   对着沈西辞,温雅歌点了一根烟,话里满满都是嫌弃,说和丁雾导演合作之后,她才知道,原来拍戏是这么酣畅淋漓的一件事,真不知道以前是过的什么日子。   沈西辞笑道:“玫瑰的日子啊。”   “还真是!”温雅歌笑得差点被烟呛到,连着咳了好几声:“确实还是当刺比较爽啊,想扎谁扎谁!”   很快就到了除夕,上午,沈西辞把何爷爷写的那副对联贴在了门框上,对联笔力遒劲,字迹大开大合,除了尺寸有点显小以外,都很完美。   在他身后的庭院里,白色大理石喷泉的水花像一朵朵冒出来的小蘑菇,莱森管家正在指挥佣人布置春节的装饰,忙忙碌碌。   最近小半个月,沈西辞都住在盛绍延这里,可能是春节前要冲一波年底kpi,他住的地方被狗仔记者盯上了,成天都有人蹲点。   考虑到他确实在谈一段世人眼里不是那么容易被接受的恋爱,再加上住他那里,要是盛绍延被偶然拍到行踪,安保问题不太好处理,沈西辞干脆收拾了几件行李,搬到了盛绍延的半山别墅。   说是半山别墅,沈西辞觉得这里更像是半山城堡,面积简直大到离谱,比如面前这两扇大门,尺寸就很惊人。   把对联的照片拍下来发给何爷爷,沈西辞总结经验:“明年找何爷爷写对联,要拿大一点的纸才行。”   盛绍延应了声“好”,又道:“我爷爷也去找何爷爷求了一副对联,贴在了长岛主宅的大门上。”   反应了两秒,沈西辞惊讶道:“盛老先生去找何爷爷了?”   “对,得知何爷爷还在世的消息后,爷爷先到了港城,休整几天后,才乘飞机北上,去了何爷爷家里,走的时候,顺便要了一副对联走。”   除夕和大年初一两天都没有日程,盛绍延将平时穿的手工西服,换成了浅色毛衣外搭长大衣,暗蓝色的眼睛也比平时温和许多。   “幸好今年只下了两场小雪,山里的路还开得进去。”沈西辞又想到,“阿绍,你今年不回长岛祖宅那边过除夕,真的没问题吗?”   盛家这样的华人大家族,把春节看得很重,过年时,散落在世界各地的家族成员,无论主支旁支,都会聚在长岛,聚会交际,联络感情,初一那天,还会一起祭祖。   盛绍延作为继承人,一直都是最核心的存在。   “在绥县时,我就答应过要跟你一起过年。”见沈西辞鼻尖冻得微红,盛绍延将他的手揣进自己外套的口袋里,一起朝里走,继续往下说道,“而且,今年的宴会取消了。”   沈西辞心里隐隐有种预感,偏头去看他:“取消了?为什么?”   “盛峻鸿死了。”   沈西辞脚步顿了一瞬。   他记得上一世,直到他死的时候,盛峻鸿都还活着,不过被盛绍延弄进了联邦监狱里,据说被判了长达一百八十多年的刑期。   “盛峻鸿……他怎么死的?”   “自杀。”盛绍延的嗓音很冷漠,他对旁人的感情都极淡,更别说对这个数次刺杀,想要他性命的人了。   “他自己找人研究出来的药,用到自己身上之后,只撑了不到一个月,就彻底受不了了。”   沈西辞对盛峻鸿的死不会生出半点怜悯,他只是在想,盛老先生因为这件事,取消了今年春节的家族聚会,可能一方面是丧子悲切,怕触景生情,另一方面,恐怕也有敲打盛绍延这个继承人的意思。   唯一能够牵制盛绍延的人,就是盛峻鸿。现在盛峻鸿一死,盛绍延继承人的位置就彻底无法撼动,再稳固不过。   再加上这一次盛绍延想盛峻鸿死,就真的能置盛峻鸿于死地,说明他已经积累了足够的力量,在他想要达成某个目标时,连盛老先生都要让步。   就和历朝历代的老皇帝对年轻储君的忌惮一样,怕你不够强大,又怕你太过强大。   沈西辞在心里叹了声气。   大富大贵之家,连亲情都充满了算计和博弈。   他在外套口袋里反手握了握盛绍延的手,扬起笑容:“没关系,我们两个一起过年,跨年的时候,你男朋友请你看电影!”   盛绍延低头亲了亲沈西辞。   其实他内心里,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在意。   盛怀洲于他而言,既是爷爷,也是家族掌权人。在这样的大家族里,他对亲情没有很迫切的需求,也没有多高的期待。他很清楚自己要得到什么,为此又要失去些什么。   其中得失,他从小时候就算得很清楚。   但能让沈西辞更关心他,安慰他,更心疼他,为什么不呢?   一整天,沈西辞穿着新的酒红色毛衣,忙来忙去地贴对联,挂灯笼,布置草坪和栏杆,溜到厨房去看中午和晚上吃什么菜,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临到晚上,佣人们都放假离开了,只有莱森大叔家人都在国外,会留在半山别墅和他们一起守岁。三个人坐在一起吃年夜饭,沈西辞给每道菜都拍了照片,发到微博上,向粉丝们拜年。   席上,他还很惊喜地收到了莱森大叔发的压岁钱。   沈西辞笑弯了眼,喜气洋洋:“莱森大叔大吉大利!身体健康平平安安!”   莱森大叔依然是一丝不苟的严谨模样,因着过节,目光和蔼:“沈少爷也新年平安健康,天天都开心。”   冬天昼短,天色彻底黑下来,沈西辞抱着一箱烟花棒去了院子里。   烟花棒被点燃,沈西辞一双眼被照得很亮,他戴着毛茸茸的白色耳罩和围巾,挥了两下手里的烟花棒,抬起头,轻声道:“阿绍,谢谢你。”   盛绍延手里也拿着两根点燃的烟花棒,脖子上还围着他挑的酒红色围巾,整个人像是被打上了柔光滤镜:“怎么忽然谢我?”   “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很羡慕别的那些小孩,过年的时候,可以穿上新衣服,拿着压岁钱去买糖买烟花,然后成群结队地到处乱跑。每一家都会贴对联,贴福字,做很丰盛的团年饭,放鞭炮,热热闹闹。”   手里拿着的烟花棒快要燃尽了,沈西辞回忆起那个冷冰冰的家,“过年吴立成很少在家里,会去别人家蹭酒喝,然后打牌,输了就回来发脾气砸东西。卓素丽每到过年都会哭,一直哭诉自己命不好。”   还会对着房间里许令嘉的海报自言自语,念叨嘉嘉冷不冷,穿没穿新衣服,一年又过去了,不知道嘉嘉长高没有。   他嗓音低下来:“今天上午贴对联挂灯笼的时候,我就在想,原来,过年的感觉是这样的。”   当初在《山脉线》片场时,他其实只是想着,如果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几率,盛绍延恢复记忆后,他们还能继续当朋友,那至少,他可以不用一个人过年了。   他没想到,盛绍延会将从前他未曾得到过的,全都补给了他。   将燃着的新的烟花棒放进沈西辞手里,盛绍延声音很温和:“嗯,我都知道。”   “知道我也要说出来,”沈西辞想,这种心里充盈着的情绪像即将晃出酒杯的佳酿,只喝一口,就醺然欲醉,如果他不说出来,心里真的满得快要装不下了,他鼻子有点发酸,“被你爱着,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阿绍,你是许愿盒吗,我甚至什么都没说,你就轻易知道我想要什么。”   盛绍延屈着的指节擦了擦他微红的眼尾,去吻他的眼睫,笑道:“被你发现了,我确实是许愿盒,沈西辞一个人的许愿盒,以后有什么愿望,都记得说给我听。”   跨年的钟声响起,时间正式跨入了大年初一。   整个春节档一共有九部电影上映,其中最受关注的,就是由钟岳主演的古装电影《神都劫杀》,无论是预估票房还是电影票预购排名,都是断层第一。   凌晨三点,网上的第一波反馈就出来了。   “——你跟我说那是山神之子哑巴少年?沈西辞演技太炸裂了,疯批美人皇帝,好香好香!!陛下隔着屏幕看了我一眼,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现在脑子里全是病娇皇帝那句‘拖出去,斩了’,沈西辞求求了,再接点这种类型的角色吧!太刺激太美太带感了!超级适合你!今晚做梦的素材有了!”   “——《浮生》!所有人都给我去看浮生!我最近两年的电影top1!嗑顾长生x盛玉恩这对异端cp的肯定不止我一个人吧?和沈西辞最配的cp,永远都是沈西辞自己!!呜呜呜太香了,信我!!”   “——果真是民国魅魔顾长生,说好的合家欢呢?我最后哭死了!强烈推荐!沈西辞路人粉,现在转演技粉颜粉和cp粉了,水仙cp是什么好东西!”   “——小声说,因为别的场都买不到票了,就去看了《双面》,没错就是许令嘉拍的那部,有一说一,这部电影竟然还挺好看!虽然许令嘉演技有点瑕疵,感情线有点狗血,但瑕不掩瑜,不管是剧情设计还是镜头美感,都称得上精妙!已经安利给我朋友了!”   “——我就知道,嘉嘉沉下心来,一直在努力拍好的作品,《双面》真的是嘉嘉的诚意之作,拜托所有喜欢过嘉嘉的人都去看看,真的可以从中看到嘉嘉的努力和真诚,而且剧本也写得非常好非常精彩!”   “——不是……没人发现不对劲吗?那些推荐《浮生》的和推荐《双面》的,涉及的剧透怎么差不多?你们确定不是打错名字了,或者把两部电影搞混了?” 第80章   《双面》和《浮生》两部春节档电影, 上映第一天,就给无数营销号达成当月的KPI,提供了一个无比光明的方向。   一时间, “春节档惊天疑云”, “竟然有两部电影这么像!”“剧情相似度极高, 你会去看哪一部?”之类的标题,随便刷刷就能看见一大堆。吃瓜群众惊呼, 不写个几篇相关的文章, 都不敢说自己是专业的营销号!   各个评论区和话题下面也是吵做一团, 因为两部电影实在太相似,除了角色名字不一样, 一部有狗血感情线, 一部没有, 以及拍摄手法、后期制作等等有差异以外, 只要看过两部电影的, 都能发现相似性。   还有观众一边看一边做笔记,极具研究精神地拉了一条剧本层面的详细故事线出来,发现相似度接近百分之七十。   “——这已经不在抄袭的范畴了吧?难道和现在的短剧一样,一个剧本卖给几家公司,几个剧组都拿着同一个本子拍?”   “——我也觉得, 除了《双面》那个毁眼睛的感情线以外,我都怀疑《双面》是《浮生》的超级低配狗血版本。”   “——谁抄谁还不一定呢,许令嘉丑闻再多,他背后也站着嘉瑞传媒和程凝雨许原晋,能拿到的资源肯定比沈西辞要好。沈西辞呢?单打独斗, 合作的导演也是个纯新人。谁能拿到好剧本,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咦咦?许烂泥竟然还有粉丝在蹦跶?不好意思, 我要开始私信骂人了哦!”   “——把《双面》这种烂片和《浮生》相提并论,辱《浮生》了啊朋友们!!《浮生》神作!别瞎碰瓷了行吗?而且就许令嘉那张脸,你说他是贵公子万人迷,好意思说出口吗?”   许令嘉的卧室里,门敞开着,叶眉把手里的包重重放在桌上,将手机扔到许令嘉怀里:“仔细看,看完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令嘉拿起手机,在一瞬间里,屏幕上无数“《浮生》”“碰瓷”“相似度百分之八十”“谁抄谁”之类的字句,全都扎进了他的眼睛里。   上映之前,许令嘉看过《双面》的成片,和他在预知梦里看得那部电影差不多,剧情精彩,制作精良,感情戏也很抓人。   预知梦里,这部电影的主演一直不温不火,都能靠着《双面》直接飞升,他觉得自己在片子里的表现比那个演员要好很多,再加上这次投资他下了血本,预算上非常宽裕,吴涯导演要什么他就给什么,无论是场地还是后期团队,用的几乎都是最好的。   意料之中的,昨天半夜,电影上映后的第一波反馈果然很不错,不少评论都在夸他演得认真,电影很好看。   难得睡了一个好觉,许令嘉睡前还在想,这一次可是他的逆风翻盘局,程凝雨和叶眉他们,只会后悔当初没有提供资金,追加投资。   没想到大年初一一大早,就被叶眉推开门的动静吵醒了。   坐在床上,许令嘉看着那些评论,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烦躁起来,他翻动手机页面的速度越来越快,太阳穴的血管突突地跳:“怎么回事?什么剧本相似?和谁的剧本相似?这些人在说什么?”   看许令嘉一脸惊慌,似乎真的不知情的样子,叶眉揉揉额角,语气缓了两分:“有很多观众发现,你这部电影和沈西辞那部《浮生》,剧情相似度有百分之七八十。关于是用的同一个剧本拍片,还是背后有其他隐情,网上正吵得不可开交。”   许令嘉仰起头,扯扯嘴角:“干妈,你怎么又信网上那些黑粉胡说?剧情相似度百分之八十?怎么可能——”   突然,脑海里浮现出的某种可能性,砸得许令嘉眼前一黑。   他想到什么,抖着手急忙点开《浮生》的基本信息,导演那一栏,赫然写着“陆既明”三个字。   预知梦里,他干妈告诉他,在《双面》的庆功宴上,有个人指控吴涯偷了他的剧本和分镜设计图。不过,那个人被吴涯支使安保人员打断了腿,从头到尾都没有掀起任何水花,也再没露过面。   后来,有小道消息传出来,说《双面》的剧本其实是吴涯上铺的室友写的,被吴涯悄悄偷出去复印了一份。那个室友不确定是姓武还是姓卢,不过姓什么根本不重要,一个已经废了的人,谁会关注呢?   因为预先知道了会发生什么事,许令嘉早就已经做好了预案,准备到时候,在庆功宴现场配置两倍的安保,有嫌疑的人直接拦下不让进来,直接杜绝了闹事的可能性。   至于《双面》的剧本和分镜都不干净又怎么样?   娱乐圈这种事又不少见,只要没人知道,那一切的荣誉和钱,都会是他和吴涯的,而且,是他占多数。   可是现在,在他即将荣光加身的时刻,命运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扎了他一刀!   睡意彻底没了,许令嘉死死盯着眼前电影的详细页面,《浮生》,陆既明……   预知梦里根本不存在的电影,怎么可能会被拍出来?   心跳慌乱,许令嘉无意识地喃喃道:“不可能,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   叶眉还算冷静,分析道:“我看了公关部连夜做出来的《浮生》的详细剧情线,又和吴涯交上来的剧本进行了比对,可能性最大的是,我们都被吴涯骗了。   这根本就不是他的剧本,他只是偷了别人的剧本,再修修改改,甚至修改的水平极低,只是因为这个本子的底子实在太好,就算加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进去,依然瑕不掩瑜。”   她越说越压不住火气:“许令嘉,我和你爸妈之前就说过很多次,那个叫吴涯的,看着就不是什么靠谱的导演,你非要和他合作,还信誓旦旦,说一定能拿票房冠军,能拿奖,能让公司和家里赚个两三倍,结果呢?   叶眉又庆幸:“幸好你当时嚷嚷着追加投资,你妈和我都没有答应。这一个多亿的投资已经进去了,能收回来多少都还不好说,我还不知道怎么跟公司交代——”   说着说着,叶眉突然发现了不对劲。   坐在床上的许令嘉手搭在被面上,神经质般在轻轻抽动。   “嘉嘉,你怎么了?”   一直埋着头的许令嘉,缓缓将头抬了起来,他的眼里全是血丝,一张脸白得像糊了一层石灰,控制不住表情般,嘴角动了动:“干妈,晚了,都晚了……”   因着许令嘉的表情,叶眉有了不好的预感,她下意识地站直,眉眼一厉:“什么晚了?你说清楚!”   许令嘉带着哭腔:“干妈,我签了对赌协议,票房必须过十亿,否则,我就要自己赔上这个钱。”   “十个亿?”叶眉险险扶住桌沿,差点没有站稳,她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你和谁签的?什么时候签的?”见许令嘉嗫喏地不敢开口,她嗓音陡然一提,“许令嘉,你到底还想瞒我多久!”   许令嘉抓着被子:“我当时回家找你们要钱追加投资,你们不给,还骂我,可电影已经开拍了,每分每秒都要花钱,我有什么办法?我只能去对赌才能拿到钱!”   叶眉气得人都在抖:“你跟谁签的?”   咽了咽唾沫,许令嘉胆怯又心虚地避开叶眉的审视,吐出一个名字:“崔云维。”   竟然又是崔云维。   这一刻,叶眉不知道自己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对。   “我还奇怪,你当初为什么会突然去找姓崔的帮忙公关,你是觉得,签了对赌协议,你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他就会全心全意的帮你了?你觉得你有多少价值,值得他帮你?许令嘉,你是不是傻?”   她紧紧盯着人:“你告诉我,你到底还干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见叶眉站在那里,仿佛一下离他很远,显然是强压着失望和怒意。许令嘉忽然快速膝行着往前,到了床边,一下跌到了地毯上,又连滚带爬地到了叶眉脚边,一把抱住她的双腿,抬起头,眼里蕴着泪:“干妈……干妈,你要帮我!十个亿!我哪里来这么多钱?你要帮我啊!”   叶眉看着他,觉得跪在她脚边的这个人,怎么会变得越来越陌生?   “是啊,十个亿,你也知道这是很多很多钱,你根本没有这么多钱。”她轻声问,“那你怎么敢在那份协议上签字呢?”   许令嘉不敢说是因为预知梦里,《双面》横扫了二十亿票房,只死死抱着叶眉的腿不放,哭得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几乎匍匐在了叶眉的脚上:“我想红,我想赚钱,我想赚很多很多钱,这样,干妈在公司里就不会被崔云维欺负,不会受气,干妈就能成为嘉瑞传媒的首席内容官……所以我才铤而走险,想搏出前程。”   感觉到叶眉有一秒的松动,许令嘉藏起来的眼里迸出狠光,哭得越加伤心:“干妈,你就再帮我这一次!从今往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你叫我拍什么我就拍什么,你叫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我再也不自作主张了!干妈!求求你……”   网上讨论得如火如荼,相关的热搜更是占据了前排,沈西辞这边,葛兰晶接到了嘉瑞传媒打过来的电话。   陆既明和蓝小山坐在一起,小笼包配豆浆,一边吃一边听葛兰晶说话。   “嘉瑞传媒那边的意思是,如果陆导能对外保持沉默,或者公开表示这个剧本是多授权剧本,也就是陆导卖了一份拍摄权给嘉瑞传媒,嘉瑞传媒再把这个剧本给吴涯拍摄,现在就相当于上映了一个原版和一个改编版,不涉及什么抄袭或者偷剧本的行为——”   陆既明把小笼包整个塞在了嘴里,说话含含糊糊:“资本可真是没脸没皮啊,这种瞎话都能憋出来!”把食物咽下去,他又非常严谨地朝沈西辞道,“你男朋友不算,盛先生是支持文艺事业的爱国企业家!”   沈西辞了然:“好,这句彩虹屁我会一字不差地转达给他的。”   陆既明隔空跟沈西辞击了个掌,赞叹:“不愧是我的好兄弟,就是了解我!”   当初沈西辞掐着指节算命,说他命犯姓吴的小人,他数来数去,身边姓的吴的就只有吴涯一个人,从那时开始,他心里就有了戒心,但他再怎么也没想到,吴涯那个王八羔子,竟然早就偷了他的剧本和分镜!还给拍出来了!   从昨晚凌晨看完《双面》到现在,陆既明后背都还在发凉。他现在唯独庆幸,自己听了沈西辞的话,把电影的上映时间定在了春节档,又被沈西辞天天催着,赶生赶死地剪辑制作。   否则,一旦《双面》先上映,那这辈子,《浮生》都再也没有见天日的那一天。   沈西辞问:“兰晶姐,他们开的什么条件?”   葛兰晶表情有点无语:“他们说,他们愿意把陆既明导演,以最高的合同待遇签进嘉瑞传媒。”   一时之间,办公室里都沉默了。   陆既明指指自己,茫然:“我是什么没人要的垃圾吗?”   蓝小山狂摇头,从在电影院看完《浮生》的首映之后,他到现在都还没有缓过来,迷弟一般道:“怎么可能!您是未来的世界著名导演陆既明!”   陆既明对蓝小山的反应很满意,又迷惑:“我还以为我是五分钱一公斤的垃圾,嘉瑞传媒才以一种屈尊降贵收破烂的姿态,决定大慈大悲地把我收进去。”   葛兰晶在嘉瑞待过,对这种手段习以为常:“老牌传媒集团的傲慢罢了,以为谁都想扒着他们放下来的绳索,攀上传说中的通天梯。”   沈西辞分析道:“嘉瑞想跟陆导私了,只能说明,如果不能私了,那他们的损失肯定会非常大。兰晶姐,和你通话的人是谁?”   “严潮,叶眉的得力下属。”   葛兰晶在决定和沈西辞合作时,确实抱着自己站到峰顶后,狠狠踩严潮一脚的心思。可她没想到,这还没过多久,严潮在电话里的语气,就已经小心翼翼,有商有量了,和那句满是嘲讽的“你一个女人,能找到什么工作?”比起来,简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沈西辞思考片刻:“严潮肯定是经过叶眉的授意来和我们商讨的,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叶眉为了许令嘉,投了大量资金、甚至超量的资金进《双面》。”   许令嘉和他一样带有前世的记忆,前世《双面》斩获二十亿票房,所有主创名利双收,许令嘉既然心动了,就肯定不会是小打小闹。   他继续道,“叶眉连一部是原版、一部是改编版,这样毫无说服力的理由都能想出来,只能说明,他们走投无路了。他们不希望《双面》被强制下映,只要不下映,他们就能通过各种各样的办法,挽回票房,降低损失。”   葛兰晶赞同:“对,电影在上映中,还能想办法靠票房赚点钱,一旦下映,那这个赚钱的途径就彻底堵死了。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投了多少钱进去,急成这样。”   陆既明吃完包子,问沈西辞,“你和许令嘉那一家子不是有过节吗?兰晶姐,告诉他们,想私了可以啊,真有诚意,我可以不要钱不要合同,把嘉瑞传媒总裁的位置给我坐坐就行,其余免谈。”   葛兰晶听笑了:“行,这话我爱传!”   不出所料,陆既明这句话传过去之后,嘉瑞那边怒气冲冲地挂了电话。   没有谈成,两边直接撕破了脸。   与此同时,“带刺小辣椒”的直播间提前开播。   刺儿哥依然戴着用快递盒做成的简陋面具,穿着一件鲜红色的羽绒服,用贱贱的嗓音打招呼道:“嗨喽,各位观众老爷们过年好啊,虽然今天是大年初一,客厅里还有七大姑八大姨坐着等我去招待,但我是实在忍不住提前上来开播,和大家先唠唠了。   作为很欣赏沈西辞哑巴少年这个角色的路人粉,昨晚上,我去支持了《浮生》的首场。嘿,没想到这一看,我的年度片单和年度最佳镜头,马上就又更新了!老老实实诚诚恳恳地说,这电影儿是真的好看!   从放映厅出来,计划是准备去看《神都劫杀》,但一上网冲浪,咦,《浮生》竟然有个双胞胎?这热闹怎么可以错过?马上就买票去看了。   关于《浮生》和《双面》到底谁偷谁剧本这件事啊,我们可以先来琢磨琢磨。这两部电影的编剧,都是各自的导演担任的。   陆既明导演呢,纯新人,没什么可以挖的。吴涯导演,那就有意思了。他以前拍的一部电影,我在烂片合集里面吐槽过,那叫一个烂的惊天地泣鬼神,烂的十分有特色,我当时还说在直播间抽三张电影票,抽到了的可以送给你们的仇人去看,得到了大家积极热烈的响应。   另一部呢,我查了查,票房有两百多万,据说一部分是买错票进去,出来之后就大骂这电影烂的,另一部分是想去看看什么电影能这么烂的。只能说,咱们吴涯导演,水平是这个!”   他在镜头前,比了一个大拇指。   “——我我我,我抽中了电影票,去看了,好家伙,男主前一秒断腿,后一秒抱着女主跑酷,逻辑拿去喂狗,连狗都拒绝食用!”   “——这是拿了沈西辞多少公关费?大年初一就开黑了?还真是沈西辞工作室的一条好狗啊!”   “——《双面》也差不多,那个镜头拍得一会儿好一会儿烂,剧情也是一会儿精彩绝伦,一会儿烂的像坨那啥。”   “好的,言归正传,说了导演,我们再来看看电影本身。这电影的主人公呢,其实就是个骗子,能骗进联合国那种水平。   一个底层穷苦小混混,硬是换了衣衫,冒充迁居海外的大家族小少爷,回国探亲祭祖,不仅没有被各方人马拆穿,什么交际花啊,商会会长啊,某大家族族长啊,全都欣赏他看好他,他也是真机灵,那随机应变能力,两分钟的时候我以为他会被拆穿身份给弄死了,没想到,十秒后,他马上力挽狂澜,看得真的爽!   这个题材其实不算新,国外拍过类似的骗子题材,但最牛逼的除了沈西辞的演技,还有就是,陆既明导演不管是剧本的丝丝入扣、跌宕起伏、亮点频出,还是拍摄时分镜的精细程度,对镜头语言的设计,以及对长镜头的运用,都极为天才!   为什么我会说吴涯导演是偷的陆导的呢?因为所谓的吴涯导演的那些精彩分镜,被水军夸了又夸的,在设计风格上,全都是陆既明导演的设计习惯,镜头语言的表现方法也是一样,相当于都能瞧见陆既明导演的手写签名在那儿。   一个天才的导演,他的思维特点和创作习惯是极为明显的,在我们这种专业的人眼里,就和一太阳杵在那儿一样,想忽视都不行。”   大年初一,大部分年轻人除了拜年说几句吉祥话以外,都无所事事,直播间的人流量高到可怕,看直播的同时,就有直播间的粉丝不断往外搬运他说的这些话,热搜话题分分钟就冲上去了。   引流效果强大,直播间又不断有人进来。   “——一个搞笑主播,当了沈西辞的狗,也敢自称专业人士?真是好笑。”   “——你说《双面》是偷的《浮生》的剧本,证据呢?我说我也是专业人士,我也看得出来,偷剧本的是《浮生》!”   “——作为公众人物,麻烦对自己说的话负责ok?再汪汪犬吠,扎烂你的嘴!”   刺儿哥整理了一下脸上戴着的快递箱面具:“哟,还扎我的嘴呢,我这直播间是进来了哪路高手?看名字,难道是令嘉大军?”他摸摸自己的下巴,“不过你们这次还真撞到铁板了,等我翻翻我的家当啊,一定先别走!一定等着我!”   没过两分钟,刺儿哥就回来了,拿着手机一阵捣鼓,然后举起一本毕业证:“看得清楚吗?看不清楚就去我微博看,我已经发到主页了,没想到啊,有朝一日,居然会有人质疑我的专业性!”   “——卧槽,打脸来得这么快,我要是许令嘉的粉丝我要气死哈哈哈哈,这主播竟然比我家哥哥的学历高那么多!这不就是再‘粉丝坑正主的一百零一种方式’决赛里才会出现的行为吗!”   “——什么?我一直关注的搞笑主播,竟然是USC的博士?哈?我吃的这么好?行了,有USC的金字招牌在,所有质疑博主专业性的弹幕,一律视为黑粉暴露智商!”   “——被称为奥斯卡后花园的南加大到了许令嘉粉丝的嘴里,怎么都成野鸡学校了?那奥斯卡百分之十的评委席,和全好莱坞百分之三十的从业人员,都是野鸡学校毕业的了,你们这么说他们他们知道吗?”   “——如果只涉及剧本,那确实还能概括成抄,人家的分镜图纸和镜头设计都拿走了,这确实该叫‘偷’了,赞同主播的说法,就凭这毕业证,我就相信刺儿哥说的,是《双面》偷了《浮生》的剧本!”   “——卧槽卧槽,《浮生》电影官博直接发表声明,表示已经向嘉瑞传媒发了律师函,并正式向法院提起诉讼,这是准备头铁硬刚啊!大年初一吃的都是昨晚年夜饭的剩菜,哪里有瓜好吃!”   “——娱乐圈的律师函跟传单一样,随随便便都能发几张,《浮生》片方确实是懂炒作的,我甚至怀疑炒作一番,把电影票房拉上去之后,说不定两部电影的片方会说,一切都是误会……”   正月初二下午,《浮生》官博又更新了一条微博,里面包含了好几个文件的链接,文件包分别标注为“分镜图纸模糊版”,“剧本修改版1-修改版19(部分)”,“剧本手稿”,和“作品登记证书”。   文件包又大又多,网速差的吃瓜群众和粉丝在官博下嗷嗷待哺,敲碗等着网速快的大佬把文件下载下来之后,无私地分享出来。   没过多久,分镜图纸和剧本的截图都被放了出来。   “——太离谱了……两三千张手绘分镜图纸,不是几百张,是两三千张,手绘的!!!而且,虽然好多都经过了模糊化的处理,但还是能看出来,完成质量太高了,一人血书求官方出一个分镜设计图纸合集!!我要收藏!”   “——我现在实名怜爱沈西辞,这是什么怨种导演,一个场景改了八个版本拍了十几遍,最后对照电影的预告片,竟然用的是第一版,陆导您有事吗?”   “——@电影双面,现在轮到你们提供证据了!”   “——对面真惨,这实锤,简直锤的不能再锤了,我昨天还在想,发了律师函怎么不发点证据,原来是证据量过大,需要两天时间整理,《浮生》陆导还有沈西辞都牛到爆炸!!”   “——哇哇哇,好刚!支持《浮生》,观众需要这样的好电影,而不是那种感情狗血剧情刻意的商业烂片!”   “——我就不一样了,我直接站队,跟随山神之子的脚步!谁懂啊,我随身携带沈西辞山神之子的小卡,竟然连着一星期都没有因为错过公交车上班迟到扣工资了!玄学大佬选的导演,肯定没问题!”   正月初三,陆既明的个人微博上,又放出了一张照片,里面是四个年轻男孩站在宿舍里的合照,看着应该刚上大一,几个人都笑得没心没肺。   陆既明只配了两个字:“当年。”   “——吴涯和潦草导演竟然是同宿舍的好兄弟?这小偷还真是防不胜防!!心疼我们家潦草,竟然遇到了这种糟心事!吴涯干脆改名吴牙得了,无牙就是无齿,干的不都是无耻的事儿吗!”   “——潦草导演,要不咱别拍电影了,拍连续剧吧!一天公布一个爆点,短剧都没你这刺激!”   “——第三天了,@电影双面还在装死吗?哦,还在装。”   许家别墅里,门口的灯笼和对联都被扯下来砸到了地上,灯笼的竹骨已经断了,对联上也印着几个脚印,冷冷清清,毫无过年的氛围。   客厅里,程凝雨靠坐在沙发上,长发披散,半点没有平日里光鲜的模样,她按着胀痛的额头,听见开门声,登时坐直:“阿眉,怎么样?那边怎么说?”   叶眉连着两个晚上都没怎么睡,她将手袋扔到沙发上,疲惫不堪:“对方所有证据都保存得很好,手稿,源文件,在创作过程和修改过程中所有的聊天记录和邮件往来,还有剧本的登记证书,全都有,一样不差。而且,陆既明还有人证,能证明吴涯确实接触过他的剧本和画的分镜设计图。”   她讽刺道,“这官司还能怎么打?人家能拿出这么多证据,那个姓吴的呢?拿出来的分镜图,全是照着陆既明手稿的照片临摹的!”   程凝雨跌坐回了沙发上。   她惶然地问:“要是真的定案了怎么办?”   叶眉满身疲倦:“还能怎么办?陆既明那边拒绝私了,《双面》只能下映,这两天所有票房收益加在一起,都不够给人家的赔偿金。哦,还有对赌协议里那十个亿,末尾签的可是许令嘉的名字。”   “十个亿,”程凝雨眼前晕眩,她坐立不安,表情维持不住,小心翼翼又急切道,“难道真的要赔嘉瑞十个亿吗?阿眉你知道的,我们哪里有这么多钱……你在嘉瑞这么多年,一直很受倚重,你能不能帮忙去说说,小孩子不懂事,乱签合同,十个亿真的太多了,怎么拿得出来啊!”   叶眉抬起疲惫的眉眼,静静地看着程凝雨,没有说话。   程凝雨心里一突,直觉叶眉的态度不太对,脚尖转到另一张沙发前,“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了许令嘉的脸上。   叶眉只是冷眼看着,没有阻止。   许令嘉的脸立刻就红了起来。   “许令嘉,看看你自己干的好事!你得了什么失心疯,半句好话不听,把我和你干妈说的话全都当作耳旁风,现在好了,你满意了?你这是要逼死我和你爸啊!我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头发遮着眉毛,许令嘉眼神阴郁。   对上他这个眼神,程凝雨又抬起手,一耳光狠狠打了下去。   叶眉看着这一幕,冷淡道:“行了,拿冰敷一敷吧,公司让你拍个视频,先公开道歉,该怎么说,你自己知道。”   正月初三晚上,嘉瑞传媒公开了一份道歉声明,先是歉意地表示占用了大家的时间和公共资源,随后表示,关于嘉瑞传媒投资的电影《双面》,和电影《浮生》剧情及镜头相似度过高的问题,公司和演员许令嘉,都是受害者。   吴涯声称剧本为原创,获得了嘉瑞传媒的投资,为了这部电影,公司和演员许令嘉都倾注了极大的心血,没想到,他们都被导演吴涯骗了。此次事件,嘉瑞传媒损失惨重,以后一定会加强对剧本的审查,绝不再犯同样的错误,希望观众予以监督。   同时,许令嘉也发了一条真人出镜的视频,视频里,他消瘦又苍白,眼里毫无光彩,坐在镜头前仿佛都有些无所适从。   他说自己年纪小,但从小到大,获得了太多人的喜爱,他一直都很珍惜,所以想要拿出成果,回报大家的爱。在挑选剧本时,他选中了《双面》,一直都在期待和观众在大荧幕上见面。   这三天时间里,他一直在等吴涯导演拿出态度来,给他,也给所有的观众一个交代。但可惜,他并没有等到,所以他鼓起勇气,站了出来。   视频里,许令嘉从头到尾都表现得极为诚恳,完全没了平时阳光男孩的模样,再加上嘉瑞公关部舆论的引导,多少还是有点效果。   “——虽然知道许令嘉不是什么好人,但说实话,这次的事情也不怪许令嘉吧?在上映之前,谁知道这个剧本分镜都是偷的?无妄之灾,真的有点惨。”   “——导演的锅让演员来背?就事论事,这次嘉瑞传媒和许令嘉都被坑惨了,算了,我去买张票支持一下。”   “——唉,虽然我已经脱坑了,但看见曾经喜欢的人这样,还是觉得难过,许令嘉,这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自责!电影我看过,你比以前的演技有进步!”   然而,就在许令嘉发完视频没两个小时,吴涯直接发了视频互怼。   “谁稀罕找许令嘉演戏?要演技没演技,要长相没长相,要流量没流量!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一来就说要带资进组,要当男一号,我呸!老子男一号早就找好了,演技好人也帅,就等着签合同了!   可人家许少爷不乐意啊!视频里口口声声说什么都不知道,装什么无辜白莲花啊,你他妈就是拿的剧本这件事威胁我!   不知道从哪儿知道老子的剧本不是自己的,威胁我说要是不找你演男一号,你就揭穿我!滚你妈的,现在把锅全甩给我了,想自己抽身?没门!老子现在不怕你了!老子就要骂你!骂个舒坦!”   这场单方面的骂战持续了一天一夜,吴涯一共发了四个视频,全是骂许令嘉和嘉瑞传媒不做人的,现在东窗事发,就想把责任推到他一个人身上,没这么好的事儿,要死大家都别好过!   正月初五,《双面》紧急撤档,持续了大半个春节假期的舆论风波,宣传效果极为显著。   再加上电影本身质量实在过硬,被无数大V博主推了又推,口碑效应起来了,《浮生》的票房一跃超过《神都劫杀》,坐上了第一的宝座。   各大票务平台大模型给出的总票房预测,也从一开始的十亿不到,逐渐升到了三十多亿,连片尾特别鸣谢的烛龙光启公司,订单量都跟着暴涨,江列远惊喜地打来电话,连连感谢,又表示以后只要是沈西辞拍的电影,灯光方面的设备,他们烛龙光启全都包了!   视频通话里,陆既明“啪啪”按着一个老式计算器,声音发飘:“票房刚刚显示破二十亿了,沈西辞,你快掐我一下,我不是做梦吧,我怎么好像要发财了……”   “如果我能掐到你,要不你也掐我两下?”   沈西辞当初因为剧组实在没钱,签的是不拿固定片酬,等上映后,最后结票房分红的合同。   盯着实时票房数据,沈西辞也有点恍惚。   好像,他也要有钱了? 第81章   春节假期结束, 《浮生》成为了春节档票房最强黑马。   随着关注度的直线上升,沈西辞和陆既明在影片上映前参加的各种访谈也被整理出来,好几个段子都火到出圈, 被吃瓜群众戏称为“穷鬼二人组创造奇迹”。   同时, 哔站up主东遇又剪了一版水仙向CP视频——沈西辞扮演的顾长生, 和顾长生冒充的盛玉恩。   靠着这个cut,“一顾生恩”光速出圈, 无数人在弹幕里嘶哈嘶哈, 表示这饭太香了, 又夸东遇大佬真是慧眼识真金,无论是最开始那个山神之子x青年祭司的水仙向, 还是现在这个底层混混x贵公子, 都太好嗑了, 连各个圈子的画手, 都被勾得纷纷下场, 加班加点地画同人图。   吃瓜群众感慨,果然没有什么能阻挡一颗想嗑CP的心,就算整部片子里,作为男一号的沈西辞根本就没有感情线,也完全不是问题!   程明野去国外滑雪度假回来, 落地没多久,就迫不及待地请沈西辞和陆既明吃饭。   还是三个人第一次碰头的那家俱乐部会所里,沈西辞推开房间的门,一道人影激动地窜到他近前:“长生,我就知道, 你肯定没死!”   沈西辞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视线一定, 才发现竟然是程明野,他迷茫地问旁边看热闹的陆既明:“……这是怎么了?”   “担待担待吧,他看完首映才飞的国外,当时从放映厅出来,眼睛都哭肿了,到了机场被小报记者拍到,马上就有了什么‘富二代痛失所爱哭了一整夜’,什么‘家里快破产了,昔日阔少痛哭流涕’之类的新闻。”   程明野义愤填膺:“那些小报乱写!我明明是因为电影最后长生竟然死了,我接受不了才哭的!”   陆既明打了个响指,“行,看来民国魅魔顾长生的影响范围,已经从二次元突破到三次元了。”   “那必须!”程明野说着,又满脸放光,兴奋道,“谁能想到,我程明野投资,竟然也有赚钱的一天,这种好事也是轮上我了!”   他越说越得意:“前几天过年聚餐,我爸妈和我哥全都夸我了,说我终于长大了,不是成天满脑子都是车了,会赚钱了。”   沈西辞灵魂发问:“那你现在脑子里是什么?”   程明野奇怪:“肯定是车啊,除了我的车爱妃们,还有什么配出现在我脑子里?”   陆既明笑喷:“哈哈哈哈你家里人白夸了!”   程明野翘着二郎腿,抬抬下巴,美滋滋地开口:“我没白被夸就行,我不仅零花钱翻倍了,我哥还给了我五百万的压岁钱,说我表现很不错。”   陆既明笑声卡住,像出了故障的留声机。   “多少?五百万?压岁钱?”他抱头,“我跟你们这些有钱人拼了!”   程明野放下腿,手足无措,连忙道:“兄弟别啊,咱们不是天道之子联盟吗?我已经想好了,这五百万压岁钱,还有我爸妈奖励给我的钱,我全攒起来,到时候,一起投给你下一部电影!”   “哎呀,那多不好意思。”陆既明表情一秒恢复晴朗,坐到程明野旁边,哥俩好的搭着对方的肩膀,“那要不,再找你哥拿点压岁钱?五百万投电影的话,确实有一点少,还有你哥那个法务团队,太专业了,咱们下部电影还能借不?”   沈西辞就看着,短短半顿饭的时间,下部电影还没影儿呢,陆既明就已经把主要投资人找好了。   饭吃得差不多了,程明野要去赴朋友的约,依依不舍地提前结完账走了。陆既明送完人回来,一张白净的娃娃脸上满是喜色:“钱多事儿少还是外行,给了钱就啥事儿不管,这样的资方多好啊,上别的地儿还真的不好找!”   沈西辞很赞同:“确实,不少资方又是往片场塞人,又是拿着剧本让改这改那的。”   陆既明坐回位置,邀请道:“说都说到这儿了,怎么样,下部电影有兴趣再合作一次吗?下一部,我有把握冲击‘世界著名导演陆既明先生’和‘世界著名演员沈西辞先生’两个称号!”   沈西辞丝毫不受蛊惑,问:“方便把剧本给我看看吗?”   陆既明:“要不,我现在写?”   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两个人都笑起来。   笑着笑着,陆既明的笑容就淡了下来。他端着玻璃杯,手指压了压杯壁,说道:“按照我自己的计划,去绥县找完钟岳之后,我会打工赚一段时间的房租和生活费,然后,继续磨剧本的同时,去找人投资。”   他苦笑,“可这么说吧,我自己心里清楚,我一个啥都不是的新人导演,没人脉没背景,就不可能有人愿意搭理我,他们只会觉得我是个异想天开的穷要饭的。”   沈西辞往他杯子里加饮料:“我是男一号,我最后发言权,你的才华比KTV的灯球还要闪!”   “你这什么破比喻?还挺贴切的。”陆既明顿了顿,“我知道我很优秀很有才华,但我说的也是事实,是你出主意,去找程明野拉投资,也是你报了一串那个什么码,我们才进了会所俱乐部,见到了程明野。最后,又是你算准了那一卦,才最终让程明野决定给我们投资。   否则,这部电影就算能开机,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他喝了口果汁,压了压舌尖的苦涩,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这几天,我真的越想越后怕,要是这个春节档,吴涯的《双面》上映了,我的《浮生》没上,那就真的什么都来不及了。《浮生》的剧本肯定会被贼喊抓贼,怎么也说不清,不会有人相信我,也不会有资方愿意投资,更不会有演员冒着沾一身腥的风险来拍我的片子。”   双手捧着玻璃杯,陆既明红着眼眶,表情看着似哭似笑:“哪儿会像现在这样,网友一边倒,全都夸我拍得好,都支持我,相信我。”   沈西辞见他都快哭了,连忙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也是我们陆导有才华,我才一看完剧本,就被吸引住了,非拍这部电影不可。而且,《浮生》不是你一个人的《浮生》,现在也是我们的《浮生》了。”   陆既明再忍不住,嘴一瘪,眼泪就跟着往下流,还非常有偶像包袱:“不准拍我,我……我哭的样子,绝对不、不能流传出去!”   沈西辞好笑:“我都没拿手机,我用什么拍,眼球内置摄像头吗?”   陆既明吸吸鼻子:“你还有这种高科技?”   啊?沈西辞手背贴上他的额头:“哟,真哭傻了?”   “滚滚滚,我聪明着呢!”陆既明抽了两张纸,把眼泪擦干净,稳了稳情绪,端起杯子,转向沈西辞,郑重道:“没有你,就不会有《浮生》这部电影,也不会有我陆既明今天。只要你不嫌弃我,我们就是一辈子的兄弟!”   如果是以前,沈西辞绝不会应下“一辈子”这三个字,更不会主动和别人产生比普通朋友更深厚的友谊。   但和盛绍延在一起后,他发觉,自己也变得勇敢了。   “好,我们当一辈子的兄弟。”   无论他这一辈子是长还是短。   说着,沈西辞也端起玻璃杯,轻轻碰了碰陆既明的杯沿:“敬天光已明。”   陆既明刚忍下的眼泪又要崩了,他边哭边笑,鼻音很重地大声道:“敬天光已明!”   这顿饭吃到了很晚,陆既明说他小时候不合群,脑子里全是天马行空的想象,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那波人之一,所有庸人都不理解他。   说起自己不顾周围所有人的反对,去报了导演专业,学费贵得要死,为了赚钱,帮同学做期末作业,点到,打零工,什么活儿都接。   说起《浮生》这个故事在他脑子里转悠了两三年,最后在狭窄的出租屋里,像岩浆一样,从笔尖倾泻出来。他曾经以为这个故事,就只会是一个故事,但没想到,他会碰见沈西辞,会把这个故事搬上了大银幕。   他还说,在绥县医院急诊科,他穷得叮当响,吃了上顿没下顿。   一瘸一拐地去收费窗口,已经暗暗计划好,接下来半个月,可能都要一天只吃两顿饭,靠馒头咸菜和挂面过活了。   没想到,工作人员查询后说,你的医药费已经结过了。   他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又确认了一遍。   真的有人给他结过了。   后面的人不耐烦地催促,他才从收费窗口走开。   走了一段路,他靠着墙壁,在人来人往的医院大厅里蹲下来,捂着眼睛哭了好久。   陆既明喝了很多酒,醉醺醺地说自己要回家写剧本,又到处找笔在哪儿,坐了一会儿,忽然又说要给吴涯打电话,一定要亲口问他为什么要偷自己的剧本和分镜,当年上下铺的兄弟,一起去食堂抢饭,一起去打工赚钱的日子都忘了吗,还是只有他一个人还记得?   等着蓝小山开着车来接人的间隙里,他还上网冲浪,积极热情地回复网友的评论,被得知消息赶来微博评论区集合的粉丝拉着聊天。   第二天,陆既明在电话里崩溃:“我国际著名导演的形象,就那么崩塌了!喝酒误事,喝酒误人!”   沈西辞坐在个人工作室的沙发上,字正腔圆地念陆既明昨天在微博上的发言:“‘潦草导演这名字挺好的,简化一下就是‘草儿’,班草校草都是草,嘿嘿,我也有机会当个草了!’   还是,‘除了导演我还能干什么?还能当导师啊,我为三位群友献计献策,助力她们成功找到了富二代男朋友!’”   陆既明抹了一把脸,尴尬地脚趾抠地:“沈西辞,你也是没放过我……”   沈西辞很有求真精神,八卦道:“你真的帮你那个伪白富美群里的三个群友,成功拿下了富二代男朋友?”   陆既明吞吞吐吐:“这个……就像开培训班都会说自己这里出了几个清北,名声和水准肯定要先吹出去,才会有人来报名,对吧?我也只是小小地吹了一下而已,没说绝对保真,是不是这个理?”   沈西辞叹服:“语言艺术大师!”   “咳咳,”陆既明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还是喝酒误人,昨晚是太高兴了,以后不喝了!不过喝了酒睡得确实好,我怎么躺床上的我都不知道,我还做了个梦。”   沈西辞放过了他,配合的转移话题:“什么梦?”   “我梦见我没遇见你,去找钟岳被赶走之后,就回了宁城,交不起房租,睡了两天公园和广场,去找了个保安的临时工作,一边上班一边做《浮生》的剧本和分镜,中间我好像一直都在找人投资,跑了好多个剧组,找导演找演员找制片,终于找到了一个!”   沈西辞原本手插在兜里,靠窗边站着,没听几句,他慢慢站直,追问:“然后呢?电影拍了吗?”   “没成,那个制片人进去了,好像是运气不好,被人拉去顶罪了。”陆既明说着说着,牙痒痒,“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双面》在春节档上映了,票房还高得要死,一群人都在夸剧情好镜头妙,气得我,直接冲进了吴涯的庆功宴!”   沈西辞几乎已经能想到后面的发展,《双面》正在赚大钱,资本不会允许有人挡他们的财路。那时没名没姓的陆既明,不可能讨得到好。   “结果公道没讨到,被人把腿给打断了,我好像去医院治了,但没治好,两条腿天天晚上痛得我睡不着觉,也不知道怎么搞得,我混得特别惨,最后竟然去给人当枪手写剧本了,和上大学那会儿差不多,什么活儿都接,拿到钱就付房租吃饭买药。”   “我想着吧,多半是我前几天一直在想,要是没遇见你,现在会是什么个情况,成天自己吓自己,总是后怕,所以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说完,陆既明又问,“你觉得怎么样,像不像平行世界盗梦空间之类的?我来了点灵感,说不定咱们能搞个科幻电影出来!”   沈西辞后面都聊得心不在焉。   他一直认为,陆既明这个人无论是当导演还是做编剧,都称得上才华横溢,再夸张点,也能用上“天纵奇才”四个字。   为什么上一世,他完全没有听说过?   原来,资本和权势,真的可以将一个普通人压得死死的,半点翻不了身。   如果这个梦就是上一世他不知道的那些事,那上一世的陆既明想在这个圈子里继续待下去,面对的只会是无尽的封杀和欺凌,最后不得不去给人当枪手,才能勉强维持生活。   想到拖着剧痛的双腿,缩在狭窄的出租屋里写剧本的陆既明,沈西辞就觉得眼酸。   陆既明依然不曾甘心,不曾认命,不愿意用一句“算了”,向强权和窃贼执礼作揖。   他一直竭尽全力。   没有向命运屈膝。   这确实就是他认识的那个陆既明。   电话里,陆既明唏嘘:“幸好只是个噩梦,吓死我了,我得去看看今天实时票房那串数字压压惊!”   挂电话之前,陆既明迟疑了一下,忽然问:“沈大师,你成天倒反天罡,催我剪片子,我又做了这个模模糊糊的怪梦,是不是……你算出来了什么?”   上一世的阴霾,没必要笼罩在这一世的陆既明头顶。   沈西辞非常神棍地回答:“天机不可泄露,赶紧去压惊吧你。”   挂断电话,沈西辞下楼,去了老洋房一楼的办公区。   这几天葛兰晶高强度加班,现在正捧着个泡了枸杞红枣的保温杯,慢悠悠喝着养生茶,一边指点蓝小山合作方的消息应该怎么回复。   两个人去了外面的小花园里,沈西辞问:“吴涯那边怎么样?”   “狗咬狗呗,吴涯成天在网上骂许令嘉和嘉瑞传媒,嘉瑞传媒法务也不是吃素的,直接起诉侵犯名誉权,还有诈骗什么的,好几项。吴涯光脚不怕穿鞋的,继续发微博,把嘉瑞真真假假不少事都曝了出去。”   沈西辞沉思片刻:“我看了《双面》那部电影,把演员配置还是拍摄方面的资金投入大致估了估,也就几千万,但以嘉瑞露出的口风来看,他们和许家一起,投了差不多一个亿。”   葛兰晶说起自己才拿到的消息:“我在嘉瑞的朋友还在跟我说,《双面》可不止投了一个亿,许令嘉后来去找崔云维签了对赌协议,又拿了一大笔钱,全投进去了。”   “对赌协议?”沈西辞虽然猜到许令嘉不会小打小闹,可没想到,会去签对赌,惊讶之后,他道,“正好,兰晶姐,你可以去提醒一下你嘉瑞的朋友,吴涯说不定联合制片和财务,贪了很多钱。”   侵犯著作权的刑事罪名,所得额巨大,可以判3-10年。   但太少了。   他下楼时,打电话去咨询了盛绍延的法律顾问,如果是涉及挪用资金、合同诈骗和职务侵占之类的罪名,又涉及几千万近亿的资金,那刑期至少不低于十五年,数罪并罚,大概率会判无期徒刑。   葛兰晶明显感觉到,沈西辞对吴涯很不爽,她应下:“行,我一会儿就去提醒一下。嘉瑞传媒现在把吴涯视为眼中钉,一定很乐意抓住他的把柄。”   “那就麻烦兰晶姐了。”   “还跟我客气什么?打个电话的事。”葛兰晶说起,“对了,说到对赌协议,已经有狗仔记者拍到,程凝雨和许原晋在卖房了,好几处房产都挂了出来,想尽快脱手。”   因为德尔菲借衣服那件事,葛兰晶对程凝雨他们家实在没什么好感,这消息一出来,她心情很是舒畅,“看来这十个亿,嘉瑞传媒是铁定要让许令嘉赔了。现在,嘉瑞的老总肯定恨死许令嘉,如果不是许令嘉非要去演这部电影,什么事都没有。”   沈西辞接话:“以后嘉瑞每上一部新片子,就会有对家买水军,问这部电影偷没偷别人的剧本,对吗?”   葛兰晶点头:“就是这样,好不容易露出来一个靶子,别的传媒公司要是不去公关公司包年,把嘉瑞黑下去,都浪费了这个好机会,不错啊,有悟性!”   沈西辞笑道:“那当然,我可是兰晶姐培养出来的!”   从工作室回到半山别墅,草坪上的春节装饰没有拆,还留着几分过年的感觉,莱森大叔接下他的外套,恭敬道:“沈少爷,少爷现在在游泳。”   沈西辞去了这栋半山别墅的室内游泳池。   泳池上方的屋顶和向外的两面墙都是玻璃钢架结构,外形充满现代主义和几何学的美感。屋顶下的空间里,除了泳池以外,靠近玻璃墙的位置,还设计了一小片森林,植物茂盛,一道人工小型瀑布从顶端倾泻下来。   沈西辞在泳池旁边坐下,弯腰玩了玩水,泳池一直都是恒温,水温很舒服。   盛绍延从泳池的另一边朝他游过来,四分之一的斯拉夫血统在他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远远望过去,身材修长,在水波之间,敏捷犹如飞鱼,每一块肌肉的线条都充满了力量和美感。   水波声响起,盛绍延忽然从水下破水而出,水从他身上往下淌,皮肤白得像瓷器,头发随意用手往后梳,露出了清晰的五官和一双宝石般的暗蓝色眼睛。   这一刻,沈西辞被惊艳了。   于是,在对方朝他伸出手,说,“西辞,来,抓住我的手”的时候,沈西辞彻底被面前这个海妖一般俊美的男人蛊惑,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手放到了对方的掌心。   下一秒,手被反握住,一股力道一拉,沈西辞跌到水里的同时,也跌进了盛绍延的怀里,被重重吻住。   两个人一起在往下沉,听觉和呼吸都被剥夺,只有嘴唇是热烫的,一种灼烈的快感在窒息濒死的临界处升起,让沈西辞大脑一片空白。   他睁开眼睛,短暂的不适后,他看着水面上方将天空分割成无数个小块的玻璃钢架,绿色的枝叶隔着水波变成一团深浅的色块。   这一刹那,就好像他与盛绍延身处的这一方水下世界,才是真实的世界,而水面之上,则是与他们无关的虚幻。   沈西辞彻底摒弃本能,放弃了挣扎,让盛绍延有力的臂膀撑着他的身体,不知道亲吻了多久,肺里的空气快被抽干了,他才被一股力道带出了水面。   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沈西辞抹开脸上的水,看向盛绍延,又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对方的薄唇。   不算薄的衣料吸了水,重量翻了几倍,穿在身上黏腻又难受,沈西辞游到游泳池边上,拉下拉链,准备先脱下来。   准备脱最后一件衬衣时,旁边的盛绍延忽然开口:“我帮你。”   沈西辞没有拒绝,他展开手臂,配合着盛绍延的动作。   可脱着脱着,沈西辞趴在泳池边沿,忽然觉得不太对劲:“阿绍?”   “在外面有没有哪里受伤?”   沈西辞仔细回忆了一番:“我一整天都在工作室里,应该没有哪里受伤吧,我能确定手臂这些地方肯定没有,别的地方我看不到。”   身后,温热的胸膛覆在他的后背,一道低而磁的嗓音在他耳边:   “我来帮你检查,不介意吧?” 第82章   沈西辞在心里吐糟, 有的人,明明已经在检查了,还要装模作样地问问他介不介意, 好像是什么有礼貌的绅士一样。   但很快, 他就没空再想这些了。   在一起快三个月, 沈西辞都不确定,是自己面对盛绍延时身体太敏感了, 还是以盛绍延顶尖的智商水平, 学什么都很快, 手段娴熟,轻易就能将他拉进旋涡之中。   就像现在, 大半身体还浸在泳池的温水中, 可沈西辞已经觉得自己快要热得融化了, 手臂攀在泳池边沿, 实际已经没什么力气, 如果不是盛绍延在后面撑住他,他早就已经脱力地滑进了水里。   有亲吻落雨点般在后颈,肩膀,背上,……   太仔细了, 沈西辞不知道为什么检查他有没有受伤,需要做到这个程度,就好像国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土,方寸都不放过。   颤意和痒意酝酿成了水浪,如拍击礁石般, 重重打在了他的每一根神经上。   沈西辞再忍不住,闷哼出声, 放在泳池边岸上的手,指尖用力到发白,想抓着点什么,很快,另一双手覆盖在了他的手背上,五指插进他的指缝里,扣紧。   沈西辞仅剩了一两分理智,质疑:“不是说……检查吗?”   “我在检查,暂时还没有发现你受伤。”   盛绍延动作没有停,从侧面去看着沈西辞,见他皮肤下泛起潮红,唇色犹如玫瑰的汁液,眼神失焦,情不自禁地轻轻吻了吻他的眼尾,叹息道,“你爱你,西辞。”   沈西辞眼前发花,本能地头往后偏,去寻找盛绍延的嘴唇,像沙漠中饥渴的旅人。   感觉到他的迫切,盛绍延吮住他的唇,温柔地和他接吻,慷慨地给与他想要的爱意。   ……   从淋浴区出来,沈西辞身上裹着宽大的白色毛巾,腿还有点发软。   路过镜子时,他和平时一样,习惯性地朝镜子里看了一眼,来判断自己有没有什么异常或者哪里受了伤却没察觉。   没想到,和镜中的自己对视,沈西辞就发现,他的眼神……为什么是这样?像蕴着一泓被撞碎了的水波。   心跳乱了一瞬,沈西辞慌忙转开视线,又想起自己全身几乎都被吻了两遍,盛绍延才松口说检查完了,没有发现哪里受伤。   脑子一热,沈西辞加快脚步,飞快地离开了镜子的范围。   玻璃墙外下起了雨,密集的雨水像瀑流一般,顺着钢架结构往下流淌。   见盛绍延将送来的干净衣服拿了过来,沈西辞指了指玻璃墙上的雨水,忽然想到:“阿绍,你说对于玻璃墙外面的蚂蚁来说,是不是一下就出现了成百上千条河流?”   盛绍延拿着毛巾给他擦头发:“嗯,等太阳升起来,这些河流又会消失,蚂蚁就可以回家了。”   毛巾下,沈西辞怔了一瞬,又忍不住笑起来——他的任何一点奇怪的想法,都会被盛绍延妥善安放。   换上干净的衣服,沈西辞闲聊道:“我给兰晶姐和小山小柠他们都发了大红包,因为这次电影上映的事,他们都从大年初一忙到现在,黑眼圈都出来了,等这段时间忙完,就给他们都放个假。”   盛绍延拿着吹风机给沈西辞吹头发:“你做得很对,葛兰晶能力不错,蓝小山也有培养的价值,这个团队以后会更加尽心尽力为你做事。”   从游泳池前往客厅方向的走廊很长,两侧的墙壁上,挂着从世界各地的拍卖会上拍回来的名画,沈西辞很喜欢看这些画,几乎每次都会发现几百年前,画家落下的一处或几处奇妙的笔触,让他有种跨越时空的惊喜感。   落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脚步声利落,混合着窗外的雨声,让周遭都变得静谧。   射灯下,沈西辞被盛绍延牵着手,看着身旁这个沉默得像山脉一样的男人,他晃了晃两人牵着的手,直接问:“阿绍,你在想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吗?”   盛绍延沉默片刻,才回答:“上次回何爷爷那里,何爷爷跟我说了卓素丽的事。”   他从一开始,就避免称呼那两个人为沈西辞的“父母”。   沈西辞没想到是这件事:“然后呢?”   盛绍延看着他:“我去找了卓素丽。”   察觉到盛绍延眼底的心疼和怜惜,沈西辞明白过来,是什么让盛绍延踌躇那么久,才终于决定开口。   担心沈西辞会有芥蒂,盛绍延又立刻解释道:“那个村长说卓素丽在离开前,说要去找她儿子,还说她儿子有很多很多钱,不会不管她,但她没有来找你,而且她口中描述的‘你’,总让我觉得奇怪。”   说到这里,注意到沈西辞毫无波动又有几分了然的神情,盛绍延眸光一定,握着沈西辞的手紧了紧:“你已经知道了?”   是问句,但已经有了几分笃定。   沈西辞没有隐瞒:“嗯,如果你指的是我不是卓素丽和吴立成亲生的这件事,我确实知道了,她当时想来找的人,不是我。”   他笑了笑,“其实,这也不是一件很难确定的事,只不过,一直以来,卓素丽都瞒得很好,从来没有说漏嘴,只是以前我从来没有朝这方面想过。”   盛绍延以为沈西辞也是因为这句话才产生了怀疑,谁都有不想提起的过去,他没有追问,而是直接说了查出来的结果:“我查到,她去找了许令嘉,然后就失踪了。”   沈西辞脚步一顿。   一个高档小区的大门外,程凝雨扶了扶墨镜,语气很差:“看了房又不买,说什么资金周转困难,浪费我的时间!”   这几天,因为嘉瑞传媒半点不松口,巨额债务的压力下,程凝雨将所有能卖的都拿了出来,房产也全都挂了出去,但现在楼市惨淡,变现很困难,他们这些年的置业也不算很成功,几套房都无人问津。   一直到今天,才有以前认识的人说大家一起吃顿饭,聊聊房子的事。   没想到,饭吃了,账结了,房子也看了,对方却说资金周转困难,还是算了,不买了。   这和遛着人玩儿有什么区别?   程凝雨这几天都焦头烂额,她买的那些珠宝衣服,还有限量版的包,豪车,每一件被人收走时,她的心都在滴血。   看到默不作声跟在一旁的许令嘉,她心里顿时火起:“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网上那些人说得没什么错,你就是一滩烂泥,根本扶不起来!丧门星!”   许令嘉讽刺地扬扬嘴角:“可真是不好意思,我就是你儿子,想甩脱我啊?你这辈子都别想了。我们的利益是一体的,你可别忘了,这是你从小就告诉我的。”   至于真相,这辈子,只要他不说,谁会知道呢?   程凝雨抓着包,想发作,但对上许令嘉这些日子越来越阴沉的眼神,她又强行把怒意压了下去,低声警告道:“我再说一遍,钱我会尽量帮你还,但能还多少我不确定,你闭好你的嘴。”   许令嘉点点头:“当然,我一直都很懂事,不是吗?”   他们站在门口,等着车来接,没过多久,许原晋开着白色奥迪慢慢靠近,许令嘉拉了拉自己脸上戴着的口罩,隐约听见了快门的声音。   他警惕地向周围张望,直觉告诉他不太对劲,上前一步,许令嘉道:“好像有记者,一会儿爸停了车,我们上车赶紧走。”   “行,我知道了。”程凝雨可不想被记者拍到不仅卖房,连像样的车也卖了,也只剩了一辆廉价的奥迪,她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许原晋的车停在了路边,许令嘉和程凝雨正准备往前走,几十米远外的几辆车上,忽然跑下来好几个人,每个人手里都举着话筒和摄像机。   许令嘉脸色一变:“草,是记者!妈,快走!”   就在这时,一道歇斯底里的声音传过来:“她不是你妈!嘉嘉,你不是说,我是你亲妈,这世界上你最感谢的人就是我,你最爱的人也是我吗?”   许令嘉的脸在霎时间惨白一片,像是遇见了什么无比恐怖的事,冷汗立刻布满了整个额头。   他被石化了一般,钉在原地,连头都不敢回,一动不动。   短短几秒,他们已经被记者团团围住了。   程凝雨理了理头发,皱紧了眉小声问许令嘉:“那个看起来脏兮兮的疯女人是谁?什么意思,什么亲妈?她在说什么?”   许令嘉艰难地张了张嘴:“你……你也看得见她?她不是……鬼?”   程凝雨奇怪:“什么鬼不鬼的,我当然看得见她,你怎么了,你认识她?”   许令嘉脖子僵硬地转过头,就看见,他以为这辈子都再没可能见到的女人,又一次出现在了他面前。   卓素丽见许令嘉看过来,顿时嚎啕大哭,头发凌乱地黏在脸上:“嘉嘉,妈妈都听你的话,你说不能让别人知道,你不是许家的亲儿子,你是被调包的,妈妈就保守秘密,一个字都没往外说。可是,妈妈那么爱你,你为什么一定要逼妈妈去死啊?”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镜头,以及镜头的另一边,成千上万双眼睛,都聚集在了他身上。   许令嘉抖着嘴唇:“闭嘴……闭嘴……”   卓素丽还在哭嚎。   许令嘉突然大声吼道,“你他妈给我闭嘴!”   卓素丽被吼得一愣,悲伤欲绝地望着许令嘉,又哀哀地哭起来。   记者的话筒不断往前伸。   “许令嘉,这位叫卓素丽的女士说的是真的吗?当年她把程凝雨的生下来的儿子悄悄抱走,把你留下,让你冒充程凝雨的亲儿子,你根本不是许家亲生的,是吗?”   “你妈妈说你知道真相后,不愿意认她,还一直逼她为了你的前程和未来去死,说只要她死了,就永远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了,你的人生才不会被毁掉,请问这是事实吗?”   “请问……”   “请问……”   无数的声音钻进耳朵里,许令嘉瞳孔紧缩,如坠冰窟。 第83章   无数话筒伸到了他的面前, 话筒后面的记者嘴巴张张合合,像吸血的蝗虫,许令嘉攥紧拳头, 脸上撑起愤怒的表情:   “你们这些记者, 为了流量, 真是什么谎话都编的出来!我妈还站我旁边呢,你们就敢去找这种骗子来闹事!还有什么换孩子, 什么调包, 短剧看多了把脑子看坏了?”   他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 不能承认,绝对不能承认。   但他又莫名心慌, 这个女人怎么又活过来了?不对, 难道当初根本就没死?还真是命大!   他那时半夜摔了一跤, 接着就做了那个预知梦, 提前得知了这个叫卓素丽的女人, 会将当年把他和程凝雨的亲儿子调包这件事曝光出来。既然命运给了他这个机会,他怎么可能允许这件事再发生一次?   他在卓素丽联系他之后,一直好言好语,还忍着恶心跟她见了一面。这个又丑又穷的女人果然跟他猜想的一样,非常好骗, 他只是请她吃了一顿饭,给她买了套便宜的衣服,又说了些好听的话,这女人就哭哭笑笑,对他死心塌, 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给他。   接着,他又故意提起自己从小到大在娱乐圈长大, 日子有多艰难,经常被人欺负、被黑粉骂。这女人果然又哭了,一脸心疼,一个劲儿地让他别干这工作了,说他这么优秀,干什么都有出息。   他心里觉得好笑,不干这个?这个圈子里飘着大把的钱,大把的名利,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往里钻?这女人屁都不懂。   但他肯定不能这么说,他说他从小的梦想就是当一个好演员,他已经为此努力了十几年了,为了这个目标,他需要程凝雨他们的帮助和人脉,所以他不是程凝雨亲儿子这件事,绝对不能爆出来。   这个女人连连点头,赌咒发誓肯定会保密的,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   把人稳住之后,许令嘉看出这女人对自己母爱有点泛滥,就开始在每天的电话里和发的语音里,不断给她施加精神压力和心理暗示。   “程凝雨他们从小就对我不好,我以为自己是没人爱的孩子,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爱我的妈妈。”   “我这么多年没有在妈妈身边,妈妈会不会只喜欢沈西辞不喜欢我啊?”   “当明星这条路,走的那么难,都是妈妈给我选的。”   “可我还是不相信,妈妈,你证明一下吧,为了我的前程和未来,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妈妈这么爱我,为了我肯定什么都愿意做对不对?”   一开始,他只是让卓素丽发毒誓,绝对不喜欢沈西辞,只心疼他。后来,卓素丽心甘情愿地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给了他。   一步接着一步,觉得差不多了,当他说出,“除非妈妈为我去死,我才相信,妈妈你是真的爱我,而不是抛弃我不想要我”之后,他惊喜地发现,这女人真的就去了!   荒僻的江边,他站在隐蔽的位置,看着不会游泳的卓素丽跳进了水里,手臂胡乱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沉了下去,再看不见动静。   那一刻,他心里彻底踏实了,前所未有的舒爽。他知道,他的命运和预知梦里的,将会彻底不一样。   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他不是程凝雨和许原晋的亲儿子,也不会有人知道他和沈西辞被调过包,秘密将永远都是秘密!   现在,应该死了的人活过来了,可又怎么样,只要不是鬼,还能害得了他吗?   许令嘉冷静下来。   这种蠢女人,就算真的没死,又有什么好怕的?   他往前走了几步,在离卓素丽不远的地方停下,手插在兜里,盯着佝偻着背,头发凌乱,眼睛都哭肿了的女人,以一种轻蔑的眼光,从头到脚把人打量了一遍,不耐烦道:“你,对,说的就是你,我没这么多空闲时间跟你耗,你敢当着我的面,说你是我亲妈吗?”   卓素丽见许令嘉走过来时,眼睛亮了,怕许令嘉嫌弃她脏,赶紧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然而还没擦干净,就听到了这句话,动作一下停住了。   她无措地看看站在许令嘉身后,一看就好吃好喝,穿着皮草戴着墨镜,有钱又长得漂亮的程凝雨,再看看自己身上破破旧旧的棉服和因为干活儿粗糙黝黑的手,眼神躲闪,嗫喏:“我……我……”   许令嘉冷笑地看向周围的人:“行了,散了吧,下次再想搞个大新闻,记得找个机灵点的骗子,这种话都说不清楚的,还是别来丢人现眼了。”   转过身,对着程凝雨,许令嘉换了一个语气:“妈,你冷不冷?我们上车吧,车上暖和一点。”   听到这声“妈”和这句关心的话,卓素丽望着许令嘉和程凝雨走在一起的身影,突然疯了一般往前跑,一把拽住许令嘉的胳膊:   “十月怀胎,受尽了苦把你生下来的人是我!那天你爸出去赌钱了不在家,我抱着床柱痛了一整夜,才把你生下来,你的脐带都是我拿油灯烧了剪刀剪的,那时候你在襁褓里面,还那么小,乖乖的不哭不闹,嘉嘉,你怎么可以喊别的人妈妈?我才是你妈妈啊,你不是说你最爱妈妈了吗?”   卓素丽力气极大,死死拽着,手像铁钳一样,许令嘉挣了几次都没挣开,他烦了:   “你是不是有病啊,怎么?你自己孩子丢了,所以到处认孩子?脑子不好就自己去精神病院待着,你再拽着我不放,我就报警了啊!”   “我孩子没丢,没丢……”卓素丽摇着头,满脸是泪地望着面前的许令嘉,“嘉嘉,妈都听你的,妈去跳河了,我没想挡你的路,为了你,妈妈真的愿意付出一切……你相信妈妈,妈妈真的爱你……”   许令嘉掀掀嘴角:“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他把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报警电话给她看,“再不闭嘴,电话可就真打出去了。”   见卓素丽愣愣地松了手,许令嘉哼笑一声,走回了程凝雨旁边。   没想到,卓素丽脸上忽然露出浓烈的恨意,穿着臃肿的棉服,跌撞几步冲过来,朝许令嘉高高扬起了手!   以为这女人是要动手,许令嘉闪躲不及,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然而,“啪”的一声清脆响声,从旁边传了过来。   扬起的巴掌没有落在他脸上。   许令嘉慢半拍地睁开眼,就看见程凝雨画着精致妆容的脸,右侧高高肿起,带着显眼logo的墨镜被一巴掌打到了地上。   程凝雨难以置信地捂着自己的脸:“你个疯女人,你敢打我?”   不可否认,这一瞬,许令嘉心里很爽,谁让那天在家里,当着叶眉的面,程凝雨一巴掌就打在了他脸上?现在,自己也尝到了这种滋味吧?   “你个烂心肝的贱人,我打的就是你!肯定是你把我的嘉嘉教坏了!把我的嘉嘉还给我!”   卓素丽扑过去,对着程凝雨又是一巴掌,她常年做农活,手劲儿极大,程凝雨的脸立刻又肿起了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打完人,卓素丽一把抓住程凝雨精致的卷发,疯了一般大骂道,“我的嘉嘉那么乖,生下来就体贴妈妈,不哭不闹的,后来在电视节目里,也聪明善良又懂礼貌!他对我那么好,给我买衣服,带我吃饭,他怎么可能忍心逼我去死?”   她哭肿的眼睛里全是骇人的血丝,里面的恨意烧成火焰:“肯定是你让他逼死我,肯定是你让他逼的!你就是破坏我们母子感情的罪魁祸首!我可怜的嘉嘉,妈妈给你报复回去……妈妈打死这个坏女人!”   程凝雨痛得大声尖叫,修得整齐的长指甲用力掰着卓素丽的手,就在这时,许原晋从车上赶过来,一脚踹在卓素丽的侧腰上,痛得卓素丽不得不松开了手。   程凝雨赶紧躲到许原晋身后,整个人再也没有往日的精致漂亮,她气得大骂:“你个疯女人!你知道我是谁吗就敢打我!”   卓素丽手背上全是指甲抓出的血痕,她看向站在旁边像是愣住了的许令嘉,扯出一抹温和的笑来:“嘉嘉,别怕,别害怕,妈妈保护你!妈妈知道,你肯定是爱妈妈的,都怪这丧尽天良的两口子,把你教坏了,又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你才说了那番话,妈妈都懂!”   她用手背擦着源源不断的眼泪,“妈妈当初不该悄悄把你换给他们的,你要是跟着妈妈,肯定不会变成这样!”   卓素丽跳了江之后,下一秒就后悔了,谁想死呢?况且,她才刚和思念了二十多年的亲儿子团聚,哪里舍得死?   她死命扑腾,可能老天都不忍心让他们孤儿寡母再次分开,被江水冲了一长段距离之后,她被岸边的一根枯树勾住了衣服,险险活了下来。   她想回去找许令嘉,可她手里一点钱都没有,只好在离江岸边最近的镇上,找了个在饭馆洗碗的工作,糊口的同时存车票钱。   她每天都在琢磨,她的嘉嘉为什么会这样,最后琢磨出来,她那么乖那么善良的嘉嘉,怎么忍心让她去死?肯定是程凝雨那两个贱人,歹毒阴狠,怕自己把嘉嘉抢走了,所以才强迫嘉嘉,让嘉嘉把她逼死!   她心里着急,直到有个好心人知道她儿子在宁城,还是个大明星之后,愿意出钱给她买车票,又指点她,应该去哪里找记者,怎么把程凝雨和许原晋那夫妻两个的真面目曝光出来。   支使儿子逼死亲娘,到哪儿都不占理!   她带着记者,发誓一定要让程凝雨露出原型。   程凝雨在旁边听到现在,觉得调包孩子这事儿多半是真的,许令嘉长相普通,不像她这边,也不像许家那边,还有不少营销号拿许令嘉说事儿,说她肯定整过容,才会生出这种普通长相的孩子。   有点悚这个疯女人,程凝雨没敢从许原晋身后出来,只讥讽道:“许令嘉还用得着我教?我可没教他知道钟岳的过敏源之后,就给人家把杨桃汁送过去,等钟岳都快休克了再用特效药去救!你不知道吧?你这好儿子,可是无师自通得很呢!”   旁边的记者本来见人打起来了,为了保护摄影录像的机器,以防被波及,纷纷退到旁边。   一听这话,心想这次还真没白来啊!钟岳那件事的疑云,竟然在这儿给解了!这不就是热搜预定了吗?   程凝雨手上打理着自己被抓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还有啊,你可别狗血喷人了,调包这事儿,我根本不知道!你可别全赖我身上!”   怎么可能不是他们逼许令嘉的呢?   “不可能,不可能……我有证据,我有证据!”   说着,卓素丽抖着手,从破旧的棉服里拿出什么东西,拆开一层塑料袋后,又拆了一层,里面是一个砖头似的老人机,她小心又爱惜地打开,点开语音,杂音很重的喇叭里,传出了许令嘉的声音。   “妈妈,当初你费了那么大力气,才把我给换过去了,你不就是想让我过上好日子吗,现在要是你把这事弄得所有人都知道,那不就白费了?”   手机里属于他的声音响起的瞬间,许令嘉就立刻转身去抢,但他没想到,卓素丽常年干农活,力气比他还大,几次都没抢过来。   许令嘉怒道:“关上!马上关了!不准放!”   卓素丽死死抓着老人机:“嘉嘉,这是证据,恶有恶报,他们两口子干这缺德事,逼你害我!这是天打雷劈的恶事!你别怕啊,你不是说你很累很痛苦吗,这个明星大不了咱们不当了,以后妈妈干活儿养你!”   两人争抢间,老人机被失手扔进了旁边的草丛里。   一个记者眼疾手快,捡起来,连忙又随机按了一条语音。   “我知道妈妈你很爱我,我也很爱妈妈,妈妈肯定舍不得我因为出身被瞧不起被嘲笑吧?可这么大一个秘密,被人发现了怎么办?我有一个办法,但我不知道妈妈对我的爱有没有那么多,愿不愿意为了我付出一切……”   听筒里,许令嘉明明是用一种撒娇的,蛊惑的,像蜜糖一样的声音在说话,但听得却让人汗毛竖立。   发给卓素丽的语音信息被放出来,许令嘉就知道,一切都完了,他怒气上头,抬起手,“啪”的一声,狠狠打了卓素丽一耳光,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看着你沉进了河里,你怎么就没死呢!” 第84章   一巴掌, 把卓素丽彻底打蒙了。   她枯糙的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怔怔地望着许令嘉,干裂的嘴唇动了动:“你说什么, 嘉嘉, 你看着我沉河里的?你希望我死?”   她着急地去抓许令嘉的手, 不愿意相信,呼吸急促, “嘉嘉, 嘉嘉, 你怎么会想让妈妈死?妈妈那么爱你——”   许令嘉一把将她推开,低吼道:“爱我?真爱我, 你就应该一辈子别出现!你他妈就是故意来毁我的!”   程凝雨已经从包里拿出了口罩戴上, 挡住自己肿起来的脸, 看到这一幕, 笑出声来:“哟, 狗咬狗啊?我就说嘛,许令嘉还用得着我们教?他自己就会得很!逼死亲妈这种事,我可做不来!”   许令嘉满脸阴沉地转向程凝雨,目光渗人:“你忘了我说过什么了?”   程凝雨一想到这丧门星不是亲生的,连绷了好几天的神经终于松了:“我管你说过什么?我告诉你许令嘉, 你这么多年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送你上好学校,带你上综艺,给你投资拍电影,现在还给你还债, 我仁至义尽!既然你不是亲生的,你亲妈也找上门来了, 这些钱,全都一分不差地给我还回来!”   “哈哈,上综艺?”许令嘉突然笑起来,“你说那档亲子节目?人家节目组根本不想请你和许原晋!你们知道入选的小孩有哮喘,就让我去偷别人的哮喘药,搞得那个小孩哮喘发作住院,位置才空出来,让你们去填!要不是我偷到了,你们能拿到录制资格,能翻红?我会成这样,还真亏了你们的言传身教啊!”   程凝雨脸色一变,一把将手里的墨镜朝许令嘉砸过去:“你在说什么胡话?”   “胡话?”许令嘉提高声音,“偷税漏税,诈捐,都是小事,你和叶眉,在金温莉酒里下了药,把她送到了一个老头的床上,受尽虐待,没多久就烧炭自杀了!你和叶眉知道了,还说她心理承受能力差!你嫉妒蒋雪潇拿了奖你没拿,你和叶眉就——”   “许令嘉你是不是疯了!”   短促的痛呼声,许令嘉被许原晋一拳砸到了脸上。这一拳用足了力气,许令嘉身形一晃,“砰”一下倒在了地上,头直接磕在了花坛的边缘,痛得他眼前一黑。   在场的记者一看,就知道许原晋是想堵了许令嘉的嘴,可这哪儿行?他们的奖金有多厚,就看许令嘉能爆出多少料了!   不约而同的,几个记者冲上去,快速制住还想动手阻止许令嘉爆料的许原晋,另外两个将话筒和录音笔递到许令嘉嘴边:“就怎么了?她们干什么了?”   不知道是哪里出的血,许令嘉“呸”的一声,吐出来一口血沫,接着道:“她们?她们找人在蒋雪潇的杯子里倒了胶水啊,你们不都知道‘胶水事件’吗?”   周围一连响起好几道抽气声:“好家伙,不是说是黑粉干的吗?金温莉那事还风传是她自己想往上爬,绝了,这么些年了竟然还能有后续!”   许令嘉喘了两口气,接着道:“还有,程凝雨的好闺蜜白凤来,嫁进豪门怀了儿子,程凝雨和许原晋,一个故意在楼梯上倒水,一个特意把人引过去,把人孩子摔流产了。还有罗谦被拍到出轨,也是他们设的局,许原晋想上一档音综,可不就要想方设法把竞争对手挤下去吗。”   望向程凝雨和许原晋,许令嘉神经质地笑起来,怨毒道:“我警告过你们,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死就一起死,谁也活不了!”   记者们对视一眼,眼里满是兴奋:这趟太赚了!   谁能想到,原本是想来挖一个调包孩子的大新闻的,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爆炸性新闻在这里等着!重点是,还不止一个两个!   许原晋被松开了,无数话筒和镜头全都朝他和程凝雨围上去。   “金温莉的死是你和叶眉一手造成,她自杀之后,你们不觉得愧疚吗?”   “蒋雪潇嗓子受损,再也不能唱歌,你们当初还提着礼物去医院看她了对吗?”   “你们就不怕遭到白凤来和她老公的报复吗!”   有记者琢磨了两下,发现涉及了人命,多半还不止一条,直接报了警。   没人再有空管他,一阵剧痛和眩晕后,许令嘉撑着胳膊半直起身,脑子里,无数画面涌了出来。   他盯着头顶上叶子掉光了的树枝,低低笑了两声。   什么预知梦,根本不是预知梦!原来他是重生了,不过因为那天磕到了头,重生的记忆不完整,才以为自己做的是预知梦。   之前那段记忆差不多到几个月后就没了,现在,多出来的无数记忆里,他着急地一阵翻找,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翻找什么。   直到他想起了上一世关于沈西辞的记忆。   沈西辞竟然死了?   许令嘉刚激动了两秒,就发现,沈西辞拍的那部叫《永园路33号》的电影,拿了法兰德斯电影节的影帝!跟他合作的国际著名导演代他上台领奖,在颁奖典礼上哭得泣不成声,称赞沈西辞是他遇见过的最优秀的演员之一。   沈西辞的死讯公布后,无数粉丝前往悼念,全城的花店都售罄,还有无数的怀念视频被做出来,沈西辞演的卧底阿峥,地下诊所的医生,于檐,谈判专家,高智商连环杀人案的幕后真凶……连他友情出演客串的一两分钟的角色,都被人一起整理出来,反复分析,夸奖,遗憾叹息。   甚至国内最顶尖的颁奖典礼,都为他留出了五分钟时间。   所有媒体都说,他是影坛上空仓促划过的流星,留下的光影令所有人怀念。   而那时候,不管是他还是程凝雨许原晋,资源都越来越差,甚至到了要卖房产才能维持日常开销和体面的程度,最后更是——   凭什么?   许令嘉撑在地上的手攥紧,咬紧牙帮,嘴里又溢出血来。   上一世就算了,程凝雨和叶眉他们压不住沈西辞,还有卓素丽这个蠢货在一边坏他的好事。   可是他重生了啊,他是被命运选中的人,重生以来,他走的每一步,明明都是最正确的,为什么会走到比上一世还要差的境地?   一股不甘从心里炸开,许令嘉突然灵光一闪,一阵狂喜——是了,现在,他已经把这些陈年往事的真相全爆出来了,程凝雨和许原晋、叶眉必然会丑闻满天飞,被他们曾经害过的那些人报复。娱乐圈里,也再不可能有他们立足的地方。   这样的人,谁沾谁臭。   那不正好吗?   现在和上一世不一样了,只要他现在大声说出来,他们的亲儿子是沈西辞,舆论可最喜欢搞道德绑架那一套,沈西辞因为这层血缘关系,就是现成的血包,早晚会被程凝雨他们拖死!   眼睛里迸出光彩,许令嘉翻身坐起来,正想去找记者说出真相,余光里忽然发现,对面一直静静停着一辆迈巴赫。   黑色的车身,光亮的车漆倒映着茂密的树叶。   没有任何存在感。   许令嘉心里蓦地一突,心跳一下快过一下,他极力去看车牌,在看清车牌上的数字的瞬间,巨大的恐惧山峰般压下来!惊恐地张大眼裂,他后退两步,再次跌坐回了地上。   他成灰都忘不了,上一世,他的脸被一个看不清长相的男人死死踩在地上,碾的血肉模糊,剧痛无比,还有刀片插在他的手指之间,只要一动,就会被更深地割破皮肉——这些,不过就是因为他在拍戏时,曾经装作不小心,用刀扎了沈西辞的手。   那段记忆他至今不敢仔细回想,只记得他都以为自己会死在那个未知的地方,再也出不去了。   可没想到,那个男人将他放了回去。   脸上的伤溃烂,他着急地回去找程凝雨他们,想让他们联系相熟的整容科医生,赶紧治他的伤,没想到突然得知,程凝雨和许原晋一起出了严重车祸,关于他们家的负面新闻,全都被曝了出来,人尽皆知。   当时他就猜到,肯定是那个男人,肯定是那个男人做的!沈西辞死了,那个位高权重的男人就疯了,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给沈西辞报仇!   按照上一世,那都已经是四五年后的事了,说不定那辆车会停在对面,只是偶然,沈西辞怎么可能这么早就已经和那个男人认识了,根本没有任何风声!   许令嘉心里怀着侥幸,警惕地看向四周,发现,大部分记者都围在程凝雨和许原晋周围,但有另外三个,手里虽然拿着摄像机,但半步没动,不,连摄像机都没打开!   几乎是他一望过去,那三个人就盯住了他。   他们不是记者!他们是那个男人派来盯着他的!   许令嘉甚至认出其中一个“记者”,他上一世在那个男人身边曾经见过一次!   心脏被恐惧攫住,许令嘉全身僵硬,一动不敢动,嘴唇张了张,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警笛的鸣啸声远远传来。   行道树下,沈西辞坐在副驾驶,看着对面。   “卓素丽每年都会做很多衣服,一有空就开始织毛衣,做棉服,缝袜子,做了很多,全都收在一个木箱子里。她说的是实话,她不在乎许令嘉能不能赚到钱,是不是明星,她就算自己饿着,也会去给许令嘉找一口吃的。”   感觉手被盛绍延握住,沈西辞笑了笑,“没事,我没有伤心,很小的时候可能伤心过吧,后来就没有了。何爷爷说我六亲缘浅,不用强求,我后来就知道,得不到,那就不要了。”   盛绍延轻轻揉着他的指节:“不用‘强求’,就说明曾经‘求’过,对吗?”   停顿片刻,沈西辞垂下眼,看着盛绍延指尖的动作,说了实话:“嗯,小时候……我曾经试图去问她,这个衣服好暖和,是给谁做的。她瞪我一眼,说我管不着,还让我管好自己的手,不要把毛线碰脏了。   其实我很羡慕那个不知道在哪儿也不知道是谁的人,什么都可以不用做,就能得到卓素丽无条件的爱。”   盛绍延忽然凑近,吻了吻他,问:“现在呢,还羡慕吗?”   沈西辞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   盛绍延道:“你难道没有发现吗,你也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我无条件的爱。”   见沈西辞眼睛微微睁大,盛绍延笑道:“不敢相信?那看来是我还不够努力。”   “不是,”沈西辞连忙摇摇头,“阿绍,我知道,我能感觉得到。”   被盛绍延爱,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盛绍延的爱意,就像黑暗中橘红的火光,明亮而热烫,让他像是要被这浓烈的爱融化一般,常常觉得心底酸胀,想要接吻,想要用更亲密的接触来稀释这种情绪。   这份爱就像一道利箭,令他身体里那根常年隐痛的虚幻的骨刺,终于崩裂,断开,只剩下有待愈合的创口。   盛绍延把玩着沈西辞骨节匀长的手指,像是在欣赏某种完美的艺术品,间或轻轻咬一下:“那是在想什么?”   沈西辞看向车窗外,过了一会儿,轻声道:“我只是在想,如果小时候的我知道,未来会遇见你,一定会想快点长大吧。”   望着沈西辞的侧脸,盛绍延呼吸一止。   他太清楚这句话里的重量。   他一直记得,沈西辞曾说,他在十岁时,曾经有过几个瞬间想过死亡。   最后,盛绍延浅浅地“嗯”了一声,认真道:“我很荣幸,能成为你的期待。”   沈西辞回过头来,惊叹:“阿绍,你好会说情话,你是不是偷偷练过?”   “需要练吗?”盛绍延并不觉得,“看见你就会了。”   可恶,沈西辞感觉自己又被撩到了!   车窗外的喧吵仍在继续,沈西辞忽然想起上一世,许家别墅的大门前,程凝雨、许原晋和许令嘉三个人在一众记者的镜头下,抱在一起痛哭的场景。   那时,他一个人被许原晋留在了车上隔着窗户,静静看着那一幕。   这一次,他不再是独自一人了。   他已经得到了另一个人所有的偏爱。 第85章   下午, 网上隐约有风声传出来,说在某个高端小区门口,发生了命案, 警察都开着警车到了, 凶手也被抓走了。   马上又有小区住户出来表示, 不是命案,是一个最近话题度很高的艺人, 被警察带走了, 好像是发生了斗殴, 现场很混乱。   吃瓜网友十分具有探索精神地排查了一遍,发现没什么有名气的艺人住在那个小区里, 打架的多半是个什么十八线小明星, 顿时没了吃瓜的兴趣, 只闲的没事聊了聊那个小区的房价, 准备顺便蹲蹲警情通报, 看看到底是谁当街斗殴。   没曾想,到当天晚上八点过,警情通报没等到,却等到了一个由几家媒体联合发布,连内容简介都没有, 长达十几分钟的高清视频。   最初出现的几百条评论,几乎全是感叹号、问号还有“卧槽!”之类的意义不明确的感叹词,紧接着就是,“看完就懂了小编为什么不带tag了这真没法用一句话总结……”和“有巨瓜,速来”, 以及短时间内直接暴涨的转发量。   “带刺小辣椒”的直播间罕见地在晚上开播了,视频里, 刺儿哥戴着有点破了的快递盒手工面具:   “各位观众老爷们中午好——呸,晚上好啊!点开这个视频前,我属实没想到,这都马上元宵节了,春节档竟然还没完,这不,微电影《娱乐圈悬疑风云之到底谁是你妈啊我的嘉嘉》上映了!看那个跟火山喷发似的转发量,我隐约已经感受到吃瓜群众的惊喜和热情!   另外,好几个媒体官号同一时间发布视频,谁都不准带内容简介,这说明什么?说明大家流量KPI任务重啊!谁都不想吃亏,暗搓搓的拉扯吵架之后,干脆你好我好,大家一起发好了。”   说着,刺儿哥点开那个十几分钟的视频,用平时讲解电影的语气道:“开头这一段,可谓是风浪开始前的静谧,欲扬先抑的典型,许令嘉和程凝雨女士站在小区门口等车,看表情像是在吵架。吵吵也没事,他们一会儿还有更多的架要吵,正好先练习练习。”   当卓素丽出现在镜头里,那句“她不是你妈!嘉嘉我是你亲妈”的哭喊声从音响里传了出来,刺儿哥双眼炯炯,一拍大腿:   “好家伙!这不比近两年电影院里上映的大部分电影都好看?你们看这节奏,这爆点,精彩刺激,先声夺人,悬疑值和期待值拉满,路过的狗都要停下来看两眼!”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来刺儿哥直播间里看这个视频的选择是对的!还带弹幕氛围组和专业解说,这不比我自己一个人吃瓜有意思?”   “——看见开播提醒进来的刺粉茫然,这什么电影啊,怎么主演看着像许令嘉和他妈程凝雨,被记者堵了?卧槽!那个女人说什么?许令嘉不是许家的孩子?调包?逼死亲妈?这么离谱?刺激过头了吧!”   “——是真的好看,这剧情一波三折四折五折,比超市打折还多,里面还是全员恶人路线,一个个的都太刑了,我还没看完,就报了警,警察说今晚上一直在接看这视频的人的报警电话,看来不止我一个人觉得很刑啊!”   刺儿哥面前摆着满满当当一盘瓜子花生,边吃边看边输出:“咱们的第一男主许令嘉,在本片中,贡献了出道至今最为精妙的演技!最开始有点失态,那一副鬼见了都弃赛的苍白脸色,就差把‘害怕’‘心虚’几个字写脸上了。   不过后面表情控制很到位哈,冷笑就是冷笑,嘲讽就是嘲讽,没有出现五官乱飞的情况,比他在《山脉线》里的表现好多了,建议他把自己这段视频拿出来,多分析多揣摩,学习学习,说不定演技都能提到提升!”   “——哈哈哈哈刺儿哥你好损,会说多说!”   “啪”的一声,清脆的巴掌声传了出来。   刺儿哥嗑着瓜子,“嘶”了一声:“哟哟哟,这剧情,不就是,‘我的宝贝儿子怎么可能有错?有错的肯定是你们!带坏了我善良的嘉嘉宝宝!’”   他指指屏幕,“有一说一,这老人机质量真好,可能是被塑料袋裹了几层,跟着进河里游了一圈,竟然还能正常开机。要真在电影里出现,就要骂一句,广告植入的成分太重了。”   “——好喜欢刺儿哥阴阳怪气,他亲妈是真爱他啊,这么珍惜那个手机,是因为那里面有许令嘉发的那些语音吧?一开始还觉得这个女的有点可怜,可惜一想到这女人做的事,我这拳头就紧了,真是坏掉渣了!”   “——许令嘉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后,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逼死亲妈?牛逼啊,是我以前低估许烂泥了!在许家好日子过惯了,不想认回亲妈,但也不至于逼人去死吧?这种教唆他人自杀,怎么判来着?”   “——卧槽卧槽!我钟哥?果汁那件事,真的是他故意的!草草草,许烂泥你完了,老娘不黑死你老娘晚上睡觉都闭不上眼睛!”   “——好爽好爽!他亲妈终于知道她宝贝儿子是个什么德行了,刺不刺激?意不意外?你儿子不仅嫌弃你,还想把你弄死!”   刺儿哥停下嗑瓜子的动静,按下暂停,画面停在了许令嘉一脸怨毒地盯着程凝雨。   沉默了一会儿,刺儿哥才叹了声气,语气严肃了几分:“说实话,我一直都知道娱乐圈脏,否则也不会出那么多烂片,对我们的心灵和眼睛造成核弹级别的伤害了。   但没想到,人的恶能到这个程度。   支使自己儿子去偷别的小孩的哮喘药,我看网上说的,那个小孩还活着,但当时在icu差点没救回来。金温莉当初媒体一致报道是因为抑郁症,但这背后,至少有程凝雨、叶眉,还有那个怪癖坏老头三个人的手笔,看得我心里怪难受的。跟这些人命官司比起来,偷税漏税还有诈捐,确实都是小问题。”   “——呜呜呜我真的不敢去想象,我那么温柔开朗的温莉到底遭遇了什么,才会痛苦到决定自杀。我当时真的以为她是抑郁了,没想到,真相是这么丑恶,我的宝贝,希望你去天堂,天堂没有这些肮脏[哭]。”   “——倒胶水给人喝,害人流产,诬陷人出轨,偷小孩哮喘药,卧槽,许原晋程凝雨两口子,还有什么缺德事没做过?这都还是随随便便几句话爆出来的,还有多少没被爆出来?细思极恐?建议严查!@平安宁城”   “——偷税漏税??@宁城税务来活儿了!快来查!给我补齐后再狠狠罚款狠狠判刑!”   “——我房真的彻底塌了,我以前非常非常喜欢那个亲子综艺,特别是许令嘉和他爸妈的相处,到现在我都会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拿出来重温一下,所以对许令嘉,我一直滤镜很厚,之前出了那么多事,很多人粉转黑,我都一直坚守在粉丝群。现在你自己亲口告诉我,一切都是假的?连出演的机会,都是靠害人抢来的?许令嘉,你辜负了我们所有坚守下来的粉丝!”   “——只有我觉得,最可怜的其实是那个许家的亲儿子吗?虽然许家夫妻两个都不是什么好鸟,但至少是在大城市里上国际学校吃穿不愁的星二代吧?听许令嘉他亲妈说,家在山里,她丈夫喝酒赌钱家暴,这个妈显然也只爱许令嘉不管他,真的难以想象,他会有多惨。不知道活到长大没有,现在又怎么样了。”   “——同意楼上,至少十几分钟的视频里,没有一个人提到那个人,明明最惨最无辜的人是他,被调包了人生的也是他,唉。”   个人工作室里,仅有的几个员工都围在蓝小山的平板电脑前,一起在刺儿哥的直播间吃瓜。   弹幕上有人用特效的巨大字体:“报!叶眉被警察从嘉瑞传媒直接带走了!”   无数人用弹幕回复:“再探再报!”   葛兰晶端着一杯咖啡,看见那条消息,唏嘘:“这下,崔云维做梦都要笑醒了,竞争对手彻底垮台,再没人跟他争嘉瑞CCO的位置。不管叶眉这次结果如何,这个圈子里,都再没有她立足的地方了。”   平板电脑上,刺儿哥的声音再次响起。   “好了,亲爱的观众老爷们,今天的电影鉴赏就到这里了,看吧,咱们内娱还是有活人的吧?这不就是狗咬狗,相互甩锅,相互埋怨,互拆老底,努力争取将对方送上法制栏目,再扔进监狱的大型互殴现场吗?   这部微电影很精彩,但刺儿哥希望,以后还是别有下部了,这个世界还是多一些真善美比较好……”   刺儿哥下播了,但屏幕上还有密密麻麻的弹幕划过去,大家都还在直播间讨论这件事。蓝小山虽然在片场待了很久,见过不少明争暗斗,但这种动不动就涉及到人命的,还是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   他又有点后怕:“幸好许令嘉没对沈哥下手!”   葛兰晶还算了解叶眉的手段:“可能那时候,人家根本没把人看进眼里,觉得你沈哥威胁不到他们,所以只在直播里面耍耍小手段,顺手坑一下。”   “没上心都抢沈哥角色,污蔑沈哥半夜敲温雅歌的门,找人造谣沈哥片场霸凌,那要是上心了还了得?”蓝小山搓搓自己没那么瘦了的手臂,“这还是人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葛兰晶在圈子里待得最久,又是在嘉瑞这种老牌传媒集团里,见得比蓝小山多:“利益大,诱惑多,回报高,又见多了钱和权的作用,所以在这个圈子里,能守住良心的那根线,就已经超过很多人了。”   蓝小山越想越觉得吓人,猛地晃了晃自己的脑袋,让自己别胡思乱想了,又去看弹幕里整活儿的转移注意力:“嘿,这条弹幕总结得好精准,‘许令嘉和他亲妈亲爸养父养母再加上一个干妈,赌鬼恶棍杀人犯害人精还有人贩子,真是绝配一家人,连踩缝纫机都踩得整齐划一!’没错,这种法制咖,就该去监狱里踩缝纫机!”   “可不止踩缝纫机这么简单,”葛兰晶数给蓝小山听,“许令嘉是真的狠,白凤来她老公当初搞房地产起家,后来发家了,实打实的政商界都有人。蒋雪潇虽然嗓子废了退圈了,但当初嫁得也不低。那个儿子被害得进icu的,应该是黄佳沁,人家现在自己已经是资本了。”   蓝小山立刻拿出自己的笔记本:“那兰晶姐,现在这种情况,我们要用点公关的手段,推波助澜一下吗?”   “不用,”葛兰晶现场教学,“我们现在下水军进去,多浪费钱?可别挡了白凤来蒋雪潇和金温莉粉丝们报仇的路。现在声势已经很大了,发酵之后,还会更大,我们静观其变就好。”   蓝小山连连点头:“好好好,我明白了!”   沈西辞拿着外套从楼上下来,见葛兰晶和蓝小山还没走,奇怪:“你们还不下班?”   蓝小山指指屏幕:“嘿嘿,刚刚看完刺儿哥的直播,我还想蹲蹲弹幕,里面好多人都说得特别精辟!我看微博上好多人都在吐槽进直播间一起围观的人太多了,一直在卡人出去,工作室的网速又快又稳,我一直没被卡下线过,要是我拿自己手机,肯定一秒就被踢了!”   见沈西辞手里拿着外套,脸上隐约有点急切,蓝小山了悟地往外面望了一眼,一个“哦”字转了好几个音:“绍哥来了?那沈哥你赶紧,我就不拉你聊天了!”   “嗯,在外面了,”沈西辞确实有点急,“那我先走了,你们走的时候记得锁门啊。”   往门口的方向走,沈西辞听见身后,蓝小山在和葛兰晶讨论,不知道被和许令嘉交换了人生的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葛兰晶问:“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蓝小山有点感慨:“弹幕里不少人也在讨论这个问题,说要是那个人干过坏事,肯定会被许令嘉亲妈拎出来说,但恰恰相反,一个字都没提,说明人家肯定不错。又有人说,多半小时候就已经去世了,父亲家暴母亲忽略,又是在条件那么差的山里,想活下来都很难吧。”   老洋房的大门在身后被关上,里面的交谈声也听不见了。   第二天,舆论继续发酵。   有人逐帧分析了不同角度拍下来的视频里,每个人的动作和微表情。又有人找出了当年的亲子节目,截出了许令嘉一家人的表现,发现了很多细微的违和之处。   还有大量粉丝自发地哀悼金温莉,要求彻查当年的事,绝不接受草草了事,因为不知道在阴暗处,还有多少个蒋雪潇和金温莉,在被悄悄毁掉。   许令嘉话里提及的人,都录视频或者发表文字声明表示,这件事绝对不会就这么过去了。而和程凝雨许原晋签了代言合同的品牌,纷纷发布解约声明。   因为舆论关注度太高,引起了多方面的讨论,事发两天后,警方就出了无比详细的警情通报,并表示部分陈年往事因为时间隔得太久,还需要进一步调查,至于税务问题,宁城税务局已经在跟进,相关事件有进展后,会进一步向公众通报。   不少法律界的大V都趁着热度,出了专题,分析就许家爆出来的这些事,顺便加上了之前吴涯偷剧本分镜、悄悄转移剧组资金的行为,分别都会构成什么罪名,对应的处罚又是什么。   很快,#一家人在监狱里整整齐齐#和#娱乐圈大型普法节目#热搜就进了热搜前排。   有东西在租的房子里没拿,沈西辞临时回来住一晚,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他看着热搜话题排名上上下下,前二十里,只有三个和这次的事无关,一个是#《浮生》票房破三十亿#,一个是#沈西辞演技获赞#,还有一个就是#盛玉恩家族原型真的存在#。   其实,沈西辞事先已经做好了他的身世会被曝光的心理准备。   可他没想到,无论是卓素丽还是许令嘉,都没有说出他的名字,是没来得及,还是想说却不敢?   还有就是,按照媒体一贯的三百六十度去挖掘热点事件的行事作风,肯定会把卓素丽的出身、经历、婚姻和家庭,以及卓素丽养子从小到大的生活细节全都挖出来,翻个底朝天后,再写成一篇甚至几篇热度爆表的长文报道。   但奇怪的是,没有。   没有一个媒体去挖他的过去,铺天盖地的新闻里,没有一篇文章提及到他。   仿佛在这个问题上,所有人都臣服于某种隐形的力量,一致地保持了缄默。   他几乎不用多想就能猜到——   盛绍延在保护他。   沙发是之前盛绍延搬过来的,沈西辞盯着墙上的灯光发了会儿呆,缓缓将自己蜷缩起来,明知道这上面属于盛绍延的气息早就已经散了,仍然忍不住贪恋地嗅了嗅。   这时,门口传来动静,沈西辞转过头,忽然意识到什么,扔开手机,起身趿着拖鞋跑过去,正好和关上门的盛绍延对上目光。   “阿绍?”沈西辞有点惊喜,“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盛绍延穿着一件深色的长大衣,身形挺拔,携着几分外面的寒气,不答反问:“一点了,怎么没睡。”   沈西辞本能地咬了咬嘴唇,犹豫片刻才回答:“……有点不习惯。”   习惯了对方的体温和拥抱,再躺到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床上时,总是忍不住想盛绍延现在在干什么,是在开会还是已经睡了。   他没注意到,一道目光落在了他印着齿痕的嘴唇上。   “西辞。”盛绍延摘下黑色皮质手套,两相重叠,放到了旁边的柜子上面。   “嗯?”   眸光专注地看着沈西辞,盛绍延的手伸到旁边,按了一泵沈西辞常用的透明医用免洗凝胶,慢条斯理地涂过手指和掌心指缝,回答他最初那个问题:“今天还没有检查。”   沈西辞呼吸一乱,单薄的眼皮下,眼眸如颤颤的星辉,他喉咙有点干:“……检查哪里?”   匀长有力的手指重重碾过沈西辞唇上的齿印,揉弄到泛红后,伸进微张的薄唇间,盛绍延眸光深暗,明知故问:“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他嗓音被沉沉的欲念灼得沙哑:“乖,张嘴。” 第86章   在被吃瓜群众戏称为《娱乐圈悬疑风云之到底谁是你妈》的视频上线后的一个多星期里, @平安宁城的官号几乎隔一天就会发布一条官方通报,分别包括卓素丽在二十几年前调包婴儿的具体情况,许令嘉如何用装有果汁的保温杯替换钟岳的保温杯等等。   吃瓜群众数了数通报的数量, 感叹, 官博皮下的打工人这几天写通报都写的笔杆子冒火花了吧!一周顶平时小半年的工作量, 而且关注度还特别高,发布前错别字都要多找几遍, 果然受伤的永远都是牛马打工人。   在金温莉事件的详细通报发出来后, 金温莉的父母抱着遗像在镜头前默默哭泣的视频, 让很多人都沉默下来。   “——都说娱乐至死,看到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在镜头前哭得差点昏死过去, 看到遗像上永远二十四岁的金温莉, 我突然在想, 我们吃的所谓的瓜, 到底是什么东西?是金温莉痛苦又短暂的一生, 是她父母一辈子释怀不了的伤口?”   “——我粉过程凝雨夫妻两个,我还想过会不会是许令嘉污蔑泼脏水,我现在悔过,一条条通报发出来,我真的心梗!为什么这种烂人, 能光鲜亮丽地站在镜头前,心安理得地获得掌声和粉丝的喜欢?”   “——现在对程凝雨他们一家子的痛恨程度+111111,全都给我牢底坐穿!!!”   “——必须彻查!把施暴者全都找出来!一个都不能放过!”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许令嘉坐在椅子上,抬起头, 发现进来的人是程凝雨,翘了翘嘴角。   程凝雨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养尊处优, 头发用一根皮筋扎紧,脸浮肿,眼袋也很明显,她坐到许令嘉旁边的椅子上,早没有才进警局时,大喊“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要等我的律师!在我的律师来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嚣张气焰。   穿着制服的人正在门口低声商量着什么,许令嘉扯着袖口脱开的线头,闲聊一般问起:“听说他们正在查你的税,也不知道最后你补交的金额和罚款加起来,会有多少。你看,那几处房产和家里那栋别墅,眼看着留不住了,还不如早卖了给我还钱呢。”   程凝雨这两天已经吵累了,但听见这句,声音一下就提了起来:“你休想!你又不是我儿子,还想让我帮你还债?”   “这可不是你说不是就不是,法律上,我们两个的关系就是母子。”许令嘉盯着程凝雨,有种报复的畅快,你不是嫌弃我吗?不是觉得我是你的拖累吗?可惜啊,你摆脱不了我。   他装模作样地想了想,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我知道了,你到现在都没问过你亲儿子一句,原来不是因为担心他已经死了,或者发生了别的什么你不敢接受的事啊,而是因为,你怕他会让你给他还债,找你要钱?”   程凝雨没有否认。   她还记得当初她生孩子时待的那间烂糟糟的瓦房,竟然都算得上那里最好的房子了,整个村子都又破又烂,去一趟要坐车拐过一圈又一圈的山路——那种地方,能养出个什么人来?   再加上爸爸是酒鬼赌棍,妈妈不仅坏,还疯,脑子看着也蠢,这种家庭里长大的孩子,是她生的又怎么样?   不是小赌棍,就是初中都没毕业,要不就是什么世面都没见过,畏畏缩缩上不了台面的,还给她她都不想要,可千万别来沾她。   各自被问了几句话,又在几张纸上签了名按了手印,许令嘉跟在程凝雨后面,一起往外走。   经过门口时,许令嘉快走两步,故意在程凝雨背后低声道:“对了,我好像忘记告诉你,你亲儿子,你早就已经见过了,你还客客气气地跟他说过话。”   程凝雨猛地回过头,她每天接触的人很多,但能让她客客气气跟对方说话,许令嘉在场,年龄还和许令嘉差不多的,就没几个了。   她脑子不慢,相反,程凝雨是很聪明的一个人,联想到许令嘉的态度和行事,很快就反应过来,整个人都精神一振,震惊又惊喜:“你是说沈——”   许令嘉嘴角的笑一点一点收了回去。   心里的嫉恨海浪一般翻涌。   有这么高兴?   果然早在家里偷听到她们聊天那次,程凝雨和叶眉就已经背叛他了,在心里嫌弃他什么都不如沈西辞,甚至希望沈西辞才是她们的儿子!   许令嘉摆出疑惑的表情:“你在说什么?”他又讽刺道,“不管你认为你亲儿子是谁,你觉得,你现在这模样,人家能看得上你?做梦去吧。”   三月中旬的巴黎,寒冬的萧瑟还没有完全消褪,偶尔会在路边的叶尖看到萌发的春意。   赛赫尼品牌总部是一栋白色的大理石建筑,首席设计师博杜安站在贵宾通道的尽头迎接。   沈西辞走过去和博杜安拥抱,用法语说道:“很高兴见到您,祝贺您拿到了总统颁发的荣誉军团骑士勋章!”   他的发音标准流畅,细节也很到位,博杜安夸张地惊呼:“感谢你我的缪斯,我没想到你会关注到这件事!你的法语棒极了,这之前可没人告诉我你会说法语,而且还是标准的巴黎口音!”   沈西辞心想,说到这个,那就要感谢盛老师了。上一世他有一点点非常浅薄的法语基础,但语言这种东西,一旦不用,分分钟就会被挤出脑子,所以这句话是在来法国之前,他临时突击,让盛绍延教他的。   盛绍延问他,希望教到什么水平,沈西辞有点完美主义,希望能尽量把重音、语调和连读什么的都发得更加准确。   综合评价,除开借着教他鼻音和告诉他怎么让口腔肌肉拉紧时,使用了一些涉及唇齿的暧昧教学行为以为,盛绍延确实严格又很有耐心,水平还非常高。   意思听懂了个大概,沈西辞说回英语:“我临时学的,除了这一句以外,我还会用法语说‘今天天气好吗’,‘你准备去哪里度假’,‘这件衣服真美’和‘您的才华让我惊叹!’”   博杜安大笑,也改用英文道:“这几句完全足够应付今天的任何场景,不需要再学别的了!你发音真的很标准,十分悦耳。”   两人互相恭维了一阵,沈西辞就由博杜安引着去了试衣服的房间。   他这次飞巴黎,是为了后面的电影节红毯做准备,国内三大电影奖项分别是青梧奖、津云奖和金叶奖,而其中,含金量最顶级的就是青梧奖的那座金凤翎奖杯。   确定他会参加颁奖典礼后,赛赫尼品牌方马上表示,愿意为他提供这次走红毯的礼服。葛兰晶一开始琢磨着,那可是赛赫尼,只要是最新一季的高定都行,毕竟超季不是每次都有这运气。   结果,当她在看见赛赫尼发来的邮件上写的那个单词时,差点发出尖叫,抓着执行宣传小柠的手,一个劲儿地问自己有没有理解错,赛赫尼真的准备借古董高定给他们吗?   二三十年前,赛赫尼鼎盛时期,前首席设计师弗拉梅尔推出过一个经典的复古系列,时间推移,弗拉梅尔去世后,这些引领一个时代时尚风潮的设计也被放进了赛赫尼的博物馆中,偶尔才会出现在国际大奖的红毯上,吸引全世界的媒体争相报道。   见小柠连连点头后,葛兰晶激动地拍桌:“我这就去约最好最贵的摄影师和化妆师的档期,到时候给你三百六十度拍拍拍,绝对能出一大堆神图!”   试衣镜前,肩上挂着一条皮尺的博杜安赞叹道:“我在看完你的新电影后,就想到了这件衣服。每一个设计都是有灵魂的,而你和这套衣服之间,有着强烈的灵魂共鸣!我想的没错,这件衣服太适合你了,它为你而生!”   沈西辞打量镜中的自己,或许是他饰演的顾长生,和顾长生扮演的盛玉恩,都在他的身体里留下了浅淡的影子,让他在穿着这种复古风格的衣服,望向镜子里的自己时,都有种越过了现实的壁垒,再次与角色对视的错觉。   他收回视线:“谢谢,我也非常喜欢这套衣服,仿佛能感受到弗拉梅尔先生在设计这件衣服时,藏在线条里的澎湃灵感。”   博杜安挑唇:“噢,我实在很喜欢你的表达方式!”   他目光欣赏地打量灯下的沈西辞,周围是白色的浮雕,汇聚着无数光彩的珍珠、宝石和贝母,以及各式各样精致绝伦的华美刺绣,一切都是奢华的,精美的。而对方的气质竟然与这里再契合不过——艺术品一般的美貌,像极了古典文学中的十四行诗,音韵用词无一不美,璀璨和内敛在他身上达到了一个恰好的平衡。   fitting过程中,仔细量了身材尺寸,又进行了细节的调整,博杜安玩笑道:“直到你走上领奖台的前一秒,你都绝对不可以长胖哪怕一公斤!”   沈西辞抬着手臂,配合一旁两位裁缝的动作,也笑道:“放心,为了这套衣服,从今天开始,我会每天称十次体重的。”   试完衣服,博杜安热情地带着他参观,包括五花八门的布料,还没做好的各种秀款,色彩迷人的刺绣样品,经过一个玻璃柜时,沈西辞脚步停下,视线落到了一枚权杖形蓝色钻石古董胸针上。   第一眼,沈西辞就不由联想到了盛绍延那双暗蓝色的眼睛,特别是他们在室内昏暗的光线下接吻时,每当稍微分开,他睁开眼,就能看到盛绍延深邃的眸子,旋涡般吸人心魄,令他心悸的同时,更加沉溺。   蓝钻不算特别大,但色彩饱和度和洁净度都很高,闪耀在象征权利顶点的权杖顶端非常和谐。   沈西辞最近的收入基本都来自广告代言之类的,在心里飞快算了算自己账户里的余额,没以前那么穷了,但“穷”这个东西,是具有相对性的——比如这枚要花掉他大半存款的胸针,就贵的他心在滴血。   弧形的小厅里,几个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都保持着安静,连走路的动静都很轻,同时提着心神,关注着那个坐在米白色沙发上,气场极为强大,又罕见的俊美逼人的男人。   一身裁剪流畅的手工西服,袖口处依稀能看见手表的表盘,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单是坐在那里,就有种沉静而特殊的上位者气质,淡漠又难以接近。   在他面前,摆着一杯咖啡,周围的工作人员都注意着他可能出现的需求,却无一人敢上前打扰。   直到白色的大门打开。   这个男人放下报纸,目光精准地落到了走进来的人身上,随即起身,迈开黑色西裤包裹的长腿走过去,握住了对方的手,低声问:“试完了?”   嗓音全然没了那种不近人情的冷感,很是亲近。   沈西辞点头:“试完了,很开心,而且我还买到了一个想买的东西。”   “好。”见沈西辞心情不错,盛绍延才看向博杜安,与对方握手。   每次盛绍延说法语时的腔调,沈西辞都觉得非常好听,不过以他的法语水平,除了几个单词外,听是不可能听懂的,他在旁边摆出礼貌的微笑,时不时点点头,心里则在想一会儿要去哪儿。   寒暄结束,道别后,沈西辞和盛绍延一起下楼,坐进了停在街边的迈巴赫里。   一关上车门,沈西辞就按捺不住,将长方形的盒子递给盛绍延。   盛绍延见他像小孩一样一脸期待,嘴角的酒窝里溢满了笑意,他把盒子接下来:“给我的礼物?”   沈西辞用力点头:“对,我第一眼就觉得跟你特别适合!”   盒子被打开,权杖形的胸针显露出来,沈西辞很积极地拿起来,把胸针别在了盛绍延胸前的西服衣领上。   盯着看了一会儿,沈西辞遗憾地喃喃道:“看来我还是要多赚钱才行……”   “怎么突然这么说?”   仗着有中控隔板,没有别的人能看见,沈西辞双手捧着盛绍延的头,有些着迷地看着他的眼睛,坦言:“我买这枚胸针是因为,上面的蓝钻让我联想到了你的眼睛。”   盛绍延淡定地听着他的夸奖:“然后呢?”   “然后我发现,这枚蓝钻的美,比不上你眼睛的万分之一。”沈西辞已经认清了现实,他郑重道,“我男朋友的眼睛太美太迷人了,以至于能和这个级别的美貌稍微般配的蓝钻,都会非常昂贵,所以我要努力工作,赚很多很多钱才行!”   盛绍延心情很好,但表情依然很淡定。不过,他不清楚,为什么沈西辞嘴里能说出让他这么开心的字句,他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   沈西辞真的迷惑了:“我说了什么吗?”   盛绍延靠近,直接吻了上去——得不到答案,那他就自己来寻找答案。   车开出了巴黎市区,到了近郊,不知道走了多远,忽然拐进了一条小路,道路两旁是茂密的树林,宁静的氛围与之前市区的喧嚣仿佛两个世界。   小道弯曲,道路一侧的灌木丛中,立着一个标志牌,不过沈西辞没看懂上面写的什么。   再往前一点,一片湖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三月的天光斜斜射下来,湖泊泛着清冷的银灰色泽,房顶的倒影落在水面上,又被风吹得褶皱。   沈西辞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抬起目光,一栋恢弘的城堡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他的视野中。石墙浸润着一个冬天的雨雾,带着历史和时间的刻痕,有种震撼人心的古老。   沈西辞上一世听盛绍延说过,他在欧洲有不止一处城堡,但,沈西辞没想到,会这么庞大!   城堡前,一大片草坪舒展铺开,草色刚开始转绿,远看时黄绿相叠,近看能发现嫩绿的草芽,车停在城堡的大门前,盛绍延握着沈西辞的手道:“就是这里,我们到家了。”   车门被打开,盛绍延先下了车,接过莱森管家递来的伞,撑开后,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将手递给还在车里的沈西辞。   风里夹着细细的雨丝,沈西辞踩在湿润的地面上,走到门口,笑着打招呼:“莱森大叔下午好!”   莱森管家穿着笔挺的燕尾服,撑着一把黑色大伞,微微鞠躬:“少爷,沈少爷,下午好。”   客厅的壁炉里已经生起了火,驱散了阴雨天的潮气,干燥温暖。   沈西辞问了洗手池的方向,先去洗手消毒,盛绍延跟在后面,放慢脚步从莱森管家面前经过,忽然停下来,转身问道:“你有没有发现,我有什么不一样?”   莱森管家心里疑惑,但没有表现出来,严谨地回答:“少爷,我暂时还没有发现。”   竟然没有发现?   盛绍延抬起手,指尖在衣领上别着的权杖胸针旁,轻轻点了两下,又道:“西辞说,他送我这枚胸针上的蓝钻,比不上我眼睛的万分之一。” 第87章   虽然换了一个地方, 但可能是盛绍延就在旁边的原因,沈西辞一晚上都睡得很沉。醒的时候,主卧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隐约想起, 盛绍延起床时好像吻了吻他的额头, 又摸摸他的脸,帮他把被子盖好才走了。   睁开眼睛的瞬间很有冲击力, 像是穿越进了中世纪的皇宫, 高且巨大的主卧穹顶描绘着巴洛克风格的壁画, 枝形水晶灯上悬挂着几百上千枚奥地利水晶,垂落下来时, 像有蜜色的琥珀光在其中穿梭流淌。   沈西辞觉得最夸张的, 就是身下这张大床, 四根雕着月桂与葡萄藤的床柱撑起层层叠叠的帷幔, 外层是墨绿的丝绒, 中间是手工蕾丝,最里层是象牙白的真丝绉纱。   翻滚了两圈,沈西辞看见床头放着一本书,应该是盛绍延早上醒来后,坐在这里看过的, 他忍不住将脸埋进松软的枕头里,嗅了嗅,隐约还残留着那股熟悉的森林月光的香气。   突然就很想他。   沈西辞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会眷念一个人的体温,会想听一个人的声音, 睁开眼睛后,就想要迫切地见到对方。   赤脚踩着绵软的地毯, 沈西辞拉开重磅真丝的窗帘,远处的树林缭绕着雾气,湖面像明镜一般,体型高大的深棕色纯种马在湖边喝水。   沈西辞一眼就认出来,坐在马上的人是盛绍延。   心跳的感知变得明显,他站在落地窗边,靠着玻璃,望着这副画面发了会儿呆。   隔着遥远的距离,盛绍延忽然转过头,朝他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   飞快地,沈西辞闪身往旁边躲了躲,有种偷窥被发现的微妙感。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可能是,心里装着的感情实在太多,外露出来的那一部分,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所以怯于让对方发现。   洗漱后换好衣服,沈西辞习惯性地看了体温血压的数据,确定自己一切都正常,才推开厚重的鎏金木门,凭着记忆沿走廊往外走。   踩着弧形的楼梯到达餐厅,沈西辞飞快吃完早餐,又匆匆和莱森管家打了声招呼,就快步走到了城堡外面。   草坪太大,湖面也太宽阔,沈西辞四下张望,没有看到盛绍延的身影,他正想着要不要打个电话,还没思考出个结果,就听见了快速接近的马蹄声。   沈西辞转过身,一匹骏马扬起马蹄疾驰,盛绍延骑在马背上,上身前倾,像一柄锋利的长剑,携着风朝他而来。   他没有穿成套的骑装,皮面马靴的靴筒裹着笔直的小腿,上身内搭的白色真丝衬衫领口散着,外面套着一件军官制式的呢大衣,黄铜衣扣上仿佛凝着早晨的薄霜。   一个急停,四肢矫健、皮毛锦缎般光滑的纯种马稳稳地停在了他面前,盛绍延戴着鹿皮手套的手握住缰绳,另一只手松松执着马鞭,有种野性的张力和吸引。   沈西辞承认自己不知道第几次被蛊惑了,在盛绍延从马背上俯下身来,朝他伸出手时,他毫不犹豫地借着力道,坐到了盛绍延身前。   后背贴着盛绍延的胸膛,两人之间毫无间隙。盛绍延的手臂从两边搂着他,握着缰绳,沿着湖边慢慢往前走。   “刚刚你是不是在窗户后面偷看我?”   沈西辞震惊,这人是鹰眼吗,为什么隔这么远都能发现?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理直气壮道:“你起床的时候,不也偷亲我了?”   谁知道盛绍延忽然稍微低了低头,一副商量的语气:“那让你亲回来?”   沈西辞忍不住笑起来,偏过头,重重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认真道:“阿绍,我很想你。”   明明不过是几十分钟没见,但想念就是这么的没有由来。   因为这句突然的告白,盛绍延微眯了眼,眸色变得晦暗,他在沈西辞重新坐正之前,用执着马鞭的手握住缰绳,戴着鹿皮手套的手抚着沈西辞的下巴,轻轻用力,迫使沈西辞的脖颈绷直,头颅献祭般往后仰,随即在猎猎的晨风中,充满侵略与欲望地重重亲了下去。   唇齿交织间,他低声问:“有多想我,嗯?”   沈西辞双眼失焦,嘴角濡湿,根本答不出来,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热,那种不满足的渴望又出现了,他紧紧攥着盛绍延的衣袖,本能地去索要:“阿绍,你摸摸我……”   盛绍延就像慷慨的操控者,手从他的衣摆伸进去,摸着他细腻紧实的腰。   感觉到怀里的人发着颤,唇齿微微张开,盛绍延被引诱的再次深吻下去。   腰被灌进去的风吹得一凉,炙热的掌心又驱散了冷意,沈西辞含糊出声:“会不会被人……看见?”   轻轻咬了咬他的嘴唇,暗示他的不专心,盛绍延又安抚地笃定道:“放心,没有人敢看。”   马蹄踏进树林里,天光随之变暗,耳边只有陈年枯叶被踩踏的细碎声响。松柏苍绿,有些树木的枝干仍旧光秃秃的,弯曲着伸向天空,像白色画布上勾勒出的墨线,清晰疏密。   沈西辞眼尾和嘴唇都泛着红,眼里像是漾着水意,衣摆下方轻微起伏,能看见一只大手正在他腰的上方不轻不重地摩挲,他呼吸发着颤:“阿绍——”   盛绍延“嗯”了一声作为回应,又吻了吻他的侧脸和头发:“是你自己要求的。”   沈西辞闭了闭眼睛,有种引狼入室的懊悔,但这种亲密确实是他想要的,他只能调整着呼吸,尽量让自己不要情动得太明显。   直到确定,确实不能再继续下去,盛绍延才把手拿出来,重新戴上鹿皮手套,握着马鞭。   有不认识的鸟雀从不远处飞过,停在枝头,漆黑的眼睛好奇地望着他们。   沈西辞连着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努力把自己的注意力转到别处:“我小时候,很喜欢去树林里玩儿。山里没有人,很安静,但有小鸟,小动物,和漫山遍野的树,是另一种热闹。   何爷爷发现之后,有时候进山会带上我,他认识很多草药,树上停着什么鸟雀,他通过树下落的羽毛和叫声,也能分辨的十之八九,非常厉害。我很喜欢跟在他后面,听他随意地讲解几句,什么草药治什么病,哪个位置的风水如何,遇到我刨根问底,他就会让我下山之后,自己到书架的哪个位置去找书来看。”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木质的清冽气味,盛绍延夹着马腹,沿着小路继续前往树林的深处。   “我妈妈也是这样。”   难得听到盛绍延提起自己的妈妈,沈西辞好奇地追问:“你妈妈也会让你回去自己翻书吗?”   “嗯,七岁以前,我和她住在一个普通的街区,房子很小,其中一间被她布置成了的书房和标本陈列室,周末,她常常会带着我去森林里露营。   白天,我会和她一起观察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植物,遇到她感兴趣的,她就会让我在旁边一起做记录,花瓣上有没有绒毛,叶子的边缘有没有锯齿,花蕊是什么形状,有时候她还会跪在泥地里,用放大镜去观察叶脉,花冠,柱头,很专注。   晚上扎帐篷,马灯关了之后,周围漆黑一片,通常这时候,我会有很多问题,一开始,她还很有耐心,到后面,她就会打发我自己回去看书,不要妨碍她贴面膜和整理记录。”   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沈西辞从来没有见过卡捷琳娜,但脑海里,总觉得对方是一个智慧、飒爽又像风一样的女性,会像风一样拂过指尖,但谁都留不住。   “你会想她吗?”   “很久以前会,后来就不会了。”盛绍延情绪没有什么波动,“她有她自己广阔的人生,不应该被困在我身边和这个老式的家族里。对她来说,佩戴的项链上几十颗闪闪发光的钻石,都不如她头顶璀璨的星空。”   在马背上的一摇一晃间,沈西辞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如果你没有回到盛家,而是一直和她生活在一起,你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盛绍延对自己很了解:“没有如果。不过,即使我不选择盛家,我也不会像她一样,重复她的脚步和轨迹。我渴望的自由,是建立在金钱和权力的堆叠之上。”   或许这就是天生的掌权者?盛绍延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无论他是什么身份,无论他踏上哪一条路,最终,他都会令这条路通往金字塔顶端。   沈西辞往后仰头,亲了亲盛绍延的嘴角。   盛绍延对上他清亮的目光,一眼就看明白了其中的情绪:“喜欢?”   沈西辞点头:“嗯,我很爱这样的你。”   随手摘了几片适合吹曲子的树叶,手里拿一片,别的都被沈西辞揣进了盛绍延的衣服口袋里。很久没吹了,他试了试音,找到调子,越到后面吹得越顺畅。   旋律悠扬着穿过树冠的缝隙,被无数枝叶截成块状的天空上,积累了铅灰色的云,空气里水汽丰沛,吸到鼻腔里都有一种湿润感。   一滴水落到了沈西辞脖子里,他被冰的一个激灵,缩了缩脖子:“阿绍,好像下雨了?”   “你不能淋雨,坐好,我加速了。”盛绍延解开外套,将沈西辞包裹住,随即一夹马腹,极有默契的,棕色骏马就撒开蹄子跑了起来。   逐渐有细细的雨丝扑在脸上,沈西辞从前的记忆被勾起:“以前在《山脉线》剧组,有一次收工回去的路上也碰见了下雨,你骑着摩托车,我总是回头,担心那片下雨的云会追上我们!”   盛绍延马术娴熟,操纵着马越过地上的枯树,在低头避开横斜的树枝时,趁机亲了沈西辞一下:“嗯,我都记得。”   冲出树林,城堡就在不远处,湖面已经被雨点缀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两人在大门前下马,立刻就有佣人将马牵去马厩,盛绍延则带着头发被细雨洇湿的沈西辞回了主卧房间。   泡了一个热水澡,身上的冷意都被驱散了,沈西辞穿着睡袍从浴室出来,发现盛绍延似乎也洗过澡,换了一身衣服,正坐在大床旁的椅子上,看早上没看完的那本原文书。   专注时,盛绍延整个人都是沉静的。脚踩在地毯上悄无声息,沈西辞正在猜盛绍延什么时候会发现他,就被对方的目光逮了个正着。   目光一撞,沈西辞莫名有点喉口发干,他不由地快步走过去,面对面地坐到了盛绍延的腿上。   盛绍延摸了摸他被热水泡得泛红的脸:“还冷吗?”   沈西辞摇摇头:“不冷了,按照我以前的经验,不会生病的。”   放在脸颊处的指尖滑到颈侧,锁骨,最后落到了腰侧,像骑在马上时那样揉着。沈西辞察觉到,身体里不久前才蛰伏下去的敏感再次被唤醒。   盛绍延嗓音浸透着游刃有余:“再近一点,我检查有没有哪里受伤。”   听见“检查”这两个字,沈西辞像是被养成了条件反射一般,本能地呼吸一止,口干舌燥。   指甲被修剪成干净的弧形的手指碰到了嘴唇,沈西辞已经下意识地张开了嘴,任由指尖探过嘴唇,舌尖,口腔内壁。   温热又滑腻,盛绍延表情冷静地勾弄着口腔湿润的黏膜,拿出来时,沾了一手的薄薄水光。   “没有伤口,西辞很乖,没有咬伤自己的嘴唇。”   之前有一次,他实在忍不住,咬了嘴唇,因为感觉不到痛,嘴唇里面咬出了两个血口都不知道,后来是接吻时盛绍延察觉到异样,才发现了还在渗血的伤口。   沈西辞理亏,完全没办法反驳。   睡袍的腰带被解开,冷白的肤色在灯下,像是覆上了一层蜜,盛绍延的手从他脊骨的位置往下,抚过肩胛,再到腰际,又去检查肩膀、手肘和手腕的关节。   每次检查,沈西辞的结局都是溃不成军,盛绍延检查得很仔细,也很彻底,偏偏担心他不知道痛,受伤也察觉不到,一直不到最后一步。   和以前一样,检查完,确定没有哪里受伤,盛绍延将堆在他腰部的睡袍重新拉上去。   要系上腰带时,沈西辞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按住了盛绍延的手:“不要……”   盛绍延抬眸看他:“不要什么?”   沈西辞的勇气弱了一点,但还是坚定地重复了一遍:“不要系。”   不要系上腰带。   盛绍延眸光一寸寸地深了下去。   他明白了沈西辞的意思,但他仍是克制的:“你会受伤。”   沈西辞干脆不再说话,直接就着坐在盛绍延腿上的姿势,吻了上去。   短暂的凝滞后,盛绍延手臂和腰腹用力,抱着人站了起来。   天旋地转后,沈西辞仰躺在了四柱大床上,与穹顶上的壁画里躲在云层后的天使相对,视线被水晶折射的光炫得模糊眼花。   嘴角被吻得湿润,泄露出气喘吁吁的呜咽声,沈西辞毫无招架之力,只是承受着,盛绍延的五指穿过他的指缝,将他的掌心压在床单上,睡袍襟口散开,他看见了盛绍延的发顶。   不知道过了多久,神思迷乱间,沈西辞忽然感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在了脚踝上。   他哑着嗓音问:“阿绍,是什么?”   说着,他自己撑起身去看,发现脚踝上,多了一串三层的红宝石脚链,精致异常,链条银白,一颗颗鸽血红的宝石红至靡丽,沿着脚踝的弧度垂落,像被揉碎的蔷薇花瓣洒在了雪地里。   沈西辞疑惑:“怎么突然——”   想到某种可能性,他突然止住了。   盛绍延托起他的小腿,虔诚地落下一个吻:“二十二岁生日快乐,西辞。”   沈西辞一时怔住,他没有想到,盛绍延会给他过生日。   或者说,他自己都忘了这个日子。   他以前从来没有过过生日。   从小到大,在他生日这天,卓素丽都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他不明白是为什么,他只是以为卓素丽不喜欢他,也不期待他的出生,所以不认为这一天需要庆祝。   他会在过生日的半个多月前天天看日历,数着日子,希望家里有人能想起来,他的生日快到了。   但真正临近生日那两三天里,他又会努力让自己忘掉,就像只要忽视了,他自己也把过生日这件事忘了,那没人记得也就没关系了。   宝石的冰凉感已经被体温消融,沈西辞想,原来,收到生日礼物,是这样的感觉。   他想起前几天看到的一个问题。   如果你可以和小时候的自己说一句话,你会说什么?   沈西辞此刻有了答案。   他会告诉那个还很小、还没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和适应这个世界的沈西辞,以后会有人为你庆祝生日,会接纳和理解你的所有,会偏心你,会回应你,会觉得你值得。   会有人深爱你。   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口处在发胀酸软,浓重的情绪催促着他,让他很想要比接吻更亲密的接触,他呢喃着,一遍遍重复地喊:“阿绍……”   他的眼尾洇湿,像被拒绝得不到满足一般,这个表情,让盛绍延想要回应他的所有,给予他,满足他。   紧紧盯着身下的人,盛绍延再次吻了下去。   城堡外的雨声依然磅礴,有雨滴砸在落地窗的玻璃上,与卧室里断续的音节融合,像一场奏鸣曲。   层层叠叠的帷幔间,墨绿的丝绒将床榻隔绝成一处密闭的空间,匀长冷白的手从缝隙间伸出来,紧紧攥着叠在一起的白色蕾丝和绉纱。   不多时,另一只宽大的手覆在他手背上,墨绿的丝绒帷幔因此掀开的一丝缝隙里,沈西辞跪在床边,嘴唇眼尾都红得绮丽,有骨节匀分的手握着他劲瘦的腰,显出极强的占有欲。   仿佛在风浪中摇晃的小舟,被一股一股的浪潮抛起,沈西辞下意识地寻找能锚定自己的人,确认自己的存在,他偏过头,眼里含着水光的随着晃动微荡,哑着嗓音喊“阿绍”。   他不知道,他的嗓音和平时不一样,甚至和接吻时也不一样。   沙哑的,甜腻的,隐忍的,还带着哭腔。   “自己要的,怎么又哭了?”盛绍延沾湿的指尖捏着他的下巴,覆下身,去凶狠地亲吻他的唇,再次失控。 第88章   墨绿的帷幕阻挡了窗外的光线, 让人根本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半封闭的空间里,潮热, 满是盛绍延身上的香味, 让沈西辞像沉浸在深海。   他的手臂紧紧缠着盛绍延紧实的背, 眼前其实已经有点发花了,但仍然一眼不眨地注视着盛绍延发间滴下来的汗, 和眼底浓重的欲色。   他太想去看对方因为他而意乱, 因为他而沉溺, 因为他彻底失去控制,仿佛雪山峰顶的积雪化开, 他将盛绍延挽留在自己身体里, 一次又一次地确定自己是被爱着的。   急促的气息交缠着, 这种感觉太让人上瘾了。   沈西辞甚至有种想哭的冲动, 想无休止地这样继续下去。   身下的人不知道痛, 也不知道疲倦,只是一味缠着索要,在穹顶的神话壁画下,像极了以爱为食的魅魔。盛绍延被他勾得理智殆尽,再克制不住, 彻底放开,激烈而强横。   最后一次时,怕真的伤到他,盛绍延艰难地用理智收束自己的动作,沈西辞却不满足, 察觉到盛绍延要离开,他足跟抵着深色的丝质床单, 手肘撑起上半身,扬起头去吻盛绍延的唇,又发出那种沙哑甜腻的声音,反复呢喃地喊着“阿绍”。   盛绍延揽着他,手臂用力,轻易将两人的上下倒转,让人趴在自己身上,抚着他光滑的后背,带起一阵颤栗后,又任他缠着亲了一会儿,才问他:“不怕受伤?”   沈西辞眼里蕴着一汪水,像是仍旧陷在情动里,根本无法思考一般,或者想用行动答复,又一味地攀上去吻盛绍延的喉结,仍在索要。   盛绍延的手指沿着脊线往上滑,轻轻揉着他的后颈,嗓音低磁,命令道:“西辞,看着我。”   沈西辞胸膛起伏着,下意识地撑起上身,目光迷离地对上了盛绍延的眼睛。   他整个人都湿漉漉的,像一块被吮破薄皮,溢出酸甜汁水的樱桃,毫无自觉地散发着诱人的欲色。   盛绍延克制着,拉过他的手,放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感受到了吗?这就是你对我的吸引力。”   沈西怔怔地点了头。   抱着他的人腰腹遒劲,肩膀宽而平直,在他的掌心下,心脏跳得很快,   “我会因为看见你感到开心,会因为怕你生气而改变自己的行事准则,为因为你用别人送的钥匙扣吃醋,你无时无刻不操纵着我的情绪,沈西辞,我第一次列席董事局,独自做上百亿的投资决策时,心脏都没有跳这么快过。”   紧致的肌理下,心跳依然激烈,像一段诉说爱意的旋律。   “我很爱你,西辞,过去是,现在是,以后也是。所以你不用不安和心急,你会得到很多很多的爱,甚至多到某一天你会感到厌倦。”   沈西辞无声地摇了摇头,怎么会厌倦呢?   眼里的泪将灯光模糊成重叠的光斑,在眼泪落下去之前,盛绍延将他的头压近,很温柔地去吻他满是泪水的眼睛,又去吻他的唇。   所有的不安与躁动,都在唇齿交缠的过程中,被缓缓抚平。   他们在墨绿色的丝绒帷幔里,厮混了一整天,之前的睡袍被未知的水液打湿,全是褶皱,不能穿了。沈西辞换了一件宽松的白色毛衣套上,照镜子时发现,眼睛哭得微微发肿,脖子和身上到处都是痕迹,特别是腰际的指痕,几乎瞬间就会令他想起盛绍延撞击的恐怖力道。   拖着酸软的双腿,沈西辞执意和盛绍延一起下楼,赶在三月十三号二十四点前,在餐厅吃了生日蛋糕。   他拍了两个人的合照,又很新奇地让盛绍延替他拍了一张他双手端着蛋糕的照片。   窗外,月光倒映在湖面,波光粼粼。   他出生那一年,寒潮导致了严重的冰雪灾害,几十年难得一遇,三月底山上都仍有积雪。   而在他二十二岁生日的这一天,城堡外早已冰消雪融,万物逢生。   在巴黎待了一个星期,鉴于第一次他只是有点红肿,没有受伤,两个人就有点不够节制。几乎除了骑马,散步,处理工作和看电影以外,就是上床,甚至最后几天,他们在床上待的时间越来越长,完全沉湎其中。   不知道是第几次在骤雨一般的碰撞里望见主卧穹顶上的壁画,沈西辞再次印证了自己之前总结的那个经验——这种程度的亲密接触,一旦开始,就会一直发生下去,绝无点到即止的可能。   理智上,沈西辞觉得这样似乎不太好,但他的情感和生理需求又促使他几乎时时刻刻都和盛绍延黏在一起。   或者说,因为做过更亲密的事后,他的粘人程度似乎成倍增长了,连盛绍延在书房处理事务,他都会去架子上找上两本书,然后坐到盛绍延旁边,闲散地翻着书页。   他心里仿佛有一道裂隙,需要很多很多的爱去填满。   有时他抬起头,望见盛绍延冷峻的侧脸,会觉得世事奇妙,重生一年,他曾经以为,在决定救盛绍延时,就代表着这一世不会有机会再和他成为朋友。   没想到,他们成为了最亲密的爱人。   中途,沈西辞去了一趟德国,盛合旗下的医疗集团对相关的实验室进行了投资,研究关于无痛症的基因治疗、神经接口技术和神经刺激器等方向,海德堡、纽约和伦敦三个地方的研究团队签了保密协议之后,对他的病进行了详细的诊断和临床尝试,所有的数据都被详细记录存档。   休假结束,离开城堡时,沈西辞还有些不舍,觉得这几天迷幻如同梦境。飞机落地宁城,他先回半山别墅去看了在鱼缸里游来游去的月神,跟它说了说自己在巴黎的见闻,然后就没空去想这些了。   《浮生》上映一个月,票房已经破了四十亿,密钥延期,随之而来的除了杂志采访和商务邀请以外,最多的就是一大堆良莠不齐的剧本。   因为沈西辞当初愿意和尚且一文不名的陆既明导演合作,一起拉投资找场地选演员改剧本,最后拍出了春节档票房冠军《浮生》的故事,被营销号写得仿佛命运的相逢和传奇的开始,都快路人皆知了。   不少自认为才华卓绝无人赏识的导演和新人,都把他视为伯乐和点金手,一股脑地往他的工作室投剧本。甚至还有富二代冲着“山神之子”这个名头,想请沈西辞帮忙算命,然后投资沈西辞的新电影,复刻程明野的操作。   蓝小山张开五根手指:“沈哥,你肯定不知道,你的小卡已经涨到五位数一张了!他们说你不仅是山神之子,按《浮生》的票房吸金程度来看,你还是财神之子!”   沈西辞很严谨:“他们验证过没,真的有用吗?”   蓝小山好奇:“要是有用呢?”   沈西辞:“要是有用的话,我也去收一张自己的小卡拜一拜,真有财运玄学什么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蓝小山正在那儿扑哧地笑,葛兰晶走过来,把平板递给沈西辞:“休假休了这么久,赶紧看看剧本,这些都是通过了初筛的,至少不会无病呻吟狗屁不通,看得眼睛疼。”   于是沈西辞一头扎进了剧本堆里,看得头昏脑涨后确定,好剧本确实是稀缺资源,看完一大堆不知所云狗血刻意的故事后,他决定还是要去催一下陆既明,别成天在那里画饼了,赶紧把写剧本提上日程。   手机上跳出盛绍延的信息,说车已经停在了门口,沈西辞朝窗外看了一眼,才发现已经天黑了,他晃了晃昏沉的脑袋,拎着外套下楼,半路上接到了陆既明打来的电话。   陆既明嗓子里压着兴奋,声线都在抖:“沈西辞,咱们的电影第一个月的分账出来了!”   打开迈巴赫后座的门,沈西辞坐进去,人都还有点恍惚。   盛绍延摸摸他的额头:“怎么魂不守舍的,不舒服?”   “不是,”沈西辞抓着盛绍延的手腕,整个人都像漂浮在云层上面,“第一个月的票房分账出来了,你知道我分了多少钱吗?”   盛绍延已经算出了大概的数字,仍配合地问:“多少?”   “百分之十,四个亿!!其中三亿七千万是我的票房分红,三千万是奖金。”   沈西辞之前看票房数据的时候,知道就算去除专项费用和院线、发行方的分成以及宣传费用,利润也非常可观。   但那时候并没有这么强烈的实感。   “我好像看到无数钞票在我眼前排成了一排,一会儿排成一个‘一’字,一会儿又排成一个‘人’字,飞来飞去,跳来跳去,而且这还只是第一个月的票房分红……我好像真的有钱了。”   沈西辞喃喃两句,忽然一下扑到了盛绍延身上,双眼发亮,激动道,“阿绍!我有钱了!我赚了好多好多钱!”   盛绍延稳稳接住他,摸了摸他的头发:“嗯,我们西辞有钱了。”   沈西辞抓着盛绍延的领带,开始做梦:“如果有一天,你不想工作了,我也可以养你!”   他想起当初在那个出租屋里,盛绍延下单的那把一万块的椅子,又忍不住道,“就算你飞出去,衔了一根纯金还镶满了宝石和钻石的树枝回来,我也能买得起了!”   虽然没太听明白后半句是什么意思,但不妨碍盛绍延唇角跟着露出笑来,失忆那段时间,他确实以为沈西辞是他的金主,正在花钱包养他。   “好啊。”抱着人,手上轻缓地揉着他的腰,盛绍延用蛊惑的语气在沈西辞耳边道,“那,既然你是金主,今晚你想用什么姿势?”   沈西辞敏感异常,被气息撩得耳尖发痒,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第89章   国内三大电影奖项中, 除了津云奖颁奖典礼每年十一月底都会举办以外,金叶奖逢单数年举办一次,而青梧奖则是逢双数年颁发。   四月底, 青梧奖的举办地轮换到了深城, 国际会展中心前, 早早就划出了红毯的区域,并在上方搭建起了透明的白色弧形玻璃顶, 星澜大道也提前通知了交通管制的时间段。   一众与青梧奖相关的热搜中间, #许家相关案件公开审理#显得尤为特殊。   法院门口, 无数记者拿着长枪短炮,已经等了很久, 看见有人出来, 立刻就一窝蜂地冲了过去。   “程凝雨, 蒋雪潇和白凤来前几天都接受了采访, 透露了更多以前的事和细节, 你和许原晋的所有歌曲都已经被下架,还被认定为劣迹艺人,你什么感受?”   “许原晋,你和程凝雨被查逃税接近两个亿,有能力在限期内足额补缴吗?”   程凝雨尽量低着头, 绷着表情,生怕那些镜头会拍到她的正脸。她想起上一次和律师见面时,律师告诉她,她和许原晋名下所有的资产都会被用来补税、交罚款和滞纳金。   但是,她已经卖了很多资产给许令嘉还钱, 根本没剩下多少,如果把剩下的也全卖了, 这么多年的努力全成了一场空,她就真的一无所有了。可她从出道开始就没过过没钱的日子,她以后出狱了,没钱又没地方住,要怎么办?   她极力拜托律师替他们去找沈西辞,说沈西辞是他们的亲儿子,沈西辞一部电影就赚了那么多钱,他肯定有钱,他能帮他们补税交罚金!这样,他们仅剩的房子和钱就都能保住了!   那个和她合作了很久的律师,耐心地等她说完后,只反问了一句:“你怎么证明沈西辞是你儿子?如果没有证据,那只说明是出自你的臆想。”   程凝雨呆住了。   是啊,她怎么证明?她现在根本没有办法去找证据。许令嘉和卓素丽肯定知道真相,但那晦气的母子两个根本不说!   程凝雨突然想到:“我可以查DNA!一查就能知道,他肯定是我亲儿子!”   律师回答:“就算你们之间真的有血缘关系,但成年子女没有替父母还债的法律责任。”   程凝雨急了:“他必须还!他怎么能不还呢?儿子替爸妈还债,天经地义!他要是不还,我马上就把这件事闹大,对……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我的亲儿子,是个不管亲生父母的白眼狼!我要把他的名声搞臭!”   “闭嘴!”一直没有说话的许原晋突然怒喝,“还不明显吗?这么长时间了,要是这件事能被爆出来,早就爆出来了!不会一点风声都没有!你还想干什么?”   律师早就被打过招呼:“程女士,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我就当没听见,我劝你,有些话以后不要再说了,对你没好处,要是惹祸上身,我也帮不了你。”   程凝雨张张嘴,终于反应过来。   沈西辞不是她能惹得起的人。   或者说,有她得罪不起的人在保护沈西辞,不会允许任何对沈西辞不利的消息出现。   心里“咯噔”一下,她猛地意识到,怪不得,怪不得被调包的就是沈西辞这件事,许令嘉闭紧了嘴,半个字都没吐出来,原来根结在这里!那个丧门星竟然一点没对她透露,这是存着心思想整死她!   看着走在前面的许令嘉,程凝雨眼神怨毒,要不是他们母子两个干的好事,她和许原晋的儿子就是沈西辞!沈西辞长得那么好看,演技又好,还能赚钱,他们作为沈西辞的亲父母,从沈西辞小时候到长大,不知道能沾到多少好处!   可这一切,都被那母子两个毁了!   强烈的恨意让程凝雨想冲上去,把那母子两个打一顿,在看见走在前面的许令嘉被一大堆记者围着,她念叨着“丧门星”三个字,神经质地笑起来。   活该!他活该!   “许令嘉,你对自己因为教唆他人自杀未遂,被判十一年有期徒刑是什么感受?会后悔吗?对赌合约还没有偿还的欠款会在出狱后继续偿还吗?”   “你亲自揭发了程凝雨和许原晋,导致你养父母和干妈数罪并罚,分别被判了十几年,当初你是抱着什么想法才决定去揭露的?”   “许令嘉,和你合作的导演吴涯因为转移了大笔剧组资金,侵犯他人著作权,马上要开庭了,刑期会很长,嘉瑞传媒已经公开道歉,还给陆既明导演写了致歉信,你什么感想?”   “许令嘉,你的亲生母亲为了让你有更好的成长环境,因为调换婴儿被判六年,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你出狱后会认她吗?”   许令嘉双手铐着手铐,低着头,在拥挤的人群中艰难地往前走。   他恍然想起,曾经无论他出现在什么地方,都会是这样的场面,拥挤的粉丝尖叫着,满脸兴奋和激动地望着他,朝他递出签名的纸笔,手写的信和各种各样的礼物。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道尖利的女声喊道:“许令嘉!我白喜欢了你这么久!你辜负了所有粉丝对你的喜欢!”   “啪”的一声,一个鸡蛋砸到了他的身上,蛋清和蛋黄黏在衣服上面,一股腥味儿散开。   许令嘉朝声音来源的方向望过去,乌泱泱的人群里,根本分不清动手的人是谁。   这仿佛一个开端,不知道多少鸡蛋和烂泥朝他们砸过来,避无可避,间或夹杂着“给金温莉赔命”“你们做了这么多坏事夜里不会做噩梦吗”之类的骂声。   周围的记者则是在躲避的同时,飞快按动快门,拍下这一幕。   又有记者追问他出狱后会不会认回卓素丽,许令嘉简直想笑,认她?这个蠢女人口口声声说什么为他好,想要带他走,她根本不懂,她死了,才是对他最好的!   走下法院前的台阶,忽然,不知道从谁的手机里传出来一句“我现在在青梧奖的红毯现场……”   旁边有记者拍完照后,正在闲聊,其中一个抱怨道:“我也是倒霉,被领导派过来跟这个破新闻,那边青梧奖都在走红毯了!有消息说,温雅歌这次九成九要从两金影后进阶成三金影后了,好多媒体连新闻稿都写好了,就等着第一时间发布,温姐真是太有实力了!”   许令嘉听见耳熟的名字,脚步一顿。   怎么可能?他当初在剧组看不上温雅歌,就是因为他记得很清楚,上一世温雅歌拿了两个奖后大奖后,就开始走下坡路了,根本没有再拿过第三个奖!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另一个声音道:“最有实力的应该是沈西辞吧?《浮生》票房破四十亿,第一部主演的电影欸,太强了!他演的《神都劫杀》里的皇帝我也很喜欢,颁奖典礼现场是赶不上了,接机或许能试试,到时候我要去机场多拍点照片!”   “确实,才二十二岁,最年轻的青梧奖影帝,谁敢想?”   许令嘉猛地转过头,手上铐链作响,朝着那几个记者道:“什么最年轻的青梧奖影帝?你再说一遍!我让你再说一遍!”   那个年轻记者被许令嘉骇人的神情吓得后退了一步,结巴道:“沈西辞啊,听说、听说这次,他是最佳男主角的热门人选……又不是我编的,是所有人都这么说!”   青梧奖最年轻的影帝?   他沈西辞凭什么?!   凭什么沈西辞上一世就算人都死了,还是拿到了法兰德斯电影节的影帝?   凭什么这一世还能提前几年拿了青梧奖的最佳男主?   凭什么沈西辞比上一世过得更好,走得更顺?   凭什么?!   许令嘉一身狼狈,眼神渗人,他恨恨地想,要不是卓素丽没死,又跑回来,程凝雨和许原晋根本不可能知道他不是亲生的,他就能靠着那些把柄,让程凝雨他们继续帮他还钱!   看着许原晋已经被推进了羁押车里,叶眉前几天也已经被判了刑,还有程凝雨,卓素丽……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在拖他的后腿!   否则他重生一场,怎么会将一手好牌打到这个地步!   想到这里,许令嘉回过头,恶狠地盯着走在后面,佝偻着背缩紧肩膀的卓素丽,牙龈都咬出了血,目眦欲裂,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他突然冲了过去,伸手去掐卓素丽的脖子!   眼前一黑,一阵剧痛传来,在周围的惊呼和快门声中,他被旁边的执法人员牢牢按在了地上,脸也被磨得生疼。   不应该是这样……   许令嘉额头蹭着地面,趴在地上,呢喃道:“我演了卧底阿峥,我会拿奖,会爆火出圈,我拿了《神都劫杀》的男二,和钟岳炒cp,我会被资本青睐,会提咖位,会越来越火……”   声音逐渐变大,许令嘉挣扎着仰起头,一边大笑一边喊道,“我靠着《双面》的男一号,赚了很多很多的钱,我还站到了颁奖典礼的领奖台上,对着话筒说着获奖感言……”   他仿佛看见自己被所有人夸赞拥簇,被光环围绕。   这才应该是他重来一次的人生啊!   耳边响起执法人员的厉喝:“老实一点!现在装疯可没用!”   “砰”的一声,押解舱的铁栅门被锁上,卓素丽抓着门上的钢条,朝外面张望,看见许令嘉被制住,反应了好久,突然道:“影帝?他们说我儿子会是最年轻的什么影帝?是不是?她们说的是不是?”   “谁是你儿子?那是我儿子!”程凝雨也听见了,她心里害怕,不敢多说,又骂道,“你以为谁都跟你那个丧门星儿子一样,一滩烂泥不说,还心思毒的想要你自己去死?你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   不知道是因为哪一句,卓素丽突然表情凶悍,猛地举起铐在手腕上的手铐,就在程凝雨“啊”的尖叫一声,以为卓素丽又要打她时,发现卓素丽又一下没了动静,坐到角落里,表情呆滞地嘀咕着什么。   程凝雨警惕地往边上坐了坐,将黏着蛋液的头发往后抓,看卓素丽这模样,呸了一声:“神经病啊!”   看守所监室的铁栅门被打开,穿着制服的人让卓素丽进去,又重新锁上门。   卓素丽呆滞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双手抓着铁栅栏门,眼里满是神采,激动道:“我跟你说啊,姑娘,我儿子啊,他叫嘉嘉,他是个大明星!”   她目光迟钝地挪动,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对劲,隔了一会儿,又露出欣慰的表情,继续道,“你不知道,我儿子他从小就特别乖,还特别聪明,会帮我浇菜,做家务,赚了钱会给我打钱,过年还会给我买很多很多新衣服……他现在特别厉害,他还拿了奖——”   对方不耐烦地直接打断她:“大明星?你儿子就在旁边监室里,拿什么奖?别在那里胡言乱语了,给我安静点,在里面等通知!过几天,会有人来带你们转到监狱去,好好改造!”   脚步声离远,卓素丽缩在墙角,盯着空气,忽然又哭又笑地自言自语:“我没有说谎,我儿子真的是大明星,他很孝顺,很乖,一直都对我很好……”   酒店的总统套房里,陆既明苦着脸,正在犯悚:“兰晶姐,我能不能不化妆?我只是个导演,别人拍照也不会拍我啊,对吧?”   葛兰晶直接把人压到化妆镜前坐下:“你眉毛都快长成杂草了,好歹修一修,不给你画浓妆,就弄清爽一点,你也不希望第一次走红毯,粉丝说潦草导演更潦草了吧?”   陆既明就像化妆椅子上长了钉子,不情不愿地坐上去,又故意拖延时间,问:“沈西辞呢,怎么没看见他人?”   葛兰晶回答:“他不是要走两个剧组的红毯吗,收拾得差不多了,就去楼下打招呼了。”   陆既明连忙道:“哎呀,兰晶姐你怎么没跟他一起?我这里就这点儿事,没什么好操心的,你快去吧!”   “蓝小山跟着他的。”葛兰晶抱着手臂,示意化妆师给陆既明修眉毛,“我就是他特意留下的,就防着你这手呢。你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怕刮眉毛,赶紧的!”   楼下,沈西辞带着蓝小山敲开房间门,走进去发现,不止钟岳,温雅歌也在里面。   五个月不见,温雅歌浑身的气质和以前相比,似乎变了很多。以前的她,是一种锋芒毕露、妩媚迷人的美,符合每个人对“明艳大美人”的既定印象。   现在的温雅歌,更像回归了她自己本身,像水,绵而韧,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修身礼服裙,拢着薄披肩,只是站在那里,就有种让人想去细细解读的吸引力。   见沈西辞过来,温雅歌站直身,笑道:“我还准备一会儿去你房间聊聊天,没想到先在这里碰见了。”她反应过来,“哦对,你参演了《神都劫杀》,要一起走红毯是吧?”   沈西辞点头:“对,我看了顺序表,先走《浮生》剧组那边,然后我再过来和钟老师这边走一次。”   颁奖典礼每次都要到半夜才结束,钟岳刚吃了点东西填肚子,闻言接话:“饶清平导演说了,他自己不跟着组里走红毯都行,沈西辞必须出现,你现在可是个香饽饽!”   温雅歌很欣慰:“我当初就说吧,你就像海滩上砂砾里的珍珠,注定耀眼。不过,我当时还是估错了,你应该是钻石才对。”   她又故作遗憾,“唉,我就该把你也拉来我这部片子里客串个角色,这次走红毯时也拉上你,这曝光度不就来了?省了一大笔宣传费!”   沈西辞连忙摆手:“你们再这么捧来捧去的,我可要回房间了啊!”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红毯前的时间紧张,要做妆发,要调整衣服,一切准备就绪后,还要在酒店里一阵拍拍拍,方便发活动出发图。   招呼打完,又聊了聊最近的情况,温雅歌和沈西辞就准备走了。   这时,套房外间的门口隐约传来敲门声,有助理连忙去开门。   温雅歌正和钟岳商量,什么时候三个人一起吃个饭,沈西辞有点心不在焉的,忽然,像是有了某种感应一般,他朝房间门口的方向看去,正好看到盛绍延迈着长腿,从外面走了进来。   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他嘴角的酒窝荡开笑意,眉眼生光,迎上去惊喜道:“阿绍?你怎么过来了?”   “葛兰晶说你在楼下,我就过来了。”盛绍延嗓音温柔,毫不避讳两人间的亲昵。   往里走了几步,盛绍延又主动和钟岳还有温雅歌握手,礼貌道:“又见面了,我来接西辞回去。”   温雅歌印象里,沈西辞的男朋友虽然长相身材都是拔尖,气势极强,但成天都戴着黑色口罩,一双眼无时无刻不落在沈西辞身上,眼神侵略意味很重。   这一次,口罩帅哥突然换了身一看就直到极其昂贵的手工西服,她一时间,还有点反应不过来。而且,周身慑人的气势,和人握手时自然流露出的疏离倨傲,都不难看出,对方必然久居高位,绝对不是什么普通人。   钟岳这间房间是套房,工作人员都在外面忙碌,门虚掩着,没有旁的人,沈西辞介绍道:“钟老师,雅歌姐,这是我男朋友,盛绍延。以前大家都见过,但一直没机会正式介绍,这次补上,下次吃饭我请,你们都别和我抢啊。”   听见这个名字,钟岳和温雅歌对视一眼,瞳孔一震。   旁边的蓝小山看看钟岳,又看看温雅歌,以为他们是惊讶于两人的关系,自豪地想,你们真看不出来啊?哎,还得是我!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等沈西辞和盛绍延一起走了,房间里安静下来。   温雅歌按下打火机,点燃了一支薄荷烟,头疼道:“我好好想想。”她咬着烟,琢磨了一下,找钟岳确认,“盛绍延,盛合集团那个盛?”   说出这句,她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在这个名利圈里,她也不是没见过世面,但盛合集团,盛氏家族,那可是资本的资本。   “我没见过照片,但听人说过,盛合集团董事局副主席确实是个四分之一混血。”钟岳感慨,“当初我还奇怪,哪个经纪人长成这模样,还自己不出道的?这地下恋,瞒得可真严实啊。”   温雅歌将烟按熄,想到自己最初脑补的那些有的没的,现在倒回去看,简直离了个大谱,她一脸复杂:“我何德何能,还塞过盛总一张餐厅的贵宾卡,让他别跟着沈西辞混了,改成跟我混,我倒不是图他什么,只想着顺手拉一把。”   她捂着额头:“是我冒昧了。”   钟岳也想起在琴台影视城酒店房间的那次碰面:“我有一次,凌晨四五点吧,去敲了沈西辞酒店房间的门。”   温雅歌好奇:“这么晚你去找沈西辞干什么?”   钟岳已经摆不出什么表情了:“我去送一个小风扇给沈西辞。”   温雅歌挑起描画精致的眉:“刚刚那位开的门?”   钟岳点头,叹气:“我更冒昧。”   所以人家都特意来宣示所有权来了。   温雅歌面露同情,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90章   和盛绍延一起回到酒店套房, 老季已经到了,一个巨大的化妆箱开着,里面是排列整齐的各种化妆工具。   从《山脉线》杀青到现在的一年时间里, 逢年过节, 沈西辞都会发消息问候, 聊几句近况,他知道老季在《山脉线》杀青不久, 就尝试着创立了自己的化妆品牌“卿云”, 已经做出了样品, 不过还没有正式投入生产。   这次青梧奖,葛兰晶在和他商量请哪个化妆师时, 沈西辞就说, 自己先去问问老季。   一开始, 葛兰晶还有些担心, 老季虽然在圈内名气不小, 但毕竟不是专业化妆师出身,要是红毯出了岔子,就是大问题了,首当其冲的,工作室会先被粉丝骂死。   前几天试妆, 老季拿出来的两个单品效果都非常不错,特别是色彩,非常惊艳,整体的妆造效果确实比以前合作的化妆师画出来的都要好,她才放下了心。   沈西辞化妆的地方在套房里面的房间, 老季看见一起走进来的盛绍延,虽然暗暗惊讶于对方的穿着和气场, 但识趣的没有多问,只笑道:“忽然就像回到了《山脉线》的剧组一样。”   坐到镜子前的化妆椅上,沈西辞露出笑容:“幸好万山导演不知道,您出去做化妆品牌是我鼓动的,让他损失了麾下一员大将,否则以后我可不敢在万导面前刷存在感。”   老季大笑:“放心放心,我绝对不会把你抖出来的!”   男演员的妆容都不重,特别是沈西辞底子极好,稍微描画一下,效果就令人惊艳,不过老季依然非常用心,每一个细节都处理得非常细致,他很清楚,沈西辞这次会找他化妆,是念着以前那点情分。   现在的沈西辞,话题流量都非常高,再加上青梧奖的加持,哪个化妆师不想跟他合作?单是“沈西辞青梧奖合作化妆师”这个名头,就已经够无数化妆师挤破头了。   特别是他半路出家,以前搞的是电影造型方向,这次红毯的合作,能借此获得业界的目光和粉丝的关注,对他来说,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   蓝小山在旁边抓紧时间整理东西,忽然“咦”了一声:“沈哥,你钥匙扣换啦?上面这个……我认出来了!是沈哥你养的那条鱼,月神!好精致!”   盛绍延正在一旁看沈西辞化妆,听见这句,目光就落到了蓝小山手上。   钟岳送的那个刻着“东岳大帝”的平安铜符,沈西辞去年就没有用了,后来他也知道,这个平安符不止送给了沈西辞一个人,剧组很多人都有。   可他确实耿耿于怀。   不过,他有自己的骄傲,这种小事,如果沈西辞一直挂在钥匙扣上,他也不会干涉。   从镜子里看见盛绍延的反应,沈西辞笑道:“我找人介绍了一个雕工出色的翡翠师傅,照着月神雕了两条玻璃种的翡翠小鱼,找合适的料子找了很久,这两天才雕好寄过来,是不是很像月神?”   蓝小山猛点头:“太漂亮了,简直活灵活现,这个师傅手艺真不错!”   盛绍延抓住重点:“两条?”   沈西辞问他:“对,我想着我们一人一个,你要吗?”   盛绍延毫不犹豫:“要。”   一旁的蓝小山默默听着,一脸“嗑到了”的笑容——连钥匙扣都要情侣款!他嗑的CP果然最甜!   做好妆造后,沈西辞又换上了赛赫尼专人送来的古董高定。   白色丝绸衬衫衣领特意设计得宽大,领口向下垂坠延伸,显出精致的脖颈线条和冷白的肤色,下摆塞进黑色西裤,腰部层叠的金属链饰衬出腰线,在行走时折射着金色的微光。   黑色戗驳领外套剪裁流畅,长度只到大腿,左侧衣领上,缀着一只钻石和红色宝石镶嵌而成的飞鸟,宝石的红,轻易就能让人联想到受伤后再次奋力高飞的翅膀。再搭配黑色露指皮手套,每一处细节都精美华丽。   灯光下,钻石与宝石,丝绸与金属,光泽璀璨,如同上个世纪叛逆不羁的贵族美少年,身上透出浮华与迷离,让人联想到卷着金箔的清澈河流。   沈西辞将单边的银色耳环戴上,老季又赶紧根据衣服对妆容细节进行了调整,一行人抓紧时间去拍了出发图。   半小时后,葛兰晶和小柠在套房配置的会客室里开始选照片修图,沈西辞没事做,才晃悠了半分钟,就被葛兰晶催着抓紧时间多休息休息,保持好状态,睡觉看书躺着发呆都行。   卧室的门被关上,沈西辞刚回过身,就被盛绍延压在门口的墙上,吻如夏日急雨一般落了下来。   盛绍延前几天刚出了一趟差,一下飞机就直奔酒店,即使每天都会视频,信息也没有断过,但真人就在眼前,伸手就能触碰到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顾忌着门外面有人,沈西辞声音压得极低,断断续续:“阿绍……有唇膏……”   甜香的味道在两人的唇舌间化开,盛绍延像是已经忍了很久,不仅没有停下来,反而愈加放肆。沈西辞一时间忘记了一门之隔,还有工作人员来来去去,门外的讨论声和惊呼也逐渐离远,变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他好像再次被拉入了游泳池的水中,这个寂静的世界里,只有他和盛绍延两个人在沉沦。   不知道过了多久,盛绍延才收敛了力道,慢而细致地含吻他的唇,低喃:“我第一眼见到你时,就想这样做了……”   沈西辞抓着盛绍延的衣服,脊背窜起一股酥麻,因为这句话,竟然有些腿软。   面前这个男人,总是能够轻易勾起他的欲念和颤栗。   窗帘被合拢,室内变得昏暗,椅子上,沈西辞脱了那套古董高定,只穿着白色的睡袍坐在盛绍延的腿上,黯淡的光线里,整个人像是发着光一般。   伏在盛绍延肩膀上,姿势亲密又依赖,沈西辞闭着眼睛假寐,隔了一会儿,他道:“阿绍,电影票房分成那四个亿,我想把其中三个亿交给你帮我运作。”   沈西辞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实在是太妙了!他虽然数学很不错,但对金融涉猎不多,可盛绍延不一样,在华尔街都拥有不止一座银行的人,就算当初失忆,也能靠着五千块的本金,在短时间内赚到几十万!   盛绍延懒洋洋地靠着椅子,一下一下轻轻抚着怀中人清瘦的背,闻言轻笑:“不怕我把你的钱悄悄转移走?”   沈西辞眼皮都没抬,只语气夸张地说了句:“不会吧不会吧,盛董竟然能看上我这点钱?”   莫名觉得他很可爱,盛绍延没忍住亲了亲他的头发:“好,我替你打理。”   沈西辞蹭了蹭对方温热的颈侧,又道:“剩下的钱,我想一部分用来支撑工作室的运营,再慢慢扩大工作室的规模,不过我现在还只是一个新人,这个计划在一两年时间里,应该都只会是一个计划,这个想法就先暂时放着。”   盛绍延问:“另一部分呢?”   “另一部分,我想用来设立奖学金。因为我自己就是靠着学校发的奖学金,才能上学,参加高考。”这件事沈西辞已经琢磨很久了,“不只是奖学金,我还想设立一个小型的助学基金会,不局限于一个学校,只要是符合条件的学生,都可以申请。”   他直起上半身,看着盛绍延,只是说着,眼睛就很亮:“尽管只是一笔数目不多的钱,说不定就会有一个人的命运被彻底改变。”   盛绍延知道他的心思,商量:“要宣传吗?”   沈西辞摇头:“不要吧,我以后赚了钱,就每次都往那个基金里面放一部分,维持下去应该没问题。如果对外募捐,简单的事情也会变得复杂。”他又问,“阿绍帮我好吗?”   他琢磨来琢磨去,要是他另外聘人专门来做这件事,很容易出纰漏,因为他防不住人的私心和贪婪,而他一旦进了片场开始拍戏,就没有那么多精力对这个助学基金进行监管。   但盛氏的好几个慈善基金会都持续运转了半个多世纪,在这方面已经有一套成熟的运转体系。   盛绍延只觉得沈西辞索要的太少,立刻应下来:“好,我交给人去办,盛氏有专门的办公室负责慈善基金会的运转,你的这个助学基金可以交给他们做。”   “我就知道!阿绍最好了!”垂下眉眼,沈西辞忽然换了一种语气:“阿绍,其实我有一点紧张。”   看出他是故意的,盛绍延稳稳地扶着他的腰,配合得问:“怎么了?”   “顾长生这个角色,我第一次看剧本时就非常喜欢,我花了很多心思,几乎完全沉浸在了角色里,但我不知道这次我能不能拿奖,所以一直都有点紧张。”   盛绍延想,他当然可以轻易地让这个奖项颁发给沈西辞,但他很清楚,这不是沈西辞想要的。   沈西辞有自己的事业和想要达到的目标,就算两个人是最亲密的关系,他也不能擅自干涉。   “那怎么才能让你不那么紧张?”   手臂攀上盛绍延的肩背,沈西辞示弱又偏偏蛊惑人心:“阿绍,你亲亲我就好了。”他翘着唇角,露出了以前从未有过的任性又骄矜:“不过,不能弄花我的妆。”   下午六点,星澜大道上早已水泄不通,两旁挤满了赶来的媒体和粉丝,欢呼声更是海浪般此起彼伏。   沈西辞踏上红毯的那一瞬间里,无数镜头的“咔嚓”声连成一片,闪光灯随之闪烁,光芒层叠,有如白昼一般。   两旁等候的粉丝举着手幅,除了自己的名字以外,沈西辞还看见了“烟花三月的扬州”“一顾生恩”和“民国魅魔”,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他扬起笑容,朝着欢呼的粉丝鞠了鞠躬,想起来,又赶紧举手挥了挥,获得了一片笑声和尖叫。   和陆既明还有《浮生》剧组的人一起走了一次红毯,沈西辞又迅速回到入口的位置,和《神都劫杀》的剧组重新走了一遍。第二次在签名板前配合完媒体拍照,主持人拿着话筒问:“作为本届青梧奖唯一一位走两次红毯的演员,沈西辞有什么要跟我们说的吗?”   沈西辞对着递过来的话筒笑道:“太有缘了,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   台下举着摄像机的媒体记者都笑起来。   与此同时,赛赫尼官方再次以闪电般的速度认领了沈西辞身上这套古董高定,评论和转发立刻暴涨。   “——沈西辞和这套衣服绝配,完全展现出了精髓!看得我眼前一亮一亮又一亮,每次红毯都美出新高度!”   “——看到工作室发的出发图我就想说了,沈西辞的气质太迷人了,是怎么做到又蛊惑又高冷又华丽,完全诠释了什么是纸醉金迷的美学!”   “——虽然是路人,但我个人认为这是本次红毯最佳着装,沈西辞腰怎么能那么细,腿怎么能那么长!这比例太绝了!”   进到内场,沈西辞从入口处开始,就有无数认识不认识的人过来打招呼握手寒暄,短短一段路,硬是走了快半小时,好不容易才在座位坐下。   陆既明显然也刚经历了一遭,感慨:“我现在懂了那句话,只要你火了,你身边都是好人,你说什么都是对的,所有人都会望着你,簇拥着你。一路应酬过来,简直比熬夜剪片子还累人!”   这时,又有一个制片人过来打招呼,沈西辞起身,露出营业的标准笑容,报出对方的身份给陆既明作提醒。   站起来,坐下,再站起来,再坐下,陆既明简直生无可恋:“动物园的动物都不带这么营业的,我的脸都笑酸了,要是来参观我的人都要给门票钱,这一晚上,我肯定能怒赚个几万块!”   沈西辞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润喉,安慰他:“外面红毯应该快走完了,再坚持坚持,等开场了就没人过来了。”   陆既明点点头,又朝沈西辞比了个大拇指,佩服道:“那么多人,你竟然全都能对上号,报出名字身份,你脑子太好用了吧!”他又狐疑,“你不会有个什么游戏面板吧?一眼看过去,每个人头顶上都飘着详细信息那种!”   沈西辞抬眼看向陆既明的头顶,煞有其事地念:“世界著名导演,法兰德斯电影节终身成就奖获得者,千亿票房缔造者,陆既明。”   陆既明很想憋住笑,显得稳重一点,但实在忍不住,指着自己笑开了花:“真的啊?我以后能千亿票房?嘿嘿,我还能拿终身成就奖?这梦不错,我再做一会儿!”   内场不少粉丝都会拍视频发到微博上,沈西辞更是无数镜头的焦点。   “——#沈西辞陆既明内场#潦草儿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怎么在沈西辞旁边,潦草儿就跟不带脑子一样,看着蠢萌蠢萌的?”   “——#沈西辞红毯复古高定#啊啊啊刚刚走红毯的时候,好像顾长生再次站到了我面前!沈西辞的演技真的完全不像一个才拍了三部电影,其中两部还都是配角的新人,感染力太强了,顾长生就是我的角色top1!!”   “——#沈西辞营业#不愧是民国魅魔,怎么觉得全场的人都去和沈西辞陆既明聊了几句?哈哈哈奇迹组在线营业!”   “——这里人好多啊!趁着人多,高价求一张沈西辞山神之子原版小卡!”   “——看见沈西辞,我又想去电影院刷一遍《浮生》和《神都劫杀》了,《浮生》我五刷了,每次顾长生出现在大银幕上,我还是会倒吸一口气!”   “——#沈西辞红毯复古高定#我们宝宝真的越来越出息了,赛赫尼首席设计师又在外网写了一大段小作文夸夸夸,恨不得把沈西辞拉去当他们的代言人哈哈哈哈!”   外面的红毯仪式结束后,颁奖典礼也正式开始。   身着华服的男女主持人出现在舞台上,例行配合着鼓掌,露出微笑,陆既明没一会儿就开始坐立不安,小声和沈西辞说话:“你说我们电影这次能拿奖吗?”   知道因为《浮生》的票房高到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颁奖典礼之前,很多影评人和大V博主都对《浮生》能拿多少奖做出了预测,大家的期待值也被拉高。随之而来的,就是巨大的压力和焦虑。   沈西辞低声道:“应该能吧。”   陆既明点点头,隔了一会儿又找沈西辞,语气紧张,脸都有点发白了,他喉结咽了咽:“沈西辞,要是我们这次没拿奖怎么办?肯定会被群嘲吧?”   “要是这次没拿奖,那就再拍一部更好的电影。”沈西辞目光沉静,“陆导,这只是我们的起点。”   沈西辞的语气笃定,陆既明忽然就平静下来,心里那些焦虑和浮躁骤然消解,他眼底又和从前一样,熠熠生光,充满了野心和向往:“对,以后我们还会拍出更好的电影,拿很多很多的奖!”   沈西辞刚想点头,就听见陆既明用气声,无比激昂道:“这只是我们传奇的开始!”   沈西辞:“……”   好的,明白了,这中二病多半是好不了了。 第91章   最先颁发的是最佳动画电影奖、最佳视觉效果奖, 以及最佳服装设计奖。这三个奖项颁发完毕后,就到了最佳男配角。   沈西辞在《神都劫杀》中饰演的年轻皇帝的片段,出现在了大屏幕上。   俊美到妖异的长相, 冷漠与狠戾, 偏执和疯狂, 矛盾地融合在了同一个人身上。   他身着华丽的龙袍,提着长剑在大殿里缓缓前行, 华丽的宫灯下, 发疯一般朝群臣砍去, 但脸上却是极致的冷漠。   人物所爆发出的情绪,无声地将现场所有人的心神都卷入其中。   “第五十一届青梧奖最佳男配角奖的获得者是——沈西辞!恭喜!”   沈西辞起身和饶清平导演拥抱, 走上颁奖台, 将最佳配角奖的金凤翎奖杯接到了手中。   直播的弹幕立刻密密麻麻。   “——是我的陛下啊啊啊!《神都劫杀》里最心疼最震撼最刺激的角色!陛下杀我一千次!”   “——有没有发现, 沈西辞拿了最佳男配, 但是大家好像都有种意料之中, 继续等后续的感觉?[狗头]”   “——我不敢说我不敢立flag我还怕被骂,但是,沈西辞给我冲啊!我超看好你!”   回到座位,陆既明盯着沈西辞手里的奖杯,眼馋:“你说这奖杯的黄金含量是多少啊?金灿灿的!”   沈西辞不得不打破他的幻想:“是锡锑铜合金, 镀了很薄一层10K的金箔。”   陆既明顿时无比失望。   不过没失望多久,颁奖典礼就进入了中间段,即将颁发最佳编剧奖和最佳导演奖,陆既明赶紧理了理自己的领结,又开始坐立不安了:“我今天状态还好吧?我听兰晶姐的话, 修了眉毛,还搞了一层粉底!一会儿镜头要对准我, 一想到我的脸会出现在大屏幕上,我就紧张!”   他紧紧抓着座椅的扶手,正襟危坐,僵直地像块木头,背挺得笔直,额头上都有点出汗了。   沈西辞赶紧夸道:“你状态非常好,容光焕发,头发造型也很不错。”   “那就好那就好。”陆既明又担心地嘀咕,“我走之前照镜子,总觉得我看着有点像才毕业没多久的大学生。”   沈西辞奇怪:“你难道不是才毕业没几年的大学生吗?”   陆既明一噎:“虽然是这样没错,但我可是导演!脸太嫩了,看着就压不住片场那些老油条,会没人听我的。而且,我这个长相,看起来容易让人觉得不可靠!”   沈西辞知道他是紧张,继续耐心地陪他说话:“放心,你的脸看起来可不可靠不重要,你的票房看起来可靠就行了。”   差点笑出声来,陆既明睁大眼:“沈西辞你是去哪里进修过,这种至理名言竟然随随便便就说出了口!”   沈西辞又道:“而且,等以后新片开了机,你熬几个大夜,马上就会沧桑起来的,到时候威慑力会呈指数上升。”   陆既明做了几个深呼吸,刚想再说话,就发现自己的脸出现在了大屏幕上,赶紧露出了对着镜子练习过几百遍的微笑,格外标准。只有沈西辞能看见,陆既明抓着座椅扶手的手指用力到一直抖,他都觉得结果再不公布,陆既明就要厥过去了。   “……恭喜最佳编剧奖获得者,陆既明!”   陆既明“蹭”一下就站了起来,脸上露出喜气洋洋的笑容,又小声快速跟沈西辞嘀咕:“早知道我就该把高光鼻影什么的都弄弄,我拿奖了,我拿奖了!“   他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在座位旁边转了一圈,都没找到应该从哪边去台上,沈西辞笑着推了推他,又给他指了方向,陆既明才脚步发飘地往台上走。   站在台上,陆既明看着观众席里带笑的,不带笑的,各种各样的表情,他五指收了收,紧紧捏着沉甸甸的奖杯。   对着话筒,陆既明好一会才出声,说话的声音有点抖:“我很……紧张,不对,是非常紧张。”   现场一片笑声。   他连做两个深呼吸,才抖着嗓音继续道:“《浮生》这个剧本,在我上大学时就开始构思了,宿舍的床上,图书馆的窗户边,学校的石桌上,早餐店的蒸笼旁边,公交车里,灵感都会突然冒出来。我那时候习惯随身携带一个本子或者几张纸,再拿一支笔,有点想法了,就赶紧记下来。”   陆既明越说越顺,语气和表情也逐渐变得自然。   “后来我毕业了,在城中村租了个房子,白天打工赚房租和生活费,晚上就写剧本。   那些人物,他们一个个,都在我面前的白纸上说着话,做着事,我那时候觉得,我好像突破了空间的壁垒,去他们所在的平行世界里看了看,看他们险象环生,看他们嬉笑怒骂,看他们为理想而死,看他们挣扎求生。   而我,只是一个记录者,我用纸和笔将这些人的这些故事,全都记下来,再讲给你们听。”   他看了看手里的奖杯,语气有点不明显的鼻音,诚恳道:“谢谢评委会颁给我这个奖项,我一直坚信,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谢谢。”   场内掌声雷动,陆既明鞠了一躬,走下颁奖台。   刚在沈西辞旁边坐下,陆既明心跳正快,大脑一片空白,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激动,都有点耳鸣了。   发现沈西辞忽然推了推他的手臂,又朝台上指了指。   顺着沈西辞指的方向望过去,他又和大屏幕上的自己对上了视线。   “……获得者是,陆既明!”   只来得及将奖杯一股脑地塞给沈西辞,陆既明脚步匆忙地又往台上走。   和颁奖嘉宾拥抱后,他再一次站在话筒后面,先嘱咐道:“沈西辞,我的奖杯你帮我保管几分钟,别磕到了!”   大屏幕上出现沈西辞的画面,他笑着比了一个手势,表示没问题。   “——谁懂这个镜头的含金量!沈西辞笑起来的时候,好宠啊!奖杯有没有磕到我不知道,反正我嗑到了!”   “——陆导心想,早知道我能再拿一个奖,我就该走慢点,或者干脆不下去了哈哈哈!”   “——潦草儿拿了最佳导演,我好欣慰!勤勉还无论如何都从未放弃的天才,应该得到他应得的荣誉!幸好那个吴涯没有得逞!”   “——陆导我永远支持你!你的那些段子我都会背,你的省钱攻略我也全试过了!赶紧出新电影吧!我要买票去看首映!”   等现场安静下来,陆既明比刚刚第一次上台时,要从容许多,他对着话筒道:“因为我太穷了,也因为没人愿意演,这部电影差一点就没有开机的机会。后来,沈西辞找到我,说我们一起把这部电影拍出来吧,可他也就比我有钱那么一丁点。”   一边说着,他还用拇指和尾指比了一小块指甲盖的大小,形象地说明一丁点真的只有一丁点。   “我有点拖延症,想着今年不行就明年,明年不行就后年,拍电影这东西急不来。其实我自己清楚,太难了,想把这个剧本拍出来,真的太难了,那时候我虽然没有放弃,可也没有多少勇气了。   后来事为什么把这部电影拍出来了呢?我记得当时沈西辞看完剧本,说,‘顾长生就像一盏漂亮精致的宫灯,每一个面都不一样,每个面都被他自己画得精致漂亮,最后他将烛火燃起来,把自己烧了个干净’。我就想,他太懂这个角色了,而且他演得特别好,还不要片酬,我特别怕他半途跑路,不演了。   所以沈西辞往前跑,我只好被迫跟着他一起往前跑,没想到,就这么被他拽着跑着,突破重重障碍,最后竟然站在了这里。”   观众席一片笑声。   “他对我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陆导,今天剪片子了吗?陆导,快起来剪片子,陆导,快去007剪片子!我总说他是倒反天罡,但没有沈西辞,没有他倒反天罡,就不会有《浮生》,也不会有今天的陆既明。”   陆既明红着眼眶,一个眨眼,眼泪就流了下来,他哽咽道:“导播切一下镜头,我眼泪……憋不住了!”   全场大笑。   紧接着就是掌声雷动。   陆既明一边擦眼泪,一边往下走。   弹幕十分欢快。   “——陆导!我实名指认,导播没切镜头!你哭得满脸都是眼泪的画面已经被录下来了!”   “——预感陆导哭哭的画面会变成表情包……”   “——前面的,陆导比那个只比我有钱那么一丁点的动作已经成表情包了,你要我发你!”   “——陆导!导播故意的,导播还搞了个大特写!人心险恶啊陆导!陆导破防jpg。”   “——听懂了,虽然沈西辞倒反天罡,但陆导你超爱!”   进入压轴大奖阶段,收视率和在线观看人数也快速攀升,弹幕上不断出现提名的女演员的名字。一个国际金奖大满贯的女演员作为颁奖嘉宾,站到了台上,很快,温雅歌和另几位候选演员的电影片段同时出现在了大屏幕上。   沈西辞看向大屏幕,温雅歌和丁雾导演合作的那部电影还没有公开上映,只提交给了青梧奖的评委会,沈西辞也不知道温雅歌在那部电影里饰演什么样的角色。   但在短短的几十秒画面里,温雅歌完全颠覆了她从前在大荧幕上的形象,她穿着破旧臃肿的衣服,头发蓬乱,皮肤粗糙发黄,镜头下,她的眼神麻木,像一口枯井。慢慢地,她开始呼吸,呼吸声越来越明显,眼里有什么从干涸的土地里涌出来,她举起手里的镰刀,向前砍去——   片段结束,沈西辞只觉得心里重重一震。   颁奖嘉宾拆开手里的信封,沈西辞也跟着紧张起来。   直到他在大屏幕上,看见一袭黑色长裙的温雅歌起身,走上了颁奖台。   站在聚光灯下的温雅歌,美得冷艳,她语气松弛,有种经历过风浪的平静感,环视台下,她扬起红唇,依次感谢了评委会,感谢了所有剧组的工作人员,感谢丁雾导演发掘出了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特质。   舞台大屏幕上,导播将镜头切到了丁雾身上,她正专心听着温雅歌的发言,黑色短发刚及耳下,脸非常小,眼尾一颗泪痣,坐在衣香鬓影间,像冷峭的冰岩,气质有种让人捉摸不清的游离感。   “这部电影是我一个新的尝试,在尝试的过程中,我明白了,女性电影,不一定非要去强调这个女主角的强大或者美丽,走所谓的大女主路线。‘她’可以是弱势的,可以是平凡的,可以的脆弱的,但是,这一定是‘她’的故事,‘她’一定是叙事中心。”   温雅歌带着笑容,每一个字都说得坚定而有力,“看见‘她’,记录‘她’,关注‘她’,这就是我拍这部电影想要达成的目的。”   这一刻,大屏幕上的丁雾也露出了微笑。   她们仿佛同频共振一般,了解对方的想法和追求的目标。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段获奖感言说完了时,温雅歌忽然话锋一转:“去年整个下半年,我遇到了事业的瓶颈期。在我迷茫困顿的时候,有一个人告诉我,就算在所有的镜头下,你都是一朵玫瑰,但是,你可以不是玫瑰,你也可以是一根刺。”   她扬起笑容,“请导播将镜头给向我的人生导师,沈西辞!”   沈西辞:???   这么猝不及防?   沈西辞绷住表情,保持着脸上的笑容,实际尴尬到嘴角的笑容都要僵硬了,他在心里默默数着数,1,2,3,4——十秒了,为什么镜头还没切走!导播你没有心,你赶紧!   度日如年!   但隔着一排排座位,和站在台上的温雅歌对视,沈西辞又不由地真心笑了出来。   曾经从底层的泥泞里挣扎出来的那朵玫瑰,依然没有丢掉她身上的刺。   “——温姐真的变了,有同感吗!以前是那种妩媚感,像一朵风情万种的花,摇曳生姿,现在,她真的像她说的那样,是一根刺,刺破泥泞沼泽,刺破谎言,刺破不公平的凝视,不断往上生长,勇敢又坚韧!我太爱这样的温姐了!”   “——沈西辞你怎么这么会说!!!这句真的太戳我了!!”   “——截图截到了豪门小龙虾姐弟的对视!你们都在成为更好的自己!”   “——电影什么时候上映?刚刚的片段好有冲击力,我的钱包蠢蠢欲动!现在太多所谓的大女主人设都好虚浮,说是女性题材,结果都只披着一层皮,好期待温姐这部片子!”   等温雅歌走下舞台,陆既明戳了戳沈西辞:“紧不紧张?担不担心?”   沈西辞点头:“紧张。”   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上一世,沈西辞最接近影帝奖项的一次,就是在法兰德斯电影节上,他出现在了提前公布的最佳男主角入围名单里。但还不知道结果,他就死了。   为了契合“青梧奖”这个名字,在颁发最佳女主角和最佳男主角的奖项时,整个会场的环形屏幕上,都会出现凤凰还巢的光影特效。   而此时,环形屏幕重新熄灭下去。   肾上腺素不可控制地开始大量分泌,心跳声擂鼓一般,沈西辞试图去想一点别的事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他又觉得,这种在答案揭晓前的一分钟里,无限攀升的紧张感,也不失为一种难得的体验。   直到会场中响起“沈西辞”三个字。   与现场的掌声同时爆发的,还有直播的弹幕和各平台的评论。   “——恭喜沈西辞!!”   “——二十二岁的青梧奖影帝!太棒了!”   “——哑巴少年,陛下,顾长生,未来你还会演绎出更多经典的角色!未来可期!”   “——恭喜!实至名归!”   此刻,万众瞩目,陆既明起身激动地和沈西辞拥抱。   在他往台上走时,场内的灯光暗下来,只有追光灯亮起,沈西辞似有所感一般,朝无人注意的会场侧门看去,就发现两个安保人员站在暗处,有人一身深色西服,走了进来,坐到了第一排最中间那个一直空着的位置上。   是盛绍延。   沈西辞眼睛莫名有些发酸。   再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站在了台上,从颁奖嘉宾手里接过了凤凰羽毛形状的奖杯。   和坐在第一排正中的盛绍延对视,沈西辞怔了两秒,又笑了出来,眼底的笑像被风吹动的星辉一眼,曳曳生光。   忽略舞台的高度,盛绍延几乎就坐在他面前。   沈西辞对着话筒,开口道:“谢谢评委会给我这个奖,谢谢能和陆既明导演相遇,谢谢剧组所有工作人员的倾力付出,谢谢‘顾长生’这个角色。”   聚光灯下的沈西辞,犹如被月辉朗照。   此刻,所有人的视线都被他吸引。   “我很幸运,在短暂的生命里,我遇到了很多我想要感谢的人,感谢他们教我明辨是非,教我什么该放手,什么又该紧握在手里,教我如何适应这个世界,教我要走向更广阔的远途,教我心怀希望。   曾经,我认为每一段生命都会归于死亡,不过早晚而已。现在,我希望这一天能晚一点到来。”   他知道,从始至终,都有一道目光专注地落在他身上。   那是他爱的人。   沈西辞在左手中指的银色戒指上落下一吻:“谢谢你,让我知道我值得,教会了我什么是爱。” 第92章   第二天, 铺天盖地都是和青梧奖相关的新闻,沈西辞成为青梧奖最年轻影帝,和温雅歌终于进阶三金影后, 成了各个平台讨论度最高的两个话题。   电影《浮生》作为本届青梧奖最大赢家, 不仅拿到了最佳导演、最佳男主角, 最佳剧本,最后还获得了最佳影片奖。   导演丁雾也入围了最佳导演奖, 和温雅歌合作的那部电影还获得了最佳影片提名, 一跃成为各大观影平台上“最想看的电影”榜单第一位。   而稳稳驻扎在热搜第三第四的话题, 则是#娱乐圈魅魔#和#沈西辞恋情#。   “——沈西辞最后吻戒指那一下,太美了, 眼睛里像是有星光!我差点尖叫, 立刻截屏循环播放!”   “——#沈西辞恋情#最最最后那句谢谢你, 到底是谢谢谁!谁教会了他什么是爱!我怎么嗅到了一点不一样的气息?这是告白吧!肯定是告白吧!大家都不是外人, 话别说一半啊沈西辞!我太好奇沈西辞会喜欢上什么样的人了!”   “——哈哈哈一场青梧奖, 营销号这个月的KPI又不愁了,预感马上要被沈西辞刷屏!多刷,爱看!”   “——沈西辞关于生命那句话,听起来好悲观啊,但似乎已经从那段岁月里走了出来, 变成了站在我们面前的沈西辞,总觉得有点心疼[哭]”   “——#娱乐圈魅魔#看到这个话题我真的笑得想死,但形容也太精准了,最佳导演奖获得者和影后不约而同地在领奖台上感谢他,这不是娱乐圈魅魔是什么!”   “——#沈西辞恋情#为什么他说这句话时, 我第一反应‘谢谢你’是在谢谢阿绍,虽然我根本不知道阿绍到底是谁……”   国境线附近的小城里, 一到午后,街上便没了多少行人,摩托车拖着轰鸣声从狭窄的街道穿过,掀起气浪。   篷布下的水果摊旁,头发梳理整齐的阿婆正坐在竹编的摇椅上,晃晃悠悠地打着瞌睡。   听见水果被放到电子秤上的动静,她睁开眼,看了看重量,算好价钱,把塑料袋递了过去。   忽然察觉到什么,阿婆抬头一看,认出眼前的人,顿时一脸惊喜:“靓仔?哎哟,一年没看到了,靓仔比以前更靓仔了欸!阿弟呢?阿弟跟你一起回来的吗?”   盛绍延穿着一件款式简单的白色连帽卫衣,接过装水果的塑料袋,语气温和:“昨天到的晚,他在楼上睡觉,还没醒,我去打包了午饭。”   阿婆看了一眼就认出:“又是最边上那条街走到最底下那家餐馆吧?阿弟就喜欢那家的口味!”   “对,他说好久没吃到糯米饭和炸鸡了。”   阿婆笑得皱纹都深了,满眼欣慰地看着盛绍延,夸奖道:“你这个当契兄的,真是会照顾人啊,怪不得这么久了,和阿弟感情还是这样好!”   她说着,又和以前一样,几种水果都各抓了一点,全塞进袋子里:“阿弟寄给我的那个仪器我天天都在用,现在腿都没那么疼啦,难为阿弟隔这么远都一直念着阿婆,有空来阿婆家里吃饭,阿婆给你们做好吃的!”   盛绍延都耐心地一一应下。   推开楼下不锈钢的防盗门,沿着水泥楼梯走到四楼,开门后,盛绍延动作很轻地将墨绿色的房门关上,顺手把钥匙放进了托盘里。   小阳台上,三角梅依然盛开成绚烂的花瀑,白色纱帘被风吹动,和曾经那一个月里的每个午后都没什么不同,时间仿佛折叠。   将打包回来的饭菜和水果在餐桌上摆放好,盛绍延去洗了手,就听见卧室里传来细微的动静。   合拢的窗帘只露出了一道缝隙,明亮的阳光照进来,落在床上,成了一道由光组成的折线。不算明亮的卧室里,沈西辞裹着薄被,白皙的背露在外面,弧度精致的肩胛骨蝶翼一般,随着他的呼吸轻轻起伏。   盛绍延俯身,摸了摸他的头发:“醒了?”   沈西辞翻过身,半睁着眼睛,光裸的手臂抬起,没骨头般环住盛绍延的脖子,嗓音仍带着睡意:“阿绍,你怎么那么早就起来了?再陪我躺一会儿好不好……”   薄被随着他的动作往下滑,露出薄薄的肌肉线条和紧瘦的腰身,盛绍延揽着他的腰,顺势躺到床上的同时,手指捏着沈西辞的下巴,径直吻了下去。   本来就不太清醒,氧气被掠夺,沈西辞神思更是迷乱,本能地松开齿关,任对方舌尖抵入,肆意深吻,又冒出一个模糊的念头——盛绍延的吻,对他来说,确实带有强烈的致瘾性。   颁奖典礼结束后,无数记者蜂拥而至,葛兰晶帮他挡着记者,他飞快坐上了盛绍延的车。   接着,车开到了机场的停机坪,乘着私人飞机穿过宁城流淌的霓虹,最后在黎明降临之前,到了这个出租屋里。   或者已经不能叫出租屋了,他才知道,在他退房回宁城的第二天,这套房子就被盛绍延买了下来。   时间像是在这里按下了暂停键,房子里的一切,都保留着他离开时的模样,白色植物纹桌布,窗棂上挂着的木雕小鸟,柜子上摆着的草编置物篮,都在原位。   就好像他只是从这个房子里短暂离开了一段时间,很快又回来了。   “在这张床上,我曾经做过梦。”   呼吸交缠间,沈西辞嘴唇湿润绯红,眸光浸水,听见这句话,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梦?”   盛绍延眸色深暗,掌心贴在他的颈侧,轻轻揉捏着他滑腻的耳垂,坦然说出自己曾经潜藏的欲望:“我在梦里把你弄哭了,还让你跪在床上和我接吻,膝盖都磨红了。”   沈西辞嗓音含糊,带着纯然的疑惑:“我跪在床上,只是和你接吻吗?”   这个疑问像是一粒将干草引燃的火星,曾经,只有在梦里,沈西辞才会是这个模样,唇舌湿淋,熟透了一般,酸甜清香的汁水轻易就会湿了他满手。   而现在,他已经不需要克制他的欲念了。   落在床上的那缕光不断颤动,急促的呼吸声里,是带着哭腔的“阿绍”。   打包回来的午饭已经彻底冷了,冰沙也化成了水,沈西辞被抱着去冲了一个澡,他被弄得很糟糕,眼尾湿润,仍泛着洇红,宽松的领口边缘,能看见几抹淡红的痕迹,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甜靡惫懒的气息,坐到餐桌边时,仍被盛绍延拢在怀里。   他身体的深处仍然湿软,还在发着抖,本能地想要贴着这个人,甚至无意识地将自己的腰蹭向对方的掌心。   吻在他的肩膀流连片刻,盛绍延眸色暗了两分,拍了拍他腰下的位置,贴着他的耳骨,话里气音更重,带着警告和命令:“乖一点,不能再做了,你会受伤。”   沈西辞一时停住:“我、我不是……”   辩解的话又止住了,他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行为,好像确实除了求欢爱以外,没有更贴切的解释。   他知道盛绍延想亲他,他也知道,他想要盛绍延吻过来,然后迫不及待地回应,所以他本能地去引诱,想让盛绍延的心跳因为他不再沉稳,想让对方的理智瓦解,不再克制。   但这一点被发现,被识破,还被说了出来,沈西辞直接将脸埋进了盛绍延的衣服里,决定五分钟不和这个人说话。   马上又转念想到,五分钟太长了,三分钟吧……   吃完推迟了两个小时的午饭,沈西辞换上一件白色的薄毛衣,窝进沙发里,回复了几个消息。   他直接从会场跑了,万事不沾身,还在宁城的葛兰晶忙得焦头烂额。   “那么多人,个个都想做第一个采访到你的人,每次我说沈西辞现在不在宁城,休假去了,对面就会用怀疑的语气问,兰晶姐,你是不是已经把档期约出去了,不好直说,才找了这么个借口当挡箭牌?呵,人和人之间一点信任都没有!”   葛兰晶掐着嗓子学那些人说话的语气,沈西辞听的想笑,想起造成这个局面的是自己,又飞快憋住了。   “还有人问我你现在在哪里,先不说我不知道了,就算我知道,我会说吗?简直做梦。”葛兰晶吐槽完,又叮嘱道,“没人能找到你正好,你现在热度实在太高了,刚好避一避。你和盛先生一起好好玩,这边的事都交给我。”   沈西辞真心实意道:“谢谢兰晶姐!”   时间的流速像是慢了下来,白日悠长,盛绍延处理工作,沈西辞就枕着盛绍延的大腿,把盛绍延卫衣的帽绳握在手里把玩。   天黑之后,路上已经没有几个行人,他们一起下楼,沿街边散步,看寥落的霓虹,以及头顶的远星。   见多了对方西装革履的模样,再看着穿卫衣和工装裤的盛绍延,沈西辞有些怀念和新奇,经过一处窄巷,忍不住将人拉进去接了一会儿吻。   在这座小城了住了两天,这里年轻人很少,沈西辞只需要戴一个口罩,就不用担心有人会认出他,他们随着心意,把以前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全都重复了一遍。   启程回宁城前,气象信息显示,第二天有朝霞火烧云,天还没亮,沈西辞和盛绍延就下了楼。   晨风微冷,竟然还是那辆末日蒸汽朋克废土风的摩托车,不过沈西辞一眼就发现,车虽然还是以前那辆车,外壳锈迹斑斑,涂装掉漆,但多半是因为盛绍延非常怀疑这车会不会半路散架,所以明显修过,至少缠着几圈麻布的车把焕然一新,装上了新的把套,不少零件也换过,听着不再是呜呜咽咽马上要报废了。   而且,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修了一次之后,竟然透出了几分工业设计美学。   摩托车无论是速度还是稳定度,都比以前高了很多,一路开出小城的范围,沿着狭窄的山路蜿蜒上行,栖鸟被惊飞,轮胎碾碎砂石和枯枝,最后停在了一块半是悬空的巨岩旁边。   山岚雾霭,沈西辞坐在摩托车前面,被盛绍延从身后用外套裹着,体温紧紧相贴,没有丝毫间隙。   天光已经亮了,视野开阔,风吹山林如涛。朝阳从东边升了起来,将天际染成灿金的色彩,犹如凤凰展开遮天的羽翼。越是向东,越像烧红的锡箔,马上就要燃起来一般。   沈西辞惊喜道:“阿绍,你快看!”   盛绍延和他一起望过去,苍绿的山脉表面覆着一层熔金,像极了迎着曦光跃起的古老鲸群。   朝阳炽烈灿然,这一瞬间,万千霞光都落进了沈西辞的眼底。   吻了吻沈西辞的侧脸,万籁俱寂中,盛绍延问他:“愿意吗,从这一刻开始,以后很多月,很多年,都和我在一起。”   沈西辞回过头,去看他的眼睛,心口酸软,嗓音轻而坚定:“我愿意,这是我早就已经准备好的答案。”   一枚戒指套进了沈西辞的无名指,推至指根。   盛绍延做了三百七十六天前那个傍晚想做的事。   朝霞渐散,天空露出湛蓝的底色,他们行驶在青山远黛间,像时间长轴上移动的光点。   感谢命运,将我引向你身边。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