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命胶片》作者:青小雨   简介:   不按常理疯批暴力狂X死要面子儒雅贵公子   肖淳落入了循环生死副本中。   每个副本都是一部恐怖电影,必须集齐所有彩蛋才能通关。在搜集彩蛋的过程中,过往经历副本的记忆能重新被寻回。   肖淳不知道自己循环了多少次,但这一次睁眼,他多了个男朋友——对方自称。   肖淳想靠意外觉醒的预知能力破局,可于顾不按常理出牌,暴力冲卡堪比野猪出闸,对疼痛毫不在意。肖淳气得直掐人中,可那人对他却小心翼翼,护他如护眼珠。   不准肖淳离开自己身边,不准肖淳做危险的事,肖淳只用躺平就行。   肖淳:“?哪种躺平?”   疯批暴力狂于顾突然就脸红了。   肖淳:“???”   副本播报:   7L 《饥饿站台》   6L 《迷雾》   5L 《前目的地》   4L 《小岛惊魂》   3L 《万能钥匙》   2L 加载中……   一句话文案:落入死循环副本,队友猛猪出闸硬闯关卡   标签:互攻无限流失忆循环强强惊悚正剧悬疑 第1章 8楼开局   肖淳睁开眼时,不大的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他坐起身,茫然四看:这是一间不到50坪的房间,无窗,只最前方有一扇关着的防盗门。他无法分辨白天黑夜,也没有任何装饰或是能显出这里是什么地方的标志。   冰冷的水泥地面,比水泥地面更冰冷的白墙,白炽灯在头顶发出微弱的电流声,不时闪烁,堪比恐怖片现场。   肖淳站起身,拍了拍风衣衣摆。他原本在公司加班,发完最后一份交接资料给助理,他前小半生所奔忙的一切就彻底画上了句号。他茫然立于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的霓虹灯,心里生出了对此情此景的荒谬和滑稽——   前二十八年大概是过得太过顺风顺水,因此才遭了报应。他的出身完美毫无瑕疵:肖氏集团次子,上头有个能干的姐姐,下头有个可爱的弟弟,全家关系和睦温馨,父母恩爱,是圈里出了名的模范夫妻。   他从小名列前茅,为人亲和儒雅,是一众人嘴里的翩翩公子。他洁身自好,从不随意踏足一段感情,善解人意,面面俱到,高学历出身,二十六岁升任执行副总,辅佐大姐经营自家公司,能力出众,成绩斐然,令无数人称道。   可就在他二十八岁生日刚过的第二天,竞争对手曝出他竟非肖家亲生。   外界如何惊诧已轮不上肖淳在意了。白纸黑字的亲子鉴定放在父亲的办公桌上,向来温柔贤淑的母亲坐在角落狼狈哭泣。   肖淳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暴怒的父亲赶出家门的,同他一起被赶走的还有苦苦哀求的母亲。行李散落一地,父亲勒令管家盯着母亲收拾衣物,除了衣物,其余一切物品不能带出肖家。   不管母亲如何痛哭,肖家大门紧闭,换不来父亲的丝毫心软和原谅。   当然不会原谅。连肖淳自己都无法原谅。   他居然不是父亲的孩子,不是肖家的一份子,和大姐、三弟同母异父。幸而大姐三弟是父亲亲生,不会被父亲的暴怒牵连,尤其三弟娇生惯养,禁不住身世沉浮……可又凭什么,凭什么只有自己不是?   这么多年他所有的努力、隐忍、骄傲全部毁于一旦。   咚咚——   有人敲响办公室门,他应声却没有回头,是前下属——到明天就该升职了的新任执行副总。男人一身西装革履,手臂上搭着风衣外套,对他微笑道:“肖总还没下班呢?咱们喝一杯去?”   肖淳双手插兜,落地玻璃上倒映出他清隽傲然的脸,薄唇轻启:“不必了。”   那人似乎还在说些什么,肖淳却只觉头晕眼花,耳朵里嗡嗡的什么也听不清,脚下似陷入大片棉絮里,膝盖一软,整个人竟是朝落地窗外的夜色坠去。   再睁开眼,他就在这里了。   强烈的失重感仿佛还在,肖淳额角紧绷,下意识握紧了拳,喉咙吞咽,只感到满嘴苦涩和血腥气。   他皱眉打量四周——这是哪里?   难道是在做梦?   还是他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   落地窗凭空消失,他坠楼了?怎么可能?   肖淳摸索风衣衣兜和裤兜,没有手机,车钥匙也没了。他脑袋里一片浆糊,感觉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却记不起来——夜色下冷寂的办公室、门口那人挂着的虚伪假笑都变得扭曲模糊,好似那才是自己做的梦,好似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茫茫然往前走了一步,目光落在了墙角歪倒的陈旧木椅上。这房间里唯一的物品。   那椅子断了一腿,不知为何,肖淳挪不动视线,死死盯着那椅腿,仿佛那上头有很重要的线索。   线索?   肖淳快步过去,只觉自己四肢僵硬,关节仿佛已许久没有活动过,发出生锈般的“嘎吱”声。到了近前,他弯腰拾起了那只断掉的椅腿,可上头什么也没有。椅腿内侧只有模糊的红色字迹,像被水浸透了,笔画晕染开,什么也瞧不清。   肖淳心里平白生出空落,呆呆地盯了它半晌,身侧,防盗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肖淳吓了一跳,下意识举起椅腿作武器,可门后什么也没有,只有无尽的黑。他犹豫片刻,将椅腿横在身前,慢慢接近防盗门,扬声道:“有人吗?”   门后无人应答。   肖淳浑身肌肉紧绷,十指有些发麻,使劲儿握了握,又道:“喂?有人就应一声!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有什么目的?!”   门后依旧落针可闻。   肖淳抿了下发干的嘴唇,一手握着椅腿,一手抓住门把手猛地拉开——   门外什么也没有,走道里亮着白炽灯,将四面灰墙照得一片金属般的冷寂。对面墙上用鲜红的油漆写着巨大的数字“8”,这里看起来像是顶楼,走道尽头一截铁质楼梯往下延伸,没进暗色里,瞧不分明。   整层楼只有肖淳所在的位置有房间,其余墙上无窗无门,也没有任何标识牌。   安全出口的小灯在墙角散发幽幽绿光,肖淳看来看去,自己好像只剩一个选择——往下走。   他的视线落向那截楼梯,不知为何,内心生出了巨大的排斥和恐惧。好似那下头有非常糟糕的东西,一旦往下走,就不能回头了。   他退回房间内,再次试图搜索线索,可这不大的房间一眼就能扫到底:除了角落的旧椅子,什么也没了。他甚至不甘心地摸了摸墙面,抠了抠墙灰,没有暗门暗格,他又艰难地站在三脚椅上,试图登高查看,白炽灯上也什么都没有,没有藏着纸条、摄像头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肖淳脸色难看地重新站回门口,门外还是安安静静的,四面灰墙仿佛四张没有表情的脸,端看他如何折腾,还是得朝着命运的楼梯出发。   肖淳最后叹了口气,理了理衣襟,微凉指尖勾了下凌乱额发,自言自语:死就死吧。   他朝楼梯走去,往下看了眼,下头黑漆漆的,没有灯光。   他又喊了声,只听得自己的回音。   随即他一咬牙,一迈腿,握着椅子腿缓缓走下了楼梯。   在他离开8楼后,8楼唯一的防盗门“砰”地一声自动关上了。 第2章 饥饿站台01.   “我常以为是丑女造就了美人。我常以为是愚氓举出了智者。我常以为是懦夫衬照了英雄。我常以为是众生度化了佛祖。”——《我与地坛》   *   肖淳思来想去,自己应该是走下了楼梯,来到了7楼的。   可这怎么看也不像是“7楼”的样子。   惨白的灯光映照着他同样惨白的脸,这种无力茫然的感觉十几分钟前他也有过——在8楼房间刚睁开眼的时候。   四面灰墙,无门无窗,对面墙上刀凿斧刻般印着一个硕大的“34”。房间不大,正中央的地板上开着个正方形的洞,头顶的天花板也开着同样的大洞,往上往下,都是同样开着洞的房间,一层连着一层,垂直地看不到尽头。   他实在无法理解这房间的前卫设计——不,整件事他都无法理解。现在又是什么情况?果然还是在做梦吧?   庆幸的是,对面有一个背对自己的男人,穿着背心短裤赤着脚,身形高大满身横肉,后背有大片纹身。虽然看起来不好招惹,但起码比只有自己一个人好多了。   但仅仅一秒后,肖淳就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有些情况,还不如自己一个人待着。   不等他开口打招呼,角落里的男人慢慢转了过来。   肖淳先注意到了他僵硬的动作,四肢无法弯曲般,以至于转身也显得格外艰难,他迟滞地挪动脚步,身体还没有完全正对肖淳,整张脸已经显露出来——   那是一张非常标准的垮脸,皮肤粗糙泛着不自然的青灰,鼻头宽大,眉眼因肌肉松弛而无法支撑,眼皮一层叠着一层,眼瞳泛白,没有瞳孔。   肖淳压下一声惊叫,迅速后退撞到了身后的墙上,他狠狠掐了自己的虎口一把,很疼,不是做梦。   男人挺着比他自己身形还大两倍的肚子,朝肖淳一步步走来,大腿上满布横肉和皱纹,每一步都走得踉跄不稳,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咕噜”声,口水直流。   肖淳想起自己下楼时拿着的椅腿,左右扫视,哪里还有椅腿的影子?   他不得不搜寻起其他可以自保的武器——他不知道男人是什么情况,他竭力不让自己往最糟糕的方向想。   不大的房间里,洞口两侧摆着单人床,角落里有洗手台、镜子和马桶,其他就什么也没有了。肖淳的视线定在镜子上,只有那个还勉强能称为武器。   他提着一口气,迅速贴着墙根往洗手台靠近,那男人也跟着转头看来。这幅画面差点又让肖淳因惊吓而咬到舌头。   男人身体不动,只突然转动了脖子,整个人似卡壳的玩具,行为举止非常诡异违和,某种想法出现在肖淳的大脑里,但他不愿承认——对方实在不像个活人。   冷汗一瞬间就浸透了肖淳风衣下的衬衫,他豁出去了,咬牙往前一扑,飞快脱了风衣包住拳头,狠狠一拳砸向了镜面,喀拉一声,镜子四分五裂,他用风衣缠住掌心,掰下一块碎片,转身面对僵硬挪动的男人。   “别过来!”他语调严肃,呵斥道,“我让你别过来!就站那儿!别动!”   男人似根本听不到,泛白的眼瞳对着肖淳的方向,每走一步脸上的横肉都跟着抖动,口水牵线滴落在胸口。肖淳稳住颤抖的手臂,眼神锐利起来:“我最后警告你一次!别动!”   咔哒——轰——   头顶方向突然传来巨大的响声,肖淳惊了一跳,男人停步,脸上显出诡异扭曲的狂热来。他艰难地转了方向,朝洞口挪去,肖淳看了看他毫无防备的背影,又往那洞口瞥了眼——如果这时候踹他一脚……   “这什么地方啊啊啊啊——!”   “救命啊啊啊!!”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谁干的?!这他妈谁干的!”   那轰然作响的动静似乎瞬间激活了此地,四面八方陆续传来了嚎啕和惨叫,肖淳心里一松——太好了,不是只有自己一个正常人。   “你是谁??”   “别过来!你别过来!把手里东西放下!”   “喂!你别乱来啊!你想做什么?你先下来!!”   头顶又传来接二连三的喊话声,还有什么东西碰撞在一起的闷响。肖淳不由自主抬头朝天花板的洞口看去,那里正缓缓下降一个方形平台——平台和洞口能完美地契合在一起,好似所有的洞口就是为它而准备。   它在每一层都会停留一会儿,然后又缓缓下降,有碗盘的清脆碰撞声不时夹杂在怒吼和恐惧的喊声里,这一切都让肖淳莫名其妙,更因莫名其妙而心里没底。   这种无法掌控的混乱感,已经许久没在他的人生里出现过了——不对,亲子鉴定摆在自己眼前时,那种混乱感远比现在更强。   肖淳心里生出一丝古怪,他瞥了眼等在洞口的男人,对方已经完全不关注他了。男人仰着头,看不出有后颈的地方层叠堆着肉,挤出细细深深的沟壑。肖淳刚移开视线,又突然顿住,再次仔细看去:那并非是肉挤出的沟壑,而是真的“沟壑”。   男人的后颈处有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因颜色早已和周围肌肤同色,又没有任何血迹加上被肉遮挡,才没有被自己第一时间发现。   虽然潜意识里早有预料,但这一刻肖淳还是倒抽了口气,头皮炸开,脑袋里嗡嗡的,冷汗打湿了额发。   他握紧了手里的玻璃碎片,在心里下了决定——必须先解决眼前的这个“东西”。   他顾不上再去注意头顶下降的平台,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他慢慢地、小心地、尽量不发出声音地从背后靠近对方,手里的碎片换了几个方向,不知该从什么角度扎下去。不,扎下去明显是个多余的动作,以两人的体型差距来看,应该直接将对方推下去。   他积蓄所有的力量,手刚伸到对方背后,毫无防备地,眼前蓦然闪过了非常真实、清晰的画面,那画面清晰到甚至让肖淳以为是自己曾经历过的某种回忆再现——   画面里,平台下降到自己这层,让人惊讶的是整个平台上竟铺满了食物,但已经被糟蹋的面目全非。平台中央站着个短发男人,背上背着黑色的钢板条,手里和自己一样握着玻璃碎片,右手缠着布条以保护指节和掌心。他五官凌厉,漆黑眼瞳带着杀意和狂乱,眼尾发红,眉头紧皱,在看见自己的瞬间眼底爆发出精光,然后他径直扑向了洞口边的壮硕男人,眼也不眨地将碎片扎进了对方的眼睛。   画面在此处消失。   肖淳眼神有一瞬的涣散。他确定自己并不认识画面里的男人,也从未来过这个地方,更不可能知道平台上有食物。   只是这么短暂的凝滞,肖淳面前的男人似感觉到什么,整个脑袋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旋转——任何活人都是不可能做得到的。   泛白的没有瞳孔的眼睛直直对上了肖淳,肖淳手一抖,玻璃碎片落在了地上。   他懊恼的几乎要喊出声来,什么也顾不上了,直接抬手推在了男人厚背上——没推动。   男人的胳膊也跟着翻转过来,此时的他看起来像是装反了身体和手脚的大型木偶。他抓住了肖淳的手腕,力气比肖淳预料的还要大,仿佛两只铁钳让肖淳动弹不得。而更恐怖的,是男人接下来的举动,他动了动鼻子,仿佛在嗅闻美味的食物,口水淌在了肖淳的手背上,肖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男人竟直接张开大口,朝肖淳咬了下来。   那一瞬间肖淳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狠狠一头撞过去,撞在了男人下巴上。“砰”的闷响,肖淳头晕眼花,男人停了停,嘴里的牙齿掉了下来,却没有流血。   好似他的血早就已经流干了。   肖淳再抬腿,直接踢上男人下腹,对方却毫无反应。也是啊,都这样了,怎么可能还有所谓的弱点。   就在两人你死我活地缠斗时,平台在男人身后缓缓下降,契合了他们这层楼的洞口,稳稳停住了。肖淳的视线掠过男人肩膀,和平台上站立的人对上了视线,一瞬间,他错愕地瞪圆了眼睛。   眼前的景象和刚才闪过他脑海的画面一模一样,不同的只是对方没有任何停留,直接举起碎片扑了过来,扎向了正咬向肖淳的男人后颈。   对方速度很快,扎过来的同时跳上男人后背,修长有力的双腿圈住了男人,几乎是以骑在男人身上的动作一边狠狠扎下,一边伸长手臂,挡在了男人和肖淳之间。   男人一口咬在了对方手臂上。虽然隔着衣服,肖淳还是一个哆嗦,仿佛自己也感到了那锥心的疼。   鲜血顺着对方衣袖流了下来——有血!活人!   肖淳回神,立刻配合着来人将男人往平台上推去。   对方扎了一下还不算,拔出没有血痕的碎片,又利落扎向了男人的眼睛、耳朵、脸颊。   短短几秒,男人脖子以上就被扎成了马蜂窝。肖淳忍着反胃的冲动,和来人配合默契地将男人压在了平台上。男人的注意力被食物引走了,他根本不管肖淳二人,抓了把已经被踩得稀烂的蛋糕,直接塞进嘴里,大口咀嚼。   肖淳简直目瞪口呆,来人则将他一把拽了起来,站到了平台外,随即狠狠搂抱住了他。   属于活人的温度紧贴上来,肖淳指尖冰冷,无意识抓住了对方的袖口。他脑子里是混乱的,浆糊一样,一会儿想那还在大口吃喝的男人,一会儿想自己脑子里莫名其妙闪现的画面,而画面还真实发生了。   他无法理解,好半晌注意力才落回抱住自己的人身上。   对方身体颤抖,但身体是温暖的,甚至偏烫。这份烫意莫名给了肖淳几分安定感。   是活人,活人……他怎么抖得这么厉害?是脱力了吗?   肖淳下意识地紧紧反抱住了对方。   平台停留片刻,再次“轰”地一声,往下层降去。   平台上的男人大口大口吃着,跟着平台一起下降离开,待肖淳确定对方不可能再爬回来后,才狠狠松了口气。   他后知后觉地感到四肢微麻,回过神,手轻轻推了推男人,对方顿了一下后站直了。   这个人和肖淳看到的画面里的人长得完全一样:利落的黑短发,五官深刻凌厉,因杀意未退而显得如出鞘冷剑,锋锐凛然。只是此刻他闭着眼,浓长的睫毛颤抖,眼角湿润,平复着急促的呼吸,好似走了很远的路终于回家的旅人,满脸疲惫。   这人竟然……哭了?   肖淳猛然回神,想起对方帮忙挡了一下,忙抓起对方的手臂:“我看看严不严重?!”   是太疼了吗?   他顿了顿,又忏愧道:“刚才谢谢你。我叫肖淳,你……”   短发男人没有开口,他睁开了眼睛。   他个头和肖淳一般高,两人站在一起可以完全平视彼此,肖淳不由被他的眼神吸引了,到嘴的话卡在了舌尖,半天想不起来自己要说什么。   男人眉眼生得极好,脸也是长得极好,只是因为杀意太过,神态几近狰狞,令人忽略了他的样貌。   此时再仔细看:他皮肤白皙,浓眉桃花眼,双眉似剑斜飞入鬓,眼尾发红,眼睫挂着泪珠要落不落,明明刚才还做着狠辣之事,这会儿却显得脆弱,反差极大。他双瞳漆黑,眼底的情绪浓烈到似要将人溺毙其中,肖淳不由怔怔和他对视,心脏深处微微抽动。   肖淳还在对方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自己现在的样子实在算不得能见人:头发凌乱,衣襟散开,额头因狠狠撞击而发红发肿,脸色惨白,微微启唇,是个很傻很茫然的样子。   这对从小就很是在乎自己言行举止的“肖总”来说,实在是再狼狈没有了。   在救命恩人面前他心底生出了几分心虚和尴尬,低下头不再看,小心卷起男人的衣袖检查。   这时候他注意到,对方穿得好像是……睡衣?   白皙修长的胳膊上有着鲜血直流的咬痕,幸而没有被咬得太深,加上罪魁祸首之前被自己撞掉了一颗牙,牙印上明显缺了一块。可即使如此,肖淳还是看得直皱眉,他身上没有任何能止血的东西,只能扯出衬衣衣摆,轻轻擦掉伤口周围的血,又问对方借玻璃碎片。   短发男人终于开了口,嗓音沙哑,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做什么?”   “给你包扎一下。”不知为何,肖淳感觉男人现在很需要安抚,他不自觉放轻了声音,道,“就是我衣服面料有些硬,可能不太舒服,别介意啊。”   男人摇头:“不会。”   但他没有将玻璃碎片给出来,只是抽回了自己的手,似乎并不太在意伤势,拉下了衣袖遮住,对困惑的肖淳开了口,答非所问:“我叫于顾。”   “终于的于,顾念的顾。”   于顾。   肖淳心里划过奇异的悸动,不知为何,竟觉得这名字很熟悉。   “于先生。”他看着于顾问,“你为什么会从上面下来?这里有其他出口吗?这里是哪里?”   “饥饿站台。”于顾简单回答,“要想在这里活下去,第一步是要想办法得到食物。” 第3章 饥饿站台02.   肖淳的头顶出现了倒计时,像是个全息投影。   【还剩 90 天】   这东西好像只有自己能看见。肖淳看了看于顾那边,什么也没有。   自称于顾的男人之后没怎么说话,他在水台边洗了脸,又清洗了伤口,随意划破了料子柔软的睡衣下摆,缠在伤口上以作包扎。   他的反应太镇定淡然,好像刚才发抖流泪的人不是他。可这人明显是知道些什么的,肖淳审视地打量他:“饥饿站台是什么?这里是什么实验室?催眠实验?心理暗示?于先生,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知道多少?”   于顾包好伤口就坐在了墙边的单人床上,他拍了拍自己身侧,抬眼看向肖淳,眼睫浓翘,眼尾透着还未褪去的晕红:“知道一点。过来。”   语气太过理直气壮,反而让肖淳不知该如何反应。   “过来坐。”于顾多加了一个字,似乎觉得这样就能放松气氛,又道,“于顾,叫我于顾。我应该和你同岁。我二十八,七月底的生日,狮子座。你呢?”   “……二十八。”肖淳没有多说,他感觉这个于顾怪怪的。   他们一个坐一个站,于顾微微仰头看着面前的肖淳,视线如有实质般缓慢描过肖淳的五官,再次答非所问:“你额头肿了。”   肖淳下意识要去摸,于顾递出被水沾湿的一截布条,那是他的睡衣:“冷敷一下吧。”   肖淳看了眼于顾已然缺了一大片的睡衣下摆,轻声道谢,将湿润布条按上额头,嘴里小声“嘶”了声。   于顾眉眼微动:“饥饿站台是部电影。我们在电影里。”   “什么?”   “西班牙科幻惊悚电影,19年上映。”   “不是,我是说,在电影里是什么意思?”肖淳跟不上于顾的节奏,只觉得对方跳跃太快,“我们在……参与什么拍摄?花絮?恶作剧?”   “这里就是电影本身。”于顾手指动了动,不知道为什么,肖淳在那一瞬误以为于顾是想拉他的手。他的视线因而落到于顾的手上:那手指修长漂亮,手背浮起一点青筋,看上去很有爆发力,指甲修剪得干净,另一只手则严严实实地缠着布条,布条被水沾湿了,玻璃碎片已将布条划得稀烂。   于顾顺着肖淳的视线也往自己手上看了眼,继续道:“你没看过这部电影?”   “……没有。”   “这部电影暗讽了人类阶层剥削、执行法律正义的意义。虽然第二部稍微抽象了些,但也不难理解。”于顾道,“具体的剧情我就不介绍了。等我们出去了,我可以陪你一起看。”   肖淳愣了一下,于顾似乎没察觉自己言语里的不妥和古怪,但也可能他察觉了却不太在意。肖淳从刚才起就觉得了,于顾看上去很正常,但在细微的眼神、表情里却显出一种违和的神经质。奇怪的是,肖淳并不害怕他。   于顾道:“你只用记住主要的几点规则。在这里是不能违反规则的,否则会付出代价。”   肖淳刚想问代价是什么,就想起了之前那个脑满肠肥明显跟活人两个字不沾边的男人。   “饥饿站台不能违反的规则,第一,不能藏匿食物;第二,不能背叛狱友;第三,不能吃不属于你的食物。”于顾认真解释道,“如果有人违反了规则,后四位法可以先行惩罚该人。比如违反规定的是10楼的人,每层楼两个人,后四位法就是8楼和9楼的人可以去到10楼,让对方付出代价。这些‘临时执法者’就代表这里的正义和法律。每层楼都必须保证通讯不会中断,这样才能让法律传到最底层,所有人才会懂得遵守规则的意义。”   饥饿站台。   2019年上映的西班牙科幻惊悚电影。   本片讲述了在一个垂直监狱里,载有食物的平台从1层垂直降落上百层,楼层越往下,数字越多,无人知道这里到底有多少楼层。每一层有两个人,有人的楼层,食物会短暂停留,再继续下行,到楼底后,便会瞬间返回顶层。   平台上的食物很丰盛,但每天只会出现一次。1层能吃到最全最好的食物,甚至还有美酒甜点,而越往下,因为上层人们的瓜分,食物会越来越少,超过40层楼后,食物平台上就几乎什么也不剩了。   最终,40层以下的人,因为一直吃不到食物,陷入了互相屠杀、人吃人的境地中。   “每个月楼层会随机变换,狱友不变,除非其中一个死了,下个月会随机分配新狱友。这个月运气好,在20层以内,下个月运气不好,可能在第200层,那就死定了。”   每个月楼层会变?   肖淳抬头,看着头顶的倒计时——90天?三个月?   这倒计时到底是什么意思?撑过三个月不被饿死?   没有人能被幸运女神眷顾一直待在40层以内,也没有人能一个月不吃不喝。   肖淳脸色苍白:“你不是说规则是只能吃属于自己的食物吗?如果每个人都只吃自己的部分,应该不至于……”   “总会有人打破这个规则,这是人性。”于顾说着,突然抬头往上看了眼。与此同时肖淳的眼前也再次划过了无比清晰、真实的画面:画面里面前的男人毫无预兆地拽过了自己,两人形成了无比亲昵的相拥姿势,他下意识抬手要揍上男人鼻梁,对方另一只手却飞快抽出背上背着的钢板条,直直插进了自己身后。   有什么东西飞溅到了自己的后颈、耳朵、头发上。黏糊糊、湿哒哒的,他嗅到了一股腥臭的血腥味。   肖淳在于顾怀里转头,画面却消失了,他没看到背后是什么。   就在肖淳以为自己又产生了幻觉时,下一秒,于顾紧盯天花板的眼神陡变,他一手飞快拽过肖淳,另一手抽出了身后钢板条——   肖淳看到过的画面再次被印证。   撞进于顾怀里时,他觉得要么是自己疯了,要么……就是排除所有的不可能,只剩那唯一的真相。   他能预知未来?   *   肖淳鼻尖再次嗅到了那腥臭的血腥味,他转头,这次看清了对方的样子。   那是一个剃着光头,浑身纹身的男人,耳朵上戴着巨大的耳环,满面狰狞。他一身破烂T恤长裤,赤着脚,手里的钢条没能挨到于顾,被于顾率先捅穿了肩膀。   肖淳预知到的血飞溅到自己身上的场景没有出现,大概是捅的位置不对,只有部分血点溅到了自己的裤腿上。   看来虽然是预知,但也可能和现实有所差别,不能保证绝对的正确。   光头男嘴里咳出血来,捂着伤口往后踉跄几步,视线打量过二人,语气阴森:“新人?”   于顾没说话。   那人恨恨道:“没人告诉你们在这里要遵守规则吗?”他的眼神牢牢盯着于顾,仿佛恨不能将于顾生吞活剥,“你违反规定随意下到34楼,还杀了你的狱友,这会让你的楼层通讯中断!!”   于顾语气平淡:“如果你说的是已经疯了的狱友,也算狱友的话。”   那人眯起眼睛:“执法者已经得到消息,你会付出违反规则的代价。”   有了于顾刚才的解释,肖淳看着眼前的人立刻反应了过来——这人大概就是所谓的“后四位法临时执法者”。因为于顾违反了规则,他下来惩罚于顾了。   肖淳往上看了看,瞧见洞口边坠下来的一条床单拧成的绳子,这人居然冒着坠楼的危险也要下来执行惩罚?可“执法者”又是什么?跟临时执法者还不一样?   对方还提到了“狱友”,所以这里真的是监狱?电影里的那个吃人的监狱?   肖淳想着又突然意识到什么,侧头看了于顾一眼。自己在意的点居然不是于顾“杀了狱友”?为什么他理所当然地就接受了一个杀人犯?仅仅因为对方救过自己吗?   肖淳心里虽然有太多疑惑,但眼下首要任务是打发掉这个所谓的“临时执法者”。按照对方一上来就上杀招的做法,他不认为只是单纯的沟通解释就能解决问题。   他偷偷地握紧了于顾放在床铺边沿的玻璃碎片,因为没有东西保护手掌,碎片扎进了掌心。   他眉头轻蹙,转移那位执法者的注意力:“狱友……就是像我和之前那个东西一样吗?这位……先生?我的狱友疯了,他要吃了我,我杀他只是出于自保,而这位先生他救了我,我可以选择他作为我的狱友吗?”   “不行!”光头男立刻道,“如果所有人都能随意更改法律,那法律就没有意义了!”   他简直是用吟唱的调调,似复述早已复述过无数遍的陈词:“他们一开始随意更改法律,之后他们就可以按自己的喜好解释法律!公平需要我们每个人誓死捍卫!”   而对比光头男的激昂,于顾只是不在状态地拉起了肖淳的手,轻柔又不容拒绝地取走了他手心里的碎片,紧皱眉头看向那出血的掌心。   “我能解决。”他喃喃,随即不等肖淳和光头男反应,那玻璃碎片就直接扎向了光头男的眼睛。 第4章 饥饿站台03.   肖淳一个哆嗦,头皮都要炸了——如果说之前的男人本身就不是活人,所以做什么都不必有罪恶感,而眼前这个却是实实在在的活人。   虽然自己拿走碎片时也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但毕竟……   等等,他真的是活人吗?   活人的血怎么会是腥臭的呢?   光头男的激昂戛然而止,整个人轰然倒地,眼睛上插着玻璃碎片,在地上不断抽搐,同一时间,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   肖淳似有所感地抬头,看见了33楼的洞口边,光头男的狱友正颤抖地看着他们,同他对上视线后,对方立刻后退了几步。   32楼、31楼、30楼的洞口边都探出了脑袋——有战战兢兢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有嫌恶的,有幸灾乐祸的,有愤怒的,有不敢置信的。   每个人,每张脸,都充满了诡异的违和,无数张脸从那垂直的洞口探出,在惨白的灯光下毫无颜色。无人说话,突兀地寂静让肖淳后背发凉,鸡皮疙瘩直冒。   “34楼。”   终于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34楼有野蛮人。”   “34楼的短发男人,穿着黑衣,右耳朵上有一颗红痣,告诉其他人……”有人突然大声喊起来,“他杀害了执法者!”   “他的同伴呢?”   “他是从哪层楼来的?”   “听说是11楼,他还杀害了自己的狱友!”   肖淳听着一层又一层往下的喊话,突然就明白了所谓“通讯不能中断”的意思。   他几乎是毛骨悚然起来。在如此简短的话语里,在一层一层传递的信息里,真相必然会被省略、扭曲、模糊、误解。   到头来,救了自己的于顾反而会成为众矢之的,成为别人嘴里的“杀人犯。”   “闭嘴!!”他朝洞口喊起来,“不是这样的!是他救了我!我原本的狱友是……”   于顾却只是拉了拉他的衣袖,语气平淡:“我帮你处理伤口。过来。”   于顾眼也不抬,用玻璃碎片划烂了床单,帮肖淳包扎好掌心,又试了试松紧度:“你握一下看看,能动吗?”   “可以……谢谢。”肖淳犹豫了一下,观察着于顾的神色,见他是真的不在意,“那个光头……是活人吗?我的意思是……”   “不是。”于顾摇头,“他是npc。”   “npc?”   “你可以把这里看成是一个需要通关的游戏,npc负责解释游戏规则。”于顾道,“如果你的狱友是个正常的npc,你这会儿就已经知道全部的规则了。”   于顾往上指了指,道:“执法者也是npc,如果我们违反了规则,它会毫不犹豫地杀死我们。当然,这里也有你我这样的普通人,也就是玩家。”   玩家……?   肖淳无语,这算什么玩家?被玩死的玩家?   “那野蛮人又是什么意思?”   于顾看着肖淳,临时充当起npc的角色,尽量简单易懂地为他解释——   “饥饿站台一共有两部,第一部讲了整个监狱里秩序紊乱,没有人遵守规则,也没有执法者,于是所有人变得野蛮残暴,为了活下去无所不用其极。他们不仅背叛狱友,一旦有机会活下来,到了高层,就会暴饮暴食,吃掉毁掉所有的食物,不让下层的人吃到,让他们也感受和自己一样的感觉,恶性循环。”   “第二部是第一部的前传,讲述的是经过一些人的努力,他们用自定的规则和法律约束了人性,每个人都只允许吃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如果有人死掉,就必须把属于他的那份丢掉,而不是随意分配给其他人。虽然规则严苛,却能约束所有人,获得公平。”   “每层楼都有权利监视下一层楼,保持通讯顺畅,这样每个人的声音才能传递,让所有人知道哪层楼出现了违反者,也就是野蛮人,执法者就会让对方付出代价,以维护公平。在这群人的努力下,食物平台已经能抵达176层,而后来的一场内部冲突,造成执法者全灭,人性的本能和贪婪重新占据了上风湳枫,也就是第一部的剧情——那时候,食物平台只能去到40层,而40层以下的所有人都只能饿死。”   肖淳听得后背发冷,左右看看,重新捡起风衣穿上裹紧。   于顾继续道:“保持通讯畅通,是能将法律和正义传递下去的唯一途径。公平曾经抵达过176层,所有人都遵守规则,保护他人权益不被损害,每个人就都有可能获得公平。”   “但维持公平是很难的,第二部里的执法者因为过于严苛,最终导致了人们的抗议和反对。内战之后,没有人再维护公平,所有人都回到了最原始的境地里,胜者为王,弱肉强食。”   肖淳毕竟是个生意人,脑子转得快,对人性可以说早就看得很透,很快明白其中的关键:“但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   于顾点头:“是的。”   肖淳皱眉:“公平是相对的,有人觉得公平了就一定有人付出了代价。哪些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哪些是需要维护的基本权益,这根本无法仅凭几个执法者就能做到。”   肖淳看向地上的光头npc,心思转得飞快——   “你说把这里当作游戏?既然是游戏,就需要通关,需要线索。这部电影里的剧情设置、规则设定就是线索?我们需要做什么?撑过三个月不死?还是有别的?”   肖淳想到一件事,神情凝重:“你头顶有倒计时吗?难道这是死亡倒计时?三个月内没逃出去就会死?”   于顾摇头:“我有,时间应该跟你是一致的。据我所知,通关条件就是撑过三个月不死。”   肖淳怀疑地看他:“你从哪里知道的?npc会说这个?”   “自己推测的。”   “如果你推测错了呢?所有的假设都应该想到。”   于顾并没有反驳:“你说得对。”   “假设这是死亡倒计时,那要怎么做才能出去?”肖淳思考的时候语速很快,眼睛的眨动频率则变慢,整个思维像是进入了一种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统计排列表里,所有已知的线索挨个录入,然后排列组合,寻找破绽。   他眼底投映着白炽灯的亮光,那一点光凝成一个小点,像是遥远却不灭的星芒:“你说执法者们后来都被杀死了,难道是要阻止这场大战吗?还是需要我们帮助执法者重新建立秩序?不,执法者已经盯上你了,所以……我们要逃过追杀?还是干脆加入另一边,杀死执法者?等等,我们现在在哪一部里?”   于顾看着他的眼睛:“是两部的结合,而且这里有很多不属于原本电影的设定,不能完全按照电影剧情来分析。”   肖淳看了眼自己的楼层——34。目前还算在安全范围内。   他又看向地上的npc:“他是有血的,虽然臭,但之前我那位狱友没有血,所以……我的前狱友不是npc?他是……跟我们一样的人?之前参与游戏的玩家?”   于顾点头:“违反规则并被杀掉的玩家,就会变成那样。”   肖淳简直不懂,于顾为什么能这么云淡风轻,好似生生死死跟他毫无关系。   在自己分析线索的过程里,于顾始终安静沉默,神情淡然。   “只能吃属于自己的食物,我知道了。”肖淳点头,脸色不好看,“那不能藏匿食物呢?还有不能背叛?我不明白。”   “藏匿食物会触发每层楼的检测机制,一旦有食物留在该楼层,这层楼就会自动加热或者变成冷库。你可以想想烤箱,但用不了那么久,叮地一下,几秒钟,你就能熟了。”   肖淳:“……”   “不能背叛,”于顾道,“是为了维护公平,为了让通讯不会中断,食物分配不会出现问题。”   肖淳惊叹又震撼地想:在这么个破地方,居然还能有如此细致的规则——或者按照那群npc的说法,诞生了法律。他好似看到了人类最初的状态,在毫无秩序的丛林法则里,有人提出了保护弱势,维护众人权益,每个人都可能下到最底层,所以维护公平,就是在保护每个人。   但对于随机去了200层以下的人,他们要如何得到这份公平呢?如何让他们在绝境中说服自己:我不能抱怨,不能憎恨,因为这是没办法的事呢?   公平的极限,只到了176层,按照于顾的说法,这垂直监狱里到底有多少层根本无人知晓。   176对比40,是伟大的进步,但对比其下的无底洞呢?   肖淳越想越恐惧,仿佛他耳边已响起了那群随机去了200层以下的人在自我安慰里最终忍无可忍绝望不甘地嚎啕——凭什么是我?凭什么是我去死?!   肖淳脑袋里嗡地一下,似被什么重物重击般,他呻吟一声,抱住了头。   ——我维护他人权益!我尊重执法者!   ——我帮助平定其他的野蛮人,只吃属于自己的食物,从不曾违反规则!   ——凭什么我就要去死!!   那声音刺痛了耳膜,肖淳眼前甚至出现了重影,好像有什么人,是自己认识的人,落入了那漆黑的底层,那里连光也没有了,无人问津,每一天降下来的平台上都没有任何食物。   他绝望地嚎啕、愤怒地砸掉所有的空盘,他向上祈求、哀求,最后因饥饿骨瘦如柴,倒在地上,呼吸都变得吃力,仰望着垂直洞口最上方一点淡淡的亮光。   那是从高层投射下来的亮光,在视野里却只有淡淡的、模糊的一点光斑。   他在连光都无法抵达的最底层。该有多么绝望。   肖淳用力呼吸,胸口剧烈起伏,无以名状的恐惧溢满了心头。他双手甚至忍不住颤抖起来,方才还能条理清晰的思维全都卡了壳,无边无际的恐惧似浪潮要淹没他。   一双手伸了过来,稳稳地架住了他。   于顾的声音还是那么从容平淡,却稳稳托住了肖淳即将崩溃的思绪:“别胡思乱想,慢慢的呼吸,肖淳。”   肖淳头晕眼花,一时分辨不出虚幻和真实,于顾的声音在他耳边温柔地道:“不要紧,不要怕,有我在。”   肖淳抬头,于顾半拥着他,道:“我会带你出去的。”   *   这里的白天黑夜只能靠灯来区分,亮起白灯就是天亮了,亮起昏暗的红灯就是夜晚。   昏暗中,一切都变得更为阴森恐怖。肖淳独自睡在单人床上,看着对面另一架单人床里的于顾。男人似乎睡得很安稳,半点不被影响,而垂直监狱里,四下尽是嚎啕、怒喊和抽泣声。除了npc,他不知道这里还有多少和自己一样的正常人,每个人都充满了恐惧,那情绪在夜晚更加明显,顺着洞口层层蔓延,甚至还有人疯了,发出了一整夜疯狂的笑声。   肖淳想强迫自己休息,可一闭眼,那满身横肉的前狱友就瞪着那双泛白的瞳孔,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他吓出了一身冷汗,唰地睁开眼,昏暗中,对面床上的于顾轻轻翻了个身。   肖淳忍不住喊他:“于顾?”   于顾立刻回应:“嗯?”   “……你没睡?”   “睡了。”于顾的语气理所当然,“你不是叫我吗?”   肖淳接不上话,只好问:“你……不是新人吧?”   “为什么这么说?”   “你太淡定了。”肖淳道,“而且你好像知道会发生什么。”   还有自己这预知能力,他到现在也没搞清是怎么回事。它好像只能自动、随机出现,自己无法主动控制。   “我比你进来的早一点。”于顾道,“已经听我的疯狱友把规则交代的差不多了。”   “……你为什么杀了他?”   “因为他要杀我。”   肖淳不知该不该信对方的话,他犹豫着,问:“如果下个月我们去了200层以下,是不是会被饿死?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不会。”   肖淳愣了一下:“什么?”   于顾没有解释,他又翻了个身,面朝着肖淳这边。昏暗里,肖淳看不清对方的神情,但他能感觉到,于顾一直在看着自己。   “不会饿死。我说不会就不会。”于顾淡声道,“别胡思乱想。快睡吧,得保存好体力。”   肖淳还沉浸在于顾自信笃定的语气里,有些回不过神,下意识问道:“保存体力?”   “明天,执法者就会来。”于顾道。 第5章 饥饿站台04.   【还剩 89 天】   倒计时变换,白灯亮起,是新的一天。   肖淳脸色憔悴,看着头顶的全息投影。   昨夜于顾说他推测撑过90天就能通关,但这只是通关条件,要顺利地离开,还得拿到彩蛋。   肖淳不知道彩蛋是什么,问他是从哪里知道的,于顾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他又问了于顾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想法,于顾也没有任何解释。   于顾隐瞒着什么,这是绝对的,但肖淳没有其他办法能去分辨原因。   撑过90天。   可肖淳仅仅在第二天就快要崩溃了。这里无门无窗,无法看到时间,整个人被封闭在如此疯狂的地方,想着下个月自己或许就会被饿死,心绪不宁,被恐惧和焦虑填满,根本无法休息。   加上于顾说今天执法者会来,肖淳清醒了一晚上,再无睡意。   轰隆——   摩擦的巨响唤回了肖淳的神智,他抬头看了眼,平台正从上方缓缓下降,平台下方好像有什么黑乎乎的东西,但离得太远了,暂时无法看清。   他转头,看了眼精神抖擞的于顾。   男人正用玻璃碎片充当刮胡刀,在洗手台前仔仔细细收拾自己,目光从四分五裂的镜子里看来,二人对视,于顾挑了挑那形状锋利的剑眉,示意——做什么?   肖淳走了一下神,视线不由自主落在了于顾的耳朵上。右耳有一颗鲜红的小痣。   于顾是长得真好看啊。   肖淳也掬了捧水洗漱,冰凉的水拍在脸上,又顺着下颚滴落,让他因困倦疲惫而浆糊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他深呼吸,双手撑在洗手台边,斜方突然探来于顾的手,自然而然地帮他擦掉了眼睫下的一滴水珠。   肖淳下意识微微后仰避开,莫名地看着于顾,于顾也看着他,神情平静。   肖淳突然意识到,第一次见面时对方眼底那浓烈的情绪之后再没有出现过。肖淳不知当时是自己看错了还是什么,但之后的于顾一直很从容,仿佛只是个突发善心救人一命的过路人。   “你说你下来只是为了逃避执法者?”   于顾点头:“嗯。”   “那现在为什么不逃了?”   于顾定定地看着肖淳,就在肖淳以为对方会透露出什么惊天秘密时,于顾道:“之前只有我一个人,打不过。”   肖淳:“……”   肖淳:“???”   我就打得过了?!   肖淳几乎要脱口而出,但要强又好面子的“肖总”绝不会轻易承认自己怕得要命,甚至因此辗转反侧一夜。   他撇撇嘴角,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自认为将表情控制得非常好,实则镜子里显出的年轻男人面色更苍白了,嘴唇微颤,似笑还哭。   肖淳长得并不比于顾差。于顾的好看是能让人一眼惊艳的,桃花眼多情而锋利的剑眉收敛了那股浪子感,那双眼睛盛满了杀气时尤其吸引人,俊美而秾丽,而肖淳的好看则更润物细无声。   从小到大他被称为是“君子如玉”的具象化。温润,不露锋芒,浅笑时显出几分无奈,好似会将人捧在掌心,用尽一辈子的耐心去哄。   他乌发微长,额发有一点卷,眼睛偏圆润,眼尾微微下垂,让人联想到无辜小狗,薄唇颜色很淡,霁风朗月,清雅傲然,似永远不会跟人动气。   属于“肖总”的那一面信誓旦旦,说一不二惯了,如今镜子里的男人惶恐茫然,对接下来的事毫无把握,这种脆弱和窝囊,让肖淳自己都感到厌烦。   可于顾却好似被取悦到了,神情莫名愉快。   “怕了?”他歪了歪头,看着肖淳。   肖淳一甩手,水珠飞溅到于顾脸上,一滴水珠刚好溅在了于顾的唇角——于顾的唇形跟他的剑眉一样锋利,唇线明显,红唇齿白,从某些角度看竟有些冷艳感。   他伸手,学着于顾那样,拇指抹去了那点水珠,于顾浑身一僵,耳根迅速泛起红潮,并有往脖颈蔓延的趋势。   肖淳:“?”   你红什么?   但自己终于拿回了一点主导权,心里报复般的松快了几分。在来这里之前,他刚得知自己的身世,整个人颓废沮丧狼狈不堪,去公司做交接的时候,还被一群记者围堵,他的神情再怎么镇定强势,也掩盖不了他成为了肖家唯一的污点。   曾经的他身上有多少光芒,如今的他就有多像个小丑。   肖淳想起那些镜头后一双双似要将人穿透钉死的眼神,勾起嘴角,皮笑肉不笑:“不过是死。有什么好怕的?”   *   食物平台即将抵达。   肖淳做好了准备,一再检查布条缠紧了手心,握着碎片不断尝试怎么样用最顺手。   于顾将自己那张床翻过去,抽出支撑床板用的黑色钢板条——肖淳终于知道他的黑色钢板是从哪儿来的了。   他将钢板条扔给肖淳,肖淳一手握着碎片,一手拎着钢板条,心里生出茫然的同时,更觉荒谬好笑。   黑色幽默似的。   他甚至忍不住往四分五裂的镜子里看了眼:穿着浅色风衣的男人,衣服下摆有干涸后变深的点点血迹,敞着衬衫领口,额发微湿,额头还肿着包,胡茬未刮,眼下透着黑眼圈,左右手拎着武器,哪里还有昨天之前坐在高档办公楼里握着钢笔签署文件的沉稳模样?   人的境遇到底要如何跌宕起伏,才会像自己这样,前小半生顺风顺水是他人艳羡的对象,而后突然一个急转弯,坠入无边黑暗?是字面意思的坠入黑暗,没有比现在更黑暗的时候了。   “他、他们就在34层。”   “就在那里!”   “昨天有人去了,但但被他们杀死死了!”   楼上传来了说话声,语调颤抖恐惧,结巴了好几次:“我我我……”   可平台上无人回应,又片刻后,那解释的话语突然变了调,惶然凄惨起来:“不不不不——!!!”   “啊啊啊啊——!!!”   那叫声到后来几乎不似人声,听得肖淳一个激灵,浑身鸡皮疙瘩直冒。   他抬头去看,这回终于看清了平台下方挂着的黑色东西是什么——是一具被分解了的尸体。它像拼图一样,被分尸后又拼在了平台下方,用床单撕扯成的布条拴着,鲜红的血染红了白色的布条,还在往下滴落。   没有腥臭味,那尸体还维持着生前惊恐哀求的模样,面上甚至还挂着泪水。   那是和自己一样的“玩家”。   被执法者杀死又分尸的普通人。   肖淳瞳孔骤缩,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最后还是没能忍住,剧烈干呕起来。   从昨天到今天,他什么都没吃,只吐出一滩水。   于顾似早有所料,用布条沾了水,帮他擦掉额头的冷汗。   “还好吗?”他看着肖淳,眼里是毫不掩饰地担忧。   肖淳摇头,无论内心如何惊涛骇浪,他都习惯不表露在人前。哪怕此时他连站都要站不住了,却强撑着道:“没、没事。多看几次就能习惯了。”   于顾又歪了歪头,眼神里露出几分无奈,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我跟你说笑的。你不用对付它,我去就行,你去洗手台下躲好。”   肖淳皱眉:“那怎么行?让我眼睁睁看着你被……”他指了指那成了一堆拼图状肉块,“我做不到。”   于顾露出为难的神色,但没再多劝,抬头看着上方停留的平台:“按照后四位法,昨天不应该只有那一个npc下来,应该要有四个人。其余三个人违反了规定,会被执法者清算。”   肖淳错愕:“这也要清算?”   “这是规则。”   上头的惨叫愈发震耳欲聋、此起彼伏。肖淳喉咙动了动,好似明白了于顾之前所说“因为执法者过于严苛,而导致了人们的反抗”是什么意思。   “如果是npc应该不会犯这种错,所以没下来的其实是……”肖淳抿唇,说不下去了。   于顾肯定道:“是和我们一样的人。”   四个人,如果只有一个是npc,那上头还有三个其实都是正常普通人,加上平台下挂着的那个,这一大早的,已经死掉了四个。   轰隆——   平台再次动了,肖淳呼吸加快,感觉自己眼部周边肌肉都无法自控地缩紧了。   他看着那赤裸的、被分尸的男性身体从自己眼前晃过,然后平台完整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昨天因为和“前狱友”打斗,他没能仔细观察平台,这一次,他看得分明。   平台上铺满了美味的食物,用华丽而漂亮的餐盘们盛着:蛋糕、烤鸡、海鲜、烤羊、炒饭、意大利面、牛排、煲汤、各式面包、饼干、糖果、沙拉、酸奶、炸鸡、汉堡、汤饭、鹅肝、蒸肉、红酒、白酒、啤酒、各色饮料……   可现在它们都被踩得稀烂了。   碎掉的碗盘玻璃渣混入了食物中,平台中间杵着个巨大的“玩意儿”,赤脚毫无顾忌地踩在牛排上、沙拉上、汉堡薯条上,中间的蛋糕则已经全毁了。   “人总是崇尚自由的。”那玩意儿开了口——它实际上并不是一个人。   肖淳怔怔地看着它,甚至不知道该将视线落在哪里才好。   那是一团“鲜红的肉丸”,它很高大壮硕,应该是脖子的地方顶着三个脑袋,六只手臂,六条腿。它们像个张牙舞爪的肉丸,身体圆滚滚的,好几个心脏挂在袒露的胸腔上,它没有皮肤,鲜红的肉上覆盖着筋膜,每一次心脏跳动,能看到血液、器官的运作。   此时,开口的是它左侧的脑袋,被烧毁的人脸,无法分辨面容,也无法分辨性别。   “我们尊重个体的自由意志,但公平需要付出一部分自由作为代价。”它的声音很轻,很沙哑,但肖淳能清楚地听清每一个字,诡异的是,它的语气甚至带着几分柔软、悲悯,“你们违反了规则,我们很遗憾。在执行死刑前,我们尊重你们的基本权益,想吃什么就吃吧。”   大概因为太过荒谬和震撼,肖淳的理智已经在这一刻飞走了。   他竟是战胜了恐惧,脱口而出:“你们只有死刑这一种惩罚方式吗?”   执法者显然没被如此质问过,哀求悔恨愤怒的人有很多,可从未有人质疑过它的方法。   那三只脑袋互相转了转,中间的脑袋开了口,声音和左侧的不同,很是清亮尖细:“有很多不同的死法。”   “比如?根据不同的违反形式,有专门的死法吗?谁来监督呢?”   “……如果你们不愿意用餐,那就算了。”中间的脑袋不满道,“不要浪费时间。”   肖淳道:“既然要公平,那死也要死的公平啊,怎么能只是你单方面说了算呢?”   “……”   于顾在肖淳另一侧,噗嗤笑出了声。   肖淳余光看去,于顾这一笑那桃花眼顾盼生辉,红唇弯起愉悦的弧度,浓眉展开,整个人如玉面公子……不,他拎着钢板条的样子,应该是位玉面俏将军。   趁肉团思索肖淳的话,于顾直接跳了上去。   他一钢板利落地扎进了肉团的大腿,然后迅速拔出跳向对方身后,他的预判是那么精准,肉团另一只腿果然紧跟着踹了过来,却踹了个空,三只脑袋同时发出了咆哮。   恶臭的液体随着它张嘴咆哮喷洒出来,肖淳急忙躲开,握着碎片咬牙也跟着跳了上去。 第6章 饥饿站台05.   肖淳没有打架斗殴的经验。从他有记忆以来,他就是长辈、老师们嘴里温柔、可亲、聪慧、懂事的好孩子。   一来因为他的家境,没人会自找没趣找他麻烦;二来他长得好,嘴又甜,在家人的耳濡目染下,他习惯了面面俱到,自然也不会平白树敌。   冲上平台时,他认为自己一定是做不到的,胡乱扎第一下的时候,脑子里甚至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想——恐惧、害怕、担忧、亢奋、顾虑。   什么都没有。   他的第一扎因为没看清,扎在了肉团执法者的屁股上,他不是故意的,但肉团显然非常愤怒,健硕的手臂朝他扇来,肖淳可以肯定的说,如果被扇中了,自己一定会被扇飞脑袋原地暴毙。他眼看着那只手臂挥来,腿软的动不了,这一个眨眼的瞬间他其实什么也没法去想,更不会有所谓的走马灯。   没有时间让他回顾这小半辈子,他只争来了短短半天的活命机会,就要像其他的人一样,死在这莫名其妙的地方。   他不甘心!他不甘心!!   可在巴掌扇到他跟前时,肖淳的身体自发地动了——他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感觉,条件反射?肌肉记忆?被夺舍了?   明明脑袋里什么都没想,只一颗心脏没用的鼓噪,内心的愤怒和不甘还没来得及传递到四肢百骸,两条腿却自动带着身体往一侧跃去。   接下来的所有动作,都超过了肖淳的预料。   从于顾的角度看,肖淳其实没有呆愣太久:他扎了肉团一下,在对方的手臂挥来前侧身躲开,丢掉了手里的玻璃碎片,躬身单手抱住了肉团的大腿,他单臂力气巨大,另一只手上的钢板条径直从斜下方插进了肉团的侧腰。   所有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根本看不出是个只能握笔的俊秀公子哥。   肉团因剧痛挥来的手臂失了准头,从肖淳后脑勺上拂过。   冷风带着腥气,掀起了肖淳的发丝,肖淳抬眼朝于顾看去,二人的视线隔空遥遥相对,只用半秒,肖淳就理解了于顾的意图。   于顾弯唇,但这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只是转瞬即逝,仿佛是个错觉。他手里的钢板条从另一侧扎进了肉团的侧腰,正面看,肉团左右两边都扎进了钢板,仿佛要被架起来。于顾另一手的碎片则从肉团胸口一直划拉到下腹部,随即他抬手往后一收,那是个非常迅速熟练的动作,将玻璃碎片收进了他后腰绑着的一截布条里。   那是他专门制作的用来绑玻璃碎片的“布兜”,前后都围着厚厚的布条,加上裤腰遮挡,能很大程度避免碎片划破皮肤。   他这一下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是回插了一把锋锐匕首,整个人再抬眼时眼底精光四溢,杀气腾腾,再无顾虑。   他知道肖淳能跟上自己。   不用数数配合,肖淳和于顾同时发力,架起的钢板条令肉团痛得站不住,高大的身躯被迫往前倒去。但下一秒,肉团多出的几只脚稳稳撑住了自己,四只手分别同时朝肖淳于顾拍去。   肖淳反应极快地放弃了钢板条,矮身躲过,抓起平台上碎裂的碗盘瓷片,专朝肉团的要害捅去。于顾则绕后勒住了肉团的脖子,抽出玻璃碎片,扎进对方眼睛。   上下同时被攻击,还都是要害,肉团终于慌了,愤怒地咆哮、尖叫,中间的脑袋疯狂摇摆,右侧的脑袋则发出了上位者威严的怒喝:“住手!住手!!”   肉团抬腿踹来,庞大的身躯行动起来没有肖淳二人灵活,看起来三个脑袋并不能默契十足地指挥手脚攻击,起码最左侧的那个脑袋就一直紧紧闭着眼,像是不敢多看。   “我们用了多少时间,死了多少人,才能让公平抵达100层以下!”右侧脑袋怒吼着,“就因为你们,就因为你们就要让我们前功尽弃吗!”   “你们是罪人!罪人!”   楼上,无数人——或者说是无数npc也喊了起来,他们规律地打着拍子,像吟诵着圣歌。   “罪人!罪人!”   “去死!去死!”   “罪人!罪人!”   诡异的吟诵,像某种诅咒。肉团更加疯狂起来。   “你们必须接受审判!”   “你们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肖淳狼狈躲开踹来的一腿和抓来的一手,有粘腻的血液滴落在身上,他抬头,看见于顾不为所动地再次狠狠一下从肉团的耳朵扎进去,直入右侧脑袋的大脑。按理说,正常活物早就该死了,可肉团却抬手抓住了于顾的脑袋,整个掌心几乎覆盖了于顾,狠狠将他往另一侧拉扯,于顾的额角流下鲜血,颈侧青筋暴起,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被拉拽地偏过了头,手却很稳,再一次扎穿了肉团右侧脑袋的下巴。   此时,平台停留的时间到了,轰隆一声,开始缓缓下降。   于顾看也不看就朝拉拽自己的巨手扎去,玻璃碎片锋锐的一端直接斩断了两只手指,也划破了于顾自己的耳朵尖。   肉团左侧的脑袋尖叫着往后仰,手松开的瞬间,于顾收起碎片躬身半蹲冲起,稳稳抱住了剧烈喘息的肖淳的腰,将人抱着朝平台外冲去。   肖淳面朝肉团,风衣衣摆飞起,鞋子落了一只,他眼前突然闪过了画面——   于顾抱着自己落地,肉团一掌拍了下来,自己扯了于顾一把,但于顾还是被拍到了腿。他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平台下降的瞬间,肉团抓住了于顾那只折了的腿,将人高高提起,于顾手里抓着的碎酒瓶滑落,他在被提飞起来的瞬间,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自己。   平台下降,肉团抓着于顾消失在自己眼前。   画面消失。   肖淳整个人冷汗直流,瞳孔骤缩。二人此时还没能离开平台,肉团怒吼着两手合并拍来,同时抬起一腿挡在前路,要让他们避无可避。   肖淳反应极快从于顾后腰抽出玻璃碎片,狠狠扎进对方掌心,二人在那巨大的掌心中间,以碎片为支点,于顾压着肖淳的脑袋,不让他受伤,下一秒又一血丝糊拉的手探来,抓住了肖淳的胳膊。   那一下,肖淳以为自己会失去这只胳膊了,痛楚太过清晰,他大叫一声,于顾已单手握着平台上一只碎裂的红酒瓶,尖锐的玻璃直接扎入肉团手腕。这次他用力之大,竟直接洞穿而过,单手攥着那酒瓶一端,手背青筋暴起,胳膊的肌肉绷紧,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啊——!”他一声怒喝,竟将酒瓶作刀般,从洞穿的伤口横拉而过。   血肉飞溅,肖淳被糊了满眼,什么也瞧不清了。   肉团左侧的脸大叫,右侧的脸吼着“不要退”,左侧的脸却疯狂摇头,手指松开,肖淳被于顾扛在肩膀上,跃出了平台。   肖淳一手抹脸,倒挂的视线落在了于顾握着的碎酒瓶上。   细节对上了。   落地瞬间,肖淳眼前还满是血雾,但他什么也顾不上,第一时间先去拉拽于顾,将人扯开还不够,还狠踹了一脚。   于顾毫无防备,整个人以脸撞墙,扑到了洗手台下方。   肖淳紧跟扑来,压在了于顾背上,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想,之前被自己砸碎的镜子碎片还散落在洗手台下,他随手抓起一块,朝向外,肉团果然先一掌拍来,没拍到,又探手来抓。   但耽搁的这一下,已让它来不及追,而且那三个脑袋意见不合,控制手脚的契合度出了问题,让它只能跟着平台下降,离开了34层。   愤怒的咆哮不断从下方平台传来,间或响起中间脑袋的劝架声。   肖淳剧烈喘气,抓着玻璃碎片的手还在发抖,幸而手上缠了厚厚布条,才不至于被碎片割破。他心脏鼓噪的听不见其他声音,耳朵里嗡嗡作响,精神高度紧绷,于顾在他身下动了一下,他应激地差点将碎片扎于顾身上去。   于顾声音嘶哑:“把落在我们这层的食物都丢下去,食物不能留在这里。快。”   肖淳想起了那条“不能藏匿食物”的规则,与此同时,34层的警报响了起来。   *   肖淳几乎是手脚并用,完全无法顾及“仪态”的将散落的食物碎渣挨个用袖子扫走。   于顾的动作比他更快,头上还在滴滴答答流血,已面无表情将地面的食物全收拾干净了。   34层要冻死人的冷意这才一点点消散,不过十几秒的时间,肖淳的睫毛上已凝出了一层白霜,脸颊鼻头冻得通红,手指关节发僵,呼吸间满是白雾。   他算是彻底领教了这破地方的“惩罚机制”有多么恐怖。于顾说过,如果私藏食物,该楼层就会随机变热或变冷,直到该楼层的人被烧死或冻死,需将食物丢出这层楼后,惩罚机制才会消失。   但这不是私藏啊,只是因打斗散落了一些食物,如果因为来不及清理食物而死,那也太冤了。   二人瘫在地上喘气,肖淳浑身冰冷,四肢已快没了知觉。   于顾:“我看看你的胳膊。”   “你要不要先看看你自己什么样?”肖淳喘着气,满身腥臭血腥味让他又是一阵干呕。   他喘了一会儿才爬起身,伸手要去扶于顾起来清理伤口,只是手刚碰到于顾的胳膊,男人就抢先拽住了他,狠狠一下将他拉了下去。   肖淳站立不稳,猛扑进了于顾怀里。   这姿势和之前对付光头npc简直一模一样,害肖淳条件反射以为自己背后又有什么鬼东西。   他正想着“有完没完”于顾却只是埋头在他颈侧,毫不在意他身上黏糊糊的腥臭味,轻轻嗅了嗅他的颈窝。   肖淳鸡皮疙瘩直冒,一手推在于顾肩膀上,又怕加重对方的伤。   “喂?!”   “别动。”于顾声音里透着疲惫,“让我休息一下。”   “……”   肖淳觉得自己应该要推开对方的,可不知为何,听着对方拖长的语调,在理智反应过来前,心里某处就已经悄悄软化了。   他当真一动不动,任由对方抱着,两人就这么安静下来,能听到彼此不稳的呼吸。   片刻后,肖淳有些局促,加上身上黏糊糊的不好受,他再次推了对方一下:“好了没?”   于顾不情不愿地直起身,拉了肖淳一把。二人到了洗手台前,肖淳先用水帮他清理伤口,再去找布条来给他包扎。   于顾耳朵、额角、头皮都是伤。头皮因当时被狠拽,撕裂伤很严重,后颈已都是血了。   肖淳看着那深深浅浅的伤口,心里生出一阵后怕:“它再用力点,你整个头盖骨都该飞了!”   “你也洗洗脸……”于顾牛头不对马嘴地道。   “管好你自己!”肖淳紧皱着眉,学着于顾的方法用碎片割下不少被单布条,要包扎时又犯了难,“这东西干净吗?不会感染吗?你身上有药没?”   说完又觉得自己在说废话,这破地方怎么可能会有药,他看了眼洗手台:“要洗一洗晾干了再用吗?”   于顾笑了一下,转瞬即逝,声音柔和:“就这么用。没事。”   肖淳倒是想先清洗一下,但于顾的伤口也不能就这么晾着,最保险的其实应该是用开水煮一煮,但这里显然达不到这种卫生条件。   况且于顾的那些撕裂伤,只包扎一下根本没什么用,真要说,大概得缝针。   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第7章 饥饿站台06.   “我……不太会弄。”肖淳让于顾低头,“疼了说一声。”   于顾:“嗯。”   于顾盘腿坐了下来,肖淳拿着布条比划半天,笨手笨脚地替他包扎,第一次刚包完布条就全散了,他只好硬着头皮再来一回。   布条一点点遮盖住伤口,肖淳心里是说不出的复杂:既佩服又难受,不知道为什么,胸口里总是闷闷地不高兴。   明明是死里逃生,明明是打赢了一场他本以为必败的仗——想到那可怕的怪物,肖淳都诧异自己当时怎么没直接晕过去。   肖淳手上不停,视线往下瞥,于顾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似乎真的不怕疼,神情淡然,甚至还有些……愉快?   肖淳无法理解,暗自摇头,抬眼时瞧见对面四分五裂镜子里的自己——   风衣没法穿了,从上到下被血糊拉了个彻底,里头的白衬衫成了暗红色的衬衫。   他脸上的血像是用什么泼上去的般,如若不提前事,不闻味道,说是去参加了一场人面艺术绘画展,恐怕也会有人信。   昨天之前的“肖总”已彻底消失不见了。多奇怪,一个人原本的生活轨迹和痕迹竟能如此轻易被抹去,好似从未存在过。   肖淳又想起了自己那些意料之外的“条件反射”,手上动作微顿,难不成,那也类似预知的能力?是什么特异功能?超能力?   “之后我们怎么办?”肖淳压下心头的疑惑,转而问于顾,“它明天还会来吗?”   在这里要穿梭于其他楼层间,必须通过食物平台,而运送食物的平台每天只会出现一次。   “按理说是不会。”于顾双手自然垂落膝前,语气平淡,“按照电影设定,每个月轮换一次楼层,当它下去了,这个月就上不来了,下个月如果它随机换到了我们之下,它也上不来。”   肖淳挑眉:“平台到底之后不是会回顶层吗?它不能跟着平台返回?”   “平台返回的速度非常快。”   肖淳:“所以?”   “没有人能坐在返回的平台上。”   肖淳想说但那不是人啊。   于顾抬眼看他:“它超出了电影设定的范围,所以它不会遵循每个月轮换楼层这个规则。它会像个随机刷新npc,如果明天刷新在我们的楼层之上,它就还会出现。”   肖淳惊了:“什么叫它超出了电影设定范围?”   于顾:“饥饿站台里没有鬼,也没有那种畸形的怪物。饥饿站台讲得是人性。”   肖淳后知后觉想起来,于顾说过,饥饿站台是一部科幻惊悚电影。   可谁都知道,有时候人比鬼怪更可怕。   “你之前遇到的狱友npc,还有临时执法者npc,”于顾道,“在电影里,他们应该都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个怪物。只是单从人性方面讲,人和怪物不过一线之差。”   肖淳可没心思和于顾探讨这种哲学问题,他皱眉道:“那它明天再来呢?”   “继续打。”   “……它根本打不死吧?”   “它是无数执法者的集合体,是一个象征。”于顾似乎累了,闭上了眼,“象征永远不会死。”   肖淳一时说不出话来。这让他怎么说?每天死循环一样地打同一个玩意儿?打满90天?还要抗住饥饿?就是游戏卡关也不带这样的。   “非得撑过90天不可吗?”   “嗯。”   “没有捷径?”肖淳感觉自己之前好像已经问过一遍了,但他还是又问了一遍。   “没有。”   不知为何,肖淳感觉于顾这声回答仿佛是从身体深处叹出的一口气,悠长的,无奈的,光是听着就让人胸口发闷发堵。   当然,也可能单纯只是因为这个答案不是肖淳想听的。   肖淳又看了看于顾满脑袋的布条,包得似个木乃伊:“……有点丑。”   于顾似乎笑了笑,肖淳看去时他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不要紧。”   肖淳收拾旁边剩余的布条:“有什么办法能让它不追杀我们?”   于顾:“有比我们更难缠的违反者出现。”   肖淳一颗心被重重地摔进地底——好极了,这下不用抱着任何期待,也不用焦虑了。它来了就打,打不过就死。没别的了。还能怎样?最起码不用时时恐惧着对方到底来不来。比起活在没有答案的焦虑里,明确的结果起码让他有了方向。   肖淳又看了眼镜子里狼狈的自己,沉默片刻,干脆也跟着于顾一起盘膝而坐。他随手脱了风衣,往旁边一扔,将仅剩的一只鞋连同袜子一起脱下,又开始解衬衫的扣子,将黏糊糊的衬衫脱下来,拿打湿的布条慢慢擦拭自己。   先是脸,再是耳朵、耳后,脖子,锁骨,胸口。血水顺着淌下,布条被染红,他又换一条。他的肌肤白皙,因定时健身线条结实紧致,大概因为刚才剧烈打斗过,他全身肌肉充血鼓起,显得非常性感,八块腹肌清晰明显,腰身紧窄,裤腰被血水染湿,人鱼线没入那暗红的阴影里。   汗和血混杂,每一次动作,拉伸开的肌肉显出立体的阴影,荷尔蒙和血腥味刺激着人的视觉、嗅觉。   于顾睁开了眼,视线往他身上一落,又闭上了。   “你是做什么的?”肖淳转而问起别的,“我看你身手不错啊,练过?”   于顾背脊挺直,不自然地僵硬了几分:“嗯。”   “真练过?是什么?自由搏击?泰拳?散打?”   “你觉得呢?”   “我不了解这个……”肖淳摇头,拧了拧布条,肱二头肌绷起让人想掐一把的弧度,很难想象,在斯文的衬衫风衣下,有着这样一副身体,“感觉你自成一派。搏击教练?”   于顾:“半导体。”   肖淳拧布条的手一顿:“???”   于顾似乎想睁眼,眉头一挑又忍住了,仍是紧紧闭着:“很意外?我工科的。你可以理解为我只是比较擅长打架。”   《只是比较擅长打架》   肖淳满脸无语,视线细细地描摹过男人的脸——看起来多情实则冷漠的桃花眼,剑眉上还残留了一点没擦掉的血迹,薄唇下抿,凶狠冷艳,是一张绝不会让人生厌的脸。   肖淳记得清楚,这人对付肉丸时那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的动作,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   哪怕是常年习武、练习搏击的人,在真正的生死较量面前都未必能毫不怯场地精准发挥。这跟身手没关系,只跟心态有关系。   于顾身上的杀意是不打折扣的。他对生死、疼痛的毫不在意,也不是一个正常普通人会有的。   这人一身的自我矛盾,神秘莫测,偏又让肖淳无法理直气壮地质问。   不管于顾对他人如何,起码对着自己,目前为止都没有半分可指摘的地方。   “……你这只是比较擅长打架的话,那什么人才能算得上是特别擅长打架?”肖淳勉强擦掉身上的血渍,站起身抓着一堆染血布条去清洗,打算再擦一次,“于先生未免太过谦虚了。”   “于顾。叫我于顾。”于顾在水声里睁眼,看向背对自己的男人。肖淳背影挺拔,肩胛因清洗布条的动作微微耸起,后颈纤长,背部肌肉紧致,背沟明显,仿佛藏了一对翅膀在其中,往下腰侧劲瘦,没有一丝赘肉。   于顾喉咙耸动,语气不明道:“我见过比我更擅长的人。适应力强、积极乐观、聪明又体贴他人。他学什么都很快,打架也是,天赋异禀。”   肖淳意外地抬眼,听出了于顾语气里对那人的推崇,他从镜子里和于顾对视:“谁啊?你朋友?”   于顾和他对上视线,便又闭上了眼睛,不再开口了。   *   两天什么也没吃,加上剧烈运动造成的消耗,肖淳是真的饿了。   他摸了摸瘪下去的肚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其实是生出了一点疑惑的——虽然自己有按时健身的习惯,但什么时候肌肉这么明显了?他抬起手臂,连手臂下方不容易练到的位置都隐隐绷起肌肉,捏起一点皮肤,体脂率极低。   他退后几步,左右看看,干脆将裤子一起脱了。   于顾在他身后道:“你做什么?”   肖淳没注意对方语调里的紧绷,理所当然道:“太脏了,衣服裤子我都得洗一下。”   他转头,于顾这次直接背过了身去,肖淳眨了眨眼:“都是男人……你不习惯?南方人?”   于顾只飞快道:“你洗你的。”   “你要洗吗?我帮你吧?”   “不用!”   肖淳将里裤也一起脱了,整个人赤条条地站着,脚背绷起青筋,有力地踩在水泥地面上,脚踝却显得细瘦,侧面能清晰地看到骨节活动的线条。   没有香皂更没有沐浴露,肖淳只能用清水搓洗衣裤上的血渍,很难洗,难闻的血腥气被水一泡更加明显,恶臭带着腥味扑鼻而来,肖淳差点又吐了。   冲洗了好几次,血渍稍微淡了些,但再洗却是洗不掉了。肖淳将它们平铺在了地上,就这么晾着,然后继续用布条清洗自己的身体,最后再洗了个头。   湿润的头发更显黑亮,一缕缕打着小卷儿贴在额头,黑润的头发衬得皮肤更白,瞳色愈深,圆润似小狗的眼睛轻眨,无辜乖顺,比同龄的人看起来显年轻许多。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微微躬身的动作让他后腰处显出两个腰窝,结实挺翘的臀毫不遮掩地暴露在空气中,下方沉甸甸的东西隐藏在光线照不到的阴影里,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现在活下去才是关键,别的都不重要了。从今天起,这一刻起,他要跟从前的自己说再见了。原本也该说再见,他不无自嘲地想,从他离开肖家那天起,他就跟从前的“肖淳”再没有半点关系了。   大概擦干了身体,他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扯过自己的被单,将自己裹了起来。   再和于顾对视时,眼里的茫然、对未知的恐慌全部强行压进了心底。   “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于顾。”他坐在床沿边,翘起二郎腿,修长有力的腿从被单下露出,脚尖指向于顾方向,“现在我们得聊点严肃的。第一,你到底还瞒着我什么;第二,我不信你只是所谓的工科生;第三,那个肉团我们必须得想办法解决。”   于顾看着他,眼里盛着热切,像是透过他看见了别的什么。他站起身一步步朝肖淳走来。   “你想听我说什么?”于顾问。   肖淳对他这个眼神不太舒服,蹙了眉:“所有我需要知道,并能帮助我们从这里离开的事情。一切。”   于顾摇头:“有些事你现在还承受不了。”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行?”   “你不行。”于顾歪了歪头,锋锐浓黑的眉毛微挑,“如果你愿意相信我,我能说的都会告诉你,剩下的,时机还没到。”   肖淳看着他,审视地、怀疑地、警惕地,像在评估一项非常重要的投资项目。   “如果我说我不能相信呢?”   于顾微微俯身,右耳的红痣好似更艳了:“你没得选。” 第8章 饥饿站台07.   肖淳难有遇上对手的时候,可眼下自己确实没得选。   于顾显然知道许多内情,这些内情也许能帮助自己活着离开这里。到目前为止,于顾没有做出任何伤害彼此利益的事,他们的目的、目标至少看上去是一致的。   肖淳想用理性去分析,但他更快地意识到,自己的潜意识、情感,已经接纳了于顾。他们的默契配合,不会互相猜疑,让他感觉和于顾非常合得来。   这不是仅靠眼缘或者别的什么能解释的——一个成功的生意人,绝对的数据分析很重要,专业评估很重要,但更重要、也更需要天份的,是直觉。   肖淳沉默地看着于顾,于顾满头的布条却并不影响他松弛、从容的气质。他重新站直身体,双手插兜,睡衣上还有大片的血迹,就这么坦然地看来。   肖淳有些不甘心,这让他和于顾相处时再次处于了下风。他不太喜欢。   “……能说的呢?”肖淳看着于顾,试图寻找破绽,“你的身手怎么解释?你对生死、对疼痛的感知要怎么解释?你的反应跟正常人不一样,于顾。”   “硬要说的话,我受过严重的创伤。”于顾又往前迈了一步,越过了人和人之间的安全线,他们在极近的距离里对视。   这回是肖淳坐着,于顾站着,和先前的姿态反了过来。   “创伤?”   “精神上的,心理上的。”于顾用平静的语气说,“我有点不正常。”   肖淳想说我看出来了,但话到嘴边,却莫名说不出口。不过一句调侃,却让他觉得不忍心。   “……去看过吗?”   “没有。”   “为什么?”   于顾耸肩,示意这是个没办法回答的问题,而且这确实属于私人话题了,肖淳不方便再问下去。   问话进入了僵局。   于顾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提。那还有什么是可以说的?   “你是怎么进来的?”肖淳道,“也许我们该多了解一点彼此的事。能进这里,或许是我们之间有什么共通点?找到这个共通点,或许能帮助我们深入了解这座监狱?你觉得呢?”   于顾这次倒是没再拒绝:“有道理。”   “……我先说吧。”肖淳肚子咕噜响了一声,他揉了揉肚子,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我来之前住在庆城,庆城大学毕业。毕业后一直在家里的公司工作,有个大三岁的姐姐和小六岁的弟弟。爱好……没有太多爱好,喝茶算吗?喜欢交朋友……不,也不算是喜欢吧?”   肖淳仿佛这一刻才开始思考“真实的自己”。   “我习惯尽力把所有事都做好,让人挑不出毛病。不为别的,就是不喜欢别人能从我身上挑刺。”肖淳道,“虽然这很难,但我还算做得不错。真要说起来,我其实不太喜欢交朋友,也不喜欢替人收拾烂摊子,不喜欢对厌恶的人笑,也不喜欢勉强自己。”   于顾弯起了嘴角,似乎很愉悦:“嗯。”   “你笑什么?”肖淳蹙眉,莫名局促,换了条腿架着,“算了,说这个干嘛……我前两天刚过二十八的生日,目前单身,没有养宠物,进来之前家里出了点事,不太好的事,事关我个人,但具体的不太方便说。我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呢。其他的……生活里没有什么异常,也没有遇到可疑的人。”   肖淳停了下来,看向于顾:“该你了。”   于顾简单道:“之前说过了,我跟你同岁,生日是七月底,身高189,比你高0.3厘米。”   肖淳登时道:“等等?这是怎么知道的?”   “不信比比?”   肖淳莫名就信了于顾的话,见不得对方嘚瑟,恼火道:“……不用了。”   “爱好是推理游戏、电影、专业领域研究。不太喜欢吃饭。”于顾似乎还想说别的,但顿住了,又道,“我是独生子,没有养宠物。大学毕业后去了国外深造。作息比较固定,有时候很固执,常被人说死脑筋。不是单身。”   说这话的时候,于顾意味深长看了肖淳一眼,肖淳:“???”   “来这里之前,我正在家里补觉。昨天本该是我假期的第一天。”于顾展示了一下自己的睡衣,“目前暂时定居国外。哦对了,我也是庆城大学毕业的,老家在庆城隔壁。除了正常的工作,没有遇到过可疑的人和事。”   肖淳:“???”   肖淳几乎要蹦起来,但已深入骨髓的教养和习惯令他克制住了,表面看起来他仍是端坐床沿,背脊挺拔,微微仰头,一副说一不二的气势:“你跟我同一所大学?”   “嗯。”   “没见过你。”   “我见过你。”于顾道,“我们同届,不同专业。你是商学院的,每年校草评选都有你。”   肖淳:“???”   “还有我是推理社的成员,只是我不常去。我知道你也是推理社的。”   肖淳:“。”   肖淳突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惊讶了。   “所以你一开始就认出我了?”   “是。”   “所以你才救了我?”   “你要这么理解也行。”   肖淳不知为何,内心生出一股不满和不爽。仿佛是他一厢情愿、自作多情地认定了于顾和自己的默契十足,有某种命运般的牵扯。可答案揭晓,事情再简单明了不过,倒让他失望懊恼极了。   可到底有什么好失望的呢?   哦对了,这人还不是单身。也是,这么好张脸,怎么可能是单身。   肖淳攥紧了被单,压下了这股幽微的情绪:“为什么一开始不说?”   “你没问。”   “……”   于顾解释:“关于这里的信息太多了,我要跟你解释的事情也太多了。我怕造成你的混乱。”   肖淳不爽地眯眼:“我有这么没用?这点信息都处理不了?”   “毕竟这里都是些认知以外的信息。有很多人刚到这里就疯了。”于顾提醒道。   肖淳想起昨晚整个垂直监狱里回荡的哀嚎声、疯狂的笑声。那些声音令他辗转反侧了一整夜。   “还有,我们刚认识,如果我一开始就把校友的事全盘托出,你反而怀疑我怎么办?有些事太过巧合,就不是巧合了。”   于顾的顾虑不能说是毫无必要,从理智上看,他的谨慎对彼此而言反倒是更负责任的。   但肖淳就是不爽。   “……这么看,我们的共通点就是校友?”肖淳压抑着不快,道,“总不会来这里的人都是咱们的校友吧?校友大聚会?”   于顾露出一脸“不清楚”的神情。   “你既然认识我,就知道我家里做什么的吧?”肖淳道,“你一毕业就走了?来我们集团实习过吗?我的意思是,除了学校,我们还有别的交集吗?”   “没有。”于顾道,“我只是听说过你,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交集,也没有互相认识的其他朋友。”   肖淳垂眼,心不在焉地抠着被单,嗯了声。   “我休假前,也刚处理了一件很麻烦的事,事关个人。”于顾道,“这算共通点吗?”   肖淳抬眼:“是什么事?”   于顾摇头,示意私人问题,不方便提起。   “有可能。”肖淳提起了精神,“不过为了确认,我们还得多问几个人才行……还有那肉团必须处理掉。我们不可能一边挨饿一边跟它打。能赢一次未必能赢第二次第三次,我们输不起。”   于顾认同的点头。   肖淳直接道:“打不死总还有别的办法。用火烧,或者……”他看向于顾身后的洞口,“如果将它丢进洞里,它还能回来吗?”   于顾只是道:“可以试试。”   “还有一个问题。”肖淳又想起什么,“你说规则是只能吃属于自己的食物。但怎么确定哪样食物是属于自己的?”   “你第一次拿的时候,选了什么,就是什么。”   肖淳反应了一下,震惊了:“就不能变了?绑定了?”   “是。”   肖淳一脸荒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如果我第一次拿了水果呢?比如……”肖淳想了一下,那平台上好像是有草莓的,“如果我拿了草莓呢?”   “那你就只能吃草莓。”   肖淳:“……如果我换了别的呢?”   “会被执法者追杀。”   肖淳:“……”   肖淳突然意识到,如果没有于顾,自己可能会在刚到这里不久后,就疯狂地踩中所有的禁忌。这地方根本就全是陷阱,正常人难以存活。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设置这里的人又到底有什么目的?   于顾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声道:“肖淳,不要胡思乱想。我们能活下去。”   *   肖淳自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   他是家里的次子,而次子总是不容易被人关注。姐姐能干聪慧,自己得过的奖,拿过的成绩,都是姐姐早已拿过的,他给不了家人什么新的惊喜;弟弟可爱,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因为家人无需对他寄予厚望,少了压力,只用跟家人撒娇任性。这时候父母年纪也大了,对孩子的包容度也高了,反而感受到了照顾姐姐和自己时所没有过的亲子温馨。   只有他夹在中间,进一步就是过于“自负”,退一步就是过于“懈怠”。   于是他学会了审时度势、察言观色,在不同的场景里平衡自己的位置,竭力让所有人都满意。可所有人都满意了,他却不满意。对这样的自己不满意。   如此习以为常了二十八年,这样的日子却一朝崩塌,他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一炬。   那他多年来的隐忍、不甘、自我安慰又都算是什么呢?   可这些事,于顾不可能知道。   那他为什么总提醒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肖淳有一种感觉,于顾和自己不仅仅只是校友而已。   连这点都要隐瞒,难道也是因为“自己不能接受”?   又到了夜晚,红灯只能照亮小小的一块区域。于顾的床被抽了床板,被单、被套都被“征用”为包扎的临时医用布条或者洗澡巾,那床已经没法睡人了。   肖淳主动道:“来跟我睡吧。”   于顾坐在他的床脚下:“没关系,我靠墙休息就行。”   “这床小是小了点,挤挤也能睡的。”肖淳往墙边靠了靠,“来啊。”   于顾还想拒绝,肖淳似随口道:“不好好休息怎么对付那家伙?只靠我一个人可做不到。”   于顾犹豫了一下,站起身,坐在了肖淳的床沿边。   他侧头看着躺下的肖淳,肖淳的衣服都还晾着,被子里是赤条条的温暖的身体。   于顾喉咙动了动,开始脱衣裤。   他不想弄脏了肖淳的被单。他知道肖淳很爱干净。   “你要是不想脱就不脱,不用勉强。”肖淳已闭上了眼,躺下来的时候才感觉到浑身肌肉都在发酸,尤其腰背,疼得不行,“我没那么讲究。”   于顾却像是因为他这句话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在昏暗里弯起嘴角,轻笑出了声。   肖淳唰地睁开眼:“又笑什么?”   于顾一秒严肃。   被子掀起又落下,肖淳感觉到于顾的身体贴了过来,倒是没怎么反感和排斥,手指还往于顾的手臂上捏了捏,又顺着往下揉了把男人的腹肌。   于顾下腹紧绷如铁块:“……”   肖淳评估着:“感觉跟我差不多。”   于顾:“……”   肖淳好奇:“怎么你力气那么大呢?”   “你也不差。”于顾无奈道。   “我……当时都是条件反射,但这不正常。”说起这个,肖淳眉头紧皱,“我想不通。我从未打过架。”   “想不通就不想。”于顾倒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在这里事事都要弄清楚,只会逼疯你自己。你有这个能力,就顺其自然,走一步看一步。”   肖淳本也没有别的办法,但这话由于顾说出来,他就是不爽:“你倒说得轻巧。”   “很多事本来就没有答案。”于顾低声道,“为了你好,不管发生什么,接受它就行了。”   “死也接受?”   “接受它。”于顾点头,在昏暗里看着天花板,“它们总会有尽头。”   肖淳听出了什么,侧撑起身体看向于顾,诡异的红光里,于顾的脸笼罩其中,明明暗暗看不分明,真真假假辨别不清:“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于顾说着,闭上了眼,又摆出了那副不能详说的态度,“睡吧。”   “……”   深夜里,肖淳的肚子响起了巨大的咕噜声。 第9章 饥饿站台08.   【还剩 88 天】   于顾在镜子前刮着胡子,水声哗哗:“今天必须得吃点东西了。”   肖淳有气无力地看他:“你绑定了什么?”   于顾:“?”   于顾反应过来,肖淳说的“绑定”是指第一次选择食物。   他道:“我还没绑定。”   肖淳以为于顾之前吃过东西了,愣了一下,错愕道:“你也什么都没吃?”   “没有。”   “你……之前不是在平台上吗?”   “那会儿急着找……”于顾顿了下,“找出路。没顾上。”   肖淳疑惑地打量他,随即一阵头晕眼花——早上起来他就有点低血糖了,这会儿整个人软得不行,背上都是冷汗。   但他没有表现出来,他闭了闭眼,想着一会儿无论平台上被糟践成什么样,都一定要选个量大的、饱腹感强的、带油荤的东西吃。   可转头一看自己楼层上的“34”,一时又有些绝望——好东西很可能早就被选走了。   肖淳抹了把脸,硬撑着虚浮的脚步往马桶走去。垂直监狱里似乎还秉持着“人道主义”,虽然说来滑稽,但马桶干净,侧边还立着小小的横隔以作遮挡。哪怕根本挡不住个什么。   他掀起被单尿尿,眼神放空,水声合着一旁于顾洗脸的水声。   于顾飞快地擦干净脸,额发滴着水珠,转头不看。   肖淳视线游移,落到于顾耳后,发现他耳朵根又红了。   这位杀伐果断、对生死毫不在意的男人,却偏偏在这种小事上如此纯情。   肖淳心里暗哼一声:还挺可爱。   随即想起了对方那句“不是单身”,刚弯起的嘴角又抿了回去。   “你没事吗?”于顾背对着他,问,“你脸色很白。”   “我只是皮肤白。”肖淳洗了手,绕到于顾跟前打量他。嗯,只是红了耳朵,脸上倒挺淡然。   “低血糖?”于顾视线落在肖淳脸上,用手背挨了下肖淳颈侧,动作非常熟练,“还撑得住吗?”   “……”   肖淳古怪地看他:“你对人都这么随便动手动脚的?”   之前他洗脸也是,于顾突然就伸手过来了,吓了自己一跳。   于顾移开视线,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都是男人。你自己说的。”   肖淳眯了眯眼,觉得哪里不对,但又想不出个所以然。他在床边坐下来,裹着被单似个传道者,道:“今天那家伙再来,就是被它一巴掌拍死,我也得先吃饱东西。”   于顾检查肖淳晾晒的衣物:“放心,我会帮你拖延时间。”   “不是说一个人打不过?”   “它也受了伤。”于顾道,“我跟它现在是半斤八两。”   《半斤八两》   肖淳无语地看着于顾,这个男人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嗖——   有什么东西突然从洞口坠了下来,速度极快,掀起了一股小小的冷风。   肖淳心口一紧,虽然没看清具体,但那轮廓那大小……绝对是个人。   是npc还是……?   于顾做了个安抚的手势,让肖淳等在原地,他慢慢上前往下看了眼。他神情冷静,动作谨慎,睡衣袖口挽到胳膊上,头上虽还包着布条,但整个人却散发出强烈的让人安心的气场。   好像只要有他在,什么都不必担心。   肖淳飞快跳动的心脏慢慢稳定下来,他一眨不眨看着于顾的背影,仿佛于顾就是他目前的定心石。   深呼吸几次,肖淳收起内心的发麻和惊惶,慢慢走了过去:“死定了吧?”   他竭力用镇定探讨的口吻:“是人还是npc?能知道吗?”   “不清楚。”于顾回头看他,往下,其他楼层的人也正探头查看着。   有害怕的人,也有木讷的人,有兴致勃勃的,也有闭眼念诵着什么的。只这样看,完全分不清npc和普通人。   肖淳又抬头往上,上面两层已经空了——无论是npc还是正常人都在昨天被那团肉清算了。   再往上就不太看得清了,只能听到一些喊声。   “可能是疯了自己跳下来的,也可能是被人推下来的,”于顾道,“或者失足掉下来的。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小。”   肖淳转头看他:“你好像很习惯?”   “我说过了,接受它。无论是什么,接受它会让你好过许多。”   “……那可是一条人命。”   “那你就当它是npc。”   “……”   于顾转身往回走:“而且我本来就不太正常。我说过的。”   肖淳不置可否的“嗯”了声,蹲在洞口边若有所思。   于顾静静地,没有打扰他,肖淳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洞口边沿——那是整整齐齐被切割形成的边缘,锋利、割手。如果将人绑在这里,再由平台压下来,会怎么样?   他不信把那该死的肉团“分割”了,它还能再爬起来。   可要怎么样将它固定在这里呢?对方一定是跟随平台下来的,它不会出现在平台之前。除非它刷新在自己下层,那么他和于顾就可以用床单作绳子,像之前那npc找上自己和于顾一样,先一步找上它。   想着,肖淳就低头去看35层。   35层是两个女人,浑身脏兮兮的,衣服早就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她们各自缩在自己的床上,并不互相说话,也不搭理对方,更没有试图和上下层联系。   看起来很像是npc。   肖淳吹了吹手指上的灰,往下喊:“你们好?”   女人们没搭理他。   肖淳嗓音温和好听,令人如沐春风:“我们是新来的,你们呢?”   女人们还是没有理他。   肖淳只好道:“我们得保持通讯畅通,不是吗?”   其中一个女人终于抬头看来,她瘦骨嶙峋,头发一缕一缕贴在头皮上,一张嘴大半牙齿都没了,说话漏风:“野蛮人,会有人惩罚你们的!”   “如果我是野蛮人,我就会吃掉属于你的那份食物。”肖淳笑眯眯的,“你选定的食物是什么?或者我们也可以交换?”   女人脸色难看地站起来:“不要碰我的东西!野蛮人!”   另一个女人从头到尾并不说话,安安静静的,似乎对一切都不感兴趣。   “我只是想知道一些事。”肖淳耸肩,“你都说我们是野蛮人了,那做什么都有可能,对吧?”   “……你会付出代价的!”   “也许吧。但在那之前你的食物会先被我吃掉。”   上层对下层的压制和剥削,几乎让对方毫无抵抗之力。肖淳意识到了“楼层”之间绝对的压制,他不太喜欢这种感觉,但想来总有人会喜欢。   喜欢这种看对方束手无策,只能听凭宰割的高高在上的感觉。   女人果然毫无办法,只得道:“我不会告诉你我的食物是什么!”   “我可以看你吃。”肖淳耸了耸肩,“明天我就知道该选什么了。”   *   女人疯狂抓乱自己所剩无几的头发,在原地走来走去,最后吼道:“你想听什么?!”   肖淳问她:“这里只有一个执法者吗?昨天那个?”   “每个人都是执法者。只要他愿意维护这里的公平。”女人恶狠狠道,“所以你未必能活到明天!”   “那就是只有那一个。”肖淳点头,“你来多久了?”   女人:“……半年多了。”   肖淳愣了愣,有些不解。不是说只有三个月的期限吗?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的倒计时,还有多久?”   女人茫然地往虚空里看了眼,不知看到了什么,又畏缩地躲开了视线。   肖淳现在很困惑:“你去过最底下的楼层是多少层?”   “221。”   肖淳倒抽了口气,他现在怀疑这都不是个npc而是个鬼魂了。女人皮包骨头,经历了这一切竟还愿意主动维护公平,如果不是鬼魂或者npc,实在是说不通。   “下头有什么?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女人似被对方提醒了般,也或许是因为已经很久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了,她突然就陷入了沉默,那双眼里的喜怒哀乐渐渐空洞,许久后,她才干哑道:“下头什么也没有,连光也没有。”   这话让肖淳瞬间想起了自己之前脑子里闪过的画面,黑暗的地底,连光也没有,一个人影痛苦地蜷缩在地上——那不是预知,而是记忆。可到底是关于谁的记忆?   有种强烈的不祥笼罩了肖淳,他浑身发冷,裹紧了被单,听着女人继续道:“我犯了错,因为犯了错才会来这里。”   肖淳抓住了关键:“犯了什么错?怎么来的?有人送你来?”   “我不是故意的。”女人陷入了回忆中,将手喂进嘴里,咔嚓咔嚓咬起了指甲,“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他们都说我胆子小,成不了事,我只是想证明给他们看,我胆子不小,一点都不小,他们不敢做的事,我敢做。我敢。”   女人的话音愈发模糊古怪,咕噜咕噜的,发音含在嘴里,听不清楚。   肖淳皱眉,余光瞥见了另一头缩在床里的安静女人,她终于动了,从床上飞快地爬下来,又拖拽下被单,裹着被单藏进了床底下。   她将被单努力地撑开,铺平,堵住了床底,三面的床底很快都被堵死了。   肖淳意识到不妙,谨慎地后退,下意识往后仰了仰头,随时准备着躲开。他的后脑勺磕到了什么,整个人一激灵,视线往上一抬,看见了于顾。   于顾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后,膝盖抵在了他的后背上。   肖淳突然就走神了,想:如果于顾真有别的企图,就这无声无息的能耐,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就能被对方推进深渊。   刺啦刺啦——   有拖拽的、爬动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又像是指甲用力刮过墙壁。   肖淳喉咙动了一下,视线缓慢回落,于顾弯腰,大掌盖住了他的眼睛:“你确定要看?”   “……”肖淳一咬牙,猛地打开了于顾的手。   然后他就毫无防备地在极近的距离对上了一双泛白的没有瞳孔的眼睛。和前狱友一样,又不一样。   明明该在下层说话的女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它手脚并用以诡异的姿势趴在了洞口边沿,按理说这个高度它根本不可能上得来。   女人头发披散,身上散发着一股恶臭,肌肤泛着粗糙的青灰。肖淳这时候才注意到,它刚才啃咬的指甲早就没了,别说指甲,它的四肢根本没有皮肉,只有白骨。胸口上聊胜于无地覆盖着薄薄的皮肤,整个胸口塌陷下去,凹出骇人的形状。   它皮包骨头的脸几乎和骷髅没有太大区别,眼窝凹陷,鼻孔轻轻地翕张,仿佛在嗅闻什么美味。   肖淳一动不敢动,于顾在他身旁蹲下,在他耳边轻声道:“别怕。它不会做什么。”   肖淳:“……”   “你唤醒了它的记忆。”于顾平铺直述地道,“死前的记忆。”   肖淳沙哑开口,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女人,话却是对于顾说的:“你怎么知道?”   于顾没解释,肖淳凉凉道:“这也不能说?”   “你总会知道的。”于顾捡起一块小的玻璃碎片,朝下层丢去,喀拉一声,女人立刻一百八十度转头,循着动静又慢慢爬回了35层。   肖淳的冷汗爬满了背脊,又慢慢地干了。   他裹着被单坐在洞口边,看着下方那不人不鬼的玩意在地上爬动、嗅闻,它一直在找什么,但没人知道它在找什么。   也许是吃的?   在这里待久了的人,对食物都会有种偏执的狂热。   肖淳根据对方刚才的话,推测道:“它不是npc……它跟我们一样。应该就是死在第221层。可它是犯了什么错进来的?跟我们有共通点吗?”   于顾没有回答。   肖淳心不在焉:“它身上没一块好肉了,当时是打算吃自己的肉过活吗?”   于顾不易察觉地僵了一瞬,浑身气压很低。   “或许是死于疼痛,也或许是疯了。”肖淳垂着眸子,视线虚无地落在一点上,“或者伤口感染……什么都有可能。”   于顾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玻璃碎片:“也许是被狱友吃了呢?”   “如果是这样,她一定会对狱友出手。”肖淳看了眼那堵死的床底,“对方到现在还活着。哦,也可能她是npc,不会被吃掉。”   肖淳一手狠狠扒拉了把头发:“我什么线索都找不到。”   于顾又不说话了,肖淳敏锐地感知到了什么,转头看他:“我说对了?它不是死于被狱友吃掉,是不是?”   “也许是,也许不是。”   “那就是了。”肖淳笃定道,“你知道我说对了。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于顾看了眼肖淳还没消肿的额头,想伸手摸一摸,又停住了:“你总会知道的。”   “你不是新人。”肖淳之前也说过这话,但这回他无比笃定,盯着于顾,“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我跟你一样有倒计时。”于顾道,“还有88天。”   倒计时不可能作假,但肖淳还是无法相信,他心里隐隐有种直觉:“只有在这里待得够久的老油条才会对生死习以为常,才会什么都知道。”   “我有精神创伤,有后遗症。”   “……”   于顾拿生病作借口,肖淳便抓了对方的手,轻轻放到自己额头上——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这样做,只是觉得会有用。   他把声音放得很轻:“想摸就摸,有什么好顾虑的?”   他从下往上看着男人,温润的眼睛黑亮,当他刻意想讨好一个人时,没有人能拒绝。   于顾的手指滑过那肿胀的肌肤,不敢用力,视线黏在肖淳脸上:“还在疼吗?”   “疼。”   “去床上休息吧。”   “不去。”语气里含着几分不得到答案不放弃的执拗。   于顾叹气,指尖触碰着那一点温热,掌心往下一挪,盖住了那双过于聪慧的眼睛。   他的视线渴求又隐忍地舔舐过对方高挺的鼻梁,微微张开的唇瓣,终于承认道:“我不是新人。但我真的有倒计时,时间跟你一样,没有骗你。”   肖淳一把抓下于顾的手,眼睛一亮,又一黯,随即想到什么,猛然往后仰头,挪开了几步。   于顾手指还伸在半空,看他:“怕我也是鬼?”   “你是吗?”肖淳定定地看着他。   “如果我是,你会不会也有可能是?”于顾语出惊人,往下层瞥了眼,“在你提醒她之前,她还好好的,根本不记得自己死了。”   肖淳一怔,只觉后脑勺直冒凉气,于顾看着他:“也许你也不记得了。” 第10章 饥饿站台09.   肖淳被这个假设惊呆了,他认真又混乱地想了想,竟是找不出破绽。   自己莫名其妙会打架了,反应速度很快,肌肉含量跟自己印象里的不同,而来这里之前的记忆——办公楼、霓虹灯、敲门的前下属。它们扭曲在一起,模糊,遥远,再要仔细去想细节,竟想不分明。   好像已是上辈子的事。   他刚在8楼醒来时,就隐约有古怪的违和感,但那时他不知道是为什么。   “我死了?”肖淳张口,面部肌肉僵硬,手指冰冷,整个人如坠冰窟。这一瞬,他的心跳似乎也跟着停了。   一种无法形容的森冷包围了他,连面前的于顾也显得诡异至极。   他下意识狠狠掐了把虎口,会疼,摸自己的脉搏,在跳,探自己的鼻息——   动作还没做完,被于顾拉住了手。   于顾无奈地看他:“我就随口一说。我不是鬼,你也不是,别自己吓自己。”   肖淳怔怔地看他:“但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   于顾拉着他的手,将他按坐在床边,半蹲下来,一手放在他的膝盖上。   他的桃花眼深邃而专注,这样看人时显得格外痴情,好似这一刻只要肖淳乐意,不管说什么,他都会照做。   肖淳为自己生出的这个念头感到吃惊。   他不自在地移开了眼,移开了,又偷偷地看回去。   “你只是饿昏头了。”于顾的语气里带了几分安抚,轻声道,“你这两天没吃东西,饿昏了头,心情焦虑又睡不好。你以为你能找到线索,但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有,你很沮丧,你很混乱。现在任何人说了什么,你都会很容易相信的。”   肖淳不由自主跟着他的节奏,周身的冰冷似乎也在渐渐散开。于顾掌心的温热覆在膝盖上,肌肤和肌肤相贴,那是活人才有的温度。   “等你吃饱了饭,冷静下来。”于顾大拇指不知有意无意地摩挲了一下他的膝盖,“你就能明白过来了。”   肖淳看着他的眼睛,不知为何,内心涌入了一股陌生的情绪。他手指微动,想要摸上男人的脸,反应过来便僵在了原地。   他转开头,从对方手下挪开自己的膝盖,局促又茫然地想:于顾说得可能是对的。是自己饿昏头了。   他又想起来什么,忙问:“你不是新人,你到底是谁?在这儿待多久了?”   “我是于顾。”于顾选择性回答,捻了捻拇指,“你只用知道,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骗你。”   肖淳顿时生出了火气:“你——”   轰——   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食物平台已缓慢到了30层。   肖淳顿时紧绷起来,缠紧了手心里的布条,拿起了武器。   于顾站起身,走到了洞口边,肖淳的视线不自觉就落在了他的背影上——宽肩窄腰,睡衣下摆撕扯得稀烂,隐约露出紧窄的腰肌。他的腿长而直,双手随意往兜里一揣,仿佛穿得不是一身睡衣,而是西装,不对,在这种场景下,更像盔甲。   他淡然平静,又无声的强势坚韧。   肖淳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不自觉就盯得久了点,眼睁睁看着那道挺拔帅气的背影渐渐僵硬了起来,耳根和后颈泛起了红,衬得那颗红痣鲜红亮眼。   肖淳:“……”   肖淳脑子里紧绷的弦突然就松了松,那股火气也跟着偃旗息鼓了。   他忽然就没了计较的动力。算了,多想无益。   好在今天的平台上没有出现执法者。上头的无论是人还是npc都遵守了规则,平台上很干净,没有弄得恶心又混乱。   一些餐盘已经空了,被强迫症似地叠放在角落。于顾看了看,伸手拿了不远处一盘披萨,整块的披萨上洒满了诱人的酱汁,上头有蔬菜碎和培根,混合着酸甜味的肉酱。   有碳水有蔬菜有肉。   肖淳收回视线,喉咙动了动,绕着平台转了一圈,谨慎地选择了一份不大不小刚刚好的海鲜烩饭。   同样的有碳水有肉有菜,份量合适——虽然只一餐也不算管饱,但不会麻烦到平台离开前还吃不完。   肖淳饿坏了,成人份的烩饭被他吃得一滴不剩,连油光都干干净净。   几乎在他卷走唇边最后一粒米的同时,平台轰地下降,他赶紧将空碗放回了平台上。   烩饭稍微有些咸,没有水喝,肖淳抹了把嘴,转身去洗手台接了生水几口灌下。   都到了这份上,已经没有资格再讲究什么了。   于顾也过来喝了水,顺便洗了脸,他仰头时水珠顺着下颚滚落,吃饱肚子后,他身上散发出一种松散感,懒洋洋的,像是提不起劲又像是对什么都意兴阑珊。   明明身处这样未知又危险的境地,对他而言,却像是根本不算什么。   肖淳打量他,于顾回头看来,黑眸里清清楚楚盛着肖淳整个人。肖淳突然就生出了莫名的感触——在这样的境地里,幸好他的伙伴是于顾。   “看什么?”于顾挑眉问。   一滴水珠顺着他的眉峰滑落,肖淳下意识想伸手去擦,又克制住了。   他的视线描摹男人英俊的面庞,想着如果两人是在正常的情况下相遇会是什么样,能不能做成朋友。   噢,他们本来是校友,甚至是一个社团的,却从未有过交集。   如果不是意外落入这里,自己在国内,对方定居国外,又不是在同一个行业,恐怕也就这样错过了。   错过?   肖淳心跳漏了两拍,脑子里有什么地方偷偷绷紧了:为什么自己会用这个词?   “我只是在想……”肖淳移开视线,找了个借口,“那上头还有各种酒和饮料,那也算是一份食物?”   于顾扯起破破烂烂的睡衣衣摆,擦了把脸:“是。”   “……谁会倒霉透顶的开局就选酒水啊?”一旦绑定酒水,其他食物就不能碰了,除非有人愿意交换。可在这种地方,吃饱比酒水重要多了,不会有人愿意换的。   这样一来,就算是在10层以内都能自己把自己饿死吧?   这得多冤啊?   于顾闻言一顿,抬眼看了肖淳一眼,那眼神是说不出的意味深长,以至于肖淳甚至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以为自己身上沾了什么脏东西。   肖淳:“???”   *   这天晚上,肖淳听着监狱里的唾骂、哀求、哭嚎,照例心烦意乱。   红灯模糊昏暗,只能照亮一小片区域,他在睡前小心翼翼看了眼楼下,黑漆漆的,什么也瞧不清楚。他听到于顾的声音,在身后整理被单,道:“它不会上来。”   “可它白天就爬到洞口边了。”   “最多只能到那儿。”于顾道,“只要你不违反规则,它不会来。”   肖淳转身走到床边,看于顾的背影:“违反规则?”   他想起前狱友后颈上的伤口,难道那道致命伤不是执法者干的?他动了动喉咙:“违反了规则,它会作为后四位法出现?可它在我们下层?”   “在这里有很多种死法。”于顾只道,“饿死,只是最温柔的一种。”   肖淳握紧了拳,心里有无数汹涌的情绪却无法发泄出来。他抿了抿干裂的唇,转身去洗手台洗漱:“……所以一旦背叛室友或者吃了别人的东西,不仅仅有临时执法者来清算,还会有别的东西?”   这样倒也说得通了,楼层之间通信再畅通,也不可能什么事都一清二楚。但鬼怪就不同了,它们或许能出现在任何地方。   于顾没有回答,但没有回答有时候就是一种回答。   肖淳草草洗漱完,不敢去看镜子,黑暗里四分五裂的镜面让他觉得阴森诡异,曾经看过的恐怖片闪过脑海,生怕在镜子里对上一双不属于自己的眼睛。   他垂着眸光,拿衣服下摆擦了把脸上的水,低着头去旁边放水。   哗啦啦的声音在寂静的楼层里响起,难免让人尴尬。   他没话找话地道:“如果这地方真是人为建立的,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也许我们现在就躺在什么实验室里,戴着头盔,连着一堆线,进入了催眠里……”   “电影里不都这么演?所以如果在这里死了……”肖淳突然浑身发凉,自我安慰道,“应该也不会是真的死了吧?”   于顾还是没有回答。   肖淳去洗手,突然意识到周围太过安静了。   安静的有些不正常。   不知何时,周围的哀嚎、哭求都没有了,整个监狱里陷入了一片落针可闻的寂静中。只有他面前的水龙头,哗啦啦地放着水,带出一股瘆人的冷意。   他抬手按在水龙头上,转头查看——没有人。于顾不知何时不见了。   肖淳愣在原地,忘了关水,飞快地走到床铺边,又弯腰往床底看。   床底没有,到处都没有,无法藏人的房间一眼就能看到底。肖淳甚至往楼下看了眼,黑漆漆的,洞口也是黑漆漆的,像回视的深渊。   轰隆——   已经到底的平台在这时才飞快返回,在一片漆黑里带出刺骨的凉风,它速度极快,像蹦极回弹的绳子,没有人能在这时搭上它的顺风车。   可就在一晃而过的瞬间,肖淳却感觉自己看见平台上有人影。   谁?   那是谁?   平台离开,四周恢复了寂静。   肖淳开口,声音不受控地颤抖:“于顾?”   没有人回答。   “于顾?你……别吓我啊?于顾??人呢??”   肖淳困兽般在原地打转,又把于顾那边的床板掀起来,还是没人。怎么回事?冷静点,不要慌……怎么回事???   肖淳抓了钢板条握在手里,不知不觉间,他背后和额头出了一片冷汗。明明该是没有风的,他却觉得后颈透着凉意,仿佛有谁对着他吹气。   他神经质地猛回头看,左边没有,右边没有。转眼时,他毫无预兆地对上了洗手台上方的镜子。   四分五裂的镜面,将他苍白的脸也分割得四分五裂。   他想将视线移开,却怎么也移不开,他的视线不受控般黏在了镜子上,然后亲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缓慢地露出微笑,那是个十分怪异的、扭曲的笑容。   肖淳喉咙里仿佛堵住了什么,想喊出声,却只是张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镜子里的自己慢慢转过身来,握着钢板条,一步步走来。他始终保持微笑,绅士有风度,但因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人,那笑就显得僵硬死板,脸色泛着青灰,在肖淳惊惧的目光中,他贴近了镜面,身体站在原地不动,脑袋一点点倾斜过来。   仿佛要从镜子里探出头来。   肖淳用尽了所有力气,才将自己钉死的脚拔了起来,浑身被恐惧填满,他发着抖,抓着钢板条狠狠朝镜子砸去。   擦啦——   镜子再次被打碎,里头贴近放大的人脸消失了。   肖淳剧烈喘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他从不知道自己的呼吸会这么艰难,大脑缺氧似的,一阵阵发晕发懵。他僵硬着手湳枫脚往后退,想离那镜子越远越好,可才退了两步,脚后跟就踩到了什么。   肖淳站在原地不动,头皮炸开,感觉到汗毛一根根竖起来,后脊发麻。   “肖淳?”   于顾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疑惑:“你在做什么?”   肖淳一颗心几乎要停止跳动,听到于顾的声音,又重重地在胸腔里复苏急跳,他像个马上就要心脏病发的人,抖着手转身,求救的声音却猛然卡在了喉咙里。   于顾背对他而站,从太阳穴这头到那头穿透了一根钢板条,血还顺着钢板条滴滴答答地流着。他背对自己,话音却淡然平静,重复道:“肖淳?你在做什么?”   肖淳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于顾动了,他慢慢转身,露出了他身前挡着的人——那是另一个肖淳。   对方还维持着之前在镜子里的姿势,踮着脚往前倾身,一张青白的脸带着诡异的笑,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从于顾肩头探来,慢慢靠近。   肖淳几近失去意识,眼睫剧烈颤抖,手指扭曲痉挛地抓住了什么——是于顾的鞋面。   于顾低头看来,血水滴滴答答,砸在了肖淳的脸上。   “肖淳?”于顾面无表情,肩头趴着另一张肖淳的脸,两人齐齐看着他,异口同声:“你在做什么?”   “啊啊啊啊——!” 第11章 饥饿站台10.   肖淳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被于顾一把按住了肩膀。   肖淳双眼失焦,浑身剧烈抖动,呼吸急促,手指因痉挛无法握紧,僵直地发抖。他像是要将这辈子的恐惧和恐慌发泄出去,疯狂地吼叫,这一刻已完全失去了肖家少爷的仪态。   他抖动双腿,似乎要把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上掀下去,嗓音因用力过猛地嘶喊而逐渐沙哑,但他还是不停地,一直在狂喊。   “肖淳?!肖淳!!”   “你做噩梦!肖淳!醒醒!”   于顾狠狠压着肖淳的肩膀,不让人失控地跑下床冲下洞口,他用力到十指泛白,手臂上绷起肌肉,但肖淳失控发疯的力气更大,几次都差点挣脱出去。   “肖淳!你在做噩梦!肖淳!!”   于顾贴在肖淳耳边大喊,肖淳狂吼得断了一口气,一时没续上,也可能是喊累了,猛然闭了嘴。他嘴唇慢慢发紫,瞪着眼睛,眼神涣散,竟是一口气吐出去了就再没收回来,眼看着就要把自己憋死。   于顾急忙捶打他的后背和胸口,眼底现出一片血红:“呼吸!肖淳!呼吸!!”   僵持了近一分钟,肖淳陡然深吸口气,剧烈咳嗽,随即晕了过去。   *   【还剩 87 天】   监狱里白灯亮起,新的一天到来。   肖淳满头冷汗的醒来,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不疼,无一不累,喉咙里鼻腔里泛着腥甜气息,想要开口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他捂住喉咙,记忆逐渐回笼——他做了噩梦。很真实的噩梦。   那像是真实发生过。他不知为何会这样想,但他真的觉得……   肖淳心里发慌,心悸的感觉仍未彻底消散,他下意识找人,眼神是自己所不知的焦急,幸而要找的那人好好的——于顾正在水池里洗睡衣。   他的视线落在于顾的脑袋上,丑得要死的布条包得好好的。他又转动眼珠,小心翼翼地查看四周,镜子没有被再次打碎的迹象,也没有满地的鲜血。   是噩梦。   肖淳无意识过快的呼吸终于慢慢平稳下来,他想起身,于顾立刻回头看来。   男人裸着上身,白皙的肌肤上有几道刺目的抓痕,结实的胸肌和块状的腹肌紧绷,他带着满身的荷尔蒙气息和冰凉的水汽,快步到了肖淳跟前。   湿漉漉的手先在裤腿上擦了一下,才过来摸他的额头:“退烧了。”   他紧绷黑沉的脸色松了松,看着肖淳的眼睛:“有哪里不舒服吗?记得昨晚发生什么了吗?”   肖淳摇头,又点头,神情颓唐又迷茫,带着几分心有余悸。   那个潇洒倜傥,内敛温润的肖家少爷不见了,在这个垂直监狱里待了三天,肖淳强行镇定的精神状态开始摇摇欲坠。   于顾皱了皱眉,坐在他身边,轻柔又不容拒绝地揽住了他的肩膀:“你做了噩梦,一直在喊叫,把嗓子喊破了。我叫你你也清醒不过来,我怕你出事,就用布条绑着你……”   肖淳的视线落在自己撑着床沿的手腕上,那里有因挣扎而造成的破皮红痕。   “你力气太大,”于顾跟着看过去,解释,“我只能绑紧一些。后半夜你不闹了,我就解开了。”   肖淳的眼神懵然了一会儿,又落在于顾胸口前的抓痕上,于顾不在意道:“绑你的时候你弄的。皮外伤,没事。”   “……”肖淳想说话,一开口,嗓子灼烧般地疼。   于顾安抚他:“别说话,养着吧。后半夜你发了烧,应该是被吓的,这会儿没事了。”   肖淳反应迟缓,噩梦里的画面不由自主要在脑子里自动回放,被他强行压住了。他甩了甩脑袋,凌乱额发扫过圆润的眼前,似被暴雨淋透了的小狗,无措又惘然。   他不能想起来。不能。   他无意识揪紧了被单,指骨用力到发白,被于顾干燥滚烫的手心贴了上来。   “只是噩梦。”于顾温热的呼吸在他耳边,“在这里待着做噩梦很正常。忘掉吧。”   “……”   肖淳没有反应,于顾干脆抱了上来,用力将人揽进怀里,一下一下拍他被冷汗浸透的背:“不怕,我在呢,不怕。”   肖淳却猛然像被什么刺激了,一把推开他,声音嘶哑难听地道:“你什么都不告诉我!让我没底!让我找不到任何线索!我——咳咳咳咳!!”   “别说话。”于顾用手捧了水过来,“喝水,别说话。”   肖淳打开对方的手,水洒在身上,溅在脸上,冰凉凉的。噩梦里于顾脑袋被捅穿,滴滴答答流血的画面再次浮现,他瞳孔骤缩,心跳又重又急,打开于顾的手剧烈颤抖起来。   “是梦……不是真的……”他茫然地自言自语,却又被某种不知名的恐惧狠狠攥紧了心脏,呼吸不畅。   于顾忙握住他的手腕:“别想,别去想。只是噩梦。”   语气里充满了不为人知的紧绷和强势。   肖淳捕捉到了,他的眼底盛满血丝,盯着他:“你连我做什么梦都知道?”   “我不知道。”于顾的眼底也带着血丝,肖淳烧了一夜,他就一夜没能合眼,“但我猜得到。”   肖淳愣了愣,想问你为什么猜得到,可想也知道,又是不能提的事。   承受不了。于顾曾斩钉截铁地说过,自己承受不了。   到底是什么事会让自己承受不了?是比死还难以接受的事吗?   肖淳脑子里突然蹦出了几个字——生不如死。   他一颗心砰砰直跳,突然就失去了问话的欲望,心里失重般空荡,又慌张又震惊又愤怒。他无法形容这种感觉,这是他从未感受过的。   他干脆闭上眼,倒回枕头里。他不说话,于顾便安静地陪着他。   之后一连几天,肖淳都没有说过话。   【还剩 79 天】   肖淳几口吃完饭,丢回碗盘,去洗手台洗漱。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撑着洗手台抬眼,镜子里的面庞清瘦了,脸色更苍白了几分,下颚的胡茬没刮,带出几分沧桑感。   他这几日都睡不好,每晚都做噩梦,眼下透着青黑,眼神死气沉沉。   在这里的每一天,都是对人精神的巨大考验。他盯着镜子里的人,越看越生出诡异的陌生感,抬手触碰镜面,指尖从裂开的缝隙上划过,很快出现一条细细的血口。   细细密密的疼。不是在梦里。   他垂下眼眸,神色恹恹,将手伸到唇边,随意吮掉。   视线又落在镜子里的另一人身上——于顾也吃完了,正在查看其他的餐盘。他冷峻的眉眼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波澜,像个漂亮的人形机器,可每次看向自己时,这机器又像是突然活了过来,眼里带着晦暗的情感,转瞬即逝。   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可肖淳不是傻子。   从小到大,追求自己讨好自己的人不计其数,他或许不能分辨真情假意,可谁对自己有好感,他还是能看出来的。   于顾喜欢自己。   虽然不知道这喜欢从何而来。   镜子里的于顾抬眼看来,肖淳低下头,又往脸上拍了拍凉水。   他和于顾陷入了冷战——自己单方面发起的。   于顾刻意隐瞒,他本已不打算再计较,可因为连续的噩梦导致心情跌入谷底,他将这一切迁怒在了于顾身上。   本不该这样做,可他控制不住。   想到于顾说的“不是单身”以及他表现出来的对自己的感情,肖淳嘴角下抿,心情更糟糕了几分。   一个连感情都能作假的人,前后矛盾,遮遮掩掩,他要怎么相信?   “肖淳。”于顾走了过来,道,“你昨晚又没睡好,早点休息吧。白天睡是不是就不做噩梦了?”   肖淳神色淡漠,转身和于顾擦肩而过。   于顾没有半分恼怒,只是跟着他:“我帮你守着,你放心睡,不会有事。”   轰——   平台缓缓下降,肖淳站在洞口边往下看。   日子一天天过去,执法者没有来。   35层的女人在肖淳问完话后的第二天就恢复如常,早就死掉的女人变回了正常的模样,缩在床里不理睬任何人,而她对床的女人也是同样,好似从不知道跟自己一起住的是个鬼魂。   肖淳怀疑对方大概率也是个鬼魂。   平台停稳,两个女人拖了枕头来当坐垫,一人一边地跪坐着,自己吃自己的。   被肖淳问话的女人吃着葡萄蛋挞,另一个安静的女人吃得是一盒巧克力饼干。   几分钟后,平台再次下降,吃蛋挞的女人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将十根手指头舔舐得干干净净,这才慢条斯理往床上爬。   迟缓地走到一半时,她突然抬头朝肖淳看来——那一瞬间,她脸上的皮肉垮下去,变回了死去时的模样,整颗头颅干瘪,发丝贴在骷髅上,双眼泛白没有瞳孔,就那么直直地瞪着肖淳。   肖淳面无表情的和她对视,她转回头,又变回了正常的样子,缩回床里不动了。   这样的情景每天都会发生,肖淳已开始麻木。   肖淳走回床边坐下,视线扫过墙角支着的床板——那是于顾的床板,被拆了当做晾衣杆,上头挂着于顾前晚洗过的内裤。   在这里衣物干得很慢,所以眼下于顾睡裤里是空的。   于顾大概率是个gay吧。   不,想这个做什么。   肖淳收起恍惚的心神,倒进枕头里补觉。一觉到晚上,红灯亮起,他睁开了眼睛。   红灯像某种提示,提示他噩梦即将开始,他不敢继续睡,坐了起来。   于顾坐在床脚做武器,这些天他把能拆的都拆了。被单、枕套,棉絮则被他拿来做成了手套。玻璃碎片很容易就划烂护手套,多做些有备无患。   肖淳虽然不想理他,却还是帮着做了一些。一码归一码。   他在床沿边呆坐了会儿,爬下床,拿了一些棉絮学着于顾的样子开始做手套。他的动作笨拙很多,速度也慢,于顾的速度却很快,动作熟稔,实在不像他说的是“工科生”,可能少了个字,是“手工科”吧。   肖淳再次怀疑自己被骗了,他咬着嘴唇内侧,因为接连的噩梦而有些疑神疑鬼,突然就听身旁于顾道:“我给你讲个故事。”   肖淳毫不犹豫:“不听。”   “那就不讲。”   肖淳忍着把手套砸男人后脑勺的冲动,站起身往床上爬去。   于顾伸手,因为位置关系抓住的是肖淳脚踝,拇指在踝骨上快速摩挲了一下,不等人发怒,主动道:“不是要收集线索吗?”   “跟线索有关?”   “那就得你自己找了。”   肖淳怀疑地拧起眉,于顾已经自顾自说了起来:“你不是好奇,我很敬佩的那个人是谁吗?”   这下肖淳果断坐了回来。   “我确实不是新人。”于顾整张脸隐没进模糊昏暗里,道,“那是我在其他楼层碰到的一个……朋友。” 第12章 饥饿站台11.   于顾说他刚来这里时其实正生着病,高烧不退,加上皮肤过敏,一开始过得半死不活。他甚至没想过自己还能活着离开这里。   第一个月,他被分在16层,算是运气不错,到第二个月,他很不幸地被分到了103层。   当时食物平台堪堪只能抵达102层,到了他的楼层就只剩一些汤水。而再往下,他知道,就只剩被舔得光光的空盘子了。   他饿了5天,终于忍无可忍,开始舔所有的盘子。   肖淳听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干呕,他捂了捂仍然隐隐发疼的喉咙,于顾看他,示意——还听吗?   这是唯一能了解于顾,能了解这个监狱的机会,肖淳忍住了:“你继续。”   只是汤汤水水,别说吃饱,塞牙缝都不够。   到第11天,于顾开始产生幻觉,他总能看见一个白衣女人站在墙角看着他。   “第11天她在墙角。”于顾若无其事地做着手套,嘴里说着让人不寒而栗的话,“第12天,她往前走了点,第13天,她在洞口,第14天……”   于顾顿了顿,道:“我当时的狱友死了。”   肖淳默默吞咽了一下。   “狱友死了之后,我的幻觉更严重了,我看到了那个女人和我的狱友。”   肖淳一颗心咚咚跳,他下意识环顾四周,只感觉整层楼的温度都瞬间下降了很多。   “第15天,他们一起坐在我的床脚看着我。”于顾不知有意无意,说,“就我们现在坐的位置。”   肖淳忍着没蹦起来。   “我以为我会死。”于顾道,“可第16天,有人来了。我叫他……鸡窝头。”   肖淳:“……鸡窝头?”   于顾在昏暗里弯了弯嘴角:“他看起来实在太狼狈了,头发乱七八糟,胡子拉碴,但他的精神气很好。一开始我以为他是个疯子,谁会主动往下走呢?可他是来救我的。”   鸡窝头要把公平带下200层,因为他上个月就在第200层。   他瘦得皮包骨头,皮肤粗糙,头发没了光泽,但那双眼睛却明亮而充满希望。他背着一把刀,天知道是从哪儿弄来的,他在寻找同他志同道合的人。   他把即将咽气的于顾搬上了食物平台,分给了他一小块肉。那肉装在用被单做成的临时布包里。   “肉?哪里来的?”肖淳怀疑道,“不是不能藏匿食物?”   “他在平台上,不在楼层里。他规避了规则。”于顾道,“这是他在200层还能活下来的秘密。”   “可是……”肖淳不理解,“食物总会吃完的。平台下到最底层就会飞速回升,没人能坐在上面。这还是你跟我说的。”   于顾陷入了沉默,很久后,他才嘶哑着嗓音道:“食物……到处都是。不是只在平台上才会有。这个规则有个漏洞,只要不是从平台上拿走的食物,就算私自带去任何楼层,都不算违规。”   肖淳愣了一秒,随即他意识到什么,脸色猛然变得苍白。   他憋了一会儿,没憋住,捂着嘴站了起来。他看着于顾,想要问什么又不敢,太阳穴咚咚直蹦——   “你们吃的是……是……”   这里除了食物平台,不可能还有别的食物,唯一的可能就是……   于顾没有直面回答:“他把我搬上平台后,拿刀将我死去的狱友也……收拾进了他的布包里。”   “也”。   这个“也”字已代表了一切。肖淳终于忍不住,冲去马桶吐了。   于顾坐在原地,声音平稳地继续说着:   鸡窝头拿着刀,一路走一路收割,他不是在杀人,更像是在检验到时间可以收获的庄稼地。   他装满了口袋,在第231层拖着于顾下了平台。   这时候,跟着他一起走的已经不止一个于顾了,平台上挤满了人,他们有了一个小团体。   小团体中有人有火柴,于是他们烧着衣物,烤着肉,在地狱里点亮了通往天堂的路。焦香的肉香吸引着所有人的欲望,他们分吃,他们贪婪,他们争抢。   不听命令的,被鸡窝头一脚一个,统统踹下了洞口,死无全尸。   于顾迷迷糊糊地看着这场盛宴,他觉得荒谬极了,三观不断被打碎又重组,他感觉自己一定会疯掉。   可人的生存本能是如此强悍,他只迷糊了三天就清醒了过来。他好了,被鸡窝头从鬼门关强行拉了回来。   可他真的好了吗?   从被那些肉喂活之后,他就再也好不了了。   “靠着那点肉,我们撑过了来。”于顾道,“第三个月,我跟他很巧的被分配在了同一层。重新分配后,他只做了一件事,杀死了执法者。”   肖淳撑着洗手台洗脸,满脸水珠,转头看他。   于顾道:“他运气不错,执法者刷新在我们的下层。他用被单作绳子,以不要命的打法重伤了执法者,然后将执法者的手脚捆在洞口边沿,等第二天食物平台下来,执法者的手脚被全部压断,它成了一个……真正的肉团,嚎叫着,被他踹下了深渊。它再也没能上来。”   肖淳心里咯噔一下,莫名生出一丝微妙——他之前就是这么想的。   “第三个月我和他在第14层。”于顾道,“运气很好,吃得也很好。但由于执法者消失了,整个监狱出现了秩序紊乱的情况。好不容易从底层苟活下来的人们暴饮暴食,疯狂的索取食物,他们太饿了……这是人之常情。没人听令,逐渐就演变成了抢夺,电影第一部的剧情重演。”   于顾似乎完全陷入了回忆里,他神情恍惚:“我以为他不会管这些事,我们挨到了第三个月,只要撑下去就能活着离开。可我错了,他大概早就已经疯了,我注意到了,可我假装没注意到。我只是想活下去,我是个胆小鬼。”   于顾的语气里有抹不开的痛楚。肖淳转过身,背靠洗手台,眼神复杂。   “监狱陷入混乱后,他憎恨那些抢夺他人食物,扰乱秩序的人。他开始召集人手,惩罚他们。”于顾道,“他有本事的,最后半个月,他居然将那群违反秩序的人收拾得服服帖帖,可他越来越残暴,身上逐渐有了那个执法者的影子……”   肖淳意识到了什么。   “最后一天……”于顾停下了手里的活,仰起头,不知为什么,肖淳感觉他是在哭,“最后一天我醒来时,他不见了。他的床上,躺着那个执法者……”   肖淳后背发凉,莫名的,他感觉背后的镜子里正映着那个鸡窝头的脸,正直直地看着他们,听着他们说话。他不敢回头,快步走向了于顾:“是……你那个朋友吗?还是……它回来了?”   “都是。”于顾沉默了许久,低下头,道,“我说过了,它是象征。象征不会死。”   肖淳理解到了其中的意思,顿时打了个哆嗦。   “你已经撑过了三个月,为什么你还在这里?”肖淳盯着于顾,他心里的怀疑和恐惧在扩大,“那个执法者……你的朋友,他没对你做什么?你确定你……”   肖淳感觉自己无法呼吸,一句“你确定你没有死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可于顾接下来的话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他整个人僵在了当场。   于顾说:“他变成了执法者之后,我头顶的倒计时重新开始计时了。”   肖淳:“????”   于顾背对着他,没有看他的脸色:“我的通关失败了,读档重来。”   “什么?!”肖淳这回再没法克制了,他狠狠扳过人的肩膀,让对方的眼睛直视自己,“重来?什么意思?真的重来了?所有的事情?”   他想起那个女人说的“半年多了”,难道就是指这个?   “第二次再来,第一个月我出现在了第50层。”于顾很平静,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跟我第一次来的层数不同。所以就算是重来,也不是全部一模一样的重来。”   “……”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知道任务失败了,我没能通关。”于顾道,“我几乎疯了。”   肖淳怔怔地松开手,不由自主靠在了身后床沿,他腿软的站不住,脑子里一时闪过了无数念头,却又全变成了空白。   他不敢细想,当时的于顾会疯成什么样。   “那你……你怎么……?”   于顾知道他想问什么,道:“第二次我几乎没了求生的念头,但我的运气不错,整整三个月,我都没下过100层以下,勉强苟活了下来。可最后一天过去,我还是没能离开,我头顶的倒计时再次重来了。”   肖淳:“?!!”   “我想疯掉,但我没有。”于顾弯了弯嘴角,自嘲和讥讽同时挂在脸上,“如果能直接疯掉,可能还更轻松。”   男人的自嘲转瞬即逝,眼神阴郁,里面藏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绪,神经质的,不正常的:“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什么都知道吗?等你在这里待久了,你也一样。”   肖淳:“……”   “第三次重来,我不再自暴自弃。”于顾道,“我努力搜集线索,想要离开,但没有用,还是失败了。”   “第四次,我意外发现了彩蛋,但我卷入了执法者的内战,没能撑过三个月。”   肖淳不知不觉已经攥紧了拳头,将拳头攥得能滴出水来——水当然是不可能有的,指甲却陷入了掌心,抠出大片血迹。   他似感觉不到疼了,任何人在这种情景下,恐怕都无法再感知到疼痛了。大脑和身体被恐惧填满,生不如死成了具象化的存在,它就是眼前的于顾。   而很可能,还会变成未来的自己。   在这里死去,要么被执法者吸收,成为象征的一部分;要么变成前狱友或者楼下女人那样的,不人不鬼的玩意。   哪个他都无法接受。   要离开这里,必须离开这里。   于顾已经走过的弯路,就是最好的线索和老天爷送来的机会。   肖淳吐字艰涩困难,一字一句道:“你那朋友呢?他没有跟你一起吗?”   于顾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肖淳自动默认为被执法者吸收后就彻底死亡了,哪里都不存在了,不由拧眉问:“那肉团身上不会还有你朋友的意识吧?你……”   于顾摇头:“死了就是死了。不用想太多。”   又是让自己不要想太多。   肖淳抿唇,想到什么又困惑道:“可是你……你不是说你被卷入内战?没撑过三个月的话……你是死了?死了怎么还能重来?”   不对,35层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却说自己过了半年多,难道是她死之前的时间?她重来过两次?   “没死。”于顾道,“只是昏过去了,一直昏到了倒计时结束。”   肖淳的认知不断被刷新,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可于顾斩钉截铁,他一时竟找不到破绽。   “昏迷到倒计时结束,不算通关吗?”   “不算。”   肖淳心里再次升起烦躁,抹了把满额头的冷汗,他竭力转动起僵硬宕机的大脑,得到的线索太过可怕,完全超出了意料,令他难得陷入了无能为力的颓唐中。   可这种颓唐只持续了几秒,他就振作了起来——比起之前的毫无线索,现在的进度已经好了太多。   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不争取就放弃,不是他的为人之道。   他深吸口气,强行压住心底的不安,死气沉沉了好些天的脸上终于又露出了温润镇定的笑容,他蹲下来,拍在于顾的肩膀上,口吻轻松:“这次没问题了。相信我。你就是我们通关的钥匙,只要你这把钥匙用好了,我们一定能出去。”   于顾微妙地凝滞住了,肖淳以为他是没有信心,鼓励他道:“你详细说说你这几次重来遇到过的问题,我们一起分析分析。先说说彩蛋吧,那到底是什么?”   于顾看他,大少爷这些日子的沉郁已全然消失了。他收敛情绪的速度这么快,消沉是一瞬间的事,振作也是一瞬间的事。   他就像那食物平台,缓慢地降到最低谷,又瞬间回弹,带起一阵风,一阵能救赎所有人的风。   于顾知道,肖淳从来就是这样的人,只需要给他一点甜头,他就能嗅着糖渣的味道自己爬起来。   他从不认输。   从不。   于顾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开口道:“彩蛋……是通关的必须条件。”   “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这是一部电影。”   肖淳感觉自己问了废话,他的思路还很混乱,但他在努力厘清所有的线头:“你先说你找到了什么彩蛋?”   “是个孩子。”   “孩子??”   “电影第一部和第二部都出现了孩子,孩子在监狱里隐喻为希望。”于顾道,“它们不是真实存在的。当你找到属于你的那个孩子时,就代表你找到了你的希望。它就是你的彩蛋。”   “我的彩蛋?”肖淳抓住了关键,“意思是,每个人的彩蛋不同?不都是孩子吗?”   “是不同的孩子。”   “那你……”   于顾却没有多提:“找到彩蛋和撑过三个月不死,这两者缺一不可。”   *   肖淳听着于顾笃定的语气,不知为何,脑海里突然闪过了自己在8楼房间看到的那只断掉的椅腿。   那椅腿上有模糊的、化开的红色痕迹,他当时就觉得那上头应该是写着什么的,可已看不清了。   那样笃定的念头曾一闪而过,如今于顾给出答案,他又一次想到了那只椅腿。   为什么?   为什么会想到一个毫无关系的东西?   肖淳心里咚咚急跳,有一缕不受控的念头在满脑子乱飘,可他抓不住。   “你早就该说清楚。”肖淳心不在焉,嘴上却是对于顾道,“为什么一直藏着掖着?还说我接受不了。我接受不了吗?”   于顾没有回答。   “先找彩蛋。”想不出来的事就暂时不想,肖淳很快做了决定,昏暗红光凝聚成鲜红的一点,映在他眼中,像燃起了一把不灭的火,“这次我们一定能成功。”   然而第二天,肖淳就被打脸了。   他的海鲜烩饭被其他人吃掉了。 第13章 饥饿站台12.   肖淳楼上两层早已经被清空了,传话时31层的人需要大声地吼叫。离得稍远了些,肖淳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只知道31层是两个男人。   肖淳大声对31层道:“我的烩饭没了!你们知道什么吗?”   31层的洞口处探出一颗脑袋,好半晌才回答:“不知道!”   “按照通讯畅通规则,你们必须要传达这件事!”肖淳仰着头,锋锐的视线盯住那二人,“我的烩饭被其他人吃了,这是违反规则的!”   31层的二人互相看了眼,便开始朝上询问。   31层往上问,30层又往上问,一来一回要消磨不少时间。于顾想把自己的换给肖淳吃,肖淳怕触发什么机制,没有要,而且只是饿一顿而已,他还撑得住。   于顾脸色不好看,默默吃完了自己的披萨,待平台往下走时,上头终于传来了回答。   31层的人探着脑袋大喊:“是19层的家伙,那家伙不想吃自己那份了,随手拿了别人的,应该就是你的烩饭。”   肖淳问:“他的那份是什么?”   “据说是葡萄。”   肖淳:“……”   还真有倒霉透顶的人啊。   31层道:“他违反了规则,按照后四位法,临时执法者会替你收拾他的。”   “最好是。”肖淳左眼皮直跳,总觉得有事要发生,“那肉团好些天不来了……”   31层听他直呼那恐怖的执法者为肉团,无语地缩回了脑袋。   然而隔天,肖淳的烩饭仍是被抢走了。   于顾不由分说地将自己的披萨给了肖淳:“你吃。”   不一会儿31层探出了脑袋,神情古怪:“这回是第22层的。他们知道了你们是野蛮人,还把执法者给杀了,说这样做是替天行道。”   肖淳只关心一件事:“19层的人呢?不是说会收拾他?”   “……好像没打赢。”31层道,“执法者很久不出现了。有人在试探。”   肖淳分了一半披萨给于顾,吮着手指,自言自语:“不会真被我们弄死了吧?”   于顾看着他的手指:“不会。”   “那怎么……”   “可能只是没刷新,去了下层上不来了。”   “你不是说它不受规则影响?”   于顾咬了口披萨,心不在焉:“或许这次又受规则影响了。说不好。”   肖淳:“……”你到底靠谱不靠谱啊?   这把钥匙别是个断了钥匙头的吧?   肖淳的烩饭问题一直没能解决,于顾和他轮流吃披萨,二人的脸颊都迅速消瘦了下去。   肖淳的下巴尖了,两颊瘦削,下颚线显得清晰又危险。原本看起来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因消瘦和情绪不佳显出了几分攻击性的锋利,霁风朗月之下,好似还潜藏着别的什么,当现实摆在眼前,理智逐渐瓦解,再温柔的人也会显出藏起的獠牙。   肖淳没心思刮胡子,下巴蓄了青色的胡茬,他洗了把脸抬头,头发长了不少,又带了点微卷,没有特意打理,乱七八糟地翘着,鸡窝头似的。   鸡窝头……肖淳心脏莫名揪了一下,又晃了晃脑袋,甩开这股古怪的情绪。   四分五裂的镜子里,男人的眼白浮现出点点血丝,本该是黑中偏浅的瞳孔,此时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光湳枫线问题,显得漆黑深邃。   他从昨晚开始偏头疼,这地方没有药,到现在,他的情绪已经低到了谷底。   他看了眼在身后叠被子的于顾,男人也瘦了很多,后颈一侧的线条随着他的动作起伏,让人很想把手搭上去,在那清晰的线条上捏一捏。   肖淳看了眼倒计时,对于顾道:“不能再等下去了。”   于顾回头看他。   “楼上是故意的。所谓的‘法律和公平’根本就不存在。”肖淳抬头,看着洞口,平铺直叙道,“他们是在滥用‘私刑’。”   于顾提醒他:“不要被他们的节奏带着走。”   肖淳眯了眯眼,因为心情糟糕,太阳穴一跳一跳的鼓胀,他已没了耐心:“如果今天还没有我的那份,我会吃其他的食物。你的那份不能再分给我了,这对你没有好处。”   “我无所谓。”于顾走来,同他并肩,一起仰头看着上方的洞口,“虽然饥一顿饱一顿,好歹还有得吃。”   这仿佛是某种暗示,肖淳不适地皱了皱眉。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于顾又道,“我陪你。”   “你……”肖淳迅速看了他一眼,有什么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吞了回去。   这种处境下,说别的没有多少意义。   起码要等安全离开了,再……   脑海里突然闪现出画面,是许久没有出现过的预知能力。   肖淳不知道这能力到底要怎么触发,这些日子他也尝试过很多次,可从未出现过。而此时,脑中的画面非常清晰——   食物平台上出现了几个人影,都是高大的男人,他们拿着武器,不等平台停稳便跳了下来。几人牵制住自己,用自己威胁于顾,于顾束手束脚无法发挥,被对方一钢板条捅穿了肚子。   “你们杀死了执法者!”那群人喊道,却不是为了公平,而是为了私欲,“我们是为执法者报仇!野蛮人!你们必须付出代价!”   画面消失,肖淳猛地抬头看向还在20多层缓慢下降的平台。   于顾注意到他的视线,跟着抬头:“怎么了?”   肖淳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自己的能力:“你说,会不会是那群人故意饿着我们,等我们虚弱了,再来收拾我们?”   于顾看着下降的平台:“也有可能。”   “他们凭什么审判我们?”   “有很多原因。”于顾道,“于公他们占理,我们伤害了执法者,我杀了我的狱友,我违反规定私自来了34层,让通讯中断;于私只要我们不在了,他们偷吃我们的份就理所当然,只要别让人发现。”   “你不是说鬼魂会发现?”肖淳转身去找了钢板条握在手里,又将玻璃碎片放进于顾给自己做的布兜里。   他调整了一下布兜的位置,松了松肩膀,关节发出“咔”的一声。   于顾的视线随着他动:“如果他们本身就是npc,鬼魂也拿他们没办法。”   肖淳好笑:“黑的白的都是你们说了算。”   于顾:“……”   片刻后,平台继续下降,因为32、33层是空的,平台不会停留,直接来到了34层。   然而平台刚下33层,肖淳和于顾就同时动了。   二人飞快退后——平台上多出了几个人影。   *   “野蛮人——!”一瘦高男人大喊着,举着同样的钢板条直接从半空就跃了下来,狠狠往肖淳头顶砸去。   肖淳飞快躲开,在对方没落地前狠狠挥了一杆,钢板条被他舞成了高尔夫球杆,直击人脑袋。   但这一下挥空了,对方身形灵活,抱头翻滚落地,随即张牙舞爪朝人扑来。   眼见他反应迅速,本想拖住他的另外几人立刻转身朝于顾扑去。   于顾面无表情,手起钢板落,直直砸破了一人的颅顶,又矮身躲过偷袭,指尖露出夹着的玻璃片,捅进了其中一人的肚子。   于顾那头绰绰有余,肖淳便集中注意力对付自己眼前的危险。   忽然间,预知能力再次出现,他眼前瞬闪过画面——瘦高男人声东击西,在自己露出破绽后钢板条穿刺过自己的肩膀,将自己狠狠钉在了床架之间,钢板条卡主床架,自己动弹不得,那男人飞快摸出玻璃碎片,直接朝自己的喉咙划来。   画面消失,肖淳头皮发麻,只觉那一下仿佛是真的划过了自己喉咙,脖子隐隐作痛。   他躲过男人的袭击,没有上当,学着对方的样子现学现卖,将对方钉死在了床架间。他毫不迟疑反手摸出玻璃碎片,划破了对方的喉咙。这个动作甚至更像是条件反射,几乎没有经过肖淳的大脑,双手自己就动了。   腥臭的黑血飞溅到肖淳眼下,肖淳下意识眨了下眼。   确实是个npc。   他心里狠狠松了口气。   瘦高的npc男人不动了,肖淳拇指随意擦过眼下血迹,转身加入了于顾那边。   于顾的动作没有一丝多余,干脆利落解决了npc,肖淳只来得及帮他收尾。他喘着气,看向于顾,男人随意甩了下钢板,面色冰冷,黑血顺着钢板条滴落在水泥地面。   穿着深色睡衣的男人,衣摆破破烂烂,衣襟敞开,露出苍白结实的胸肌,脸侧、肩膀、胸肌、腹部都染上了血迹,这一刻他浑身充满了男性荷尔蒙气息,危险的,强悍的,迷人的。   肖淳一时有些发怔——喜欢男人是什么感觉?   肖淳在过去的二十八年里从未注意过同性,他一直认为自己的性取向是异性。虽然如此,他也没有特别喜欢过什么人。   父母在他们的圈子里一直被称为模范夫妻,这让肖淳潜意识里认定,自己未来也会迎娶那样的伴侣。直到母亲亲手毁了这一切。   肖淳回神,收敛起莫名其妙飞走的思绪,将注意力落回眼前。   于顾从尸体上踩了过去,迅速在平台上扫视两眼,没有烩饭。   此时的平台上,大半碗盘都被踩得稀烂,于顾的披萨也没能幸免,只剩一小半还勉强能吃。于顾将那小半块拿起来吹了吹,确认没有不干净的东西,这才递给肖淳。   肖淳摇头,推开了于顾的手:“你吃,不用管我。”   于顾的眉头还没皱起来,肖淳就单手拎着钢板,走到平台边看了看,选了块堆在角落里的蛋糕,抹开上头被踩了一脚的奶油,囫囵咽下了底下绵软湿润的糕体。   蛋糕不大,几口吃完也填不饱肚子,肖淳又从碎裂的碗盘下抢救出散落的蛋挞。是35层女人的蛋挞。   确保没有沾到玻璃碎片后,肖淳毫不迟疑,几口吞了下去。   他的眼神因肃杀而冷厉,淡色的嘴唇因为剧烈运动加上蛋挞上的焦糖,显出了几分不正常的殷红,惨白的面颊也浮起了几分红晕,他讥诮地弯起嘴角,吮过沾了焦糖的手指,这一瞬竟显出了几分邪气。   于顾直直地看着他,他也直直地看着于顾。   满地尸体,肖淳再一次清楚地意识到,他们已和正常的人类社会彻底分离。肖淳跨过尸体,跳上平台中央,朝于顾扬了扬下巴:“我们走!”   “……你确定?”   “有这一回,就有下一回。”肖淳挥了下手里的钢板条,“难道要在原地等死吗?我吃了属于别人的食物,只会招来更多的临时执法者。”   或者鬼魂。   肖淳抬头,看向头顶的洞口,无数脑袋探出来,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除非对我有利。”肖淳舔掉唇上甜腻的焦糖,唇齿带香,出口的话却满是戾气,“否则我凭什么遵守他人的规矩?要定规矩是吗?那我来定。”   ——规矩都是人定的,既然别人能定,为什么我不能定?   ——我肖淳最讨厌的就是被动。   ——若都是死路一条,要怎么死,我自己说了算。   好似命运的齿轮再次转动、碾磨、开合,将不合适的零件压断,发出崩坏的声响。它离开了原本的轨道,卡拉卡拉发出刺耳的声音,坚韧地互相拉扯。   一切像是回到了最初。   回到了于顾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看见平台下降,本以为迎来了死神,死神却是个浑身狼狈、胡子拉碴、眼眸黑亮的男人。   他用嘶哑的嗓音轻飘飘掀翻了整个监狱的规则,低头笑着看他:“跟我走吗?”   而此时的平台上,俊朗瘦削的男人扒乱了头发,他的身影渐渐和于顾记忆里的样子重合。   咔哒。脱轨的齿轮合上了。   肖淳隔着平台上狼藉的食物看他:“到底走不走?”   话音未落,于顾背着钢板条,毫不迟疑一跃而上。 第14章 饥饿站台13.   肖淳看了眼面无表情的于顾,视线四下一扫,拎起一罐啤酒打开,直接倒进嘴里。   “喝吗?”他哈出口气,满手酒香,撞了下于顾的肩膀。   于顾接过来,大口灌下。   肖淳又从满地狼藉里找出一盒棒棒糖,拆了一根叼在嘴里,鞋底碾过碎裂的盘子,看着34层满地的尸体。   黑色腥臭的血腥气窜进鼻腔,而他已不像最初那样不堪忍受。   他动了动舌尖,将棒棒糖抵在腮帮,脸侧微微鼓起,他嘴唇带着甜腻的光泽,神情是做出决定后的决然、释然。   他不再跟自己内耗,也不再用恐惧折磨自己。   就算对未来一无所知,他也决心先闯了再说。不就是个死,比起窝窝囊囊的死,他更希望用自己决定的方式。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肖淳又开了罐啤酒,这玩意没人选,滚得到处都是。   于顾看了他一眼。   肖淳问他:“你觉得这趟我们是去地狱还是去天堂?”   于顾垂眸,舌尖舔过指缝里的一点酒液,脸侧还带着血,看起来神鬼莫测:“去哪里都行。”   去哪里都行,只要是跟你在一起。   “你这人……”肖淳嗤了声,又露出开怀的笑,举起手里的罐头,“祝我们成功!”   他高举起手,啤酒对着的是上方无数洞口,还有那些神色不明的人们。   无论是npc,普通人,还是那些早已死掉的鬼魂,好像都被他遥遥一祝,洞口探查的头颅一颗颗收了回去。没人回应他,却又像是已经给了回应。   于顾拉下他的手,跟他碰了一下,此时平台停留的时间到了,轰地一下震动,开始缓慢往下行。   肖淳捏扁了啤酒罐,握紧了钢板条。   35层,因为肖淳吃掉了蛋挞,女人早已等着了。她四肢以诡异的姿势趴在地上,头颅旋转朝上,骷髅头直直对着肖淳。   肖淳早将它这幅样子看习惯了,有于顾配合,二人快速将女人钉死在了床架间。钢板条不好拿下来,女人不会死,满脸凶恶的挣扎,肖淳便在它眼皮子底下拆了它的床,抽出了底下的钢板条。   “别怪我。”肖淳边拆边道,“如果曾经的你能有活下去的机会,你也会跟我做一样的事。”   顿了顿,他转头去看对方,闭眼合掌,轻声吐出两字:“安息。”   女人一顿,消失的皮肉飞快地覆盖回来,眨眼间,她又变回了正常的模样,瘦骨嶙峋,颤颤巍巍,被钉在床架里,茫然地怯懦地看着肖淳。   “我以为我证明过了,我不会输给任何人,就没人再瞧不起我。”女人口齿不清道,“谁知道我从胆小鬼,变成了杀人犯。”   肖淳一愣,抬眼看她。   “他们嘲笑我,害怕我,用最恶毒的言语攻击我。”女人费解道,“我受不了,才主动要求来这里。”   肖淳猛地倒抽了口气,意识到对方终于说了自己想知道的。   “主动要求来这里?怎么来?”   “这里是有罪之人才会来的地方。”女人道,“你需要赎罪,需要明白自己的过错。”   有罪之人才会来的地方?   于顾一直安静地等在旁边,此时突然道:“肖淳!”   肖淳正在思考对方的话,还没理出个所以然,皱眉看过去:“你等等,我现在……”   视线落在对面空荡荡的床铺上,他这才反应过来,还有一个人呢?在哪里?   后脑勺突然发凉,肖淳条件反射看也不看一钢板条就朝后抽了过去——果然打中了什么。于顾在他抬手的同时也动了,一把拽住肖淳手臂将人拉到了自己身后,钢板条同时劈砍而下,却砍了个空。   肖淳转头,原本感觉抽中了什么的地方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被钉死在床架间的女人疯疯癫癫,神经质地笑着,不再开口说话了。   “另一个果然也是……”肖淳鬼魂两个字还没出口,有冰凉的液体突然砸在了头上。   他伸手一摸,是粘稠的黑血,悚然抬头,天花板上一个被折断成几截的肉块悬挂摇晃,漆黑的血一滴一滴落下来,肖淳视线飞快扫过,忍着干呕的冲动,发现了问题所在。   “没有头。”肖淳低声道。   原来不是鬼魂,是npc,或者说,是鬼魂npc。   元素也太杂了。肖淳这种时候竟没忍住腹诽了一下。   于顾嗯了声,一手护着肖淳,一手将钢板条背回背上,换成了玻璃碎片。   “是那个女人吗?也是被分尸的?”   于顾道:“应该是。”   肖淳用力拽住于顾的衣角,语气费解也自嘲:“咱们到底是犯了什么天理不容的大错,才会被送进这里来?”   他看着于顾的后脑勺:“你不是做半导体的吗?也能惹上这种事?怎么的,泄露国家机密?当了叛徒?”   于顾语气无奈:“别乱开玩笑。”   “我想不出我做错了什么,明明是……”他话音一顿,感觉到脖颈后有人在吹凉气,赶紧扯了扯于顾的衣摆,“于顾,我后面有什么?”   于顾回头,瞳孔骤然一缩。   前一秒还在跟自己说话的肖淳,此时竟是后脑勺对着自己,脖颈被折断到一个可怕的弧度,一截颈椎从皮肉里穿刺而出。   他一只手还拉着自己的衣摆,血流如注,顺着脖颈淌进锁骨。   于顾呼吸急促,虽然知道这是幻觉,可还是忍不住眼底发红,太阳穴胀痛难忍,仿佛被折断颈项的不是肖淳而是自己,额角神经突突直跳。   属于肖淳的声音还在发问:“于顾,我后面有什么?”   他的声音极其淡然镇定,语气轻飘飘的,于顾握住肖淳扯住自己的手,玻璃碎片高高举起,却就是刺不下去。   他喉咙快速耸动,肖淳的头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折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强行拉扯,眼看头颅就要落在地上——   “于顾!!”   肖淳惊惧的声音在极近的距离响起,于顾眼前一花,断了脖子的肖淳不见了,手里的玻璃碎片竟直直抵在自己的脖颈上,下一秒就要割断自己的喉咙。   肖淳正死死拉着他的手臂,眼里满是惊惧,二人脚下有“骨碌碌”的动静响起,肖淳低头一看,一颗面无表情的头颅碰到自己鞋边,干枯的发丝黏在面颊上,女人表情平静,眼神却极其恶毒。   肖淳一脚踢开头颅,天花板上的尸体落了下来,一双干枯的被折断的手吃力地捧住脑袋,要往折断的颈项上放。   平台“轰”地一声要往下行,肖淳抓着于顾跳上平台,手指颤抖,摸了摸于顾已划出血口的伤痕。   “没事。”于顾哑声道,“皮肉伤。”   肖淳没说话,转头看向还在组装自己的女人:这位平时不声不响,看起来安安静静,原来才是最难对付的,不惹还好,一旦招惹,恐怕只有等死的份。   他完全是运气好,也可能是因为对着被钉死在床架的女人说了声“安息”,所以被对方护了一下——这只是他的猜测。   他没有看见幻觉,就只见于顾突然不动了,脸色扭曲,一手挥来挥去不知道在做什么,随后就大睁着眼,举起玻璃碎片要割喉咙。   肖淳心有余悸。   平台下行,35层渐渐远离,女人的脑袋还没完全装好,以诡异的角度歪着,趴在洞口边沿看向自己。   肖淳喃喃:“往下全都是这种东西吗?”   于顾的安慰毫无作用:“也会有你我这样的普通人。”   “……”会有普通人,npc,以及鬼魂。   而人心比鬼怪更可怕。   *   36层是空的。   肖淳本想暂时在这里住下来,但想到跟35层仅隔了一层,以防万一,还是再往下看看。   37层是两个普通人,一对中年夫妻。   “居然还能有夫妻一起来的?”肖淳无法理解,“这到底是个什么机制……?”   于顾提醒他:“别想太多,既来之则安之。”   肖淳皱了皱眉。   这对夫妻显而易见的非常惊恐。妻子头发稀少,面颊蜡黄,因为吃不好睡不好,身体已要受不住了。   丈夫看起来也就六十不到,应该是戴了顶乌黑假发,眉尾长长地往下坠着,一脸悲苦相。他垂头丧气地坐在洞口边,给妻子和自己分拣能吃的食物。   妻子看着平台上的混乱,受刺激般地大喊:“我不吃!饿死算了!死了算了!”   丈夫蹙眉劝道:“囡囡还在等我们。我们要是死了,囡囡要怎么办?”   妻子双眼通红,布满血丝,畏惧又绝望地哭泣:“我们还能出去吗?怎么才出得去?我不行啊……我做不到啊……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   丈夫叹气,妻子不吃,他便自己吃起来。   他吃得很慢,因为食物都弄脏了,他吃一口就恶心地干呕一声,又逼迫自己吞下去。   “请问,你们来之前在做什么?”肖淳坐在平台中间,打量这二人,希望能搜集到一些线索。   对于突然到来的二人,夫妻二人毫无兴趣,确定他们没有任何危险,就不想再搭理。   “我在陪孩子练钢琴。”男人咽下干涩的食物,余光瞥了眼哭泣的妻子,“她在晾衣服。”   肖淳想起来自己过来前,因为加班交接工作,当时的时间已经很晚了。   “那么晚了还在练钢琴?”他奇怪道,“不会被邻居投诉吗?”   男人顿了顿,说家里隔音好什么的,含糊其辞地敷衍了过去。肖淳注意到,哭泣的妻子突然就不哭了,呆滞地看着角落发怔,嘴唇动了动,不知在嘀咕什么。   于顾对他人的事毫无兴趣,在平台上摸索半天,找出一瓶蓝莓汁,递给肖淳。   肖淳以为是于顾要喝,顺手帮他开了,塞回对方手里。   于顾:“……”   于顾捧着蓝莓汁,偷眼看了肖淳的侧脸一眼,仰头喝了点,抿了抿唇,红着耳根将饮料又递回给了肖淳。   他低声道:“你喝。”   肖淳下意识道谢,喝了一口,没注意于顾怔怔地看着他的嘴。   肖淳道:“据我所知,会来这里可能是犯了什么错。麻烦二位想一想,平日里是做错了什么事,或者最近做错了什么事,会被送到这里来?”   此话一出,男人脸色青白交加,女人更是低头不语,整个脑袋都要埋进肚子里去了。   她无意识地抠着衣角,手指颤抖,不知想到什么,又捂住脸哭泣起来。   没有人解释,也不会对一个外人解释,肖淳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了,但他也得到了答案——这二人显然是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的。   “不好意思,我想再问最后一个问题。你们目前是第一个月吗?”肖淳问。   男人点了点头,眼睛不敢和肖淳对视,他将自己的那份吃完后,并不多劝妻子,径直将妻子的份一起吃掉了。   平台再次“轰”地一声,往下行去。   视线里看不见那对夫妻后,肖淳才若有所思道:“男人下巴、颈项、手背和手指上有抓伤,严重的抓伤。在这里这么久了,居然都还没好全。”   于顾嗯了声。   “当然也可能是他老婆到这里后,情绪失控抓伤的。这不能当作是线索。”肖淳又补充道。   于顾嗯了声。   “他老婆已经很憔悴了,可他却把自己打理得很干净。”肖淳道,“落到这个地步了还坚持戴假发,那假发保养的也不错。”   于顾继续“嗯”。   肖淳瞥他:“你真是一点都不好奇。”   于顾手里摆弄蓝莓汁的软盒,修长手指摩挲过饮料口:“我都听你的。”   “……”   肖淳低声问他:“我们都是一眨眼就来了这里。只有35层那个女人,她说她是主动要求来的,那是什么意思?”   于顾还在摆弄饮料软盒:“可能是电影里的某个角色。”   “什么?”   “她还活在电影里。”于顾道,“电影原本的设定就是这样,这是一座特殊的监狱,犯下错误的人因自愿或被家人送来等原因,才会进入这里。在进来之前,他们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食物,可以带一样自己想带的东西。” 第15章 饥饿站台14.   还活在电影里?   肖淳想起了之前于顾说的,他在之前的循环里找到彩蛋后却被牵连进了执法者内战。那也是电影里的剧情。   “所以……这里还有电影里的原班人马?”肖淳皱眉,“我们会跟着电影进度走吗?”   “不一定。”于顾摇头,“我没有碰到过原本的主角,而且这是西班牙电影,碰到了要怎样?你会说他们的语言?”   “……不会。”   于顾摊手,示意就是这样:“你在这里遇到的,基本都是能直接交流的人。不存在语言障碍。就算有活在电影里的角色,也不再是当地人。一开始我就说过了,这里有不属于原电影的情节和设定。至于原本的电影进度……这要看运气,有时候会碰上,有时候碰不上。”   肖淳了然:“就像打游戏,直接选取语言为中文,然后所有的障碍就不存在了,是吧?”   于顾点头:“可以这么理解。”   而那不一定会被碰上的原电影剧情,就好比是支线任务,跟他们寻找彩蛋的主线任务并不相干。   照这么看来,碰不上反而是好事,否则一旦被牵连,不一定能成功逃脱。   肖淳手指在膝盖上轻点,看起来好似很镇定从容,实则时刻观察着四周,肩背绷紧了,非常警惕。   接下来的38、39层都是普通人。   他们显然也清楚自己犯了什么错,被肖淳一提醒,一个个就脸色灰败,沉默又心虚。   可这世上哪里会有完人呢?   大家都会做错事,这要如何作为评判的线索?   个人隐私肖淳是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打探到的,他生出了疑惑,看着旁边的于顾:“你要不再想想,你到底犯了什么错?”   于顾反问他:“你呢?”   肖淳拧眉,他一路打探下来,其实心里稍微有些猜测了,但他又觉得荒谬——怎么就成了自己错了?还非得被送到这鬼地方来?   哪怕自己真的错了,何至于此?   41层,空的。   也不能叫空的,两具男性尸体睡在一张床上,彼此的手放在对方的脖颈上——他们是将彼此掐死的。   这死法堪称稀奇。   肖淳拉着于顾下了平台,打算在这里先观察一下情况。再往下,食物就会越来越少,不利于他们继续行进了。   “我们睡这边。”肖淳捡起另一张床下掉落的被单,抖了抖,勉强算干净。   于顾走到那两具尸体前查看:那二人盖着被子,掐着对方,动作神情几乎一致。于顾掀起被子,又瞬间放下,神色古怪。   肖淳走了过来,看他一眼,伸出两根手指挑起被角——   “嘶……”他余光瞥了于顾一眼,将被单仔细盖了回去,又合掌闭眼对着两具尸体叹了声,“安息。”   于顾转过身看他:“你觉得他们是怎么回事?”   肖淳:“……”   于顾不依不饶,跟着他,问:“肖淳?你觉得他们是怎么回事?怎么死的?”   “我又不是警察。”肖淳装作不懂,“我怎么知道?”   “你知道。”于顾歪了歪头。包扎的布条一端慢慢滑落下来。应该是先前的几次激烈打斗让布条松了。   肖淳牵住那根布条:“坐下来,我帮你重新包扎。”他转移话题,“伤口感觉怎么样?”   于顾:“没什么事。”   肖淳解开布条往里看了眼,虽然每天都更换,但伤口还是变得有些严重了,化脓的黄水凝固在布条和头皮间,一打开,粘液粘粘布条和发丝。肖淳一边换一边共情地“嘶嘶”吸气,好似他的头皮都跟着疼了起来。   “要是有药就好了。一点点消炎药,也比什么都没有好。”肖淳抿唇,手下动作小心翼翼,于顾却不在意,只问,“你真的不知道他们怎么回事?”   肖淳忍着良好的教养没翻白眼:“非得问吗?”   于顾转过身看他,桃花眼眨巴眨巴,竟显出几分无辜:“我好奇。”   肖淳:“……”你好奇个鬼你好奇。明明就是想听我说出来。   肖淳盯着于顾的眼睛,手里捏着半截布条,忽而一笑:“那二人衣服穿得好好的,被子下却都没穿裤子,其中一个屁股上、腰上、腿上全是牙印和青紫淤痕,腿侧还有那东西,应该是死后肌肉松弛控制不住流出来的,黄的白的一片……”   肖淳俯身,凑近了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吐息湿热:“死前,他们在做那种事。恶心。”   于顾一怔,脸色刷然白了下去。   肖淳看他这模样,又觉得不忍心,哼了声直起身:“也不知道是鬼上身了才互相掐死对方,还是本来就喜欢玩这一套,结果没控制好。算了,死者为大,不该随意妄论。”   “你还知道这种玩法?”于顾语气不明。   “听说过。”   “除了恶心,没别的了?”   肖淳几下包扎好了——最近的包扎技术很有进步。   “这样的死法不体面,让人看着恶心。”肖淳拍了下于顾的胳膊,让人起来,“当然了,都落到这种处境里了,还能要求什么体面呢?”   于顾青白的脸色好看了些:“只是死状看着恶心?”   肖淳轻扯了扯男人颈后戳出的一截发尾,意味不明的哼了声,转身坐到了床沿去。   “我说过我不是单身。”于顾仍盘膝坐在地上,仰头看他,“我喜欢同性,有个男朋友。”   肖淳抱起手臂,对于顾的性向倒是不太意外,只是后槽牙痒痒的:“哦。”   于顾:“没什么想问的?”   “有什么好问的?”   于顾便自顾自道:“他是个非常温柔、聪明、体贴、善解人意、坚强又逞强的人。我很爱他。”   肖淳顿了顿,心里陡然生出一丝不适,又有一些奇怪的别扭和局促。   他绷着脸:“这是你的私事,不用跟我说。”   “如果说我做错了什么。”于顾却道,“那可能就跟这个有关。”   肖淳一愣:“跟你男朋友有关系?”   于顾摇头:“跟我的性向有关系。大学之前,我只顾念书,不清楚自己的性向,大学之后我才渐渐觉察到这点。我家是很传统的家庭,他们接受不了。”   肖淳想到了什么,沉默下来。   于顾双手往后撑,两人隔着洞口,已完全不在意对面床上躺着尸体这件事了。   他看着肖淳:“出国后,家人想给我介绍女朋友,因为对方和我在同一个地方留学,家里人想让我们见个面。我不想欺骗家人,借着这个机会说清了这事。”   肖淳惊讶地看他:“直接就说了?一点铺垫都没有?”   “没必要。”   “……”   “家里接受不了。”于顾的视线又往上走,落在天花板上,神情陷入了回忆,“为这件事,我妈一哭二闹三上吊,闹了好几场,还非要我回国去看病。原本我是他们的骄傲,这件事之后我成了他们遮遮掩掩无法往外说的污点……也不是污点,总之就不太能正大光明见人了,总怕旁人问起我的感情。”   “然后呢?时间久了他们就接受了?”   “当然没有。”于顾摇头,“他们打算自欺欺人,希望我毕业工作后能慢慢……船到桥头自然直。”   肖淳:“。”   “结果我一直都没能直回来。”于顾道,“为这事我妈进了医院,我爸求我给我妈留条活路,给家里留个念想。”   肖淳心里一揪,顿时觉得自己刚才那句故意的“恶心”有些刻薄。过分了。   “对不起,我……”   于顾打断他,黑眸亮亮的:“我来这里之前,其实刚和我堂哥打完电话。堂哥说我爸也进医院了。”   肖淳:“……”   不是,这是什么喜事吗??你眼睛亮得跟灯泡似的什么意思啊??   肖淳手指无意识揪着身下被单:“你……没让他们见过你男朋友?”   “没有。”   “你跟你男朋友……在一起多久了啊?”   于顾看着他:“挺久了。”   肖淳突然有些不敢直视男人的眼睛,移开视线,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犯下的错是……不孝?”   于顾点头:“如果非要说最近有什么错误,应该就是这个了。”   肖淳再次沉默下来,片刻后又想起什么:“你不是说你刚来的时候在发烧?”   于顾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没有解释。   肖淳本也是随口一问,没注意到于顾的沉默,他心不在焉,思绪早已飞走了。   到了晚上,红灯亮起,尸体所在的位置显得愈发阴森。   但想到二人可能的死因,肖淳又觉得有些尴尬。   他挤在床铺里侧,同于顾背靠背,手指在墙壁上划来划去,终于主动道:“我……大概跟你差不多。”   于顾在昏暗里睁开了眼睛。   他一脸什么都知道的清醒,语气里却带出了恰到好处的疑惑:“嗯?”   “我……”肖淳有些说不出口,他迟疑了许久,才慢慢道,“如果非要说最近有什么错误,应该是跟你一样,不孝……吧。”   他用了肯定的语气,显然心里早有答案,只是不愿面对。   于顾仍然是带着困倦的一声“嗯?”仿佛并不太在意答案。   肖淳咬了下舌尖,让自己下定决心。他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对方已足够坦白,自己不能再藏着掖着。   “……简单说就是,我不是肖家的孩子,我是我妈的私生子。”   于顾撑着手臂转过身,看向了隐没在黑暗里的男人。   肖淳说出口后,反而松了口气,单手枕头,简单将自己被竞争对手曝光身世、自己和母亲被赶出家门的事说了一遍,末了道:“那之后我一直没有理过我妈,她跟我打电话哭诉也被我拉黑了。我不想知道她和旁人的纠葛,我只是恨……”   肖淳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只是恨为什么偏偏是我,我付出的一切都成了泡影。我嫉妒我的大姐和小弟,嫉妒他们可以堂堂正正的姓肖,而我……我都不知道我真正的姓氏是什么。”   于顾轻轻的“嗯”了声。   “我去做最后的交接工作之前,我妈拿陌生的号码打给我,她的声音很绝望。”肖淳失神道,“她说她被所有人抛弃了。她的娘家对她失望透顶,和她断绝了关系,我姐和我弟碍于父亲,不便和她联系,她唯一的亲人只有我了,可我也不理她。她说她早就跟那人断绝了来往,也没有让对方知道我的存在,如今她也不可能去找那个人。她说如果我也不理她,她就活不下去了……”   “她真傻,如果真的断了联系,如果对方真的不知情,肖家的竞争对手又是怎么知道的?”   于顾抬手,按在了肖淳肩膀上。   肖淳闭上眼,睫毛颤抖,语气却很平静:“我当时……直接挂了电话。”   *   肖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难得没做恶梦。明明对面就是两具相拥又相杀的尸体。   临清醒前,他才做了场短暂的梦,梦里是妈妈还年轻时的样子:温柔娴静,雍容大方,是所有人羡慕的对象。她美丽又知性,爸爸很爱她,她的孩子们也很爱她,她好像永远都会是对的,不会犯错,也不会让人舍得对她生气。   她教会了自己许多,做人的道理,待人接物的方式。只要她有空,一定会陪着自己,那时候她肚子里有了小弟,却还是会陪着自己去上课外班。   她像一朵烂漫的芍药,坐在不远处,耐心又平和地守着自己。   肖淳那时候期待过小弟,却也嫉妒小弟,小弟出生后父母更没有多的精力在意自己了,他抱怨过,失落过,可他心里也很清楚,妈妈是爱自己的。   那通电话,或许会成为压垮妈妈的最后一根稻草——她也许是做错了一些事,但从未对不起自己。她对每一个孩子的爱都是发自真心的。   身为妈妈的孩子,他必须要那样对她吗?   梦里,女人一头乌黑长发已掺杂了白丝,她背对自己,站在高楼上,毫无留恋头也不回地坠落,她的身躯轻盈如折翅的蝴蝶,在没碰到地面前就被风刮得四分五裂。   “妈——!”肖淳猛地睁眼,抬手抓住了旁边人的衣襟,视线缓慢聚焦,对上了于顾担忧的眼神。   “肖淳?我在。”于顾握住了他的手。   肖淳回过神,平复了一下呼吸,眼角隐隐有湿痕,却也不知到底为谁而流——原来世间大多事无法如账本有进有出,收支平衡,算个清清楚楚。   于顾观察他的神色,温声问他:“还好吗?”   肖淳点头,坐起身来,眨眼间就收敛了所有情绪,平静地道:“你猜,今天那些执法者会不会来?” 第16章 饥饿站台15.   【还剩 78 天】   执法者没来,食物平台如期而至,可上头的食物非常混乱。显而易见的,因为执法者的失踪以及临时执法者没能尽责,监狱里的秩序已经快维持不住了。   大半食物被糟蹋,玻璃碎片砸得满平台都是——或许是有人争抢打架所致。   这时候再要坚持只吃自己的那份,显然是太过天真。在这座特殊监狱里,一旦解开束缚,人就只会为本能作战,不可能去迎合所谓“规则”,除非“规则”于大部分人有利。   规则适用于大部分人的利益,大部分人里选出代表,代表成为特权,权利制定规则,规则分出阶层,阶层剥削他人。   肖淳喝着葡萄酒,吃着压扁的炸鸡、不知被谁剩下的小半块羊排、两片踩碎的饼干,吃出了一顿丰盛下午茶的错觉。   他捡出一只没碎的餐盘,将这些东西堆在一起,单手拎着酒瓶,就这样慢条斯理地吃着。   于顾在他旁边,有什么吃什么,不太在意。等肖淳啃完最后一点羊肉,平台刚好开始下行,他将酒瓶放回去,起身去洗手台收拾自己。   拿玻璃碎片勉强收拾一下略长的发尾和刘海,刮了胡子,漱口洗脸。   上好的葡萄酒香沾染在身上,掩盖了血腥气,他好笑道:“这破地方,酒的品质还挺好。”   “食品品质也不差。”于顾嚼碎了两只蜗牛壳,这玩意太小,塞牙缝都不够,在外头属于米其林级别,在这里却没人乐意吃,“龙虾鲍鱼鹅肝鱼子酱,应有尽有,只是那些都是最先被选走的,底下人吃不到。”   肖淳无声笑了下,给自己草草理完发,又转头看于顾满头的布条:“干脆我帮你把头发剃光吧?”   于顾挑眉看他。   “每次都黏在一起,对伤口恢复不利。”   “药都没有,恢复不恢复的,也就那样了。”   “来吧来吧。”肖淳却是起了兴致,招手道,“过来。别怕。不会剃掉你脑袋的。”   于顾无所谓,肖淳想对自己做什么都可以。   他半蹲在洗手台前,微微往下俯身,肖淳的腰腹刚好贴在他的后腰处,形成一个暧昧亲昵的姿势。   他耳根泛红,视线落在肖淳赤裸的脚背上。肖淳的脚很好看,脚背有点肉,指甲圆润泛着粉,青筋在薄薄的皮肤下若隐若现,脚踝细瘦,一手抓握刚好。   肖淳也不知有意无意,没有刻意拉开彼此的距离,他就这么贴着于顾的后腰,视线往下瞄——那睡衣衣摆下露出一截紧窄腰身,苍白的肌肤有些干燥,腰侧皮肤紧绷,没有一丝赘肉,裤腰微微往下滑了点,隐约露出一点沟。这腰看着很好掐的样子。   他手心泛起痒意,很想掐一把,又克制住了。   “我想了一下,35层那个女人,不太对。”他没话找话地道,“她没有血,所以不是npc,如果她是原电影里的角色,按照你之前的说法,她就该是npc。”   于顾低着脑袋,嗯了声。   “这一点我觉得说不通。她应该跟我们是一样的人,死了之后成了和我那前狱友一样的东西,那她所谓的自己要求来的,这就很奇怪了。”肖淳推测道,“会不会她知道要怎么进来这里?”   可哪里会有人主动找死呢?就算真要找死,现实世界里有无数种办法,何必折磨自己?   肖淳想不明白。   于顾也道:“你说得有理。这确实很奇怪。”   后脑勺的头发剃了一半时,肖淳下意识看了眼上方镜子,悚然一顿。   惨白的白炽灯下,镜子里映出了两张毫无生气的脸,这两张脸肖淳并不陌生,正是对面床铺里那两具尸体。   他们在镜子里也相连在一起——两个脑袋顶在一个肩膀上。同样的死气沉沉,诡异阴森,同样的皮包骨头,憔悴沧桑。   肖淳最近因为恶梦加上各种事件基本快对这些突然出现的鬼魂免疫了,但想是这么想,毫无准备乍一眼看见,还是禁不住心脏砰砰跳,头发汗毛悄悄一根根起立。   “于……”肖淳刚要提醒于顾,突然就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   他明明张着嘴,却像是被无形的手给紧紧捂住了,呼吸不畅,身体也不由自己控制。   肖淳不知道这是否就是所谓的“鬼上身”,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没拿玻璃碎片的手往下滑去,滑过那紧窄的腰,扯下了于顾的裤子。   于顾一顿,手撑着洗手台想要转过身来,肖淳拿着玻璃碎片的手直直抵在了于顾的颈侧。   冰凉的玻璃贴在大动脉处,于顾谨慎地不动了。肖淳则在于顾紧实的两团肉上揉了两把,动作粗鄙,然后扯下了自己的裤头。此时肖淳心里是绝望的,他脸色青白一片,竭力想控制身体,却只是让身体微微颤抖,除此以外没有任何作用。   他眼看着自己抵上于顾,胡乱蹭了两下,他忍得额角青筋暴起,脸色几近狰狞,可身体的感觉由不得他说了算,只得闭起眼不看。   胡乱拽动摩擦,肖淳吃痛皱眉,他微微躬身,几乎全身重量压在于顾背上,呼吸间急促湿热,无声喘息。   四下安静极了,只听得暧昧声响涌动。   混乱中薄唇擦过了于顾后颈,唇舌尝到了点咸湿汗味,他感觉到于顾绷紧了身体。   肖淳二十八年的教养几近覆灭,他想骂人,汹涌的体感却如被强行打了一针肾上腺素,令人头皮发麻,神经亢奋,无法自控。   十几天的压抑、紧张、焦虑在这一瞬被抛之脑后,身体亟需释放,所有的细胞都在起舞,肖淳知道这些念头并不属于自己——起码不是全部。   他似感应到了那二人死前的感受:疯狂的、亢奋的、绝望的、不顾一切的。   不够,不够,不够。   怎样都不够。   然后失去理智地、疯狂地掐住彼此,想要对方死,又在濒临窒息前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体验。   肖淳膝盖微抖,颈侧和手背青筋凸起,豆大的汗滴落于顾后颈,沿着睡衣衣领没进阴影深处。被迫在于顾身后释放的瞬间,一直抵在于顾颈侧的玻璃尖猛地扎了下去。   他瞳孔骤缩,脑子里一阵空白——恐惧、快感和震惊同时袭来,是比任何感官体验都更强烈的刺激。   于顾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在那至关重要的一瞬偏头、下蹲、转身、抬手——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反掐住了肖淳的脖子,将人带着转身压在了洗手台上。他并不去看镜子,将肖淳压得整个人要仰进水池里,后腰弯出弧度,双脚无意识蹬在了于顾大腿上。   于顾裤子半垮,并不去管,也不管后腰处流下的微热触感,面无表情低头咬了下来。   肖淳:“!!”   肖淳根本来不及去想这是不是初吻的问题,于顾咬得狠,血腥味蔓延,又熟练利索地撬开他的唇缝,理所当然地攻城略地。   甜腥在彼此唇齿间勾缠,肖淳瞪大了眼睛,于顾也没有闭眼,于是二人都看见了对方此刻的模样——肖淳脸色红红白白,震惊窘迫,于顾双眸黑沉阴郁,眼底似藏着暴风雨,咬肌绷紧,恨不能将人吞吃入腹。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肖淳只觉舌根发麻,舌头像是要被一寸寸吃掉。   于顾一手还掐着肖淳脖子,一再收紧,另一只手则牢牢压着肖淳捏着玻璃碎片的手腕。   直到肖淳几近窒息,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直响,突然感觉到束缚自己的力量消失了,于顾才将他放开。于顾一手揽住他的腰背,扶他坐直,帮他顺气:“别急,慢慢呼吸。我刚刚是在帮你赶走它们。”   肖淳心知肚明,但仍是无法面对,脸色涨得通红——尤其刚刚事发突然,他也没法洗手,被于顾反过来按在洗手台上时,手心的东西全抹在了对方脸上、手背上。此刻他没脸跟于顾对视,只好低头不停咳嗽以掩盖尴尬。   他蹲下身,埋下脸,暗暗“操”了声,声音的尾巴又被他吞回肚子里。   不是,这什么地狱难度啊?他只想现在就炸毁地球,谁也别活了。反正早晚都得死。还有啊,只有这一种办法“驱鬼”吗?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如果必须是掐脖子窒息……没必要接吻吧?   肖淳偷偷摸了摸嘴唇,发现自己用了脏了的手,又恨不能戳瞎自己,他感觉自己就快精神分裂了,一边想炸了地球,一边满脑子于顾接吻的样子:这怎么还咬人呢?   羞愤难堪远超恐惧,他甚至没有细想被附身这件事。   哗啦啦的水声传来,是于顾拧开水龙头清理。这让肖淳简直坐立不安起来,脸颊眼尾额头全都红了。   “你是被控制了。没事的。”于顾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漫不经心的,“没想到还挺快。”   肖淳:“……”   这语气,这淡定劲儿,反观自己,活像被欺负的那个人其实是自己。这都什么事儿啊?!   于顾蹲下来,脸颊还有水痕,嘴唇红艳,定眼看着肖淳的眼睛:“没恶心到你吧?”   “……”肖淳声音低到了肚子里,“你就不觉得……吗?”   于顾手指勾了勾肖淳衣角:“当然恶心。”   肖淳顿了下。   于顾却道:“刚那不是你。所以摸我的不是你,摸你自己的也不是你。恶心。”   肖淳:“。”   肖淳还没从复杂心绪里缓过神来,就见于顾站了起来:“还是把他们处理了吧。”   肖淳:“??”   肖淳视线茫然跟着于顾,就见男人大步流星走向了对面床铺,用被单将尸体裹住,拖着拽着弄下床,然后直接踹下了洞口。   肖淳:“……”   肖淳这会儿顾不上难堪了,瞪圆了眼睛站起来:“不是,你……他们……你不怕他们变成鬼魂报复你吗?”   “刚才的不就是在报复吗?”于顾歪了歪头,眼神阴沉又神经质,“敢再来,就算是鬼,我也照杀不误。如果我死了,第一个找它们报仇。”   肖淳:“……”   不知为何,肖淳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大抵鬼也是欺善怕恶的。什么都不怕,敢同鬼神争高下,满手血腥的活人,鬼也不敢招惹吧?   *   肖淳把自己收拾了一下,系好裤子的时候,心里的羞耻几乎要从头顶喷发出来。   为了以防万一,他将洗手台上的镜子打碎了,就跟34层一样,毁了个乱七八糟,之后洗漱收拾时,他也不再去看镜子。   一整天都相安无事,因为秩序混乱通讯不畅,他们现在的位置不会那么快被锁定。如果能一直安全待在这一层也可以,可他们还要寻找彩蛋。   这玩意到底要去哪里找?   而且等到下个月,他们被换到200层以下怎么办?在那之前,是否得给自己准备储备粮?   想到“储备粮”是什么,肖淳好不容易才忍住了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   “你当初是怎么找到彩蛋的?”肖淳问于顾。   于顾双手合十平放腹部,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意外。”   “意外?”   “我被救过,也自暴自弃过,最后想通了要靠自己出去,结果就遇到了那孩子。”   “什么样的孩子?”   “小男孩儿,有点像我小时候。”于顾道,“穿着我小学时的校服,带着帽子,站在平台上看着我。”   “平台上?”   “是。”   肖淳突然想起了在恶梦里的平台上一晃而过的身影,那会是什么?是谁的彩蛋吗?   “它有告诉你它是从哪儿来的吗?”   “彩蛋不会说话。它只是一种希望的隐喻、精神的象征。”   “又是象征。”   于顾突然问:“你觉得你的彩蛋会是什么样的?”   肖淳莫名就晃了下神,迟疑道:“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吗?   不知为何,肖淳总感觉自己应该是知道的。   于顾:“可以想一想。”   “想有用吗?”   “在最绝望的时候,最艰难的时候,最考验人性的时候。”于顾却道,“你想想它,也许它就会出现了。” 第17章 饥饿站台16.   肖淳怀疑于顾是在暗示自己什么。   他这晚一直在想:最绝望,最艰难,最考验人性的时候?那会是什么时候?自己又要想些什么呢?   想着想着,脑海里又闪过了白天的意外。   他从未如此丢人过,但事情已经发生,多想无用……才怪。   肖淳背对于顾,手指在墙壁上用力划拉,皱着鼻子磨牙。于顾感觉到什么,转过头来:“肖淳?”   “……”   于顾看着他的后背:“睡了吗?”   肖淳闭上眼,假装自己睡了。   身后沉默半晌,于顾换了个姿势,不再出声。肖淳偷偷睁眼,想转头看看又忍住了,他有些烦躁又有些担忧——担忧今晚那对鬼魂会来报复。   可是很快担忧又回到了羞耻和愤然上:这人怎么能这么若无其事?两人认识也不算太久,哪怕是为了驱鬼,这都亲上了而且还……   想到那个深吻,肖淳舌根仿佛又泛起了麻痒。于顾的吻虽然凶狠,但同时也很爽,他……经验丰富,跟自己不一样。   等等!他还有男朋友呢!这算什么?!   别想了。别想了!   肖淳不想显得只有自己大惊小怪,打定主意对方当无事发生,自己也当无事发生。   或许真的是鬼也欺软怕硬,这一夜十分平静,什么也没出现。   【还剩 77 天】   时间已过去半个月了,肖淳却觉得像是已经过了半生。   早上起来,他又开始偏头痛,心情不佳——时间过得缓慢,让人焦灼;时间过得太快,也让人烦躁难安。   他感觉自己都快上火了,手指摸到昨天被于顾咬破的嘴唇,好嘛,又疼又涨,应该是肿了。   他黑着脸爬起来,想去照镜子时一顿,生生忍住了。   “于顾。”他喊坐在马桶上的人,“你好了没?帮我看看嘴上的伤口。”   于顾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闻言抬头看他:“马上。”   片刻后,于顾起身,仔细洗了手,过来查看。   他凑近时,肖淳捏住鼻子:“拉肚子啊你?”   于顾站住了,脸上泛起羞窘的红,那红晕一直蔓延到眼尾,桃花眼里仿佛弥漫起一片湿雾,温柔多情。   如果忽略他拉肚子这件事的话。   于顾声音很低:“昨天吃的东西可能不干净……”   肖淳想,那能干净才怪了。   其实他就是想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缓和一下气氛。昨天的事在他心里一直过不去,他难堪又羞耻,便也想让对方也羞耻一下。   这种做法很幼稚,不该是堂堂肖总能干出来的事,他知道,可他控制不住。   就像先前他迁怒于顾,他知道那不是最好的办法,可他控制不住。   好像在于顾面前,他总会显出自己的另一面——连他自己都不太了解的一面。   “你看看,是不是感染了?肿了?”肖淳换了话题,主动往前倾身,下巴扬起。他温润清隽的眉眼透着嗔怒和不满,看向男人时,仿佛在无意识撒娇。   起码于顾是这么认为的。   他动了动喉咙,视线不动声色描摹过男人的五官,最后落在那浅色的唇瓣上。   于顾记得很清楚,昨日一吻之后,这双淡色的薄唇上带了血渍,鲜艳靡丽。   肖淳唇薄而色淡,弧形优美如笑唇,虽不丰满却也不显刻薄,同他整个人一样,温柔而毫无攻击性。   但于顾知道,这只是表象,是肖淳二十八年早就习惯套在身上的外壳。   真实的他其实……   于顾仔细看了看,道:“溃疡了。”   肖淳无言地瞪着他。   于顾自责道:“是我不好,我当时……我只是想赶紧将它们赶走。它们一看就是喜欢刺激的,所以我才……对不起。”   一说到“刺激”,肖淳面上瞬间火烧火燎的,他立刻打断了对方的话:“严不严重?”   “有点。”于顾道,“这几天可能会很疼,你得忍一下。”   肖淳的情绪值顿时又下降了几个百分点,整个人被乌云笼罩——偏头疼+昨天的社死攻击+一整夜的担忧警惕+溃疡疼痛。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些令人匪夷所思的组合加在一起,竟同自己第一次直面亲子鉴定时的冲击不相上下。   他自嘲的在内心做起了排行榜,到目前为止,最不能让他肖总接受的事情是——   第一名 亲子鉴定   第二名 和于顾的社死现场   第三名 见鬼   第四名 吃别人剩下并且被踩脏的食物   第五名 大一军训期间被告白,拒绝时因中暑反而给告白的人跪下了   第六名 初一时在新生代表大会上因急性肠胃炎当场吐了   其他的排名还在他脑子里来回掂量,这个厉害一点?还是那个厉害一点?可再对比如今的生死关头,好似又全都不值一提。   排着排着,肖淳突然问于顾:“你最不能接受的事是什么?”   于顾没反应过来:“什么?”   “到目前为止,你人生里最不能接受的事是什么?”肖淳想了想,“或者是最难受,最后悔,最痛苦的事?”   于顾看着他,没说话。   肖淳:“?”   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答案啊??   肖淳等了半天,没耐心了:“不说算了……”   于顾却开口道:“最……爱的人……”   他深吸口气,一个字分成几段说,话音都含糊在唇齿间,光是说出口,好似就要用尽他全身的力气。   肖淳:“??”   于顾声音越来越小,肖淳往前倾身,下意识凑近了仔细听。   于顾:“最……爱的人……死……死……”   他额头冒出了冷汗,眼底发红,双拳紧握,脸色眼看着就惨白了下去,嘴唇颤抖,好似要犯什么病。   肖淳听到“死”字,心里咯噔一下,忙比了个“停”的手势。   “你最爱的人那啥了?”   他想说死,可话还没出口,于顾已经狠狠瞪了过来,他忙换了个词,还差点咬到舌头。   于顾无意识地咬住了嘴唇,肖淳忙伸手捏他下巴:“放松,放松,我就随便问问,你不想说就算了,何必呢?哎!别咬!都流血了!”   肖淳手心往下,顺着于顾的胸口:“呼吸,慢慢呼吸。你不总让我慢慢呼吸吗?来,吸气,呼气……”   于顾闭了闭眼,缓了会儿才继续道:“最爱的人,在我面前,那……什么。这是我一辈子都不能接受的。”   他学着肖淳,把那个字敷衍过去了。   肖淳皱眉:“是你爸?还是你妈?”   啊不对,之前于顾还说他来之前跟家里通过电话,那就是……   果然于顾摇头。   肖淳手指在掌心里蜷了一下:“是你……男朋友?”   于顾又沉默了。   那就是了。   于顾的男朋友居然已经去世了?肖淳很是意外。   肖淳想说,那你还说你不是单身,但这话说来太戳人肺管子,他便只叹了口气。   “这辈子有后悔的事吗?”肖淳转了话题,道,“如果出不去了,你最后悔什么?”   于顾:“……不该说我是gay的事,让他们能一直活在谎言里也挺好。”   肖淳嗯哼了声:“是觉得他们一直拿你当骄傲就行了?”   “不用为我操心担心。”于顾道,“我活着,他们生气归生气,还是能看见我听见我。但我如果……也不知道现实里会是什么样子,是我突然猝死了,还是失踪了……他们会抱着一个永远不知道的答案活一辈子。”   这孩子为什么突然猝死了呢?真的是猝死吗?还是受不了家人逼迫自杀了呢?   还是家里人给他的压力太大,工作太累,双重压力让他猝死了呢?   如果是失踪了,他为什么失踪呢?是催婚的压力太大,不想联系了吗?还是其实出了什么事故呢?为什么会出事故呢?因为家里逼迫他吗?   是因为我们做父母的吗?肯定是吧?因为最亲密的家人不理解,不祝福,才让他那么难受,那么痛苦啊。   可非得做到这个地步吗?非得再也不见吗?   起初大概是愤怒、不理解吧,可之后呢?大概就是不停地想,不停地想:是自己错了吗?是自己害死了孩子吗?是自己的哪句话、哪件事做得太过分了?如果可以重来一次,应该怎么做?应该要说什么?如果当初没有这样或者没有那样,会不会结局不一样?   永远陷在没有答案的日子里,同样生不如死。   肖淳沉默了,他安静地看着天花板,没有说话,直到平台如期而至。   轰——   每天都会响起的声音,最开始让肖淳紧张、应激,现在却如巨大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高高悬挂,审判着所有人的罪恶。   世上无人无罪。   *   【还剩 63 天】   肖淳发现了一件事,当无事发生,自己的预知能力就不会被激发。虽然自己无法控制这力量,但只要它没被激发,就说明一切安好,这怎么不能算是另一种角度的“预知”呢?   打碎41层的镜子后,又过去了十几天,没有再发生诡异的事,也没有任何执法者前来。   但平台上的食物越来越少了,也越来越无法入嘴。   不过一张四四方方的平台,却让肖淳透过它看见了上方的贪婪暴虐,争权夺利,而平台之下的人,将承受所有的代价。   轰——   今日的平台来了,肖淳撑着下巴等在洞口,当平台停稳后,他闭了闭眼,一副拒绝食用的坚定模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于顾拿钢板条扫掉满平台的玻璃碎渣、不明液体——那液体散发着腥臊味,应该是哪个下作玩意儿,恶劣的在平台上撒了尿。   这狗东西标记的意图诸人皆知:老子吃不成,就都不用吃了!   即使如此,平台上也已经不剩什么了。   于顾看了他一眼:“你昨天就没吃。”   肖淳瞪他:“你吃一个我看看?”   于顾面无表情,语气平淡:“等你从200层苟活下来,只要吃不死人,就没什么不能吃的。”   肖淳胃里一阵恶心翻腾,咬着牙道:“我就是饿死,也不会吃这些东西!”   于顾耸了耸肩。   肖淳不吃,于顾也就不吃,明明同样饿了两天,于顾却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他从角落扒拉出一瓶还没开封的蓝莓汁,这玩意竟还全须全尾,只能算是运气好。   饮料瓶上溅了一些不明液体,但里头是干净完好的。   于顾将其拿去水龙头下冲洗了好一会儿,又用被单仔细擦干净,扯开了瓶盖:“喝吗?可以补充糖分。”   肖淳:“……”   肖淳实在不想碰那瓶口,哪怕已经被于顾翻来覆去洗了无数遍,他也不想碰。   于顾道:“倒在我手里,你用我的手喝。”   肖淳:“……”你这么理所当然做什么?用你的手喝又能干净到哪里去?区别在什么地方?!   还没腹诽完,倒是想起了于顾的那个吻,还有自己抹了对方一脸的“脏东西”。   啊!不能想不能想!   于顾眼巴巴看着他,肖淳知道自己不喝于顾也不会喝,只得一把抢过瓶子,仰头隔空倒进嘴里。他心里膈应得很,胃里翻腾,却只能忍受。   勉强喝了两口后,他把瓶子塞给于顾。   于顾倒是不太在意细节,直接就喝了起来,吨吨吨地灌,看样子其实早就饿狠了。   这点饮料水当然饱不了,但聊胜于无。   肖淳只喝了小半,剩下的让于顾喝了。平台下行前,于顾将空瓶扔上去,转眼,瞧见肖淳打包了武器、被单,也跳上了平台。   他拿脚扫开一堆空盘子,坐在中间,抱着手臂:“走吧,找储备粮去。”   于顾自然是跟着他:“你能接受?”   他们早就该去找合适的储备粮了,但肖淳一直没提,于顾也就不催。他知道肖淳在做心理建设,可这种事,做再久的心理建设也是没用的。   肖淳不答,眼神飘来移去,只道:“先找了再说。” 第18章 饥饿站台17.   肖淳从没做过这么没有把握的事,他从前做事总是很有规划:日计划、周计划、月计划、半年计划……   他的行程表能仔细到几点起床用餐晨跑,会议和会议之间,还能加塞儿几分钟的文件签署。   可眼下,他毫无计划。因为在这种地方,计划毫无用处。   42层,是两个老人,看起来行为诡异,并不理睬人,凭肖淳有限的经验,大概率是npc。   43-47层,空的。   48层,两个普通人,因为一直吃不到什么东西,饿得两眼昏花,一见人来就鬼哭狼嚎。发现平台上的东西都没法吃了后,这二人彻底情绪崩溃,根本无法同肖淳交流。   49层,一个活人一个死人,这俩都是普通人,死掉的那个浑身已长满了蛆虫,活着的那个看上去跟疯了没什么区别。   于顾询问地看向肖淳,肖淳嘴唇动了动,明显是想吐的动作,偏开了头不看。   50层,他们遇到了肉团执法者。   执法者的一只手臂正拎着半截大腿,慢条斯理吃着,在它旁边,一具完整的尸体被分尸切割,仔细摆放,明显是给自己定了每天吃多少的份额。   它三个脑袋,三张嘴轮流吃,腹部的浅筋膜下,隐约能看见脂肪。平台下来后,中间的脑袋往这边转了一下,左侧的脑袋依然是满面悲悯,认出来者后,它顿时咆哮着爬了起来。   肖淳注意到,它之前被于顾弄瞎的眼睛和戳穿的下巴没有恢复,这是一件好事。   就算是不死的信仰,也不是完全不能对抗。   “罪人!你们都看到了!”执法者张口,牙缝里都是带丝的血肉,“因为你们!监狱的秩序已经要崩坏了!”   肖淳握着钢板条,预知能力没有出现,他暂且不慌:“这只跟人们的贪婪有关系,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们杀害了其他的执法者,还害得我暂时没法回去,无人监管的监狱,已经成为了吃人的地狱!”   肖淳看着执法者手里拎着的大腿:“……”   执法者感觉自己被挑衅了,凶狠道:“这是被我惩罚的野蛮人!他杀害了自己的狱友,跟你们一样,需要付出代价!”   是是是。   总之都是你说了算。   肖淳看了看没有表的手腕,道:“时间不多,我就说一点。”   执法者往前的脚步一顿——主要于顾已经拿着玻璃抵湳枫在了它的脚后跟位置,像是随时准备挑断它的脚筋。   肖淳语速很快地道:“我们可以帮你重建秩序。等秩序回归,你再清算我们不迟。”   执法者正要嘲笑,肖淳又道:“不是每一个临时执法者都有能力约束他人。来找我们的那几个,都没能活着回去。”   执法者:“……”   “你是要跟我们合作,还是执意要清算我们?如果要清算,我们会打败你,再召集其他害怕你的人,清理所有的执法者。”   执法者怒吼:“清理执法者对你们没有好处!”   “这日子能过就过,不能过就死。”肖淳瘦削的脸扬起,直直看向比自己高大不少的肉团,这一刻他是真没什么好怕的,只要能看见这肉团吃瘪的样子,什么都值了,“我们死了,总还有其他人,他们会继续清理执法者,让你所谓的公平寸步难行。”   “胡闹!该死!混账!”三个脑袋同时咆哮着,吵成了一片,“为什么!为什么你们看不到公平的意义!为什么你们就是要牵连无辜的人为你们的自私付出代价!”   “于大部分人有利的自私,就不是一种自私了吗?”肖淳犀利地质问,“快点决定,我们没有时间上社会学和哲学课。”   执法者呼哧呼哧喘气,它气恼地将大腿扔了出去,大腿砸在墙上,滚落下来,跟猪肉牛肉好似也没有区别。   平台要下行前,执法者终于道:“之后再跟你们算账!我一定会算账!”   右侧威严的脑袋沉声道:“你们去121层,那里有我的老师。他会告诉你们该怎么做。”   肖淳震惊了:“121层?他还活……”   当然不可能还活着。肖淳反应过来,应该是npc。   肖淳有些激动,这会不会是关卡任务?也许他们误打误撞做出了任务,也许之后就会触发彩蛋或者奖励?也许于通关有利?   肖淳不怎么打游戏,只偶尔听弟弟说过一些。   他询问地看向于顾,于顾却没有多少反应,看起来依然是一副对生死毫不关心的淡漠之态。   平台轰地一声下行,一截肉块被执法者丢了过来。   “别死了。”中间的脑袋细声细气道,“把这个带上。之后我要讨回利息的。”   肖淳:“……”   如果这时候有游戏提示,大概就是:【获得任务道具 五花肉】   于顾将肉块捡起来,放进了用被单做的临时布包里。   肖淳只当自己瞎了聋了。   *   恶心的、无法言说的气味不断从布包里泄露,窜在鼻尖,无法被忽视。   肖淳偷偷离于顾远了些。   过了50层后,死人逐渐多过了活人。   病死的,饿死的,互相残杀的,疯癫致残的。随着平台下降,每一层楼都是一层地狱,不同的地狱有不同的死法,看得肖淳心惊肉跳。   于顾说得对,在这里,饿死是最温柔的死法。   70层,平台上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一个皮包骨头的女人趴在洞口边,瞧见肖淳和于顾,无声地伸手做乞讨状。   这层只有她一个,另一个或许是掉下洞口死无全尸了。   她趴跪在地上,浑身不着片缕,头发脏得打结,因为脸瘦削的只剩一层薄薄的皮,骨头凸起,眼睛显得巨大,两腮凹陷,下巴的皮肤下显出了骨头的形状,看上去和鬼怪没有区别。   肖淳惊异于她竟然还活着,转念又想到,十几天前食物还能下到100层,秩序是后来才开始混乱的。   虽然有一定心理准备,可人居然能饿到这种地步,到这种地步还没死,这大大冲击了肖淳的三观。   女人并不说话,应该也没力气说话了,只是伸手等着。   见肖淳和于顾不动,她便缓慢地挪移过来,每挪动一下都艰难地喘着气,整个人仰躺在洞口边,腿无力地往两侧分开,那根本是两根细细的竹竿,在半空晃悠,一副予取予求的模样。   肖淳明白过来她是在做什么后,立刻背过身去,握紧了拳头。   对方居然是在跟自己做交易。   这样的交易她做过多少回?跟谁做的?普通人不会吃饱了撑的把平台当电梯坐,是执法者?   “我们没有东西,你别这样。”   话音未落,肖淳视线落在了于顾提着的临时布包上。   他皱了皱眉,手指动了下,又犹豫着停住了。   这没有意义。   他想,哪怕是把肉分给她一些,她也支撑不了多久了。如果下个月她依然被分配到100层以下,这点东西根本就救不了她。   这才70层,越往下这样的人就会越多,每一层他都分一些,不仅救不了那些人,连自己和于顾也救不了。   善心不是发在这种时候的,每个人都有属于他自己的命运。   肖淳喉咙发紧,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知道对方是在无声哀求。他眼眶红了,恨自己无能为力。   ——在最绝望的时候,最艰难的时候,最考验人性的时候。你想想它。   于顾此前的话突然在脑海里响起,肖淳愣怔了一瞬,下意识地想:要想什么?   在这种时候,应该要想什么?   平台轰地一声,缓缓往下行去。女人重新恢复了跪趴的姿势,或许是这样的姿势让她有安全感。她无力的一只手垂在平台边,那只手已经跟白骨没有区别了,肖淳侧过眼走神地看着,随着平台下行,那只手也慢慢耷拉下来,垂在了洞口,一动不动。肖淳似这时候才重新恢复了知觉,迟滞地眨了眨眼,抬头往上看。   只能看见女人侧头趴在地上,头发一缕缕顺着洞口垂落。   “已经死了。”于顾淡声道,“不用愧疚。”   肖淳瞬间咬紧了后槽牙。   “你的判断是正确的,她撑不了多久。”   肖淳艰涩道:“如果我刚才要救呢?”   于顾看了他一眼,肖淳很难说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似纵容似宽慰:“那就救。”   “……这肉你也有份,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决定的。”   于顾理所当然道:“你可以做决定。我无所谓。”   肖淳皱眉,看向男人,于顾兴味索然地看着每一层的地狱,地狱里的生生死死同他毫无关系,可他明明信誓旦旦地保证过,他们一定可以离开这里。   就他现在这种态度,能保证什么?为什么这个男人会这么矛盾违和?   肖淳审视地打量于顾,想起来于顾之前和自己的对话:   ——如果下个月我们去了200层以下,是不是会被饿死?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不会。   ——什么?   ——不会饿死。我说不会就不会。   肖淳的余光里一直有于顾提着的临时布包,那里头装着什么,他每每想起来就生理性不适。可他这会儿却着了魔似的,直直地看着它,看着看着,脑子里一直被忽略的念头冒了出来。他觉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可潜意识里有小小的声音在重复着:怎么不可能呢?他根本不在乎生死,也不在乎疼痛。如果到现在他都不在意储备粮,那要什么时候才在意呢?难道储备粮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吗?   小小的质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在肖淳脑海里逐渐震耳欲聋。   92层。   这里也只有两具尸体。   肖淳看着那两具明显是互相残杀而死的尸体,抬手抓住了于顾的手腕,突兀地问:“如果那肉团没给我们那东西,我们下到100层以下,我也没胆子找储备粮,你打算怎么做?”   于顾没说话。   肖淳的想法得到了证实,他膝盖一软,差点给人跪下:“你疯了吗?!”   于顾挑了挑眉,示意——不是跟你说了,我不正常?   肖淳几乎要抓狂了,他本还抱着自嘲的侥幸,觉得是高估了自己的魅力,可现在却被恐惧和震惊所填满:“所以就算我这一路当菩萨把那东西分完了,你也不会在意,是不是?”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皮,将声音压得很低:“你早就这么打算好了?没有储备粮,你自己就是……?”   肖淳说不下去了,咬牙切齿:“谁要你牺牲自己了?!你问我过吗?!”   于顾弯起了眉眼,似乎还挺开心:“担心我啊?放心,我知道怎么做,不会死的。”   “你——!”肖淳正要忍不住骂人,突然一顿,“等等?你知道怎么做?”   于顾提着布包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明明说着最骇人听闻的话,表现的却似个做错事的无辜大男孩。   肖淳一把扳过他的肩膀,面色苍白,瞳孔震颤:“你知道怎么做?什么意思?你……你做过这种事?”   于顾抿了下唇,脸色有些懊恼。   他不是在懊恼随口说出了这种话,而是在懊恼自己说漏了嘴。   肖淳嘴唇颤抖:“你真的做过?你不是说你读档重来了三次,没有说你……”   肖淳意识到了什么:“你骗我?你不止重来了三次是不是?什么被救,自暴自弃,振作精神争取机会都是骗我的?”   他几近喃喃自语,又忍无可忍爆喝起来:“于顾!你骗我?!你到底重来了多少次——?!”   于顾还是没有说话,他抬手,遮住了肖淳发红的眼睛。   平台轰地继续下行,越往下,不知是不是错觉,阴森阴冷的感觉就越强。仿佛有一股不知从哪儿来的风,冰冷刺骨,能瘆进人骨头缝里,教人从头顶到脚底都似被冻进了冰窖。   “在最绝望的时候,最艰难的时候,最考验人性的时候。”于顾按着浑身发抖的男人,近乎叹息般地道,“想想它。想想你的彩蛋,会是什么样子,会怎样出现。”   肖淳发抖的手按在了于顾的手背上,他手心冰凉,而于顾的手心滚烫。   这一幕意外同于顾记忆里的某个场景重合了。于顾恍惚地走了一下神,从记忆里打捞出了一段片段,彼时他和眼前这人以同样的动作相处,只是当时的心态和立场完全颠倒。 第19章 饥饿站台18.   那时候震惊、愤怒、不敢置信的人是自己。   “别怕,老于。”年轻男人的手按在于顾的眼前,手心冰凉,而于顾的脸因为发烧而滚烫。他的睫毛剧烈颤抖,滚烫的手心覆盖在男人的手背上。   在他们身后的灰墙上,刀凿斧刻般印着“222”的楼层数。   “也算是运气好,我们才能捡到火柴。这种地方居然有火柴,你敢信?”男人语气带笑,但于顾能听见他咬牙切齿的声音,他似忍耐着剧烈的疼痛,呼吸声里都是颤抖。   于顾因情绪激动剧烈咳嗽起来,男人却继续自言自语着,也或许单纯是为了转移注意力。   “我觉得这地方有问题,大问题。”男人深呼吸几下,断断续续道,“火柴是从哪儿来的?还有,我们还遇见过有人手里有刀,对吧?刀是从哪儿来的?”   “你说原电影设定里,进来的人可以自主选择一样东西带进监狱,就算这些东西是npc带进来的吧……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这是直觉。”   “我相信我的直觉。这里或许有道具是npc带进来的,但还有一些东西,并不是。”   “我……嘶……”   于顾剧烈喘息着,想掰开男人遮在自己眼前的手,可因为发烧加上饿了太多天,他实在没力气了。   “姓肖的……”于顾喘着气,嗓音嘶哑,“你给我松开!松开!!”   “别、嘶、别激动。”男人笑着道,“马上就好了。”   “我不要!!你给我滚开!!我不要——!”   “别挑三拣四了。”男人突然哀嚎了一声,松开了遮住于顾眼睛的手。他手里的玻璃碎片滚落,满地鲜血,他捂着伤口跪倒一边,剧烈的疼痛让他以额头抢地,狠狠撞了几下,牙齿咬破了舌尖。   于顾颤抖着坐起来,看着他手里紧握的血淋淋的东西,牙齿发出了咯咯的磕碰声。   他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一会儿意识模糊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等到回过神,他才发现自己满脸是泪,抓住了男人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颊上。那手上全是血,抹了他一脸,他深吸了几口气,转头埋进男人掌心里,终于痛哭出声。   “看你平时冷冷淡淡的,怎么这么能哭。你自己说说这几天你都哭多少回了?”男人好不容易缓过这阵,频频吸气,道,“痛得我眼睛都花了。老于,扶着我,唉,别哭啦——”   于顾哭着吼:“谁让你这样的!谁让你这样的!!”   他骂不出别的词儿,只能这样重复,不停地重复。   谁让你这样的,谁让你这样的,你为什么这样,你为什么——   “听我说。我怀疑我们不是第一次来。”男人抱了抱于顾的肩膀,转头看向了对面灰墙的角落里,那里有用玻璃刻下的一排摩尔斯电码。   那东西刻得很隐秘,很小,也很模糊不全。没有明说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只说,必须要拿到彩蛋。   就这么一句,没别的了。   “这是我刻的,我认识,小时候跟我弟玩过,我有我自己的刻字习惯。”男人缓缓道,“我们不是第一次来了,这是我给自己留的暗号。可为什么不直说要怎样才能出去?为什么不直说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不能说。”   而且这玩意儿太考验运气了,他们是被随机分配的,如果没有分配到这层,根本就看不到这个暗号。   于顾泪眼朦胧地抬头,视线一落到对方手里抓着的东西上,就狠狠闭了下眼。   “不能说,或者,说了也没用。”男人显然很聪明,从一点蛛丝马迹就能考虑到许多,他在这绝望的境地里,冷静地分析着,“我猜,说得太明确,要么触犯规则变成死人,要么被规则抹去信息。写了也白写。”   “既然我们来过了,就说明我们的记忆被动了手脚。老于,于顾,你看着我。”   于顾很混乱,下意识听话地抬头,二人四目相对,于顾在昏暗里看清了那双始终温柔坚定的眼睛。   那双漂亮的,温润的眼睛,在这两个多月里一直支撑着自己。   起初他一副落难公子哥的形象,这也怕,那也怕,看见恶心的画面就吐,后来他却变得比谁都勇敢,比谁都残忍又现实。   或者说,他其实从来就是个残忍又现实的人,只是他很善于伪装自己,久而久之,他连他自己都骗了过去。   第三个月过去了小半月,眼看二人都要不行了,他做出了于顾根本没想到的事情——   撸起裤腿,割下了就全身上下而言,肉还算丰富的小腿肉——不伤主要器官,也不容易造成失血危险。   他甚至不知何时藏了根火柴,烧起了小小一捧篝火,用火烫伤口,强行止血消毒。   那条腿现在已经没法看了。   “肖淳……”于顾喊了他的名字,摇头,“你明明可以用我的腿……”   他发着烧,完全是个累赘,饿死也就饿死了。肖淳明明应该最大化的利用自己。   “别提这事了,你听我说。”肖淳却打断他道,“这一关很难过,我想过了,既然我能留下关键信息,虽然我不知道彩蛋是什么……但说明只有拿到那个才能通关,这说明什么?嗯?”   于顾努力让自己宕机的大脑转动起来,艰难道:“我们通关过,只有通关了,才知道这些信息。”   “对。可我们怎么又回来了?”   “……”   于顾迟滞的思维终于清醒过来,他紧紧抓住了肖淳的手:“这只是其中一关?8楼……7楼……”   于顾语速渐快:“我在8楼看过,这栋楼没有电梯,到7楼就进了这里,所以从7楼通关出去下6楼,也许是另一个关卡……”   他越说,越是动摇,越是绝望。   只这一关,就已经要了他们半条命,而下面还有……整六层楼。   于顾视线震颤,看向肖淳鲜血淋漓的腿。   肖淳的侧脸映在火光下,苍白的没有一丝人色:“不管在哪一层楼死了,我们都会从头再来。从8楼开始。我们被抹消了记忆,每一次都要重新来,形势对我们很不利。”   于顾感觉自己烧得更厉害了,意识开始模糊。   只肖淳的声音在耳边徐徐道:“我们必须得出去,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只废一条腿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于顾,我们必须要出去,必须出去。”   “否则我们会被永远困在这里。永远。”   这是于顾第13次循环时的记忆。   *   于顾回神,手已经被肖淳拉开了。   往昔的回忆尽数淹没进阴森死寂的昏暗里。   平台停在了109层。   “你这时候还说这个——!”肖淳不敢置信地怒吼。   于顾却第一次在肖淳面前严厉起来:“想想彩蛋!!”   肖淳一下没声了,又许久,他恍然道:“彩蛋才是最重要的是不是?它很难出现?你说你有一次晕过去了,醒来发现读档重来,其实你没有,你通关了对不对?只要活着撑过三个月,就能通关,你确实通关了,但是缺少了彩蛋?”   “没有彩蛋会怎么样?”肖淳看着于顾,听到了于顾压抑的重重的呼吸,原来对方远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冷静从容,“你离开这里后,看见了什么?”   于顾:“……”   肖淳从来就不笨,相反,他一直很聪明。   他的聪明、举一反三、适应力强,是于顾早就知道的。但他的聪明也是一把双刃剑,他的适应力再强,在连番的精神冲击下,也会摇摇欲坠。   于顾谨慎再谨慎,不愿透露许多,想做那个引导人,引导着肖淳慢慢适应,慢慢找到答案——慢一点,稳一点,成功的把握就大一点。   可肖淳太聪明了。   他和从前一样,只一点蛛丝马迹,就能窥视全部。只要你给他机会,他就能一招致命。   “我是从8楼下来的,到7楼就进了这里。从这里出去还是在7楼吗?”肖淳快速地说出了答案,“从7楼下去是6楼……6楼跟这里一样?还是有什么新的关卡?”   于顾脸色难看。   肖淳一颗心狠狠沉了下去:“每一层楼都是一个关卡?就算能从这里出去,也不能保证之后的关卡能出去,是不是?你对这里这么熟悉,你说读档重来……其实不是在这里循环,是在整个大楼里循环?我说对了?”   于顾:“……”   “如果我在6楼死了,又会回到这里吗?从7楼重新开始?”肖淳笑了起来,于顾不忍也不敢看他这样的笑容。   在第10次循环里,肖淳察觉到了众人一直在循环,神智就出现了问题。   于顾一直不明说,就是很怕再次出现同样的情况。   肖淳此刻的眼神疯狂又绝望——漂亮的温润的眉眼充满了血丝,眼泪要落不落,睫毛剧烈颤动着。他希望于顾说不是,希望于顾否认,可于顾只是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   “我会带你出去的。我发誓。”   “肖淳,不要哭。”   “你发誓有什么用?你自己都不知道重复多少次了,你发誓有什么用?!”肖淳知道不能迁怒于顾,但此刻他完全控制不住,压抑多日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齐齐爆发。   他以为撑过三个月就能重获自由,可接下来要面对的却是其下六层楼。   这第一层楼已经各种挑战他的认知了,不是于顾,他都不知道自己会死多少次,可之后呢?只要死一次,就会重新回到这里,再次重新开始。   这是什么样的绝望?   他想起了古希腊神话里的西西弗斯,在那将巨石推上山的重复而无望的处境里,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那绝境的万分之一。   肖淳身形晃了晃,被于顾扶住。   平台再次缓慢下行,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每一次平缓的下行,都仿佛预示着他们早就注定的命运。   命运的滚石会一次次滚落下来,无论他们重复推上去多少次。   121层。平台停稳。   这里聚集了一群人。   这是肖淳没想到的。 第20章 饥饿站台19.   白天的灯光已经换成了夜晚的红灯。   昏暗里,一群人围绕在平台边,双手高举朝上,闭目念诵着什么。   诡异又奇怪的仪式,拉回了一点肖淳的注意力。他的偏头疼更疼了,太阳穴鼓胀,心跳很快,冷汗布满了脊背。   可现在不是追究于顾的时候,也不是将自己埋入绝望情绪的时候。   还有正事要做。   先做了再说。   肖淳几乎是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将摇摇欲坠的精神撑了起来。他被于顾扶着,走下了平台,祷告的人们没有理他们。角落的床边,坐着一个蒙着眼睛,赤裸身体,瘦小肮脏的男人。   他剃着光头,没有眉毛,身体和其他人一样瘦骨嶙峋——这些天,这样体型的男男女女,肖淳已见得够多了。   瞎眼男人盘膝而坐的脚踝纤细的仿佛一握就会断掉,小腿如两根麻杆,双手同其他人一样朝上举着,嘴里念念有词。   于顾扶着肖淳靠墙坐下,肖淳观察四周,待祷告结束,人群里站出一个面容坚定的男人,他同样赤裸着身体,爬上平台,躺在中间,双手交叠放于腹部——肖淳注意到,男人左手不剩一根手指,只余一只手掌,左耳也有残缺。   而围绕的其余人等,俱有不同程度的残疾。   一个念头在肖淳脑海里划过,很快,念头被现实印证。   躺平的男人接受了所有人的跪拜,只坐在床边的瞎眼男人没有动,沉声道:“助他者亦自助。为他人奉献自己,他人也会回馈于你,往复循环,生生不息。我们感谢你。”   男人眼角落下泪来,人群湳枫里出现五个人,两两按住他的手脚,往他嘴里塞了布条,剩下一个举起一把锋利的砍刀,眼也不眨毫不犹豫砍下了这个男人的一条腿。   断腿处喷溅鲜血,男人喉咙里发出兽般的哀嚎,又被其他人冲上来捂住了嘴。   有人跪在他身边不断磕头;有人再次朝天高举双手,念诵的声音很大,盖住了男人的呜咽;有人低头亲吻他的伤处,满面悲悯。   这一幕似世界名画,鲜血顺着平台流淌,昏暗的红光将那鲜血照得愈发艳丽灼亮。   恍惚间,肖淳觉得自己看到了众生的另一面——越是跪拜虔诚的人,陷入阴影里的侧脸,越是愉悦讥诮,幸灾乐祸。   而那些亲吻伤处的人,隐没进黑暗里的脸,满是贪婪残暴。   人们效率奇高:处理伤口的,清洗断肢的,拿刀分切的,负责烹饪的。他们很熟练。   很快,一团篝火升起,火边是人们嬉笑的面容,有骨瘦如柴的女人唱起了歌,众人打着拍子,嗅着烤肉的香气,唇角隐隐露出水光。   而那虚弱的男人,被簇拥在中间,面容上露出了骄傲的笑容。   肖淳闻着那恶心的香气,这一瞬没有反胃的恶心,只有麻木。他听到床边的瞎眼男人开口道:“朋友从哪儿来?”   他虽瞎了眼,听力却极好,早就发现了肖淳和于顾的存在。   肖淳哑声道:“34。”   “那可是很高的地方。”男人道,“跟我说说,一路过来,你们都见到了什么?”   肖淳却问:“你不问我们来做什么吗?”   “来者即是朋友。”男人摇头,“缘分只有一个月,不必深究。”   肖淳又看向篝火。平台已经缓慢离开。   “执法者让我们来找你。”他道,“上头的秩序已经乱了。”   “啊。”男人了然点头。有人拿来烤好的肉,用双手虔诚地捧着献给了男人,男人自然地接过放进了嘴里。   他慢条斯理地嚼着。肖淳走了神,总觉得这一幕莫名熟悉。   “每到一段时间,总会这样。”男人语气平静,甚至有几分沧桑,“人是学不会感恩的动物,也学不会吸取教训。”   他张开手,示意肖淳看篝火边的人群:“要人们觉醒很难,但只要我还有一分力气,就会努力去做。每个月,我都会教化有缘分的朋友,当他们离开我独自远航,他们会记得曾经有这样一帮异姓家人,支持他,爱护他。他们的心中就会有信仰、有念想。”   肖淳面无表情地看着大口吃肉的人群,火光照亮了他们眼里的亢奋,这种亢奋和刚才平和的祷告全然不同。   “有信仰,有念想,他们就会忠于监狱里的法律,主动维护公平,帮助其他的执法者。”男人道,“只有所有人都这样做,公平才能抵达最底层。”   肖淳看着他:“这里一共有多少层?”   “据说,有三百多层。”男人道,“没人去过最底下,或者说,去过的都回不来。”   “这里没有其他出口吗?”   “当然没有。”男人笑起来,他显然被问过很多遍,回答起来驾轻就熟,“这里是让人赎罪的地方,既然要赎罪,又怎么会让你轻易离开?”   “谁制定的这一切?谁让我们来赎罪?”   “是你自己。”男人道,“能囚困我们的,永远是我们自己。”   篝火的燃烧声带来诡异的祥和气氛。   肖淳若有所思:“……如果我知错了呢?”   “一时的知错不能算是知错,只是你向利益低了头。”男人怜悯道,“能问出这种问题的人,还没有真正意识到错误。”   闻言,肖淳看了男人许久,又看向其他人。   被砍断一条腿的男人,显然是个普通人,而这像是“老师”和“精神信仰”的头领,更像是npc。至于其他人,暂且还看不出到底是活人,鬼魂,还是npc。   多荒谬,他现在居然能冷静地待在这么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群体中间,好似自己早就成为了他们的一份子,听着这些毫无营养的废话,心里竟生出了“我就知道”的预料感。   他想起了35层那个忘记了自己已经死掉的女人,她浑身伤口,许多地方显然被剜去了肉,那时候他以为对方能狠得下心朝自己下手,以求存活,可现在他突然怀疑,对方也是这“互帮互助群”里的一份子。   他当时就奇怪过,为什么她遭受了这一切,还能坚定地拥护执法者。   在这个鬼地方待久了,思想是会被异化的。人被圈在一个固定的模式里,给与了一定条件和框架,你就再也跳脱不出去,想不到其实还能有别的选择。   让你生你就生,让你死你就死。砍断一条腿即是崇高,杀死他人即是自由。   *   肖淳埋头在臂弯里,他的脑子很乱,也很累。   肚子里发出咕噜噜的鸣响,瞎眼男人哈哈大笑,招手让其他人分一点烤肉给肖淳和于顾。   “朋友之间,不用客气。”男人道,“先吃饱了我们再谈正事。”   肖淳可吃不下这个,摆手婉拒了。其他人也不勉强,想来他们也见多了一开始能嘴硬的硬骨头,最后却被现实打脸的凡人们。   等快饿死的时候,什么都是可以吃的。   人群嘻嘻哈哈,对他和于顾指指点点。于顾长得漂亮俊朗,桃花眼尤显多情,没一会儿就有人上前搭讪——奇了,这种时候了,人们的欲望竟然丝毫不减。   “有今朝没明日。”于顾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低声道,“既然每天都是最后一天,当然要及时行乐。”   肖淳低头看着脚下,半晌轻笑了声,可连他自己都说不清,这笑声里到底意味着什么。   当荒谬成为正常,正常才是荒谬。   人腿被分食殆尽,众人开始选择明天要被“献祭”的对象。   所有人又围坐一圈,嘴里念念有词,由瞎眼的男人来决定某人的命运。   男人一边慢条斯理地在虚空中点来点去,一边对肖淳和于顾道:“等下个月,这些人被随机分配去不同的楼层,他们之中会诞生执法者,也会诞生守法者,再追加严苛的律法,很快就能平息上头的混乱。”   “我会选出我忠诚的信徒,让他们去传教。”男人道,“总会有愿意吃这份苦头的人,亲身下到100层以下,去黑暗里挽救需要救赎的灵魂。如此几轮,会有成效的。”   肖淳觉得自己听错了:“执法者说你会有办法,办法就是这样?”   “我们之中诞生忠诚的骑士,骑士挥剑,保卫公正,就是这样。”男人的手停了,点在了一个方向,被选中的人站了起来,这人已经失去了一条左小臂,迎接着其他人的喝彩和崇拜,满脸都是雀跃和亢奋。   肖淳说了个现实的:“退一万步,他们几乎都有残疾,就算勉强不死,如何能震慑他人?”   男人笑了起来:“我也是残疾。我看不见。我是如何做到的?”   肖淳一顿。   “你的苦难会成为你的优势,全看你如何使用。”男人道,“既然你们有这份心,明日可拿你们献祭。到那时,我认可你们信徒的身份,下个月轮换,你们就是众生新的信仰。”   刚被选举出来的人立刻脸色灰败,狠狠瞪向肖淳和于顾,仿佛他们是占了多大的便宜。   肖淳几乎要气笑了:“不用了。”   他站了起来,拍了拍手心的灰,眼神扫过一张张脸。他现在觉得,这些人要比于顾疯得多了。   他以为会触发什么任务,会得到什么新的信息,结果只是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了这里有多不正常。   突然能理解,为什么这部电影的前传最终会以执法者覆灭为结局。   “我就是个路过的,比不上你们思想崇高。”肖淳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我还是当我的野蛮人吧,这头衔我现在还挺喜欢的。”   瘦小的瞎眼男人闭上了嘴,笑容从脸上缓缓消失。   围坐一圈的人得到了什么暗示般,齐齐站了起来。   四下一片寂静,人群苍白而麻木地立着,当然也不是全部,因为大部分人都缺少零件,便显得画面诡异又滑稽。   今日刚献祭了一条腿的男人被扶着站起来,满脸冷汗,咬着牙道:“他说他是野蛮人!”   “自私的野蛮人,毫无廉耻的野蛮人!”   “因为他们,我们才会变成这样!”   献祭者不允许自己的献祭成为一场笑谈,他的崇高和牺牲,必定要有巨大的悲情和意义。   他怒吼道:“杀了他们——!” 第21章 饥饿站台20.   肖淳说出“不用了”时,脑海里划过了预知画面。   瞎眼男人命令其他人抓住他们,将他和于顾五花大绑,言之凿凿他们有罪业要还,既然来了就是缘分,他不会看着他们继续堕落。   肖淳原本到嘴边的话因这画面而顺势一改,说出了“我还是喜欢当野蛮人”,而未来的结果也跟着改变,从不会让他们堕落,变成了杀死野蛮人。   无论如何,总归不能善了。要么留下胳膊腿,要么留下命。   身侧掀起一股森然冷风,眨眼间,于顾已经挡到了肖淳身前,钢板直面冲来的人群——对比肉团执法者,这群残的残,废的废,对于顾几乎造不成什么威胁。   但毕竟人多势众,于公于私,肖淳还抱着几分侥幸,不愿见血。   肖淳手指尖滑落玻璃碎片,无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藏在那儿的,转瞬间,玻璃就抵在了身后瞎眼男人的脖子上。   于顾的钢板条毫不犹豫地捅进了一个人的腹部,那人喷出鲜血跪倒——   是活人,跟他们一样的活人。   肖淳的手指一抖,目光落在于顾脸上,男人眉眼淡漠,侧身一踹,飞踹出冲到近前的另一人。是活人也好,鬼魂也好,npc也好,从来不会影响于顾的决定。   身在此地,律法道德早已灰飞烟灭。   肖淳大吼:“都住手!再动我就杀了他!”   人群一滞,于顾手指抹过溅到眼下的温血,手中钢板条一甩,杀气腾腾。   “放开老师!”有人怒喝,“卑鄙的野蛮人!背叛狱友是会被规则处罚的!”   “我的狱友不是他。”肖淳道,“规则对我不起作用。”   “你——!”   “既然你们的老师如此重要,怎么能随意丢他一个人?”肖淳的玻璃碎片顶在瞎眼男人的大动脉处,“都退开,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传道者,”瞎眼男人始终淡定如初,不慌不乱,慢声道,“如何会怕前路坎坷,怕被他人所不容?我的种子们早就生根发芽,有没有我,都无甚重要。”   肖淳一顿,猛然察觉到不祥,立刻要收回手里的玻璃,可瞎眼男人已一把稳稳抓住了他的手腕,自己引颈割喉,动作干脆利落,根本不留后路。   鲜血喷溅,男人嘴里嗬嗬几声,还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嘴唇翕张,转眼就没了气息。   肖淳手里的玻璃碎片滑落,男人应声而倒,明明是个皮包骨头的瘦小男人,倒下的瞬间,却莫名生出地动山摇之感。   他是活人?!他竟然不是npc?!   肖淳这回是真傻眼了,完全没料到会是这种结果,下一秒,手腕被于顾抓住,男人将他扯到角落,又一脚把瞎眼男人的尸体踹到了肖淳脚下。   “别乱动。”于顾沉声对人群道,“来一个,我就断他一根手指。如果不够,还有耳朵、鼻子、眼睛……”   “野蛮人——!”   “混账!!!”   人群激愤,失去理智,刚刚失去了腿的男人匍匐在地哭嚎不止,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你们逼死了老师!”   “我们要为老师报仇——!”   于顾眼也不眨,割断了尸体上的一根手指丢到人群面前,人群发出了惊恐的尖叫。肖淳下意识一哆嗦,手指、手背上还飞溅着瞎眼男人的鲜血,灼烧般刺疼。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杀人。   人群没了主心骨,互相看看后,迟疑着愤怒着茫然着慢慢往后退,双方以洞口为界限,各占一半,彼此如灭门仇人般瞪视。   篝火早就熄灭了,红光昏暗,黑暗吞没了人群的影子。   肖淳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不断浮现男人毫不犹豫割喉的画面。他无法理解,随意分食他人,怂恿他人互相伤害的“圣人”,却又在被挟持时,毫不犹豫地赴死,没有半分惧怕。   他信誓旦旦将这群人定义为“邪教”,又在这一刻,因震惊而感到动摇——难道错的其实是自己?   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人群里响起虚弱的声音:“老师的意志不灭,传道者,如何能因为这点小事退缩?”   人们窃窃私语起来,那声音又道:“若放过他们,老师该有多失望?”   于顾动了动肩膀,关节发出“咔”的一声。   眼看刚平衡的局势要有变故,肖淳勉强稳住神智,下意识开口道:“你们的老师说过,在你们之中会诞生新的信仰。”   人群安静下来。   “你们可以选出一个新的领袖。”肖淳道,“他要和你们的老师一样勇敢,聪慧,有人格魅力,能领导他人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有人出声道:“这跟审判你们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肖淳沾了血的手指微微颤抖,强自镇定,“没有一个人做代表,你们要怎么审判我们?谁来做这个决定?”   “一命偿一命!你们逼死了老师,你们也要死,不需要谁来做决定!”   “有道理。”肖淳道,“可应该怎么死呢?”   众人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一下被问住了。   混淆视听,挑拨离间,看似为他人的权益谋划,实则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肖淳言行同瞎眼男人毫无区别,但换一种说话场景、方式、立场,听起来就全然不同。   在生意场上谈判惯了的肖淳,面对这群已被深深洗脑的信徒还是游刃有余的。   他为他们展开联想:“简单的杀死我们没有价值。抓住我们后要如何判决死亡方式呢?和你们的老师一样割喉?还是应该绞杀?还是应该先让我们献祭,获取最大的利益,再死呢?”   有人道:“废话那么多!杀了就是!”   “杀了之后呢?”肖淳徐徐引导,“下个月换了楼层,你们谁是新的信仰?谁应该下100层去做救赎和传道?谁去孵化新的执法者?”   众人不作声了,肖淳便又问:“若你们都做不到,又何必非得替你们的老师报仇?依我看这事不如就这么算了,很快就要分楼层了,一觉醒来,谁也不认识谁。”   “谁说的!!”立刻有人怒吼,“我!老师对我寄予厚望!我来!”   肖淳听出了这声音,是那个今天刚被献祭了腿的男子。   “你叫什么?”   “在外头,大家都叫我一声豪哥!”   “那现在该叫你豪老师了?”肖淳搓着手指间黏糊的血渍,“豪老师要下100层去传道?”   “是!”   “其他人呢?认可吗?”   不知不觉,众人的思维竟都跟着肖淳走了,有人迟疑道:“凭什么是他?我比他伤得重多了。”   豪哥立刻抓住了把柄:“这不叫伤!这是荣耀!”   又有个女人的声音道:“从来都是我服侍老师,新的信仰自然该是我!”   “放屁!最得老师信赖的是我!”   “老师早就说过了,我是他最骄傲的弟子!”   人群你一言我一语,果真吵了起来。   肖淳并不在意他们到底会讨论出什么结果,本就是拖延时间,如果真的引起了他们的内讧反而对自己和于顾是好事。   于顾站在肖淳身前,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钢板条,突然低声道:“没有这个必要。都杀了就是。”   肖淳牛头不对马嘴:“我怀疑这里没有npc,全都是……活人。”   于顾察觉到什么,侧头看了他一眼。   肖淳的脸色极其苍白,神色带着几分惶然:“没有鬼魂,没有npc,一群跟我们一样的普通人,在这里为了活下去竭尽了全力。”   于顾皱眉,音调微微绷紧了:“肖淳?”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肖淳看着于顾,茫然喃喃,“什么是自私?什么是大义?什么是奉献?什么是公平?”   *   于顾对这幅模样的肖淳很熟悉。   大少爷顺风顺水惯了,做事面面俱到,聪慧温柔,受人追捧,身世问题未曝光之前,他就算是稍有挫折,也不能同眼下相提并论。   肖家不曾委屈他什么,父母的爱也未曾缺少,他的不满说来和所有多子家庭里的孩子相差无几,相比之下,他锦衣玉食,就算不如小弟备受宠爱,因此养出了骄纵浮躁的性格,骨子里也多少是有点任性自负、骄傲自满的坏毛病的。   但这些毛病在肖家时无伤大雅,上流圈子的大少爷,含着金汤匙出生,骄傲是他的铠甲,自负是他的光芒。   而在此处,这些铠甲和光芒才逐渐暴露出了要命的弊端。   光芒太盛,便看不清脚下的泥泞和真相。   他信誓旦旦认为自己的选择没有错,想要自立规则,骄傲要强如他,只会当这些人是一群脑子不清醒,甘于堕落的疯子。   可眼下疯子并不怕死,也没有堕落,显出了远超常人的无畏和勇猛,一方对信念保持了高度的忠诚和行动力,剩下的一方如果对自己的信念不够坚定,便会轻易被撼动。   在第10次循环里,也是肖淳失智的那一次循环里,他们勉强离开了7楼,却没能闯过6楼的关卡。   肖淳的精神在7楼已经摇摇欲坠,被撼动了根基,对自己的认知、决策力产生了极大的质疑,进入6楼后,很快就承受不了压力,又因发现了循环真相而彻底崩溃。   想到那一次的失败,于顾一颗心被狠狠揪紧了。   “肖淳。”于顾放轻了声音,不再去管还在争吵的人群,单手紧紧攥住了肖淳冰凉的手腕,“告诉我你在想什么?说出来。”   肖淳猛地闭了嘴,似乎回过了神,眼神闪烁,却摇头道:“我就是……想想而已,我没事。”   “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于顾却很坚持,“说出来我们才能商讨解决。不要一个人憋在心里。这没什么可丢脸的,肖淳。”   肖淳皱眉,有一种整个人被于顾看穿的不适。   “先不提这个了。”肖淳想转移话题,他不擅在他人面前落于下风,坦白心迹从某种角度来说意味示弱,“我不知道能拖延他们到什么时候,你打算怎么做?”   “不能和平解决就都杀了。”于顾直视肖淳的眼睛,“这不是玩过家家。他们不死,就是我们死。”   肖淳当然知道,他的目光越过于顾,看向黑暗里的人群。   昏暗的红灯下,偶尔会照出几个人残缺的身体,他们付出了很大的代价——相比自己,他们为了活下去什么都能做。   而自己,竟还认为会有更好的办法,两全其美的办法。   这何尝不是一种天然的优越,自认为生存方式凌驾于他人之上的优越。   “不要胡思乱想。”于顾低沉的声音似某种提醒,似昏暗里敲响的警钟,在他耳边回荡,“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要的活法。没有对错。尤其在这种地方,更是没有。”   可是我连吃下一块肉的决心都没有,却敢说要推翻这里的规则。   肖淳在心里回答,面上却带着云淡风轻:“嗯,我知道。” 第22章 饥饿站台21.   应该已是深夜。   人群依然在吵闹不休。   距离换楼层已没两天,他们急需选出新的领袖。没有老师在,其他人不会心甘情愿献祭自己。这跟精神传承已无关系,是会挨饿的问题。   肖淳和于顾站在角落,今天没有时间换绷带,肖淳转移着自己胡思乱想的注意力,问:“伤口疼吗?”   于顾捏了一下肖淳的手指,示意对方放心:“我没事。”   他更担心肖淳的精神状态。   肖淳低头,看着脚下的尸体,突然自嘲道:“这下储备粮有了。”   于顾蹙眉,无意识又捏了捏肖淳的手指。   原本来这层之前,肖淳还在经历巨大的震撼和绝望,但被这群人一打岔,这会儿他倒觉出了之前于顾话里的几分不对劲。但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他看向洞口那边模糊的人影:“他们怎么弄来的火?还有刀?”   于顾心不在焉地:“原电影设定里,进来的人可以自行选择带一样东西。”   “你的意思是,是npc的东西?”   “应该是。”   这个问题于顾循环了很多次都没有找到答案,曾经的肖淳也怀疑过,但他们没有别的线索。   “不能从其他关卡里带出东西吗?”肖淳问,“比如在6楼或者5楼失败了,重新读档再来时,带了6楼或者5楼的东西进来?”   “不行。”于顾道,“大部分楼层里的道具都不能带出关卡,少部分可以带出关卡,但不能用于下一关卡。”   肖淳想起了自己在8楼捡到的椅子腿,进了7楼后就不见了。倒是佐证了于顾的话。   肖淳叹了口气,有些心力憔悴:“你去过哪些楼层?还有些什么关卡?”   于顾:“……”   肖淳挑眉:“都这时候了,还不能说?”   于顾也跟着叹气:“我只是不想你压力太大,想太多。”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每一层楼都是一部恐怖电影,通关和彩蛋缺一不可,其他的……看运气吧。”   于顾几乎是语重心长地道:“我不会害你,肖淳,你信我。该告诉你的,到了时候,我都会告诉你。”   肖淳闻言不作声了。他看了于顾许久,红光在他眼中缩成细细的一点,黑暗和阴森掩埋了他霁风朗月的气质,他半边脸笼罩在昏暗的红光里,显出和平日不同的俊美,凌厉又危险。   他看着于顾,问:“你去过几楼?”   于顾指尖蜷缩了一下,面上分毫不显,道:“三楼。”   “三楼有什么?”   “很难的一关,死了很多人。”于顾垂下头,声音艰涩,“几乎……全军覆没。”   “你重来这么多次,也不行?”   “也不行。”   肖淳若有所思。   “你现在要做的,是集中注意力找你的彩蛋。”于顾提醒道,“别的都不要去想,先把这一关过掉。肖淳,这一关的彩蛋没有人能帮上你,只有你自己能找到它。”   肖淳古怪道:“如果一个人,我是说,如果有游戏逻辑的话,一个人或者某种机构设计了这样的关卡,为什么难度会这么高?我感觉它就不是为了让人通关而设计的。”   轰——   巨大的噪音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般,这些日子肖淳已听过无数次:是平台抵达底层后返回的声音。   它返回的速度很快,楼层都似在震颤,吵闹的人群安静下来,齐齐朝洞口方向看去。   只是眨眼间,平台就从众人眼前“嗖”地上去了,肖淳隐约看见上头躺着个人,四肢大开,一动不动。   其他人也看见了,暂时放下争吵,讨论起来。   “他能上去吗?上头有路吗?”   “听说最上面是0层。”   “0层有什么?”   “是送食物来的地方,据说有一块大石板挡着,不到时间石板不开。那人估计会被压成肉饼。”   “我猜他早就死了。”有人道,“没人能完好无损地从最底下回来,老师说过,下去的都回不来。”   “不是没人想过用这种方式上去。”有人嗤道,“如果行得通,大家早就离开了。自不量力。”   “我听说过一个传言。”又有人突然道,“据说只要找到一个孩子,就能离开这里。”   “孩子?”   “放屁,我从未听老师说起过。”   “因为大家都找不到啊。老师当然不会让我们为了一个传言白白送死。”   “比起找什么孩子,撑过三个月从这里离开是更简单的法子。”   “对,所以我们应该团结,为了共同的目标。”   “活下去——活下去——!”   肖淳听着对面的话,脑子里划过了那始终让自己觉得不对劲的念头,就差一点了,就差一点他就想到问题所在了。   可人群在这番讨论里反而坚定了目标,重新抱团,矛头直指于顾和肖淳。   果然拖延时间只能是暂时之法。   他抽出了钢板条,握在手中,扯了扯身侧于顾的袖口:“……虽然不现实,但……尽量不要受伤。”   于顾看着重新冲上来的人群,闻言神色温柔:“好。”   *   血光飞溅,周围的血腥气越来越浓。   黑暗里好似有什么东西要随着鲜血的献祭而苏醒。于顾和肖淳背对而立,肖淳手腕、手臂、大腿都受了伤,但好在不算严重。   肖淳在高强度的拼杀下,发现自己越来越熟练,使玻璃和钢板条愈发得心应手。他的反应很快,对危险的敏锐度非常精准,哪怕有偷袭从看不见的后方袭来,他也能仅凭直觉躲开。   无暇顾及自己这莫名其妙的能力,他将于顾挡在身后,速度极快地解决了最后二人。   那二人捂着喷溅出血的伤口,瞪着眼,不甘心地倒下。   满室尸体,无一瞑目。   肖淳喘着粗气,喉咙突然发痒,剧烈咳嗽,他手中的钢板条因脱力而掉落,整个人咳得弯下腰来,双手撑着膝盖,脸涨得通红。   他借着昏暗的红光,和脚边一具尸体对上了视线,对方瞪圆了眼睛,怒目而视,肖淳心里泛起细密的不适,抬起头,一具又一具的尸体让人无从落脚,鲜血染红了肖淳的脚底、裤腿。   仿佛后知后觉,肖淳的手指开始颤抖,随即发抖不受控地扩散,从手指到手臂到全身。他无法遮掩,只好蹲下身,抱住了自己。   于顾跟着蹲了下来,检查他的伤处,确定没有严重的贯穿伤,这才松了口气。   “还好吗?撑得住吗?”   “撑不住又怎样?”肖淳哑声问。   没想到于顾居然一板一眼地回答了:“撑不住就去睡一觉。”   “……”   肖淳欲言又止,最终放弃了,从臂弯里抬头觑着面无表情的男人:“你的伤呢?我看看?”   “不严重。”于顾老实地掀起睡衣,那睡衣已经瞧不出最初的模样了,“都是皮外伤。”   肖淳看着他腹部的一条血口,伤口虽不深,看着却触目惊心。   他伸出手指,指尖顺着那血口上方虚虚抚过,鼻尖是浓烈的血腥味,而他和于顾刚经历了一场杀戮。神经还在发抖,身体里的某一部分还在不受控制地亢奋,人类的文明不过是为了约束动物的本能,而当文明消失殆尽,动物本能觉醒,人和动物便没了区别。   明明生理性不适,身体却出现了截然相反的反应。   肖淳走着神,指尖无意识滑动,于顾紧绷着身体,盯着那手指,心尖麻痒。   脚步微挪,他让身体更紧地贴上了那根手指。   肖淳回神,指尖下的皮肤细腻,肌肉滚烫而紧绷,再往下一点就是伤口了。于顾这家伙,也不怕被戳疼了。   但他没有收回手,就这样戳在对方身上,有气无力地问:“做什么?”   于顾没吭声。   肖淳嗤了声,指尖动了动:“有话就说。”   于顾若无其事:“痒,帮我抓一下。”   肖淳:“……”   肖淳收回手,被于顾一打岔身上倒是不哆嗦了,他庆幸是在昏暗的夜晚,不会让于顾看见自己失态的丢人模样。   “休息吧。”肖淳往洗手台的方向走,打算清理一下身上的血迹,他恐怕这辈子都没这么脏过,“明天说不定还会有恶战。”   话音未落,身后突然想起诡异的窸窸窣窣声,仿佛有无数小虫在地上爬行,因数量巨多而形成了细微的沙沙声。   肖淳背脊发凉,立刻转头,于顾已退到了他身边。   就见满地尸首竟是“活了过来”,兀自爬起来。他们依旧怒目圆瞪,脸色却青白诡异,眼珠直直不动,身形迟钝不协调,看起来像被一只手提着线拎着,被迫行动。   他们聚集在“老师”身边,逐渐融合,一个叠一个,像叠罗汉般拼凑起来,肖淳意识到了什么,瞳孔骤缩:“不好,我们上当了。”   于顾也反应过来了:“它们会形成新的执法者。那肉团骗我们下来,就是为了促成这件事。”   肖淳一言不发,弯腰提起钢板条就要继续打,于顾一把拉住了他:“来不及了。”   一旦肉团执法者形成,不死不灭。   肖淳咬牙:“你重来这么多次,没发现这件事?”   “确实没有。”于顾凝重道,“我遇到过执法者,也遇到过这帮信徒,但之前几次要么没打过交道,要么我……也是其中一份子。”   肖淳:“……”   于顾无奈:“我知道通关条件和彩蛋,但我不知道具体会发生些什么。每一次重来,都会遇到不一样的人和事。”   肖淳知道这时候计较这个已毫无用处,他黑色幽默地道:“那这回你又知道一个关键点了。恭喜你,解锁新成就。”   于顾打断了他:“这次我们能离开这里的,一定能。”   肖淳心头一动,那头,新的执法者已成型。同之前那位不一样的是,它不是只有一身筋肉没有皮肤,而是满身挂着不同的脸,有的脸缺了耳朵,有的脸缺了鼻子,它们都在呜呜咽咽的哀嚎。   三个脑袋在肩膀上转来转去,左侧那个仍是满脸悲悯,正是那瞎眼老师,中间的脑袋嚎叫不止,是献祭了一条腿的豪哥,右侧的脑袋则是个一脸嫉恶如仇的女人。   “我说过。”瞎眼男人依旧是瞎眼,温吞道,“种子们早已生根发芽。”   “怪不得你死得义无反顾。”肖淳语气复杂,不知该讥讽还是佩服,“你早知道会变成这样。”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豪哥咆哮着,抬起腿朝肖淳走来。   三个脑袋显然还不能默契配合,这一动,巨大的身体跟着左摇右晃,重心不稳,直挺挺倒了下来。   满身的脸都开始谩骂、哭嚎,肖淳耳膜被刺得发疼,然后他做了一直想做的那件事。   趁着对方还没爬起来,同于顾一起用被单将其捆在了洞口边,先是手,再是脚,捆绑中途,女人的尖叫响彻室内。   “我们是不会死的!传道者精神不灭!”   “你们给我等着!给我等着!”   肖淳站在洞口边,看着自己的杰作,不由挑眉:“……总觉得这画面有点眼熟。”   于顾没出声,转头去洗手台冲洗。 第23章 饥饿站台22.   肉团哀嚎了一夜,肖淳坐在边上,发呆了一夜。   于顾没有打扰他,靠坐在床沿边闭目小憩。不知过了多久,噔地一声,红灯关闭,白灯亮起,新的一天来到,满地恶梦曝光在白炽灯下,鲜血已变成深色,遍地凌乱粘稠的沾血脚印,所有的尸体组成了那巨大的肉团,但也还有部分残肢断臂被抛弃,散在角落。   仿佛曾经看过的恐怖电影现场重现。   肖淳眼皮刺疼,抬手挡了一下光,没忍住又打了个哈欠。   眼下青黑笼着困倦疲惫,肖淳动了动发僵的关节,站起来,抬头往上看。随即他反应过来,昨天平台到这里时已经天黑了,所以今天一整个白天,他们不会等到平台。   垂直的洞口一个连着一个,肖淳头晕目眩,感觉整个洞口都在旋转,像无限延伸的万花筒。   这漫长的一天应该会很难熬吧。   肖淳肚子响了声,他当作没听到,去洗手台洗漱收拾,将额发打湿全部往后抹去,露出光洁的额头,憔悴的脸。   于顾也过来洗漱,低头洗脸时,露出大片紧致苍白的后背,后背上还有没愈合的伤口。肖淳手指摸过去,于顾抬起脸来,从镜子里看他。   肖淳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拿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别看镜子。”   于顾弯了弯嘴角,手绕到后背去抓肖淳的手。肖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手指从于顾一节节的脊骨上划过,又掐了一把腰,这才反手抓了于顾的手,捏在掌心里:“做什么?”   因为疲惫,语气飘忽,显得讥诮。   于顾挑眉:“这话该我问。”   “看你睡衣都成乞丐装了。”肖淳叹气,又看了眼于顾的脑袋。后脑勺头发都剃掉了,如果把绷带解开就是半边秃头加乞丐装。   不知为何,肖淳有点想笑。   于顾侧头仔细观察他的神色:“好些了?”   “嗯?”   “心情。”   肖淳嘴角笑容微敛,放开了于顾的手,转身往洞口走去。肉团精神很好,还在死命挣扎,它的力气很大,布条已撑不了多久。   肖淳莫名觉得遗憾——恐怕是等不到平台下来了。   “执法者是普通人组成的。”肖淳没有回答于顾的问题,只说出了推测了一夜的想法,“执法者稀少的缘故,是因为需要昨晚那样的条件才能达成。左侧的脑袋一直是悲悯相,所以他们必定要有一个引领者、传道者,其余人忠诚跟随才能达成形成执法者的条件。”   “象征不死不灭。其实不是真的不死不灭。”肖淳提起钢板条,戳了戳肉团腹部上的一张脸,那张脸扭曲着,呻吟着,“它们会受伤,受伤的部分也无法恢复,只是死得慢一些。加上形成的条件苛刻,所以一个监狱里能形成两只恐怕就是极限了。”   于顾看着他:“或者说,是能达成形成它们的条件很困难。”   肖淳点头:“秩序混乱,有引导者,有野心家,有跟随者。他们还必须数量不少的死在一起。”   肖淳抬眼看向于顾:“这是它们的平衡系统。秩序混乱后,自然会形成新的执法者,下一轮会开始镇压秩序,秩序维持一段时间后,又开始轮回。你说电影里有内战,造成执法者全灭,这应该就是答案。”   “电影剧情并不是这样。”于顾摇头。   “自然形成的所谓公平和律法,自然形成的执法者,自然形成的生物链,自然形成的丛林法则。”肖淳道,“覆灭,轮回,重生,就是这里的生存方式。于顾,我终于知道我一直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是什么了。”   于顾意识到了什么,神情微微紧绷:“什么?”   “不会只有你一个人在读档重来,轮回,覆灭,重生,所有人都是如此。”肖淳本该愤怒绝望,但大概是于顾欺骗隐瞒的次数多了,他竟只是笑了笑,“可如果大家都在重来,必定会发现其中的问题。重来这么多次,早该打破这里的平衡了。可为什么一切都没有改变?”   于顾喉咙动了动。   肖淳静静地看着他,说出了那个他一直在思考的答案:“除非大家都不记得。”   “找到孩子就能离开,你知道,其他人应该也会知道。”肖淳道,“哪怕这里还有很多新人,也不会缺和你一样重来的人。这怎么会只是一个传言?除非没人记得。”   于顾攥紧了拳头,心跳很快:“肖淳,别想了。”   “为什么?你在害怕什么?”   “别想。”于顾疾走几步,紧紧扣住肖淳肩膀,声音沉而重,“总之你别想,听我的,先把这一关过了再说,好吗?”   肖淳垂眸,看向逐渐被执法者挣扎撕裂的布条,有什么要从潜意识里冲出来,又被他下意识地按了回去。   他想起了于顾当初问过他的话:   ——如果我是鬼,你会不会也有可能是?   ——也许你也不记得了。   肖淳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到嘴边的逼问。   于顾说得对,也许那个真相自己真的承受不了。   于顾捡起另一根钢板条,站到了肖淳身边:“不管发生什么,肖淳,有我陪着你。”   *   等不到平台下来收拾肉团,肖淳和于顾一人一边,用钢板条捅穿了肉团的手和脚,将其两两穿在一起。   做完这些,他们再将绑缚肉团的布条一点点解开,肉团无法维持平衡,想抓住洞口边沿,却被肖淳割断了手指。   重量随着松绑而缓缓往洞口深处坠去,悲悯的左脸看向肖淳,那双瞎眼仿佛直直看进了肖淳的灵魂:“杀戮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肖淳看着他:“惩罚就可以吗?”   “也不可以。”悲悯的脸一字一句道,“但献祭和信仰可以。”   肖淳一时间明白了过来——杀戮换成献祭,惩罚换成信仰,剥削换成教义。那么一切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还是你们厉害。”肖淳捡起落在地上的刀,砍断最后一根布条,巨大的肉团翻滚着嚎叫着重重朝深渊坠入。   肖淳看着那黑影消失在视野里,眼底温润的光一点点变得寒凉,于顾听到他轻声道:“我还是当个路过的吧。想得太多,对头发不好。”   【还剩 60 天】   第一个月的最后一天,肖淳已经足足饿了三天。   每天夜里平台抵达,上头除了被砸碎的空盘,什么也没有。连没人要的酒和糖渣都一点不剩,干干净净。   所有的碗盘杯子似被反复洗过很多次,干净锃亮,锃亮的令人绝望。   于顾手里抛着一盒火柴,那是之前信徒们留下的,同时留下的,还有一把砍刀。   于顾看向消瘦憔悴的肖淳,等待他今天的答案。   他们现在不缺储备粮,除开肉团给的那份,角落里散落的断肢残臂不少,足够吃饱。   “想好了吗?”于顾看着他,“等明天醒来,你我不知会在哪儿。”   肖淳没有意识到于顾话里有话,饿了三天,他的思维已经有些不听使唤,整个人的反应也迟钝了许多。   他无力地坐在洞口边,手指捡起空盘,看着光可鉴人的盘底,心里升起对自己人生的莫大嘲讽。   他烦躁、恐慌、焦虑、不甘、心慌意乱。   他从未有过如此心情复杂汹涌澎湃的时候,一边困倦累极,什么也不想思考,一边又亢奋不甘,灵魂在熊熊燃烧。   他早就知道答案,自己定然会屈服,因为没有别的办法。可他又在潜意识里想试试,试试自己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心里空得好似漏了个大洞,空空的碗盘不能填补,残肢断臂也不能填补。   低头不能填补,妥协也不能填补。   他抬头看着上方的洞口,昏暗的红光一层层蔓延,像是人生十字路口的红灯,没有一条活路。   “如果明天醒来。”他喉咙干哑,轻咳了声,道,“我们被分配在了湳枫10楼以内呢?”   “那就运气太好了。”于顾道,“可以吃个饱饭了。”   肖淳顿了顿,意识到了于顾话里的暗示——   吃个饱饭,意味着违反规则。要吃到饱,只吃自己的那份是不会够的,极度渴求的暴饮暴食者不会为了区区一盘烩饭停下来,如果可以,他恐怕会吃光平台上所有的食物。   不仅自己如此,其他人也是如此。   而这样做的下场,是加剧秩序紊乱,100层以下的人什么也吃不到。就跟现在的自己一样。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肖淳轻声问于顾,“是安分守己,坚决不动不属于自己的食物?还是不管他人死活,先吃饱了再说?”   于顾的答案显而易见:“我只能顾我自己。我也只顾得上我自己。”   “如果所有人都这样想,公平就永远无法实现。”   “肖淳。”于顾的声音近乎温柔,“你现在想的,就是那些执法者所想的。”   肖淳闭口不言。   破坏规则,等同纵容丛林法则。   坚守规则,等同认可牺牲少部分人的利益成就大部分人的利益,而那之后,自己也会变成被牺牲的少部分人。   没有对错,也轮不上肖淳来说对错。   真正有资格置评的,恐怕只有那群安分守己最终饿死的人们,可死人永远无法开口说话。   见肖淳沉默,于顾抛着火柴盒,盒子里传出规律的沙沙声响:“你负责不了他人的问题,肖淳,记住,你最需要的是找到彩蛋,其他都要靠后。”   “如果你出不去,被困死在这里,不管你想到多少种解决问题的办法,都只是治标不治本。”   “再好的办法也永远会有人被牺牲,被献祭,被迫死去。”于顾的语气淡漠,近乎残忍,“没人能为其负责。在这种地方,将希望寄托于他人,本身就是一种懦弱,本身就已经输了。”   “所以你是支持丛林法则的?”肖淳手指在膝盖上轻敲。   于顾不点头也不摇头,表情看不出喜怒:“我支持你找到彩蛋。无论用什么手段。” 第24章 饥饿站台23.   于顾知道肖淳都做过些什么,他比肖淳更了解他自己。   肖淳曾经做过执法者,维护过公平;他也曾经做过野蛮人,争取过自由。   他支持过丛林法则,也支持过安分守己。   他无奈地向执法者妥协过,也傲然不甘地抗争过,参与了内战,杀死了执法者。   他做过精神领袖,也做过虔诚又机灵的信徒。   可他每一次都失败了。   他已经在这里试过很多次了,很多次,跌倒又爬起来,爬起来又在下一个坑里跌倒。到如今,肖淳可能自己都意识不到,在潜意识里,他已经被从前的经验所混淆了。   他茫然、不甘、愤怒又无能为力。他下意识想做些什么,就跟从前每一次的自己一样,但又因为潜意识里直觉到会失败,而导致束手束脚。   于顾是佩服肖淳的,他一次次地重来,却从未自暴自弃过。每一次,他都在绝望里想尽办法,扛起责任。   肖淳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大概是因为家庭教导缘故,因为对自己的姓氏保持着荣耀和自傲,因为在所有人的夸赞声里长大,他总会生出“必须做点什么”的念头。可这里不是外面,在生死面前,一个人能办到的事是很少很少的。   “肖总”在这里摔得跤够多了,所以这一次,他谨慎又疑虑,哪怕不记得,怀疑和质疑却比从前任何一次都重。   于顾很担心他。   肖淳最后还是没有选择动用储备粮。他弯腰在洗手台前灌了些凉水,于顾没有再劝,只是将身上的布包收拾好,给肖淳挂在了身上,将火柴盒也一起塞了进去。   肖淳侧头看他。   于顾道:“我们不是狱友。”   肖淳微微一愣。   “明天醒来,你我会被重新分配狱友,刀和火柴你带着,一切小心。我会来找你。”   肖淳这时候才后知后觉,他早已默认于顾就是自己的狱友,根本没想起这茬来。   “那你……”   “我会找到你。”于顾理所当然地道,“在那之前,保护好自己,等我。”   肖淳抬手就去解布包:“东西我们分着拿……”   “我饿几天不会有事,习惯了。”于顾按下他的手背,“如果你在40层以内,能吃饱就尽量吃饱。如果不是,睁眼的第一时间就要警惕你的狱友,无论他是什么性别,看起来有多虚弱,都要小心,无论对方说了什么,不要相信。”   肖淳感觉自己在被当三岁孩子叮嘱,好笑道:“如果你在我下面,我会去找你。”   于顾早知道他会这么说,弯唇笑了:“好。”   顿了顿,他又故意道:“其实你没必要,我知道怎么通关,如果没有危险,你保重好自己就行。”   肖淳瞥了他一眼,挣开他的手,只给自己留下了刀,把布包扔回他怀里:“想听我说什么?嗯?不管发生什么,我一定会找到你?”   于顾别开视线,难得尴尬,清了清嗓子。   肖淳好笑道:“你这人……算了,没别的意思啊,到目前为止我只相信你,如果能一直和你搭档,当然是最好的。”   于顾眼里泛起笑意,转瞬即逝,被凝重和担忧代替:“保重自己,其他的都不重要,还有……”   肖淳接话,了然地道:“知道,别胡思乱想。”   既然是最后一天,也不知道明天一睁眼会发生什么,焦虑无用,肖淳破罐子破摔,苦中作乐逗于顾。   “如果你的新狱友是个人品不错长得俊俏的小男生,你还会来找我吗?”   于顾看着他:“你不就是?”   肖淳白了他一眼:“借故打岔,心里有鬼。”   于顾便严肃起来,道:“不会。就跟你只相信我一样,我也只相信你。”   于顾一严肃,就会让肖淳很想逗趣他,他懒洋洋拖着音调:“那如果我的新狱友人品好长得耐看精神正常,我或许就不会去找你了。反正你一个人也能行。”   于顾蹙眉:“你说过,我是你的钥匙。”   “我已经推测的差不多了。”肖淳道,“你这把断头钥匙依我看是没什么用了。”   于顾:“……”   于顾当真凝重起来,皱起眉头,嘴角下抿,是个不快的表情。   肖淳正想说开玩笑的,就听于顾一板一眼道:“那也不行。我们才是最适合的搭档,其他人照顾不好你。我会找到你,杀了你的狱友。”   肖淳:“……”   肖淳一脸“你果然精神很不正常”的表情,无语道:“有时候我都觉得你这人没什么精神问题了,你却突然打我的脸。”   于顾直直地看着他:“你会来找我吗?”   不等肖淳回答,他又有些忧郁地道:“算了,如果你很安全,不来找我也没事。路上反而容易有危险。”   肖淳叹气,不逗他了:“要是运气好,指不定我俩被分在一起,谁也不用去救谁了。”   于顾点点头,突然就走神起来,眼神虚虚地落在某处,像是回忆起了什么。   *   那是于顾和肖淳真正的初见。   他们被分在了同一层,是彼此的狱友。大少爷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白衬衫和浅色风衣,双手插兜,站在98层里,皱眉打量四周。   他警惕着,审视着于顾,楼上是npc,在第一时间就交代清楚了监狱里的所有规则。   “……所以不能违反规则啊!”npc抓狂地道,“就因为我违反了规则,到现在才遭了因果报应!我已经五天没吃饭了,五天!”   肖淳皱着眉,擦得锃亮的皮鞋踩在水泥地面,缓缓围着洞口走了一圈,他看看下头,又看看上头,问:“不能坐平台上去吗?”   “那不行。只能下去,不能上来。”npc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嗓音,“会死人的。”   肖淳看着他:“你怎么知道呢?”   “都这么说!”   “那你见过吗?”   “没有。”npc挠挠头,又捂着咕噜作响的肚子,叹气,“早知道会这样,我就多吃点了。”   肖淳奇怪道:“我们的时间不一样吗?”   按说他们都在第一个月,哪里来的“早知道”?   “什么?”npc疑惑地看他,“什么时间?我都在这里待一年多啦。”   肖淳诧异,又狐疑起来,但这时候线索不够,他不知道这里是部电影,更不知道npc大多是电影里的角色,他谨慎地没有多问,在看起来干净的床铺边坐了下来。   于顾的目光始终跟着他,他认出来了,这是大学时期同期的校友,商学院鼎鼎有名的富家公子,好像是姓肖什么来着。   肖淳终于将目光落在了狱友身上,友好地笑了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肖淳,二十八,十一月底的生日,天蝎座,单身,你呢?”   于顾:“……跟你同岁。”   于顾习惯性伸手推了推鼻梁,却没有摸到眼镜,他这才想起来,睡觉的时候他是摘掉眼镜的,就这么在睡梦里来到了这里。他还以为是做梦,但看样子又不像。   他的近视莫名其妙好了,不用眼镜也看得清清楚楚,他伸手在自己眼前挥了挥,肖淳奇怪地看他:“眼睛怎么了?看不见了?”   “……没有。”   “你有点眼熟。”肖淳思考了一下,没思考出结果,“像你这么好看的人,我不应该没印象才对。”   于顾:“……”   于顾不太习惯他人的自来熟,肖淳在学校人际关系就很好,温润又是学霸的大少爷,少不了他人的追捧和崇拜。于顾没有搭腔,转身坐到了自己的床边,两人之间隔着那方正的洞口。   “你觉得这是哪里?”肖淳修长的腿随意交叠,鞋尖指着于顾的方向,“实验室?催眠?心理暗示?”   于顾心不在焉:“不知道。”   “按照刚才那个人所说,我们第一个月在98层,运气可不怎么样。”   于顾谨慎地看了他一眼:“嗯。”   “你有什么想法吗?”肖淳仍然是笑眯眯的,平易近人,“我们现在也算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   于顾垂眸看着地板,来之前他刚跟堂哥通完电话,电话那头一片嘈杂,应该是家里很多亲戚都在,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吵嚷嚷,听不清说什么。   堂哥扯着嗓子,喊:“我说!大伯进医院了!大伯一把年纪的人了!你跟他吵什么啊!”   于顾不想提自己的私事,爸妈也没跟亲戚们提过自己性向的事,他敷衍道:“情况如何?”   “没事了。”堂哥道,“一睁眼就叹气,又嚷着要跟大伯母调一个病房去……我说你也是,老两口辛辛苦苦半辈子,日子刚好过了没几年,你何必给他们添堵呢?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   于顾连续加班几天,当天正是休假的日子,他看了眼时间只想补觉,直接道:“知道了,等他消气了我再给他打过去。就这样,挂了。”   “哎你——”   结果刚睡下没多久,他人就在这里了。   这实在是超出了他能理解的范围,尤其,他还认出了这地方是哪里。这就更荒谬了。   “……你看过一部惊悚电影吗?西班牙的,叫饥饿站台。”   肖淳愣了一下:“什么?”   “这里……好像就是那部电影。”   “电影?这里?”肖淳没能明白,“我们在拍摄现场?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于顾紧皱着眉,摇头,“但这里的设计跟我看过的那部电影一模一样。”   肖淳又上下打量他一番,神色凝重:“你跟我说说那部电影吧。”   于顾和肖淳的初相识非常普通,他少言寡语,又不喜欢自来熟,习惯先默默观察,而肖淳跟他则完全相反。   大少爷很主动的寻找线索,联系上下层搞好关系——那时候他们不知道这里有鬼魂和npc,还当所有人都是跟自己一样的活人。   直到楼下的女人被狱友强迫,肖淳看不过去要下去帮忙,让于顾拆了被单和被褥拧成绳子,自己拉着绳子冒着生命危险荡了下去——人是救下来了,却也出现了极其恐怖超出预料的结果。   那二人竟是装的,他们演了场戏,把毫无防备细皮嫩肉的大少爷骗了下去,当作了猎物。   于顾看见肖淳背后的寒光时,已经来不及了,他趴在洞口睁大了眼睛,一句小心还没能出口,尖锐的玻璃碎片已迅速割破了肖淳的喉咙。   鲜血喷溅,溅到了墙壁上,溅到了那女人的脸上。   肖淳下意识捂住喉咙,脚下一软倒进了身后男人怀里,女人疯笑着从床上爬起来,张嘴去接新鲜的血液,仿佛那是上好的美酒。她神情疯魔,表情狰狞,伸手抓过肖淳的手就放进了嘴里,她迫不及待,硬生生咬下了肖淳两根手指。   于顾的喊声梗在了喉咙里,认知被颠覆三观被践踏,他抖着嘴唇,一个字都说不出,肖淳脸色扭曲,嘴里堵满血液,惨叫无声,只张着嘴,仰起头,看向了于顾。   两人四目相对,肖淳身后的男人揪着他的头发,将其摔在了地上,于顾模糊印象里那总是贴在校宣传栏里的好看模样,转瞬间就被鲜血替代,修长的身影在地上匍匐扭曲,指尖抠在水泥地面,手背上暴起青筋,又被男人和女人齐齐压住。   不过是短短十几秒的事,却恍若一生那么长。   那是肖淳在饥饿站台的第一次死亡——只堪堪活了半天。 第25章 饥饿站台24.   于顾的心情很糟糕。   他像是突然犯了病,神经质地守在肖淳身边,反复打量肖淳,不时抬手摸摸肖淳的额头、手臂、手背上的划伤。   肖淳额头的肿包早就好了,只还留着淡淡的乌青,被于顾滚烫的指尖划过,莫名生出一种火烧火燎的错觉。他也跟着伸手摸了摸,奇怪道:“怎么了?”   于顾不说话,眼神严肃又带着狠戾的味道,像突然就不安起来的狼犬,尾巴夹着,耳朵耷拉,鼻头不断耸动。   漆黑又危险的视线落在肖淳的唇上,那里还肿着,隐隐能看见里头泛白的溃疡。因为疼,肖淳没怎么闭紧嘴,下意识微微张着,能看见里头雪白的牙齿和一点舌尖。   于顾倾身,哑声道:“张嘴,我看看。”   肖淳:“……”   感觉这句话听起来很熟悉。他好似听过类似的声音,那声音也说过类似的话,语气却要更加……   肖淳故作镇定,将唇抿紧了,又因为疼“嘶”了声,烦躁道:“有什么可看的?还没好。”   “我看看。”男人语气温柔,却自带一股强势命令。   肖淳:“……”   肖淳挨着于顾很近,二人肩膀抵着肩膀,他一手撑在床沿,微微转身,对着于顾张开了嘴——下唇内侧溃疡的地方已经完全发作起来,里外都还肿着,上唇内侧也破了。男人皓白的齿很整齐,有几颗牙齿略尖,于顾伸手在尖齿上摸了摸,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肖淳想都没想就一口咬住了对方的指尖,这几乎是条件反射,舌尖紧跟而上,在那指尖上舔了舔。   二人齐齐僵住了。   肖淳回过神猛地后退,将指头吐出来呸呸两声,一脸“我在做什么”的见鬼表情。   于顾看着指尖沾染的水渍,蹭了蹭,神情意味不明。   肖淳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好硬着头皮道:“我……太饿了主要是。”   于顾没说什么。   肖淳却自己尴尬起来,瞥了眼于顾修长白皙的手,清了清喉咙道:“谁让你伸手乱摸的?你看就看,动手做什么?”   于顾点点头,老实道:“是我的错。”   肖淳看着于顾这反常的样子无奈道:“你到底怎么了?想说什么就说。”   于顾却摇头,视线突然落在肖淳身后,明显是看见了什么的样子。   肖淳回头看了眼,身后是墙壁,什么也没有。   但于顾的眼神很不对劲,肖淳后脊发凉,站起身来:“那里有什么?”   于顾却不答反问:“彩蛋有头绪了吗?”   肖淳皱眉:“没有。”   于顾提醒道:“不要逃避自己的问题,多想一想。”   肖淳不明所以,因为于顾奇怪的眼神而紧张不安起来,愈发烦躁:“什么叫不要逃避自己的问题?我想了啊,我怎么没有想,可是没用……”   于顾又一次看向了肖淳身后。   肖淳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到底在看什么?!”   于顾在看什么?他看见了属于自己的彩蛋。   他有些意外,没料到会这么快出现。这应该是这么多次以来,最快出现的彩蛋了——   小孩大概是于顾七、八岁的年纪,戴着鸭舌帽穿着校服,校服有些旧还偏大了些。他直直地站在墙角下,眼睛无神地看着于顾,一只手还捏着只剩一点笔头的铅笔。   最初于顾无意间发现彩蛋时,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什么,他以为自己是见了鬼,属于自己儿时的鬼魂,也不知是来跟自己讨要什么东西。   他以为自己会没命,死到临头,反而松了口气,便疲惫地坐下来跟从前的自己聊了起来。   可彩蛋并不会说话,只是一直看着自己,一直看着。   时间久了,于顾等来等去没等到死亡,这才发现了不对劲。回想电影里的剧情,他想起来那个被隐喻为“希望”的孩子,又想起来听到过其他npc讨论过这件事。   他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可能是碰到了什么主线任务。那时候,他并没有将这东西和通关条件联想在一起。谁也不会想到,除了通关条件外,还会有彩蛋的存在。   他主动上前,牵起了彩蛋的手,那一瞬间,他通关了。   原来只要拿到彩蛋,就能直接通关。于顾又惊讶又亢奋,以为自己自由了,结果出去以后才发现,下头还有六层楼。   现在,他的彩蛋以历史最快进度提前到来。于顾没能松口气,相反,他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肖淳如果一直找不到彩蛋,自己又因为彩蛋而强制通关……   他语调微微发紧,忽略掉自己的彩蛋,对肖淳道:“不要生气。我只是看墙壁上染了什么东西,原来是血,没什么。”   “……不要一惊一乍的。”肖淳又往后看了看,慢慢坐下来,“你知道你直直看向什么的时候,眼神有点可怕吗?”   于顾挑眉:“怎么可怕?”   “没法形容。”肖淳想了想,“你的眼睛很漂亮,那种眼神会让你的眼睛看起来……总之就是又漂亮又可怕。”   于顾垂眸,片刻后轻笑了声:“以前也有人这么说过我。”   肖淳一愣:“是吗?”   于顾点头,道:“我是近视,一直都戴眼镜,进来这里之后眼睛自己就好了。有人跟我说过,他不应该对我没有印象,因为我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尤其是直直看着谁的时候,又漂亮又可怕。”   肖淳心里生出古怪的感觉,半晌才“噢”了声,竟是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二人沉默下来,好半晌,于顾才道:“我的彩蛋,是我小时候的样子。那时候我家很穷,父母在创业阶段,家里过得很困难,他们没时间照顾我,我就借住在亲戚家。我的彩蛋,就是那时候的我的样子。因为和堂哥在同一所学校上学,我没钱买校服,就穿了对方的旧校服。”   肖淳第一次听于顾主动提起私事,登时好奇道:“那现在呢?”   “初三之后家里情况就好了很多了。”于顾道,“爸妈创业成功,家里有了闲钱,亲戚们从原先的避之不及到想尽办法登门拜访,尤其我借住过的堂哥家,因为有恩于我们,我爸妈对他们毫不吝啬。”   肖淳看着于顾面无表情的样子,了然道:“其实你堂哥家对你不好,是吧?”   “好不好的,也就那样了。总归是收留过我一段时间。”于顾道,“也没有刻意对我不好,只是我感觉不到我们是亲人,有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   “你堂哥呢?”肖淳问。   “堂哥比我大一岁,性格比较直,比较跳脱,不太在意细节……”   肖淳笑起来:“直说他欺负你嘛。”   于顾耸了耸肩。   肖淳笑容微敛,知道于顾拐弯抹角的,其实就是想提醒他彩蛋。   他思索着:“所以你的彩蛋是你最孤苦无依的时候?”   “算是吧。”于顾道,“那时候我一年也见不到一次爸妈,寄人篱下,又感受不到多少温情,孤独是肯定的,也有委屈,受了欺负连诉苦的人都没有。”   肖淳想象不出来于顾小可怜的模样,叹气:“那我的应该是什么呢?”   于顾有过孤独可怜的往事,可肖淳没有啊。肖淳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他没吃过什么苦,也没受过多少委屈,非得说是委屈,也是他自己加在自己身上的。他不想被人小看,想比大姐能干,又不屑跟小弟争宠,于是总把自己端着,力求不出错,努力做个完美的小孩儿。   年纪渐大之后,这种习惯就改不了了,他事事要做到完美,待人谦和,温润如玉,笑容常挂脸上,喜欢的人厌恶的人,他都一视同仁。   没人能从他身上挑出错来,他就是别人做不到的那个“完美样本”。   这样的他,彩蛋应该是什么呢?   *   这一晚,肖淳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却哪料早早就陷入了昏睡,竟是来这里之后睡得最沉的一觉。   一夜无梦,睁开眼时,他甚至没想起来发生了什么。   【还剩 59 天】   全息投影在自己头上浮现,白炽灯大亮,肖淳习惯性往旁边摸了摸,没摸着那总是滚烫的身躯。   人还没醒,肚子先“咕噜噜”起来,肖淳慢腾腾坐起身,转头的一瞬间,他看见了洞口对面的床铺上,躺着一个惨白着脸的陌生小男生。   男生很瘦,但再瘦脸颊也还是显得圆润,估计就是个圆脸的脸型,头发理得很短,浓眉大眼,看起来胆小谨慎,躺在床上侧头看着肖淳。   肖淳登时想起来了,他立刻转头去看楼层数,速度太快,甚至听到脖颈“咔”的一声响。灰色的墙壁上,刀凿斧刻般印着“07”的数字。   肖淳如同被彩票砸中,眼睛一亮,连滚带爬地下了床,跑到墙下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   7楼,真的是7楼。   惊喜来得太过凶猛,令肖淳头晕目眩,脚下发软,整个人仿佛踩在棉花地里。   过了片刻他才反应过来不对劲,低头一看,自己胸口前正挂着眼熟的布包,储备粮和火柴盒一样不少放在里头,砍刀则不见了踪影。   肚子的响声越来越澎湃,仿佛生命的合奏曲,他盯着那布包几秒,脸色煞白——于顾呢?于顾在哪里?   他为什么会睡得这么沉?什么也没感觉到?   难道在换楼层之前,会让所有人集体昏迷?   “那个……”对面床上的男生坐了起来,速度很慢,仿佛生怕多动一下就会让自己厥过去,小心翼翼地道,“我叫周宣鸣。您是……?”   “肖淳。”肖淳打量了男生两眼,分不清对方是npc还是人,“你的倒计时是多久?”   “59天。”男生道,“我之前的狱友自杀了,他……唉……我听他们说,如果没有狱友,下一个月就会随机分配,您……您的狱友呢?您之前是在多少层的?所以我俩是被分在一起了是吗?”   “34。”肖淳道,“我前狱友死了。”   他没多提,只道:“你是多少层的?”   “那我们运气都还不错,我是21层的。”男生幽幽叹气,“一开始还吃得不错,后来就乱套了,上头的人抢了我的食物,我又不敢抢别人的,我的狱友跟楼上对骂,结果被对方嘲笑了,对方还……”   想起了什么肮脏龌龊的画面,男生干呕了一下,恹恹道:“总之做了很多侮辱人的事。我那狱友又是个脾气硬的,被对方激得跳了楼。”   肖淳想起来什么,之前好似确实有过跳楼的人,他还问过于顾,是活人还是npc。   “如果下个月也在50层以内。”男生舔了舔干裂的嘴皮,希冀道,“咱们就能出去了。”   肖淳没有说什么,男生是个小话痨,没人理他也能叽叽咕咕说个不停,没一会儿就把自己的身世背景交代得清清楚楚。   周宣鸣才19岁,家里有个小4岁的妹妹,父母早早离异又各自有了新家庭,对兄妹俩不闻不问。周宣鸣两兄妹是跟着爷爷婆婆长大的,年初爷爷去世了,一个月后婆婆也去世了,如今只剩兄妹二人相依为命。   “我没上完高中。”周宣鸣道,“本来想复读的,但暂时没有那个条件。我跟一个木雕师傅学手艺,在沿海待过一段时间,之后又去了西南边……”   肖淳一边听一边走神的想,这要是在100层以下,就这么个毫无警觉性的小子,估计会被那群疯子啃得渣都不剩吧。   咔哒——轰——   熟悉的平台声响起,肖淳和周宣鸣齐齐抬头往上看。   肖淳很紧张,他在7楼,如果于顾在上头,一定会跟着平台下来找他。   他心里突然一动,潜意识里忽略的细节浮出脑海:他想起了于顾最开始出现在平台上的样子,他说是为了躲避追杀,可那真的不是……在找什么人吗?   “肖先生。”惨白着脸的小男生问,“第二个月也要遵循之前的选择吗?不能换食物?”   肖淳回神,瞥了对方一眼:“应该是。”   “我当时没选好……”男生一脸颓丧,“只想吃自己没吃过的,没多想……”   几句话的功夫,平台已经缓缓到了6层,上头传来打斗的声音,碗盘碰撞声噼里啪啦。周宣鸣紧张又担忧道:“这才刚开始啊,有什么可抢的?天啊,我只是想吃顿饱饭……”   肖淳想,谁不是呢?   也许上面就有从200层以下来的可怜者,只要对方还有一口气在,那自然是要暴饮暴食,吃到撑死为止的。   肖淳不带侥幸,静等平台下来——实际上他等得不是食物,而是人。他甚至偷偷希冀,那打斗声其实来自于顾。   不过对方如果要留下,可不能随意杀了周宣鸣。   想着,他又多看了小男生一眼。   男生看起来很乖顺,乌黑的大眼紧张地瞧着上方平台,长满了厚茧的手不断互相抠着,已将指缝抠出了丝丝血线。   很快,平台下来了,肖淳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往上看——   没有人。   只有一只断掉的胳膊,插在塌陷的蛋糕上,仿佛在祝谁生日快乐。 第26章 饥饿站台25.   周宣鸣立刻冲去马桶吐了。   肖淳皱着眉打量许久,确定不是于顾的手臂,心里放松了些,又抬头往上看。   “怎么回事?”他问。   6楼探出颗脑袋,凶神恶煞的:“关你屁事。”   肖淳只作没听见,继续问:“是执法者干的吗?”   “有个屁的执法者。”那人又暴躁道,“现在这秩序都乱成什么样了,像是有执法者吗?”   “你之前在几层?”肖淳看着他。   那男人胡子拉碴的,眼圈又青又黑,脸颊凹陷,吼道:“关你屁事!”   再往上的5层、4层都没有人探头查看,看样子是事不关己的。   肖淳便低头找出自己那份烩饭——他仿佛一辈子没吃过饭了,认认真真将饭吃完,连汤带水一点不剩。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原先的忌讳、恶心,都已渐渐麻木,他甚至没在意碗边沾染了一点血迹。   他边吃,边打量平台,找到了属于于顾的那份披萨,便将它往中间不好拿的地方推了推,以免其他人拿走。   他又瞥向还在吐的小男生,友善提醒:“小周,再不吃就没得吃了。”   这声小周喊得顺口,他喊完自己先愣了愣。周宣鸣一副要死了的样子,漱了口洗了脸,慢腾腾挪了过来。   他眼神里的光都没了,麻木机械地找出了自己的食物——是一只热狗,两片面包夹着中间的肉肠,这肉狗做得简单,除了蜂蜜芥末酱和一点生菜就没别的了。   也难怪小周吃得可怜巴巴。   小周几口就吃完了热狗,吮了吮手指,感觉完全没吃饱。他瞥向肖淳,肖淳其实也没吃饱,但份量毕竟比小周的大多了,看得小周直流口水。   放了碗,肖淳又朝上看了看,犹豫几秒,还是转身先拆了自己的床板,抽出钢板条,随即小心地挪开了平台上的餐盘,自己背着布包站了上去,又将属于于顾的那份披萨抱在怀里,小心护着。   周宣鸣惊愕道:“肖先生?您做什么?”   肖淳想了想,友善提醒了对方一句:“通关条件之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小男生又诧异又茫然:“什么?”   “得找到彩蛋,否则你就算通关了也走不掉。”肖淳道,“彩蛋是一个孩子,隐喻希望,独属于你的希望。加油吧。”   平台轰然下行,周宣鸣没料到自己之前死了个狱友,这会儿又要失去个狱友,登时跑到洞口边大喊:“别走啊您!别走!别留我一个人!求您了!”   肖淳这会儿觉得这家伙可能是个活人了,便挥了挥手,笑道:“我要去找我的朋友。你好好保重,祝你成功。”   周宣鸣想跟着一起走,但没那个决心和胆子,他又看了眼身后的“7”。这么好的机会,错过这次可就再没有了。   他都饿了很多天了,他得先吃饱才行。   周宣鸣又喊:“您私自离开,执法者会找您的!”   肖淳摆了摆手,没解释——执法者嘛,他已经见识过三回了。   *   20层以内的人都在忙着吃,并不搭理平台上多出的人。   肖淳好似跟其他的碗盘没有任何区别,有人边吃边看他,却也不会跟他说话,好似他早就是一尊死物。   到了25层,终于有人主动开了口。   那是个少了双腿的男人,呼吸粗重,狰狞笑着,满脸污渍地道:“我还以为是执法者来了。”   肖淳注意到男人的狱友,脖子上扎着玻璃碎片,倒在床脚,已经死透了。   肖淳握紧了手里的钢板条,护着披萨,乜他道:“吃你的东西。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找了也没事。”男人嘻嘻笑着,直接将自己和狱友的份都端到面前,大口吃起来,“只要你不怕有命来没命走。”   男人又看了他怀里的披萨一眼,满眼贪婪:“我还能多一份下午茶。”   肖淳凉凉地看着他:“我也刚好缺点储备粮。”   他露出自己背着的布包,布包下早就被血水浸透又干透了,显出深黑色的印记。   男人看了眼,眼睛微眯,神色意味不明。   他不作声了,慢条斯理吃着。肖淳盘膝坐在中间,一手杵着钢板条,一手端着披萨,似某种形容特殊的神祇雕塑,散发出亦正亦邪的气势。   等男人三两口吃完,平台也刚好要下行,男人始终不作声,待平台下去了一小半,只露出肖淳上半身时,男人突然扑了过来——他力气极大,单手就撑住了自己的身躯,另一只手里甩出钢板条,肖淳一直警惕着,立刻抬手,噌地一声,钢板条撞击在一处,男人手里的飞了出去,打着旋儿掉在了洞口对面。   而这一下造成肖淳重心不稳,整个人往前倾身,被男人看准时机抓住了手臂。   眼看披萨要被抢走,肖淳眼也不眨,直接砸了手边的餐盘,锋锐的碎片划过男人的眼睛,男人堪堪避开,被从眼角到脸侧划拉出一条长长深深的血口。   他吃痛放手,披萨掉在了平台上。   虽然抢食没成功,男人还是大笑起来,痛快得很。肖淳脸色寒凉,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怒火在一瞬间直冲头顶,额角青筋绷起,心跳加快,恨不能将那男人的手臂生生打折。   他仰头看着还趴在洞口嘲笑的男人,对方往下吐唾沫,肖淳避开了,掉在平台上的披萨却没能避开。   “我记住你了。”肖淳直直看着男人,眼神愈冷,语气愈温柔。   男人愣了愣,嗤笑:“个小白脸!能活下来再跟我这儿摆威风吧!”   没能护住于顾的披萨,肖淳心情非常糟糕,偏头疼又开始了。   他一下一下地甩着手里的钢板条。男人大笑的样子、披萨掉地的瞬间不断在他脑海里重放,让他的怒火越来越控制不住。   他很少控制不住情绪,早已习惯了隐忍和将最好的一面展露给他人,可眼下,他却越来越沉不住气。   好看的圆润的眼睛微微下垂,浓眉拧着,纤长睫毛随着呼吸如羽翼轻颤——明明是个温润如玉的公子样,再抬眼时,却溢满了愤怒和不耐。手里的钢板条好似随时会暴起抽掉谁的脑袋。   大概是气势太凶,一直到60层,他都没有再碰到不长眼的疯子。   而这一路过来,监狱里的混乱他也看得明明白白。   没有人再遵从后四位法,所有人都只是自保而已,执法者不见了踪影,也没有传道者和所谓的信徒。当然了,本来会有新的执法者,被于顾和肖淳合力弄下了洞口,恐怕是爬不回来了。   肖淳半路还遇到了一些新人,他们惶恐的尖叫、哭嚎,肖淳便一一询问他们是如何来的、来之前都在做什么、见过什么可疑的人或事没有。   有的人会告知肖淳;而有的人警惕性很高,什么也不肯说;还有的人只顾哭泣发疯,问不出什么话来。   回答肖淳的人,几乎没提供什么有效信息。事关隐私的人家不会说,无关紧要的,便都大同小异。   要么是正吃宵夜,要么正加班,要么在睡觉,要么在跟朋友聚会。总之就是一眨眼,突然就在这里了。   其中只有一位出租车司机还算坦诚,满面憔悴惊惧地对肖淳道:“犯错?犯错……最近的话,有,有过。如果我说了,能放我出去吗?”   男人抖着手,没功夫去看平台上的食物,对肖淳道:“上个月吧……半夜出车,感觉撞了什么东西,我没敢多看,直接走了。提心吊胆好几天,结果什么事也没有,我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肖淳问他:“是撞了人?”   “我感觉是,但又……我希望不是。都这么久了,也没人找我啊,应该不是吧?”   他自我安慰着:“应该不是。可能就是流浪猫流浪狗之类的,那天太晚了,刚好那路上又没灯……”   肖淳沉思着:“还有别的吗?”   “没、没了。”男人看着肖淳,“我、我都老实交代,能放我走吗?”   “我说了不算。”肖淳疲惫地笑笑,摊手道,“我也想出去啊。”   男人嘴唇抖了几下,似乎终于绷不住了,掩面哀嚎道:“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到底怎么……我不能死啊……不能死……”   谁想死呢?   在这里的,恐怕都不想死。   可生不如死就比死更好吗?肖淳皱了下眉,随着平台继续往下,他对那男人道:“不想死就振作精神好好活着,除了撑过三个月,还要找彩蛋,彩蛋是个孩子,只属于你的孩子,记住了。”   “什么孩子?”司机茫然地趴到洞口,喊,“什么孩子?你说清楚点!”   在那一瞬间,肖淳瞳孔骤缩,看见了司机身后站着一个一晃而过的孩子身影。   他刚要抬手指司机身后,那孩子就不见了。   只一晃而过,速度很快,但肖淳还是看清了那张脸——圆润白皙,像个福娃般,头发理得很短,穿着一身中式红色马褂,喜气洋洋的。   那是小时候的自己。   如于顾所说,自己的彩蛋出现了,可只是一瞬间,它又没了。   为什么?   75层,一个女人正尖叫着被一个男人压在床上欺负。   她的裙摆被撕烂了,长袜被褪到小腿像绳子般缚住了她。她挣扎尖叫,楼上楼下无人搭理,甚至还有人兴致勃勃蹲在洞口边窥视。   女人的长发被绕在男人手指间,如扯一只提线木偶,他要她如何,她就得如何。女人哭泣着,愤怒化为哀嚎,又化为屈辱,化为哀求。   等男人回过神来时,他的脖颈前横过了一条钢板条,冰冷的寒意贴在他喉咙上,只要再用力些,脆弱的脖颈就会被当场勒断。   男人痞笑着举起手,指尖还有被扯断的纤长发丝:“别急啊兄弟,等我这儿结束了你再……”   “让开。”肖淳只淡淡道。   男人顿了一下,转头呸了口,不甘不愿地提起裤子,往一侧让开。女人腿间流出了血,她狼狈地掩下裙摆,费力坐起来,满脸的屈辱惊惧和恨意,她看向肖淳:“帮我杀了他!杀了他,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男人顿时骂起来:“你个婊……”   肖淳一转手,钢板条重重抽在了男人脸上。   他正愁没地方泄火,这人完全是自己撞枪口来的。   男人一个趔趄撞在身后墙上,侧脸立时肿了,他捂着脸头晕目眩地回头:“你他妈——”   话音未落,又被一钢板条抽在了太阳穴上。   耳朵里响起嗡鸣,太阳穴也跟着弹跳,女人的怒嚎紧跟而来:“杀了他——!杀了他——!”   肖淳只揍得男人爬不起来,随即砸破了这层楼的镜子,将碎片扔到女人脚下。   他的脸侧溅上了一点血,优雅又冷静地擦了擦手指,温声道:“我可以帮你揍他,让他不敢再对你下手。但若要复仇,我没有资格。”   他的下巴扬了扬,语调不带什么感情:“杀还是不杀,你自己决定。”   女人毫不犹豫,挣扎着下地,捡起玻璃碎片,因为太过用力,碎片割破了她的五根手指,鲜血顺着碎片滚落,她一瘸一拐走近男人,血迹砸落在身后。   男人被揍得睁不开眼,听到脚步声,愤怒又恐惧地喊起来:“别过来——!该死的!别过来!我做鬼都不放过你啊——!”   女人眼里藏着怒火和快意:“在别人身下哀求的感觉好吗?”   “妈的臭婊——”   女人高举起碎片,直直扎进了男人心脏,不等对方喊出声,又狠狠扎向男人腹下。   她一连扎了好几下,速度越来越快,碰过她的地方,亲过她的地方,让她感觉恶心的地方。全部,都不放过。   男人早就不动了,只身体随着女人的动作不时晃动。他身下渐渐淌出鲜红,如红毯蜿蜒,肖淳在一边看着,想到那糟蹋了于顾披萨的混账,蜷了蜷手指,不甘和找不到于顾的焦虑包裹着他,令他也想迁怒于那具尸体,发泄一下内心汹涌的情绪。   他揉了揉额头,偏头疼仍在发作,他鼻息粗重,闭上眼靠在墙上努力克制,片刻后,他听到了女人走近的脚步声。   他睁开眼,乜向对方,眼里的冷意似剑刺出,女人顿了顿,站住了,道:“谢谢你。”   肖淳看向早已离开的平台。只能明天再继续去寻人了。   肖淳坐去了另一侧的床边,这会儿他没有心情主动搭话。   女人去洗手台洗手洗脸,又将被撕破的长袜脱下来,丢在一旁。   她洗了洗被血沾染的小腿,白皙的小腿修长,足弓漂亮,脚尖微微点地,垫着一点身子,去洗脸上、胸口、手臂的血液。   肖淳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不知为何,他莫名想起了于顾赤裸的脊背,还有那隐没在裤腰下的阴影。   女人将自己清洗干净了,才回身道:“我答应过你,我什么都能……”   “不用。”肖淳回绝。   女人点头,松了口气,主动道:“你为什么在平台上?你要去哪里?”   “找人。”   “是你很重要的人?”女人往上看了看,“我虽然刚来,但也知道,越是在上层才越有优势。”   很重要的人?   肖淳静默了一会儿,道:“只是承诺了对方,会去找他。”   女人抚平裙子,有些羡慕又疲惫地笑了笑:“那你们一定很信赖对方。”   信赖?   肖淳又沉默了。他突然意识到,这一天里,自己生出了很多从前没有过的情绪——或者说其实是有的,但被自己压制了,压着压着,克制和忽略就成了习惯。   而在这里,所有的情绪都不必掩藏:突然而起的愤怒、迁怒、杀意;没有质疑过的信任、承诺、安全感。   他好似有哪里不太对劲,可他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   从7楼下来时,他甚至是义无反顾的,没有多待一天尽量让自己吃饱一些,而是迫不及待地、焦躁地去找人。   发现于顾不在40层以内时,他的焦躁和恐慌就已经无法压制。 第27章 饥饿站台26.   他话说得漂亮,说于顾是断头钥匙,于自己没太大作用。可最后忍不住立刻就去找人的,还是他自己。   于顾应该不会也坐平台往下找了吧?肖淳突然意识到这点,懊恼又忐忑地想:应该给对方留个信息的。   还有披萨,脏了,不能吃了。他本是重新选了一份炸鸡和蛋挞,想守着送到于顾手上的。   懊悔如潮水不断涌来,几乎淹没了他,令他无法呼吸。   他无法理解,只是一天不见,自己居然会焦虑到这种程度。   按照于顾的能力,他不会有事的,可自己就是无法放心。   女人断续说起自己的事,看肖淳心不在焉,便识趣地不再主动开口。她又看向地上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恨不能对方再活过来,让自己再杀一次。   “这地方能让好好的人变成动物。”女人大概是忍受不了太过安静,片刻后又主动找话,道,“我就是个坐办公室的,平时连饭都不做,但真要对人下手,好像也没有太多心理障碍。”   她看着那具尸体:“这人该死。他说他本来就犯了事,刚从监狱出来……”   肖淳看她一眼:“犯事?刚对你做的那种事?”   “对。”   女人捋了捋乱七八糟的长发:“我是刚从相亲局上回来,我妈给我介绍的人。刚上地铁就出现在这里了,我是说,8楼的房间里。”   肖淳点头。   “我还以为做梦呢,会一直顺着楼梯跑啊跑,跑不出去的那种梦。”女人自嘲道,“结果刚到7楼就在这里了。我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他一巴掌扇到地上……”   肖淳往上看了看:“是其他npc告诉你这里规则的?”   “npc?”女人茫然了一下,才道,“他们不是跟我们一样的人?我被打倒在地后,确实楼上有人跟我解释规则,拖延了一会儿那男人的时间……”   “有的是,有的不是,得你自己分辨。”肖淳大概了解了,“冒昧问一句,来之前你遇到过什么可疑的人或者事吗?最近有犯过什么大错吗?”   “……应该没有?”女人认真想了片刻,“要说可疑的事,大概就是我妈去庙里帮我求姻缘,被一个神叨叨的男人拉着塞了张什么平安符吧。”   “平安符?”   “塞给我妈就走了,也没收钱也没多说一句话。”女人道,“就上周的事,我妈还被对方吓了一跳。那符也没什么特别的,一张塑料卡,夹了张菩萨的图纸,假得不能再假了。”   肖淳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线索,问她是哪里人,去的哪座庙,结果两人不在同一个城市,南辕北辙离得很远,庙的名字肖淳也没听说过。   但既然说起了“庙”,总感觉会跟这种奇怪的事情牵连上一丝半点的关系。   庙、奇怪的人、平安符、犯错、赎罪。   肖淳抬手揉了揉额头,仔细回想了一下,却也不知最近肖家有没有人去过庙里。   于顾也没提过这个线索,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又因为什么关系不能说。   深夜,红灯亮起,女人实在累极,早早睡下了。   肖淳靠在床上闭目养神,他睡不着,满脑子都是于顾的脸,还有那双看似多情实则冷酷的桃花眼。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又想起于顾说的不要多想,顿时自嘲地笑了笑。等好不容易忍住了念头,却又浮起于顾“咬”他时的凶狠模样。   脑子里仿佛装了座电影院,放完这个放那个,一刻不得闲。   想完于顾,又想起了之前一晃而过的那张福娃脸。肖淳其实记不太清了,穿那身衣服时,自己大概几岁?在什么地方?   为什么是那样的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可如果特别,不应该记忆深刻吗?   肖淳在心里叹气,辗转反侧,又不知过了多久,听到轰隆声飞快靠近。   整座楼板都似要晃荡起来,那是到底的平台正在返回。   肖淳下意识睁开了眼,看向洞口的方向,昏暗红光里,余光隐约瞄见了什么,但不等他细瞧,注意力就完全被平台拉走了。   他再次看到了一晃而过的熟悉身影:是小时候的自己,稳稳坐在那平台上,盘膝撑着脑袋,木木的,却也十足可爱。   它身前似乎还放着什么东西,肖淳隐约觉得熟悉。   脑子里接连闪过几幅画面,他瞪圆了眼睛,随即预知能力突然出现——   有人从身侧角落窜出。原来对方一直躲在自己床底,手里寒光一闪而过,直直朝脸上扎来。   画面在脑海里消失的同时,肖淳就已经飞快站了起来,朝另一侧躲去,大概因为他突然动了,床底的人再忍耐不住,直直扑了出来,玻璃碎片改了方向,往他肩膀扎去。   肖淳抬手挥出一直握在手里的钢板条,将那碎片打了出去。   对方“啊”的一声,并不放弃,手里扯着什么直冲过来,竟一下缠住了肖淳的钢板条,拉了开来。   肖淳定睛一看,竟是那女人脱掉的长袜。   肖淳看着昏暗里女人带着血丝的眼睛:“什么意思?”   女人脸色冷静,有些抱歉又理所当然地道:“这里对我一个女人来说太危险了。”   肖淳了然:“所以先下手为强?”   “别怪我。”女人力气竟很大,不像是她说的常年坐办公室,“都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我只问你一句话。”肖淳牢牢攥着钢板条,看着女人的眼睛,“你说的去庙里的事,是真的吗?”   “没骗你,是真的。”女人话音落,一脚朝肖淳下腹踢来,那一下又狠又准,还好肖淳早有防备,直接脱手钢板条,女人用力太大,重心不稳,整个人猛地朝前扑去。   肖淳侧身让开,一手拎住了女人后衣领,手心里的玻璃碎片抵在对方颈侧,但女人竟是个狠角色,拼着被划破喉咙的风险,突然矮身,身体如泥鳅,从自己的外套里滑了出去。   肖淳手里一轻,女人已经将整个外套掀在了他的脸上,视线受阻,肖淳心里瞬间升起一股无法自控的恐慌,他下意识往后退,抬手挡头脸,随即感觉到自己的手臂钻心剧痛。   掀飞外套,肖淳手臂鲜血横流——女人手里的玻璃碎片深深扎进了他的皮肉。   想到这武器还是自己给她的,肖淳登时嘲弄的笑了。   看样子,自己也没资格笑话那周宣鸣,跟对方比起来,自己的天真和毫无警觉性也是半斤八两。   玻璃没能扎到肖淳眼睛,女人看上去很是气急败坏,可肖淳没再留手,眉头微蹙地拔了玻璃,以牙还牙。女人被按在了床铺间,挣动时发出凄厉的尖叫,肖淳面无表情,手里的玻璃扎进女人手心,给她钉在了床上,随即捡起地上的长袜,将女人的双腿捆缚起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女人痛喊着,“你跟那男人没有区别!”   肖淳并不说话,一把撕开了女人的裙子,塞进她嘴里。   他好看的眉峰冷峻地挑着,玉面公子手拿“屠刀”,便似邪神下凡,带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气势。   待女人喊不出来了,肖淳才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有人跟我说过。”肖淳习惯性地扬起唇角,可他手臂还在淌血,这笑容看起来就诡异了几分,“在这个地方,饿死已经是最温柔的死法。”   “放开我——!”女人根本没听他说什么,剧烈挣扎,不管手掌几乎被玻璃生生劈开,“放开!”   这能是常年坐办公室,饭都不怎么做的普通女人?   肖淳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再次感慨,幸好自己的狱友是于顾。   *   肖淳不想再管这个满嘴谎言的女人,等明日平台来了他就会走。   可女人却没能挺过这一晚。   后半夜,肖淳在迷糊间发现地上的尸体站起来了,他想清醒过来,却不知为何无法动弹,只在朦胧里听到女人的惨叫、哀嚎,那尸体整个挡在了女人床位前,肖淳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   噔地一下,白炽灯大亮,肖淳揉着额头直起身,甚至怀疑自己其实是做了场梦,然后他先嗅到了浓浓的血腥味,随即湳枫看清了对面的墙壁:鲜血飞溅,泼墨似的,整个床铺和地板全是血,血色已凝固成了黑色,碎肉块落得满地都是。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慢慢朝床前走去,待看得清了,他脚步顿住,后退,抬手掩住口鼻。   床上是两具纠缠的尸体:女人的脸、胸口已经没肉了,露出森森白骨;趴在她身上的是被她一下下捅死的男人,嘴里还叼着半块肉,脸色狰狞。它死死按着女人,整个人几乎要挤进对方身体里去,女人致死的原因应该是颈侧的伤口,那里被咬破了,露出可怖血洞。   厉鬼报仇?   为什么自己没事?   肖淳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那条规则:不能背叛狱友。   无论到底是他们谁先背叛了谁,总之和自己无关。自己不是这层的人。   想到此,肖淳转身,却悚然一惊——身后不远处,竟站着那个早已死透的女人。   女人表情木讷,穿着生前的那套裙装,头发梳理得整齐,站在墙根下一动不动。   她安安静静的,看着倒似正常了不少,面容秀气,妆容浅淡,若是走在寻常的街道上,便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上班下班,参加相亲局,和朋友笑闹。   而不是在这里,成为她口中所谓的“动物”。   肖淳警惕地离她远了些,心里倒是没有多少害怕——一来他们不是狱友,二来他也没有违反规则,不会被……   肖淳一顿,他私自下了楼层,这算违反规则吗?   肖淳浑身紧绷起来,提起了全部的注意力,可直到平台的声音接近,那女人也没有看自己一眼,始终一动不动。   平台停稳,肖淳直接跳了上去,他的烩饭竟然还在,只是被洒出去了不少,他端起来就坐在平台上两口吃了。   平台下行,女人和那一床的鲜血渐渐远离,直到完全看不见了,肖淳才松了口气。蓦地,他感到头顶一股刺骨冷意,抬起头来,洞口边竟垂着两颗脑袋。   一颗是女人的,一颗是那男人的,两人没有眼白的黑眼球直直看着他,目送他下行。   他慢慢放下碗,深吸口气,安慰自己:没事没事,早该习惯了。随即又蓦地一顿,想到个问题,为什么他们死了,却还留在这里,变成了类似npc的鬼魂?为什么他们没有重来?   一边困惑,他一边扫视了一圈平台,没有找到于顾的披萨。   肖淳:“……”   早知道不急着吃完了。于顾应该不会生气吧? 第28章 饥饿站台27.   一连下到133层,肖淳都没有找到于顾。   他一颗心越来越紧绷,越来越烦躁不安,甚至没忍住捏碎了一只酒杯,在有人想冲上来将自己打晕当做储备粮时,他毫不迟疑地杀死了对方。   他没有再多管闲事,也没有再手下留情。这个月才过了两天,他已经比第一个月时看起来狼狈了不少。   因为急着寻人,他没有了心情收拾自己。浑身浴血,衣服早就脏得没法看了,头发被鲜血和食物凝成了一缕一缕,贴在额前,感觉身上都臭了。   再往下,到了160层,为了活下去的人们发疯一样的抢夺他手里的食物——他牢牢护着一盘三明治,是为了给于顾的,谁也别想拿走。   三明治表面已沾染了血迹,肖淳像是护着自己的命,为此手背、手臂、脸侧、肩膀和大腿全都受了伤。   他浑身都疼,偏头疼也疼,嘴里的溃疡还没好全,可对比全身的疼来说,那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有人要他怀里的食物,有人要他的命。   他仿佛活在从来就没有过文明的异世荒漠里,面对不同的人,却是同样狰狞贪婪的脸。   到180层,他已经没太多力气了。   他屈膝单腿跪在平台中央,腿下是三明治,一手钢板条作拐杖撑着自己,一手尖锐碎片,额前的血缓缓流下,沾染眼睫,他眨了眨眼,后知后觉自己有点听不见声音。   耳朵里嗡嗡的,所有的声音都似被挡在了厚厚的门板之外,闷闷的,听不分明。   肖淳自嘲地想:为了找人如果死在半道,这到底划算不划算?   从理性的角度,当然是不划算的,肖淳是个生意人,他最该选择的,应该是待在7楼不动。可他现在做的,根本是赔本买卖。   不过认识了一个月,怎么就能做到这个程度?   肖淳想不通,便不想了。于顾说的嘛,不要想太多。   好在下了200层后,大部分人都因为饥饿、互相残杀等原因,没有那个精力再找他麻烦了。   更多的时候,是整层整层的死寂——没有一个活人。   肖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已经很晚了,红灯的光影模糊,平台每停一层,他就得下去找一圈,确定没有于顾。   222层。   肖淳又下去找,脚下踢到了两具尸体。   他仔细辨认了尸体,不是于顾,悄悄松了口气,转头时,瞧见了红灯下方,床头后的墙壁角落里,有一排模糊的小字。   其实那排小字真的很不明显,不凑近了细看是发现不了的,更别提还是在晚上。但肖淳仿佛潜意识就知道那里有什么,一开始视线就落了过去。   鬼使神差地,他走上前细看。   那排小字竟是长短不一的横线,中间还夹杂了小点。肖淳很快意识到,那是摩尔斯电码,还是很熟悉的,有着自己风格的写法。   肖淳久久地立在原地,看着这排电码——幼时他陪弟弟玩,弟弟喜欢侦探、解密、打仗类的游戏,为了提升游戏的可玩性,肖淳专门学了电码又用简单的图文方式,教给了弟弟。   这是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的暗号,短一些的线下方还会多出不明显的波浪弧线,是他们自创的小心机。   肖淳看着那排小字,很快明白了上头写着什么,很简单的一句话,简单到甚至像是废话:拿彩蛋。孩子。   肖淳并不傻,只这么简单一句,已然能倒推出前因后果。   为什么不能写得更详细些?当然是因为不能。要么是会违反规则,要么是无法留下,会被抹去。   为什么自己在留下电码时,会知道无法写得更详细?当然是因为发现了关于循环的秘密。   什么秘密?   肖淳喉咙艰难地动了动,想起了自己跟于顾说出自己推测的结果时,于顾紧张的模样,他让自己不要多想,眼下以通关为主,其他的等出去了再说。   他为什么会那么紧张?为什么总是让自己不要多想?为什么说话总是说一半藏一半?   肖淳脚下晃了晃,跌坐在一旁的床沿边,低头垂眸,看见自己的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所有的答案早就摆在眼前,因为太过残酷,所以他下意识的忽略,所以于顾徒劳的掩藏。   他失忆了。   他有很多事不记得。他以为自己是第一次来这里,其实不是,他或许跟于顾一样,早已重来过无数次。   无数次……   肖淳倒吸口气,胸口的心跳越发重而急,他感觉眼前发白,头晕目眩,努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不要倒下,保持清醒。   而那被自己下意识忽略的种种细节,终于破土而出:为什么他在8楼醒来时总有一种违和感,对楼梯产生了下意识的排斥?为什么他刚到7楼时,会生出一种无法掌握的混乱感,而明明亲子鉴定给他的冲击才应该更强?为什么他问于顾有没有捷径时,会觉得自己问过同样的问题?为什么他会做出那么真实恐怖的恶梦?   因为他重来过,重来过无数次。   重来无数次后,他对进来前的真实世界记忆已经开始模糊了,所以总觉得来之前的一切像是隔了一辈子那么远。   留下电码的自己应该也是发现了这件事,如果真的不记得,如果真的还在循环,那他必须给自己留下点东西作为提醒。可如果真能留下提醒,自己就不会一直在这里循环,所以这是个悖论。   唯一的答案,是不管什么提醒,在这里都留不下来,会被抹除。就像自己消失的记忆一样。   所以他才会给自己留下一个非常简单几乎是废话的电码,为得是测验。   测验什么样的暗号,才能被留下来。   肖淳头疼欲裂,一手撑着太阳穴,眼里布满血丝。   ——有些事你现在还承受不了。   于顾的话在耳边响起,肖淳不得不承认,对方居然说对了。   可于顾为什么有记忆?   肖淳想起这事,不得其解,总觉得其中还有隐情。   无论如何,必须找到于顾。   情绪汹涌,肖淳几乎维持不了“肖总”的体面了,他摇晃着站起身,往平台走了两步,又因极大的刺激,愤怒、焦虑等情绪淹没了他,他头一次不管不顾,抓起床边的枕头,砸在了地上,不够解气,他又狠狠一钢板条抽在了镜子上,马桶上,洗手台上。   镜片碎裂飞溅,无法自控的情绪像开闸的水,倾泻而出。   他不知道自己在重复的循环里留下过多少暗号,哪些被抹除了,哪些又被留下了。自己又到底看到过几次。在随机分配的楼层里,他甚至无法肯定,自己一定会看见这些暗号。这种绝望、这种无力感,让向来胸有成竹的肖淳茫然极了,愤恨极了。   他情不自禁揪住自己的头发,又将钢板条狠狠砸在墙上,一下又一下。   那块墙面很快被划出大大小小的痕迹,甚至有的地方还留下了小小的坑洞。   肖淳的手心、手臂发麻,虎口被震出血口,因为失控,钢板条砸在墙上回弹时几次反抽到了自己的手,手臂和手指上已经红肿起来。   他呼呼喘气,平台已要离开,他这才拖着钢板条返回,却在看见平台上多出个身影时蓦然一顿。   *   平台上的小孩身高不及肖淳的腰,理着很短的头发,穿着一身红色中式马褂,脸圆圆的,白里透红,看上去像洋娃娃一般。   本是很可爱的模样,却因为神情木讷僵硬,直直立在平台上,被楼层的红光一照,更显诡异阴森。   他脚下放着一只没点燃的烟花,就那么木讷地看着肖淳,好似在等着什么。   肖淳来不及细想,在平台离开前,跳了上去。   那孩子随着肖淳而移动,无神的眼睛看向肖淳的方向。它并不说话,就如同于顾所言,“彩蛋”只是一个任务道具,不会提供任何线索和消息。   肖淳小心地移开孩子脚下的三明治,然后他坐了下来,平复呼吸。   他想起来一些了。肖淳鼻息粗重,额头冒汗,许久后才睁开眼,看向了“它”。   这是自己大概四、五岁时发生的事:年节,家家户户都很热闹。比自己大三岁的姐姐有场表演活动,全家都去看了,而自己因为前一夜疯得太凶,发烧了,在家里休息。天色渐晚,家人还没回来,趁着照顾自己的阿姨不注意,他一个人拿着烟花跑去了后院,想一边玩一边等家人回来。   他不时地看看后院车库的门,注意着有没有车回来。中途阿姨来找他,他躲在了灌木丛后头,又顺着灌木丛一路躲避,阴差阳错,去了车库下方不用的废弃杂物间。   就在那里,他遇见了早一步返回的妈妈。   听见妈妈的声音,他惊喜地三两步跑了下去,只是还没推开里间的门,就听见了另一个陌生的低沉男声。   两人说的什么,肖淳早记不清了,却能记得自己不知为何生出的紧张。他从门缝偷望进去,看见了那个男人亲吻了妈妈。   肖淳不懂是怎么回事,但一个陌生人对妈妈做出了亲昵的举动,令他天然地感觉到了危险和惊慌。   他像一只胆怯的小兽,生怕被陌生的成年雄兽发现,以致无法挽回的生命危险。他看过很多动物科普,当雄兽占领了地盘,第一时间要做的,就是杀掉幼兽。   他不敢惊动里面的人,偷偷地顺着来路出去了。他茫然地在后院里转圈,惊慌失措,被担忧的阿姨找到,给抱回了楼上。   离开后院时,他还一直看着车库的方向。不知什么时候,他的烟花落在了杂物间门前。   这之后,没过多久爷爷爸爸叔叔等人就带着姐姐回来了。姐姐拿了奖,戴着小王冠,兴高采烈的跑了上楼,一头冲进自己的卧房,向自己炫耀。   他心里憋得难受,想跟姐姐说,可姐姐一直在说得奖的事、活动的事,他插不上嘴。   等楼下响起开饭的喊声,姐姐才抱着他往下走去,到了餐厅,姐姐道:“妈妈不舒服,提前回来了,都没看见我领奖。不过没关系,爸爸拍了很多照片,一会儿给你和妈妈看。”   她又问肖淳:“你瞧见妈妈了吗?”   小肖淳点头,又摇头,正要开口,就见妈妈从楼上卧室下来了。她温柔地摸了摸肖淳的额头,又蹲下身,跟他贴了贴脸。   她身上带着好闻的茉莉香气,细腻的手接过儿子抱起来,另一只手牵过女儿,道:“宝贝身体好些了吗?今天睡得好吗?”   肖淳点了点头,仔细看妈妈的模样,好似跟平常的妈妈没有区别。   他茫然的眼神让妈妈笑了起来,亲了他的额头一下,又低头对女儿道:“我看见奖杯了。爸爸发了照片给我,我们的小公主可真棒。”   “我不是公主。”姐姐扬起下巴,“我是女王陛下。”   “好。”妈妈纵容的笑,“陛下,我有这个荣幸同您一起用餐吗?”   姐姐开心地点头,肖淳的视线则一一扫过餐厅里的人,都是熟悉的人,没有那个奇怪的陌生男人。餐厅的暖灯照在餐桌上,香气四溢,大多是姐姐和自己爱吃的食物。家人的温暖驱赶了未知的恐惧和恐慌,他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同姐姐争抢起妈妈来。   这小小的插曲,很快就被肖淳刻意遗忘在了记忆深处。   现在想来,他之后对自己的高要求,谨慎,隐忍,努力做到最好的众多复杂因素里,或许就还有这么一件小小的,他已记不清的因果。因为莫名的恐慌、危机感、背叛感,让他在潜意识里损失了一部分安全感,两年后小弟出生,家人的关注转移,又加剧了这层不安。   他心里一直有根刺,可他却忘了那根刺的存在。只凭直觉,小心地伪装自己,害怕自己被嫌弃、丢弃,也害怕守不住这份秘密。   “原来是你啊。”他幽幽叹息,看着眼前的小家伙,伸手拿起没点燃的烟花看了看,“这些事我本来都忘了,干嘛要让我记起来?”   “你就是我的彩蛋?为什么?只是为了让我知道,妈妈对我撒了谎吗?”   来这里之前,妈妈在电话里说过,她早就跟对方断了联系,原来并不是这样。   那个在记忆里早就模糊了的男人,可能就是自己的生父。小时候的自己没有察觉,如今想起来,对方能悄无声息混入自家,一直没被察觉,只有一种可能——他和肖家认识,并且让肖家对其毫无防备。   然而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关系呢?   想起来自己布包里有火柴,仿佛是命中注定般,肖淳慢慢将火柴拿了出来。   小肖淳的视线跟着他动。   肖淳点燃了火柴,比豆苗还小的一点暖黄映在他的眼底,他看了那火苗一会儿,点燃了那只尘封了二十几年的烟花。   嗖——砰——   虚假的烟花并没有被点燃,然而肖淳的脑袋里却响起了烟花燃放的声音。   他仰起头,看着上方漆黑的垂直洞口,好似那里绽开了灿烂的烟火,亮闪闪的,转瞬即逝。   周围的一切像是被拉上了一块幕布,只剩一下又一下的烟火,在肖淳的眼里绽放。   随着彩蛋的回收,烟火的落下,他记忆里的某一块突然松动,无数画面飞过眼前,像那烟火一样,照亮了肖淳的眼,令他怅然的神情陡然僵住,眼神一点点变得惊愕。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肖淳,二十八,十一月底的生日,天蝎座,单身,你呢?   ——看你平时冷冷淡淡的,怎么这么能哭。你自己说说这几天你都哭多少回了?   ——于顾,我们必须要出去,必须出去。   ——彩蛋里藏着我们记忆的一部分,集齐了所有关卡的彩蛋,我们才能找回所有记忆,才能离开这里。   ——老于,要是我忘了你,你会伤心吗? 第29章 饥饿站台28.   肖淳第一次来到这里,只活了半天。   肖淳第二次来到这里,活了三天,遇上了执法者,被剖开了肚子。   肖淳第三次来到这里,活过了一个月,在第二个月遇到了于顾。于顾被迫加入了信徒们的洗脑活动,肖淳质疑了精神领袖,被一群人围殴,只有于顾帮了他。两人坐平台逃离后,因为太饿,忍着恶心第一次碰了一具早已生蛆的尸体。肖淳吐得一塌糊涂,后半夜发起高烧,意识恍惚间以为于顾要杀了自己当储备粮,他要先下手为强,结果被临时执法者杀死。   一个彩蛋给出的记忆是有限的,他只茫然地记起了一部分后续的关卡:浓浓大雾里,巨兽的脚踩踏而来,他扑向于顾,结果自己断了肋骨;狭窄的黑屋里,于顾将他按在角落,一手掐着他的腰,狠狠吻了过来;落满玫瑰花的花园,仔细看,原来不是鲜红的玫瑰,是洒满花瓣的鲜血,他蹲着,于顾站着,他扯着于顾的手仰头看他,问他,我们是在谈恋爱吗?   雪花般的记忆落下,他暂时还理不清这都是第几次循环时的记忆,分别是哪些关卡的记忆。但因为是在7楼拿到的彩蛋,所以关于7楼的记忆要更多一些。   他看到了自己在7楼的死去活来,看到了自己和于顾的几番挣扎。   从一开始的互相警惕,到后来的互相信赖,再到最后能把命托付给对方。光是这7楼,就仿佛让他们活了几辈子。   而每重来一次,他们潜意识里的默契都越来越强。   难怪,难怪自己刚认识于顾,就没理由地信任他,没有过任何怀疑,甚至还产生了好感。   回忆起两人在不知名小黑屋里的接吻,因为记忆不完全,没有前因后果,更显得于顾的吻崩溃又绝望,带着某种同归于尽的嗜血气息。   肖淳一颗心狂跳,既觉得对不起于顾,又觉得自己丢人现眼——这次初见,他什么都不记得,在于顾眼里会不会很傻?   可于顾为什么会有清楚的记忆?甚至感觉像是全部的记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有自己的预知能力,从这之前的记忆来看,此前的自己并没有这个能力。若是有,也不至于每回都死得那么容易迅速。   他看向属于自己的彩蛋,小孩儿还是木讷僵硬的,抬头看着幻觉里的烟火,漆黑的大眼毫无焦距,涣散而无神。   他想起来之前在这里通关的时候,意外拿到过彩蛋——但这种时候并不多,因为刚到第一关卡,如果没人提醒,很难发现有彩蛋的存在,更不知道这东西必须拿到。   7楼,不能说是最难的关卡,却是最坑的关卡。   饥饿、背叛、恐慌、屠杀、尔虞我诈。   人的七情六欲在此处全然爆发,文明消失殆尽,大部分人光是陷在这里互相残杀,就已经耗尽了所有的生命力。   而彩蛋,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如此难拿。于顾不能直接明说,也正是因为它的特殊性。它被隐喻为“希望”,但实际并不只代表“希望”,它还有“初衷、善意、悔恨、赎罪、自省”。每个人的彩蛋不同,因为每个人内心隐秘的、未被察觉的、不知所以然的东西不同。   但它们综合起来,确实是“希望”——找到彩蛋后察觉自己、解脱自己赢得胜利的希望。   如果明说了是什么,大部分人可能根本就找不到它,因为它必须由内在的自我觉醒来发觉,而非他人的提醒。若是提醒有用,这世上的人如何又会活得浑浑噩噩?不过是因为提醒并不能引发其察觉。   有句话说得好——我们懂得很多道理,却依然过不好这一生。   于顾只能委婉的提醒,又不能说得太过明确,而自己这次能找到彩蛋,纯属意外。   属于他的彩蛋,实际代表的是“初衷”。   那是他隐忍的源头之一,被遗忘的不安全感,更高要求的对待自己,害怕被抛弃、放弃的恐惧。   小小年纪的他不懂得情爱,却直觉的知道那件事一旦被揭露会发生很恐怖的结果。如何恐怖,他不知道,可他害怕这件事一旦从自己这儿泄露,会引发母亲的失望、厌恶、从此丢弃自己。   他无法改变那天无意窥探到秘密的自己,只能不断要求自己,变得更好,更加好,以至哪天秘密暴露,家人也舍不得怪罪自己。   被刻意遗忘的秘密,却在潜意识里加剧了自己的行为习惯,从此内化成了部分性格:要求完美、责任感强、不喜展现情绪、讨厌丢脸、面面俱到。   他习惯了隐藏情绪,完美地展现自己,用背后的努力来显示自己人前的轻而易举。他维持了这么多年,一遭崩塌,全成泡影。而在此处,他被迫展露情绪,逐渐无法自控,真实的情绪和真实的自我开始凸显,压抑的愤怒和不甘转化为了不眨眼的杀戮。   他也曾在楼层里感受到过极致的权威和剥削,他并不沉迷,但他知道那是怎样的快意。   无所畏惧的、无所顾忌的、无所忧虑的快意。   哪怕下个月,自己就会成为被牺牲的底层。   按照之前的记忆,他第一次意外获得彩蛋时,第三个月已经快结束了。他完全地显露了自己的真实性格,不再伪装,也不再压抑,在他想起来曾经的自己也并不是会刻意压抑情绪的一瞬间,他的彩蛋出现了。   而这一次,纯属意外。因为他着急找于顾,焦虑加倍,又在222层发现了循环的秘密,强烈动摇了心绪。在这之前,他还看到过彩蛋一晃而过的身影,那是在出租车司机的身后,他当时想,谁想死呢?   那一瞬间,他的潜台词是:恐怕就是死了,也比生不如死好。   有时候勉强自己或许根本就是错的,或许放弃才最轻松,就像那群信徒,献祭自己,麻痹自己,随着大流,顺其自然。   他极其绝望、压抑的情绪在那一瞬间激发了彩蛋,它出现了一下,但因为他的念头断了,彩蛋也就消失了。   而222层的电码,令他压抑的情绪彻底翻涌出来,再次激活了彩蛋。   人有喜怒哀乐,只是有的人不喜表现,总觉得丢人,不够稳重,浮夸,显得自己轻浮。   而肖淳善于伪装,伪装了二十八年,便忘记了自己有情绪时是什么样。   他的“初衷”来找他了。   他也曾是个正常表达情绪的孩子,只是没点燃的烟花积了灰,便很难再点燃。   可一旦点燃,它灿如星火,热烈而汹涌,夺目耀眼。   *   肖淳懂了,他像自己第一次获得彩蛋时一样,放下火柴,牵起了小孩儿的手。   他知道照于顾的能力,说不定已经强制通关了——他重来了这么多次,又有全部的记忆,不需要再刻意察觉什么,彩蛋一定会很快出现。   自己再找下去,毫无意义。   孩子的手冰凉,却在被牵起来的瞬间终于收起了木讷的表情,对他笑了笑。   白光在眼前绽放,7楼的关卡迅速变为电影画面,从自己两侧飞速掠过。   他听到了其他人的哀嚎、求救、哭喊,但很快,那些都远去了。   他在一幕幕从前的循环记忆中,看到了之前那对中年夫妻,也看到了35层早已死掉又忘记自己死掉的女人。   原来自己和他们在此前的循环里也见过面。   那对夫妻闭口不提的错处,是他们虐待女儿,尤其是那位父亲,对虐待有着超乎寻常的喜好;而35层的那个女人,在某次循环里,她也在信徒之中,肖淳那时候做了精神领袖,却没让她去献祭。   原来之前在35层,自己没陷入幻觉里,确实是被对方保护了。   一次报恩,在尔虞我诈、背叛迭出的监狱里,已是难得。   可自己还吃了对方的蛋挞,实在忏愧。   他还看到了自己做过的那场恶梦,原来并非是恶梦:于顾确实被捅穿过脑袋,凶手是执法者,而自己也确实曾在看向镜子时中招,被鬼魂杀死。   他看见了自己曾在某次循环里,问于顾:“就没有其他通关捷径吗?如果这不是撑过三个月,而是到时间没逃走,就会死呢?”   跟他之前问过于顾的话,几乎一模一样。   所以他当时才会产生自己好像说过一样的话的感觉。   电影的最后,他看到了自己曾割肉喂给于顾,他看到于顾的痛哭,他也看到自己的疼痛和坚决。   原来自己莫名其妙所拥有的快速反应力、对危险的直觉、强悍的肌肉、熟稔的打斗,都是有迹可循。是一次次的死亡换来的。   他也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竟有这样的决心和意志力,能为了一人忍受如此难熬的苦痛。   白光过后,四周重新恢复了昏暗,随即像是影厅结束放映后陡然亮起了灯光——肖淳下意识眯了下眼,白炽灯大亮,他看清了自己所在。   他正站在7楼的楼梯口,对面的墙壁上,鲜红的油漆印写着7楼。这层楼和8楼毫无区别,长得一模一样,只有旋转往下的楼梯,没有电梯,整层楼没有一个房间,也没有窗户,只有冰冷的灰色的墙壁。   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霉味,往下,铁质楼梯依然隐没进黑暗,看不分明。   头顶的全息投影再次出现。   【恭喜您通关7L,成功获得彩蛋(1/6)】   肖淳:“。”天坑啊。真的是天坑。   第一次闯关的人,大概率不知道彩蛋的存在,好不容易撑过三个月出来后,就会被彩蛋提示当头一棒。这种强烈的恶意,仿佛是有意在摧毁人的意志。   他都不敢细想,自己和于顾有多少次在这里陷入了绝望。   手心握拳,他左右张望,没瞧见于顾。   从自己单独醒在8楼来看,一旦离开关卡,他们似乎就存在于单独的空间里。整栋楼除了自己,没有旁人的存在。   不能交谈,无法交换信息,也无法在此停留另想办法。   肖淳长长地出了口气,整个人腿软地跌坐在楼梯口,身上是被血染得看不出颜色的衬衫,风衣早没了,他光着脚,脚底黏糊糊尽是血渍。他胡子拉碴,嘴里的溃疡还在,脸侧、手臂的伤口也还在,并不会因为离开关卡而自动愈合。   他颓丧又疲累地将自己埋进胳膊,久久没有起身。   他还在回想那些零碎的记忆,有的能连贯起来,有的则不能。   这一次,他们真的能离开吗?   于顾有全部的记忆,说不定真的可以。可自己这预知能力是从哪里来的呢?会不会像于顾的记忆一样,是什么……突然觉醒的特殊能力?   可为什么现在才出现?之前为什么没有?   肖淳想得头疼,一手撑着太阳穴,紧闭着眼缓了好一会儿。   他暂时不想下去,可又怕于顾还在等他。不知道这里的时间流速是如何的,两人以不同时间离开7楼,能不能进入同一个副本?   脑海里闪过于顾不管不顾凶狠吻来的画面,肖淳下意识抿了下唇,又被溃疡刺得嘶了声。   他现在急着找到于顾,他还有很多疑惑要问他。咬咬牙,他握住楼梯扶手,毅然决然地走了下去。   当他的身影消失在7楼后,7楼的灯光熄灭了。   昏暗中,正对楼梯口的灰色墙壁上,隐约滚动着电影结束后的演职人员表——   主演:肖淳   死亡次数:14   全部彩蛋寻回总次数:4   精彩副本集锦:   第1次循环:7L被食用   第2次循环:7L被剖腹   ……   第8次循环:4L化为厉鬼杀死搭档   ……   第10次循环:6L神智失常被飞行巨怪抓走食用   ……   第13次循环:7L割肉喂他人、3L被绞死焚烧。   ……   隐隐有胶卷卷动的声音响起,字幕滚动结束,出现了一幕幕类似“花絮”的片段。   小小的墙面成了临时幕布,上头出现了肖淳笑着的脸,冲镜头这边挥手,一个男人跑了过去,桃花眼尾带着哭过的红晕,二人勾肩搭背,不知说了什么,又有几人出现在镜头里。   他们笑闹着,下一秒却鲜血飞溅,肖淳脸侧沾着血,看着身边的人们一个个倒下,镜头翻转,画面变为黑白,他手拿砍刀,站在尸堆上,所有的尸体都是他自己的模样。   >>>6L Loading 第30章 迷雾01.   屋檐下滴落连串的水珠。   风里有凉凉的水汽,下着细密的小雨,远天灰蒙蒙的,应该是清晨,气温很低,渗着透骨的寒。   肖淳只着一件染血的衬衫,光着脚,裤子也很单薄,冷得直打哆嗦,抱着胳膊往视线里能看见的一座小木屋跑去。   潮湿冰凉的泥土沾了满脚,风不时将细雨拍到脸上,肖淳嘴唇冻得发白,木屋没锁门,肖淳敲门无人应后直接冲了进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取了衣架上一件深灰色大衣披上。   他满是泥土的脚踩在门口地垫上,身体还在发抖,指尖用力攥着大衣衣襟,朝屋里张望。   “有人吗?”他扬声喊道,“你好?打扰了?”   没人回应。屋里很安静,壁炉里燃着火,茶几上摆着一盒没吃完的饼干。小小的木屋一眼就能望到头,确定屋里没人,肖淳大着胆子往里走去,边自言自语:“对不住,我一会儿就打扫干净。”   他披着外套,鼻涕快冻下来了,先找去了卫生间,将手脸和脚冲洗干净,然后又抓了张帕子,沿来路将自己踩脏的地方都清理了一遍。   衣服目前是没办法清理了,他套着过于宽松的大衣——他自己已算高的,可这大衣看起来应该是比自己更高壮的人所穿。目测起码195以上吧。   他赤着脚从后方的楼梯绕上去,楼上只一间带卫生间的卧室。卧室不大,窗户下摆放着绿植,已经枯萎了。   小小的卧室里还算整洁,墙上贴着一些体育比赛的海报,肖淳拉开衣柜看了看,衣柜空着大半,里头的衣服只黑白两色,厚外套只两件,都是男人的款。   他又晃回楼下,肚子里咕噜噜响,瞥一眼茶几上的饼干,虽然很想吃,但还是谨慎地忍住了。   他对这层楼的关卡没有太多记忆,零碎的印象里只有一些看不清模样的巨怪。   他走到窗前,看见临窗的餐桌上摆着一只夜光的电子时钟,上头的时间显示:05:40   壁炉里的柴火噼啪响了一声,有火星掉落在地毯上,烧出个黑洞,肖淳忙拿帕子给它扑灭了,后怕的从壁炉旁找出挡火的网罩给它围上。   这一折腾,又出了层细密的汗。肖淳干脆盘膝坐在壁炉前的地毯上,暖意和疲惫齐齐涌了上来,四周安静的落针可闻,只余壁炉里的噼啪声响,是最好的安眠曲。   没一会儿,肖淳就在地毯上睡了过去。   ——老于,要是我忘了你,你会伤心吗?   ——没什么可伤心的,到时候我也会忘了你。扯平了。   ——那咱俩还会在一起吗?   ——只要你是肖淳,我是于顾,我们就一定会在一起。   ——又骗人。在学校四年,还在一个社团,结果怎么样?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   ——咱俩院系八竿子打不着,你也不来社团。怎么还能赖我?   ——你不是见过我照片吗?   ——……肖淳,你这是无理取闹。屁股又欠抽了?   ——老于,你要是说这话时不脸红,我就真信了。   *   短短一觉,却感觉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   肖淳睁眼时,脚麻了,缩在地毯上暂且没动,好一会儿才将自己放平了,躺在地毯上回味梦里的情景。   这感觉很奇怪,想起来了,又不是全想起来了,于是情感和记忆就产生了错位,零碎的画面无法带动全部的情感,好似在看一场属于别人的表演。   他静静躺了一会儿,连打了五个喷嚏,意识到可能是感冒了,无言地撑着地毯坐了起来。   外面天光大亮,时钟显示:08:10   这一起身,脑袋晕乎,摸了摸额头,脸烫手也烫,完全摸不出是不是发了烧。   在这种处境下生病可不是什么好事。   找找屋里有没有能吃的药吧。   正艰难地翻找抽屉,屋外传来了逐渐靠近的说话声。   “这电影我知道。”   “要你说?我也知道。一夜暴风雨,小镇绕湖而建,镇上只有唯一一家超市。男主角这时候应该准备带着孩子去超市了吧?”   “说来说去,到底是什么电影?”   “都这么明显了还不知道?迷雾啊!”   “我去……这哪里明显了?”   “我没看过。”   “……我也没有。”   嘈杂的话音声近了,随即传来了敲门声。   “敲什么门啊,直接进。”有人不耐烦道,“我昨晚都看过了,这边大部分的房子都是空的。应该是电影里npc住的地方。”   “万一有人呢?”敲门的人显然坚持维持礼貌,“贸然进门,要是触犯了规则怎么办?”   肖淳僵在抽屉前,想到自己昨晚直接就进了门,顿时汗颜。重来不知多少次,竟还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可昨晚那状况,自己如果不进门,恐怕得被冻死在外头。   他扶着柜子腿软的站起身,刚站直了,门外的人就直接拧开了门。   目光相对,外头的人愣了一下。肖淳扬起和气的浅笑,背脊挺拔,身上虽狼狈不堪,却也不掩贵气。   后面几人探头探脑,声音没有刻意遮掩,让肖淳听了个一清二楚——   “哇,他长得好好看,是npc吗?”   “他衬衫上是血吗?”   “原电影里有这样的人吗?”   肖淳弯起眉眼,还没说话先咳嗽几声,哑着声音道:“我不是npc,我是昨晚进来的。”   话音落,门外本还在观察他的人们立刻就不客气了,互相推搡着进了门。   “我快饿死了,这儿有吃的吗?”   “实在不行只能去镇上的超市了。”   “帅哥,这大衣不是你的吧?这屋子没人?”   肖淳应着声,不动声色地观察几人——一共六人,两女四男。为首嚷嚷得起劲的男人一头枯黄杂毛,脸似猴子,露出来的脸侧、颈项、手背上有伤;走在最后一个进门,沉默不言的男人胡子拉碴,脸色苍白憔悴,黑眼圈很重,右手肘以下全都没了,拿纱布将断口包得严严实实,整个纱布的颜色都已凝成了黑色。   他浑身死气,脚步拖沓,漆黑的瞳孔连光都照不进。肖淳知道这种眼神,是绝望的、毫无求生欲的眼神。   他多看了对方一眼,隐隐觉得眼熟,很快他就记起来了:这是他第二个月和周宣鸣分配在一起时,楼上那位凶神恶煞,只会骂“关你屁事”的那个男人。   当时平台下来,中间的蛋糕上插着只手臂,他还问男人发生了什么,男人只以“关你屁事”作回答。   原来那就是对方的手臂。   肖淳有些惊讶。他提前找到了彩蛋,直接通关,并没有待满三个月。怎么这男人会出现在这里?还是说一旦出了关卡,两方的时间流速就会不一致?   他又看了对方的断臂一眼,整个纱布都成了黑色,纱布底的颜色尤其深,这样的出血量对方居然没死,这可真是命大。   男人非常敏感,察觉到打量的视线立刻朝肖淳瞪了过来。   肖淳没有躲闪,直接道:“我看先生的伤口有些严重,我去帮你找找药和纱布。我会一点包扎,如果你需要的话,我能帮上忙。”   说着,他想到了于顾后脑勺的伤口,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有没有仔细处理过。   他语气和善,人看起来温和无害,换个人恐怕会生出几分好感和感激之心,但男人显然没有,他皱着眉,一脸嫌恶,独自坐到了临窗的椅子里,同其他人拉开了距离:“关你屁事。”   肖淳神色不变,心里却忍不住想:这是他的口头禅吗?   其他人面面相觑。彼此都不熟,他们也没热情到想帮对方看看伤口的地步,见人脾气不好,便也不主动相劝。   肖淳搭话只是想借此确定一些事,目光迅速在几人脸上扫过,心里有了答案:这几人本不是一起的,更可能是昨夜临时组队。而那男人也没有认出自己,估计当时光忍疼去了,根本没看清楚自己的脸。   得到了答案,他也不再多说,转身继续去翻抽屉找药。   一楼没有,估计在二楼,其他人则挤进了厨房,翻找食物去了。   肖淳刚上了二楼,一个年轻女人便跟了上来。女人穿着不合身的衣服,长发随意绑起来,瘦骨嶙峋,下巴尖得能戳死人,粗糙的手随意拉开衣柜门往里看了眼,心不在焉的,不时瞥向肖淳。   肖淳装作没察觉,在床头柜最下层找到了一个药箱,刚好就有消炎药和退烧药。   他念着于顾的伤,将消炎药一并塞进衣兜,然后拿起退烧药看了看说明。   女人终于开了口:“你……是一个人吗?”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的,肖淳取出药直接干吞了,转头看她:“是。有什么事吗?”   因为发烧的缘故,肖淳此刻的脸色微微发红,反而看起来很健康。他昨晚淋了雨,头发脏了黏在头皮,身上一股子说不出的味道。若是换做两个月前,肖淳绝不允许自己这样出现在人前,那比杀了他还难受,可真经历了生死,如今的他反而能平和面对眼下局面了。大家都是如此,没有谁能健康干净活力四射的进入6楼,不如说,身上能不缺一块少一块的进入6楼,已经是难得了。   “没,我就是……我们是昨天傍晚到的,当时还有几队人。”女人似随意地道,“我还以为你跟他们是一起的。那队人看起来……不太好相处。你……那个,我以为你是被他们扔下了。”   肖淳挑了挑眉,没拆穿女人的谎言——只是这么个原因,不至于到让对方频繁打量并忍不住追问自己的程度。   他若无其事点头:“这样。我凌晨到的,什么人也没碰到。你们昨晚怎么住的?”   “就住附近,找了没人的空房,跟你一样。”   “我是冻得不行了,胡乱闯进来的。”肖淳忏愧一笑,整个人更显得无辜,小狗眼无害地垂着,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备。   但能从7楼活下来的人,哪一个都是人精,女人不会轻易上当,真以为这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帅哥。她眼里盛满了算计,关上衣柜门,积极建议道:“不如你跟我们一起吧?多个人也多个伴。”   肖淳没有回答好或是不好,只走到她身后重新拉开了柜门——他人高,这个动作像是将身前女人完全拢在怀里似的,单薄衬衫下的锁骨凸起,显出潦草野性。   女人愣了一下脸一下红了,低下头不好再看。   肖淳从衣柜里扯出干净的衣服裤子,声音从女人头顶落下:“你们那么早就来了,没有遇到一个电影里的npc?”   “没……”   “你们跟其他队的人动手了?死人了吗?”   “死了两个,有个男人很疯……”意识到自己问什么答什么,女人立刻闭了嘴,显出了懊恼的神色。   这几人刚进门时,肖淳就注意到了为首男人脸上的新伤。这下知道伤是从哪儿来的了。   肖淳关上衣柜门,往后退了一步,礼貌拉开了彼此距离。   他朝皱眉的女人笑了笑,若无其事地拎着衣裤进了卧室自带的卫生间,清理自己去了。 第31章 迷雾02.   还好卫生间有热水。肖淳已经记不得上一次舒舒服服的洗热水澡是什么时候了。   感觉像是要把一身的晦气都洗净,肖淳洗了很久,出来时整个卫生间的墙壁、镜面都是水珠。门外听起来安安静静的,不知道中途有没有人上来过。   他伸手抹开镜面的雾气,条件反射地先躲开了一下——实在是被7楼的镜子坑怕了。   观察犹豫了一会儿,他才慢吞吞挪到镜子前,拿了洗手台上的刮胡刀,开始收拾自己。弄完脸,他又翻找出一把小剪刀,将略长的发尾和刘海随意剪了剪。换上干净的卫衣休闲裤,虽然大了一些,但到底比穿着脏兮兮的衬衫好多了。   他挽起裤脚,要出去前视线落在小剪刀上,迟疑一秒,他将剪刀收进了裤兜,想了想,又拉开抽屉翻找一通,找到了刮胡刀替代的刀片,用纸巾包起来,同样收进裤兜里。   手指拨了拨眉前的发丝,他赤着脚走了出去。   脚底在冰凉的木质地板上踩出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他下了楼梯,听到客厅里几人的闲聊。   “我运气算好,一直在100层以内,但也不算好,就没上过60层。”   “这已经是撞大运了!”另有人嗤道,“老子整整三个月,就没在100层以上待过!”   话音落,客厅里诡异的一静,下楼的肖淳脚步也跟着一顿。虽然众人不知对方所言是真是假,但谁都知道,长期处在饥饿状态下的人,为了活下去,会在那地方都做些什么事。   这人活得好好的,还有力气骂天骂地,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可想而知,这是个狠角色。   有弱弱的女声转移了话题,聊起别的来:“我来之前正跟朋友聚餐。你们呢?”   另一个女声道:“我在加班。”   肖淳听出来后面说话的这位,是刚才邀请自己加入队伍的女人。他走下楼梯,其他人的视线跟着落了过来,客厅里再次诡异的一静。   但这次氛围跟方才的又有不同。   肖淳狼狈不堪时还能被赞一声长得好看,这会儿把自己收拾干净了,虽然脸侧还有伤,却仍是夺目耀眼。他不外露情绪时,温润谦和,苍白的脸色因刚洗了澡又在发烧而泛着健康的红晕,唇薄色淡,圆润的眼型里似映着一汪清泉,看向众人时礼貌一笑,整个木屋都似开出了烂漫春花。   他走下楼梯,选择了坐到临窗的餐椅上。另一边的断臂男人顿时不满地瞪他。   “你是明星吗?”沙发上一瘦高男人好奇打量他,又因这样的小白脸居然没死在7楼而暗暗吃惊。   “不是。”肖淳将无害进行到底,客气道,“普通的上班族,来之前也在加班。”   说着,他无奈地耸肩,看了眼之前邀请自己的女人。女人对上他的视线,没来由紧张了一下,下意识回避。而这一来二去,看在旁人眼里,就像是这二人间多了点什么。   脸上有新伤的黄毛男人危险地眯起了眼睛。虽然他跟这群人都不熟,但昨天众人选择了组队,此时队里的女人跟外人有了猫腻,便不亚于背叛。   小白脸还真会利用自己这张皮囊。   黄毛嗤笑了声,双腿往茶几上一搭,看着肖淳:“先生贵姓?”   这声音便是方才说自己三个月都没上过100层的。   “姓肖。”肖淳大方道,“肖淳。”   “什么蠢?”黄毛呲牙,“好蠢?”   队伍里两个女人立刻紧张地瞥了眼肖淳,这让黄毛更加不耐。   他抖着脚,道:“自我介绍一下,张有良。不才,大家愿意信任,当了个小队长。”   他又指自己身旁的瘦高个短发男人:“王庄,叫他大壮也行;那边穿蓝色衣服,脸上有刀疤的,叫疤哥;你旁边那个断了手的,我们也不知道叫什么。从头到尾他都不吭声。”   肖淳看向“关你屁事哥”,男人果然没搭理任何人,也没想要自我介绍。   肖淳便又看向沙发另一头的两个女人。   长得矮小瘦弱的短发女人,烫着一头羊毛卷,染了棕褐色的发色,不过此时这羊毛卷更像鸡窝头,她抿着干燥的唇瓣,窄窄的肩膀垮着,小声道:“我叫方丽。”   先前主动邀请肖淳的女人道:“我姓周,周亚俞。”   众人都自我介绍过了,方丽半起身道:“水该烧好了,我去看看。”   她说话总是细声细语的,笑起来时眉头皱着,有种苦相感。   她一走,周亚俞也跟着走了。   不大的客厅终于显得宽松了些,疤哥看起来严肃深沉,实际粗中见细,伸手主动给肖淳递了杯水。   肖淳接过道谢,黄毛视线从他带着伤的手指上瞟过,突兀地道:“我们昨天还碰见过两队人,里头一个女人都没有。在7楼那种吃人的地方,没点特别手段,女人活不出来。”   他语调意味深长,暗示意味明显,大壮嘿嘿笑道:“我问过小方了,她倒也不避讳这个。就是一说起来脸涨得通红,那模样……”   餐桌边的断臂男人咳嗽一声,凶神恶煞地:“妈的,别人如何关你们屁事?”   刀疤哥没吭声,视线落在地板上,心不在焉的。   黄毛张有良没搭理男人,只瞥了神色如常的肖淳一眼,语调讥讽:“我就是想提醒提醒某些人,脸蛋长得再好,在这种地方可不管用。当心妹子没吊上,把自己小命弄丢了。我这也是一片好心。”   肖淳就当没听见,一脸和气,问大壮:“你们昨天就到了,没找到吃的?”   黄毛啧了声,他一旁的大壮倒是很积极:“我们随便寻的空屋,运气不好,除了水,里头什么也没有。昨晚暴风雨,外头倒了好些树,我们也不便再换地方。”   肖淳了然点头,又问:“看你们像是都换了衣服。我这屋子应该只有一个单身男人住,你们那边呢?”   大壮道:“应该是一家三口。我们瞧见了儿童房。喏,那两个女人不也都换了衣服嘛。”   虽然不合身,但确实是女装。   这也印证了肖淳的想法:“都没有人,但房子又不像是年久失修,被人空置多年的,所以这是关卡设计的一部分?”   “应该是。”刀疤哥此时终于开口,他没有黄毛那么沉不住气,也没有大壮那么积极,公事公办地道,“我猜测,这里算是新手村。”   肖淳:“新手村?”   “没打过游戏?”刀疤哥看了他一眼,道,“新手村相对于其他地方总归是要安全一些,结合我们刚从7楼出来,应该就是让我们休息补充体力的地方。”   肖淳了然:“安全营。”   大壮道:“肖淳是吧?你知道这是什么电影吗?”   肖淳苦笑一下:“我看的电影不多,更别提是恐怖电影……确实没什么线索。”   大壮立刻嘚瑟道:“迷雾。这电影老经典了。”   肖淳点点头:“能大概给我说说吗?”   大壮正要讲解,黄毛就腾地站了起来,打断了大壮的话:“楼上还没去瞧过。大壮,跟我一起呗。”   大壮看看肖淳,耸了耸肩,一副“拿我们队长没辙”的模样,挤眉弄眼的,起身跟着离开了。   肖淳看着那二人的背影,想:虽然喊大壮,估计也是去7楼之前的样子了。如今的大壮瘦骨嶙峋,应该是由于瘦得太快,以至于脸颊两侧的肉垮着,皮肤弹性还未恢复,看着年纪也不大,鬓角却全都白了。   至于那黄毛,进来之前什么造型不知道,如今却是一头枯草,眼窝深陷,吊儿郎当的气势里透着一股不管不顾的燥,又狠又死气沉沉。   至于刀疤哥……   肖淳瞄了眼,对方又垂眸看着地板心不在焉了。   能从7楼活下来的人,不会是善茬,但也同样的,多少都有了些心理问题。   想到于顾偶尔偏激神经质的样子,肖淳看了眼天光大亮的窗外,心里暗暗焦虑——也不知道那人现在如何了。会不会正在发疯地找自己。   初见时对方从平台下来,还说是在躲避执法者,那时候他信了,可现在他知道,那明明就是在找人。找自己。   发疯……   肖淳也不知怎么的,脑袋一抽,突然想起了之前女人口里的“有个男人很疯……”   他一个激灵,顿时顾不上试探黄毛一行了,忙脚步匆忙地去了厨房。   *   小镇超市。   刚开门不久,超市就迎来了第一批客人。   这群客人衣衫破烂,形容颓丧,浑身是伤,眼里却带着诡异的光。然而超市收银员却当没看见似的,只礼貌而生疏的问好,一边忙着打扫卫生、补货摆货。   超市外的地面还湿着,昨夜暴风雨,玻璃窗外贴的广告单吹落的一地都是。   超市经理在一旁打电话,手指叩在玻璃窗上,一下一下,规律的“哒哒”声听得人心烦。   人群往食品区去了,很快抱了一堆食物直接开吃,他们坐在地上,面包袋、矿泉水瓶和牛奶盒很快扔了一地。   超市经理还在打电话,遥遥看了他们一眼,没有阻止。   很快,这群人又如蝗虫过境,往生活区涌去。   他们脱下脏污的衣裤,换上干净的一身,赤身裸体地站着,原始人般,毫不避讳。有人在货架上的小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的模样,便又哭又笑起来,形容疯魔。   在这群人之后,有一个眼眶发红,满眼血丝,脑袋上包着乱七八糟布条的男人。布条早就松了,但他却没空理会,他从餐厨区选了把菜刀拎着,随即沿着货架挨着寻找,不知情的,会以为他在找杀父仇人。   他一路找,一路顺手从货架扯了布袋,往里装东西——电池、药品、食物、电筒、刀具等等。经过生活区时,还顺手扯了围巾和帽子。   随着他将所有过道都找了一遍,他那能令人一眼惊艳的桃花眼更加红了。眼眶泛着湿气,嘴里絮絮叨叨不知说着什么,一手握着菜刀,一手拎着装满的布袋,脚步一转又朝人群里走去。   他这幅阎王爷本爷的模样,无人敢惹他,途径之处所有人都立刻让开,人群分立两侧,无声地注视他。   他并不在乎旁人眼光,随意揪着一人衣领便问:“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白衬衫,赤脚,跟我差不多个头,非常好看的短发男人?”   被询问的人连连摇头,举起双手示意饶命。   他又去问下一个:“你呢?有看见吗?他性格很好,见人就笑,皮肤很白,头发有点自然卷……”   一路问来,所有人都摇头,那双桃花眼便可怜巴巴地蓄满了泪,又被他强行忍着。   有人试探地问:“他是跟你一起出来的吗?”   男人不吭声了。他懊悔地咬着牙,万万没想到,就算他不主动去牵彩蛋的手,下个月随机分配一开始,他就还是被强行通关了。   这个特殊性只有7楼才会有。其他楼层就算提前找到了彩蛋,也不会让你知道那是彩蛋,必须同时达成通关条件,离开该关卡之后才会被人知晓。   这就像是闭卷考试,到底是不是彩蛋的,最终完全得凭运气。   这次彩蛋出现的时间是最早的一次,他没有其他参考,以为只要不去牵彩蛋的手就可以拖延时间,哪料会直接强行通关。   他脑袋里响起肖淳之前的嘲弄——那这回你又知道一个关键点了。恭喜你,解锁新成就。   这种新成就,于顾完全不想要。   进入6楼后,他一直在找肖淳,可怎么也找不到。他怕啊,怕死了。   正绝望,人群里响起一个弱弱的声音,举手道:“那个……我好像见过您说的那个人。” 第32章 迷雾03.   于顾猛地转头,飞快冲到了那人跟前,将对方吓得往后一退,靠在了货架上。   货架上的饼干盒乒乓落下,于顾没理会肩头被砸,只紧紧盯着他:“在哪里看见的?”   “7……7楼。”   于顾一愣,随即眼底的光一暗,整个人都要发起抖来:“7楼?你是第二个月看见他的?还是第三个月……”   于顾简直不敢说下去,眼泪在眼眶打转。   那人瞧他这样有些不忍心了,小声道:“第二个月。他叫肖淳是吗?”   于顾忙点头。   “那就是了。我跟他分到了一起,但第一天他就坐平台走了,说是要去找人。”男人脸圆圆的,身形消瘦却不减他的圆脸,头发理得很短,整个人蔫蔫的,道,“我劝他别走,第二个月我们在第7层,运气可好了。但他不听。”   于顾愣愣地看着他,因为瞪大了眼睛,摇摇欲坠的眼泪终于砸落下来。   这张脸本就英俊漂亮,浓眉一簇,嘴唇微抖,便让19岁的大男孩周宣鸣红了脸。   “他、他不会就是去找您的吧?”   *   “疯男人?”厨房里,周亚俞将枯燥的发丝捋到耳后,眼神闪烁,点了点头,“他好像跟其他人都不是一队的,在找人,逮着人就问。眼睛血红血红的,看着有点可怕。”   肖淳:“找什么人?你有听到他说吗?”   “不清楚。他那副样子找人,没一会儿就跟其他人打起来了。”女人悄悄瞥了他一眼,道,“那群人里有不安分的,想抓个人去探路……我们也是因为这事被卷进去,才跟对方起了冲突。”   肖淳看着她躲闪的神色,已经心知肚明:“他是不是有一双很漂亮的桃花眼?头上或许还缠着纱布?右耳,这里,有颗红痣?”   女人摇头:“离得远,当时又混乱,没看清。”   肖淳手指还点在自己的右耳上,闻言改为摸了摸耳垂,意味深长地瞧着女人。一旁的方丽正好端起餐盘,走到二人中间,弱弱道:“请问……谁能帮我端出去一下?”   同方丽一起端着餐盘出门时,方丽小声同肖淳解释了这部电影。   《迷雾》改编自史蒂芬.金1980年同名中篇小说。2007年在美国上映,科幻恐怖电影。   电影讲述了男主角一家三口生活在普通的小镇里。某一日男主带儿子去超市买东西,小镇上却突然弥漫大雾,浓雾里不时传来惨叫,进入迷雾里的人各种惨死。众人躲在超市里不敢出去,几番挣扎后,人群里开始有了分歧。有人决定离开自救,有人决定留下等人来救,人们更是发现,浓雾里居然全是闻所未闻的巨大怪物。离开的人们有的生死不明,有的惨死,这更给超市里的众人留下了可怕的阴影。最终男主几人选择离开,尝试寻找自救的办法,一路上他们看到了各种死亡的景象以及巨怪,直到车没油了,他们也没能离开浓雾。承受不了恐惧和绝望的男主几人决定自杀,因为枪里子弹不够,便由男主来杀死儿子和其他人,自己则下车对着浓雾高喊,让怪物来杀死自己,可这时候浓雾却散去了,军方的人到了,一切秩序开始恢复,男主错愕之下陷入崩溃。   不得不说,抛开其他核心不提,这结局可谓嘲讽拉满。   “浓雾开始了。”一楼餐桌窗前,刀疤哥看着窗外突然开了口。   正狼吞虎咽吃着饭的众人齐齐一停,都往窗外看去。肖淳一个人坐在沙发边,已经吃完了一份白人饭,并不管饱,但心里多少有了些食物所带来的安全感。   此时,肖淳的视线也落在窗外。昨夜一夜暴风雨,今日天气仍旧阴沉,正对木屋的湖面上,正渐渐蔓延开一片乳白色的浓雾。   从方丽的解释里,他知道小镇上的超市是电影里主要的场景之一,于顾可能会去那里找自己,他必须离开了。   放下餐盘起身,他正打算跟黄毛几人告别,那几人却也站了起来。   黄毛张有良收起了那份吊儿郎当,肃容道:“我们得去超市那边看看。”   刀疤哥赞同:“男主应该已经到了。我猜这关卡的通关任务,就是保护男主几人安全,直到军方到来。”   提到这部电影的结局,众人的看法不一。但眼下并不是讨论的好时机。   黄毛点了点头:“收拾东西,走吧。”   方丽有些紧张,去厨房翻出只旧布口袋,往里装了些干粮和矿泉水。大壮则在厨房拿了两把刀,黄毛收了把削水果的折叠小刀在衣兜里,要走时,回头瞥了眼沙发边的肖淳。   小白脸看起来云淡风轻的,还有闲心观察他们在做什么,这让黄毛心里很不爽。   “走不走?”黄毛有意叫他,“没人跟你一起的话,我们不介意收留你。但前提是你得听话。”   周亚俞也跟着看了过来,黄毛瞧见了女人的眼神,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或者她留下跟你一起也行,咱们这都是自愿的,没人强迫谁。”   周亚俞忐忑地看了眼黄毛,黄毛恶劣补充道:“不过你们就两个人,还没什么战斗力,半路会不会被其他人给搞了……这我可不保证。”   周亚俞蹙眉,显然在挣扎,肖淳看了她一眼,轻松地走过去,道:“既然都是要去超市,何必分开走?”   黄毛以为他怂了,顿时“哈”了一声,扬了扬下巴:“那就走吧。还要我请你?”   正此时,木屋停电了,餐桌上的小灯熄灭,众人齐齐一顿,感受到了规则无声的催促。   一行人往外走去,刀疤哥已经在研究院子里的车了。   木屋前停得是一辆吉普,刀疤哥弄不走,一行人只得边走边沿路找车。   “新手村”这边全是空屋,车要么在车库,要么在院子栅栏外。看起来确实像是给玩家提供的便利。   昨夜肖淳来时顾不得细看,如今走在满地泥泞中,才发现昨晚的暴风雨恐怕比自己想象的更严重。   公路上的电线杆倒了,湖边的树木更是被连根拔起,横倒在水里、路上。   其中一栋两层楼的白房子被砸得格外严重,二楼窗户被树枝捅了个大洞。肖淳从楼下路过,抬头看了眼,瞧见歪倒的树丫上挂着几副湿透的画。   方丽走在他旁边,小声道:“我怀疑这是男主角的家。”   肖淳登时多看了几眼。   “男主角是个画家。”方丽道,“因为暴风雨小镇停电了,男主带儿子去超市买应急物品,他的妻子一个人在家,后来也死了……”   停电……   肖淳了然:看来新手村确实有一定保护机制,一直给他们留着电和水,而一旦停电,就意味着“游戏开始”。   方丽看看他从容模样,又道:“那个……你是想到什么了吗?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紧张……好不容易从7楼活下来,我、我不想死在这里。这部电影里都是怪物,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活着出去……”   说着,她眼眶红起来,身体微微发抖,显然已经忍耐了很久的恐惧。   “你、你要是有什么线索,或者、或者想法,能、能告诉我吗?”方丽忍着泪,道,“你觉得这一楼的通关条件是什么?”   肖淳不知道,但他确实想到了一点别的。他看了眼前面走着的几人,双手插兜,坦诚道:“通关条件我暂时还不清楚,但我觉得跟男主角应该没关系。”   方丽惊讶疑惑地看他。   “每一层楼的关卡大概率都是电影,会让人先入为主的认为通关条件跟主角或者某种主要剧情有关。”肖淳回忆着7楼的关卡,道,“但在7楼时并没有牵涉到主角,甚至连很多设定都有变动,我觉得……”   他看向不远处的公路,轻声却笃定地道:“从我们进入关卡以后,主角就是我们,剧情是跟着我们的选择变动的。”   方丽瞪圆了眼睛,但细细想来,也不无道理。   她顿时激动道:“你、你说得有理,也许就是这样,那、那通关条件很可能就是……”   肖淳点了点头:“我们能活着等到救援,或者,我们找到自救的办法。”   “这辆车能用!”刀疤哥突然在前头喊起来,众人快步过去,见刀疤哥拉开了一扇没关紧的皮卡车门。   皮卡车看起来很老旧了,用火线和零线就能启动。   刀疤哥会开车,立刻钻进驾驶座,示意其他人上来。   车里坐不下太多人,肖淳自觉去了皮卡车后方的货箱,周亚俞犹豫了一下,跟着他一起上去了。   方丽一个人被挤在断臂哥和大壮中间,可怜巴巴地缩着肩膀,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皮卡驶向公路,那么问题来了。   刀疤哥茫然道:“超市在哪个方向?”   众人:“……”   幸而小镇不大,众人虽绕了远路,终于还是抵达了超市。   刀疤哥已经满身是汗了,不时低头看看油表,生怕浓雾还没来,车先没油了。   超市门前是宽敞的停车位,最边上还停着一辆军方用车。   肖淳多看了一眼,又观察四周——超市旁边有家餐厅和酒吧,还有家药店。   “去抢汽油。”黄毛吩咐大壮和刀疤哥,“绳子、刀、电池、药品,能拿的都拿上。”   大壮摩拳擦掌,开门就往超市跑去,断臂哥沉着脸,下车时还回头看了眼胆小的方丽。方丽瘦削的面庞衬得那双眼睛更大,战战兢兢的,像无辜的小鹿。   很难想象,这样的姑娘到底是怎么从7楼活下来的。   “跟着我。”断臂哥不耐烦地道,“不要哭不要闹不要废话。”   方丽一愣,随即忙点头,提着布包跟在他身后往超市走去。   肖淳看了眼跟自己擦肩而过的断臂男人,随即将视线落向超市:外围全是落地玻璃窗,等怪物一来,这些玻璃根本挡不住什么。他目光一斜,看向一侧的餐厅和酒吧,不大的餐厅也全是落地玻璃窗,酒吧则是木质结构的上下两层木屋,总归要比玻璃结实一点。   他心里暗暗计划,一边撑着货箱一侧往下跳——因为木屋里的鞋码子太大,他没穿,到目前为止他仍旧光着脚。   冰凉湿冷的水泥地面带着粗糙颗粒感磨蹭脚底,他下地后回头,伸手递给周亚俞,要扶对方下来。   绅士、礼貌、体贴、脾气温和。   周亚俞再次红了脸,正要伸手给他,就听超市那头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   哗啦巨响,是超市里一整排货架被撞翻了。   超市玻璃门内有影子一晃,三个人影拉拽着其中一人,而那人牛似的往前冲,臂力巨大,带着那三人脚步不停。   在那人前方,一个血淋淋的身影连滚带爬,不住叫嚷:“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你们快拦住他啊——!”   那血人爬出了超市大门,被拉拽的男人也跟着冲了出来。他手上提着把刀,深色的睡衣早就没法看了,裤腿撕烂成条,露出健美修长的小腿,头上的布条松了,搭着肩膀绕脖子一圈,仿佛要把他自己给勒死。   他赤红着眼睛,眼也不眨就要往人身上砍,脑袋上的短毛剃得跟狗啃似的,他身后三人死死拉着他的手臂和肩膀,却没能阻止刀的方向。   肖淳的视线刚一落在对方身上,眼睛就猛地瞪圆了。   “于……”他声音干哑,什么见面好尴尬,只有自己没记忆傻逼了一整个7楼之类的顾虑全没了,转身就朝男人跑了过去,“于顾——!!” 第33章 迷雾04.   如果有慢镜头回放,这一刻于顾脸上的神情从错愕到狂喜到手足无措到要嚎啕大哭简直是一整个情绪丰富到极致的典范。若现场有学表演的学生,此时就该拿小本本给速记下来——人在绝望愤怒和失而复得之际时,到底会生出怎样的情绪?   是哭还是笑?是骂还是晕倒?   于顾甩开扯着自己的三人,睡衣上衣直接被拽掉了也不理,就这么赤着上身,狂奔向肖淳,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肖淳条件反射的停下,全靠肌肉记忆——下盘用劲儿,张开手臂,微微屈膝。于顾直接扑了上去,双腿牢牢圈住了肖淳腰身,将肖淳的脑袋紧紧抱在了怀里。   肖淳一连往后退了五步,用尽吃奶的力气才没有仰面摔倒。他没有意外,没有错愕,没有抱怨,怀里沉甸甸的重量只让他忍不住地想笑。   想仰天狂笑。   记忆不记得,但情绪却记得。   这一瞬,始终焦躁却被自己强行压抑的情绪终于落地,他眉眼舒展,托抱着含混不清说了几句什么然后直接大哭的男人,哄孩子似的往上颠了颠。   一句话未过脑子,直接出了口:“看你平时冷冷淡淡的,怎么这么能哭!”   话音落,自己和于顾都愣了一瞬。   于顾低头看他,桃花眼雾蒙蒙的,泪水顺着低头的动作砸落在肖淳鼻尖上。   肖淳心跳很快,呼吸粗重,双手自然地托在了于顾屁股上,两瓣浑圆被他无意识掐了掐,于顾肌肉一下绷紧了,耳根通红,欲言又止,捧着他的脸细细看。   发现肖淳的脸侧有伤口,他心疼地摸了摸:“出来了?”   他问了句废话,声音很哑。   肖淳对他笑:“出来了。”   “……记起来了?彩蛋拿到了?”于顾有些紧张又期待。   肖淳呃了一声,不太好意思:“拿是拿到了,但只记得一部分……”   “没关系,只要能拿到彩蛋就好……”于顾突然发现不对劲,手掌紧紧贴着肖淳的脸,又用额头去碰对方的额头。   他弓着背,后颈拉出修长的弧度,在灰蒙蒙的日光下,同久别的男人几乎形成交颈的亲昵姿态。二人毫不顾忌旁人或诧异或津津有味的视线。肖淳睁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对方身上的味道实在算不得好闻,可他舍不得将人放开,视线落在对方饱满的红唇上,喉结耸动,突然觉得渴了。   “你在发烧?”于顾立刻从肖淳怀里跳了下来,反过来一把将男人背了起来。   肖淳毫无心理负担地挂在于顾背上,两只脚晃了晃:“吃过退烧药了。”   “超市里有鞋。”于顾看了眼他的脚,“我去给你找一双。”   肖淳看着于顾坑坑洼洼的后脑勺,啧啧两声,给他吹了吹,道:“我给你带了消炎药,但没找到涂抹用的药,一会儿我去药店看看。”   于顾弯起红唇:“好。”   *   黄毛几人早就进了超市抢东西去了,没看他们的热闹。   就这一点来说,黄毛几人倒是拎得清轻重。   超市门口趴着的血人呼哧呼哧喘气,于顾目不斜视地路过,对方瑟缩了一下,转头放弃了超市,往另一侧的药店去了。   肖淳好奇道:“他怎么你了?”   于顾脸色一沉:“嘴贱。”   肖淳挑眉,见于顾不想多提,便也不问了。比起这个,他还有更多其他重要的问题要问。   进了超市,收银员还是那副不温不火的德行,对他们的所作所为毫不在意。只超市经理背着双手站在门口一侧,冰冷的目光扫视过众人。   肖淳看着那一张张跟电影毫不相干的亚洲人面孔,失笑:“这要不提,哪儿看得出来是美国电影啊?一个白皮都没有。”   于顾背着他穿过人群,先扯了张毛巾在手里,路过食品区,又问:“吃过东西了吗?”   “吃过了,不过没吃饱。”   于顾道:“没关系,我帮你准备了。”   食品货架上是最乱的,一部分东西都掉在了地上,能饱腹的食物被抢得差不多了,角落里还剩些泡泡糖、果冻之类。   于顾将肖淳背到靠近仓库一侧的货架边,这边囤积着大包的狗粮和猫粮,还有一些猫狗罐头、玩具等。   刚席地坐下,就有人蔫蔫地抱着一只大布袋子过来了:“哥,您的包……”   对方一愣,指着肖淳:“啊!肖先生!!”   肖淳也是一愣,看着大男生道:“小周?”   于顾有些不悦地扫了肖淳一眼。   肖淳:“?”   周宣鸣眼里立刻有了光,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真心的为肖淳感到开心:“您没事啊?!太好了!!”   肖淳不由失笑:“你也没事啊,太好了。”   于顾握着肖淳的脚给他擦泥,闻言手指用力,将肖淳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肖淳:“……你收拾猪蹄呢?”   于顾脸上还泛着水光,这会儿又变回了沉默寡言,看着狠厉冷酷能提刀就砍的模样了。   肖淳看稀奇似地看他,忍不住又道:“你分裂来分裂去的,累不累啊?”   于顾只闲闲道:“不累,收拾完猪蹄就起锅烧油。”   肖淳:“……”不好,饭吃不够又发着烧果然影响脑子,把自己给骂进去了。   一旁的周宣鸣非常开心,献宝似的将于顾的布袋塞过去:“都是于哥给您准备好的,刚才有人想抢,还说……”   于顾立刻咳嗽了一声,周宣鸣摸摸脑袋,机灵地选择了闭嘴,从袋子里翻出面包和饼干,帮肖淳拆开了:“快吃快吃!!”   肖淳道谢接过,吃了两口,见周宣鸣还盯着自己看,笑道:“你也吃点?”   “不用不用!我吃过了!”周宣鸣脸红红的,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忍住,眼睛亮亮地道,“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看您二人面善……”   肖淳瞥了眼装满的口袋,又瞥了眼默不作声给自己擦泥的男人,心里有了点谱,道:“别您啊您的,不用这么客气,叫我名字就行。”他又指了指于顾,“或者跟叫他一样,叫我肖哥也行。”   “哎!肖哥!”周宣鸣还想说什么,见于顾面无表情乜过来,顿时一个哆嗦,变回了鹌鹑,“那个……我去那边看看,你慢慢吃!”   周宣鸣站起来跑了,肖淳嚼着一口面包,看向于顾,道:“以你的谨慎,不会把这么一口袋东西随意给个陌生人看管。说吧,是不是认识他?”   于顾仔细擦着肖淳的脚趾缝隙,一点都不放过,将肖淳的脚指头都搓得通红了,语气平静道:“嗯。”   “……我也认识他?”   “你一向待他很好。”于顾哼了声,语气不明,“只跟人家认识了不到半天,就能叫上小周了。”   肖淳挑眉,俯身前倾,一手捏着面包一手探过去捏住男人下巴:“我叫人小周怎么了?我这是为人亲和有礼貌。不像某些人,藏得可真够深的。”   于顾抬头看着他,漂亮的桃花眼还红着,脸色倒是镇定下来了:“我那是没办法。”   “哦,没办法。”   “想起来多少?”于顾耳根有些红,捏着脏兮兮的毛巾,“跟我……都想起来了?”   “只有一些片段。”肖淳观察他的神色,发现比起记忆里的画面,还是真实的于顾看起来更鲜活诱人,“你说你是怎么憋住的?居然不告诉我,我俩是……恋爱关系?”   于顾有些不满,盯着他:“男朋友三个字是烫嘴?”   肖淳笑眯了眼睛,语意不明:“哦,男朋友。”   于顾这下从耳根到脸侧太阳穴全红了。   “不经逗。”肖淳好笑,放开了手往回缩脚,半推半就的,“行啦,我自己擦。弄得好像我欺负小媳妇儿。”   于顾懒得理他,抓过脚踝继续,语气却正经了些:“你多久出来的?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   “现在能说了?”   “嗯。”   肖淳叹气,久久地看着于顾坑坑洼洼的可怜脑袋。虽然心里略有被隐瞒的不满,但也不是不能理解。   对于一个完全失忆的人来说,要他突然知道自己在生死里循环,又莫名其妙多了个男朋友——尤其这人之前坚信自己会结婚生子。这循环看似还没有尽头,大概率这人都会发疯吧?就算不疯,心态也一定会崩溃。   比起突然知道这些信息,一点点循序渐进,给出暗示,最后再从彩蛋里得到部分真相,恐怕是唯一的办法。   也是苦了于顾,瞒得这么严实这么艰难,还要忍住被自己怀疑的委屈。   肖淳又咬了口面包,先将自己在7楼第二个月的事简单说了说,接着提出了第一个疑问。   “你为什么会有全部的记忆?”   于顾还在想222层的事,没料到肖淳居然又在同一个地方看见了同一个暗号。   这暗号居然一直没被规则抹去。   于顾:“你拿到彩蛋,得到了一部分记忆,有发现彩蛋的问题吗?”   肖淳挑眉,细细回忆了一番。毕竟是这一次循环里第一次发现彩蛋居然藏有记忆这件事,震惊大过其他,确实没太注意别的。   彩蛋给出了什么记忆,他就都接着,还真没发现有问题。   但这会儿于顾说了,他再回忆,就生出了一点猜测:“都是……非常特殊的记忆?或者说,很有记忆点?”   比如说他被剖了肚子,比如说他断了肋骨,比如说他被于顾压在墙壁上亲了——这对他而言确实非常震惊。   于顾赞赏地点头:“我利用了这个规则。”   肖淳立刻明白过来了:“你制造了一个记忆点?强行让彩蛋记住某件事,这样在获取彩蛋的时候能把当时的情景回忆起来?”   但肖淳说完又立刻疑惑了:“可是你刚到7楼的时候……”   那时候还没有拿到彩蛋啊?   于顾摇头:“这件事对我来说也是第一次发生。之前的我们都是没有记忆的,每一次循环都会被抹消记忆,甚至是刻意留下的太过明显的暗号都会被规则抹去。每一次我们都要重来,什么都不记得。可这一次……我本来的目的,是留下一个深刻的记忆点,让自己在7楼获取彩蛋后记起一部分,但这次在8楼睁眼,不知道是不是出了bug,我居然全都记得。”   肖淳瞪圆了眼睛。   “所有的记忆,全部循环的记忆,我都记得。”于顾无意识掐紧了肖淳的脚踝,“我……”   他深吸口气,闭了闭眼:“在8楼想起一切时,我很痛苦很崩溃,你又不在……”   肖淳这才恍然,为什么这次初见于顾,男人会是那副模样——慌张、焦虑、悲痛、失而复得的庆幸。为什么他抱着自己时会全身发抖,那不是脱力,是因为找到了自己。   他在短时间内能平复情绪,并且忍着记起一切的巨大痛苦,决定隐瞒自己,循序渐进,这又是多么的困难。   意志力精神力稍微差些的人,恐怕在第一时间就疯了。   换做自己,也未必能做得比他更好了。   肖淳登时心疼又佩服,拉过于顾,抱住了对方。这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都是废话,他只是紧紧地抱住对方,拍了拍对方的背。   于顾埋头在他的脖颈里,颤抖着长出了口气。   “所以这是个意外。”肖淳明白了,“那我的能力……”   于顾奇怪,抬头看他:“什么能力?”   肖淳想了想,摇头:“先把其他的事说完。第二个问题,你不是说彩蛋和通关条件必须集齐,缺一不可吗?为什么7楼能提前通关?你是被强行通关了?”   “是。”于顾点头,“只有7楼是找到彩蛋能提前通关,估计是因为7楼的关卡特殊,不是每个人都能撑过三个月不死。但如果我提前告诉你,你只顾找彩蛋,又很可能达不到那种绝望的心情,条件不够,可能反而无法触发彩蛋。”   7楼的关卡特殊,彩蛋也特殊。它是人的希望、反思、悔恨等等情绪,每个人的秘密、初衷、愿望都不一样,能触发的条件也就各有各的不同。于顾不敢冒险。   肖淳之前就猜到了,现在只是得到了确认,点了点头又问:“第三个问题,周宣鸣和……我之前遇到一个断臂大哥,他俩都是我在第二个月遇上的,可转头就在这里遇见了,怎么回事?”   “时间流速不同。”于顾道,“我们这一批进来的时间是一致的,无论谁先出7楼,进6楼的时间也会一致。”   肖淳意外:“也就是说,我们这一批在循环的,会不停的互相遇见?”   “是。”于顾道,“但我们谁也不会记得谁。”   “……”   想到自己当初叫“小周”时随口又亲切,好似叫过无数次的自然而然,肖淳心里登时生出一股寒意。   无数次的循环,无数次的相遇,无数次的……生离死别。   可他们都不记得。   “我们和他……?”   “还有其他几个。”于顾道,“我们结伴而行过很多次。”   难怪于顾会对周宣鸣放心信任,难怪周宣鸣对自己和于顾也自然而然的亲近。 第34章 迷雾05.   肖淳并没有因为遇见曾经的伙伴而欣喜,有的只是沉重和悲痛。   他们再次遇见,就证明他们还是没能离开。   哪怕他们之中少一个人呢?起码也说明这地方是有办法离开的。   如果这回不是于顾出了bug,他们又会和之前无数次一样,毫无自觉的相遇,因为合了眼缘而同行,又因为各种原因而死别。   也或许,这次他们不会再选择结伴,于是一次次的生死之交擦肩而过,好似从未在对方生命里留下过痕迹。   肖淳一颗心拔凉,连带身体都跟着时而发冷时而发热,突然就什么兴致都没了,眼神郁郁地瞧着地板。   于顾看了看他,道:“这部电影,知道剧情了吗?”   “……有人跟我说过了。”肖淳叹气,“通关条件是什么?”   “找到军方自救。”于顾压低声音,道,“彩蛋是保护一个人。”   “谁?”   “原电影里最初独自离开超市的母亲。她必须回家去找孩子,但超市里人人自危,无人愿意护送她离开。”   又是找孩子。   肖淳快被孩子折腾出心理阴影了。   于顾给肖淳擦干净了脚,起身很快去找了双合适的运动鞋来,还有一双袜子。   见肖淳抱着手臂靠在货架前发呆,他又从布袋里翻出之前自己顺手扯来的帽子和围巾,将肖淳当个瓷娃娃似的,严严实实裹了起来。   肖淳摸着围巾:“你给我准备了这么多,你自己呢?傻不傻啊?”   于顾上衣都没了,一脸无所谓,被肖淳说了才去扯了条宽大的厚毛巾裹着自己,又拿了和肖淳“情侣款”的帽子和围巾,将自己可怜巴巴的脑袋挡住了。   肖淳说了自己刚来这里时的遭遇:“我当时就猜那个疯男人是你。是在找我吗?”   于顾坐他旁边,肩膀挨着肩膀,嗯了声。   肖淳就感觉自己身边多了条黏人大狗似的,于顾体热,挨着很舒服,肖淳不自觉朝他靠了靠。   “周亚俞……就是我说的那个长发女人,估计她看见我的时候就知道你要找的人是我了。她应该是想跟我们一队,毕竟你的战斗力在那儿,但她又不想得罪黄毛一行。而且她一个女人,如果太明显地表露出意图,难免被人抓住把柄胁迫,所以才试探我。”   于顾嗯了声,对其他人的事显然毫不感兴趣。   肖淳吃完了面包和饼干,伸手又去摸了袋薯片拆开吃。他感觉自己以前也没这么爱吃东西,工作忙起来,随便一块面包咖啡也就过去了,有时候甚至想不起来要吃饭。可这会儿自己无意识地拿了一样又一样,好似胃口突然成了无底洞,没吃的时候能忍,有吃的还摆在手边,自己好似跟中邪了似的,早就不饿了,却还是想吃。   他看着手里的薯片袋子,默默叹气。   “我问你。”肖淳磨蹭着指尖的粉屑,道,“之前几次,我们有在这层楼拿到彩蛋吗?”   “只要没出事,基本都能拿到。”于顾道,“这层楼的彩蛋是相对而言最好拿的。”   “我们是怎么发现彩蛋的?”   “意外,或者说,注定的。”于顾道,“我们每次的思维方式都差不多,就算没有记忆,行事风格不会变。所以每次都会意外遇到那个女人,但对其他人而言……”   于顾看了眼超市里的其他人:“尤其选择死守超市的人,自然就拿不到彩蛋了。”   肖淳舔了舔嘴角,有个问题他一直想问,但又不太敢问。虽然早就料到了答案。   他跟着于顾的视线也看向超市里其他人,好半晌,才终于开口道:“7楼的彩蛋……我们拿过几次?”   于顾没有立刻回答,他转头和肖淳对视,脸上的神色明明白白写着——我就知道你会问。真的想知道?   肖淳不尴不尬地笑了一下:“说吧,这回我受得住了。”   于顾伸手,先握住了肖淳的手,又改为了十指相扣,磨蹭着指缝,道:“拿到的次数很少……就我所知,不超过4次。”   肖淳眼皮抖了抖,紧跟着问:“我们循环多少次了?”   “……加上这回。”于顾低声道,“15次。”   “你说的彩蛋和通关条件缺一不可,实际不是指7楼,是指全部楼层,是吗?”   “是。缺了彩蛋,就算你成功到了1楼,也出不去。”   肖淳猜到循环次数肯定很多,也猜到7楼的彩蛋太难,而且是个天坑,大概率拿到的次数很少。但现实摆在眼前,料到了和亲耳听到是两码事。   他深吸口气,随即缓慢地低下头,薯片袋子从他怀里掉下去,又被于顾接住。   “这次我们一定能出去。”于顾扣紧了他的手,再次保证道。   可肖淳快没有信心了。他在记忆碎片里看到自己的死亡,看到自己的绝望,虽然这次自己和于顾有了特殊的能力,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规则收回或者抹去。   他真的怕了。   他低头看着地面:“第一次进关卡的人,不会知道有彩蛋这件事。虽然传闻里一直说有个孩子,但没人会把它和彩蛋以及通关联系起来。没有记忆,没有提醒,等从7楼出来就会得到没拿到彩蛋的提示……之后进入6楼,就算知道有彩蛋的存在,却不知道该怎么拿,去哪儿拿。”   肖淳越说,越是一口气堵在喉咙里,憋得他要窒息了:“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于顾垂眸,安安静静地陪着他,等肖淳终于缓过了这口气,他转移话题道:“还没告诉你这层楼的规则。不能单独行动;这超市里什么都可以拿,但不能拿汽油;等浓雾开始后,不能留守超市,一旦待在超市里,想等到救援就必须每三天献祭一个活物。”   “为什么?”肖淳抬眼看他,“电影里不是很多人留守了超市吗?”   “对,所以会牵涉到一部分原剧情。”于顾道,“电影里,后来人们有了分歧,其中一部分人坚信这是天罚,所以必须献祭活物赎罪。”   “汽油也跟这个有关?”   “有人想用汽油烧死怪物,结果失手烧了自己,还差点烧毁整个超市。”于顾示意肖淳看远处门口的超市经理,“拿其他的无所谓,经理不会管,但汽油不行。”   肖淳点了点头,心不在焉,突然想起什么,拽了下于顾的手:“跟我同来的那队人,他们是奔着汽油去的!”   黄毛要嘚瑟要显摆要示威都无所谓,对方没害过自己的命,尤其其中的方丽和断臂哥,那二人本性并不坏。   想到方丽眼泪汪汪想要活下去的样子,肖淳立刻站了起来,视线在超市里搜寻。   而这时,浓雾也慢慢扩散到了整个小镇。   *   翻涌滚动的乳白雾气像是有实质般,速度虽不快,却压迫感极强。   如同涨潮似的,它们一点点到了超市门外,很快先吞没了停车场。   “就算没有规则,这里也不能留。”肖淳看着落地窗外弥漫的大雾,“我来的时候就看好了,咱们去隔壁酒吧。不过我得先去趟药店。”   肖淳没料到浓雾会来得这么快,他暗骂自己真是傻了,应该先拿了药去酒吧安顿好再细问的。这不是浪费时间吗?   也怪自己一看到于顾就松懈了,而于顾又始终是这么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给了他错误的引导。   “你倒是提醒我一声啊。”肖淳不由瞪了于顾一眼。   于顾示意他放松:“你发着烧,我送你去酒吧,我自己去药店。”   肖淳:“……”   于顾提起布袋,肖淳懒得理他,先在人群里找到了紧张的周宣鸣,同时也看到了挤在玻璃窗前,一脸凝重看着外头的断臂哥、方丽和周亚俞。   断臂哥单手拎着一桶汽油,方丽和周亚俞则各自抱着厚棉衣、牛奶、高浓度酒精以及手摇式电筒。   肖淳走了过去,于顾单手拎着菜刀跟在后头,一旦对上旁人,他的脸色就阴沉沉的,又邪又疯。   方丽被吓得躲到了货架后头,不远处,收银员和超市经理正将散落的货架物品收拾妥当。   超市经理的目光扫了断臂哥一眼,只一眼,就让肖淳后脊发凉。那根本不似人类该有的目光。   他上前几步,压低声音提醒:“不想死就把汽油放回去。”   断臂哥皱眉看他。   肖淳没多解释,只道:“我说认真的。不想死就放回去。”   断臂哥没动,周宣鸣先挤了过来——能从7楼活着出来的人本就不多,刨开一部分还没搞清楚这是什么电影,没找来超市的,剩下的都在这儿了。大概有二十来号人。   肖淳估计这里头没有npc,除了超市经理和收银员,应该都是活人。   周宣鸣一看断臂哥,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关心道:“您没事吧?”   男人凶巴巴的板着脸,看了肖淳好一会儿,又打量了周宣鸣一眼,到底是把汽油桶放下了。   肖淳松了口气,对男人的识时务和听劝有很好的印象,他又看向方丽,视线在方丽和周亚俞之间转了一圈:“相逢就是缘,张有良他们那边,谁去提醒一声?”   方丽不敢,周亚俞回头张望,没瞧见那三人,神色犹豫。   还是断臂哥主动道:“我去吧。”   他仍是凶巴巴的,仿佛所有人欠他一个亿,但行事作风还挺靠谱。   想到男人先前打断大壮对女人不礼貌的调侃,后又主动招呼胆小的方丽,肖淳对此人的观感并不坏。   周宣鸣看看断臂哥,又看看肖淳几人,他像是个闲不住的,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我也去吧!”   肖淳担心周宣鸣被断臂哥凶回来,可还没出声阻止,就被身后的于顾扯住了衣摆。   心有灵犀,肖淳连于顾的脸都没看着,就将要出口的话转了方向:“行吧。你陪着大哥走一趟,要是对方不听,也不用劝,直接回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断臂哥、方丽、周亚俞,到底还是补了一句:“我要去一趟药店,你们要是信得过我,就别留在超市,直接去隔壁酒吧。一会儿我们在那边集合。”   周宣鸣很开心,挥了挥手:“好!!”   一旁有听到他们说话的,暗地里扫视了他们几眼。   肖淳转过脸时,那些打量的视线又都收了回去。   肖淳同方丽和周亚俞点点头,手往后一抓,拉住了扯着自己衣摆的那只大手,握在手里,二人就这么往超市门外走去。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惊讶于他们的胆量,也讥讽于他们的不知深浅。   浓雾已经弥漫到了药店的方向,肖淳眯着眼打量,果然什么也看不清。于顾则提起了一只灭火器,又往口袋里装了超市拿的打火机。   肖淳:“……什么时候拿的?”   “刚才。”   “……”   肖淳莫名其妙:“你拿刀,为什么给我选了灭火器?”   于顾只说:“以防万一。”顿了顿,又皱眉道,“我自己去就行。”   肖淳掂了掂灭火器的重量,不客气的跟于顾交换:“我现在没什么劲儿,拎不动,把你的刀给我。”   于顾便不再劝了,跟他交换了武器,并把布袋背在了身上。   肖淳往后头的超市看了眼,方丽挤在超市门前,担心地瞧着他们。   肖淳边走边道:“断臂哥你不会也认识吧?”   于顾点点头,道出了对方姓名:“他叫赵泽凯,三十二岁,进来之前是做吃播的,本来挺胖一人在7楼给饿瘦了。人还行,重情重义,他一直跟周宣鸣关系不错。不过怎么这次少了右手?”   肖淳明白了,难怪于顾没阻止小周跟过去:“……之前没少过?”   “没有。”于顾若有所思,“这回少了右手,可能反而是好事。”   肖淳意外,边推开药店门边问:“怎么说?”   这附近只超市开着自用的发电机,药店里停着电,天气阴沉加大雾笼罩,里头显得昏暗。   应该是有人来过药店了,货架上的药盒被翻得落了满地,过道里尽是拆开的纱布、针管、口罩等。   于顾拎着灭火器,视线警觉的朝可能埋伏人或怪物的地方看:“有一关对玩家的身体有规则限制。”   “身体?”   “赵泽凯右小臂纹了身,一进关卡就死了。”于顾垂了垂浓密的眼睫,语气听起来平淡,但肖淳能感觉出他低落的心情,“我们一直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死,后来才明白,那关卡里有一个规则是不能伤害身体。”   肖淳震惊:“这谁能想到……这不是碰运气吗?”   “这里头碰运气的地方太多了。”于顾道,“好比这一关的彩蛋。如果死守超市,或者直接往山里走,去找军方,就碰不上彩蛋了……动作快些,不要久留。”   肖淳抿唇,心情很不好,快速找到了纱布、药膏,还有一些其他的退烧药、消炎药、止痛药等常备药品,一箩筐地塞进口袋里,临走前,视线扫过了门口收银架上的安全套。   肖淳脚步微妙一顿:“……”   住脑!都什么处境了还在想些什么呢!!   于顾护在他周围,没注意他的视线,低声道:“他的纹身现在没了,反而是好事。”   “你不是说不能伤害身体?”肖淳转移注意力,同于顾一起推门出去,“他直接少了一只手臂,这怎么算?”   于顾反应过来,难得迟疑了:“……这还真不清楚。”   肖淳:“……” 第35章 迷雾06.   二人准备离开药店时,浓雾已将超市包围了。   四周一下暗了下来,乳白的浓雾缓慢翻滚,五步以外就什么都瞧不见了,一片白茫茫里似随时都会探出未知的危险。   幸而肖淳早就记下了酒吧的方位,他刚要踏出去,安静许久的预知画面突然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身后一侧角落里,突然窜出个血人,正是之前在超市门口差点被于顾砍了的那位。他手里举着针管,直直朝自己的后颈扎来。   画面消失。肖淳的身体因感受到危险而鸡皮疙瘩起立,他头也不回,先将于顾往侧旁一撞,同时举起口袋往后挥去。   哗啦一声,口袋被尖锐的针头划破,里头的纱布、药盒掉了出来,那人明显愣了一下,还没回神,被肖淳一脚踹飞出去。   血人撞在货架上,砰的巨响,货架晃了晃,上头的药盒砸在他身上。   “妈的……”那人唾了口,爬起来,死死瞪着于顾,“今天咱俩之间必须死一个!!”   肖淳无语:“倒也不必这么咒自己……”   话音未落,对方已冲着于顾去了。   与此同时,肖淳余光瞥见浓雾里有什么东西,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有了条件反射,直接冲过去撞开血人,大吼一声:“看那是什么?!”   趁着血人一惊,他拉住于顾,拽了人就往药店的死角跑。   那个位置正是方才血人躲藏的位置,后头居然有个小门,是药店的杂物间。   也难怪于顾一开始没发现对方的存在。   门关上的瞬间,肖淳亲眼目睹浓雾里窜出一截类似章鱼的触手——上头长满倒钩,触手上竟还有翕动的口器,直直缠住了血人的腿,将人拉进了浓雾里。另有两条触手紧跟而来,肖淳紧紧拉上门,那触手“乒乓”地撞在门板上,又接连撞了几下,没能撞开,这才缓缓收回,在门板上留下了黏糊糊的湿痕。   门外惨叫声戛然而止,肖淳背靠门板喘气,他没看过《迷雾》,虽然知道有怪物,但此刻还是忍不住因视觉冲击而骂人。   良好的教养令他克制住了冲动,他头重脚轻,折腾出一身汗,力气一泄就坐在了地上。   于顾小心地扶住他:“还好吗?”   “……死不了。”   于顾不赞同地皱眉:“别把那个字挂嘴上。”   肖淳牵强地扯了扯嘴角,将帽子往下一拉,挡住了眼睛:“突然后悔以前没多看几部恐怖电影了。”   “谁也不会料到有一天自己会进入电影里。”于顾看起来有些紧张,先仔细查看了圈仓库,又贴着门板,听了会儿外头的动静,“得早点离开,一会儿会有越来越多的怪物。”   肖淳点点头,提着口袋站起来:“刚才那人……”   “他在超市抢我的东西。”于顾知道不解释清楚,肖淳可能会一直想着这事,“抢就抢了,嘴里还不干不净,说我要找的人肯定没了。”   肖淳知道,对方一定说得比这还难听,才会激怒了于顾。   能从7楼出来的,要么不怕死,要么满肚子的心眼,还剩下的一种,就只能是天选之子,运气爆表。   出言不逊,在陌生环境随意挑衅他人,毫不珍惜性命。肖淳认为刚才那人应该就属于第三种,但没人能一直运气爆表,再多的运气,恐怕也是会用尽的。   二人先将门拉开一条缝,于顾仔细观察,肖淳在他身后,视线不自觉就落在了他右耳鲜艳的红痣上。   如果不是时机场合不对,他还真想伸手摸一摸。   确定暂时安全,于顾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二人轻手轻脚出去,再沿着超市的玻璃墙下迅速又谨慎地往酒吧小跑而去。   这时候,就听超市里传来了惨叫声,玻璃窗后人群涌动,显然陷入了惊慌。   肖淳抬头看了眼,超市后方靠仓库上方位置,一颗眼熟的黄毛脑袋一晃而过——他整个人被一只粗大的触手穿透了胸口,举了起来,似举着一个破布娃娃,在半空被晃来晃去,鲜血飞溅。   黄毛濒死的视线在半空和窗外的肖淳对上,肖淳悚然,就见黄毛一脸狠戾,咳出口血,半点不惧的模样,抬手就朝自己身上淋了汽油,摸出打火机直接点燃了。   轰——一声,熊熊火焰瞬间就淹没了黄毛,他在火里嘶吼,而那截触手也跟着扭曲颤抖,将货架撞得四分五裂。   人群惊叫躲闪,有枪声突兀响起。   *   从酒吧后门钻入,又将门窗反锁,屋里一片黑暗,但却莫名让人生出安定感。   肖淳的眼前仿佛还是那团火人,他呆站在门口:那一瞬,总觉得方才的画面似曾相识。也许,他跟黄毛曾经也见过,而对方,也曾用过同样的死法?   肖淳突然生出一种担忧,会不会,他们也曾是相伴过的生死之交?而这一次,自己居然没能救他……   “别胡思乱想。”于顾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伸手过来探了下他的额头,道,“那家伙确实跟我们遇到过很多次,但同我们合不来,每次见面不是吵架就是争地盘,他还试图陷害过你。”   有些人合不来不管重来多少次都是合不来。   肖淳回神点了点头,脚步声从后厨的方向传来,很快,几人举着手电筒出现了。   肖淳抬眼看过去,有些意外:除了周宣鸣、断臂哥、方丽、周亚俞四人外,竟还多了两人,大壮和刀疤哥。   大壮看到他们,很是高兴:“你们没事可太好了。”他又摸了摸后脑勺,道,“我都听赵哥说了,那汽油桶估计不能乱碰,我劝张哥来着,但他不听。”   刀疤哥则道:“我们想跟你们一起行动,可以吗?”   他话是对肖淳说的,视线却暗暗朝于顾身上瞟。   肖淳知道,这二人之前见过于顾,估摸也跟周亚俞想得一样,是认可于顾的战斗力的。   谁来谁不来的,肖淳说了不算,这酒吧也不是自己的地盘。   他客气道:“只要大家好商好量的,怎么都可以。”他顿了顿,还是解释了一句,“我们回来的时候瞧见张有良了,他已经……”   他没说完,但大家都明白了。都是从7楼苟活下来的,死不死的,也不会有人太过震惊。   大壮叹气:“可惜了,怎么就不听劝呢。”   “麻烦各位,先把两层楼都检查一下。”这会儿也不是聊天的时候,肖淳直接道,“但凡有门窗的,都先反锁上。灯光我们尽量不要靠近窗户,以免引起怪物的察觉。”   大壮和周宣鸣都是积极响应的,立刻道:“好!”   “疤哥能帮忙检查一共有多少扇窗户吗?”肖淳道,“之后我们可能要着重加固一下窗户。”   “可以。”男人严肃点头。   方丽和周亚俞站在后头,周亚俞主动道:“我们去检查厨房和仓库,看看有多少可以用的存货。”   肖淳笑了笑:“那就麻烦你们了。我、于顾还有赵哥把能用的武器都统一起来。”   断臂哥赵泽凯瞥了眼肖淳,不吭声,也没拒绝。   各自去做事时,赵泽凯自己整理去了,并不搭理肖淳二人。肖淳小声跟于顾道:“他以前也是这种性格吗?”   “不是。”于顾道,“他话还挺多的,这回估计是……受了伤的缘故。”   肖淳意外地挑了挑眉,抬眼看向餐厅另一头的男人,实在想象不出他话挺多是什么样子。   明明是同行过很多次的伙伴,可现在自己居然只剩下他沉默寡言,仿佛全世界欠他一个亿的印象。   “小周呢?一直都那样?”肖淳又问,“方丽、周亚俞她们,我们之前遇到过吗?”   “周宣鸣没什么变化。”于顾道,“另外几个,刀疤见过几回,基本都跟姓张的一路。其他三个没见过。”   要么是之前没遇到过,要么就是新人,运气还算不错苟过了7楼。   肖淳点头,道:“都是缘分。只要他们不害人,一起就一起吧。”   于顾都听肖淳的,没有意见。   明明是早上,外头的天色却已彻底暗了下来。乳白的浓雾似成了凝固的白墙,从窗户往外看,什么也瞧不见。   众人做完事,集合在餐厅处,电筒都关了,四下一片昏暗。   眼下团队一共八人。除肖淳于顾外,赵泽凯和周宣鸣是值得信任的同伴,其余四个则不知底细。   周亚俞轻声道:“我们检查过厨房,冰箱里有不少食材,但因为停电,冻肉之类估计很快就不能用了。”   “你还当能在这儿扎营过一辈子啊?”大壮不知偷吃了什么,剔着牙随口道,“最迟后天,我们就得出发去找男主角了。”   方丽看了眼肖淳,大着胆子道:“我觉得……可能没有男主角。超市里根本没有电影里的角色。”   “那怎么通关?”大壮有些烦躁,“一点提示都没有……7楼好歹还给个倒计时呢。”   说起这个,周亚俞扫过众人,问了一个很重要却又很忌讳的问题:“你们从7楼出来的时候有看到通关提示吗?”   除了肖淳和于顾,其他人一下沉默了。   诡异的安静和沉重在空气里蔓延,肖淳心里了然,轻声问:“咱们之中,拿到7楼彩蛋的都有谁?”   周宣鸣弱弱举手,于顾只点了下头,肖淳也举了下手示意。   其余人则神情各异,一言不发。   方丽脸色青白一片,周亚俞眼眶发红,手指揪紧了衣角。刀疤哥伸手摸了摸口袋,估计想找烟,没找着。   大壮再没了那副轻松样,扫过肖淳三人,不敢置信问:“你们是怎么知道要拿彩蛋的?”   肖淳看了眼不吭声的赵泽凯,有些替对方揪心——7楼彩蛋没拿到,之后某个关卡可能还会因为身体缘故无法通过。这简直是死局。   他下意识拧了眉,好看的人就算愁眉苦脸也是好看的,大壮以为对方在不耐烦自己质问的口吻,立刻识趣地道:“我只是好奇,没别的意思。”   肖淳回神,看了他一眼:“意外而已。”   于顾没理大壮,周宣鸣忐忑道:“我是在第三个月快饿死的时候。我想家了,想妹妹,我跟妹妹……”   他吸了吸鼻子,如同之前把自己的身世倒豆子似的倒给肖淳那般,又倒给了眼前这群人。   于顾显然已经听得能倒背如流了,闭上眼开始打瞌睡。   “……如果我回不去,妹妹怎么办?她只有我了,我……”周宣鸣揉了揉眼睛,“我想着我就是死,做了鬼,我也得爬回去找妹妹。我要守着她,谁要是敢欺负她,我就晚上趴他床头……”   方丽哆嗦了一下,周亚俞愁苦又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臂。   周宣鸣不好意思地道:“我每天都这么想,越想就越觉得如果我能变成鬼,爬回去见着妹妹,那也值了。就这么想啊想的,有一天平台下来,上头就坐着个孩子,我一看,哎?咋这么眼熟?”   方丽缩了缩脖子,问:“为什么会眼熟?”   “就是小时候的我。”周宣鸣摊手,自己也很费解,“是还跟我爸妈在一起的我,那时候还没有妹妹呢。我奇怪啊,以为自己做梦,就过去看他,然后突然就一片白光……”   想到什么,周宣鸣喉结上下滑动一下,偷偷瞥了肖淳和于顾一眼。   肖淳挑眉——这孩子,估计在彩蛋的记忆里看到过自己和于顾。   怪不得在超市见面时,他对自己和于顾亲昵又信任,还帮于顾看包。见到自己时,那眼睛亮得都要放光了。   只有拿到彩蛋,才会获取一部分曾经的记忆,而没有拿到的其他人,则仍旧是完全失忆的状态。这对之后的通关很不利。   第一关失利,之后就会步步错。   而之后就算运气再好,所有彩蛋都拿到了,却会因为第一关的问题而导致无法通关。   这简直就是要把人往疯了逼。   肖淳忍不住,又瞥了眼身旁阖着眼睛的于顾。 第36章 迷雾07.   大壮至少有一点是说对了的,他们不是在这里安营扎寨,但又有一点没说对,他们休息不了多久,最迟明天清早就得出发。   电影里,军方没花多久时间就赶到了,清理了怪物,开始恢复人类秩序。如果死守等待,也能苟活下来,可彩蛋就完蛋了。   这一轮于顾有全部的记忆,是他们最接近通关的机会,他们一个彩蛋都不能少,必须全部拿到。   保险起见,今晚就出发才是最好的选择,否则那彩蛋要是半路遇到危险,或是自己找到了军方,获得了救援,那也就完蛋了。   肖淳此刻犯了难。他直接告诉知根知底的赵泽凯和周宣鸣没问题,估摸那二人也会愿意跟自己走,不会多问。赵泽凯么,本就已经死气沉沉,好像如何都可以,周宣鸣则因为记忆问题而非常信赖他二人,能省掉肖淳不少解释的麻烦。   可其他四人就不一定了,他如果说得太清楚,难免节外生枝——于顾有所有的记忆,这事靠谱吗?值得他们信任吗?如果对方以为是陷阱怎么办?或者因为想知道所有的事,胁迫于顾说出全部的真相呢?   没几个人承受得住这样的真相,要是在这里把人刺激疯了呢?要是他们信了,却又担心于顾仗着有记忆,拿他们做诱饵、试验品呢?   到时候谁的话该信?谁的话不该信?这不是平白离间彼此,还徒增烦扰吗?   方丽突然肚子疼要去卫生间,周亚俞陪她去了。   女人们一走,剩下的人各自平复情绪,沉重的话题默契的暂停。肖淳拉着于顾起身,让人去清洗一下身体,换身衣服,再给他重新包扎伤口。   于顾顺从地跟着他往楼上走,道:“已经都结痂了。”   “以防万一。”肖淳看了他的脑袋一眼,“还是上点药。”   于顾当然是听肖淳的,二人上了楼,楼上应该是酒吧老板的房间,结构跟一楼差不多,但分出了客厅、主卧和主卧里自带的卫生间。   于顾摸黑去冲澡,肖淳拉开了衣柜门,从里头翻出几件衣服。将衣服抱着走到卫生间门口,里头水声哗哗,玻璃门上隐约透出男人的身影,肖淳又想起了记忆里的吻,心里又好奇又烧得慌。   很快于顾洗好出来,连打了几个喷嚏。肖淳立刻拿毛巾给他裹上,飞快帮他擦了水,将衣服塞过去。   “快换上。”   于顾就在他面前换,男人的身形轮廓看得清清楚楚,肖淳忽略了那满身大大小小的伤痕,在于顾提起裤子时,他突然问:“我们做到哪一步了?”   于顾动作一顿。   肖淳眼看着他脸上泛起红晕,诱人的红从脸颊到耳根到脖颈到锁骨。   还没穿上衣,男人苍白的肌肤健壮结实,充血的肌肉轮廓明显,胸前的红点和他的痣一样艳丽诱人,肖淳有些意外——还没见过男人的胸居然能长得这么好看。   于顾飞快穿上衣服,手指扯下衣摆时居然有些发抖。   肖淳挑眉,歪头瞧他:“紧张什么?不是男朋友吗?”   于顾喉结动了动,哑声道:“……该做的都做了。”   肖淳:“……”   虽然有心理准备了,但还是……   肖淳很难形容眼下这一刻他的心情。二十八年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喜欢姑娘的,身世曝光前,他也一直以父母那样的完美婚姻为学习模版,闲来无事也想象过未来的妻子会是什么模样。   大概率会跟母亲一样,出身不低,温柔贤淑,身上总带着好闻的香气,行事大方又得体,看起来柔柔弱弱,但在一些事情上却很固执,很有主见。   万万没想到,自己突然就多出个男朋友,更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能接受。   肖淳有些走神,于顾看他一眼,红晕褪去了些,了然道:“这部分没想起来?能记得什么?”   “……接吻,还有,我问你我们是不是在谈恋爱。”   于顾扯袖口的手顿住了,似乎也跟着陷入了回忆里。   肖淳看看他:“我记起的是第几次循环?彩蛋会从第一次循环的记忆开始恢复吗?”   “不……是随机的。”于顾道,“你说的是花园里那一次?那是第13次循环。”   肖淳:“……”   肖淳好奇:“那第1次……”肖淳后知后觉想起来了,第1次循环他死得太快了。第2次第3次也没好哪儿去。   于顾知道他想问什么,道:“前几次我们没有捅破过关系,或者该说,是没有意识到。”   肖淳倒是了解自己这性格的,皱眉道:“是我不太能接受吧?”   于顾抿了下唇,嗯了声。   肖淳突然就有些心虚愧疚起来,主动拉过于顾坐在床沿,帮他擦了头发,然后给他上药。两人挨得很近,于顾往后仰一点就能靠到肖淳肩头。   肖淳边上药边小声问:“……没让你受委屈吧?我惹你哭了吗?”   于顾:“……”   于顾的脸又烧红起来,这回比之前更红了。   肖淳:“……?”   “你之前没想过会和男人在一起。”于顾转移话题,“一开始犹豫不决很正常。你跟我不一样。”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是……”肖淳说着,又想起来了,哎了声,“对了,你说过你是大学之后才意识到的。”   肖淳叹气:“最近脑子乱得很,记性大不如前了。”   于顾安慰道:“等我们通关了,会都想起来的。”   肖淳反湳枫而沉默下来,半晌才茫然道:“想起来……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于顾不解。   肖淳却想了很多:“循环这么多次,应该会有很多痛苦的记忆吧?就算最后平安无事,这其中的心理阴影也……”   就像于顾,明显的已经有些偏激疯狂了。对生死、疼痛都出现了感知障碍。   于顾倒是很无所谓,反手抓住了肖淳的衣摆,仿佛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担心。”   肖淳一顿,心里某处痒痒的,想挠又挠不到,于是只好挠一挠于顾了。   他几下上了药,用纱布重新包扎了一下,手指却没有立刻离开,顺着对方鬓角往后,摸了摸一直想摸的红痣。   平滑的肌肤,滚烫的温度,男人的耳尖随着自己的摩挲越来越红,那颗痣也越来越艳。脑海里划过男人洗完澡出来的样子,坦然的展露着身体,是全然的信赖。   肖淳在于顾身后,捧着对方的脸,让对方往后仰头。   他们四目相对,肖淳视线划过对方的喉结,又落在饱满的唇上。   这男人怎么总是红红的——唇瓣也红,眼眶也红,痣也红,胸口也红。   肖淳手指摸过那略干燥的唇,问他:“可以亲吗?”   于顾发出了响亮的吞咽声。   肖淳笑了,在于顾眼里,他笑得无比好看,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没有之一。然后肖淳低头,尝试地,轻轻地,贴住了于顾。   这个姿势于顾有些别扭,但他一动不动,只感受着阔别已经的亲吻。一个来自男朋友的主动的亲吻。   天知道他想了多久。   *   简单的触碰很快变了味道。不知是谁主动的,肖淳回过神时,自己已经仰倒在床上了。于顾压着他凶狠亲吻,手指探入衣摆之下,他的吻跟记忆里一样歇斯底里,肖淳被咬了舌尖,痛的闷哼一声,腰肌和膝盖一起用力,将于顾翻了过去。他一手掐了于顾脖子,还要小心不要伤到他的脑袋,另一手则压住了于顾的手腕,指尖摩挲过手腕内侧,同人十指相扣。   于顾漂亮的桃花眼里弥漫着水汽,肖淳微微起身,喘息着,看他这样子,心想:什么都做过了……怎么做?看他这可怜巴巴的小样,应该是自己在上面吧?   对,一定是这样的。   肖淳心里烧起一片邪火,一把撸起于顾的衣摆,让于顾咬住,露出大片胸口肌肤。他舔了舔唇,低头就要亲,楼下却突然传来了动静。   “肖哥——于哥?!”周宣鸣刻意压低的轻喊伴随脚步声正朝楼上而来。   “……”   周宣鸣冲进二楼时,肖淳已经走进了客厅,手指随意扒拉了一下头发:“怎么了?”   于顾慢了一步在后头,脸色冷沉,换了身纯黑的长袖T恤加牛仔裤,外套是深灰色夹克,手臂侧边有白色线条,看起来高级又修身,也是巧了,尺寸刚刚好。   他头上乱七八糟的布条已换成了干净的纱布,包得很仔细,洗去脏污的面庞漂亮又犀利,随意往客厅一站,身材比例极好,模特似的。   周宣鸣眼睛一亮惊艳道:“于哥你好帅……啊不是,有有有怪物进来了!!”   肖淳和于顾对视一眼,立刻冲了下去。后厨仓库位置,方丽脸色苍白一动不敢动,周亚俞在她身后不远处,捂着嘴咽下惊叫,赵泽凯正单手拎着灭火器,一脸防备警惕。   厨房门口杵着大壮和刀疤哥,二人一见肖淳和于顾,立刻低声道:“不知道从哪儿进来的,明明之前都检查过了……”   刀疤哥手里提着刀,大壮则紧张地握着一把枪。   肖淳看了那枪一眼,之前清点武器的时候没有这东西。   大壮眼神发虚,道:“这这这是张哥给我的,在超市那边拿的……”   刀疤哥倒是没想找借口,坦然道:“不是故意要瞒,这东西危险,突然拿出来反而容易惹出祸端。里头就一颗子弹,本就是为了保命的。”   肖淳不信只有一颗子弹,但他信刀疤哥说的“拿出来反而容易惹祸端”。这种危险物品,在众人互相不知底细的情况下,没人傻到会直接拿出来,若是遇上心狠手辣的,很可能保命符就成了催命符。   肖淳从二人身边走过,看向方丽前方——双开的冰箱门侧面,趴着一只黑色蜘蛛。可这蜘蛛的体型比普通蜘蛛大了数倍,有成年男人两个拳头那么大,能清楚地让人看见它的眼睛、口器以及长满倒刺的八条足。   它背上长着一圈绒毛,刺般立着,八只眼睛闪着红光,分别左右晃动,看起来诡异无比。   在它的身下,已快速做出了一圈蛛网,那蛛网大而细密,仔细看,竟还丝丝冒着古怪的气。   周宣鸣看过这部电影,立刻提醒道:“这蛛丝不能碰啊!碰上皮肤就会溃烂!”   于顾走在后头一步,经过大壮时,伸手按住了微微上抬的枪口。   他整个人挡在了肖淳后面,手压着枪口的力气很大,大壮抖着手腕,道:“你你你做什么?”   “放下,别误伤了人。”于顾冷冷道。   刀疤哥看了于顾一眼,也劝道:“先放下。”   大壮不爽,但还是依言放下了。   于顾又朝一侧偏头,目光对上了赵泽凯,只一眼,赵泽凯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单手拎着灭火器慢慢后退,让出了路,顺便挡住了大壮,监督大壮、刀疤哥二人。   于顾这才快走几步,绕到了肖淳前头。   “我来处理。”于顾轻声道,“你就站这儿。”   肖淳挑眉。   于顾同那黑蜘蛛对视,声音镇定,话是对方丽说的:“怎么发现它的?”   “我我我来拿东西……”方丽颤抖着,几乎要晕过去了,“它突然就从冰箱后头蹦出来……”   于顾极快扫了眼后厨窗户的方向。先前他和肖淳是从后厨这边的门进来的,第一时间先反锁了门窗。他自己关的窗户他清楚,这时候再看过去,窗户上是老旧的竖向插扣,眼下插扣虽还牢牢插着,但换了方向。   于顾眯了眯眼,来不及思索,随手拿起案台上的锅盖往前一罩——   谁也没料到他会这么莽,而且动作利落毫不犹豫,仿佛面对的不是一只怪物蜘蛛,而是不听话会咬人的宠物狗。   连早有准备的肖淳心里都忍不住抖了抖。   蜘蛛抬起上身腹部瞬间喷吐出细密冒着气的银白蛛丝,蛛丝一挨上金属锅盖,立刻“滋啦”一声,仿佛有热油淋了上去。   方丽一个哆嗦,被肖淳顺势拉到后方,肖淳手里提着把做海鲜用的尖刀,趁着吐丝结束的这一瞬,直接刺了过去。   蜘蛛高高跳起,周宣鸣登时发出爆鸣:“啊啊啊啊——!”   周亚俞和方丽下意识抱头躲避,大壮眼瞳骤缩,猛地抬起枪口,被一旁紧盯的赵泽凯用左手打歪了方向。   砰——   一声枪响,子弹擦过肖淳发丝在侧面墙壁上开了个洞。   方丽、周亚俞:“啊啊啊啊!!”   大壮气恼道:“你做什么?!”   赵泽凯阴沉看着他:“你以前开过枪吗?”   大壮:“……”   “前头站着三个人,你瞄都没瞄就敢开枪?!”赵泽凯单手抓住他的手腕,手臂上暴起青筋,大壮竟一时不能挣脱,“你是要杀蜘蛛还是杀人?!” 第37章 迷雾08.   肖淳于顾这时候可顾不上身后传来的争执声。   蜘蛛跳到备菜的案台上,腹部位置再次喷出蛛丝,细细的银线像索命的铁链,周宣鸣几哇乱叫地躲开,衣袖被沾到了一点,立刻烧出个大洞。   周宣鸣:“……”吓死了!!!   生怕身上哪里还有蛛丝,周宣鸣一边躲一边用滑稽的姿势疯狂拍衣服拍裤子,转头时,正好瞧见于顾拎起灭火器,拉开保险栓直接喷了过去——白烟弥漫,肖淳紧跟其后,尖刀精准地扎进了蜘蛛背部,银白的丝线像被挤爆似的,顿时从伤口喷射而出,肖淳另一手举着锅盖,往下一罩,一手拉了于顾往后躲开。   于顾顾不上去看蜘蛛,着急地拉过他的手:“有没有伤到?!”   周宣鸣攥着自己被烧出个大洞的袖口:“……”   眼泪汪汪,惊魂未定,但没人关心的小周同学难受,想哭。   眼下整个厨房地板、灶台、案台上全是白色粉末,众人捂着口鼻退到厨房外,等能看清了再进去检查,那蜘蛛已经一动不动,一条腿还高高翘着,一副想要爬开没能成功的样子。   肖淳拍了拍脑袋,总觉得喉咙里好像呛了什么,他清了清喉咙,赵泽凯已经押着大壮去了餐厅。   “我没事。”于顾还在仔细检查,肖淳无奈,视线往浑身充满落寞的周宣鸣身上一扫,抬手招呼道,“小周,过来我看看,伤着没有?”   周宣鸣:“!!”   立刻又复活的周宣鸣,眼睛亮亮的,雀跃地跑过来将袖口往前一递——那灿烂模样,不知道的以为他是用袖子按死了一只怪物蜘蛛。   于顾:“……”   肖淳:“……”   肖淳不自觉去看于顾,眼神示意——他一直这样?   于顾选择沉默。   检查了周宣鸣的袖口,确定他身上没有其他伤,三人离开了厨房。周亚俞、方丽二人心有余悸,肩膀挨着肩膀坐在吧台前,瞧见肖淳出来,二人又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刚才只顾着躲了,都没帮上忙。   方丽弱弱道:“对不起,都怪我……”   肖淳好笑,声音温柔安抚:“怪你什么?怪你早早发现了危险,免除了我们被偷袭的可能吗?”   周宣鸣也道:“是啊,这不关你的事。可能在我们进来前,它就已经藏那儿了。”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迷雾刚刚才到,怪物再怎么动作快,也不会快到这个地步。   但肖淳没有提醒周宣鸣,他只是将视线落到了窗下席地而坐的大壮、刀疤哥身上。   大壮已经镇定下来了,主动道歉道:“我刚才是太紧张了,抱歉。但我发誓,我绝不是故意的。”   刀疤哥道:“你们是想问枪的事吧?这事没提前说清楚是我们不对,但也希望你们谅解一下,这是枪,不是普通的武器,我们谨慎一些也不为过。”   赵泽凯坐在餐椅上,目光扫过于顾,垂眸不动了。   周宣鸣虽然不满,但也不是不能理解,看看肖淳二人,又看看刀疤哥二人,劝和道:“如果我有一把枪,我大概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而且大家互相不熟悉,害怕很正常。不过王哥,随便开枪这真的很危险,万一打到人了,这……王哥你会用枪啊?”   周宣鸣絮絮叨叨,这才扯到了关键。   他一脸茫然,大壮,也即是王庄,脸色并不比他好看多少。他没有用过枪,可他握住枪时就是知道该怎么用,这很奇怪。   他心不在焉,刀疤哥以为他是心有不满,便替他解释道:“在超市里时,张有良摸去了经理办公室,从那儿偷出来的枪。咱们都不会用,但张有良好像是会的,大概跟我们说了说。枪本来一直在他身上,后来去搬汽油,怕有危险,他把枪给了我。我……”   刀疤哥忏愧道:“我有点怕这玩意,怕它走火,后来就给了王庄。”   肖淳稍稍一想就大概明白过来,张有良那样的人,不会随便把重要东西给旁人,除非他很信赖对方。   就像于顾能信任周宣鸣一样,张有良估计拿到了彩蛋,找回的部分记忆里有刀疤哥这个人,他才会将枪给对方。   哪料这次刀疤哥和大壮会齐齐倒戈,跟着于顾走了,否则张有良未必会那么快出事。   这么看来,就算是历经生死的同伴,中途也很容易出问题。可于顾还是选择相信了周宣鸣,相信了赵泽凯。   既然是于顾的选择,肖淳也就愿意相信那二人。   “子弹真的只有一颗?”肖淳问刀疤哥。   刀疤哥点头,将弹匣卸下来给他看,又摸自己和王庄的衣兜,坦然道:“我们当时没来得及找到其他弹匣。”   没了子弹的枪,连最普通的水果刀也不如。   一直紧绷的周亚俞、方丽总算是松懈了下来。   肖淳没再多问,只趁着这个机会直接道:“休息一下,晚点我和于顾会离开,有人愿意一起到时候就一起走,不愿意的可以自行留下。”   刀疤哥立刻皱眉:“怎么这么急?”   “大家都是好不容易从7楼出来的,我就不拐弯抹角了。”肖淳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伸手摸了摸自己额头,好像还是有点烧,“这些关卡除了通关条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是彩蛋。这不用我多解释了吧?”   众人沉默。   “按照原本的电影剧情,军方赶来的时间不会太晚,当然了,我们也不能完全参考电影,毕竟7楼时几乎就不牵扯到原电影剧情。但不管如何,我们都不能在这里死守,必须出去找彩蛋的线索。”   大壮喃喃:“出去就是死。”   肖淳看了他一眼:“不出去,拿不到彩蛋,或许也是死?”   大壮:“……”   *   肖淳只管告知,见众人各有所思便同于顾去另一头的吧台前休息。   经过方丽和周亚俞身边时,肖淳温柔道:“你们去二楼休息吧,把门锁好,有事喊一声。”   方丽感激地看着他,周亚俞没有逞强,拿了把小刀防身用,拉着方丽往楼上走。   她们又惊又怕,早就很疲惫了。从进入6楼起,她们就没见过除彼此外的女性,心里的不安和紧张自不用说。肖淳是她们目前见过的人里,长得最好看也最温柔绅士的男人,言行举止颇为优雅,心思细腻能体贴他人,同张有良、王庄等完全不是一类人。   周宣鸣当然也不会让她们感到畏惧和紧张,但那充其量就是个孩子,实在给不了人什么安全感。   而这里头安全感最足的,莫过于始终冷着脸不苟言笑的于顾。其实赵泽凯也勉强算在其中,但他少了一只手臂,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负面感。可于顾好看归好看,却实在太凶了,对敌时有安全感,没有敌人时,感觉他随时能操起刀把同伴给宰了,令人又想靠近又怕靠近。   看来看去,无论从哪个方面,反倒是肖淳最容易令人生出好感和信赖。   两个女人上楼锁门,肖淳打了个哈欠,趴在吧台上准备眯一会儿。于顾脱了外套披在他身上,又拧眉不满道:“你想睡觉就该去楼上睡。”   肖淳无语:“队伍里就这么两个女生,我可做不来厚脸皮的事。”   “楼上还有沙发。”   “算了吧。”肖淳合上眼,嘟哝,“不要再给她们增加压力了。是个男人,就该保持安全距离。”   于顾手指在吧台上轻敲,垂眸看着肖淳的侧脸,语气不明道:“这么体贴,又是在这种环境里,很容易让人对你生出好感。”   肖淳闭着眼,翘起嘴角:“我就是不说话光站那儿,也会让人生出好感。”   于顾:“……”   肖淳本就发着烧,虽然吃了药,但一直没有机会好好休息,这一趴困倦和疲惫就涌了上来,很快就睡得不知今夕何夕。   大概也因为于顾在身边,他才能这么放松。   不知睡了多久,肖淳先是听到了低低的说话声,随后又听到了走来走去的脚步声以及碗盘碰撞声。   碗盘碰撞声?   那一刻,肖淳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呢,身体就先绷紧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冷汗都下来了。他猛地睁开眼,脸色惨白,生怕入眼看到的是熟悉的7楼。   幸好,他还在酒吧,不知什么时候被于顾抱在了怀里,身上披着一张小毛毯。碗盘碰撞声来自后方,餐桌上,正被摆上简单的吃食。   一些罐头,一些随便煮的鹰嘴豆和西蓝花,一些加热的面包。   方丽正在开一只水果罐头,她怎么都打不开,大壮走了过来,自然而然地接过去,帮忙拧开了。   “谢谢。”方丽将落在眼前的发丝捋到耳后,脸红红的。   大壮看了她一眼,走到了一边去拉开椅子坐下。   周亚俞拿着找到的刀叉过来了,还从冰箱里翻出了一份小蛋糕。   “可以分着吃。”周亚俞道,“吃点甜食,心情会好些。”   大壮嗤了声。   刀疤哥帮忙接了蛋糕,去拿餐盘划分:“你们姑娘家多吃点,我们分一小点就行。”   周亚俞笑了笑。   气氛和谐温馨,肖淳急跳的心脏渐渐平复,他哑着嗓子看于顾:“几点了?”   酒吧墙上挂着钟,刚好是吃午饭的时间。   “十二点半。”于顾摸了摸他的额头,“好像不烧了。感觉怎么样?”   “困。”肖淳扒拉着头发起身,揉了揉发酸发硬的肩膀,“情况如何?”   “没什么动静。”于顾又朝周宣鸣和赵泽凯的位置瞥了眼,低声道,“他们俩过来找过我,说要一起走。”   于顾一脸早就料到的表情,肖淳对上不远处赵泽凯的视线,友好地点了点头。   赵泽凯面无表情的转开了脑袋。   肖淳:“。”   等吃饱喝足,于顾寻了个机会和肖淳单独相处,才低声说了自己的猜测。   “你是说,那蜘蛛是人为放进来的?”   于顾点头。   “你确定?”   “确定。”于顾道,“而且那么大的蜘蛛,没地方藏的,而且它没必要藏。我们进来这半天了,它才突然出现,不合理。”   “那会是谁呢?”肖淳拧眉,想不通,“放这东西进来,这人能得到什么好处?没必要啊?”   于顾摇头。   肖淳想不明白,便暂时不想了——他现在学乖了,有些事情不到时机,就别逼着自己瞎想。   他趁此机会将自己的事告诉了于顾。   “有件事一直没跟你提,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肖淳压低声音,谨慎道,“我湳枫有预知能力。” 第38章 迷雾09.   房间里一时落针可闻。   肖淳奇怪地看着于顾,见对方没有惊讶意外,反而是瞪圆了眼睛,眉头紧紧皱起,感觉整个人都很紧绷,额头出了层细汗。   再看他全身,明显肩背绷紧了,颈侧鼓起了一条线,捏着拳头,手背上暴起了青筋。   肖淳:“???”   这算是什么反应?预知能力有什么问题吗?   肖淳一下也跟着紧张起来了,感觉后脑勺的头皮都一抽一抽的,生怕自己中了什么“必死”buff,眼前一阵晕眩。   “你你别吓我。”肖淳一把抓住了于顾的胳膊,“预知能力怎么了吗?说清楚!不准瞒我!”   于顾紧紧盯着肖淳,眼眶逐渐红了,抬起手不由分说将人搂进了怀里。   他埋头在肖淳颈侧,狠狠闭眼,额角青筋抽动,睁开眼时,眼里全是疯狂和神经质,好像打算同整个6楼关卡一起同归于尽。   他不顾肖淳着急的询问,喃喃道:“不怕,不管变成什么样,我都会陪着你。”   肖淳:“……?”   于顾亲了亲他的耳垂,像是安抚对方,也像是安抚自己:“没关系,你能看见什么都没关系。如果你出了事,我也不会独活。大不了我们重头再来。”   肖淳:“……”   肖淳有些莫名其妙,感觉于顾是误会了什么,但这番话还是很让人心悸的。他忙抱住了于顾的背,轻轻拍着,似给小狗顺毛:“别这样说,我们一定会出去的。给自己一点信心,给我们一点信心。”   他顿了顿,又低声道:“如果我真的……于顾,你有全部的记忆不容易,说不好什么时候就没有了,抓住这次机会,能出去就出去,别回头。”   于顾整个人仿佛被电了一下,一下爆发了,抓着肖淳的肩膀抬头怒吼:“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肖淳被吼得一懵。   于顾脸色狰狞,歪着头看他,模样有些不正常:“我绝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绝不!你再说一次试试看?!”   “好,好,我不说了。”肖淳惊得忘了自己要问什么了,忙安抚他,“我不说了,是我胡说,你别急,别生气。”   于顾粗喘着气,眼泪唰地一下落了下来,上一秒还凶狠吼人,下一秒就委屈巴巴,仿佛要被人丢弃了般。   “不准你这样说。你怎么能这样说。”于顾又抱紧了肖淳,豆大的泪一颗颗往肖淳脖颈里淌。   肖淳顿时坐立不安起来,好似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   他放轻了声音,温柔哄道:“别哭了,好了,是我错了。”   于顾受不了这种刺激,只是一会儿不见肖淳他就焦虑得生不如死,更别提离开肖淳。   他又怕又慌又焦虑,好像下一秒全世界就会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恨不能将肖淳捆在自己身上,不管去哪儿,他都不会和人分开。   肖淳无奈,侧头亲了亲男人的脸侧,于顾一顿,肖淳就像是抓住了机会,忙转过于顾的脑袋,舔过他脸侧的泪,从脸颊小心亲到眼尾,又亲到额头。他什么也不想问了,只希望小可怜别再难过。   于顾身体微微颤抖,在肖淳一下又一下的亲吻里总算回过了神来。他抱着肖淳,鼻尖都是男朋友的气息,他像是有严重的饥渴症,总算缓解了一点内心的不安,愿意安静下来。   不哭了,肖淳好笑的亲亲他鼻尖,温热的呼吸落到了男人唇瓣上方。   他捧着于顾的脸,低声叹息:“哄你比哄个姑娘还要难。”   于顾却只是痴迷地看着他。   肖淳心里一动,侧头吻了上去,缠绵的吻先是温柔辗转,随即便像是燃起了一把火,片刻后,于顾强势反攻。   于顾的脸涨红着,睫毛颤抖,只看脸明明反应很纯情,可手上动作却分外强势,一把压过肖淳的后脑勺,一手环过了腰,将人完全地拥在了怀里,贴得密不透风。   肖淳被“啃”的又痛又爽,悄悄睁开眼观察男人,忍不住想:本来以为自己记忆不全,不知道该怎么同对方相处,可遇到这么可爱诱人的男朋友,谁能忍住不动心啊?反正自己是忍不住。   一吻结束,他气喘吁吁,无奈又好笑道:“你一直这么接吻吗?咱们应该亲很多次了吧?怎么还跟要吃人一样?”   于顾又飞快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道:“你也亲很多次了,还不是不擅长。”   “……我这是不记得了。”   “如果记得呢?”   “以我的能力,一定能自学成才!”   于顾抱着他不想松手,肖淳等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我问你话呢,哎,预知能力怎么了吗?难道不是像你突然记得所有事一样,是个什么bug?”   于顾整个身体顿时又绷了起来,声音沉沉道:“不提这个了。你也别再去想。”   肖淳:“???”   到底啥意思啊?!   感觉刚哄好的男朋友又有要疯的征兆,肖淳只得按捺下不解,不再提了。   *   一直到傍晚,肖淳觉得差不多了。   按照原电影剧情,那彩蛋应该离开超市出发了。   肖淳从楼上卧室里翻出个双肩背包,一边收拾武器干粮药品,一边费解道:“你都说这里头没有主角他们了,怎么还能冒出个配角?”   “它是彩蛋,已经不是电影角色了。”于顾解释。   “那它还是电影里的样子吗?不会连造型也变了吧?变成个亚洲人?”   “不是。”于顾摇头,“它只是个影子,是模糊不清的,没有具体模样。”   肖淳:“……”感觉反而更恐怖了。   “不是,就算它真是彩蛋,谁会去救一个看不清的影子啊?”肖淳头大,“真不会被当作鬼魂反而把人吓跑了吗?”   “确实吓跑过。”于顾回忆着,随口道,“我记得是周宣鸣,被吓尿了。”   肖淳:“……”   于顾看了他一眼,道:“但是我们有一个很聪明的领队。他第一时间发现了不对,结合我们之前对电影的解释,最终是他发现了彩蛋。”   肖淳闻言挑眉,一手撑在背包上,一手随意拨了下额前发尖:“这领队是不是长得很好看?”   于顾:“嗯。”   “就算顶着鸡窝头,看起来很邋遢,也是最好看的?”   于顾漂亮的桃花眼里倒映着肖淳的模样,弯起唇角:“嗯。”   “真有那么邋遢啊?”肖淳自己先出戏了,又不满起来。   于顾长久地看着肖淳,仿佛珍视着某种宝贝,笑道:“没有。他最讲究,最爱干净,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有条件一定会让自己看起来干净整洁。”   肖淳这才满意,捏了捏于顾右耳上的红痣。这时候的于顾看起来非常正常,一点神经质的感觉都没有,如果忽略窗外浓密的白雾,他们更像是在一座湖边木屋里度假约会。   气氛正好,可时间不够。周宣鸣上来敲门:“肖哥,好了吗?”   肖淳捏捏男朋友的嘴,把那饱满的红唇捏成鸭子嘴,又放开,语气轻松道:“马上。你们好了吗?还有人要走吗?”   “方姐想跟我们一起走。”周宣鸣道,“周姐有些犹豫,还没决定好。”   肖淳嗯了声,放开于顾将最后几样东西塞进包里,于顾理所当然地接过,背在身上,又将自己从超市拿来的围巾帽子递给肖淳——非常执着于戴情侣款。   肖淳身上衣物偏大,但他也懒得再去找别的。他是讲究,不是矫情。一身卫衣休闲裤加大衣运动鞋,裤腿卷了一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来参加走秀,显得挺潮。   头发因为是他自己剪的,不成造型,潦草却又清爽,刚刚好。   这时候的肖淳,多少已经和刚进来时的贵公子有些区别了。他仍旧温和如玉,绅士体贴,却又在某些时候显出锋锐危险的眼神,杀伐果断,毫不拖泥带水。   他拢了拢略大的衣襟,温润里显出几分暗藏的野性,往前走时,于顾没忍住,又将他拉回来亲了一口。   肖淳:“。”   啧,男朋友太黏人了怎么办?那就互相黏,一起黏。谁怕谁啊。   肖淳捏着于顾下巴,毫不犹豫回亲了一口。   周宣鸣提着包等在外头,片刻后门开了,肖淳笑眯眯的,后头的于顾虽仍是那张冰山脸,身上的气质却温和了不少。周宣鸣跟在一侧下楼,猛然看见了他于哥颈侧浅浅吻痕。   周宣鸣:“。”   无人关爱也找不到女朋友的小周同学,嫉妒到牙酸眼红。难受,想哭。   楼下此时的气氛很微妙,刀疤哥、赵泽凯、周亚俞站在一起不知在说什么,周亚俞见他们下了楼,立刻紧张起来,眉头拧着,显得无助又慌乱。   她看了好几眼窗外的白雾——出去害怕,不出去拿不到彩蛋也害怕。   肖淳还是给了犹豫的刀疤哥和周亚俞机会,毕竟是人命,选择权在对方,但他不能自知答案而见死不救。   “我是这么想的。”肖淳温声道,“7楼的彩蛋和原电影设定里的希望有关,希望就是孩子,所以7楼才会一直有找孩子的传言。那6楼的彩蛋,很可能也跟电影里的某些情况有关,我分析,一来是自救找军方,二来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刀疤哥皱眉:“什么意思?”   “整个电影要表达什么呢?”肖淳不能说自己知道答案,只好迂回道,“命运无常,人类看似有秩序其实最是无序而脆弱,这里头出现过三个有代表性的角色——”   肖淳看了于顾一眼,他对电影了解不深刻,只能点到为止:“一个无神论者,那个律师,对吧?他不信有怪物,最后被杀死了。一个墙头草,超市雇员来着?先坚定认为没有怪物,后来又坚定认为有天罚。还有一个是从头到尾坚定是天罚的女人。这也代表了大部分人遇到危险时的思考方式,相信一切都有逻辑可言能自救、墙头草盲从、相信一切都是他者之罪,自己无罪。”   刀疤哥也没怎么看过这电影,听得云里雾里:“重点是什么?”   “重点就是,这三种人都没有好下场,可这超市里有一个人,跳脱出了其中,最后被救援了。”   刀疤哥愣了一下,周宣鸣已经举起手来,抢答道:“最初离开超市的那个女人!她要去找自己的孩子!”   “她祈求过他人的帮助,可没人帮她。”肖淳道,“但最后反而是她获得了救援。命运的无常和讽刺,不是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在他人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帮助他人。”   刀疤哥和周亚俞互相对视,显然被这一套理论给动摇了。   周亚俞轻声道:“你的意思是……彩蛋很可能和那个女人有关?”   “起码我们知道了一点。”肖淳摊手,“只要找到那个女人,就能被救援。这是板上钉钉的。”   周亚俞深吸口气,做出了决定:“我跟你们走。”   刀疤哥却很是怀疑,食指和拇指互相搓着,道:“你也说7楼和原电影剧情几乎没关系。之前在超市咱们也看到了,根本没有电影里的角色,也没有男主角。那怎么会有个莫名其妙的女配角?”   肖淳心里道——说得好啊。所以这不就是关卡坑人的地方了吗?   但他表面却得有理有据道:“大部分剧情是没有关系,但在关键地方却有一定的联系。7楼的彩蛋,不就跟电影有关吗?你该这么想,彩蛋也许跟电影核心想表现的东西有关,否则为什么叫彩蛋?”   刀疤哥仍旧迟疑,但这种事肖淳也不能说得太明显了,更不能显得自己很急迫。否则在对方眼里,指不定是自己藏着什么坏心思,就等着拿他们去做试验。   肖淳这么想着,突然心里一动,扫过于顾、赵泽凯、周宣鸣三人。   有这么一队彼此信赖,绝不背刺,值得交予后背的队友存在,在这种关卡里有多重要不言而喻。起码能少掉一大部分的彼此试探、没完没了的怀疑、针对。   他可不想在已经足够艰难的关卡里,还得照顾队友心情,担心自己说错话引来怀疑,担心行动时被背叛。   周亚俞飞快地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了,肖淳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来始终和她形影不离的另一个人。   他皱眉,环视过餐厅:“王庄和方丽呢?” 第39章 迷雾10.   后厨,狭小的杂物间内。   “王哥……”方丽被挤在角落,一手虚虚撑在身前瘦高男人胸口上,原本总是愁苦的可怜模样,如今染满桃色。   看她这幅样子,王庄浑身是火,身体贴得更近,低头去寻女人小巧的耳朵。   “喜欢你王哥是不是?”王庄嘿嘿笑着,“早看出来了,没事就偷看我,故意弄不开罐头让我来开,还脸红。”   王庄想到什么,神色暧昧起来:“罐头是暗示是不是?弄开,撬开,搞开……想王哥撬开你?说说,撬你哪儿?”   方丽脸登时更红了,眉眼里仿佛藏了一汪春泉,胆小又害羞地抬眼看人,直看得王庄整个人都要烧起来。   王庄迫不及待低头去找女人的嘴,方丽并不阻拦,任由对方的手拉扯开衣摆,探上胸口。她喉咙里发出古怪的闷哼,王庄没注意到,还当人是欲拒还迎。他亲够了嘴便往下挪,咬一口脸颊,再亲颈侧、锁骨,粗鲁地将女人衣服往上掀,想去亲因消瘦而贫瘠的胸口。   他一手先摸到了嶙峋的肋骨,不爽地啧了声,嘴里含糊道:“这层关卡起码不缺吃的,你赶紧给老子养胖点。老子的女人,不能这么瘦,弱不禁风的,看着扫兴。”   方丽抱着他的头,仿佛很沉浸其中,乖顺地“嗯”了声。   王庄心里的满足无限被放大,只觉这女人哪儿哪儿都好,他埋头努力,一手去扯裤子,突然想起什么,顿了一下,粗声道:“你在7楼也这样?勾引男人,是不是?”   方丽不吭声了。   王庄眯了眯眼,嫉妒和不知名的亢奋搅合在一起,他控制不住地道:“有几个男人?不会楼上楼下都靠你一个人吧?你怎么活下来的?靠被人撬开?”   方丽还是不吭声,手指头有意无意滑过男人的耳朵、脊背,王庄爽得扭了扭,一手捞起了女人的腿。   他嘴里还不干不净的:“妈的,被撬过几次了?”   “他们能让你爽吗?说话!”   “都怎么做的?做过什么姿势?教教我呃——!!”   王庄突然顿住,他脸色迅速苍白下去,捞着女人腿的手背青筋暴起。他似瞬间被某种恐惧攫住,又似不敢置信,他缓慢地抬头,只这么一两秒的时间,豆大的汗从他额头、鬓角滑落下来。   在看清方丽的脸后,男人瞳孔骤缩,牙齿打颤,狭小的杂物间里又发出接连两声“噗噗”,短促而快速。   像什么东西插进某种软肉里,又拔出来。   男人脸上还留着恐惧的神色,眼瞳渐渐涣散,保持着躬身的姿势朝后倒了下去。   他砸在地上,这才露出了胸口、腹部硕大的血洞,血洞边缘不齐,他整个人被穿透了,能从伤口的这头看到那头。无数鲜血从他的伤口漫出来,又从他的喉咙、鼻腔漫出来,他抽搐着“咯咯”了几声,就再也不会动了。   方丽站在昏暗的杂物间里,慢条斯理地拉下衣服,看了看沾满血的身前,她又不满的抬脚踩上了尸体的下腹。鞋底用力碾压,似踩着什么恶心的虫子,一定要碾得对方肠子肚子全爆出来为止。   而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她脸上仍是那胆小谨慎,虚弱又存在感极低的表情。   她愁苦的皱着眉,这幅表情仿佛是焊死在了她的脸上,而从她的鬓角到下颚,正有一条细细的线在缓慢合拢——仿佛戴上了一层人皮面具。   咚咚咚——   杂物间门被敲响了,门外传来了周亚俞担忧的声音:“方丽?你在里面吗?”   “面具”完全合拢,最后的缝隙里,仿佛有扭曲的类似线虫的黑线一晃而过。   方丽看了看地上的男人,毫不犹豫地倒了下去,陷入了昏迷。   *   一楼餐厅里桌子椅子被挪开了,地上正摆着两个人。确切说,是一具尸体和一个昏迷不醒的女人。   女人的衣服凌乱,周亚俞给她盖了条毯子;而男人的裤链拉开着,身下的器官已经被踩烂了,只看一眼就令人不寒而栗。   在场众人都是成年人,一眼就看出出事前这二人在做什么好事。可事情的结果怎么成了这样?   周亚俞惨白着脸,坐得远远的,捂着脸绝望哭泣。   本以为在酒吧里已算安全,本以为按照电影剧情,只要苟着就能活下来。虽然可能拿不到彩蛋,但起码不会惨死。   可现在……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周宣鸣也脸色青白,干呕了一次又一次。他好不容易稳住了,颤巍巍伸手指着王庄的尸体:“这……怎么看也不是人能弄出来的吧?”   胸口和腹部的伤口很大,被完全穿透,只看那大小,也不会是人做出来的。   他又扫了眼昏迷不醒的女人,小声求证:“方姐……应该不是被强迫的吧?”   周亚俞脸色更白了,抱着胳膊抖了起来。   肖淳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周小姐?你是知道什么吗?这件事现在关乎你和大家的安全,如果你知道什么,还请都说出来。”   周亚俞吞咽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哆嗦着道:“我……王、王庄吃过晚饭主动要求洗碗,方丽……方丽去帮忙。我一开始就提醒了她,王庄看她的眼神不太对劲,要远离他。但方丽……方丽太胆小了,她害怕。她说,说,在这种地方,如果能有个男人保护她,她会觉得有安全感。”   周亚俞舔了舔嘴皮,周宣鸣注意到了,立刻去倒了杯温水过来,递给她:“姐您慢慢说,别怕,大家都在呢。”   周亚俞眼眶发红,感激地看了大男生一眼,缓和了一下情绪,继续道:“我看他俩是有那意思,方丽也不排斥,我一个外人还能说什么?只好给他们留出空间。赵哥、小周、疤哥都能作证,我之后一直没去厨房,不知道他们怎么就……这样了。”   她以为两人只是暧昧谈谈恋爱,方丽想找个男人保护自己,周亚俞没法说这不对,她都能理解。可怎么、怎么一眨眼功夫两人居然搞在了一起?方丽那么胆小,会不会真是被强迫的?可怎么又死了人呢?   肖淳点头:“所以之后的事你也不清楚了?有看到他们从厨房出来吗?”   “没有。”周亚俞摇头,确定道,“没人出来也没人进去,真的。会不会、会不会是还有别的蜘蛛?”   此话一出,周宣鸣哆嗦了一下,忙转头四顾,生怕一抬眼突然对上一只能喷出烧死人蛛丝的怪物蜘蛛。   刀疤哥和赵泽凯也四下看了一圈,意味不言而明。   肖淳却是摇头:“看死法不像。”   周宣鸣脸色更白了:“那会不会是其他什么怪物?”   “如果真的有,没有道理一直不出来。”肖淳道,“一来它们体型大本就不好藏,几乎掩盖不了动静;二来它们没必要藏。难道还要跟我们玩儿潜伏吗?有什么意义呢?”   赵泽凯倒也赞同这点:“从电影里看,它们只有生物习性,没有很高的智商。所以一旦发现猎物,应该是以捕猎为主,不是躲藏。”   说来说去,找不到原因,反而更让众人心里没底。   电影里所有的剧情大半围绕超市展开,旁边的药店有小部分剧情,但都不多。这边的餐厅和酒吧属于全然的未知领域了。   连于顾此前也没碰到过这样的情况,因此无法断定究竟是怎么回事。   肖淳想,总归自己的预知能力没有出现,那么起码暂时是安全的。   “此地不宜久留。”肖淳果断道,“反正都是要走的,我们带着方丽一起走。疤哥你……?”   刀疤哥脸色沉沉,从尸体衣兜里翻出了枪,枪已经被卸成两半了,可想而知这绝不是人类会有的力量。   肖淳视线从枪上扫过,没吭声。   刀疤哥道:“我就不跟你们走了。我……回去超市吧。”   周宣鸣急吼吼道:“疤哥你确定吗?超市那边问题更多!”   “可物资也多。人多力量大,只要能团结起来总归有办法。”刀疤哥道,“我还是想再等一下,确定一下彩蛋究竟在哪里。”   言下之意,他还是对肖淳的话抱有疑虑。   其实肖淳完全能理解,在信息模糊不确定的情况下,找超市的npc探听消息,确定信息是更稳妥的做法。   反观赵泽凯和周宣鸣,倒是对陌生人信赖的毫无道理。也更容易让刀疤哥起疑。   刀疤哥这么说了,周亚俞又犹豫不决起来。   她就像电影里那个超市雇员,墙头草,两边倒,一会儿这边有道理,一会儿那边有道理。但目的都是为了活下去,并无对错之分。   她纠结地咬着指甲,快把手指啃烂了。肖淳也不多劝,走过去就要将方丽横抱起来,肩膀突地被人拉住,于顾从他侧边站出来,先将背包换到身前背上,再将昏迷的女人拉坐起来,然后直接背到了自己背上。   肖淳:“。”   神经质可爱又迷人的男朋友,还是个小醋精。   行吧。   肖淳抬手摸了摸男朋友包着纱布的脑袋:“你背她,背包给我吧。”   于顾直接往外走了。   赵泽凯的视线从他二人身上扫过,又默不作声地移了开去。   刀疤哥也简单收拾了东西,几人几乎是将酒吧能带走的都带走了。出了后门,浓雾似一堵白墙,横档在前头,每往前走一步都需要鼓足巨大的勇气。   酒吧后门也是个停车场,连着隔壁超市的后仓库门。   赵泽凯去找能用的车,他们尽量不发出声音,小心翼翼地往前。周亚俞走在于顾和周宣鸣之间,抱着背包,下意识屈腿弯腰的行进,脸色紧张的发青。突然她看见了什么,捂着嘴努力压制惊恐的声音道:“那是什么东西?!”   周宣鸣和于顾都是一停,众人往不远处的浓雾里看去,就见几条触手从浓雾里探了出来,“乓”地一下撞在了超市的仓库门上。浓雾仿佛被短暂掀起的风推开,又缓慢合拢,几人就见仓库门往里一凹,里头传来惊惧的喊声,随即更多的触手从浓雾里“嗖嗖”地挥了出来。   像是茫茫一片白的大海上,蓦然钻出的巨船重重撞击在仓库卷帘门上,一下又一下。高高挥起的触手,像扬起的巨帆,往前冲撞的触手,像横出船舷的炮筒。   那触手巨大,是电影里才会出现的特效,哪怕早有所料,肖淳几人还是紧张震惊地绷紧了身体。   仓库里惊慌的喊声一浪高过一浪,随即有人嘶声裂肺道:“还等着做什么!听那个npc的!把人丢出去啊!!”   又有人喊:“门撞坏了!打不开!”   “不准开!”有人竭力阻拦,“开了我们就死定了!!”   趁此机会,回神的几人迅速贴着酒吧墙根往相反方向跑去。   刀疤哥一脸无奈和恼火,那触手直接断绝了他想回超市的念头。   赵泽凯在前头低声道:“这辆车能用!快!”   肖淳扶着于顾,又往前推了一把周宣鸣,周宣鸣拉着周亚俞。   几人赶到车前,竟是辆军用车,可能是哪个高级将领的车,车门开着,钥匙还在车上,几人挤一下倒也能上去。   刀疤哥自觉去开车,赵泽凯坐了副驾,眼神沉冷地瞪了刀疤男一眼。   周宣鸣挤在后排座椅边蹲着,于顾和肖淳坐一侧,将方丽横放躺下,周亚俞坐另一侧,抱着方丽的脑袋。   周亚俞扯了扯毛毯,将方丽裹好,方丽的腿抵在了于顾那头的车门上。   关门,锁窗,不敢开车灯,直接驶离现场。   车从后方绕过,肖淳亲眼看见超市仓库门下头开了条一人宽的缝,里头推出个什么东西,滚落进白雾,又被触手一把卷走。   ——一旦待在超市里,想等到救援就必须每三天献祭一个活物。   于顾的话在耳边响起。这才刚开始,就有谁被献祭了吗? 第40章 迷雾11.   车缓缓地往前开,看不清路,也看不见前方有什么。车速非常慢,还不到10码,前后全是浓雾,小小的车内众人挤在一处,反而有了些安全感。   刀疤哥几次扫过后视镜,握着方向盘的手背青筋暴起,显然在忍耐什么。   赵泽凯突然道:“这么不想走,你绕去超市前门也可以进去。”   刀疤哥:“……”   肖淳看了眼驾驶座上的人:“疤哥?”   刀疤哥终于忍不住情绪崩溃似的,狠锤了一下方向盘:“我不是……我不是不愿意相信你们,我只是……我……”   他又发泄似地前后摇了下方向盘,看得肖淳触目惊心,生怕他把方向盘给拔下来。   “我不想死在这里。好不容易过了7楼,我以为那就是最难的,我他妈……”刀疤哥语无伦次道,“我烟也没拿!”   肖淳:“……”   肖淳知道他现在很乱,尽量语带轻松地安抚道:“没关系的,如果你想去超市,你绕回前头去。反正现在也没开出很远,说不定我们这会儿就在停车场打转。”   刀疤哥咬牙道:“你们能确定彩蛋是那女人吗?能确定吗?!”   肖淳道:“我没法跟你保证什么,疤哥。如果我真的保证了,我跟你发誓,你会相信我吗?”   男人沉默了,肖淳了然道:“没必要勉强。之后的路很难走,疤哥。”   “……我回超市,对不住各位。”他低低道。   赵泽凯单手一拍中控,烦道:“快点的!别耽误时间!”   本来就够紧张了,现在还要开回去。周亚俞整个人都绷紧了,手指一下下互相抠着,她抠着抠着,为了转移注意力就去梳理方丽的头发。   一梳理,指缝间下来一大片枯黄的头发,她猛地愣住了。   没人注意到她,所有人聚精会神看着前方左右的路。   周亚俞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半晌,又以手为梳扒拉了一下,又是一手的头发。她仿佛突然着魔似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梳理扒拉,眼看那头枯黄的头发就一下下地被梳理下来。   周亚俞根本没用力气,可那头发就好像根本没长在脑袋上,一碰就掉,一碰就掉,一掉就是一大把,像假娃娃的假发,像……   撕拉——   一块头皮跟着一大片头发下来了。   周亚俞猛地停了呼吸,整个人一动不动,眼瞳颤抖地瞪着那片头皮。   没有血。大块的头皮掉落,下头却只有早已腐烂的肉,里头生着无数密密麻麻的虫卵。   正看着前方的肖淳,熟悉的预知画面突然闪现——   从自己侧方突然生出无数细密的黑色线条,那线条纠结成团,能让人瞬间爆发密集恐惧症。线条先是缠住了周亚俞,随即又缠住了于顾和自己的腿,然后从线条最深处,冒出了比成年人拳头还大的头骨,不是人的头骨,类似异形,直接捅破了周亚俞的喉咙。   画面消失。肖淳反应迅速,根本来不及去看旁边到底怎么回事,一边大喊“停车!跑!”同时已经去开车门了。   他一手推周宣鸣,一手拽着于顾,从没停稳的车内直接翻滚落地。周宣鸣抱头滚了两圈才停下来,人都懵了,抬起头时,就见鲜血飞溅,周亚俞那边的玻璃窗和后窗玻璃直接被血喷满,血流蜿蜒而下,周亚俞表情还愣愣的,但已经没气了。   女人的脖颈几乎被捅断了,破烂娃娃似的歪在一侧,而在她身上,趴伏着一团黑漆漆的线团,无数黑色线条将女人缠裹起来,吸血食肉。   周亚俞人已经断气了,却被黑色线条吃得整个身体都在抖动——仿佛还活着般。   驾驶座上刀疤哥和副驾的赵泽凯也已逃了下来,惊魂未定地看着后排。   “这什么东西……”周宣鸣露出了“无法理解”的呆滞惊惧神色。   如果说蜘蛛、类章鱼触手,还在人的理解范围内,而这团黑漆漆的线团,完全超出了想象。   “她、她、她……”周宣鸣抖着手指着方丽,还没她出个所以然,浓雾里传出了“嗡嗡”的不祥声响。   “血腥味会引来其他怪物。”赵泽凯低声道,“先跑!”   众人连背包都来不及拿,只于顾背在前胸的双肩包还在——看得出来是个经验丰富的。他第一个扛起肖淳就跑,赵泽凯、周宣鸣紧随其后。刀疤哥怔愣地看着转瞬就没了的两个女人,崩溃绝望的神情显露得明明白白。   周宣鸣回头喊:“疤哥!跑啊!”   刀疤哥这才回神,抖着腿想跑,浓雾里却突然冲出了几只有翅“昆虫”。   类似蝗虫,但个头当然也是大了数倍,身体呈银色金属质感,腿部发达纤长,有倒刺,翅膀透明振翅有“嗡”声,脑袋巨大,口器里的利齿能看得一清二楚。   先是一只、两只、三只,随即越来越多,闻腥味而动。   军用车很快被密密麻麻的“蝗虫”包围了,它们撞在挡风玻璃上,发出“砰”的闷响。但是黑色线团没打算放过自己的晚饭,来一只蝗虫它就绞杀一只。   无数黑色线条从车内刺出,卷起蝗虫切成两半,又有黑线被其他蝗虫啃咬。好一副大自然生物链的精彩对决。   如果这只是在看异形生物科普片的话。   身临其境的众人可半点感受不出精彩和赞叹。远远超出预计的蝗虫铺天盖地,远远超出预计的黑色线条从车内爆发而出,缠住了整辆军用车。   车在抖动,逃跑的刀疤哥也在抖动。他脚下发软,没跑几步居然摔倒了,周宣鸣在前头停了脚步,想回头来拉他,被赵泽凯一把拽住了。   “想死吗?!”赵泽凯凶他。   周宣鸣并不怕他,就要挣开:“还来得及——!”   话音未落,刀疤哥还没爬起来,后头就突然扑上两只蝗虫,一只锋利的口器咬在了他的颈侧,直直咬下一大块肉来,一只咬在了他的眼睛上。   “啊啊啊啊啊——!”刀疤哥惨叫起来。   周宣鸣脸色发青,被赵泽凯拉着退后两步。   刀疤哥还在往前爬,满脸满身的血,朝周宣鸣伸出了手。周宣鸣在7楼已见惯生死,但这一刻还是红了眼眶。   赵泽凯不由分说,左手扯了周宣鸣就跑,在刀疤哥身后,密密麻麻的蝗虫大军转瞬就将其淹没了。   *   众人连滚带爬,又被逼回了酒吧里。这就很尴尬了。   出师未捷。众人来不及思考方才的事,先拿东西将门窗都加固起来,所有的窗户玻璃都被用木板、胶带、桌椅遮挡,前后的门则被用柜子、桌椅牢牢挡住。   四人喘着气,在餐厅里集合。周宣鸣浑身还在发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喃喃:“怎么回事啊?那是什么东西?等等,这是《迷雾》吧?怎么还能有《异形》客串呢?这不公平啊!!”   “不是异形。”赵泽凯坐在餐椅里,左手抹了把满头的汗,道,“迷雾讲得就是军方和科学家打开了平行空间,招来了其他维度的怪物。刚才那个应该也是……”   “它什么时候在方丽身体里的?”周宣鸣呆滞道,“我们都没发现……它怎么进去的?怎么一点痕迹都没有?还是、还是类似虫卵?养在身体里?方丽自己都没发觉?”   周宣鸣简直要崩溃了,抓着头发:“那她是什么时候被下卵的?是因为吃了什么吗?卧槽卧槽卧槽!我们吃的一样啊!!”   他只觉得浑身都像被蚂蚁啃咬般,无法抑制的感到恐慌和瘙痒,他开始胡乱抓挠自己的身体,不停蹦跶,拍打衣服,又去摸头发嘴巴耳朵,好似那里会突然钻出莫名的黑色线条。   赵泽凯紧紧皱着眉,虽然没明说,但他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无意识地攥紧了左拳。   肖淳看了眼于顾,于顾摇头——没遇到过这种事。   肖淳不由叹气,看来就算有于顾这个bug存在,也有很多事是不可预知的。但想想也正常,每一次循环,都是没有记忆一点点摸索过来的,除了通关条件和彩蛋不会变,会遇到什么人、遇到什么事,都是无法预料的。   7楼时于顾就没遇到过执法者诞生时的现场。这回没料到会有这种奇形怪状的玩意儿,也是正常。   想想一直谨小慎微的周亚俞和方丽,两个女人在这里求生不易,她们已经拼尽所能了。这该死的关卡,到底凭何存在?到底凭什么要如此残酷剥夺他人的生命?   肖淳有些难受,心情沉重,再看看还剩下的三人,他一个都不想再失去了。   “反正现在出不去了。”肖淳做了决定,此时在场的都是一起循环无数次的生死之交,他没什么好瞒的了,“我有事想告诉你们。赵哥,小周,你们愿意相信我吗?”   周宣鸣是信的,因为他拿到了彩蛋,本就有了部分记忆。   听着肖淳选择性的解释,他眼里的光越来越亮,之前的崩溃和绝望全都被希望替代,看着于顾的眼神,就如看着救世主。   “我信啊!我信的!我我我……赵哥你什么表情?别不信啊!真的!我拿到彩蛋了,我知道他们说的是真话!我当时从7楼出来我人都要不行了!我我我我——”   他语无伦次地:“我还花了好久时间分辨,那到底是幻觉,是做梦还是真的记忆。真的,我当时什么都不敢信了,还觉得自己疯了呢!我就觉得自己怎么能这么倒霉,干脆在7楼不要下去算了,我怕死了都……但妹妹,一想到妹妹还在等我回去,我、我不能死啊!”   赵泽凯沉默不语,只看着自己没了的右胳膊。   周宣鸣舔了舔嘴皮,也跟着看了眼,劝他道:“只要能出去,能活着出去!赵哥,这比什么都强!你信我!你信肖哥!”   赵泽凯看了眼激动的周宣鸣,又看了眼于顾,终于道:“我信。”   他之前就已经生疑,他跟于顾、肖淳从未见过,却莫名的信任他们,对周宣鸣也觉得面善。他跟这三人甚至没什么交流,可在厨房遇见蜘蛛时,于顾只一个眼神,他就懂了要盯着王庄和刀疤男。   这种自然而然的默契,本令他觉得疑惑费解,可现在肖淳一说,他就有一种“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   周宣鸣嗷嗷叫,反应了过来:“所以哥!那女人就是彩蛋对吧!所以你才一定要去找!”   肖淳点头。   周宣鸣握拳:“只要找到她——”   赵泽凯泼他冷水:“前提是要能出去。”   “……”   肖淳没提多次循环这件事,只提了这层楼的关键。他需要确保他们四人彼此信赖,默契配合,团结统一。   他也怕刺激这二人,以免好好的队伍原地解散。   “我说出来,是因为我们曾经做过队友。之前不提这茬,因为有其他人在,不方便。”肖淳的声音里有坚定的安抚的力量,看着二人,道,“只要这次我们也能好好配合,一定能成功通关。我不希望我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再出事。”   周宣鸣点头,赵泽凯却突然问:“上一次,我们是怎么死的?”   肖淳一顿,转头去看于顾,于顾看了眼赵泽凯,声音凉凉地:“过去的就过去了,人要往前看。没几个人有机会重新弥补自己的错误,拯救自己的生命,你有这个机会,就要好好把握。”   赵泽凯不上当,又指了一下自己的断臂:“上一次我也这样?”   于顾:“。”   于顾很反感解释以前的事,他不想提,因为他不想再不断地回忆那些残酷的生死。   肖淳能理解,可对于毫无记忆的人来说,总会有好奇、怀疑和不甘。   于顾还在犹豫,周宣鸣却是不管不顾,直接道:“我的记忆不太完整,只有一部分。不过我有看见肖哥和于哥。”   于顾心里一咯噔,毕竟彩蛋留下的记忆碎片,大部分和难以磨灭的痛苦、深刻的记忆点有关,那大概率不是什么好事。   他还来不及阻止,周宣鸣就倒豆子似地全说了:“肖哥好像是精神不太正常,于哥一直在照顾他,我死的有点惨……”   他凄凄惨惨地道:“被一个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嘴捅破了肚子,还被挂在了树上。”   说完,他又补充道:“终于能说出来了。我都怕别人不信。说出来就好受多啦。”   赵泽凯:“……”   于顾:“……”   肖淳从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面,他拿到的碎片记忆里恰好就没有这一部分。   他整个人瞬间僵住了。 第41章 迷雾12.   于顾胆战心惊看了眼男朋友的脸色,不等肖淳回视过来,他像是逃避什么般,主动过去拍了下赵泽凯的肩膀,低垂着眉眼,像做错事的孩子,道:“你跟我过来。”   说罢,又瞪了旁边的周宣鸣一眼:“你去检查门窗!”   周宣鸣:“????”   周宣鸣弱弱道:“不是刚弄好吗?还要检查啊?”   于顾冷着脸:“以防万一。”   周宣鸣为人虽然直来直去,但很会察言观色,瞧瞧他于哥的脸色,又瞧瞧他肖哥的,顿时感觉自己可能说错话了,便识趣地跑走。   于顾带着赵泽凯走了两步,又回头道:“肖淳,你就在这儿待着别动,我去给你倒杯水。有事你喊我。”   肖淳也不知听没听见,站在昏暗的餐厅里,一动不动。   于顾抿唇,到底放心不下,想走回去看看,却被赵泽凯一把按住了胳膊:“让他自己静静。”   于顾:“……”   赵泽凯瞄了他一眼,心知肚明道:“他还不知道吧?”   于顾心情沉重,握了握拳,带着赵泽凯到了厨房里,他站在厨房门口的位置,转头就能瞧见肖淳。   他余光一直瞟着肖淳,心不在焉:“想问什么,问吧。”   赵泽凯靠在身后的案台上,单手插兜,下巴点了下自己的右臂:“这个。”   于顾摇头:“没有过。”   赵泽凯盯着他:“这是第一次?”   “是。”   赵泽凯扯了扯嘴角,了然地看他:“我们循环几次了?”   于顾抬眼,赵泽凯对上他的视线,哼了声道:“既然能重来,就不会只有一次。我习惯什么事都先从最糟糕的部分开始想。说吧,我没那么脆弱。几次了?我的手,只有这次没了?”   于顾便也不瞒他:“加上这次,15次。你的手确实只有这次没了。”   赵泽凯咬肌动了动,换了个站姿。这些细微的动作表现出他并没有自己所说的“没那么脆弱”。   他胸口剧烈起伏几下,表情倒是一如既往的冷沉,好半晌才道:“拿到彩蛋,就能得到一部分记忆?”   “嗯。”   “没拿到彩蛋呢?”   于顾淡淡道:“就算到了1楼,也出不去。”   赵泽凯这回是真压不住了,他猛地转头,左手狠狠锤在了案台上。   砰的巨响,在安静的厨房里显得惊心,周宣鸣忙从二楼跑了下来:“怎么了怎么了??”   肖淳终于回神,朝厨房看了眼,对上了于顾担忧又心虚的视线,面无表情地冲周宣鸣道:“没事。你忙你的去。”   周宣鸣眨眨眼,哦了声,又一步三回头地上了楼。   厨房里,压抑着沉重粗喘,又狠狠锤了案台一下的赵泽凯,憋红了脸,将腮帮咬出了血,这回缓了两分钟,才艰难道:“你到过1楼吗?”   于顾没吭声,赵泽凯等了片刻,转头看去,瞧见于顾若有所思的表情,怀疑问:“你到过1楼?拿齐彩蛋了吗?”   “……”   这无声的默认让赵泽凯震惊了,他几步走到年轻男人面前,严肃又说不出敬畏地盯着他:“你有机会出去的是不是?你没走?你自己回来了?为什……”   赵泽凯突然一惊,转头去看餐厅里的肖淳。   年轻男人显然受了不小打击,神色茫然,在餐厅里来回踱步,随即又抽过一张椅子,茫然地坐了下来。   赵泽凯可以摸着良心说,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肖淳这样的男人——浑身不带铜臭味,却一看就是有钱人的气质。优雅、温润、绅士、体贴,这些都是表面能伪装的东西,赵泽凯三十二了,又因换过很多次工作的原因,见过的人多了去了,爱装的不装的爱显摆的低调的他都见过,可只有肖淳,那是从骨子里、每一根头发丝里散发出的,真正的优雅。   优雅并非穿了一身名牌,从头到脚显出金钱的味道,出手阔绰,眼高于顶。恰恰相反,那不是优雅,是粗俗。   肖淳将优雅具象化了:那是无论在多绝望,多紧张,多低谷的时候,都保持自己的风度。不为环境所抱怨,不为不公所愤怒,不为他人言行所动摇。坚定,温柔,刚强,和风细雨却又不动如山。   他能在所有人都自顾不暇的时候,照顾两个女生的心情。   他能在所有人都震惊震撼的时候,有理有据的分析,寻找解决方法。   他有退守的果断,也有杀伐的勇气。   赵泽凯默默观察他很久了,是打从心底佩服的,所以也更知道,这二人关系并不简单。可无论如何他也没料到,于顾会为了一个男人,放弃了好不容易的生存机会。   赵泽凯这一瞬对于顾是肃然起敬的。   “你……”赵泽凯对上于顾冷漠的视线,声音不由自主软了下来,像一个无奈的长辈看着年轻人挥霍自己再也没有的青春,羡慕,又可惜,“你为什么啊?这地方跟地狱没有区别,你出去了,或许还能想办法救大家一起出去,何必跟着陷进来?”   “第一,没人能确定出去之后还记得这里的事。”于顾道,“第二,没人能保证出去之后还能找到回来的办法。第三……”   于顾看了眼餐厅里的肖淳,声音温柔,好似他根本从未放弃过生存的机会:“这里不是地狱。没有他在的地方,才是地狱。”   赵泽凯瞪圆了眼睛。   *   于顾无法忘记肖淳失智的第10次循环。   肖淳想动摇执法者的精神信仰,却反而被对方动摇,对自己认定的是非对错产生了严重的质疑。   什么是幸福?什么是痛苦?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如果一个人在痛苦里却察觉不到痛苦,认定这是幸福,有什么必要非得戳穿谎言?而又有什么能确信一个人的谎言是谎言,而不是真实?   真实又是什么?偏执和偏见又是什么?   信徒献祭自身,获得精神的满足和安全感。他们活下来了,他们确定自己在做对的事,他们对自己承担的苦痛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既然如此,又凭什么说他们是错的?凭什么说他们是被洗脑的?凭什么说他们是在自欺欺人?   肖淳陷入了巨大的怀疑漩涡,从7楼出来后,因为没能获得彩蛋,他的精神摇摇欲坠。   进入6楼后,于顾和肖淳在“新手村”重逢。于顾发现了这里是《迷雾》,而肖淳却几乎丧失了求生欲。   好不容易从7楼出来,没能离开这鬼地方,没能拿到彩蛋,甚至6楼也是一层关卡,也就是说,其下还有5层楼。   肖淳崩溃地揪住头发,但他很快就恢复了,他竭力压制住自己的消沉,配合于顾挖掘线索。   停电前,他们找到了超市,在超市里遇到了赵泽凯和周宣鸣。那时候,赵泽凯、周宣鸣、黄毛张有良、刀疤哥是一队。   另外一队有八人,全是男人,为首领队是个皮包骨头却一脸狠戾的男人。他瞎了只眼瘸着条腿,一手提刀一脚踩在汽油桶上,正让队友们将超市里的汽油、食物带去他们找来的两辆皮卡上。   超市里的其他人愤怒地瞪着他们,货架上、冷饮架上的食物饮料被他们全都搜走了。   周宣鸣肚子饿,忍无可忍,在后头嘀咕了句:“好歹给人留点吧?你们能吃那么多吗?”   瞎眼男人立刻瞪了过来,嘴里骂了句什么,提着刀踹翻了油桶,大步走来,显然是想杀鸡儆猴。   所有人下意识给他让路,肖淳皱眉,正要上前,黄毛却站了出来。   张有良比对方矮了小半个脑袋,气势却很足,吊儿郎当道:“怎么?敢做不敢让人说吗?他妈的你以为这里的人真的怕你啊?”   男人嗤了声,往旁边呸了口,提刀就要砍人。周宣鸣“啊——”的一声,边“啊”边闭着眼去拉张有良,想将人拉开,刀疤哥速度更快,已经提着消防斧从侧面挥了过来。   双方人马立刻打在了一起,货架被撞翻,其他人趁乱而入,抢食物的抢食物,抢汽油的抢汽油,还有的跟着张有良一起揍瞎眼男人,如一群起哄的鬣狗。   肖淳拉着于顾退开,不想被卷入混乱,他看向玻璃窗外,提醒于顾道:“不能让他们把汽油都拿走。”   话音未落,“砰”的枪响,在场众人对枪声并不敏感,第一时间以为是汽油爆炸。几秒后,才有发现不对的人嚷嚷起来:“是枪——!”   这一下仿佛捅了马蜂窝,超市里的人都速度退开,露出了中间打斗最激烈的几人。   张有良腹部中弹,捂着肚子倒在一堆生活用品里,一旁还有只栽倒的泰迪熊,面对面看着张有良,咧嘴笑着。   枪在张有良手里,谁也不知他是怎么打中了他自己。   张有良吐出口血,赵泽凯和周宣鸣抖着手去扶他,他一把将人推开,举起枪指着瞎眼男人道:“把东西……都他妈的放下!!”   瞎眼男人举起手,往后退了一步,脸色不好看。   他手里还举着刀,刀上有血,一旁的刀疤哥也提着消防斧退到了张有良身边,刀疤哥的腿上、胳膊上也被砍伤了。   血腥味在超市里蔓延,有人冲到超市门口,喊:“汽油都放好了!老大!走啊!”   于顾低声道:“我找机会抓住他们老大……”   肖淳的余光却突然看见了别的,一把抓住了于顾的胳膊:“等等!!”   于顾皱眉:“什么?”   然后众人就看见,那个看上去什么也不管的超市经理,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了门口那人身后。那人还没察觉,还在招呼老大离开,就见众人看着他的身后,视线齐齐惊悚起来。   那人鸡皮疙瘩直立,拉着超市门的手僵住了:“你、你们看我做什么?”   “我身后有什么?卧槽!别他妈不说话!”   “老大?!”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落在他身上,他瞬间抬头,下意识身子往一旁躲——却没躲开。   超市经理的身体不动,脖子却突然长出一大截,高过了一个成年男人的身量,居高临下俯视门口的人,在对方惊恐瞪圆的眼睛里,他猛地往下一低头,嘴巴在那瞬间张成了人类不可能会有的巨大黑洞,露出了三排密密麻麻的尖齿,只一瞬间,门口人的脑袋就没了。   鲜血从脖颈断口处喷射,直达天花板,如一尊人形喷泉。   超市里无人尖叫,鸦雀无声。   而超市经理的脖子还没有收回去,他似被吹胀起来的一颗巨大气球,晃晃悠悠的脑袋转了个方向,冲出了超市——   在皮卡车里的、还没上车的,一个不留,全都没了头。   于顾压抑着越来越快的呼吸声,鼻端突然嗅到了某种腥臊气味,转头,发现瞎眼男人尿裤子了。   而后一阵风掀飞到自己脸上,巨大的脑袋冲回了超市,一口咬断了男人的头颅。   那男人甚至没能喊出一声求救。   于顾的头上蓦然出现了一把伞,这把伞来得格外令人震惊和意外,他茫然抬头,透明伞面上瞬间落满了血雨。他又转头看去,身旁撑伞的肖淳面无表情,脸色青白,唇无颜色。   但他笔挺地站在畏缩腿软的人群之中,顶天立地,目光镇定地看着那超市经理收回脖子,变回正常的模样。   超市经理好似什么都没发生,无视了满身满脸的血,招呼收银员开始收拾被撞翻的货架。   所有人都怔怔的,于顾听见肖淳哑声道:“这里的规则,记住,第一条,不能动汽油。”   砰——   又是一声枪响,竟是抖着手的张有良直接对着超市经理开了火。   子弹打偏了,超市经理头也不抬,继续收拾东西。张有良却再没了开第二枪的勇气。   满室鲜血,地上滑腻,众人胆颤心惊。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八人小队一个不留,但丢下的满地汽油桶却没人敢去动了。   浓雾逐渐靠近,乳白色的墙颇有压迫感的倾倒而来。   众人分拣了食物吃,张有良捂着流血的腹部,被刀疤哥几人抬去了仓库里想办法治疗。   肖淳不太舒服,于顾便拿了些食物和他一起进仓库吃,远离浓重的血腥味。   刀疤哥简单替张有良包扎过后,气氛其实有些沉重。子弹取不出来,也没有合适的药品,没人知道张有良还能坚持多久。   周宣鸣为了转移大家的注意力,主动闲聊起来,众人自然而然提到了彩蛋的事。   在此之前,肖淳只以为彩蛋是通关道具,虽然没拿到令他大受打击,但还强行压着情绪,努力振作。   可在闲聊中,他从周宣鸣的说法里明白了一件事——他们在循环。他们失忆了。   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始终背脊挺拔的男人终于倒了下去。 第42章 迷雾13.   第10次循环。   肖淳倒下的毫无征兆,于顾慌忙扶住他,手里的牛奶打翻在了男人脏兮兮的裤子上。   周宣鸣凑过来看,担忧道:“他没事吧?”   于顾情绪紧绷,周宣鸣搭了把手,二人一起扶着肖淳靠在了仓库墙壁边。   肖淳脸色苍白,仿佛死了一样,于顾很担心,抬手去摸男人的额头,没发烧,但男人身体冰凉,从脸颊到手背,凉得令人心惊。   于顾脸色不好看,朝仓库外瞧了眼,犹豫道:“我记得电影里……隔壁有药店?”   “药店?”周宣鸣惊讶道,“你想去吗?但电影里药店有危险啊……”   说着,他却回头看了眼逐渐虚弱的张有良,咬了咬牙,脸色虽害怕,却还是鼓足勇气道:“如果你要去,我跟你一起去。张哥需要用药。”   于顾看看那头的赵泽凯、刀疤男,视线又落回周宣鸣身上,半晌才道:“我可以帮你们拿药回来。你在这里帮我照顾他,如何?”   周宣鸣意外:“为啥?!多个人好办事啊!让你一个人冒风险多不好!”   于顾摇头,他不好说,这群人里就周宣鸣看起来善良单纯一些。否则他实在不放心将人留在这里。   他道:“你们要什么,给我个清单,我会带回来。”   那头的赵泽凯转头看了他一眼,站起来道:“我跟你一起去。”   于顾和他对视,赵泽凯眉头一挑,瘦得脸颊凹陷的脸上露出讥讽的笑来:“怎么,怕我背后阴你啊?小子,哥几个要阴你随时都可以,没必要冒外出的风险。”   于顾沉默,低头看着人事不省的肖淳。   赵泽凯跟刀疤哥低声商量几句,走了过来:“走吧,趁着天色还亮。”话落又朝周宣鸣嘱咐了一声,“帮他照顾好这兄弟。他怕是瞧着我们人多,不放心。”   拐弯抹角的,实则是说于顾不信任他们。   这是人之常情,周宣鸣反应一下就明白了,忙拍着胸脯道:“哥你放心,我叫周宣鸣,从小爷爷就教育我,做人最重要的是守信。我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不信你问赵哥疤哥……”   于顾摆摆手,看了眼似笑非笑的赵泽凯,又看了眼沉默严肃的刀疤男,最终点头:“好。我们很快回来。”   赵泽凯又意味不明的笑了声。   二人选了武器防身,从超市大门离开时,浓雾已将药店包围了。   赵泽凯掂了掂手里的消防斧:“哎,你叫什么?”   “于顾。”于顾走在赵泽凯身侧,裤兜里塞了只空口袋,一手拿着电筒,一手提着把菜刀。   赵泽凯看他那谨慎的样子,哼了声:“于顾是吧?我叫赵泽凯。我告诉你,别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从不屑背后阴人,真看你不顺眼,我都是明着来。还有周宣鸣那小子,他人是真的善良,从7楼苟出来还愿意相信别人,不是傻的就是真君子。你别小看了他。”   于顾心不在焉,嗯了声。   赵泽凯又瞄他一眼,总觉得面善,但他没能拿到彩蛋,什么都想不起来,问:“你跟那晕倒的小子,在7楼认识?”   “……我们是狱友。”   “哟,没有互相残杀还能从里头一起出来的这可不多见呐。”赵泽凯好奇,“你们是最后一个月分到一起的?在上层?”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二人没有互相残杀,看起来彼此还挺信赖。   于顾摇头,推开了药店门:“从第一个月开始我们就在一起。”   赵泽凯惊讶,于顾看了他一眼,眼神里裹着汹涌的情绪:“我们是生死之交。所以,他不能有事,如果他有事……”   于顾微微侧身,手里的菜刀闪过寒光:“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赵泽凯:“……”   *   药店里停着电,光线昏暗,于顾打开手电,光晕落在最前头一排的货架上。   赵泽凯在他一旁道:“嘿,都是中文。我还怕是英文呢,看都看不懂。”   于顾没理他,电筒往上抬,先环顾了一圈四周,确定有没有危险。   赵泽凯提着斧头,道:“你拿药,我来戒备。”   于顾顿了一下,赵泽凯烦道:“说了不会阴你。我他妈在这儿阴你我有病吗?给你一斧头,我自己回去?我图什么?血腥味引来怪物怎么办?我他妈又不傻。”   于顾这才仔细翻起货架来,张有良需要消炎镇痛的药,还要镊子、尖刀、酒精取子弹,还要纱布……他一边想一边往口袋里装,最后干脆看见什么都装,有备无患。   肖淳的晕倒莫名其妙,也没法对症下药,但于顾知道他在7楼有过偏头疼,所以拿了些治头疼的药,退烧药,提神醒脑的药之类。   赵泽凯在一旁逼逼叨叨:“既然都换成中文界面了,干嘛不多一些中成药?我跟你说,有些中药的效果好着呢,有一次我啊……”   话音未落,于顾突然“嘘”了声。   两人动作齐齐一顿,伏低身子,谨慎地挪到角落。都是从7楼苟出来的,知道要怎么保护后方,所以二人都是下意识地朝能靠着背的位置去,这样起码背后不会危险的空着。   但四周都是货架,无法避免背后的空落,于是二人下意识成了背对背的姿态。   这样的动作很熟悉,熟悉到灵魂在这一刻仿佛自动开启了什么按钮,让他们对彼此生出了莫名其妙的信任。   于顾皱眉,赵泽凯也皱眉,但此时不是计较的时候。他们背贴背,视线专注盯着自己的前方周围。   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停止了,于顾心跳很快,他关了电筒,悄悄抬眼往上看——毕竟大部分恐怖片,最后一个特写镜头都是在头顶。   但头顶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耳边“呼”的一声,赵泽凯一把推开了于顾,提起斧头就砍。他反应不可谓不快,但还是劈空了。   有东西落在地上,二人紧跟看去,就见一条硕大的尾巴从货架底部一窜而过。   赵泽凯吞咽了一下,迟疑问:“……那是老鼠吗?”   于顾没法回答。可以的话,他更希望自己能肯定的说“不是”。   “……先走。”于顾低声道。   赵泽凯举着斧头朝后,于顾朝前,左右两边彼此互相照应。默契十足,不用多说,只一个眼神他们就明白对方的意思。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于顾心里生出了一种可能性,再看赵泽凯,对方显湳枫然也有同样的念头。   这一下,于顾是真的放松了下来,不再戒备对方。二人飞快朝药店门口退去,刚推开门,于顾的脚踝就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   他猛地往前一绊,那力量很大,不等他抓住门框稳住身形,整个人就被拖得往后飞起。赵泽凯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斧头砍在门框上,定住二人身形,但更多的尾巴缠了上来,于顾脚踝一阵巨痛,低头,一只硕大的“老鼠”正啃在自己的脚踝上,细瘦的脚踝没多少肉,这一口直接见了骨头。   鲜血横流,四周窸窸窣窣的声音更密集了。   于顾满脸痛出来的汗水,反应迅速地将口袋扔给赵泽凯,大吼一声:“走!”   赵泽凯青筋暴起,拼着被一起拖走的风险,举起斧头就往那些尾巴上砍:“我操你大爷的——!”   这一下力道不稳,砍在了一只老鼠怪的身上——说是“老鼠”实际脑袋长得像狗又像蝙蝠,对方“吱哇”乱叫,又被其他鼠怪扑上来几口分食。赵泽凯骂了一声,抓着于顾的手不放,被一起拖倒在地,急速朝货架后撞去。   电筒早不知滚哪儿去了,于顾单手提着刀往后砍,却是没什么作用。太多了。   他整个人贴地滑行,菜刀徒劳地砍向一旁货架,想砍进什么东西里稳住身体,却只是砍爆了一堆囤在下方的输液瓶、针管。   飞溅的玻璃渣扎在了于顾的脸上、手上,赵泽凯也挂了彩。   货架被撞得倒下,于顾的衣服卷了起来,被一片玻璃在腹部划开了口子。   于顾大吼一声,一边让赵泽凯放手,一边直接弃了菜刀,抓起了滚在自己面前的酒精瓶。   他往身后砸去,酒精的味道瞬间散发,赵泽凯连忙从裤兜里掏出了打火机。   “拼了——!”赵泽凯闭眼一扔,火苗迅速窜起,沿着鼠怪们往于顾腿上烧来。   无数粗壮的尾巴终于撤走,于顾惨叫翻滚,赵泽凯忍痛爬起来,脱了外套就去灭火,这时候他才看见,于顾的腿上已经没好肉了。被那群鼠怪啃噬得七零八落,深可见骨。   赵泽凯震惊于顾居然没痛晕过去。   火扑不灭,赵泽凯不浪费时间一把拽下于顾的裤子,托抱着人就往外冲,两人刚冲出药店门,超市那头疤哥看出不对冲出来接应了。   疤哥冲过来和赵泽凯一起架起于顾,药店玻璃窗爆开,冲出黑压压的鼠怪,超市那边的人大喊:“快啊——!”   有人扛着灭火器跑出来,对着鼠怪就是一顿狂喷。   于顾几乎要晕过去,被几人拖进超市,大门瞬间关上,其他人推着货架过来,将门死死顶住。   鼠怪撞向落地玻璃窗,只是两下,玻璃窗就有了裂痕。   超市里众人惊叫后退。   可很快,鼠怪们突然退开了,退得不及时的,被浓雾里挥舞出的巨大章鱼触手卷飞起来,拖进浓雾里。   于顾的腿又是烧伤又是见骨的血洞,已不成样子。   他脸色苍白满身是汗的躺在仓库里,其他人过来看了一眼,都道:“活不了。伤成这样了,怎么可能活?”   于顾像是听不见,只是去看跟自己并排躺着的肖淳。   周宣鸣检查了于顾的伤势,眼眶通红:“哥,你,你痛就喊出来,别憋着。我,我小时候就这样,打针也喊,吃药也喊,你痛你就喊出来,会好受些。”   于顾只沙哑道:“先给他们用药。我还死不了。”   周宣鸣揉了揉眼睛,把酒精、纱布、剪刀镊子都拿去给刀疤男,之后又拿了镇痛和消毒的药过来,帮于顾包扎。   “你忍忍。”周宣鸣带着哭腔道,“创口太大了,没法一点点来。”   于顾想也不想的转头,抓起肖淳的手,一口咬在了男人的衣袖上。   酒精直接倒下,大面积清洗伤口,于顾浑身抽搐,又被赵泽凯按住。   疤哥那头,张有良已经意识模糊了,反而没啥反应,也就不需要旁人帮忙。   他遥遥看了眼赵泽凯、周宣鸣,神色若有所思。   消完毒,于顾吃了镇痛的药,伤口上也洒了药粉,被周宣鸣不熟练地胡乱包扎起来。   “哥你加油啊。”周宣鸣在裤腿上擦了擦手,道,“忍过今晚就能好起来了。”   能好起来吗?   于顾还死死咬着肖淳的衣袖,牙关僵硬了,无法松开,涎水顺着唇角沾湿了袖口。他看着肖淳,想:在这种环境里,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无疑是拖累,外面全是怪物,跑不了躲不了,几乎和等死没区别。   但肖淳绝不会放弃自己,倘若带着自己,肖淳也活不了。   还不如死在药店。   于顾闭上了眼睛。   “啊啊啊啊啊——!!”   深夜,于顾是被身边的喊叫吓醒的。   他一下坐了起来。仓库里刀疤哥不在,角落里原先躺着张有良的位置此时蒙着一层毛毯,将张有良整个人都罩住了。看样子,男人是没撑过来。   于顾浑身发热发冷,醒时口渴得不行,头晕目眩,余光边晃过一道影子,他下意识按住,才发现对方是肖淳。   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听出那是肖淳的声音。那根本不该是肖淳会发出的声音。   守夜的周宣鸣蹦了过来,帮忙按住了肖淳。他震惊又惧怕地道:“怎么了怎么了?做恶梦吗?喂?!喂——?!”   仓库外,听到动静的赵泽凯和其他人进来了。   赵泽凯皱眉靠近,端详那惨叫不止的年轻男人,又看了眼因发烧而脸色不正常的于顾,话到嘴边顿了顿,最终没能说出口。   其他人面面相觑,也没把话说出口,但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这样的人在7楼并不少见,他们早就看习惯了。   这长得好看,气质温润镇定的男人,已经疯了。   于顾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他只是将挣扎的人全力按在自己怀里,不断地安慰:“没事,做恶梦而已,没事,肖淳。” 第43章 迷雾14.   肖淳疯了。   于顾拿绳子将自己和肖淳栓在了一起。肖淳白天蹲在角落里念叨算数,周宣鸣找了纸笔给他,他便算公司的账,一会儿又对着墙角严肃地讨论公司最新的项目方案。晚上他就神经兮兮的四处找地方躲,说有鬼,说有人要吃了自己。   于顾躺在他旁边,安静地陪着他。   肖淳说着说着,突然低头看他,皱眉道:“你是新来的?实习生?”   于顾呆呆地看着他:“嗯。”   “哪个部门的?开会连只笔都不带?”   于顾道:“我带了手机录音。”   肖淳不满地拧了下眉,到底没多说什么,转头继续跟空气讨论方案,末了还要叹一口气,有模有样地感慨:“现在的年轻人啊……”   如果不看眼下的环境,不看他脏兮兮的穿着打扮,只看他的眉眼,会觉得他当真是坐在写字楼里,和下属开着会的肖总。   于顾无意识盯着肖淳侧脸上的一点灰尘,半晌突然坐了起来。他仍旧发着烧,腿上的伤口一直在溃烂,无法愈合,他一动就痛得浑身冷汗,脸色扭曲。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已经死气沉沉,毫无求生的欲望。周宣鸣看得心酸不忍,想劝又不知怎么劝,就见于顾转头看来,道:“帮我找条干净的毛巾来。”   周宣鸣愣了一下:“什么?”   “毛巾。”于顾舔了舔干裂的唇,“稍微沾湿一点就行。不用太湿。谢谢了。”   周宣鸣忙起身去找,弄来湿毛巾递给于顾,于顾便拉过肖淳,认真地擦他的脸和手。   肖淳顿了一下,视线往下瞄,睨了他手里的毛巾一眼,倒是没拒绝。   周宣鸣眼眶发红,轻声道:“于哥,他……你们之后要怎么办?”   “我们能从7楼出来。”于顾认真地替肖淳擦干净手脸,语气淡然,“那也能坚持到军方来救援。”   周宣鸣哽咽道:“可是彩蛋……”   于顾捏紧了毛巾,神色镇定道:“先能从这里出去再说。”   “但……”周宣鸣说不下去了,他难受得很,说不出的难受,便起身借口去卫生间,快步离开。   仓库里只剩了二人,肖淳还在神色严肃的“开会”。于顾给他收拾干净了,认真地瞧瞧他,笑了:“原来你工作的时候是这样的?还挺像那么回事。”   他又伸手戳了戳肖淳的嘴角:“怎么都不笑一下?你笑起来好看。”   肖淳不理他,他便一直自言自语,两人牛头不对马嘴,气氛却莫名的和谐温馨。   片刻后,肖淳突然睨他:“都记好了?”   于顾认真点头:“记好了。就按肖总吩咐的办。”   肖淳又盯了他一会儿,突然问:“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于顾咬紧了牙,视线轻柔抚过男人的脸庞:“我想应该没有。肖总。”   肖淳看着于顾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茫然道:“你长这么好看,我不应该没印象啊?”   于顾睫毛微颤,像是生怕打扰了什么般,轻声道:“你觉得我好看?”   “好看。”   “其实我一直没告诉你,我喜欢男人。”于顾专注地看着肖淳,“肖总,我可以喜欢你吗?”   肖淳眨了眨眼,蓦然笑了。   在昏暗的仓库里,他笑起来这一下明媚动容,嘴角翘着,自得道:“喜欢我的人可多了去了。”   于顾也笑:“但一定没有一个是我这样的。”   “你怎样的?”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我真没觉得这地方有多可怕,因为我遇见了你。”   这点安稳很快就被打碎了。   或者该说,这是迟早会发生的事,只是被于顾故意忽视了。   超市前头的玻璃窗全部碎裂时,赵泽凯带着周宣鸣冲了回来,刀疤哥已经死在了外头。   赵泽凯怒目而视,指着墙角的肖淳:“你打算为了他一个人不要自己的命了吗?!你脑子进水了?!”   于顾只是摇头:“你们走吧。有我在,只会拖累你们。”   赵泽凯难道想不到?但他和周宣鸣一样,放不下这二人。   周宣鸣手忙脚乱的锁仓库门,又去推箱子来抵住门口,边喊:“一起走!咱们谁也别丢下谁!一起走!!”   赵泽凯骂了声,去仓库里推出一只用来运货的推车,那推车很宽,赵泽凯粗鲁地拖起于顾和肖淳,将二人用绳子绑好以免翻出去,然后推着车大喊周宣鸣:“去开后门!”   周宣鸣去按自动卷帘门的按钮,门开了一半就卡住了,浓雾如有意识般,缓慢地从底部蔓延进来。   于顾很感动,紧紧抓住肖淳的手,以视死如归的决心对二人道:“你们走!别管我们!以后……保重!”   赵泽凯骂他:“充个屁的英雄呢?!你给老子闭嘴!”   周宣鸣用肩膀去顶卡住的门,瘦小的身躯微微发抖:“我们一定可以出去!走啊——!”   赵泽凯躬着身子将二人推出去,四人刚到外头,浓雾里就冲出一只巨大的翅膀。周宣鸣只来得及叫了一声,人就不见了。   赵泽凯脸色惨白,不敢发出喊声,咬牙绷紧了脸推着车疯狂往后门停车场的方向冲。   肖淳跪坐在于顾的身上,手扶着于顾肩膀,奇怪地往周围看:“这是哪里?”   浓雾里传来怪物的尖啸,于顾紧紧抓着肖淳,低声道:“别说话。”   肖淳看他一眼,二人离得很近,肖淳仿佛突然发现了什么般,细细地观察于顾的五官。   于顾不时往周围看,浑身绷紧僵硬,注意力高度集中,连腿上的巨痛都要察觉不到了。他又烧了起来,脸色泛起不正常的红晕,额头冒着大颗大颗的汗。肖淳抬手摸上他的脸颊,又摸向他右耳上鲜艳的红痣。   “真好看。”男人喃喃,“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漂亮?当你直直地看着谁的时候,又漂亮又可怕。”   于顾恍了下神,垂眸和他对视。   推车冲到了一辆车后方,赵泽凯蹲身小跑扑在车门上,用力拉了拉——四个门都锁得很紧。   他骂了一声,又扑向隔壁另外停得一辆车,也是运气好,车门居然被他拉开了。   赵泽凯脸色一喜,转头道:“这辆可——”   话音未落,浓雾里又探出巨大的翅膀,随即类似翼龙的脑袋嗖地从几人头顶闪过:它似鸟却没有羽毛,巨大的翅膀中间连着一层薄薄的皮,类似蹼,脑袋长而巨大,眼睛眯成一条缝,尖利的喙叼住了什么,赵泽凯还没反应过来,于顾已经从推车上直接扑了出去。   男人的腿早就没法动了,但他却奇迹般地站了起来,跑了两步,又直接滚倒在地。   他身上的绳子断了,而一直在他身上的男人不见了踪影。赵泽凯心里一凉,抬头,浓浓白雾里什么都瞧不见。   没有人听到肖淳的声音,就好像瞬间消失的周宣鸣,好似这两个人从来不曾存在。   只有翻倒的推车、倒在地上徒劳挣扎的男人、断在男人腰间的绳子能证明刚才确实发生了什么。   赵泽凯一手还拉着车门,看着往前蠕动的男人,还有男人身下慢慢洇开的血,喉咙动了动,如塞了一坨棉花进去,胸口闷得发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   酒吧木屋,厨房里。   于顾不愿再回忆,他抬手猛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好似要把什么痛苦从脑子里生生拍出去。   赵泽凯语气复杂又感慨地道:“你一定很爱他。”   于顾扯了扯嘴角,强行拉回自己的注意力:“他对我也是一样。”   “你确定?”赵泽凯挑眉,“如果换成他有出去的机会,他会主动回头来找你吗?”   “一定会。”于顾并不怀疑,看着赵泽凯道,“我可以告诉你前几次你是怎么没的,这一次你可以注意一些。”   “注意了有什么用吗?”赵泽凯自嘲道,“我没拿到7楼的彩蛋,就算去了1楼也是白费。”   于顾皱眉,低了下头,又朝餐厅方向看了眼,轻声道:“我可以告诉你我是怎么有全部记忆的,我不确定你用会不会有效。只一点,你不能说出去。”   赵泽凯啧了声:“是不能让姓肖的知道吧?”   于顾默认。   赵泽凯没有选择的余地。他这一轮注定失败,如果于顾的办法有效,起码能让下一轮的自己有离开这里的机会。   “好。”赵泽凯应下,又像是交换什么条件般,发誓道,“这一轮无论如何我会让你们离开,要冒险要干嘛都让我来。反正我已经失败了,就做一回你们的踏脚石。”   于顾摇头:“我有了全部的记忆,当然要让大家都能好好地活下去。肖淳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朋友,我也不想。你就当是积累经验,跟着我们去1楼,把所有的关卡都记住。”   赵泽凯一顿,沉默半晌,抬起左手拍了拍于顾的胳膊。   周宣鸣检查完所有的门窗下楼,于顾和赵泽凯也从厨房出来了。四人重新在餐厅集合,周宣鸣能清楚地感觉到,赵泽凯对于顾和肖淳的态度发生了很大改变,起码不再对人不理不睬,也不再死气沉沉,眼神里多出了一点身为活人才会有的希望。   周宣鸣心里欣慰,面上就笑得开心,他是个藏不住什么心思的人。   “等再晚一些,我们再试试。”于顾道,“一些怪没有夜视能力,我们不开灯,摸黑离开。”   “能行吗?”周宣鸣紧张道,“它们看不见,我们也看不见啊。”   “我记得路线。”于顾道,“开车不行,我们就用走的。慢一点走也行。”   于顾翻找出纸笔,大概画了路线图,让其余三人都尽可能地记住。   “如果走散又迷路了,”于顾的笔尖圈住路线图中间的一个点,“在这个位置集合。有一个很大的广告牌,绿色的,上头是汽水饮料。记住,如果集合的路上碰上奇怪的模糊黑影,怎么追也追不上,就跟着它走的方向走。”   “是彩蛋吗?”周宣鸣紧盯路线图问。   “是。”于顾点头,“我们是追不上它的,也没有必要追上它,只要确保它的安全,护送它找到军方。我们就能同时达成彩蛋和通关两个条件。”   周宣鸣和赵泽凯点头,肖淳有些走神,于顾的视线看过来,他又忙点了下头,一脸严肃。   于顾:“。”   几人刚商量好深夜出发的事,就听厨房方向传来了敲门声。   咚咚——   冷静又有节奏的敲门声,突兀地在房间里回响,将周宣鸣吓得一蹦。   “什么情况?”周宣鸣用嘴型问。   赵泽凯皱眉:“会不会是超市那边寻来的人?要让他们进来吗?人多了容易节外生枝。”   于顾询问地看向肖淳。   肖淳揉了揉太阳穴,想让自己清醒些,便主动起身去看情况。   “谁?”他快步到了门后轻声问。   “是我啊,方丽。”意外的熟悉女声响了起来,在门外期期艾艾道,“肖哥,我好怕啊,你快开开门,求你了。”   肖淳愣了一下,随即后背窜过一阵湿冷凉意,四肢发麻。   谁??方丽?? 第44章 迷雾15.   四人聚集在厨房后门处,周宣鸣躲在赵泽凯身后,死死攥着赵泽凯的衣摆。   于顾面无表情同肖淳站在一起,手里提着把刀,眼神示意肖淳——我来?   肖淳现在一对上于顾的脸就心慌得厉害,但眼下又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何况他对周宣鸣嘴里的自己感到有点……害怕。   他本能地排斥,这也或许是彩蛋没有这一部分记忆碎片的原因。   他摇了摇头。现在的他需要做一些事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如此生死攸关的时刻,他不能拖累大家,不能陷在对往事的在意纠结里。   肖淳竭力用冷静温柔的声音,对门外道:“方丽?你怎么证明你是方丽?”   方丽畏畏缩缩地道:“我们、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新手村的木屋里。还是我跟你讲了这部电影的关键。这、这能证明我自己吗?”   肖淳拧眉,同其余三人对视一眼,又问:“你还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我只记得疤哥要跟我说话,我俩去了杂物间,然后、然后他突然……”方丽带着哭腔,难堪地道,“虽然我是想找个男人保护我,但我没想还没确定关系就……我说了不行,但他不听。”   方丽越说越难过,呜咽道:“我该听小俞的话,我跟她一起,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肖淳追问道:“然后呢?你跟疤哥怎么了?”   方丽哭声渐弱,道:“然后我就不记得了。”她听起来声音难受又疑惑地道,“等我再回过神就在外面了……吓死我了。”   “你在外面?你怎么出去的?不是在杂物间吗?”   “我也不知道。我在一辆车里面。”方丽道,“那辆车不知道被什么压烂了,我好不容易才爬出来。”   “没受伤?”   “……好像没有。”方丽似乎是认真查看了一下自己,又道,“只有一点擦伤。肖哥,求求你了让我进去吧!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害怕!”   周宣鸣从赵泽凯身后冒出个脑袋,哆嗦着低声道:“不会真的是方姐吧?她会不会不记得自己死了?这一关里也有鬼?”   肖淳看向于顾,于顾若有所思,见他看来,低声道:“前几次没有发生这样的事。也有可能一直有,但是它们没提前暴露。”   于顾又暗示地道:“后厨那只蜘蛛。”   肖淳反应过来了:“你是说,你当时觉得窗户被人开过,是她做的?”   “其他人没有这样做的必要。”   之前肖淳和于顾就讨论过,实在想不明白有谁会故意去做这么危险的事,但如果对方是方丽,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但起码不是人的东西,就说得通了。   周宣鸣看着他们:“什么蜘蛛窗户的?”   赵泽凯稍稍一想就反应过来了:“之前厨房里的蜘蛛,是她放进来的?她想弄死我们?”   “目前看是这样。”肖淳想了想,提声对门外道,“抱歉,我们无法相信你。”   方丽一下慌了:“为什么啊?!我已经证明我自己了!我、我还能证明的,你提问,我来回答!”   肖淳往后退了几步,远离了门口,道:“但是方丽就在我身边。所以你肯定是假的。”   门外突然静了。   屋内屋外落针可闻,周宣鸣寒毛直竖,鸡皮疙瘩直冒。他紧紧攥着赵泽凯的衣袖不敢回头,仿佛身后餐厅里,真就站着一个“方丽”。   后厨的玻璃窗被拉上了窗帘,看不见外头的情景,窗户上还贴了厚厚的胶带,以作固定。   又安静片刻后,肖淳慢慢往窗帘边走,他整个人贴在一侧墙边,只伸手过去,轻轻掀开一角——一双几乎快从眼眶里脱落的巨大眼睛,死死地贴在窗户上正往里头看。那双眼底通红,还残留着泪,却盛出毫不掩饰的恶意和杀意。   弱小又胆怯的女人,露出了真实的模样,枯黄的头发乱七八糟的顶在脑袋上,仔细看像是戴着顶假发,而她的脸颊一侧,开着一条缝,那缝隙里蔓延出无数黑色的细线,如藤蔓,爬上窗户,寻找破绽。   肖淳手一抖,在对方望过来之前,迅速放下了窗帘。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走到于顾身边,低声道:“那团黑线能压烂一辆车,这窗户应该撑不了多久。”   “现在就走。”于顾道,“从前门走。按我们刚才说好的计划行事。”   周宣鸣哆嗦着:“那它……”   肖淳转头将厨房里的煤气全都打开,捂着口鼻道:“收拾东西,快。”   先前他们已经收拾过一轮东西,但在意外中全部丢失,只剩了于顾的包还在。之前画路线图的时候,四人已经又重新分配了一次物资,这会儿众人提起包就跑,周宣鸣边跑还边在折于顾画的路线图,小心贴身收好。   冲出前门时,后厨的方向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赵泽凯用打火机点燃了餐厅的窗帘,黑色的细线密密麻麻沿着过道蔓延过来,形成一张巨大的嘴,要将人连同木屋全部吞下。   四人刚跑出一段距离,身后就是“砰”的巨响。   已经彻底暗下的天色里爆发出明亮灼热的火光,好似要将旁边的浓雾都驱散。不远处的超市落地窗前,人头攒动,纷纷往火光的方向看来。   “有人——!”超市里有人发现了肖淳等人的身影,“他们要现在走?”   “这不是找死吗?”   “其实我也想走,有跟我一起的吗?”   “不,我等救援来,我不走。”   “别忘了还有彩蛋!”   “谁爱走谁走!反正我不走!!”   超市里很快吵了起来,而这一切,都同肖淳等人无关了。   *   安静的夜晚,浓雾凝固不动,仿佛不管往哪儿走都是鬼打墙,令人心里发怵。   幸而有的地方路灯还亮着,在浓雾里时隐时现,像落在地上的星星。但大部分地方都陷入了黑暗。这片陌生的大地,已丝毫看不出人类居住的痕迹,一路上,他们看见了翻倒的警车,被分食殆尽的人类残肢,被蛛丝裹得像蚕茧般的尸体等等。   他们身临其境地感受到了电影里主角的恐惧,这如末日般的景象,令人深刻地察觉到,人类虽主宰了地球这么多年,看似站在生物链顶端,发动了无数场战争,而跟命运的无常和超出人所能控制的残酷比起来,什么也不是。   人类,什么也不是。   冷风浸透骨髓,几人好似永远都走不出这浓雾去,好似将永远迷失在这片大雾里。肖淳心情跌入谷底,对不可知的未来,无法预估的危险,对循环里不知何时疯过的自己,统统生出一种无力感。   他多希望多希望,一睁开眼,发现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疲惫和倦怠令他每一步都开始变得沉重,于顾伸手拉住了他,他看过去,对上了一双担忧的眼睛。   “我背你?”于顾轻声道。   “不用,我……”肖淳深吸口气,想给自己鼓鼓劲儿,跟在后头的周宣鸣突然道,“我现在真的觉得,人太厉害了。”   肖淳一顿,同于顾一起回头去看。   周宣鸣看着不远处若隐若现的一点路灯光,紧张不安却又满怀希望地道:“身处这样的黑暗,你才知道能看见有多重要。有光,有多重要。人类第一次燃起火把的时候,那种希望,应该不亚于我们现在心里的希望吧?”   肖淳一眨不眨地看着周宣鸣,周宣鸣圆润的脸颊迎上众人的视线,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没念过几天书,随便说的,别笑话我啊。我就是觉得……人类应该是在黑暗里摸索了很久,好不容易才发现了火,火在那时候,应该是全人类的宝藏吧?这么说来,第一个发现火的人好厉害啊。”   肖淳突然笑了一声。   于顾担忧地攥紧了肖淳的手,仔细地观察他的神色,肖淳却是看着周宣鸣,道:“嗯,那一定是个从未放弃过希望,努力寻找生机的人。他很厉害。”   周宣鸣摸了摸脑袋,被旁边的赵泽凯拍了下胳膊,本有些慌张的心里,突然就安定了下来。   肖淳转回头,看着前方的路,心底那点无力和恐慌也渐渐散开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已经重复了多少次类似的心境——焦虑、恐慌、担忧、害怕。又一次次振作起来,抓住一点侥幸和可能性就不想放手。   如此撑一段时间,无力感又会像这片浓雾,开始侵蚀精神和心灵,直到再次被一点光照亮,抓着那点光,又一次站起来。   周宣鸣说得对——光,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   一行四人安安静静不知走了多久,周围的场景好似终于开始变化了。   一条宽阔的公路出现在眼前,上方挂着巨大的道路牌——那路牌被撞坏了一边,摇摇欲坠,同方向的摄像头、路灯全都坏了,摄像头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于顾看到这条路,显然也是松了口气,道:“没走错。接下来就跟我画的路线图一样,顺着公路直走,但因为没有可隐蔽的地方,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不要发出声音,不要开灯。”   周宣鸣牵住了赵泽凯的衣摆,赵泽凯又拉住了于顾的衣摆,于顾则牵着肖淳的手。   “慢慢走,都别急。”于顾轻声道,“半路上可能就会遇到彩蛋,都打起精神。”   周宣鸣紧张的打了个嗝,被赵泽凯往后捅了一肘子,忙捂了肚子又捂嘴道:“我的错我的错。”   四人安安静静地顺着公路走,沿途有不少想逃离小镇的汽车,大半堵在了路上。   经过其中一辆黑色轿车时,紧闭的车窗里一家三口都已惨死——母亲抱着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婴儿,全身几乎都压在了孩子身上,显而易见是想保护孩子,最终却都是徒劳。   在她们的尸体上,一层柔软的薄膜正在轻微蠕动,看上去是个巨大的卵。卵下方有无数类似脐带的东西,裹缠在母亲和孩子身上,吸食着营养。   驾驶座上,年轻的父亲仰倒在座椅里,瞪着一双愤怒而不甘心的眼睛。他一手拿着枪,中控台、仪表盘、前车窗玻璃都有被子弹打穿的痕迹,他的脖子开着巨大的血洞,血洞里缩着一只黑漆漆的玩意儿,光线太暗,看不清楚,但明显没有被子弹伤到分毫。   趁着那玩意儿没注意到外头有人,四人蹲下身,从车门底下悄悄地行过。母亲用尽全力抱着孩子的画面始终在肖淳的脑海里无法被抹去,他握紧了拳头,又被于顾轻轻捏了捏手指,无声地安慰。   又经过了几辆车后,前方一辆皮卡翻倒在路边,车底漏油,味道很大,几人加快脚步经过,却在周宣鸣刚刚绕过车门时,一只手毫无预兆地从破裂的车窗里探出,抓住了周宣鸣的脚踝。   周宣鸣条件反射要叫,被反应快的赵泽凯一把捂住了嘴。   四人齐齐停了下来,盯着那只苍白泛青的手腕。 第45章 迷雾16.   “没、没死啊?”周宣鸣捂着嘴,压低声音心有余悸地看向肖淳几人。   肖淳一颗心却提了起来,看了周宣鸣一眼,道:“你忘了方丽了?”   周宣鸣以为是活人,刚要松口气,一听这话顿时整个身体都要炸了。   他喉咙动了动,别的都先不提了,只开口说了三个字:“救命啊——”   赵泽凯又捂住他的嘴,扫了于顾肖淳一眼,又看眼抓住脚踝后就毫无动静的那只手,谨慎道:“砍了?”   周宣鸣点头,又摇头,声音闷在男人掌心里:“要要要要是砍了它反而报复我们呢?”   “那你就留在这儿吧。”赵泽凯严肃道,“我们会替你走完剩下的路。”   周宣鸣:“……”   毫无友爱之心的队伍,如此残酷又现实!啊!难受!想哭!   周宣鸣泪眼汪汪,还没来得及抒发一下自己的情绪,于顾已经出手了。   赵泽凯之前就得到了于顾的眼神暗示,转移小周同学的注意力。趁着这时候,于顾一刀砍了下来,果不其然,在刀身刚碰到手腕的瞬间,那苍白的手似瞬间变成了橡皮泥做的,一下又软又韧,反弹回来往上缠住了刀尖。   趁脚踝被松开,赵泽凯一把拉开了周宣鸣,四人根本没打算跟这玩意儿硬刚,转头就跑。   周宣鸣还没回神,就已经被赵泽凯和肖淳两个人架着跑起来了,脚都没沾地。   他在恐慌和茫然中下意识回头,就看见破裂的车窗里如一滩白泥水流了出来,随即缓慢凝聚成了一个人形。   人形最后才出现了眼睛鼻子嘴巴,是个男人,看似一张老实无害的脸,穿着一身带血的衣衫,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他们。   周宣鸣鸡皮疙瘩直立,两腿划起来:“卧槽卧槽!快跑快跑!”   肖淳:“。”   赵泽凯:“……”   幸而那人形的东西并没有追上来,它只是站在车边,一直看着他们逃跑的方向。一直看着。   等跑得远了,浓雾掩盖了身后的景象,周宣鸣才惊魂未定道:“怎么都没提醒我一声?”   “提醒你做什么?”赵泽凯道,“一刀下来,你要是吓得胡乱动一下,砍到你了怎么办?”   “……不告诉我更容易吓到我吧?!”周宣鸣哭丧着脸,“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肖淳和于顾对视一眼,猜测道:“我觉得是跟我们一样的人。方丽也是,跟我们一样的人。”   但显而易见的,现在不是人了。   赵泽凯喘着气将周宣鸣放下了,活动了一下左手腕:“跟7楼一样?死掉的那些普通人?”   “应该是。”肖淳道,“看穿着、反应,至少方丽跟我们差不多,还有属于7楼的记忆。”   “它真的不是那怪物幻化出来,引诱我们上钩的吗?”周宣鸣道,“不是有那种动物吗?水里的那个……什么来着?在头上晃个鱼饵,把小鱼引来,然后就嗷呜一口吃掉。”   “最开始应该是人,后来死在这层,就成了这层的鬼。也许被其他怪物给占了,又或者有别的原因,成了那样子。这一点你倒说得有理,人的外皮估计就跟那个鱼饵差不多。”肖淳点头道。   “不是……”周宣鸣简直想给这关卡跪下了,“迷雾根本没有鬼啊!不要胡乱魔改好不好?!”   赵泽凯嗤了声:“饥饿站台有鬼吗?还不是什么都有。”   “电影没有,不代表这里没有。”于顾警惕着周围,边开路边道,“毕竟死的人太多了,什么都有可能。”   周宣鸣:“……那它刚才怎么没追上来?是什么地缚灵吗?不能离开原地?”   于顾摇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眼三人,道:“我之前的记忆里,这层楼确实没出现过鬼魂,但不排除是我们一直没发现。方丽那样的,演得太好了。”   他道:“基本这层关卡,我们要么在超市里,要么在路上。在路上的时候,基本都是我们四个人,没有其他人在,所以没遇到过类似情况。超市里的话……人太多了,更分辨不出来谁是鬼。”   “不过现在我倒是回忆起一个细节。”于顾道,“某一次的6楼关卡,我们因为受伤待在超市没出去过,碰上了每三天必须献祭一个活人的规则。当时人群暴乱,随便选了个受伤年纪又大容易拖累大家的扔出去,那人先是凄惨地哭叫,大家都觉得他死定了,但后来他又好端端的回来了。他自己说是没碰上怪物,后来选他出去的那几个人一个个离奇死亡……估计那家伙就类似方丽那样的。”   只是当时的他们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怪物,不人不鬼也不似电影里的巨怪。   肖淳问:“既然都离奇死亡了,你们都没觉得奇怪吗?”   “因为死状恐怖,大家都认定是超市进了怪物,一直在仓库、办公室这些地方排查。”   赵泽凯道:“感觉除非是特殊情况,否则它们不会轻易暴露自己。为什么?”   明明战斗力比普通人强那么多?有什么必要隐藏?   “不清楚。”于顾摇头。   再往前走,到了一家路边的加油站。   加油站整个落地玻璃全碎了,里面货架上的东西也早就被哄抢一空。   四人没敢随意进去——恐怕早就是怪物老窝了。而是选择了加油站旁边的厕所,厕所很小,只一个隔间,倒是方便了肖淳他们检查。   除了满天花板粘腻恶心的液体,厕所里竟然没有怪物。   四人暂且躲在里头休息,味道不好闻,但总比待在外头安全一点。   于顾从包里翻出毛巾,在水龙头下打湿了水,递给肖淳。   “擦擦。”于顾道,“知道你现在浑身不舒服。”   肖淳:“……”   肖淳倒也没客气,接过毛巾擦了汗和手,又将脖子里、背上都擦了擦。   他洗干净毛巾,又递给于顾:“你也擦擦。”   于顾摸了摸脸:“脏了?”   “……也不是,就……礼尚往来不行吗?”   于顾笑了起来,接过毛巾道:“谢谢。”   周宣鸣呲牙咧嘴的比了个“酸”的表情,又羡慕道:“真好啊。”   肖淳看他一眼,就觉得这小子还挺遭人稀罕的,伸手随意揉乱了小周同学的头发,收回手后,于顾面无表情拉着他的手,又将掌心仔细擦了擦。   肖淳:“……”   赵泽凯:“……”   周宣鸣敢怒不敢言地瞪着他于哥。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他是什么脏东西吗?!!   周宣鸣为了转移自己的“悲伤愤怒”,从兜里掏出路线图仔细看了看:“还要走大概多久才能到可能遇见彩蛋的地方?”   “这一路上都有可能。”于顾道,“概率偏高的地方,就在我圈出来的那一段。按我们现在的速度,明天上午应该能到。”   周宣鸣感觉自己从没走过这么多路,叹气:“人类的第二个伟大发明,汽车。”   肖淳好笑道:“有自行车就不错了。”   “前提是要有。”周宣鸣靠在墙上,又突然提了提裤子,尴尬道,“刚好在厕所,那什么,我想……哥哥们别介意?”   赵泽凯嫌弃地捂住鼻子:“快点的吧。”   周宣鸣看着他:“赵哥你也想?”   赵泽凯拉开隔间门,把他踹了进去。   周宣鸣一个人默默入厕,隔着门板,他看不见其他人,心里害怕便不停地说话:“安静下来我有点怕啊,你们倒是让我听到点动静?”   “听什么动静?”赵泽凯道,“把怪物引来,你来得及提裤子吗?”   周宣鸣委屈:“不然我把门打开?我真的怕。”   赵泽凯无奈,肖淳手指轻轻敲了敲门板,道:“之前我就奇怪一件事了。既然大家都要重来,为什么还会有鬼?不应该都是npc才对吗?”   周宣鸣立刻道:“对对,我也在奇怪这事呢。”   肖淳看向于顾:“如果一个人死了就会重来,怎么会变成鬼的?7楼那么多鬼……我还亲眼看到过一个女人死了后成了鬼魂。还有这层的方丽,为什么?”   赵泽凯皱眉:“难道谁重来,谁变鬼,还有什么规矩?那我们……?”   周宣鸣惊恐道:“不会有次数限制吧?重来几次出不去就永远留在这里了?”   这一点不是没可能。   肖淳和赵泽凯的脸色都难看起来。   于顾摇头,忏愧道:“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们曾经也讨论过类似的话题,当时我们的想法是……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在其他人眼里,也会成为鬼?”   周宣鸣忍着肚子痛“啊?”了一声。   于顾道:“只是这么想,没有得到过证实。当时我们是觉得,会不会有部分意识被留在当下,成为了其他人通过关卡的阻碍。否则就跟你说的一样,不应该会有鬼。”   “成为关卡的一部分?”肖淳皱眉,“可我们自己却不知道?也没有遇到过我们自己的鬼魂?”   “没有。”于顾摇头,“或许自己不会遇到自己的鬼魂?否则大部分人能直接被吓疯吧?”   赵泽凯沉吟道:“可是小周的话也不是没道理。比起什么意识流,我更倾向用完次数就会永远留在这里。”   说着,赵泽凯紧张了起来,之前还觉得如果有了记忆,下一轮再努力出去,这让他看到了一点希望。可如果下一轮就是最后了呢?或者,这一轮就是最后?   众人显然都在想同一件事,小小的空间里再度安静,气氛沉闷。   周宣鸣蔫蔫道:“于哥,你不能说说之后都有些什么关卡吗?让我们也有个心理准备啊?”   于顾有些犹豫,赵泽凯却道:“我觉得最好不要。”   周宣鸣:“为什么?”   “每一个关卡都有它的难点,加上如果拿到彩蛋找回部分的记忆,已经够让人混乱了。”赵泽凯道,“如果再知道其他的关卡,难点和通关条件等等,会让人更混乱。尤其记忆不全的情况下,很容易混淆,造成麻烦。”   “混淆什么啊?”周宣鸣道,“提前知道才能有准备啊?怎么会把以前的事跟现在混淆呢?”   “那可不一定。”赵泽凯道,“你能保证,你知道自己之后每层楼是怎么死的,有什么怪物,能不动摇?不害怕?于顾也说了,每次重来遇到的情况都不一样,你太过依赖之前的经验,万一过于自信导致忽略了当下应该注意的细节,反而死得更惨呢?”   周宣鸣:“……”   “提前知道答案未必是好事。”赵泽凯道,“我建议,到下一关卡,再说下一关卡的事。或者,这层楼要通关前,再说下个关卡的事。”   肖淳没什么异议,他本来就够混乱了,到现在他都没找到机会跟于顾问清楚自己发疯的那次循环是怎么回事。   周宣鸣虽然好奇,但他不是不听劝的人,见肖淳也赞同,便只“哦”了声不多问了。   *   方丽或者其他还可能存在的鬼魂,不知道是何原因会隐藏自己,误导其他正常的人。   这一点他们没讨论出个所以然,只好暂且按下不提。   唯一的猜测,就类似7楼会有鬼魂协助规则惩罚普通人一样,可能也是某种惩罚机制,又或者,是某种陷阱,不会主动攻击,却会故意诱导普通人犯下错误从而被惩罚。   这么说来,人越少的队伍反而越安全。但这关卡又有一个规则是不能单独行动,如此又完全避免了普通人靠自己单打独斗,不帮助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帮助而完全躲开鬼魂。   也算是环环相扣,格外严谨了。   众人歇息片刻再次出发后,已至深夜,感觉出没的怪物确实少了很多。周围安静的落针可闻。   他们只得更加小心谨慎,快后半夜,实在走不动了,便又寻了处加油站,确定厕所里没有怪物,小心躲了进去。   关好门窗,将背包用来做临时椅子,几人靠墙眯了会儿。   四人轮流值守,到了于顾守夜时,他拆了包饼干充饥,喝了几口凉水,抬眼时视线同不知何时醒来的肖淳对上了。   于顾往一侧挪了挪,肖淳并肩靠过来,借着他的手也吃了点饼干,好半晌才道:“问你点事。”   于顾早料到了,垂下眼睫:“嗯。”   “……我是怎么疯的?”   “可以不说吗?”   “怕我受不了?”   “是我受不了。”   肖淳:“。”   安静的厕所里,明明不合时宜,肖淳却忍不住轻笑出声,用力转过于顾的脸,落下亲吻。 第46章 迷雾17.   肖淳纠结在意了许久的事,就这么被于顾一句话抹平了。   他突然就不想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又是如何变成那副不堪的样子了。两人在狭窄的并不好闻的厕所里拥吻,在黎明之前,在最后的黑暗里,紧密拥抱得好似成了一个人。   另一头的角落里,赵泽凯悄悄睁眼,看了一眼就辣眼睛地转开了脸,然后对上了同样瞪圆眼睛笑眯眯的周宣鸣。   赵泽凯:“……”   周宣鸣挤眉弄眼,又比了个“嘘”的手势。   赵泽凯好笑,左手压住周宣鸣的一头毛躁,将人转过去,继续睡了。   翌日一早,几人继续上路。肖淳和于顾手牵手,肖淳空出来的那只手拢着衣襟——清晨的气温太低了。   快天亮时又下了雨,但这浓雾丝毫不受影响,四人踩在湿漉漉的地上,脸上、睫毛上挂着水珠,感觉整个人被一团潮湿裹住,又感觉浓雾里仿佛装着一只硕大的制冷机,冷气嗖嗖地往人脸上喷,所有的毛孔都要被冻住了。   周宣鸣打了个喷嚏,在寂静的清晨显得尤为刺耳。所有人一致停下脚步,警惕四周。   周宣鸣紧张地捂住了嘴,比了个抱歉的手势,于顾“嘘”了声,右耳动了动,将肖淳拉到了自己身后。   “有东西。”他低声道,“注意分头跑,有掩体就先躲。不要逞强。”   周宣鸣都要吓哭了,抖着唇举起手里的尖刀,却不知该往哪儿挥。   浓雾后什么声响都没有,四人注意力高度集中,仿佛下一秒就会有危险从面前扑出来。周宣鸣一颗心急重的跳动,一秒,两秒,三秒,什么也没发生。   周宣鸣吞咽了一下,将微微躬起的背慢慢挺直,手里的刀试探地朝面前的浓雾里刺去。   只是一眨眼功夫,周宣鸣甚至不知道一切是怎么发生的,肖淳突然从斜前方扑了过来,一把将他推倒,同时手指尖闪出刮胡刀的刀片,迅速朝前一划——   周宣鸣甚至以为他划到的是空气,可下一秒,浓雾里喷溅出黑色的粘稠液体。   周宣鸣:“!!!”   他发誓,刚才他面前明明什么也没有!!   连于顾也愣了一下,但他反应极快,已经挡到了肖淳身前,手里的刀朝前刺去。与此同时浓雾里抬起一只扁平的头颅,众人这才注意到,这是一只贴地而行的巨蛇:头颅扁平,两侧有腮,四只眼睛,抬起身子时颈侧有无数细小的类似寄生虫的东西。   寄生虫有壳,类似海螺,但体积更小。它们长满了这只蛇的颈项,蛇动起来时,它们也跟着抖动,一时间视线里全是簌簌而动的黑影,令人不寒而栗。   肖淳那一下,准而又准地划过了蛇的一只眼睛,而于顾紧跟其后的一刀,又刺在了蛇腮上。粘稠的黑色液体喷溅而出,地面立刻变得湿滑腥臭。无数寄生虫从它颈侧掉落,一落地,便开始寻找新的宿主。   “跑!”肖淳大喊,“被这东西碰到就完了!”   周宣鸣几乎是踮着脚尖的跑,一边跑一边疯狂拍自己头上、身上。赵泽凯捞起衣服后头的帽子,挡住脸,推着周宣鸣迅速跑进浓雾里。   于顾跳到巨蛇背后,这时候他才知道刚才为什么一直没发现它——它其他的身体部分在下水道井盖之下,浅色的鳞片可随四周环境变化,此时遇到危险,所有的鳞片起立,露出下头深色的皮肤,鳞片发出“簌簌沙沙”的声音,更多的寄生虫则从井盖之下涌了出来。   于顾飞快拿围巾在手臂上缠了两圈,提着刀准而狠的刺中巨蛇后脑、后脊。在巨蛇痛得打滚时,他的围巾上、鞋底已布满了寄生虫,肖淳赶来一把拉开他就跑,边跑边用最快速度扯了他的围巾,又让于顾踢掉鞋子。   鞋子被踢掉,寄生虫立刻又顺着路面爬了过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身后听得人浑身发毛,肖淳干脆背起于顾用尽全力奔跑,头也不回。   不知跑了多久,这下彻底和周宣鸣、赵泽凯走散了,但好在离彩蛋出现的位置已经不远。   确定没有东西追来,肖淳气喘吁吁放慢了速度,边警惕四周边继续赶路。   于顾趴在他的背后,小心不让自己身上的黑血弄脏了男朋友,他回头仔细查看,又警惕了片刻,才慢慢放松下来。   肖淳边环顾四周辨认道路,边气道:“我不是说了那东西不能碰,你怎么还硬上呢?”   “要是让它追上来就麻烦了。我有注意,放心。”于顾说着又疑惑道,“你见过那种东西?碰到了会如何?电影里有吗?”   “电影里有没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旦被它们碰到,哪怕只一点皮肤,它们就会在你的身体里扎根,再也拔不下来,你会被活活痛死。”   于顾想了想,皱眉:“之前没遇到过……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是说了吗?”肖淳无奈,“我能预知啊。就在刚才,小周往前挥刀的时候,我看见了。”   于顾:“……”   于顾:“???”   于顾震惊又不敢置信地道:“你看见什么了?怎么看见的?”   肖淳现在要怀疑,当时于顾根本没听自己说什么了,如果不是男朋友,他早把这人从背上掀飞出去了。   什么人啊这是。这么关键的能力,还能被他生生忽视?   肖淳道:“这能力到底是怎么发动的我也不知道。但真的有关乎到生命危险时,它会在我眼前浮现相关画面,让我能有时间躲开。我估算过,一般就在危险来临前的一分钟内,最短十秒内。”   于顾原地变成了个复读机:“在你眼前浮现画面?”   “是啊。刚才小周要挥刀,我看见那蛇从下方直接咬上来,小周被咬断了腿,蛇身上的寄生虫直接爬到了他身上,一转眼人就被寄生虫淹没了,我们去救他,结果都被寄生虫爬到了身上。”   于顾:“……”   肖淳回头看了他一眼,道:“否则我为什么会知道蛇在哪个方向?”   于顾在肖淳肩头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我以为你是……”   肖淳没反应过来,还道:“之前就跟你说了,你一副紧张的样子,害我以为这能力有问题。怎么你现在才听明白啊?那你之前到底是误会成什么……”   话音一顿,肖淳突然想起了周宣鸣的话。   ——肖哥好像是精神不太正常,于哥一直在照顾他。   肖淳停下脚步,看着面前茫茫的浓雾,低声问背上的人:“你以为我又犯了疯病?”   于顾:“……”   肖淳先是觉得好笑,笑了两声又渐渐收了音,沉默地继续往前走。   于顾侧头看着他的脸,轻声道:“抱歉。”   “这有什么好抱歉的?你那是应激了。”肖淳扯了扯嘴角,“会误会很正常,能理解。也就是说,之前我确实没有出现过这种能力?其他人也没有?”   “没有。”于顾难得尴尬,转移了话题,道,“这是什么时候有的?”   “刚到7楼的时候。”肖淳微微喘息,道,“你下来之前,我先看到了你在平台上的画面。估计这能力把你识别为了危险,毕竟你一来一声不吭先杀了人。”   于顾:“。”   “一开始我以为是幻觉呢,后来又出现了几次,我就确定了它的功能。”肖淳道,“但是没法主动发动,它是个被动技能。”   于顾想了想:“有使用次数限制吗?”   “目前看没有。”   “会让你身体不舒服吗?”   “也没有。”   于顾若有所思,肖淳道:“会不会跟你的能力一样啊?比如你是利用了彩蛋生出了bug,我也是做了什么才导致的?”   于顾道:“有这个可能,但也或许……”他话音一顿,道,“让我再想想。”   肖淳不满:“有什么想法你就说出来,每回都是你一个人扛着,都到这时候了,还有什么是不能告诉我的?”   他自嘲道:“死也死过了,疯也疯过了。还有什么能吓到我?我有那么没用吗?”   肖淳一生气,于顾就似湳枫做错了什么般,小声解释:“不是,我只是不太确定,而且也没有其他证据佐证。就这么告诉你,不是平添烦恼吗?等我确定了再……”   “不管是什么,你都先说出来。”肖淳晃了晃身上的人,“我二十八岁,不是八岁。我还是你男朋友呢。”   这话一出口,于顾一下没声了。好半晌他才看着男朋友的侧脸,克制着道:“我能亲你一下吗?”   肖淳:“……”   这话题是怎么过去的??   于顾跟他打商量:“你让我亲一下,我再告诉你。”   “这不是用来交换的条件!”肖淳纠正,“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没说不让亲啊?”   他往上颠了颠于顾,于顾看着肖淳义正言辞的模样,凑过去在对方耳朵尖上飞快亲了一下,抿了下唇,仿佛尝到了什么世间珍馐一般,回味了几秒,才道:“这只是我的猜测。你在第14次循环里严重伤了腿,因为受伤,导致你行动非常不便。大家不愿意放弃你,一直带着你,你觉得自己是个拖累……”   肖淳皱着眉,于顾观察了他一下,才继续道:“你受伤之后,不止一次的说过,如果能提前知道危险就好了。哪怕只能提前一小会儿,能让你避开,也不至于会这样。”   肖淳明白了:“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觉得可能是我强烈的渴望,导致了这一轮出现了这样的能力?可如果真是这样,那在这里的所有人,各式各样的渴望、愿望多了去了吧?怎么会只有我出现这种能力?”   “所以我没法确定,这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于顾道,“还是说,需要循环到一定次数,才会增加的特殊能力?”   “照你这么说,你的全部记忆也未必是彩蛋bug了。”肖淳思索道,“也可能跟我这个一样,是循环到一定次数后才可能出现的能力。或许是你不想失忆的愿望太强烈,就成这样了。”   于顾点头:“也有可能。”   线索不足,此前也没出现过类似情况,二人分析来分析去,没得出什么结论。   如果真是循环次数到了就会随机或根据强烈的渴望出现一种能力,那周宣鸣和赵泽凯跟他们是一起的,应该也会有能力才对,但目前看来,是没有的。   沿途他们又遇到过几次险情,要么是肖淳提前预知躲开了,要么是于顾耳力和敏锐度惊人,特意绕了开去。   到了正午,他们算是有惊无险地到了彩蛋大概率会出现的地方。   肖淳一直背着于顾慢慢走,走不动了,就找个地方休息。   一路下来,他身上被汗水浸透了,手臂发软,气喘吁吁,脸颊从颧骨到太阳穴染上了一层绯红。   于顾用衣服仔细擦过手,又从背包里掏出毛巾给肖淳擦汗。   二人喝了点水吃了点干粮,肖淳环顾白茫茫的四周,看了许久,才在浓雾里看到了隐约露出的一点绿色广告牌——正是于顾说过的那块饮料广告牌。   广告牌原本应该是明亮活力的绿色,在遮挡了天光的浓雾里,却呈现出一种深沉的森林绿。肖淳往前走了几步,仔细看看,才发现一整块广告牌只剩了小半边,另外半边已经不知道被什么怪物给撞没了。   “还好它还在。”肖淳道,“否则让小周他们上哪儿集合去?标志都没了。”   于顾点点头,又环顾四周:“但这里只有这一个标志物,没有其他东西做参考。”   肖淳瞥他一眼:“想什么呢?还想找个新的标志物,等着下回做参考啊?没下回了,这次我们一定能出去!”   于顾习惯性地观察四周,闻言愣了一下,笑了:“对,没有下回了。”   肖淳又朝来路瞧,不无担忧道:“希望他们能顺利……”   话音未落,突然有什么东西从浓雾里现了出来。   肖淳警觉地拉住于顾,于顾却按住他,轻声道:“是彩蛋。” 第47章 迷雾18.   肖淳目前是第一次看见6楼的彩蛋,跟想象里的很不一样。   于顾说是个模糊的黑影,他就只想象出了一团黑影,大概会在浓雾里时隐时现的,看起来鬼影似的。   但实际上这团黑影确切地说更像一团风,一团沙,它穿梭在浓雾里,没有那么具象化的“影子”形态,飘渺的,很淡地扭曲着,转动着。像风推着一团沙往前行。   离得近了,才能看出那是个女人的轮廓——纤细,矮小,消瘦。   应该是短发,提着个包,在浓雾里瑟瑟发抖。   它走走停停,好似迷路在了浓雾里,不时会在浓雾中驻留好一会儿,大概是在辨认道路。   肖淳低声道:“就这么跟着它?”   “对。跟着它就行。”于顾道,“它会回家,找到孩子,然后被路过的军方所救。”   “路上会发生什么?”   “什么都有可能。”于顾道,“只要保证它能到家,接到孩子,彩蛋就完成了。至于被军方所救,那是我们的通关条件。”   “也就是说,6楼的彩蛋和通关条件其实在一起。”   “是。”   “它都是一个影子了,又怎么会被巨怪所伤害呢?”肖淳不理解,“难道它在这里刷新,就会触发什么特殊事件?”   于顾摇头,目光看向浓雾深处,好一会儿才道:“和7楼一样,怪物不一定是关卡里最恐怖的存在。人心和怪物,只一线距离。”   肖淳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等等,你是说还有人为的因素……”   浓雾深处,突然传来“轰”的一声响。   有火光突然闪现又消失,肖淳一惊,就见那黑影也像是被吓到,一哆嗦,不见了。   肖淳:“???”   这还怎么跟?   于顾安慰他:“没事的,一会儿它又会在原地出现。”   说罢,他赤脚踩在地上,握紧了刀挡在肖淳身前。   又是“轰”的一下,随即熟悉的振翅声传来,于顾整个人一抖,眼瞳睁大。肖淳闻声仰头,就见浓雾里刷拉闪过巨大的翅膀,那翅膀无毛,很宽,翅膀之间有薄薄的筋膜覆盖,类似蹼,紧跟而来的,是巨大的尖细的脑袋,似鸟又非鸟,很像……翼龙?   “跑……跑!”于顾脸色苍白,抬手护住了肖淳的脑袋,他明明在喊跑,却又下意识地将肖淳整个人拥在怀里,努力将肖淳的脑袋往下按,恨不能将人藏进自己肚子里。   这还是肖淳第一次瞧见方寸大乱的于顾,对着任何怪物都能面无表情直接下杀手的男人,此时却不知所措般,怀着巨大的恐惧,双臂颤抖。   肖淳被于顾挡住了脸,手扯着男人衣摆,竭力安抚:“别慌,别出声……那边声音更大,它注意不到我们的。于顾?”   于顾哆嗦着,回过神来,脚下发软般拖着肖淳就往公路下边跑。   公路两侧有高高的野草地,肖淳刚要跟着下去,脑海里就浮现出了预知画面——野草地里全是蜷缩的怪物,有的有翅膀,有的没有,没人惊动时它们只是沉睡,并不主动捕猎,而于顾刚一踏进去,就惊醒了它们。   于顾从一开始就始终坚定走公路,没选过别的路线,肯定是知情的。   而那“翼龙怪”的出现,直接让于顾慌不择路了。   “别动!!!”肖淳在于顾要跑下去之前拉住了人,而另一头接连的轰然声响还是吵醒了沉睡的怪物们。   巨大的类似苍蝇的头颅从野草地里探了出来,一只,两只,它们很高,视线往上,两只巨大的眼睛里覆盖着类似网状的东西,反射日光,显出某种金属质感,长长的触须如粗壮藤蔓,险险滑过肖淳和于顾的头顶,透明的薄膜翅膀展开,上头还有带了草屑的绒毛。   肖淳拉着于顾趴在了公路上,一动不敢动。这里没有任何遮蔽物,如果被发现了,除了跑没有别的办法。   而肖淳不认为他们能跑赢这群带翅膀的玩意儿。   真是糟得不能再糟了。   幸而轰隆声接近,越发嘈杂,野草地里的怪物们振翅而起,统统往那边扑去。   肖淳拉起发软的于顾就跑:“先走!其他的之后再说!你认得路吧?咱们直接去那女人的家里提前等!”   “不行。”于顾道,“一旦中途它出了事,彩蛋就没了。”   “它还能出事?它跟个幻灯片一样它能出什么事?!”   “肖哥?!于哥?!你们在吗?!”周宣鸣的声音突然从浓雾里传了出来,正是那片轰隆作响的方向。   肖淳瞪圆了眼睛:“不是,他们搞什么??”   “不一定是他们想弄出这么大动静的。”于顾惊魂未定,不时瞄着头顶上方,还想把肖淳往自己怀里按,“我听到引擎声了,他们开了车。”   *   一辆皮卡冲出浓雾,后头跟着几个怪物,有翅膀的没翅膀的,都凑齐了。   肖淳直接给看笑了:“这是做什么?宝可梦大搜集?”   于顾分神看了他一眼:“你之前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肖淳:“。”   这么大一片怪物,肖淳二人想躲是没法躲了。眼看皮卡冲到跟前,后排车窗里冒出周宣鸣的炸毛脑袋:“上车上车上车!!”   皮卡车后头的车厢上,两个男人举着枪“砰砰”地开,还有人不知从哪儿找来了喷火器,火光冲天而起,吓走了一只翼龙怪。   灼热明亮的火光将浓雾冲散了一瞬,也是那一瞬,让他们看见了漫天带翅膀的巨怪。   所有人脑门儿冷汗直冒。   皮卡不停,只降了一点车速,车门打开,于顾先将肖淳扔了上去。   周宣鸣和赵泽凯一人一只手拉住了肖淳,饶是如此,肖淳也差点滚到轮胎下去,小腿在车门上重重撞了一下,疼得呲牙咧嘴。   肖淳刚上车,司机就吼道:“坐稳了!!”   肖淳立刻大喊:“还有一个人!!”   周宣鸣也喊:“还有我于哥!他很厉害的!你们丢下他会后悔的!”   司机才不管谁是谁,直接一脚油门,肖淳猛地往车门前扑,于顾刚扒上车门,被带得一个趔趄,直接滚下了公路边沿。   赵泽凯一声怒吼,单手抓住司机肩膀:“开回去——!”   司机骂道:“想死你们自己死去——!”   周宣鸣大叫:“肖哥别跳!!”   赵泽凯回头,就见肖淳正要扒着车门跳下去,被周宣鸣紧紧抱住了腰。赵泽凯这回连骂人都顾不上了,抬手揪住了肖淳的后衣领,他还没来得及探头往外看一眼,皮卡车后车厢上,两个男人发出了惊讶的叫喊。   三人回头,就见浓雾里“嗖”地甩出一根粗绳,绳子一头的套刚好挂住了车厢后方挂备用胎的钩子,绳子被迅速拉直,绷紧,随即一个人影从浓雾里被甩飞了出来。   于顾背后挂着那只类似苍蝇怪的东西,额头流血,手臂的形状有些奇怪,估计是折了。但他还是两手紧紧拉着绳子,手背上暴起青筋,仿佛感觉不到手臂的疼,被车速拉得飞起来,又落在地上,摔出砰的闷响。   会死人的!!!   肖淳目眦欲裂,一把甩开抓住自己的周宣鸣和赵泽凯,扒着车门在皮卡逃命的速度里直接翻上了后方的车厢。   他摔得一滚,又迅速爬起来,抢过一个男人手里的枪就瞄向于顾身后的苍蝇怪。   在他目前的记忆里,他从没开过枪,但握上手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该怎么用。他相信自己的直觉,所以这一刻他毫不迟疑,直接瞄准开枪。   砰的一声,后坐力让他的手腕微微抬起,那一枪刚好打中苍蝇怪的眼睛。   怪物发出尖啸,滚倒下去,被滑翔而来的翼龙怪叼走,一口吞入。   肖淳将枪丢回男人怀里,扑上前一把抓住绳子就往上拉。   “帮忙!!”他怒吼。   两个男人里来了一个帮忙,另一个则继续朝天空射击。   赵泽凯单手无法在车速里保持平衡,留在了车里,周宣鸣学着肖淳的动作也翻了过来,手心被划破了,顾不上喊疼,忙着拉起了绳子。   他的裤子不知道为什么没了,只草草拿毛巾裹在腰上,鞋也没了一只。这一番又爬又滚的,毛巾松了,露出里头的平角裤来,细瘦的两条腿在冷风里直打颤。   “于顾!”肖淳背风大喊,“撑住!!”   他用力往上拉拽绳子,但几乎是徒劳的。他像是坐在一艘被海浪高高冲起的船头,无论怎么用力拉拽,风浪都会将绳子的一头狠狠往下拖去。   于顾满头满脸的血,看了他一眼,在车辆颠簸的瞬间被弹起,即将下落的瞬间,一只苍蝇怪扑了过来,粗壮的触须卷住了于顾的腰,将人直接拔起。   苍蝇怪免去了于顾可能会因为撞在地上而四分五裂的惨状,却又让于顾陷入了即将被从腰部扯断的危险。   肖淳又要拿枪,却因此而两难——打死苍蝇怪,于顾可能摔死。不打死苍蝇怪,于顾可能被生吞。   他眼睛急红了,下一秒,却见于顾面无表情,十分镇定的从兜里掏出了一把弹簧刀。   肖淳以为他要割断绳子,吓得发抖,喊声在风里变了调:“于顾!!别!!”   于顾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在这场混乱里,他是唯一始终镇定自若的人,好似陷入危机这件事跟他本人毫无关系。   他一手紧紧抓着绳子,任由那触须将自己越卷越紧,额角、颈侧、手臂青筋暴起,因窒息而脸色开始发紫。但当他和绳子都被绷到极致的一瞬,他猛地下手,果断利落地割断了怪物的触须。   怪物在力的作用下被狠狠甩到了后方,砸倒了一群紧追不舍的同类。   而于顾也在瞬间因反作用力被弹了起来,飞速撞击向皮卡车。   肖淳在他割苍蝇触须的瞬间就反应了过来,他张开手臂,完全不顾自己会不会被砸成重伤,在于顾经过皮卡上方的瞬间一把抓住了他,抓得死死的,手指关节甚至因此发出“咔”的可怕声响。他整个人被冲力带得撞在了后车窗玻璃上,要不是周宣鸣和另一个男人全力拉住了他,恐怕得被于顾的力量带得手臂直接折断。   于顾先是摔在了车顶,衣摆被撕烂了,额头血流如注,却是第一时间爬下来检查肖淳的手。   他自己的右手臂古怪的往外支着,他毫无感觉似的,却在看见肖淳三根手指头扭出了怪异的角度后猛地红了眼睛。   “肖……”   哽咽的声音还没出口,肖淳一把抱住了他,狠狠几巴掌拍在男人背上。这一瞬,他也似感觉不到半点痛了。 第48章 迷雾19.   肖淳心有余悸,一直抱着于顾不松手。这一刻他根本顾不上是不是还在逃命了,他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死,也必须跟于顾死在一起,坚决不能分开!   皮卡还在飞速前行,赵泽凯拍着车窗朝后头喊:“别他妈打了!还嫌怪物不够多吗?!你们他妈是要把自己当个活靶子啊?!”   “闭嘴!要不是我们!你们早死了!”司机怒道。   周宣鸣一边重新裹好毛巾一边喊:“别打了!别再弄出动静了!”   “现在有得选吗?”朝天射击的男人在换弹匣,手直发抖,道,“你们帮不上忙就算了,别在这儿出馊主意!!”   男人一着急,一骂人,手一抖,弹匣掉地上了。他忙弯腰去捡,只一瞬间,巨大的翅膀从他头顶挥过,周宣鸣反应极快,一脚踹了过去,差点把人踹下车厢,但也避开了那代表死亡的尖利的喙。   男人倒在车厢里重重喘气,脸侧被擦出一条血口,周宣鸣也跟着重重喘气,似被那一幕唤醒了什么,惊恐喃喃:“我记得了,我记得我是怎么死的了。”   周宣鸣转头跟肖淳和于顾道:“我就是被那家伙抓走的!它也不直接吃,捅破了我的肚子,还把我挂树干上当储备粮!”   周宣鸣两眼无神,抖着嘴唇:“我、我还看见了好多尸体……跟我一样,风干的肉条一样挂在树干上……”   肖淳:“。”   虽然但是,风干的肉条是这么用的吗?   引擎声轰轰,其余人没听清周宣鸣的话,肖淳终于从差点失去于顾的惊恐中回神,努力捡起剩余的理智,道:“现在停火来不及了。必须停车,我们不能待在车上。”   “没有车怎么找军方的人?”帮了肖淳一把的男人道,“现在下车,这不是等死吗?”   “在车上也是死。”于顾小心托着肖淳的手,红着眼睛道,“这一路你们引了多少怪?就凭这一辆车逃得出去?”   “可、可是……”   “有车只是心理上的安慰,于现实无用。”于顾看也不看他,朝后车窗拍了拍,喊赵泽凯,“让我来开!”   赵泽凯盯着他形状怪异的手,无语:“你开什么?开飞机吗?”   于顾面无表情,当着众人的面,托起自己扭曲的手,咔嚓一下装回去了。   “只是脱臼。”他甩了甩胳膊,又沉痛地看向惊呆的肖淳,“肖淳的手才是……”   他深吸口气,仿佛肖淳不是断了手指,而是整条手臂都没了般,神情凝重的先将折了的手指固定好,轻声哄道:“忍一忍,一会儿我再帮你重新包扎固定。”   肖淳:“。”   虽然回过神后是很痛,痛得要死,但面对这样的于顾,肖淳只觉得自己好没用。好丢人。   肖淳的视线在于顾流血的额角看了眼,又看他撕烂的衣摆,其下是撞击出的淤青,膝盖、小腿、手臂全都有严重擦伤。   相比而言,肖淳真不觉得自己这伤怎么了。   “……先解决眼前的麻烦。”肖淳道,“你别光盯着我,我脸上又没写着主意。”   于顾的主意很简单。他接手司机的位置,然后让众人做好跳车的准备。他将自己的包给了肖淳,让肖淳在胸口前背好,这样跳车的时候也多个防护。   肖淳:“你呢??”   “我随后就来。”于顾随意抹了流到眼前的血,“等你们下去,我就拿东西压着油门,让车继续开,将它们引走。记住,你们下车后不要发出任何动静和声响,原地趴下别动。”   肖淳皱眉:“这事我也可以,我来……”   于顾不等他说完,就捏着他下巴吻了上去,在陌生人惊疑的目光里,他轻轻咬了一下肖淳的上唇。   “我不怕疼,我来比较合适。”   “于顾你这人——”   “你受伤,我只会比你更痛。”于顾盯着他的手指,“别再让我更难受了。”   又来了。上一秒冷酷无情不怕痛的杀怪机器,下一秒红着眼睛可怜巴巴,眉头皱着,仿佛受尽了委屈。   而这委屈还是自己给的。明明自己只是想帮忙。   这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冤枉的事吗?   肖淳:“……”   肖淳怀疑这是于顾的苦肉计,但他拗不过对方,也实在不想让男朋友众目睽睽下开始流猫尿。   他只得揪着男朋友衣襟,凑近了道:“你要是敢用自己的命冒险,不回来了,我转头就找新的男朋友。”   于顾:“!!!”   于顾面色严肃,仿佛在用自己的命起誓:“我不会有事。等你们安全,我马上就来。”   “你也要安全!”   “知道。”   *   其他的威胁不到于顾,于顾对肖淳的命比自己的命都看得更重。但肖淳还是精准抓住了于顾的软肋。   在回车里时,于顾不止一次的扫过另外三个男人的脸,仿佛不存在的情敌已经出现。   赵泽凯将他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很想吐槽,但,算了。   在飞驰的车速里,两个司机谨慎而仔细的交换了位置。司机不放心地道:“真的可以吗?”   “鸵鸟精神能撑多久?”赵泽凯嗤道,“别的不提,你这油还能开出多远去?”   “……”   司机从副驾驶座椅下提出两桶汽油来,很是舍不得地道:“用这个压油门吧。”   “好东西啊。”赵泽凯瞄了眼,“哪儿来的?”   司机恋恋不舍摩挲汽油桶,又焦虑地看了眼后视镜:“加油站的超市里拿的。在这种鬼地方,还是车里面安全些。”   周宣鸣还在走神,闻言想起了他们一路过来看过的景象,喃喃:“那可不一定。有时候在车里可能还死得更快呢。”   “……”   “准备。”肖淳往后看了眼,他旁边挤着的男人手里提着喷火器,朝着天空。   于顾也朝后视镜看了眼,叮嘱道:“小心。”   几人凝神静气,于顾开始适当减速,眼看立刻有苍蝇怪追上来,巨大的六条腿“啪”地一下撞击在车窗玻璃上,众人心里都是一哆嗦。   早有准备的肖淳抬枪就开——他的枪法准,拿枪的男人就主动让给了他。   两发子弹一颗在眼睛一颗在腹部,掉下车门的苍蝇怪瞬间被追来的同类淹没,翼龙怪展开翅膀俯冲而下,顺便叼走了一只怪物当作加餐。   这幅画面让于顾再次一哆嗦,他脸色瞬间苍白,握着方向盘的手背绷紧了,十指用力到骨节泛白。   紧要关头,于顾突然大喊:“肖淳!!”   肖淳转头,又一只翼龙怪俯冲而来,巨大的爪子抓住了皮卡车顶,将整辆车微微抬离了地面。众人惊叫,在巨怪的爪子里,皮卡似成了一辆玩具车,里头的人则像人偶娃娃,被晃得差点从车窗里掉出来。   周宣鸣恐惧大喊,于顾已是满头冷汗,快速道:“你、你别跟他们跳!你跟我一起!!”   肖淳立刻点头:“好!”   另一个男人拿着喷火器往上喷,怪物尖啸一声,扔了车躲开。   皮卡震动,后车轮打滑原地转了半圈,于顾立刻道:“跳——!”   车门被赵泽凯一脚踹开,他单手拎着周宣鸣第一个跳了下去,直接滚落进公路一侧的野草地,原地一趴就不动了。   周宣鸣还想喊人:“肖——”   被赵泽凯一手压住脑袋,整张脸埋进了潮湿的泥土里。   更多的怪物如浪潮涌来,转瞬遮蔽了天空。为了抢食,几方怪物大打出手,喷火器在其中不时明灭,火光冲天,昏暗被驱散又立刻席卷而来。   三个男人陆续跳车,各自滚进草地。皮卡原地转圈,后车轮冒烟,肖淳接管了喷火器,对着车外一通乱喷。   火星烧到公路边沿的草地,焦糊味道传来,很快,草地边沿燃起了大火。   赵泽凯一看不妙,拽着满脸湿土还在“呸呸呸”的周宣鸣站起来就跑。   大火在干燥的草地里迅速蔓延,既危险,又同时给了几人保护的屏障。   一头躲藏在野草深处的雌鹿被大火吓了出来,它大概躲藏很久了,巨大的乌黑眼睛里倒映出公路上的画面——   皮卡在火光里旋转,然后迅速调转方向往后冲去。   它生生撞进了一团怪物群里,像一支利箭破开黑云,撞出去后,一桶汽油被从窗户扔出,喷火器紧随其后,随即“砰——轰”的巨响,那巨响几乎震颤天地,整条公路都仿佛在颤抖,汽油桶直接在半空炸开,黑色的烟雾撞进乳白的浓雾,火光落在怪物身上,有的被炸飞起来,像一支冲出云雾的烟火,有的则直直落地。等黑烟散去,皮卡已冲出包围圈,快速驶离。   雌鹿倒退几步,在火光里转身蹦开,没蹦出多远,被一只从天而降的尖喙穿透脖颈,叼了起来,飞向空中。   草地里,周宣鸣边逃命边问:“他们跳车没啊?”   赵泽凯咬牙:“管好你自己!”   周宣鸣这时候还有力气从刁钻角度发问:“你怎么不说‘关你屁事’了?”   赵泽凯:“……关你屁事!!”   公路对面另一头的草地里。   两个男人狼狈滚倒在一处,紧紧拥抱彼此,剧烈喘息。   早在汽油桶爆炸前,于顾就已经用另一只油桶压住了油门,一手把着方向盘,做好了准备。   这是最好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他们必须抓住。   好在一切顺利,油桶爆炸后,黑色的烟雾遮挡了一切,他们毫不犹豫地跳车,于顾背后的衣服还被爆炸的火光燎了一下。   大部分紧追而来的怪物在爆炸里死的死,逃的逃,但很快,烟雾散去后,就立刻会有大量的怪物被吸引而来。   此地不能久留。   于顾想推肖淳起来,肖淳却趴在他身上,直接吻了过来。   两人的身形被高高的野草淹没,湿润的泥土气息、烧焦的肉味、草地的焦糊味、血腥味在鼻尖窜动。   亢奋和恐惧还在血液里沸腾,他们抑制不住的交换心有余悸,交换失而复得。   饶是肖淳记忆还不全,竟都生出了想同于顾生生世世绑在一起,谁也别离开谁的念头。更别提是记得所有的于顾。   肖淳头脑发热,深吻之后抬头,嘴唇带着湿润光泽,眼睛明亮地看着身下人:“于顾,如果这一次我们还是出不去,就一起死吧。”   “我是说,真正的死掉,谁也别再重来了。死在一起,谁都别想把我们分开。”   于顾愣愣地看着他。   晦暗天色下,黑烟和浓雾撞在一起又逐渐分离,明明没有日光,他却像看见了光。   于顾一颗心鼓噪的又急又重,他嗓子发哑,低声道:“好。”   哪怕在此地,生死循环根本不由他们说了算。但这一刻,他们只是想干脆的死在一起。 第49章 迷雾20.   重新集合后,天色更暗了。   周宣鸣出来时带了个闹钟,看了眼时间:“快三点了。”   三个新加入的男人灰头土脸,沉默地跟着他们,沿着被烧毁的野草地行了一段路后,三个男人中的司机——看起来像是领头的,是个中年男人,不到六十岁的年纪,满脸皱纹,黑白发混杂。   他主动询问:“你们知道这里是什么电影吗?”   周宣鸣错愕:“你们不知道?那你们怎么知道要去找军方的?”   “路上听别人说的。”   “都说了要找军方了,却没告诉你们是什么电影?”   “……”   周宣鸣懂了。大部分人从7楼出来疑心都重,防备心也重,不会乐意什么都跟人提。   有时候在关卡里遇到什么样的人也看运气,运气好一点,对方虽有戒心,但不会藏得太严,愿意和人共享信息,互通有无。运气差一点,对方什么都不说还算好了,要是故意全都说错误信息,拿人当试验品,这就算是倒了八辈子霉运了。   6楼的规则里没有“背叛”这一说,甚至还有在超市里待着就得拿人献祭的规则。   可以说是将人性弱点发挥到极致了。   如此便也说得通怎么还会有人不知道这里到底是什么电影,反过来说,就算有人愿意互通有无,也不见得听得人就愿意信。指不定愿意说的人,还容易被人当个傻子。   周宣鸣心有戚戚,又想到自己死的那么惨烈,恨不能仰天长啸,缓了缓才道:“这部电影叫迷雾,大概讲得是……”   趁着周宣鸣解释电影,赵泽凯、肖淳和于顾三人走在前头一点,商量之后的安排。   赵泽凯皱着眉:“那彩蛋还会出现吗?”   “会的。”于顾道,“但现在我们过不去了,先找个安全的地方避一避吧。”   赵泽凯往后看了眼,又道:“那它……就只有这一个还是怎么的?我们如果护送它到了地方,那其他人……?”   “它会一直在那儿循环。”于顾道,“不用担心。”   肖淳则另有担忧,看着后头新加入的三人:“你们猜,这三个里头,有几个是活人?”   赵泽凯、于顾:“。”   肖淳捧着自己伤了的那只手,边走边若有所思:“我知道这一关的难点在哪儿了。”   赵泽凯掏了掏耳朵:“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能通关就行。”   “那是你知道可以信任我们,如果你不知道呢?”   赵泽凯拧眉。   “对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电影的人来说,难度就更大了。”肖淳轻声道,“寻找线索吧,谁的话能信?谁的话不能信?npc那儿不知道能套出多少有用的信息,而且就目前来看,只有超市有npc,其他地方没有。”   “坚守超市会错过彩蛋,但能苟到通关也行。可抛开随时可能攻进超市的怪物不提,混在其中的鬼魂,误导人们做出错误选择,加上必须献祭——所有人最终会陷入互相怀疑。这里头还有一个规则是不能单独行动,想想看,你疑心身边的人,不知道规则之下,大概率会自己走,那就必死无疑。”   赵泽凯点头,顺着肖淳的思路去想:“拿走汽油会死,自己走也会死。可这两点几乎是正常人求生的本能,却都被堵死了。”   “反过来想呢?”肖淳道,“人们必须团结,必须互相信赖。”   “……太难了。”   尤其大家刚从7楼出来,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正是因为难,才会显出团结和信赖的价值。”肖淳道,“在7楼的时候,我遇到过一个女人,说了庙和平安符的事,在那之前,还有个女人,说过她是自己要进来的。这两件事我思考了很久,从这两层楼的核心来看,信赖,团结,互相帮助,互相扶持……几乎可以说是核心中的核心。如果这世上真有报应,我是说……我们做错了事,必须被惩罚,那这些关卡的关键就是互助、互信。那要怎么样才能互信?同生共死、交换秘密、剖白自我、正视自我的所有缺陷、不破不立。”   “报应也好惩罚也罢,不是这样算的吧?”赵泽凯满脸不认同,“这是生生折磨人啊?不小心得罪了人说错了话,和小偷小摸,和杀人犯能是同罪吗?能是同样的惩罚吗?”   肖淳沉默,叹气:“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   于顾扶着肖淳的肩膀,随口道:“想不明白就别想了。”   肖淳看了于顾一眼,对方从下车后就一直很警惕上方,不时抬头观察,神情紧绷。   联想先前于顾突然的惊慌失措,而且关键时刻换了主意,让自己和他一起跳车。肖淳已经大概猜到了原因。   自己疯了的那一轮,怕是也死得不太好看。死因应该和会飞的什么怪物有关。   记得一切看似是通关的关键,但好像也不太好。   肖淳心疼男朋友了,没伤的那只手握住了于顾的手背,安抚地拍了拍。   *   下了公路,沿着小路一直走,也许是因为被爆炸所吸引,沿路的怪都去了爆炸点,一路过来他们都很安全。   又走了没多久,他们找到了一处建在路口的“警察局”。   很原始的木砖混房,墙漆显得老旧,门廊下设立了桌椅,可以休息。   肖淳的预知没有出现,隔着窗户往里看,应该是安全的。这警察局门窗锁得死死的,门廊下有一排子弹坑,一侧的房柱被撞得有些歪斜。赵泽凯用蛮力踹开门后,几人在里头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问题,就暂时歇了下来。   房子面积不大,只一层楼,会客的地方摆着小沙发,茶几,面朝大门的位置摆着一张办公桌,上头还丢着零食口袋、早就冷掉的咖啡、一副手铐和一把钥匙。   两侧各有办公室,落地窗后遮着百叶帘。从门口宣传栏里值守警察的名单来看,这里一共就三个警察。   拉上所有窗帘,众人尽量不发出声响。   小屋里很冷,周宣鸣找了半天,找出了一个插电的供暖设备。   “要用吗?”他问。   赵泽凯看了眼:“算了。一会儿太暖和了,不知道又会引来什么。”   周宣鸣:“。”   于顾拿胶带将所有窗户加固了一遍,又翻找出了医药箱,给肖淳重新固定手上的伤。   肖淳呲牙咧嘴的,却还要摆出贵公子的姿态,挺直脊背坐在沙发上,翘了个二郎腿,一手拿了毛巾擦脸,看起来云淡风轻,实在痛狠了就暗暗攥紧毛巾,牙关里不漏一丝声音。   于顾尽量快而稳的给他包扎好了,肖淳才白着一张脸,道:“过来,我给你擦药。”   于顾道:“不用,我自己来。”   肖淳鞋尖一动,还没瞪眼睛,于顾就识趣地把医药箱推过来了:“好。你来。”   新加入的三人组挤坐在另一头的沙发里,看着这一幕,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之前帮过肖淳的男人,身材矮小,比周宣鸣还要瘦一些,肩膀很窄,五官平平无奇,但也耐看。   用喷火器的男人则比较高壮,只是在7楼饿成了皮包骨——当然了,在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是这样,没什么奇怪的。反而是周宣鸣这样虽然瘦,脸却显得有肉的才是异类。   男人脸侧凹陷,因紧张和焦虑眉眼不断耸动,舔唇的频率很高,不时揉一下略宽的鼻子。   而开车的中年司机,显然累坏了,靠坐在沙发里后身上最后一点精神力都快消散了,密闭的空间里,他身上散发出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经久不见日光的腐霉味,也像是某种油味混合了汗水和发酵的食物。   三人主动湳枫自我介绍。   矮个道:“你们叫我小格就行。我朋友都这么叫。”   高个道:“叫我老三。方便。”   中年男人道:“我姓方,单名一个国。我应该是你们之中年纪最大的了吧?叫方叔吧。”   周宣鸣开玩笑道:“方叔怎么不叫建国?我以为一般带国的都是这个名。”   方叔有气无力哂了一下:“就是因为太多了,才刻意省了那个字,好显得跟人家不同。大部分人都会问我这个问题,就又多了跟人闲聊的契机。人嘛,多聊几句指不定就合了眼缘,成了朋友。”   周宣鸣登时竖起大拇指:“您家里取个名字都如此远见,厉害啊。”   肖淳这边是不用他主动介绍的,周宣鸣自会揽下这个活儿,他叭叭叭跟人介绍完了,又道:“之前就跟你们说了,我于哥厉害着呢。跟着他准没错!”   方叔点头,扫了无动于衷只守着肖淳的男人一眼:“看出来了。是个狠角色啊。”他又自然地夸周宣鸣,“小兄弟也是少年英雄,别妄自菲薄。”   肖淳看了方叔一眼,方叔跟他对上视线,点了点头,道:“这一次还得谢谢你们,否则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咳了声,摆着长辈的架势,道:“之前在车上,话虽然说得不好听,但也是被逼无奈。”   肖淳笑着打断:“都过去了,不用在意这些。”   方叔便趁机道:“我听小周兄弟说,他们是跟你们走散了,你们一路没开车,顺着公路是要走哪儿去?不危险吗?走了多久了?”   肖淳知道,周宣鸣虽然嘴上不把门儿,但这种时候还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肯定没有随便把彩蛋的事说出去,他也就随口道:“走了快一天了吧。开车有声音,容易引来怪物,走路虽然慢点,但反而更安全。当然了,也不是绝对的。”   他没有直接回答要去哪儿,反问道:“叔,你们说是开车去找军方,是有谁给了你们路线图吗?”   方叔显然是在衡量,自己的信息和对方的信息价值是否相等。尤其对方是不是说了真话。   但他脸上没有显出分毫,看起来很和蔼,手心搓着膝盖,安静了一会儿才道:“路线图这种东西我们没有,就是听别人说这电影里有军方,这么多怪物,我想着,找他们肯定安全啊。”   高个和矮个一直没说话,矮个小格一直在暗中观察于顾和肖淳,高个老三则在走神,嘴皮都快被他自己给扯破了。   方叔道:“是我们想岔了,觉得在车里安全,跑得快。小周之前提到你们从超市来,那个超市情况如何?”   肖淳只道:“叔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过来的时候在一处湖边,对面。”方叔往窗户外一个方向指了指,“绕了半个湖才过来的。”   于顾闻言,终于有了点反应,抬头看了他一眼:“湖对面?有山吗?”   “有。”方叔点头,“那边最先被浓雾笼罩,我们一路逃过来的。在加油站拿了些汽油和吃的喝的。”   于顾闻言垂眸,没再说话。   肖淳却是知道于顾的意思——电影里科学家和军方的实验基地就在山那边。这三人是从最危险的地方过来的,如果要找军方,根本就是走反了。   是因为确实不知道电影剧情才会走错了方向?还是被其他人误导了?还是……   肖淳轻轻握住了于顾的手心,一边搔着对方掌心生出薄茧的肌肤,一边想:还是这三个都不是活人,跟方丽一样,是专门出来误导其他人的? 第50章 迷雾21.   又是被一群怪物追又是跳车又是爆炸的,高度紧张的情绪过去后,众人都生出了无限疲惫。   两个队伍商量着分了房间——两个侧面的办公室,一队一间,刚好。   两边人用抽签的方式定了轮流值守的顺序,第一个是周宣鸣,他倒是乐呵呵的,一摆手:“有我守着,你们就好好休息吧!”   方叔向他认真的表示了感谢,又双手握着周宣鸣的手,十分动容地道:“辛苦你了,你年纪最小,按理说应该是我们来保护你……”   肖淳不动声色,目不斜视,第一个先进了办公室。   方叔似无意地朝肖淳离开的方向看了眼,叹气,再次重复道:“辛苦你了小兄弟。这回真是多亏了你,你这裤子……?”   周宣鸣完全没察觉到对方的话里有话,直率真诚道:“没事儿!裤子我自己想办法!冻不死!我年纪轻精力好可不就得多做点儿?方叔你年纪大了,就得好好歇着,保存好体力,关键时刻才不会掉链子啊!”   方叔:“……”   赵泽凯不阴不阳地“哈”了声,攀着于顾的肩,跟着肖淳一起进了门。   周宣鸣带着灿烂笑容:“??”   方叔咳嗽一声,放开周宣鸣的手,带着那二人也进了另一侧办公室。   咔哒,办公室的门关上,又片刻,方叔这边的门从里头发出了反锁的声音。   周宣鸣坐在厅里的办公桌后,挨个拉开抽屉翻着,闻声茫然地抬头朝方叔他们的办公室看了眼,又无奈地耸了耸肩。   自己一片真心却不被信任的感觉很不好,但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啦。   另一边的办公室当然没有锁门。肖淳环视不大的房间,于顾径直越过他走到办公桌前,熟门熟路地开了最底下的抽屉,从里头掏出一把钥匙,又走到墙角的保险柜前,仿佛是进了自己家般,哐哐几下就开了保险柜,从里头掏出了几把枪和子弹。   肖淳:“……”   赵泽凯:“……”   肖淳道:“你来过?”   于顾看了二人一眼:“是我们来过。”   赵泽凯赶紧贴着门听了会儿,确定那几人进了办公室没再出来,才压低声道:“他们那边也有吗?”   “有。只比我们这边少一把枪,其余的都一样。”于顾谨慎检查弹匣,装好子弹后将枪扔给二人,“就是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打开。”   “敌我不明。”赵泽凯挑眉,“最好是打不开。”   “你看,这就陷入本能思维了。”肖淳道,“无法信任,寸步难行。”   “……可这是事实。”   “方国先不提。起码另外两人暂时还看不出什么,可以先客观观察。”肖淳一言道出方国的小心思,“方国从年纪最小、阅历经验都不够的小周下手,感觉很熟练,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赵泽凯冷笑:“我俩遇见他们时,他就一直在套话。我早看出来了,他有意挑拨小周和咱们的关系,估计还想借小周的手收拾我们。”   肖淳坐在办公桌后头,将椅子转了一圈:“说说你们是怎么碰见的?任何细节都不要漏。”   赵泽凯随意坐在办公桌沿上,想了想,徐徐道来——   赵泽凯拽着周宣鸣逃开不久,就有寄生虫爬上了周宣鸣的裤腿,赵泽凯毫不犹豫当场就扒了周宣鸣的裤子。   周宣鸣一只鞋也掉了,但顾不上捡,二人踉跄着逃进了旁边的野草地里,没走几步就遇上了怪物。   那怪物和他们之前透过车窗玻璃看见的,吸食母子营养的那东西很像,只是它现在趴伏在另一只死掉的怪物身上——那怪物看着像狼又像鲨鱼。狼鲨怪的肚子被捅破了,流出一滩蓝色的液体,那巨大的卵就缠裹在它的伤口上,脐带样的玩意儿不断鼓动,明明那东西没头没脸的,却让人觉得它正吃得津津有味。   有卵,恐怕就有“母亲”。   赵泽凯谨慎地选择了绕路,不敢再往里走,捂着周宣鸣的嘴,拽着人悄悄又退回了公路边,只敢沿着路边往前挪。   野草地很深,走起来发出“沙沙”的动静,每一次都让二人心惊胆颤,生怕突然从旁边窜出个什么鬼东西。   好在他们沿公路边一会儿蹲着走一会儿爬着走,没再碰上什么,但用这样的方式前行显然是极其消耗体力和精神的,不知走了多久,二人就疲惫不堪,浑身是汗了。   周宣鸣停下来喝水,赵泽凯想上厕所,尴尬的脸涨得通红。   这时候二人才明白,为什么野生动物排泄时总是最危险的。这种毫无安全感的感觉,只是想想,就让人生出了排斥和拒绝。   可再忍,也实在忍不了多久。赵泽凯甚至要对自己的身体发怒了——都什么时候了!命都不保了居然还想排泄?有没有搞错!人类的身体到底还是弱点太多了!为什么就不能不吃饭不排泄不睡觉!!   但再生气,该做的还得做。   人是铁饭是钢,同时,人吃了就得排泄。   周宣鸣信誓旦旦说替他看好屁股——赵泽凯差点没揍他。   两人不敢在公路旁停留太久,只好又朝能遮挡人的野草地里谨慎行去。   好不容易找到合适的位置,确认前后左右暂时没有危险,说实在的,赵泽凯脱裤子的瞬间没有一丝轻松,只有一种把命也跟着脱掉的错觉。   周宣鸣在他后方认真警戒,还轻声问:“赵哥,这儿是上风口不?”   赵泽凯:“……”   “等等,应该是找上风口安全还是下风口安全?”   “……”   “它们的嗅觉灵吗?赵哥你是肚子痛吗?窜稀?”   “……”   赵泽凯咬牙:“你就不能安静点儿吗?”   “我怕啊。我紧张话就多。”周宣鸣道,“算了我不说了,你快着点。”   “……”   赵泽凯也想快,但这玩意儿不是他想快就能快的。没一会儿,草丛深处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周宣鸣脖子都伸长了,像只被拎住的鸡,瞪圆了眼睛喉咙不断耸动,道:“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赵泽凯:“……”   话音未落,不远处突然传来引擎声,动静很大,直接从野草地另一头的小路冲了进来。   这一下仿佛“惊起一滩鸥鹭”,能飞的能跑的都窜了出来。   周宣鸣语言系统彻底失灵,只能“卧槽卧槽”地快速拍打赵泽凯的脑袋,恨不能伸手替人提裤子。赵泽凯狼狈至极,提起裤子就要跑,但往哪里跑?黑压压的怪物群正在极速靠近。   周宣鸣再次“卧槽卧槽”拉着赵泽凯直接躺倒,颇有“掩耳盗铃”的风采,赵泽凯一颗心都凉了,可这回也不知算是周宣鸣运气好,还是冲进来的车辆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会飞的会跑的都没顾上理他们,直接从他们头顶掠了过去。   几秒后,一辆皮卡也从他们头顶掠了过去,还伴随着“砰砰”枪响。   赵泽凯:“……”   周宣鸣:“……”   周宣鸣终于停下了“卧槽”,瞪圆了眼睛,看着从眼前飞跃而过的车底盘,道:“哥……要是咱们没被怪物弄死,被车碾死了怎么算?”   赵泽凯:“……”   皮卡后头还跟着大群的怪物,他们不可能一直在这里躺平掩耳盗铃。运气好只是一时的,大概率后头的怪物一靠近就会发现他们,然后顺便加个餐。   赵泽凯不敢犹豫,蹦起来就拽着周宣鸣追车而去——眼下上车是唯一安全的办法。   皮卡后车厢上,两个男人不断朝远处和天空射击,瞧见从草地里蹦出两个人,那二人吓得一哆嗦,子弹直接奔二人去了,幸亏歪打正着,一枚子弹擦过赵泽凯断了的手臂,射中了后方探来的不知名触手。   那一瞬,赵泽凯不知是何心情——如果他没失去手臂,这一下肯定打中的是自己。   “救命啊——”周宣鸣将那触手看得清楚,扯开嗓子就喊。   眼见是个年纪还轻的少年人,另一人虽长得凶,但断了手臂,车上的二人皱了眉头,矮个的小格到底于心不忍,从车厢上扔出一截拖车用的绳子。   “抓住了——!”他喊。   赵泽凯单手去抓,被车速带得瞬间要倒,又立刻放开了手,被周宣鸣一把拽住。   小格拍车窗:“方叔!减速!”   里头的方叔不知发生何事,还以为前头有问题,立刻稍稍减速。这一下就足够飞奔的赵泽凯二人追上前来,赵泽凯再次抓住了绳子,随即一顿,又将周宣鸣往前让。   “你抓紧了!!”他吼。   车上的老三将两个水桶砸了下来,水桶滚倒,撞进了后头的怪物群。   机会就这么一瞬间,没了就没了。   赵泽凯用尽全力,手背、颈侧青筋暴起,嗬嗬的喘着粗气,单手单肩地将周宣鸣一把扛了上去,随即他自己单手抓住车厢门,小格来拉他,周宣鸣生怕他掉下去,飞快用绳子绑住了他。   就这么一个耽误,后头的怪物们就追了上来。   司机方叔终于在后视镜里看到是怎么回事了,在里头大声怒吼:“都不要命了吗——?!”   小格一把掀开车厢角落里一块防水布,露出下头的喷火器和燃料箱。   那是他们一直不敢乱用的保命武器。可现在没有犹豫的时间了。   “我来!!”老三一把推开小格,将喷火器抓了过来,没来得及背上,就先朝后方按下开关。   轰——   火焰冲天而起,一只已经完全靠近众人的翼龙怪被冲到了眼睛和胸口,登时燃起大火,尖啸着往后滚去。   火星四溅,落进枯草地,很快草地里就冒起了黑烟。   翼龙怪砸进怪物群,又被各式怪物当作了猎物,分食殆尽。   肉的焦糊味,枯草燃烧的味道窜进众人鼻尖,热气熏上众人的脸,合着怪物们的尖啸声,皮卡扬长而去。   *   “我们争取到了一些时间,之后一路逃得还算顺利。”赵泽凯道,“就是开车的人不认路,开得速度又快,雾气又浓,我和小周也没认出路来。两侧连个参照物都没有。妈的,不知不觉,车就往超市的方向开回去了,差点撞进堵车的队伍里。”   “路上他们换着开车,方叔问了我们从哪里来,怎么来的,我也问了他们。”赵泽凯道,“和之前的说辞一样,说是从对面来的。我当时就觉得有问题。对面是最危险的,如果不知道这部电影讲了什么,浓雾来了也不知道要第一时间逃跑,之后再想逃,能逃掉的概率太低了。”   肖淳若有所思:“所以,他们三个大概率有问题?”   “起码方叔肯定有问题。而且他一直在挑拨我和小周的关系,想让小周跟他们一起。”   “……这两层关卡,带给我的是纯粹的不安全感和反常感。”肖淳却道,“越是觉得有问题的人,很可能越是没问题,而越是让人觉得无辜的人……”   肖淳想起了方丽,意有所指:“恐怕越容易让人轻视,卸下防备,反倒会出问题。”   赵泽凯舔了舔说干的嘴唇,皱眉道:“那他们三个里头……岂不是两次主动救人的小格反而有问题?”   “那也不一定。”肖淳撑着下巴摇头,说着最让人焦虑的话,却一脸无辜,“也可能就是你说的那样,方叔才有问题。但也有可能是不声不响存在感很低的老三有问题。也可能,他们三个都没问题,是正常人。”   赵泽凯:“……”   他打算原地放弃思考。爱咋咋地吧。 第51章 迷雾22.   肖淳在沉默中突然道:“赵哥,你还想上厕所吗?”   赵泽凯:“……”   于顾也突然瞥了他一眼。   赵泽凯暴瘦下来后显得立体又凶狠的面庞登时涨得通红:“没拉裤子上!!!”   肖淳往后靠进椅背,一脚蹬在地上,推动转椅离赵泽凯远了些,笑得意味深长的。   赵泽凯眼角抽抽:“操!真没有!”   肖淳假意捏着鼻子:“有也不笑话你,人之常情嘛。”   “……”   赵泽凯恶狠狠地:“你说的啊!信不信我现在就恶心死你?”   于顾立刻挡在了肖淳跟前,将男朋友脑袋抱进怀里,警惕地盯着赵泽凯的裤子。   赵泽凯:“……不是,你在想什么?以为我会当场脱裤子??”   于顾:“。”   赵泽凯简直无语了,左手啪啪拍桌沿:“你脑子有病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呢?!”   于顾“有病”的理所当然,肖淳却不乐意了。谁敢当他面说他男朋友脑子有病,哪怕是调侃也不行。   他立刻道:“出去。”   赵泽凯:“???”   “臭死了,去厕所解决完再来。”肖淳偏要戳爆他的尴尬,“要是厕所里没纸,记得找小周。”   赵泽凯:“……”   赵泽凯指了指二人,只觉这两人简直“狼狈为奸”“抱团欺负人”:“好好好,小情侣了不起是吧?看老子今天不熏死你们!”   说罢直接跳下桌就往外走,要开门时,又听肖淳压低声音道:“厕所隔壁就是他们办公室,注意些。”   赵泽凯眯了眯眼,收到了肖总的暗示,哼了声,摔门出去了。   不厚的门板被摔得震天响,生怕谁不知道似的,把值守的小周吓得一蹦。   周宣鸣刚从角落的更衣柜里找了条制服裤子穿上——长了一大截,跟偷穿大人的裤子似的。周宣鸣无语地挽起裤腿,挽了三圈,又用绳子作腰带系紧了,再翻箱倒柜的找鞋。   三只狭窄的更衣柜,里头没什么东西:脏兮兮的水杯、牙刷、长霉的毛巾、半盒烟。还有的里头藏着一叠成人杂志,杂志下压着几张皱巴巴的超速罚款单。   这更衣柜看着平日应该也没什么人用。   周宣鸣刚从衣柜里收回脑袋,就被响声吓了一跳,扒着柜门往外看:“赵哥?怎么了?”   赵泽凯黑着脸没答话,从办公桌上拿了包抽纸,直接进厕所去了。   周宣鸣懂了,估摸是拉裤子上了。   这要换谁都尴尬。周宣鸣想想也觉得他赵哥挺可怜的,便挪到厕所门口,隔着门板跟人说话。   “赵哥?要不我这条裤子给你呗?我再找别的。”   赵泽凯:“……闭嘴。”   厕所门外安静了,赵泽凯正闭目思索,片刻后,又传来周宣鸣弱弱的好奇询问声:“……臭吗?”   赵泽凯:“……”   赵泽凯在里头待了会儿,还没决定好怎么“算计”隔壁办公室里的人,就听隔壁的门锁“咔哒”一声,从里头打开了。   有人走了出来,赵泽凯听到了周宣鸣打招呼的声音,但没听到另一人的回应。厅里安静下来,又片刻,赵泽凯觉得不对,悄悄推开了一点门缝,往外窥探。   厅里没人,左看右看都没人,赵泽凯担心周宣鸣出事,忙走了出来。   隔壁的办公室门没关严实,这对十分警惕的那三人来说根本不可能。唯一的可能,就是故意的。   来这招?   赵泽凯抽了下嘴角,故意大动静的拉开了门,一边提裤子一边咯痰,粗鲁地呸了一口。   他打开水龙头,水声哗哗,掩盖了自己的动静。   但他知道,办公室里那三人一定正等自己上钩。所以他“不负众望”,视线几次扫过没关好的门缝,假装迟疑,随后没关水龙头,让水声遮掩自己的脚步声,“悄悄”靠近。   不大的房间里,被招呼进去的周宣鸣背对自己而坐,另一边窗户下坐着方叔,办公桌边则站着小格和老三。   房间里拉着百叶帘,光线昏暗,空气里散发着方叔身上那不好闻的气味。   赵泽凯来都来了,就又换了个位置,观察了一下角落里的保险柜——看样子是没打开的。   沙发上,方叔目光扫过门缝后动来动去的影子,不动声色地开了口:“小周兄弟,按理说我都能做你爷爷了……”   周宣鸣毫无所觉地摆手,大大方方道:“哎!可别这么说!叔永远是我叔!”   方叔:“……”   小格似乎是想笑,憋回去了,老三目光空洞,不知在发什么呆。   方叔瞪一眼两个不争气的,又慈祥点头道:“你不拿我当外人,那就最好了。小周啊,咱们这也算是生死之交了,是吧?”   周宣鸣点头:“是!”   “既是连生死都经历过的人了,叔是过来人,想劝劝你。主要是你还这么年轻,叔实在不忍心……”说着,他又看向周宣鸣宽大不合身的裤子,叹气道,“看看,你为了他们如此尽心尽力,他们却连条裤子都没给你找。你年纪小,他们就是拿自己的给你也完全是可以的嘛。怎么能让你这么狼狈呢?如果不是你,他们早死了。”   周宣鸣:“??”   周宣鸣还反过来安慰方叔:“这人生地不熟的,您愿意心疼我是我的福气!我爷爷年初去了,您慈祥厚道又救了我们,您说什么我都听着。但肖哥他们您是真误会了,他们都是大好人,若不是他们带着,我也走不了这么远。”   方叔摇着头,一脸怜悯同情地看着周宣鸣:“所以说,你还是年轻了,是个孩子啊。叔是不想看你被他们卖了还替他们数钱呢。我就问你一句,小周,你说跟你赵哥是同他们俩走散了,说当时有危险,他们拖延了时间,给你们争取了逃命的机会……你是亲眼看见了吗?你赵哥亲眼看见了吗?”   周宣鸣渐渐回过味儿来了。他是年轻是懒得揣摩别人心思,但不代表他是个傻的。   他眼里的笑意渐渐褪了下去,但还是摆着十足的耐心,有理有据地道:“叔您这么说就有些为难人了。当时情况紧急,谁还能去确认呢?我肖哥他们确实帮我们拖延了时间,而且如果不是肖哥先察觉,我早就……”   方叔打断道:“你怎么知道是他先察觉了呢?”   周宣鸣:“……”   “你自己也说,当时什么也没瞧见,但他却替你挡了那一下。他是神仙吗?能在那种情况下发觉问题?他离你明明还有些距离是吧?你这个当事人都没发觉,他怎么发觉的?”   “……”   “你确定他不是把他自己的危险引给你了吗?”方叔怜悯道,“傻小子居然还替他说话。我都心疼你。”   赵泽凯在外头听得一清二楚,心里想:这可真是,肖淳还真没说错。找角度找的如此有理有据,观察仔细,心思敏锐,深谙人性,令人无从反驳。如此熟练地挑拨离间,绝不是第一次了。   *   另一边的办公室。   肖淳仰头靠在椅背里,若有所思地盯着天花板,一手始终握着于顾的手,指尖摩挲对方手心皮肤,于顾想往回抽手,他握着不放,还警告似的斜眼睨了对方一眼。   于顾:“。”   于顾耳朵红红的,压低声音道:“痒。”   这声“痒”又轻又无奈,让肖淳心里也跟着发痒起来。他脚跟往地上一推,转椅转向于顾方向,微微敞开双腿,道:“过来。”   一句“过来”仿佛给于顾下了蛊,于顾立刻上前,由肖淳拉着,坐在了那双结实的大腿上。   二人形容紧密,能轻易看进彼此眼底。肖淳重新包扎的手抬了抬,发现不太行,便换了只手,触摸上男朋友的眉眼,从眉毛轻轻摸到眼皮,摸过鼻子,又摸过嘴唇和下巴。   于顾下巴上长了一圈胡茬,不太明显,肖淳却喜欢得很,手指便在那上头揉来揉去。于顾脸越来越红,眼神痴迷地黏在肖淳脸上,不等肖淳再有动作,他先按着人肩膀亲了过去。   肖淳勾着嘴角,自己不动,等于顾热切地“啃”完一通,才抹了把嘴角水渍,问:“下一关,能有机会吗?”   于顾:“?”   肖淳往上顶了顶,暗示意味浓厚:“这关卡是没什么气氛了,下一关能有吗?”   于顾:“……”   于顾最受不了男朋友这样。平日看着一本正经,温润如玉,笑起来亲切和煦,好像什么脾气都没有似的,对那种事也没有多大兴致。但真的勾起人来,于顾知道自己远不是对手。肖淳平日越禁欲,弄起来的时候越让人神魂颠倒。   他不由回忆起那些热烈如火的画面——肖淳做事时不爱说话,力气很大,完事就习惯在他耳边念叨情话,什么肉麻话都说得出口,跟“君子”二字毫不相干。   但一旦下了床,穿好衣服,他就又是那云淡风轻的从容样子了。   肖淳一直观察于顾的脸色呢,了然挑眉:“想到什么画面了?嗯?跟我也说说呗?我不是当事人之一吗?”   他边说着,手就探进了于顾的衣摆。衣服撕烂了,衣摆下都是淤青,他心疼又不敢下重手,轻轻的抚摸反而更加撩人。   于顾腹部紧绷,不说话,又凑过去接吻。这回肖淳可不惯着他,仰头躲开了点,懒着点鼻音道:“我现在就一只手能用,你听话些。”   于顾只好道:“哦。”   肖淳便道:“过来。别使劲儿,张嘴等我。”   于顾这回不止腹部紧绷了,全身都很紧绷。对方只一句话,就令他后脊阵阵发麻,裤腰下更是不受控制了。   他不想太丢人,忍耐着克制着,侧头将自己送过去。二人唇瓣近在咫尺,于顾没再往前凑,微微启唇,攀着肖淳的手指兴奋期待到发抖。   肖淳奖励似的拍了下男朋友后腰,主动吻上去,攻城略地,交换呼吸。   直到快收不住了,肖淳才喘着气退开,又往下瞄了眼。   于顾跟他紧贴在一处,也跟着看了眼,想探手帮忙处理,被肖淳挡开了。   “不是时候。时机太差了。”肖淳叹气,又亲了下男朋友右耳的红痣,“这地方可不太适合谈情说爱啊。”   于顾低头,咬肖淳的颈部细肉,留下吻痕,道:“会有机会的。”   肖淳哼笑,意味不明:“看来你是有经验的。”   门外传来争吵声,房间里的旖旎顿时消散无形。于顾的眼底泛起凉意,肖淳揽着人,将脑袋靠在对方肩膀上,懒洋洋道:“想什么也不想,睡个好觉。”   于顾拍拍他:“你睡,我去处理。”   “算了。”肖淳放开于顾,让人起来,自己也跟着湳枫起身,理了理衣襟,顿时又成了从容不迫的肖总。他随意往后扒了下头发,道,“人上钩了就尽快处理了吧。否则咱们不知道还要耽误多少时间。”   就算有于顾的经验和自己的预知能力,但在这种怪物频出的地方,多待一分钟发生危险的概率就会越高。 第52章 迷雾23.   其实照于顾的意思,直接干就行。   不用其他人出手,他一个人拿把枪就能让那三人知无不言。是人是鬼是怪物,自会露出破绽。   但肖总自认是“文明人”——好吧,此前的循环不算。在不知道对方底细前,他并不想误伤无辜的普通人。尤其于顾做事太莽,万一对方三人都是跟方丽一样的那种黑线团,遇上一个就已经很艰难了,三个就太可怕了。   如果对方是普通人,或许是有小心思,有不轨图谋,但在他们没有真正加害自己之前,肖淳并不觉得有必要跟人彻底撕破脸。   他习惯万事留一线,给别人留退路,也是给自己留退路。不到万不得已,没必要把对方逼到绝境。   如果对方不是人,那就更需谨慎了。照方丽当时的那种情况看,还有他们路上遇到的那个似人非人的东西,起码在最初的时候,它们不会直接动手,不知道是有什么顾忌,还是说它们也必须遵守某种规则。   真跟7楼似的,必须由他们这方先打破规则,对方才能动手的话,那就更没必要死缠到底了。   只要不触发规则,随便对方是个什么都跟他们无关。没必要打得仗,就不打。   所以肖淳目前的选择是试探、观察。   方国有意挑拨离间,那就让他挑拨,看他的目的是什么。他故意和赵泽凯起争执,暗示了对方留意隔壁,赵泽凯接收到了,故意将门摔得震天响,好似很不满意,去厕所前也没搭理周宣鸣。   眼看他们起内讧,方国三人果然就忍不住了。   厅里的争吵声越来越大,肖淳两指撑开窗户上的百叶帘看了眼——   方叔在办公室里没出来,出来的是老三和小格。小格一脸老好人的劝架,老三则横眉竖眼的,看赵泽凯和周宣鸣很是不爽。   赵泽凯怒气横生地道:“他什么意思?挑拨离间是吧?!”   老三喝道:“你别冤枉人!方叔只是担心小周!我看你跟那俩就是心虚!谁喊得声音大谁有理吗?!”   周宣鸣在赵泽凯身边跳脚:“就事论事!别扯我肖哥于哥!”   赵泽凯:“……”   小格头疼道:“别吵,别吵。都是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意见不合就求同存异嘛……”   “你边儿去——!”老三推了他一把,“要不是你非救他们,我们至于背个挑拨离间的黑锅吗?!真他妈好心没好报!”   赵泽凯:“你们要是没救我们!我告诉你!你们早就被那群怪物连车一起吞了!傻逼——”   “你他妈骂谁?!”   “谁应声我骂谁!”   周宣鸣眼看要打起来了,又不跳脚了,跟着小格一起劝:“别吵,别吵。就事论事,就事论事。是说这到底是怎么吵起来的?”   小格:“……”   “方叔担心我,我懂。但肖哥于哥就不是那样的人嘛。”周宣鸣道,“他们毕竟都……”   话音戛然而止,差点说漏了嘴。   小格看他:“都什么?”   周宣鸣气宇轩昂,铿锵有力道:“毕竟都……爱得你死我活,二人世界里容不下第三者插足。算计我们会很浪费时间,还耽误卿卿我我。还有啊,会容易遭报应的,纯洁热烈的爱情不容世俗玷污。”   小格:“……”   赵泽凯:“……”   肖淳抿了下嘴角,忍住了一声笑,再看于顾,男人表情欣慰,眼神颇为赞同。   肖淳:“。”   肖淳扯了下于顾的衣领,无奈道:“走吧,该我们表现了。”   他打开门走出去,厅里的人顿时一静。于顾握着枪站在肖淳身后,保镖似的,神色看似索然无味,眼底却又藏着锋利的危险和警告。   他缓缓扫过几人,周宣鸣立刻小学生式举手:“于哥!我是相信你们的!”   赵泽凯“嗤”了声。   老三瞥了眼独臂男人,心里大概有了底——赵泽凯虽然不满他们挑拨离间,但对肖淳于顾二人也恐怕确有不满。只是这种不满还没上升到必须撕破脸的地步。   老三跟小格使了个眼色,示意小格煽动内讧,小格一脸为难。   老三暗暗翻白眼,还得自己来:“我们当然也愿意相信两位,只是希望两位最好能解释清楚,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误会什么?”肖淳浅笑着,温声道,“等休息好了,咱们多半是要分头行动的。误会不误会的,没什么关系吧?你们若是不能信任我们,我们也不会勉强什么。但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感谢你们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四个字一出,便让硬撑脸皮的老三颇为尴尬。   他们救了周宣鸣二人是事实,但实在算不上是救了肖淳二人。方叔本没打算救于顾,还把人甩下了车,导致对方脱臼,如果不是于顾自己不放弃,估计也就完蛋了。   有一说一,没有后来于顾的果断,他们也确实冲不出那怪物群。   “……方叔担心小周兄弟。他家里有个差不多年纪的子侄,实在不忍小周兄弟被利用了。如果是我们误会了,我们可以当面道歉,但如果不是误会……我们自然是希望能救下一条人命的。”老三转开话题道。   “他思念子侄,不忍心,想救人一命能理解。那你们呢?”肖淳仿佛是发自内心的好奇,“你们为何要替方叔出这个头?方叔人呢?为何不出来说话?”   老三闻言不满:“我们一路跟方叔出生入死,也算是一家人了。方叔想做的,就是我们想做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客套话咱们就不说了。”肖淳摆摆手,朝对面办公室走去,“方叔?您是有什么误会?不如咱们今天就摊开了说清楚?”   话音未落,办公室的门开了。方国双手背在后头,背脊挺直,斑白的两鬓合着眼角细细密密的皱纹,好似家里随处可见的温和长辈:唠叨又慈祥,总是操心,又总是摆着长辈的谱,放不下一身架子,也就说不出一嘴好话。   肖淳放下准备敲门的手:“方叔,刚怎么不出来?”   “老了。”方国摇头,“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眯过去了。现在是要说什么?”   “解释误会。”肖淳礼貌道,“您坐。”   方国看了他两眼,又看他身后如影随形的于顾,视线瞄向对方手里提着的枪,呵了声,慢条斯理走去了沙发坐下。   “解释?”方叔摇头,“拿着枪解释?”   肖淳耸肩,于顾便将枪放下了,看似随意地放在了几人中间的茶几上。   于顾满脸不耐烦,肖淳安抚地拍了拍人的胳膊,似想尽快解决麻烦般,道:“方叔为何觉得我们想利用小周?”   “我可没有这么说。”方叔圆滑道,“我只是担心。如果有误会,说清楚就好了。”   “那么我可以肯定的告诉您。”肖淳看了眼方国,又看向满脸无语的周宣鸣,笑容轻松,仿佛这都不是事儿,“我们没有利用过任何人。我当小周、赵哥是朋友,生死之交,我绝对的相信他们,就像他们绝对的相信我。”   方国:“……”   方国一副犹豫模样,搓着膝盖:“那当然是最好的,我真是羡慕你们。不过……小周说之前你帮他挡下了危险,可他什么都没看见,你是怎么发现的?”   肖淳依然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我视力好,对危险的直觉也很强。”   方国:“……”   老三嗤道:“谁信啊?!你现在当然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说着,他又瞪了小格一眼。小格只好看向赵泽凯,将话题往对方身上抛去:“我倒是好奇,赵哥,你刚才出来的时候摔门做什么?”他看了眼肖淳和于顾,“几位是吵架了?”   肖淳适时地露出了一点心虚样,移开了视线:“我们一路都有商有量的,不会吵架。小格兄弟怕是听岔了。”   赵泽凯又“嗤”了声,先对小格怼了句“关你屁事”,才又对肖淳道:“趁大家都在这儿,咱们也把话说开了,免得之后解释不清。他指了指肖淳和于顾,视线扫过于顾手里的枪,咱们是一起发现的枪,怎么就必须是你们保管呢?公平起见,明明就该抽签!”   小格惊讶道:“你们办公室有枪?!子弹呢?枪有几把?”   “三把枪!两副手铐!”赵泽凯一瞪眼,“子弹多的是!”   老三也立刻看了过去:“怎么不说清楚?这东西藏着掖着不太好吧?之前小格的枪都主动给你了!”   肖淳尴尬却又要保持云淡风轻,硬撑着体面,道:“不是这样。当时大家都各自回房间了,再打扰多有不便。我是想着要离开前,大家一起来商量这事。赵哥是误会了。”   “呵!”赵泽凯翻了个白眼。   肖淳露出微微恼怒的神色:“爱信不信吧。”   小格便看向于顾:“枪呢?”   于顾没搭理他。   小格又看方叔,方叔语重心长道:“你看,年轻人就是容易有这样的毛病,冲动又斤斤计较。咱们目光要看长远,都是为了活下去,一点小误会,就别抓着不放了。我知道,肖兄弟和于兄弟初衷都是好的。”   他冲几人扬了扬下巴,道:“咱们现在人都在这儿了,肖兄弟,你把东西都拿出来,咱们该怎么分怎么分。打开天窗说亮话,谁也不怕谁误会,是不是?”   周宣鸣立刻道:“那就该怎么分怎么分吧!我是无所谓的,我人跟着肖哥于哥就行,别的我都不在乎!”   于顾瞥了他一眼。   赵泽凯凉凉道:“蠢死你算了。”   方叔慈祥笑着:“哎?又来了不是?小周年纪小,你们得让让他。”   肖淳没说话,却也没起身去拿东西,只是坐着。于顾目光扫过桌面,一次又一次,手指微动,被小格、老三和方叔看在了眼里。   方叔催促着,上身微微前倾:“拿来吧?”   赵泽凯瞪着肖淳:“你要是没其他心思,就拿出来啊!”   周宣鸣左看右看,不知道他肖哥卖得什么关子,总之就是无脑拥护:“肖哥不想动也行,我去拿!”   赵泽凯:“。”   小格闻言,立刻挨到了周宣鸣身边:“我陪你去。”   就在二人打算往办公室里走时,肖淳拖长了音调:“等等——”   二人回头,就在这一瞬间,老三、方叔、赵泽凯、于顾同时朝茶几扑了过去。   暗潮涌动的紧张氛围一触即发,枪被方叔抓到,想也不想,直接冲于顾开了枪。   周宣鸣吓得大喊一声,转头往回扑:“于哥——!”   “咔哒”。   枪里是空的。   方叔神色微变,再抬头时,于顾手里已落出一把弹簧刀,顶在了他的太阳穴前。   方叔:“!!!”   于顾没动,侧头观察老三、小格。小格站在周宣鸣身后,神色阴沉,老好人的模样收了起来。老三则面如土色:“这就是你们的诚意?”   肖淳看着突然动刀的于顾,心里突突跳——他没打算让于顾做这么冒险的事,他的计划也不是这样。但于顾……可能确实不耐烦了。   肖淳浑身肌肉都绷紧了起来,随时准备逃命,赵泽凯也下意识朝周宣鸣走了两步,打算随时扛着人跳窗而逃。   但什么也没发生。   肖淳有些意外。   *   按肖淳的意图,主要是试探,试探就没必要冒太大的风险。气氛足够紧张,几方矛盾足够强,随意放在茶几上的枪就会成为最好的试探工具。   肖淳目前整理出的线索是:方丽一开始没有对他们下手,第一个下手的对象是对她有所图谋的王庄。第二个下手对象,是在他们逃命时的周亚俞。第三次下手,是他们全体躲回木屋里。而于顾提到的超市里的奇怪现象,是因为对方被超市里的人选择了献祭。   这里头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它们先被攻击了,然后才还击。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第二次周亚俞的出事,一定是因为她有所隐瞒——她不是她自己所言那般,因为没办法阻拦方丽想和王庄交往,只得给二人提供了独处环境。很可能,是她间接造成了王庄将方丽堵在了杂物间,以成好事。   那么第三次肖淳他们被找上门,多半也是同样的原因——没人注意到方丽被王庄盯上了,或者注意到了,却没引起足够的重视。身为同伴,却没有阻止其他的同伴对她下手。   尤其在“新手村”,王庄大胆地调侃过方丽,言行猥琐,在场的肖淳、赵泽凯其实都知情。但他们却没有引起足够重视。很可能这一点被方丽记恨在心了。   若真相确实如此,那么只要他们不主动攻击,应该就不会出事。   肖淳想试探这一点,枪里没有子弹,无论是他们谁拿到枪都不会有危险,他想看看这三人能装到何时——或者确实不是伪装,他们确实是普通人。   一个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怪物”,在面对危险物品时,在有机会挑拨攻击时,会做出什么反应?   可于顾直接拿出了刀,抵在了方叔的太阳穴前——这算主动攻击范围了。   可方叔毫无反应。   方叔脸色青青白白,无语道:“年轻人,这就没意思了啊?”   再看老三,已经开始动摇了,显然有些后悔站了方国这一边。   肖淳拧眉,放下了半颗心——怎么回事?还真是普通人?   他的预知也没有触发,说明确实没有危险。   而此刻,一直站在周宣鸣身后的小格,却突然抬手绕过了周宣鸣的脖子。他好端端的手腕突兀断成了两截,从里头冒出了丝丝蠕动的黑线,一张平平无奇却耐看的老实人面庞下,鼻孔和眼底也探出了头发丝一样的线条,缓慢往外蔓延。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几人,语气冰冷无情,道:“都别乱动,否则我杀了他——”   周宣鸣:“?????” 第53章 迷雾24.   肖淳这一刻是既松了口气,又提了份心。   方叔和老三已经惊呆了,意识到自己一路都跟什么东西在一起后,二人顿时汗流浃背。方叔毕竟上了年纪,根本顾不上于顾的刀了,当场就血压飙升心跳加速,厥了过去。   老三哆哆嗦嗦,没出息的尿了裤子,脸色青青紫紫,好不精彩。   周宣鸣要哭了,他也想尿裤子:“肖哥……救我……”   肖淳努力维持镇定,脑子里飞快闪过无数念头和之前自己的推测:“小周别怕,他伤不了你。”   周宣鸣:“???”   小格眯起眼:“你确定吗?”黑色的线条已经逐渐缠裹住周宣鸣的腿,从他宽大的裤腿里伸进去,周宣鸣鸡皮疙瘩直冒,强忍着才没嚎叫出声。   肖淳笑了笑,笃定道:“如果你真要杀他,根本不用跟我们多一句废话。又不是拍电视剧。让我猜猜,你是想激我们主动攻击吧?这样你就有充足的理由反击了。”   小格:“……”   肖淳决定诈他一下,又云淡风轻地坐了回去:“跟我想的一样啊。你们居然还保持了自己的意识,跟普通的怪物不一样。迷雾里有这设定吗?”   小格:“!!”   赵泽凯看着那些蠕动的黑色线条,从他的角度,还能看见小格耳朵里、头皮下面都在冒出线条,头皮被整块顶掉,露出下头腐烂的肉块。   赵泽凯脸色苍白,忍住干呕的欲望,余光不断瞄向于顾,以为肖淳要故意拖延时间,于顾会找机会上。   但是没有。于顾收起刀,跟着坐下了。   赵泽凯:“……”   他坐不下啊!!他心慌啊!!   周宣鸣困惑求救的目光瞄向赵泽凯,赵泽凯:“……”   别看我啊!这回我是真不知道啊!!!   小格显然很意外,蠕动的线条停了:“……你还知道什么?”   肖淳心道果然如此,更放松了几分,朝哆嗦腿的周宣鸣安抚的摆了摆手,示意——放松,别怕,没事的。   然而在周宣鸣看来,他肖哥的意思是——没办法了,我尽量吧,先跟你道个别。   周宣鸣汪地一下哭了出来:“……”   肖淳:“??”   于顾:“。”   赵泽凯:“……”   *   肖淳将方丽的事简单说了一下,道:“我当时就想,她跟我相处时不像是被控制的样子,她的记忆,她的心情,完全是真实的。她真的害怕,也真的想活下去。那她到底是什么时候被操控的呢?或者说,那些东西是什么时候钻进她身体里的?”   “直到于顾说了超市里另外的情景。”肖淳缓和了说话的节奏,试图让周宣鸣放松,让小格的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如果这一关真的有鬼,那或许这就是唯一的答案。你们确实有生前的记忆在,但也确实是这一关的阻碍之一,但有限定条件,旁人没有主动攻击伤害你们,你们就不能下手。”   肖淳突然看了眼晕过去的方国,想通了什么似的,道:“你会跟着他们一路过来,应该是为了在他们通关前下手吧?让人在最有希望时绝望,这才有意思,是不是?”   小格嘴角讥讽地动了动。   “我想起一个词。”肖淳道,“替死鬼。”   于顾眯了眯眼,打量小格,周宣鸣赵泽凯则顿时浑身冰凉。   “替死鬼会引诱他人代替自己,成为自己。”肖淳道,“你是怎么死在这一层的?被超市那群人献祭了?还是被队友抛弃了?”   “献祭。”暗牌被摊开了,肖淳众人不会袭击自己,小格被规则限制无法动手,没了意思,便将周宣鸣一把丢开了。   他神色阴冷的看向还在哆嗦的老三——原本老实又憨厚的模样,此刻显出了死去很久的青白,鬼气森森,寒意阵阵。   “这两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小格没多提自己的事,黑色的线条在他身体里蠕动,他像被迫被拉拽着的木偶,道,“他们出来的位置不好,在浓雾最先弥漫的地方。他们不知道这部电影,所以一开始没有逃跑,等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老三嗷一声,跪下了,直磕头:“我我我们也是想活——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小格讥笑了声,“你们被一对情侣所救,他们看方国年纪大了,把自己的物资都给了他。那男人在7楼受了重伤,没什么活头了,女人想在他临死前为他积福,希望做点好事,洗脱在7楼的罪孽,死也能死的没有良心的谴责和遗憾。可你们回报了什么?”   “你们故意放进了怪物,将那二人当作诱饵,自己趁机逃跑。连皮卡车,都是抢了那二人的,没给那女人一丝活路。”   老三哭道:“可是、可是他们本就是要救我们的!”   “就算你们不做这种事,他们也愿意拿自己的命救你们。但他们自愿,和你们把人家当诱饵,是一码事吗?”   肖淳看着小格愤怒的脸色,道:“所以,你就打算在他们最有希望的时候杀掉他们?怎么做?”   “我告诉他们,这彩蛋只有一个。谁先找到谁赢。”小格嘲弄道,“所以就算没有我,他们也会救周宣鸣,因为不想他们抢了先。我埋下了矛盾的种子,等他们能去找彩蛋时,唯一的敌人就是彼此。当然,还有我。”   肖淳懂了:“他们会攻击你,触发你的攻击条件,你就能杀了他们。”   小格嗤了声:“早知道不救你们了。坏我计划。”   肖淳却心情复杂:“不,你一定会救我们。因为你本就是这样的人。”   小格:“……”   “你不用特意去救周宣鸣他们的,这根本多此一举。他们自会被后头追来的怪物杀死,跟你没有关系,方国他们当然也不会救的,只要放任他们被怪物吃掉,说不定还能拖延怪物追击的时间。我们也一样,跟你没有关系,你不用帮我们的忙。”   小格顿了顿,别开了头,黑色的线条缓慢收回了体内。他看起来又跟一个普通人毫无区别了。   肖淳真心实意地道:“谢谢你。”   小格咬牙:“我给过你枪,一旦你对我开枪,我就能杀死你。我是在给你挖坑。”   “你是给了我选择的机会。”肖淳却道,“如果我没有开枪,你就是救了一条命。”   可小格的命呢?   谁给过他选择的机会?   死之前的他又何曾想过,自己会被一群人拿去献祭,没有一个人愿意出手救他?   当所有人都将自己的命看重过一切,将他人的命弃若敝屣,当所有人都摒弃“圣母”行为,善良、同情、共情、良心都理所当然赠与了黑暗和恶魔,当所有人都拿他人的勇敢和无畏作“没有自知之明”的笑话时,会有多少“小格”被献祭呢?   他们平平无奇,他们的五官没有任何记忆特点,他们的死也不会被任何人记住。   肖淳鼻头发酸,转头看向窗外,乳白色的浓雾依然笼罩挥之不去——这层雾似命途的阻碍,又似蒙在人眼前的白布,令他们暂且忘记了人类之所以强大的原因。   周宣鸣说过,光可真是给人希望啊。   光是怎么来的?又是如何被人们保护、传承的?人从未有文明之前一步步走来,靠的究竟是什么?   不是丛林法则。   不是弱肉强食。   从来都不是啊。   当人们主动被“社会达尔文”规训,将利益看作一切,将没有自知之明贬进泥土。人类正在亲手掐灭那些得来不易的“光”。   夜幕降临之前,肖淳四人一起离开了警察局。   他们要继续去寻找彩蛋,而小格则将老三、方国留在了原地。   方国还没清醒,老三想跟他们走,被小格用黑色线条裹了回去。   他可以等。就算老三不敢主动攻击他,他也可以等,等到这二人失去理智崩溃的时候。   周宣鸣难过的呜呜呜:“小格哥!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小格无语地看他:“我是鬼哎。”   周宣鸣道:“你是我见过最好的鬼!”   小格:“。”   小格收起了一身的鬼气,憨厚的面容上露出笑来:“这话可要小心啊。有我这样的鬼,也有真正杀人不眨眼的鬼。”   赵泽凯也心情复杂地看着他:“我们可以超度你吗?”   小格看了眼赵泽凯,又看周宣鸣,眼神十分嫌弃,仿佛看见一对“卧龙凤雏”。   “如果超度有用,7楼和6楼至于这么多鬼吗?”   肖淳拍了拍赵泽凯的胳膊,又看小格:“我有一个问题。”   小格瞥他一眼,不太服气:“说吧,聪明人。我真是讨厌跟聪明人说话。”   于顾:“……”   于顾握了握拳头,一副连鬼都想揍的模样。   肖淳阻止了于顾的“自杀”行为,道:“我们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个跟你们一样的人,他在翻倒的汽车里。当时他抓住了小周的脚,却什么也没做,我们不算……见死不救吗?”   小格想了想:“这层楼里的每只鬼都有自己的意识,有自己的意识,就有自己的行为准则。有故意设陷阱让人掉坑里的;也有懒得费事,只要对方触发一定条件就直接引怪的;也有什么都不想做的。你们说那什么方丽,我估计她最恨的就是见色起意的人。我看不惯见死不救,她看不惯欺压无辜,而一旦杀心起来了,就很难压下去,所以才会连你们一起追杀了。”   “至于你说车里的那家伙,估计就是什么也不想做的。又或者它唯一想做的事,只是……跟你们一起离开这儿。”   肖淳几人闻言,顿时沉默了。   周宣鸣想到那站立在浓雾里,良久注视他们的鬼,心里沉甸甸的难受。   一直不吭声的于顾,此时才终于问道:“做鬼是什么感觉?”   小格:“。”好冒犯的家伙。   于顾又道:“你是死了就成了鬼?还是有别的原因?”   小格:“。”越来越冒犯了。   小格瞪了他一眼,倒是没有隐瞒:“不知道。从我回神开始,就只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别的记不太清了。这身体里的东西从我成为鬼开始就有,倒没什么不舒服,挺好用。也不知道到底是我寄生了它,还是它寄生了我。”   “7楼的记忆呢?”   “有,但很模糊。”   “你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了吗?”   小格显然很疑惑:“什么意思?我就这一轮死的啊。”   周宣鸣忍不住要开口——不,你大概率不是这一轮死的。   但被赵泽凯拉住了。   真相太过残酷,赵泽凯朝周宣鸣默默摇头。   小格:“?”   肖淳转开了话题:“还有什么是我们能帮上忙的吗?”   小格认真地想了想:“如果你们真能出去,能帮我给家里带个话吗?”   肖淳心里泛起细细密密的疼,强忍住了:“当然可以。你说。”   小格似乎想说很多,但最终摇了摇头,只是笑:“就说,今年过年,我就不回去了。” 第54章 迷雾25.   走出很远,周宣鸣还在哭。   这个一直强撑乐观开朗热情的大男孩,似乎终于被碰触到了什么开关,情绪开始崩塌。   肖淳三人无法安慰他什么。在这个地方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不安和恐惧,所有安慰的语言都是苍白而无力的。倒不如发泄了更好。   朝彩蛋的方向安静走了很久,周宣鸣一个人哭够了,又开始发起了呆——说实话,肖淳甚至不太适应他的安静。总不由自主地瞥他,生怕他出什么情绪问题。   连赵泽凯都忍不住道:“想什么呢?说出来听听?别一个人憋着。”   周宣鸣红着眼记仇地瞪他:“不是说‘蠢死我算了’吗?让我蠢死好了。”   赵泽凯:“……”   赵泽凯挠了挠脑袋,那一脸凶巴巴里难得露出了几分局促别扭:“我当时是演戏啊。要演我们不合。不信你问你肖哥。”   周宣鸣又扁了扁嘴,泄气了:“我知道。我开玩笑呢。”   赵泽凯没辙了,转头去看肖淳和于顾。   肖淳放慢了脚步,揉了把大男孩儿的毛躁脑袋:“想妹妹了?”   “……嗯。”   “跟我说说你妹妹吧?”   周宣鸣吸吸鼻子,看了他一眼,又看其他安静的两人,轻声道:“我……如果我出不去,妹妹就只剩一个人了。”   肖淳:“嗯。”   “她比我小4岁,又正是青春期……但她特别懂事,真的,乖的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她相处。我小时候,好歹还跟爸爸妈妈相处过一阵,虽然他们总吵架。但妹妹不一样,妹妹出生没多久,爸妈就离婚了。”   说到这个,周宣鸣很是难过,又开始掉眼泪。   “我总是很愧疚,我总觉得我占了便宜。但她从来不这么认为,她只黏我,跟我可好了。”周宣鸣哽咽道,“她上小学第一天,我跟爸妈说了又说,结果开学典礼他们谁也没去。我怕她被欺负,就骑着爷爷的自行车去接她。可我长得也不高,又瘦,没什么本事护住她,就有小孩儿跟在我们车后头追,笑她没人要。”   肖淳抿了下唇,叹气。   赵泽凯露出怒容:“这群狗崽子——”   周宣鸣揉了揉眼睛,抬头看着肖淳,难过道:“如果我出不去,我永远都出不去,要怎么办啊?妹妹要怎么办啊……只剩她一个了。”   肖淳喉咙发紧。他当然知道这大男孩儿从来就不是真的没心没肺,尤其重来过无数次,哪怕没有记忆,也会下意识警惕许多事,会有起码的危机感,会有很多可能无法解释的负面情绪、心理问题。   可这一刻,肖淳才切身领会到,周宣鸣有多能忍、多坚强。在知道重来无数次后也没有崩溃的他,反而积极地给大家鼓劲儿,说积极的、乐观的话逗大家开心。他怎么会真的没心没肺傻乐呵?他只是不敢去细想。   他不敢想,不敢去触碰那个如同深渊的问题——妹妹只剩一个人了,怎么办啊?   这世上最无力最痛苦的,大概就是一句被逼到绝境的“怎么办啊”。   赵泽凯握紧了拳,别开脸,于顾也沉默不语,肖淳想说点什么,可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他没法跟周宣鸣保证什么,哪怕这一轮他们已经有了巨大的进展,可他依然不敢向一个伸手讨要希望的人保证什么。   那是他付不起的代价。   周宣鸣显然也是清楚的,所以很快他又振作了起来,他苍白着脸,红着眼眶,苦笑着道:“看我说这些做什么,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啊。只要我没有真的死,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有办法!”   肖淳心情复杂又欣慰地拍了拍周宣鸣的肩膀。   周宣鸣又道:“可是我们要怎么帮小格哥传出消息去呢?”他不无担忧,“如果我们这轮还是不行……我不是乌鸦嘴啊!我就是、就是以防万一。那下一轮我们就不记得他了。”   周宣鸣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什么,不然我用刀把他家地址刻在我身上?能有用吗?”   肖淳佩服他的意志力,也佩服到了这个时候,还一心想着别人的善良大男孩儿。   如果说他们每个人身上一定有错处需要“赎罪”,那这孩子到底又做错了什么呢?   眼看周宣鸣眼巴巴地瞧着自己,肖淳回神,摇头道:“没用。身上的伤虽然不会愈合,但一旦涉及了关卡规则应该就会被抹除。我之前给自己留过挺多提示的,但基本没能留下来。”   赵泽凯问:“身体上也试过吗?”   肖淳不记得,只好看向于顾。   于顾点头,又看了眼周宣鸣:“好好跟着我们,别乱跑,别瞎嘚瑟。”   周宣鸣:“……”   赵泽凯佯作豪情万丈地拍了下周宣鸣的后背:“我这轮是出不去了,没准下一轮我也能有全部记忆呢?你们如果不行,还有我呢,我会替你们记得。”   周宣鸣感动道:“真好啊赵哥,你终于不说‘关我屁事’了。”   赵泽凯:“……”   *   肖淳还是不明白,到底变鬼的机制是什么。   什么人会成为鬼,而什么人能继续循环呢?   原本以为在小格那里能问出点什么,可小格什么也不记得。   几人尽量用最快的速度走回了彩蛋会出现的地方。彼时已是深夜了。   他们在附近观察了许久,确定没有怪物,这才小心地重新回了公路。   不远处,爆炸的痕迹都还在,公路上的尸体已经被其他怪物分食殆尽了,倒显得很干净。两侧的枯草地被烧了个精光,丝丝缕缕的烟气还在浓雾里飘荡。   烧焦的味道直窜鼻尖,不好闻,空气里甚至沉淀着某种恶心的说不出的味道。   没有东西遮蔽,四人不敢在原地待着不动,只好慢慢沿着路边附近来回打转。   没多久,浓雾里再次出现了那模糊的影子。如纱如雾,时而出现时而隐没,几人便小心地跟在附近,它不是一直都在行走,偶尔突然就不见了,过很久,才会在前方某处突然出现。   四人绷紧了神经,一边要跟上影子,一边要警惕周围环境,深夜光线不好,他们又不敢将所有电筒打开以免引来怪物,便只能在微弱的路灯下艰难辨别影子的所在。   好在队伍里还有个于顾,他是知道完整路线的,所以大概率他们不会跟丢。   如此走走停停,不知走了多久,所有人都累坏了。   为了转移一下高度紧绷的神经,肖淳轻声问于顾:“所以你之前说,护送彩蛋很重要,中途可能会出事,就是指方国他们那样吗?”   “嗯。”于顾点头,“能找到彩蛋的,不确定这彩蛋是只有这一个还是有别的。毕竟按电影剧情来说,她被军方救援后故事就结束了。会有一些人害怕争取彩蛋的机会只有一次,他们不敢赌,路上便会对其他人下手。”   “然后呢?”   “然后要么引来怪,要么互相残杀,这都还算好的。”于顾道,“如果不小心在乱斗中将彩蛋的家毁掉,或者害死了她的孩子——这其实很常见。一旦引来怪,怪就会无差别攻击,很容易害死彩蛋一家。一旦彩蛋的孩子死掉,就会引发剧情之外的不确定因素,彩蛋会消失最多72小时。”   周宣鸣震惊了:“它是个影子啊!”   “它是。”于顾点头,“但它的家确实存在,它的孩子们也存在,是正常的npc。”   几人顿时明白了过来,原来还有这层危险。如果彩蛋直接消失72小时,人的存活率就将大大降低。   当然也可以直接选择找到军方获取救援后通关,但彩蛋就一定拿不到了。   肖淳立刻意识到什么,皱眉看他:“我以为这里唯一的npc只有超市里的经理和收银员。如果还有彩蛋的孩子,那男主角他们……?”   于顾点头:“一部分人会执着寻找男主角他们,真要找,也能找到。”   赵泽凯想到电影里主角们的结局:“难道他们认为彩蛋就是救下男主角他们?”   “这种想法占绝大部分。”于顾点头。   赵泽凯打量他:“你老实说,我们是不是也这么想过?”   会这么想其实是人之常情。   主角在电影最后陷入绝境,如果非得要找彩蛋,那岂不就是在关键时刻救下他们?   哪料会一点关系也没有。   于顾摇头,看向肖淳:“我说过,我们有一个最好的领队。他不会犯这种错。”   肖淳莫名其妙被夸,好笑道:“我之前确实有过一个猜测,跟方丽提过。张有良他们想去找男主角,认为那符合电影本身的逻辑,但我不这么认为。当然,也是因为被这关卡坑太多次了,总觉得常理在这儿很可能是错的。”   “从7楼的通关条件来看,几乎没有主线什么事,也没有出现过相关主角。所以我觉得当我们进入关卡后,我们就是电影主角。”   于顾点头道:“是。”   周宣鸣反应过来了,一拍大腿:“是啊!这才说得通啊!如果按正常逻辑,7楼不也是该救下男主角吗?或者帮男主角传递信息啊,不让男主角死?但没有这些啊。反而我们还需要找孩子……那不就是主角他们做的事吗?”   在绝境中自我察觉,寻找初衷,在最艰难的时候不要放弃。   赵泽凯点头:“所以迷雾这关也是,我们就是主角,选择权在我们。”   肖淳道:“超市里的主角没有选择帮助女人,而我们选择了,所以能拿到彩蛋。就是这样。”   周宣鸣恍然:“原来如此!!”   终于,天快亮时,他们才跟着影子到了女人的家。   女人回家后,一进屋,就变成了电影里的模样:短发、长脸、高颧骨,有雀斑。她充满了疲惫惊恐和见到孩子的惊喜安心。   可惜,只剩下了一个孩子。孩子同她抱头痛哭,惊恐地哭诉自己的遭遇。   好心的邻居帮了忙,可邻居和最小的孩子都死掉了。大一些的孩子被邻居拼死塞在了床底的玩具箱子里,叮嘱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能出来。   两层小楼的后门前,倒着三具早已被啃烂的尸体,看制服,应该就是警察局那三名警察。他们用生命保护了房子里的孩子。   黎明的曙光渐渐升起,未能穿透浓雾,却让房门前的四人看清了窗户里紧紧相拥的母子。   房子好似巨大的保护罩,将她们保护在其中,同危险和人心隔开。美好的希望就在眼前,让人心里一片祥和平静。   周宣鸣眼眶湿润,及时克制了想哭的欲望:“这样就好了吗?”   于顾点头。   肖淳左右看:“那通关……?”   话音未落,就听不远处传来了车辆的引擎声,浓雾被强行破开,无数穿着安全服、防护服的军方人员陆续出现。   在他们身后,坦克、消防车、军方用车、直升机等轰鸣作响,带回了属于人类世界的规则和安全感。   混乱的秩序重新被清理,无数喷火器、枪声在四周炸响,他们挨个搜寻小镇、村庄,在公路上解救了不少人员。   军方用的大卡车里,已经坐满了人。   “还有人吗?”走在最前方提着喷火器的军人吼道。   “有——!上帝啊——!”女人什么也来不及拿,抱着孩子冲出了房子,冲进了属于她们的结局。   npc们又严厉的审视肖淳几人:“上车!赶紧的!别耽误时间!”   肖淳几人忙跟着一起上了车,大卡车里众人挤作一团,可没人会抱怨。轻松的氛围逐渐漾开,众人开始聊起自己的惊心动魄。   “这就算完了吧?”肖淳扶着栏杆,奇怪道,“怎么没有直接出去?”   于顾道:“还没完。”   肖淳:“??”   但起码不再危险,肖淳听着那些军人抱怨又心有余悸的话——   “老天爷啊,我早说过他们研究那些东西不靠谱。”   “好在是关上了!”   “这次要清理多久?基地那边全乱了……”   “你们运气可真好。瞧瞧我们一路过来都看见了什么啊……我的上帝……”   “我发誓,最近一段时间我一口肉也吃不下去了。”   走走停停,不时又解救了一些嚎啕大哭的人。肖淳也分不清他们是npc还是普通人。   不知不觉的,肖淳靠在于顾肩膀睡过去了,等他再次醒来,是前面发出了巨大的哀嚎声。实际上直升机的声音、周围聊天的声音、喷火器的声音等等是能盖住那喊声的。可那声音太特别了,仿佛是野兽的哀嚎,是发自灵魂深处的怒吼,轻易穿透了所有的嘈杂喧闹,直击人的心脏。   肖淳惊醒了,被于顾拉着,四人一起看向前方。   肖淳没看过电影,所以一时没反应过来,但赵泽凯和于顾都认了出来——那是男主角的车。   军用卡车逐渐靠近,和哀嚎绝望跪地的男主角擦肩而过——实际上男主角跟最初的彩蛋女人一样,只是一个抽象的黑影。   他们能听见他的声音,却看不清他的面容。   这一刻,有某种命运的交响曲在暗地里奏起:是暗讽、是隐喻、是关于命运无常的嘲弄。   他们和彩蛋母子一起,站在卡车上,朝男主角投去了视线。这一刻,他们就是电影本身。   车里是男主角刚刚开枪打死的儿子、同伴。鲜血溅在车窗玻璃上,像幼儿用手指胡乱描绘的画。想来,他们的尸体还是滚烫的,子弹也是滚烫的。   哪怕再慢一秒钟,哪怕再犹豫一会儿,他们就会被拯救。   可他们没有等到。   在他们的世界里,无望没有尽头,看不到命运的终点。   而在他们周围,还倒着无数尸体——是为了拯救他们而来的“玩家”们。以为救下主角能获得彩蛋,以为做一回知晓剧情的先知就能成为英雄。   可面对的,却是“关卡”同样无情的嘲弄。   选择了拯救主角的他们,就跟无法知晓命运终点的主角一样,倒在了无望的迷雾里。   周宣鸣抓紧了赵泽凯的衣袖,看着那一地堆积的尸体说不出话。那些鲜血已凝固成黑色,腥臭漫天。肖淳头皮发麻,闭上眼不再看,耳边却依然能听到一声又一声沙哑绝望的哀嚎,好似是男主角的声音,又好似……是那些倒下的尸体们的声音。   轰——浓雾终于完全散开。   灿烂的阳光洒在每个人的脸上,通关条件达成,彩蛋回收成功,一部分记忆碎片也同时撞入了肖淳的脑海。 第55章 迷雾26.   ——我肋骨断了动不了!你们不用管我!走啊!!   ——谁敢拿我队里的人献祭,不用怪物出手,我先杀了他!你们动一下试试!   ——不是,我觉得不是去找男主角。你们相信我吗?相信我就跟我走。   ——汽油不能拿!!!   ——那黄毛!哎!说你呢!老盯着我们老于做什么?长得再好看也跟你没关系!   ——新来的?实习生?哪个部门的?开会连只笔都不带?   因为是在6楼拿到的彩蛋,其他的部分记忆也有,但关于6楼的要多一些。   而这一次,肖淳更是看到了自己发疯的那一次循环。   从于顾的视角,只看见了自己被翼龙怪抓走的瞬间,而自己这边则是完整视角:被翼龙怪抓走后,跟小周一样,他被捅破了肚子,糖葫芦似的穿在了一截高高的树枝上,活似储备粮。但他运气不好,很不好,在其他“风干”的人干之间,他一直没有死。   剧痛、折磨、惊恐不断折磨着他,大概因为剧痛,他居然清醒了过来,不疯了。他感觉着自己失温的身体,他听到了鲜血从身体里流走的声音,那声音很奇特,沙沙的,像沙漏。   因为在高处,他俯瞰到了整个湖边小镇。   浓雾从山的那过爬过湖面而来,但高处并没有雾气,日光照常的洒在浓雾之上,浓雾上方微微翻涌,似洁白的云海,似清风拂过湖面般的安详。   只这么看,根本想象不出那浓雾之下是如何的人间地狱,世界末日。偶尔有巨大的怪物从浓雾里伸出头颅,或迅速地飞过,或尖啸着互相打架,也有那巨大的穿透浓雾的身体,似无数超越人意识的怪物集合,四不像也好,六不像也好……都没所谓了。   这一刻,肖淳除了痛苦,丝毫感受不到对它们的恐惧。他只能感受到对死亡的恐惧和不甘的愤怒。   不过就是长得大一些,不过就是力气大一些,不过就是仗着能吐会烧死人的蛛丝,仗着多长了四条腿六只眼。   又怎么了?   来啊——肖淳咳出血,在心里呐喊——来啊,倒是弄死我啊——   连个弱小的人类都弄不死——有什么可怕的——有什么可厉害的——   如果哪天我也化作鬼。   如果哪天我也成为怪物。   如果哪天……   你们都给我小心了!!   那是肖淳死前最后的念头。   那是他的第10次循环。   *   哗啦——   仿佛书页翻动,新的记忆涌入。   是哪一次循环的记忆?是哪个关卡?   肖淳暂时整理不清,大段的记忆争先恐后,他一时有些混乱。   上一秒的自己还在发疯,下一秒的自己就和于顾坠入爱河。   上一秒的自己还在理智分析,下一秒的自己就各种形状的惨死。   在翻来覆去的循环里,他看见了一个眼熟的人。   一个女人。   她站在爆掉的消防栓前面,被喷溅出的清水打湿了头发、身体。她不在意,只将自己的脚和小腿洗得很干净,小腿修长白皙,足弓漂亮,脚趾上涂有鲜艳的颜色。她弯腰拧了拧裙摆,抬起头朝自己这边看来,跟自己打招呼,形容随和可亲,看上去毫无攻击力。   跟在7楼歇斯底里的模样全然相反。   肖淳认出她来了,是75层那个被男人强迫,又暗杀自己的女人。   那个最终变为了鬼,却没对自己下手的女人。   她乌黑的湿发随意挽起来,笑着跟肖淳道:“见笑了。我有点洁癖,看见有水的地方就顾不上了,想把身上清理干净。肖哥?你别担心了,于哥肯定就在附近,我们慢慢找,会找到的。”   四周的景象很混乱,前头是爆炸后的高楼,后方街道上全是警车、救护车、消防车以及哭嚎的路人们。   肖淳心里突突地跳,戴上安全帽,拿着枪,道:“我去楼里看看!”   “太危险了!”女人阻止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   “你去就不危险了?”   女人摇头,神秘兮兮一笑,不得不承认,当她这幅模样时,确实很有魅力:“我有一个秘密。”她比了个“嘘”的手势,道,“不会出事的。”   女人冲进倒塌了一半的楼里,肖淳紧张地等着,几次想跟进去,又克制着停下脚步。不一会儿周宣鸣、赵泽凯从街道另一头逆着人流急匆匆跑来,气喘吁吁道:“没找到于哥!怎么办?不会真出事吧?”   赵泽凯想起什么,道:“他手里有时间机器!”   “对!于哥手里有时间机器!”周宣鸣一拍脑门儿,“他肯定早走了!”   话音未落,女人的声音从前头传来——找到了!!   肖淳浑身一震,不好的预感充斥心脏,这一刻他宁愿于顾是被时间局抓走了,或者时间机器出了问题,将于顾送错了地方。他往前跑时甚至顺拐了,还扭了一下脚踝。   女人力气巨大,竟独自背着人从摇摇欲坠的楼里出来了。   趴在她背上的男人烧焦了半边脸,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女人小心翼翼将男人放下,肖淳双手颤抖,根本不知道该扶他什么地方才好。   于顾身上已没有一块好肉。   他勉强好一些的左半张脸上,因剧痛而扭曲着,又因为看见肖淳而松了口气。浮肿的桃花眼蓄满了泪,眼角被划破一条血口,鲜血、黑烟的痕迹混合在一起,满脸的焦黑又被泪水冲刷出一道湿痕。   肖淳还来不及说话,于顾就开口道:“不是我。”   肖淳一顿。   于顾喘着气:“错了,方向错了。”   肖淳怔怔地看着他,又突然去看手表,确定了一下时间。   “你是从哪儿来的?”他颤抖着问。   “方向错了。”于顾没法解释,也没有时间解释,只嘶哑地道,“爆炸不是主角促成的,是我们。是我们。”   肖淳、周宣鸣和女人一起错愕瞪大了眼睛。   但于顾说不出更多了,他的呼吸渐渐衰弱,他突然什么也不想说了,只是想握住肖淳的手。   肖淳不敢碰于顾,他不敢想于顾会有多痛,只好由他抓着自己,转头去喊赵泽凯:“抢救护车!”   赵泽凯神色凶狠,提着枪就往街上冲去,女人跟在他身后帮忙。   救护车在抢救被炸伤的人群,突然就冒出两个危险人士,顿时出现骚乱。   于顾和肖淳对视着,于顾笑了笑,眼里含泪,泪落到炸伤的伤口上,又疼的他眯缝起眼睛。   眼泪更多,更疼,又刺激更多眼泪。   肖淳不停地拿手指轻轻给他擦,心疼又害怕:“别哭了,马上就去医院,坚持住。”   于顾摇头。   那眼泪怎么也擦不干净,肖淳的神色猛地狠厉起来:“我让你别哭了!!”   于顾笑了,哑声道:“不是喜欢我哭吗?”   “不是现在!”   “凶什么?”于顾咳嗽,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又道,“好疼啊……肖淳……”   肖淳的神色又软了下去,一副喜怒无常的模样,眼角微抽,强忍不安:“去医院就不疼了,马上就不疼了,药……对了,止痛药……”   肖淳一脚踹向旁边抽噎害怕的周宣鸣:“还愣着做什么!去前头药店找药!”   “一条街都被炸了……”   “那就去抢!谁有抢谁的!快去——!”   周宣鸣哽咽着转头就跑。   于顾叹气:“干嘛凶小周,你不是最疼他了?”   “我最疼你!”   “……可你还没回答我,你喜欢我吗?”于顾眼神有些涣散,慢慢看向天空——巨大的爆炸造成的浓烟在头顶笼罩,遮蔽了日光。   肖淳不准他看天空,俯身过去,让于顾盯着自己的脸:“你想听我的回答吗?想听就坚持到医院!”   于顾却道:“记得我们刚到6楼吗?那雾跟这个也差不多。肖淳,有时候我觉得我们好像已经活了很久很久了……我有点累。”   “那是白色的雾。”肖淳仿佛故意找茬,非让于顾不停跟自己说话,“黑色白色你都分不清吗?我可不要一个傻子男朋友。你不是说你研究半导体的?这什么脑子?”   于顾像是想起什么趣事,笑了下,又迟缓地转动眼珠,看肖淳:“别喝那么多咖啡,明明胃疼,还硬撑着不说。还有,你的偏头疼,要按时吃药。”   肖淳浑身都颤抖起来,硬咬着牙关:“救护车来了——听见没有——救护车来了!!”   救护车被赵泽凯抢了,直接碾压过人行道冲了过来。   不远处,周宣鸣也拿到了药,正急急穿过拥堵的马路。   可车还没到跟前,一辆黑色轿车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砰的一下,直直撞上了救护车驾驶座车门。   轿车去势不停,轮胎发出刺耳摩擦声,将救护车一路顶到了对面墙下。整个驾驶座玻璃窗爆裂,前窗爆裂,驾驶车门凹陷。   又轰地一声,车尾冒烟,雨刮器乱晃,车灯直闪。   周宣鸣惊呆了,肖淳慢慢站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瞪着两辆撞在一起的车。   周宣鸣疯狂跑来,大叫:“赵哥——!!!”   车里的赵泽凯看不清模样,只知道倒在了副驾上,跟去帮忙的女人踉跄从后车厢爬出来,一头一脸的血。   肖淳的裤脚被扯住,他一顿,头一次生出了不敢面对什么的恐惧,缓慢低头。   于顾的眼睛和他长久的对视,那眼睛好像会说话,肖淳居然看懂了,但他不想看懂。   ——我想做你男朋友。   肖淳抖了抖嘴唇,没能发出声音。那双眼睛便缓慢地失去了焦距,拉住他裤脚的手颓然滑落。   周宣鸣的哭嚎声从前头传来,声声泣血,如失去了长辈庇护的幼崽,恐惧失措:“赵哥!赵哥!!”   肖淳眼前一片模糊,嘴里凶狠地念念有词:“我不答应,我就是不答应。除非你好起来,否则我永远都不答应,你自个儿急去吧。”   *   【恭喜您通关6L,成功获得彩蛋(2/6)】   电影放映结束后的光刺目亮起。   肖淳仿佛做了场漫长的恶梦,回过神,已经独自站在了6楼的楼梯口。   6楼通关,记忆比7楼的多了许多。他太阳穴涨疼,心里又酸又苦,连带嘴里也全是苦涩。   他久久地呆愣在原地,无法回神。   他从未想过,或者说想过,但自动忽略了,他的记忆里很可能会出现于顾和其他同伴的死亡画面。   想过是一回事,真正记起来是另一回事。   他现在有一种极其不真实的感觉。他自以为傲的冷静、面面俱到、情绪稳定在接二连三的记忆画面里被撞了个稀巴烂。他不认识那个抬脚去踹周宣鸣的自己,也不认得不敢去触碰于顾,当于顾失去了呼吸脑子就完全宕机空白了的自己。   他第一次不敢面对现实。   失去于顾的现实。   他揪着头发,和从7楼出来时一模一样的动作,崩溃地坐在了楼梯口。   他双腿发软,不敢再往下走了。   他承认他怕了,那些还没完全恢复的记忆让他害怕了。他怕从5楼出去,从4楼出去,会面对越来越残忍的现实。   虽然它们可能已成为过去,可那也真实发生过。他能将自己的死亡一笑置之,振作起来继续往前,却不敢面对于顾和同伴们冰冷的死亡。   他怕最后的记忆里是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只有自己一个人走到了1楼。那种孤单、凄凉、悲痛,他光是想象就要承受不住了。   破碎的记忆还在不断涌入脑海,他的眼前像是在放映一幕幕没有开头没有结尾的电影画面。忽的,一副画面划过眼前:那是在失去于顾之后,他浑浑噩噩,坚持要带上于顾和赵泽凯去医院,几人到了医院里,医生只看了一眼就宣布了死亡,周宣鸣和那女人悲伤痛哭,而他颤抖着手去摸烟,他从不抽烟,可这时候他急需一根烟。   他找不到烟,便失了魂般去了安全通道里,他不想听到小周和那女人的哭声,他不想面对现实。他不敢。   他靠着墙缓缓蹲下,揪着自己的头发,眼神茫然。   而就是在这时候,他看见了“他自己”。   他自己从楼上一步步下来,眼神笃定地走向他,蹲在他面前,那话音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他自己对着自己说——   “不要放弃。任何时候,不要放弃。我们会有希望的,会有的,我们一定能出去。”   肖淳反应很慢,觉得是自己看花了眼,产生了错觉,等意识清醒过来,眼前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大概是记忆里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给了他勇气,肖淳缓了许久才慢慢抬头,分神观察四周。   6楼也跟7楼8楼一样,冰冷的墙面,没有电梯,只有继续旋转往下的唯一出口。   肖淳赤红着眼,看着对面墙上用鲜红油漆印着的硕大阿拉伯数字“6”,仿佛瞪着仇人,咬牙切齿。   “……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他忍不住对着虚空质问。   “如果非得说我们有错,可以,拿出我们做错了的依据!我们到底有什么十恶不赦的罪,必须在这里受过?!”   “凭什么!凭什么一声不吭就把我们关进来?!”   “凭什么我们必须遭受这一切!!”   “有人吗?!喂!!有人在看着吗!!”   肖淳愤怒地站起来,在原地打转,狠狠拍击楼梯栏杆,他忘记了自己手还受着伤,这一下手指钻心剧痛,“锵锵”的栏杆金属声刺耳回响。   没有人回应。   四下安安静静。只有“锵锵”声还在楼道间回荡。   肖淳托着手狠狠喘气,克制着想砸了一切毁坏一切的冲动,道:“无论是做错了什么,这些惩罚难道还不够吗?要死多少次,多少次才……”   他突然抿紧了唇,意识到自己的话音里竟有了示弱的语气。   他不想示弱,不想妥协,不想对着这不公平的一次次死亡低头。没有道理,没有这样的道理。他不相信。   “我就通关给你看。无论多少次。”肖淳喃喃,“我知道我一定重复说过很多次一样的话。那么无论再来多少次,我还是会说。”   “我会通关给你看!管你是谁!掌管天罚的老天爷也好上帝也好魔鬼也好——我一定会出去!”   冰冷的墙壁仍旧冷冷地看着他,也许它们在这里看了他一次又一次。从楼上下来,又从楼上下来,再从楼上下来。   好似永远没有尽头。发同样的疯,起一样的誓,落同样的泪,露出同样不服又愤怒的面容。   然后这次他也同样坚定昂首地朝楼下走去。   直到身影彻底消失在楼梯下方,6楼的灯光熄灭了,黑漆漆的廊道里寂静无声,好似从未有人经过。   >>>5L Loading 第56章 前目的地01.   科幻惊悚悬疑片《前目的地》,2014年上映。该片改编自海因莱因小说《你们这些还魂尸》。   故事讲述了在时空管理局的掌控下,时空特工们必须穿梭在不同的时间维度之中,与罪犯进行殊死搏斗完成任务的故事。1975年一场恐怖袭击爆炸案造成了11000名无辜市民的死亡,为了阻止这位穷凶极恶的“炸弹客”,主角踏上了抓捕炸弹客的命运之路,而在此过程中,他将完成自己的宿命闭环,他将成为“他自己”。   *   肖淳刚下到5楼,安静发闷的楼梯间急速往后褪去,耳边渐渐变得喧闹,白光闪过,眼前画面瞬时一换。   他出现在了一辆正在运行的公交车上。四下环顾,所有人的穿着、打扮都很显复古风:男人多半休闲西装、女人多半性感短裙,妆发浓艳,但无一例外的,这些人都是亚洲面孔。   车上有不少人在看报纸,每张报纸上的头版头条都正对着肖淳——   “XX公司宇航员招募计划预计将在今日下午两点半正式开始……”   车辆缓缓行驶过热闹繁华的路口,路口商场墙上悬挂的海报也都写着“宇航员招募”。   这显然是极其明显的线索暗示。   肖淳已经通关两层楼,彩蛋的记忆也回收的比之前多了些。   他记起了关于这层楼的规则关键:第一,开局有时间限制,也就是他必须在两点半前抵达招募地点;第二,他必须通过招募计划,拿到代表时间管理局的徽章,而徽章不能弄丢;第三,在任务过程中揪出藏在队伍里的内鬼。   肖淳身上没有表,他礼貌地跟旁边的女士询问了时间,然后在下一站下了车。   他的手指上还绑着绷带,尚未恢复的指关节还无法灵活的动作。   距离两点半还有半个多小时,肖淳压根不知道自己眼下在哪儿,他没打算浪费时间,直接问路去了附近的警察局,然后干脆利落地宣布:自己迷路了,需要警察帮忙送自己去宇航员招募大楼。   警察:“……”   显然,想出这办法的人不止肖淳一个。在肖淳跟着警察上车时,又有人冲了过来,可怜巴巴地抓着车门大喊:“警察叔叔!我迷路……呃?肖哥?”   肖淳看着眼泪汪汪的周宣鸣:“……”   警车将二人送往招募大楼时,周宣鸣小声说了自己从6楼通关后的经过。   “我想起来这层楼的通关条件了。”周宣鸣皱着鼻子,道,“好难啊。这层楼太变态了。”   肖淳赞同点头:“这电影你看过吗?”   他自己是看过的,这也是他为数不多看过的悬疑片。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在大学推理社的电影分享讨论会上看的。   “看过!”周宣鸣遇到了他肖哥,瞬间不可怜了,感觉有人撑腰了似的,精气神儿也回来了,“当年看的时候就觉得特别烧脑。哥,你说这样的关卡,我们是死了多少回才能顺利通关的啊?我就记得有一回我是被车撞死的,但我不记得为什么会被撞死了。”   肖淳:“。”   这个问题问得很好。   肖淳其实也很好奇——因为他虽然记得通关条件,却不记得彩蛋是什么。但他直觉彩蛋是个巨坑。   这电影剧情要从逻辑开始理顺,得从主角小时候讲起——   最开始的时候主角叫“简”,性别为女,1945年被人丢弃在福利院门口,从小在福利院长大。她性格孤僻、要强、独立,寻常女孩子喜欢的东西她都不太感兴趣,相反,她擅长打架、力气大、脑子聪明,很难的数学题都能解答。就这样,她慢慢长大,却因为不讨喜的性格无人将她领养回家。   后来她被邀请参加一项“宇航员招募计划”,以优异的成绩远超他人的体能被选中,却在选拔中途因打架失去了最终的入选资格。   离开招募计划后,她一边给人做保姆工作,一边写小说为生,为了改变自己冲动易怒的性格,她专程去报名了淑女培养班,在学习过程中,她遇到了此生唯一的爱人。   她陷入了恋爱,每天都生活的很幸福,可仅仅几个月后,她唯一的爱人失踪了。而在这时,之前招募她参与宇航员计划的负责人再次出现,希望她能继续加入招募计划。因为她是“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没有牵挂”的优秀人才。   她不想放弃这次机会,可这时候她却发现自己怀孕了。为了孩子,她放弃了唯一改变命运的可能,可就在她生下孩子后,孩子竟被人偷偷抱走,她无法查到孩子的下落,而因为生产大出血的缘故,她的子宫没了,再也不能孕育。   到这里为止,整个故事一板一眼,没有任何特殊。女主角“简”看起来可怜又令人同情,好似一切狗血剧都能适用在她的身上。而在这时,医生告诉了她一件出乎意料的事——她现在可以选择成为一名健康的男性。   “简”没有别的选择,孩子没了,人生的机遇也没了,爱人也没了。她在绝望中选择了新生,从那以后,他的名字叫做“约翰”,性别为男。   “约翰”成为了小有名气的专栏作者,写着烂俗的情爱小说,就这样过了很多年,直到他完全适应了男人的身份,逐渐遗忘了自己曾经的面容。某一日,他进入了一间酒吧,遇到了一个蓄着胡子的中年酒保。   酒保和他闲聊,聊他的曾经,他的过去,大概是压抑太久,约翰说出了自己的秘密。他曾是女人,有过爱人和孩子,如果不是爱人和孩子先后失踪,也许她会拥有美满的家庭。酒保这时候问他:“如果我能把那个男人带到你面前,那个毁了你一生的男人,如果我能保证,你不用负责任,你会杀了他吗?”   这也是电影开始时就出现的台词。它昭示了一切。   约翰发现酒保好像是来真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抱着什么心思竟答应了下来。他跟随酒保进入酒吧地下室,酒保哼唱起了一首曲子,歌词说:“我是我的祖父。”   随着这首南方乡村小调,电影开始进入了巨大反转。   酒保告诉约翰,他是时间管理局的特工,他现在要将约翰带回1963年的4月,找到那个害了他一生的男人,要杀还是要留,悉听尊便。   约翰以为他在开玩笑,可酒保拿出了时间机器,带他回到了1963年。   1963年4月的夜晚,下着雨,约翰在自己会遇到命运之人的地方等待。他观察每一个可疑的人,直到自己无意撞上了一个白皙美貌丰润的小女人。   对方擦着被雨沾湿的头发和衣服,二人四目相对,几乎是一见钟情。   约翰这时候才明白,身为“简”时的自己,在那一天遇到的命运中的人,竟是来自1970年已经变性了的自己。   他爱上了他自己,他成为了自己的情人,他生下了自己和自己的孩子。   这部电影的重点就是“时间穿梭”,是宿命,也是注定无法更改的结局。   *   时空管理局,下午两点二十分。   墙上的指针正在有条不紊地转动,陆续有人抵达大厅。于顾是第一个到的,他等在大厅门口,不时朝外张望,片刻后,赵泽凯也到了,二人相聚,于顾还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赵泽凯在这一轮沉默寡言了许多,于是二人便相对无言,谁也没有先打破僵局。   赵泽凯其实还有些没回神。他在上一关第一次拿到了彩蛋,回收了部分记忆,但知道有循环是一回事,接收到了循环记忆是另一回事。   他心事重重,对于记忆里的画面感到震撼和震惊,脸色严肃,不知该如何面对已循环多次的生死之交。   尤其这一轮自己7楼的彩蛋没有拿到,此前虽已料到了结局,可真正回忆起自己惨死多次的循环后,他并不像之前一样能果断接受这一轮注定的失败,情绪久久不能平复。   等了好一会儿肖淳二人还没到,于顾频频看向大厅悬挂的时钟。   赵泽凯也有些担忧起来:“不如我出去找找?”   “不行。”于顾道,“如果你出去了,他们又刚好到了,反而会错过时间。要相信他们。”   话是这么说,但于顾脸色显而易见的很差。   赵泽凯只好转移他的注意力:“你上次跟我说的方法……或许能记起全部记忆的方法,真的有用吗?”   于顾心不在焉地点头,又摇头:“不好说。只是一个参考。”   赵泽凯烦躁地挠了挠脖子:“如果没用呢?”   “那就是你的命。”   “……”   这是实话,但眼下赵泽凯实在不想听这种实话。   他蹲下身,抱住头,低声道:“要是那办法没用,这一轮你们又出去了,我……”他声音有些沙哑,“我这辈子真的还能出得去吗?”   于顾低头看了他一眼,想到肖淳突然拥有的特殊预知能力,安抚道:“我觉得大概率有用,乐观些。”   赵泽凯简直要气笑:“这要怎么乐观?”   正说着,马路对面又走来二人,一男一女:男人身形结实健壮,把自己打理得很干净整洁,面容俊朗英气,头发微长烫了卷随意扎成小揪,穿着一身牛仔服,一手插兜一手玩着打火机,气质和周遭格格不入;女人则矮小一些,细胳膊细腿,乌黑中长发,素面朝天,穿着黑色吊带和皮裤长靴,因为过于瘦削胸口下的肌肤透着一根根肋骨的形状,她没穿内衣,单薄的吊带下露出清晰的胸部轮廓,表情漠然。   于顾二人就站在大楼阶梯前,很是显眼,那二人自然也朝于顾他们看来。四人目光在半空相遇,默然无声,片刻后,牛仔服男子露出了错愕的神情,摆弄打火机的手停了,好似惧怕什么般收回了视线,可很快又忍不住再次看了过来。 第57章 前目的地02.   赵泽凯狐疑地眯起了眼睛:“认识的?”   于顾没搭腔,他的视线越过那对男女,看向了另一侧。   警车在路口停下,肖淳和周宣鸣下了车,肖淳似自带“男朋友雷达”,突然抬头看来,准而又准地同于顾四目相对。   于顾一步跃下阶梯,匆匆跑过人行道,清冷的风掀起他额前碎发,那双漂亮专注的眼睛里只映着那唯一的男人。   那是他世界的中心。   周宣鸣识趣地往后躲,给小情侣留出空间——但很显然,他于哥根本没瞧见他。   肖淳也往前冲了几步,没忍住一下红了眼眶。于顾一愣,立刻伸长手臂将人抱进了怀里,还小心地避开了肖淳受伤的手指,他慌乱按上那微微下垂的圆润眼角,惊愕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肖淳:“……”   肖总其实觉得有点丢人。   他没打算跟于顾一样哭哭啼啼,但看到于顾鲜活的脸的瞬间,脑海里的记忆就化作了一把刀,直接扎进了自己的心口。   记起来时被扎一刀,看见正主又被扎一刀。前一刀还能让人觉得是在做梦,是一场恶梦,想忘掉当作不存在,后一刀却因为有了对比,有了鲜活的有温度的对比而瞬间激起了心头的惧怕和痛楚。   记忆不记得,但情绪记得。肖淳突然觉得,情绪记忆竟是比记忆本身更为可怕。   肖淳顿时就忍不住了,他想压抑却没能控制,又不想丢人现眼,干脆埋头在于顾肩膀上。看不见,就等于不存在。   “没事,我……咳……眼睛进沙子了。”   于顾:“。”   周宣鸣:“……”   丢人现眼的事肖总是绝对不干的。他可以接受男朋友大庭广众下哭哭啼啼,跟自己撒娇,抱着自己红脸红眼睛,那在他眼里是可爱、是诱惑。但换作自己就是大写的不可以。   于是他很快调整好情绪,将男朋友转了过去,故作潇洒的在对方后腰上拍了下:“不是有时间限制吗?都磨磨蹭蹭做什么呢?快走!”   他还没忘转头跟警察道谢。   于顾转头还想观察肖淳的脸色,周宣鸣主动道:“我们在车上肖哥还好好的呢,肯定是一会儿不见你,想你了呗。”   肖淳顺水推舟,直接点头承认。   于顾:“。”   于顾不太信,但耳朵和脸颊却慢慢泛出了红晕。   肖淳:“……”   行,这就又红温了是吧。   赵泽凯注意到,那对男女先他们一步进了电梯,电梯门关上,那男人的视线在门关上前一秒还在不断打量他们。   周宣鸣气呼呼地:“什么人啊!等一下不行吗!”   肖淳也注意到了那个女人,讶异道:“我还以为上一关只有周亚俞和方丽两个女人……不对,方丽不算。”   赵泽凯道:“能通关两层楼的女人,肯定不简单。”   还剩三分钟,四人进了隔壁电梯。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有三个人在红绿灯路口踌躇,慌张无措,好不容易找到位置,冲进大楼,大厅里四台电梯却都正在往楼顶而去。显而易见,他们的运气不如肖淳几人。   三人心烦意乱地狂拍电梯按钮,等不及,又从楼梯间往上跑。   空荡的楼梯间里只有不断响起的脚步声和气喘吁吁的呼吸声,听得久了,竟像是在无限重复般,有些瘆人。   *   招募地点在公司大楼顶楼。   出了电梯,整个大厅一片雪白,咨询台前站着一位美貌的女接待。她穿着蓝色的短裙制服,右边胸口戴有徽章,是个“沙漏”的标志。   偌大的大厅没有一扇窗户,只咨询台对面挂着电视和钟表。   数字时钟显示着2点29分01秒,秒数规律地一格一格跳动,大厅里很安静,已经到了的其他人各自找了个地方站着,互相暗中打量,没有盲目交谈。   肖淳下意识先数了数,截止目前,大厅里加上自己这一队只有九人。   他朝于顾低声问:“这就是上一层通关的所有人了?之前的几次,一般会有多少人能到这一层?”   于顾淡淡道:“6楼是相对简单的关卡,只要能躲过怪物,苟到军方来救,虽然拿不到彩蛋,但通关没有问题。一般来说人数会多一些。”   肖淳点头:“也是……”他又看了眼时间,几句话的功夫时间已经不够了。既然这一关有时间限制,显而易见的,如果在规定时间内没有抵达大楼,结局可想而知。   他皱着眉看了眼电梯,又看于顾,发现于顾盯着前方某处,便顺着对方视线一起看去。   整个大厅里的人都分散站着,没有明显的组队倾向,所以一旦有人群聚集在一起,就显得很是瞩目。例如自己这边的四人小队,以及墙角盆栽旁边,懒散靠墙而立的两人。   注意到是先进电梯没等人的那对男女,肖淳跟那男人对上了视线,心里蓦然升起了一丝古怪的感觉。   男人在打量他们,但打量的眼神很奇怪,不似要将人看透或者审视什么,而像在观察一件有意思的摆件。   肖淳悄声问于顾:“这两人我们以前见过?”   难道对方是在之前的彩蛋里见过于顾或者自己?   于顾点头又摇头:“算认识吧。以前遇到过,但不是每次都能做成队友。”   肖淳明白了:“两个都是?人怎么样?”   于顾想了想:“女的有点迷信,男的……”他啧了声,显然对其印象不佳,“男女不忌,满口谎言。”   肖淳:“。”   肖淳下意识又要看过去,被于顾抬手遮住了眼睛,而此时,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大厅里的所有人都下意识看向了电梯,气氛紧张,秒数进入倒计时,只听“叮”的一声,左右两边的电梯门几乎同时开了。   周宣鸣大口喘气:“太好……”   尾音未能落下,现实就给了所有人一巴掌——   左边电梯里只有一人,他几乎是在电梯门开的瞬间就冲了出来,顺利抵达大厅。而右边电梯里则有三人,三人脚步匆忙都想先出来,结果一挤一撞,互相耽搁了时间,就这么一个眨眼的功夫,大厅墙上的钟奏响了死神宣判的声音。   【现在时刻:下午,两点半。】   机械冰冷的报时声令电梯里撞在一起互相拉扯的三人一顿,神情僵硬地看了过来。下一秒,整个电梯轿厢毫无预兆坠落下去。   在场众人下意识发出了惊呼。   电梯门还开着,顶上不知什么链条断了,被轿厢一起拖着迅速往下,发出金属击打的“锵锵”声。因为速度太快,轿厢下落的瞬间甚至还掀起了一股风。   肖淳心里跟着一空,仿佛坠楼的是自己,一股失重感从心脏深处轰然而至,角落甚至有人猛地捂住了脸,不敢睁眼去看。   而那刚刚赶上、命悬一线的好运人,已经满头冷汗的瘫软在地上了。   周宣鸣微微张嘴,尾音被他艰难吞下,他别开头,握紧了拳,好半晌才骂了声:“操。”   在“轰”的一声轿厢落地的巨响中,咨询台前的美貌女接待仿佛什么也没看见,礼貌微笑道:“欢迎各位来到xx公司。请拿好你们各自的信息表,前往体能测试中心。”   她伸手做出“请”的手势,众人不敢耽误,排队拿过咨询台上的信息表,依次进入左手边第一个房间。   肖淳拿信息表时朝咨询台上一摞表格扫了一眼——数量比眼下在场的人数要多起码一倍。也就是说,那群未能按时抵达的人都已经……   肖淳垂下眼睫,看向自己手里的信息表。   ——姓名:肖淳 性别:男 年龄:28   ——身高:188.7 籍贯:……   ——毕业学校:…… 兴趣爱好:……   ——工作经历:……   一行行看下去,肖淳心里寒意愈发浓重。这简直就是一份精准无误,并且比自己能记得的细节还要更丰富的完美简历。其中甚至有自己实习项目里并不重要的一些细节,比如得奖情况、一阶段项目成绩等等。   肖淳上学期间拿过太多奖项了,除非是特别重要的,否则他并不会一一列举。但这份简历却事无巨细记录得清清楚楚。   一张薄薄的纸,却将他的人生尽数缩影在了上面。   右上角还有他自己的头像照片,是印上去的,可肖淳不记得自己拍过这样的照片——背景是白色的,自己脸颊消瘦,蓄着胡茬,头发枯燥如鸡窝,皮肤亦失去了光泽。虽然面带微笑看着镜头,却不知为何笑得很诡异、很瘆人。   那双温润偏圆的眼睛透过镜头正和自己对望,好似在问——你怎么还没死?   肖淳忍不住一个哆嗦,卷起信息表不看了。   进入体能测试房间后,里面看上去还算宽敞,四面都是非常先进的全息投影。房间尽头站着三个人:两个男人,一个女医生。男人们寸头、穿着西装、领带打得规整,女医生则穿着白色医生大褂,里头是蓝色制服,右胸口有徽章,徽章上是个沙漏标志。   肖淳看过电影,清楚知道这地方其实并不是在招募宇航员,而是为另一个组织服务——时空管理局。这个组织很特殊,能穿越时间空间,所以不便让外界知晓。连参加考核的人员其实也一直被隐瞒着,只有通过了的合格人选,才会被告知真相。   据说,时空管理局里一共有11名时间特工。   但到底是不是真有这么多人,还有待商榷。   女医生戴着无框眼镜,先收走了众人的信息表,这才温和道:“现在开始给各位做基础体能测试。” 第58章 前目的地03.   周宣鸣看似弱鸡其实体能很不错,尤其跑步速度很快,超出预料。于顾、肖淳就更不用说了,两人各项测试都是满分。赵泽凯只有一只手,算是吃了身体上的亏,但好在也顺利完成了测试。   基础的体能测试之后,每个人都发了一顶类似全息头盔的东西。   于顾先帮肖淳戴上,又给周宣鸣和赵泽凯演示了一下,再自己戴上。其他人偷偷瞄着于顾,见他动作熟稔,虽奇怪也顾不上多想,都各自学着戴起来。可测试还没一会儿,就有人摘下头盔,跪在地上开始呕吐。   “不合格。”女医生遗憾摇头,明明在笑,却令人感到死亡的镰刀即将从颈后落下。她眼神冰冷,用赐人第二次重生机会的施舍语气道,“来一次不容易。还想再挑战一下吗?”   呕吐那人哪里敢说个“不”字?能从前两个关卡活下来的,到现在已不敢再抱有任何侥幸心理,尤其刚才电梯还当着众人的面说坠就坠了。   他立刻点头如捣蒜:“拜托了!请一定要再给我一次机会!!”   女医生便微笑道:“好的,那么咱们再来一次吧。只有这一次机会了哦。”   那人哆哆嗦嗦,嘴角的呕吐物都来不及擦,立刻将头盔戴在了头上。这一回,他就是把自己憋死,把所有呕吐物吞回肚子里,都不敢再吭一声。   毫无意外的,全员测试合格。   从房间出来后,肖淳四人排着队重新回到大厅。周宣鸣还在跟肖淳讨论这种全息头盔的实际应用感受:“哥,你说这玩意儿在我们的现实世界里真能做出来吗?”   肖淳想了想,道:“东西做出来不难。难得是它之后的服务应用问题……”   肖家经营投资的公司很多,参与的项目也多,肖淳一说起这些就很有肖总的范儿了。   周宣鸣钦佩道:“肖哥你懂好多哦。等我出去了……我还是想回去上学。”   肖淳想也不想,拍拍他胳膊:“等出去了,把你地址给我。我保证让你把学上完。”   赵泽凯也道:“告诉你妹,以后她会有两个哥哥,再没人敢欺负她!”   周宣鸣愣了一下,随即猛地红了眼眶,低头避开肖淳和赵泽凯的视线,用力吸了吸鼻子:“嗯!!!”   肖淳和赵泽凯不知道,但周宣鸣知道。在他新回收的记忆碎片里,他也曾和肖淳说过一样的话,而肖淳和赵泽凯的回答则跟刚才的一模一样。   ——放心,有我在,一定会让你把学上完。   ——等出去了告诉我你家地址,以后你妹妹就多一个大哥了!   他何其有幸,能在这种地方遇到这么好的队友。   *   大厅里,已经有人在等着了。   两位参与测试监督的西装男站在咨询台右手边,朝和测试房间相反的方向做出“请”的手势。   “恭喜各位合格。接下来请保持安静,跟随我们进入公司的重要基地。”   一边说着,美貌的接待小姐边给每个人发放了一枚“沙漏徽章”。   “请把它别在你们的衣服上,否则无法进入基地。”   肖淳将徽章别在胸口前,抬头时,正巧发现队伍前头那位牛仔服男子好奇地往自己这边看。被频繁打量这么多次,饶是肖淳也没了耐心,视线冷冷地回看过去。   对方尬笑了一下,抬手打了个招呼,见于顾看了过来,又立刻警觉地放下了。   肖淳只觉更奇怪了。   于顾偷偷拉住肖淳没受伤的那只手,低声道:“不要理他。”   语气颇像“你不要跟他玩”的幼稚小孩。   肖淳好笑道:“他怎么你了?”   于顾不说话,只是摆弄男朋友的手,二人十指相扣,于顾的手指摩挲男朋友的指缝,轻轻放进去,又慢慢滑出来,微痒的麻意顺着指尖传进心底,让肖淳忍不住扣紧了那只捣乱的手。   肖淳:“。”   这家伙居然大庭广众地撩他?!   众人被领进了右边走廊尽头的房间——   从外表看是毫无特色的普通房间大门,进去后却别有洞天。长长的没有窗户的金属走廊,四下都安装有摄像头,穿过走廊继续右拐,则又进入了一间空荡宽敞的房间。   房间从上到下都铺满了镜子,就好似突然从四面八方延伸出无数空间,看得人眼花缭乱。   无数道类似“激光”的红色光束从众人身上扫描而过,探测到“沙漏徽章”,红光就变为了允许通过的绿光。   西装男认真道:“如果没有徽章,在这里就会被激光分割成肉块。所以记住,徽章不能弄丢了。”   众人:“……”   激光检测通过,整层房间突然开始平移往下。   地板一晃,两侧和上方的镜子迅速远离,只剩暗色的墙面在众人眼前不断划过。仔细看,能看见墙面上刻满了时间。   片刻后,感觉房间是从楼顶直接降到了地底。一行人继续排队,从门里出来后,进入了更为广阔的雪白空间里。   肖淳留了心眼儿,从门里一出来他就立即回头——   原本的10人队伍后果然悄无声息多出了1人,对方神色空洞地走着,脸色青白,四肢关节僵硬,但随着“他”一步步走动,那脸色很快红润健康起来,显眼的死气也跟着迅速消散殆尽。   很显然,这就是规则里需要被揪出来的那位“内鬼”。   肖淳记得,多出来的那个内鬼并不知道自己就是内鬼。也只有这样设计,才更容易导致普通人之间的种种猜疑和冲突。   若不是他有记忆,等一会儿得知10人变成了11人定要大吃一惊。而其他人,如果没有在大厅里有意识地数过人数,甚至不会知道人群中已然悄悄多出了一个。   认真记住了那人的模样,肖淳平静地转回了头。   偌大的空间里,明明没有看到一盏灯,整个空间却亮得刺眼,两侧雪白墙上贴着标语——   “不要把明天该做的事搬到昨天去做。”   “如果成功了永远不要再次尝试。”   这是电影里的标语,也贯穿了整个剧情核心。   时空管理局的正式基地里,一个戴着眼镜同样穿着修身西装的高个中年男人正等在场地尽头。如果在场有看过这部电影的人,就会发现这位“时空管理局负责人”并不是电影里引导主角的主要配角。   他同样长着亚洲面孔,充其量稍微有点混血,但混得不太明显。   他双手交握放在身前,看上去优雅又绅士,深深的法令纹和下垂的嘴角令他看起来有一股刻板又较真的气质。   等人都站好了,他威严地开了口:“欢迎来到时空管理局。请容我为招募宇航员一事向诸位表达诚挚的歉意。因为管理局的特殊性,我们的招募计划只能用这种欺骗的方式进行,如果给各位带来了负担和麻烦,在这里我再次表示抱歉。但请相信我,朋友们,你们已经是精英中的精英,不要怀疑自己,也不要怀疑我们的诚意,管理局以能得到你们的协助而感到莫大的荣幸和骄傲。”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众人的面庞:“11位新特工。真是太棒了。现在有人有异议吗?如果没有,我就开始宣读管理局的各项规章条例了。”   当然没有人有异议,傻了才会有异议。   趁着负责人宣读规章条例,肖淳又将电影时间细节重新在心里梳理了一遍:   当约翰发现失踪的爱人就是自己后,他还是选择了同女性的自己在一起,他知道这就是自己的宿命。几个月后,他被酒保重新带走,这也就是为什么“简”的爱人会失踪。而简生下的孩子,则被酒保抱走,放回了1945年的福利院门口。   也就是说,简失踪的孩子就是她自己。她生下了她自己。   而酒保其实也是她自己,是即将从时间管理局退休的她自己。酒保退休前的最后一个任务,就是把70年的自己带回63年,遇到63年还是女人的自己,以确保自己能够出生。   按理说,这就是他的最后一个任务,可他还心有不甘,这些年他一直在追查造成了纽约11000名无辜市民死亡的爆炸案,好几次他跟炸弹客失之交臂,他不服气——这就要说到“约翰”是如何变成“酒保”的。   在此前一次任务中,约翰去拆炸弹客安装的炸弹,结果遇到一人偷袭,造成他被炸弹毁容,后经历了养伤和整容,成为了“酒保”。这也是为什么在酒吧里,约翰没能认出自己的原因。   他的最后一个任务是将70年进入酒吧的自己带回63年,趁这个空档,他频繁穿越了时间,去到了自己被炸弹毁容的时候,他想在炸弹爆炸前抓住炸弹客,结果被炸弹客打晕,最终还是造成了那个时间的自己被炸弹毁容。他什么也没能改变。   之后,他回到64年,将在医院出生的自己带走,送回45年的福利院,他自己的命运就此闭环。最后一项任务完成,他正式退休,时间机器也应该自动销毁,可奇怪的是时间机器没有自动销毁,他心里再次升起了抓住炸弹客的念头,在没有任何任务申请的情况下,他私自动用了时间机器,去到了1975年,距离爆炸案还有两个月前。在那里,他抓到了炸弹客,而那个炸弹客,竟是年老的他自己。   整部电影,从头到尾的核心剧情其实都是主角自己。   肖淳想着想着,突然愣了一下——记忆深处早就被遗忘的细节随着回忆电影剧情而一起冒了头。   他想起了在大学的推理社,他曾经和于顾见过面。   模糊的记忆里,自己应该是跟对方讨论过这段剧情:事关主角究竟是如何一步步成为炸弹客的。   而那家伙,在7楼时居然信誓旦旦地跟自己说,他们从未有过交集。   很快,负责人宣读完了规章条例,发布了他们成为时间特工的第一个任务。肖淳的思绪被强行拉了回来。   “现在开始派发任务道具。如需其他任务道具,请提前一天向上级申请,拿到申请单后可去仓库领取。”负责人朝领路的两个西装男点了下头,西装男们便抱着匣子,开始逐一发放。   每个人都领到了一只相同的手表、一只枪和几只弹匣,还有厚厚一叠任务档案袋。   肖淳看了眼自己拿到的手表,跟电影里男主角的表很像:表盘中间有专门显示年月日的地方。   “现在核对你们的时间。”负责人摘下自己的表,跟所有人一起进行确认,“现在时间,1985年3月2日,下午4点02分。” 第59章 前目的地04.   肖淳听到了周宣鸣的喃喃声:“1985年?哇,离我出生还早着呢。”   肖淳:“……”   等所有人都调试好了自己的表,负责人才继续道:“现在打开你们的档案袋,看任务资料第1页。我们要阻止1975年3月纽约爆炸案。这场爆炸案在当年共造成11000名无辜市民死亡……”   “每个小队不得超过6人。”负责人解释道,“一个时间机器最多只能带6个人,否则容易发生时间轨迹偏移,造成跳跃错误。”   众人互相对视,你看我,我看你,暗自打量。   正在这时,有二人主动朝肖淳他们走了过来——正是之前于顾介绍过的那一男一女。   因为他们的主动,其他人终于也行动起来,生怕自己被丢下了。   肖淳朝“内鬼”看去一眼,犹豫要不要将人弄到自己眼皮子底下来,以免之后节外生枝。可就在自己犹豫的瞬间,那人已经找到了自己的队伍。   大概是看肖淳他们这边刚好6人的关系,其他5人干脆直接组了队。眼下就形成了两个大队。   此时,已经走近的男人主动自我介绍起来。   “先生们好啊!我叫邢婓,她是苏明昕,我们俩是上一关开始组队的。大家别担心,我们没有别的企图,再说了,现在规则情况不明,我们也不会傻到贸然行事。说来你们可能不信,我总觉得各位面善……不知道各位信不信缘分这件事?”   说这话时,他快速扫了眼看起来很危险的于顾,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我们就想跟你们组个队,看看,这不刚好6个人吗?巧合也是缘分的一种啊!明昕的话你们不用担心的,虽然她是个姑娘,但是位很厉害的姑娘,超出你们的预料,不会给大家拖后腿。”   “大家有什么想法也都可以说出来,咱们能商量的就商量。”邢婓道,“我这个人很好说话的,真的!而且我看过这部电影,知道大概剧情。说实话,我有不好的预感,这关可能会有点难过。多个朋友多个办法,多个想法嘛,你们说呢?”   赵泽凯只是去看于顾和肖淳,周宣鸣则不太愿意跟二人组队。   诚然,能从前两关里不缺胳膊少腿通关的女性已经是很了不起了,他相信这二人的能力一定不差,但就他们进了电梯不等人的这个行为,周宣鸣有理由质疑他们的人品。   “上一关没看见过你们。”周宣鸣怀疑道,“你们身上的伤也挺少的……上一关你们不在超市吗?”   邢婓笑了笑:“算运气好吧。前两层楼的电影我都看过,知道该怎么避开危险。我们没去超市,直接去找军方了,结果意外遇到了彩蛋……”   邢婓抬手揽住苏明昕的肩膀,坦坦荡荡的:“她真的很厉害,多亏了她在,我才能避开很多怪物。”   周宣鸣“哦”了声,对苏明昕道:“那姐姐你确实很厉害啊。我们队之前有两个姐姐,最后都……”   他长叹了口气。   但苏明昕面无表情,抱着手臂没给任何反应,看起来酷酷的,连余光都没朝周宣鸣瞥去一下。   周宣鸣:“……”   对这两人的印象更不好了。   于顾也不太想跟二人组队,他表现的很明显,肖淳自然是尊重同伴们的感受的,便打算委婉拒绝了。   虽然他自己对这二人很好奇,但于顾不打算扩张小队,并且显然不像对小周、赵泽凯一样给出了绝对信任,那就没有必要非得接纳二人不可。   他们一路循环过来的同伴或许确实有过很多,但那并不表示每一个同伴都有必要毫无芥蒂地接纳。于顾想用自己的能力力所能及地救下同伴们,但他们也并非是救世主。   如今赵泽凯还未必能通关,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能保证自己、于顾和小周顺利逃脱升天已经很艰难了。不随意扩大队伍、招来不确定风险是人之常情。   但邢婓显然很懂得人性的弱点,他看出了肖淳的拒绝打算,抢在肖淳开口前压低声音道:“我和苏明昕有一个秘密。如果你们现在拒绝了我们,之后可能会后悔哦。”   肖淳一顿。   他转头看于顾,于顾眉眼未抬,直接道:“要么现在说。要么滚。”   邢婓:“……”   邢婓为难地看了看立在一旁的赵泽凯和周宣鸣。   赵泽凯气笑了,嘴角狰狞一歪:“怎么的?还没加入我们呢就打算挑拨离间了?”他独臂一挥,趁机试探,“如果你愿意放弃这什么苏什么昕的女人,我们倒还可以考虑一下!”   然而两人并未陷入赵泽凯的陷阱里。邢婓还是那副为难却礼貌的模样,往后一扒拉落在脸侧的头发,俊朗的面容灿烂阳光,充满自信:“这位老哥不用故意挑拨,都是过了两关的人了,不过脑子的蠢货早就被淘汰了。这样吧,我和苏明昕的秘密之后有合适的机会了再说,我还知道另外一件事,就当作是加入队伍的见面礼送给你们,以显示我们的诚意,怎么样?”   这次他没再卖关子,直接道:“我知道第11个人是谁。”   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的赵泽凯、周宣鸣:“??”   肖淳客气地笑了笑,用今天天气很好的语气道:“这么巧?我也知道。”   邢婓:“……”   周宣鸣:“……噗!!”   那头负责人看了看时间,拍拍手,拉回众人注意力,道:“组好队的各位可以前往酒店房间休息,以后大家都是同事,有事互相帮助,互相商量。记住,有任务道具需求必须提前一天提交申请。对了,还有一件事……”   负责人视线扫过众人胸口上的徽章,笑了笑:“这徽章每个人只有一个,弄丢了可就没了,请一定做好保管。”   此话一出,当场就有人将徽章摘了下来,小心地收进了衣兜里。有一人这样做,其他人也就跟着这样做了,很快大部分人都将徽章收了起来。   毕竟要是被那满房间无处可躲的红色激光烧到的话,一瞬间就会变成无数份焦香肉块吧?   饶是肖淳记得这一关的规则,看着所有人收起徽章的动作,还是忍不住暗暗磨牙,只觉得关卡恶心至极。   “内鬼”是在他们出了电梯后出现的,它唯一的弱点就是没有徽章。可它不知道自己是内鬼,因此在发现没有徽章后,它只会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弄掉了,或者被有心之人故意偷走了。为了自保,他会偷掉其他人的徽章,而团队之间的冲突就是这样开始的。   而所有人收起徽章后,哪怕有心之人发现人数不对了,也无法再从徽章上去辨别内鬼。   邢婓很是好奇,精神奕奕的凤眼看着肖淳:“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提前数过人数?能记住所有人的脸?这也太厉害了吧?”   于顾不动声色,往前一挡,从容不迫挤在了邢婓和肖淳的视线中间。   邢婓:“……”   肖淳看着于顾冷冰冰的脸,脸色是冷的,眼底却带着浓浓的占有欲和不分青红皂白的拈酸。他又不自觉想起了模糊记忆里那个戴着黑色框架眼镜,一脸古板正经的男大学生,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于顾:“?”   肖淳用口型无声对于顾道——你真可爱。   于顾:“……”   肖淳:“?”怎么这次没红脸?没意思。   一直在观察二人互动的邢婓:“……”   *   离开之前,肖淳直接跟负责人提交了任务道具申请。反正都是要做任务的,他不想浪费时间。   两队人朝西装男指引的酒店走去。从雪白的房间左绕右绕出去后,外面竟是无比正常的地下停车库。城市的喧哗重新涌进五感,从地下停车库的电梯上去后,一行人来到14楼,一整层楼有20多个房间,可以自由分配。   西装男并不管他们要如何分配居住,苏明昕跟邢婓打过招呼,自己选了一处房间先去休息了。   有人佩服女人的胆大,也有人盯着女人的房间门号不知在想什么。   还有人忐忑地朝西装男询问:“请问……任务时间是……?”   西装男冷冰冰地回答:“你们自行安排任务时间。想什么时候开始都行。”   “那任务期间的规则……?”   “按照刚才罗先生宣读的规章条例来。”   “好的好的,明白了。”   “罗先生”就是管理局负责人。目前众人只知道他是“罗先生”,没有具体名号,而这俩西装男更是根本没有自报家门。   西装男直接离开了。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周宣鸣热闹友好地同对面打招呼,对面小队谨慎点头,就算是回礼了。随即他们先开了一扇房间门,往里看了看,然后一队人走了进去,关门反锁。   肖淳视线落在队伍最后那人身上,“内鬼”已经是个完完全全的正常人了,和旁人没有任何区别。   于顾选了靠近电梯的房间:房间不大,窗明几净,暗红复古花纹地毯飘散着一股无法形容的霉味。肖淳左右打量,靠窗边的小桌上放着房间门钥匙,上头带有门牌号;两张单人床,床垫高而厚重,床中间的矮柜上有一只绿色拨号电话,老式有拉绳的灯挂在墙上;房间里自带卫生间,狭小且漏水,马桶下头还淌着不知道是什么的黄水,浴室地板缝隙里长满了深色霉菌。   肖淳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靠在窗前往楼下看。   1985年的纽约车水马龙,纸醉金迷。3月初春,乍暖还寒,早晚温差大,街上的小姑娘们却不怕冻的穿着吊带长裙,大胆又热情。   记忆里,这一关的通关条件是建立平行空间,那彩蛋会是什么?建立平行空间后,重新设立新的秩序和宿命?   肖淳听到身后的邢婓开了口:“既然我的见面礼没用了,那我就直说我和明昕的秘密吧。”   他又再次看向了赵泽凯和周宣鸣。   周宣鸣佯作没懂邢婓的眼神:“什么11个人?我们人数有问题?”   他虽然也记得这一关的通关条件,但偏偏是规则部分不太记得清了,只记得有时间限制这一条。   因为彩蛋给出的记忆是随机的,这就造成了大家的记忆进度各有不同。   譬如赵泽凯,他只有一个彩蛋,记忆碎片最少,对这一关就几乎没有多少印象。   肖淳便简单解释了一下,鉴于有外人在,他暂时不能将规则说得太明显:“我刚好数过。加上最后一刻抵达大厅的那位一共是10人,但后来就成了11人。”   周宣鸣立刻鸡皮疙瘩直立:“什么?!是哪一个?”   肖淳直言道:“它是进入基地后才出现的,穿蓝色长袖衬衫,五官没什么特色,双眼皮,寸头,个头大概175左右,很瘦。”   邢婓挑了挑眉。肖淳是真的知道。   “跟聪明人不说废话。”邢婓道,“如果能请这两位回避一下……”   肖淳知道他在想什么,开门见山地道:“邢先生想说什么就说。我们四人之间没有秘密,如果两位是真心想加入我们,我希望以后我们之间也同样没有秘密。”   邢婓看向肖淳,这回是真心佩服了:“能在这种破地方毫不犹豫地相信他人,也算是一种实力了。”   肖淳客气地笑了笑,扫了眼小周同学:“以真心换真心罢了。”   肖淳于顾并不愿意避开同伴,邢婓便耸耸肩,也不勉强了。   他看着肖淳道:“我知道于先生和你有特殊能力,我和苏明昕也有。我的是读心,苏明昕是进入关卡后随机获取一样武器。”   这确实超出肖淳的预估了,他和于顾飞快对视了一眼。   赵泽凯周宣鸣:“!!!!” 第60章 前目的地05.   肖淳一直没提自己的预知能力,一来不清楚这能力是怎么来的,无法解释;二来因为对整体通关没有什么直接影响,他又习惯了给自己留退路,不是什么都说的性格。   可如果这能力不是只有自己和于顾有,不是一时的bug,并且眼下他们可能遇到了其他也有特殊能力的同类,那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说明这能力是有迹可循的,是有办法能拿到的。   如果能让小周和赵泽凯也有这样的能力……   肖淳看向二人,眼神示意先不要多问,赵泽凯努力维持面部表情正常,但周宣鸣藏不住事,眼睛滴溜溜在几人之间转来转去,满头问号和感叹号都快具象化了。   邢婓笑眯眯的,自认抓住了主动权,一摊手:“怎么样?如果让我们加入,对你们只有好处。但我有个条件……”   肖淳没让对方把条件说出来——在他眼皮子底下想要队伍话语权,没那么容易。   “既然如此。”他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话,道,“你二人的通关效率会高得多,没必要跟我们结盟。”   他以退为进:“邢先生这么坦白,明人不说暗话,我也可以坦诚地告诉你,我们四人里,只有我和于顾有特殊能力。我的能力其实没太大作用,说与不说都不影响什么,与其让四个人给你们拖后腿,不如你们自己通关,对我们彼此都好。”   邢婓:“……”   邢婓不敢置信:“你确定?有我在,不管谁想搞小动作我都能一眼看出来,有苏明昕在,你们更不用担心了,她的能力很有用,上一关我们之所以没怎么受伤,就是因为她的关卡随机武器是隐形斗篷。”   周宣鸣:“!!!!”   我们是在同一个关卡里吗?!这什么天选之人?!   赵泽凯也差点绷不住,清了清嗓子,勉强顺着肖淳的话嗤道:“那你们更没必要和我们结盟了,别的不提,我跟小周肯定拖你们后腿。”   邢婓:“……”   邢婓一脸不想跟赵泽凯交流的表情,只看肖淳:“你当真不愿意?”   “说实在的。”肖淳抱歉地摇了摇头,“你的读心能力是很强,但那是对你而言,而对团队来说,这其实不太保险。”   邢婓懂了:“不相信我?”   赵泽凯继续嗤道:“怎么相信?凭你一上来就想支开我和小周吗?”   邢婓无奈看向他,诚心实意道:“老哥,我并不是故意隐瞒。我们几个有特殊能力,而你们没有,你发誓你不会嫉妒不会难受吗?我只是不想去赌人性而已,这也是自保的一种,我有错吗?”   赵泽凯眉眼一沉。   周宣鸣不爽道:“如果我们是那样的人,我们四个是怎么走到现在的?你别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邢婓举手示意投降:“我只是说实话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   肖淳一直觉得对方的行为举止很奇怪——他身上没有通关两层楼的灰败、沮丧、绝望。他跟其他人完全不同,莫名的自信,莫名的张扬,好像完全没有悲观情绪,甚至还有一种暗暗的优越感。   直到这一刻,肖淳终于知道是为什么了,同时他也明白了,对方为什么非得跟自己结盟不可。   邢婓大概率是看到了于顾有全部的记忆,这在任何人看来,都是绝对的外挂。对方大概是想先用“知道第11人是谁”为饵,抬高自己的价值,再以同为特殊能力者拉近关系,撇开老赵和小周,等成功获取了自己的信任,他再用自己和苏明昕的能力交换队伍话语权,逐步领导整个队伍,既利用了于顾和自己的价值,又能拿老赵和小周做炮灰踏脚石。   小算盘拨得响亮,可惜肖淳并不上套。因为主动权其实一直在自己这边。   于顾到此时终于开了口:“没有时间限制?”   邢婓知道他问的是什么,道:“没有。我想看谁就看谁。”   肖淳笑了:“是吗?”   如果真是如此,邢婓早就该知道自己打的什么主意了,根本不用在这里跟自己绕弯子。   邢婓顿了顿,才妥协般一耸肩:“这群人里,我唯一看不透的就是肖先生了。于先生嘛,杀气太重了也不太容易看,但还是比肖先生好懂一些的。”   他又看向赵泽凯和周宣鸣:“赵哥重义气,值得信任,周同学嘛……太简单了,一眼就能看到底。”   周宣鸣:“……”   周宣鸣顿时感觉自己在对方面前裸奔似的,抬手抱住了自己。   邢婓:“……”   肖淳立即明白过来了。邢婓的能力是好用,但也有限制,限制不在他本人身上而在被观察的对方身上。如果对方是个心思简单的人,一眼就能看清,而如果是像自己这样擅长伪装、想得太多的人,恐怕就很难看清了。   难怪对方此前一直在打量自己,眼神耐人寻味的。   肖淳修长的手指在腿侧敲了敲,很快有了决定:“如果你们诚心加入,我希望我们能坦诚相待,不用去互相怀疑,否则……”   他抬起笑容,看起来轻易能令所有人卸下防备,但实则眼底冰冷无情:“你确定,这能力在下一次循环时还能拥有吗?”   邢婓:“……”   这意思是要当场送自己去循环?   邢婓皮笑肉不笑地:“我和明昕要是来真的,你们四个未必是对手……”   话音未落,于顾已经掏出了枪,速度飞快地拉开保险栓,枪口对上了邢婓的脑门儿。   邢婓:“。”   肖淳也学着邢婓皮笑肉不笑地:“要不咱们比比?是你读他的心更快?还是他动手的速度更快?”   邢婓:“……”   他之前读心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于顾是个疯的,他浑身都是杀气,记忆混乱而神经质,要读他不是不行,可得费一些功夫慢慢梳理,而于顾的许多行为几乎是条件反射,他恐怕还没来得及读,对方已经出手了。   条件反射快过任何思绪,他没法防备。   邢婓慢慢举起手来,识时务者为俊杰地道:“是我班门弄斧了。”   肖淳按下于顾的手腕,大人不记小人过:“邢先生不用妄自菲薄。不过请给我们一点商量的时间,一个小时内,我会通知你结果。”   邢婓:“。”   他还能说什么呢?这种仿佛等待面试结果的既视感。   从有特殊能力以来,他一直觉得自己是特别的,是天选之人,这还是头一回在其他人那里吃了哑巴亏。   “OK。”男人学牛仔那样,虚虚抬了下并不存在的牛仔帽,然后慢慢往门口退,“我就住隔壁。有任何情况都可以叫我。”   他手指在墙壁上轻敲两下,吹了声口哨,关门离开。   几人又等了片刻,听到隔壁门开关的声音后,周宣鸣才猛地转头,双目炯炯有神盯着肖淳和于顾。   “这能力有办法拿到?!”   肖淳不想引起误会,立刻先一步解释道:“我刚才没有直接问,是因为要跟他谈条件。如果我问了,就会把把柄递给他,我们就会处于被动。”   如果让对方知道了自己非常渴求获取能力的办法,他们的主动被动权就会翻转了。跟人谈判时最重要的一点,绝对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核心需求。   肖淳有些心虚,以为会被质问特殊能力的事,然而周宣鸣闻言只是一点头,显然非常信赖他肖哥,话题直接一转:“那我们什么时候开饭?”   其余三人:“……”   事实证明,在7楼待怕了的人,对饥饿是既能忍也不能忍的。当他们能忍的时候,可以挨很久的饿,只一口气吊着自己,可当他们有能力喂饱自己时,他们便一刻也不能等了。   这算不算是一种PTSD?   肖淳看着周宣鸣欲言又止,最终妥协地拿起矮柜上的电话,照着贴在柜面小卡片上的友情提示拨打了订餐电话。   打完电话后,肖淳决定主动摊牌。   “抱歉,不是我故意不说,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肖淳认真道,“毕竟这能力对关卡走向没什么帮助,有危险我会直接提醒大家,你们知不知道其实没有什么影响。”   他又歉然道:“当然,如果你们觉得这样对队伍团结不利,我接受任何批评。”   于顾握住他的手,坦然看向对面二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你没有任何错,这是你的隐私,说与不说都是你的权利。”   赵泽凯:“……”   虽然他们也没想责怪肖淳,但你这么说真的好吗?感觉你才是对队伍团结最不利的那一个!!   周宣鸣立刻站了队:“于哥说得对呀!如果就因为这点事怀疑肖哥你隐瞒的初衷,那我们就不是合格的生死之交了!”   赵泽凯:“……”   赵泽凯高傲地“嗯”了声,示意赞同。   周宣鸣又反应过来,拍了下大腿:“啊!我就说为什么肖哥反应那么快……赵哥你还记得吗?在车上的时候,他突然让我们跑,还有去找彩蛋的路上,我什么还没看见呢,他一把把我推开了!”   赵泽凯点了点头,肖淳承认道:“是,那时候我‘看到了’未来的画面。一般来说是在1分钟之内会发生的事。”   周宣鸣羡慕道:“虽然对整体通关没什么用,起码能让自己及时避开危险啊!如果我们能顺利套到话,那我和赵哥就有救啦!!”   周宣鸣很是激动,但赵泽凯却似想起了什么,显出了几分顾虑,眼神不自觉往于顾那边飘,激动之情也渐渐压了下去。   他踌躇着,手指不安地互相摩挲,若有所思。   这一眼被敏锐的肖淳捕捉到了。   他余光瞟向于顾,于顾面无表情,没有露出半点端倪。   鉴于于顾已经不是第一次隐瞒欺骗自己,虽然都是有苦衷的,但肖淳还是警惕了起来。毕竟男朋友的隐瞒虽不会害了自己,但大概率会委屈了男朋友。   肖淳不喜欢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尤其不喜欢风险都被男朋友一个人担了,自己跟个傻子似的,什么都不知道。 第61章 前目的地06.   周宣鸣怀揣着美好希望,道:“那我们肯定要跟他们组队了是不是?一定要把秘密问出来!”   肖淳点点头,又想起了记忆里那个女人——也是他在7楼遇到的那个女人。   他将这事也一起说了,赵泽凯皱眉道:“所以那个女人也跟我们同队过?但这次在7楼遇见,她什么都不记得,而且想杀你?”   “这次遇见她的警惕性很高,而且对人毫无信赖,宁愿先下手为强。但从我的记忆里来看,她当时的实力应该比这一轮要强很多,性格也不是这样的,感觉要更……从容一些?”   这么想来,记忆里的女人,跟眼下邢婓、苏明昕身上倒是有着相同的气质——从容、冷静、毫无悲观情绪。   但这一轮在7楼相遇时,对方就变得完全不同了。   于顾肯定地道:“再次循环特殊能力就会消失。”   特殊能力消失连带记忆也消失,女人也就成了和其他人毫无区别的普通人,会绝望会害怕会想尽办法自保,身上的气质自然也就变了。   这一点跟肖淳想的一样。   周宣鸣一会儿在发现秘密的狂喜中一会儿又被拖入关卡的恶性循环里,整个人如同坐在云霄飞车上,一颗心跟着上上下下,喜忧参半。   “啊……这么说来,不管当下有多厉害的能力,只要死一次就全完蛋啦!”   赵泽凯看向于顾,话里有话:“你有这样的能力,恐怕也只此一次,必须得抓住机会。”   肖淳想起于顾不论生死的暴力行径,也是心有余悸:“中途要是出了差错就相当于全部白费,以后做事要小心谨慎,不能再这么随心所欲。”   于顾觉得自己很冤枉:“我从来没有随心所欲过。”明明都是为了确保男朋友的安全。   周宣鸣一副“家里没有余粮”了的紧张模样:“从现在开始!我宣布!于哥是我们的重点保护对象!”   于顾:“……”   肖淳看于顾难得吃瘪,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正这时门被敲响,送餐的到了,赵泽凯看了眼肖淳和于顾,主动拎了电灯泡小周往外走。   “我们先去对面房间吃。”赵泽凯接了自己和小周的那份,进了对面的房间门。   肖淳:“……”   不是,都不用讨论接下来的安排吗?   还没想完,身后就有“小狗”黏了上来。于顾从后方抱住了男朋友,大手一伸,将房门关上了。   于顾将下巴放在男朋友肩膀上,深深吸气,全身放松,脸上就差没写上“充电中”三个大字。   肖淳这才反应过来,恐怕察言观色如赵泽凯,早就看出于顾对几人的不耐烦了。   难得这一关的时间调度把握在自己手上,也算是有了一点自由,肖淳便也放松下来,回手揉了揉男朋友的脑袋。   坑坑洼洼的头皮上还没长出什么头发,伤口倒是都结疤了,可手指摸上去的触感令人心疼。   他单手端着餐盘,背上挂着个大型挂件,先将餐盘放在桌上,才转身回抱住了男朋友。男朋友看着懒散又没精打采,跟刚才速度飞快掏枪怼人的模样全然相反。   肖淳稀罕地看了会儿男朋友,道:“正好了,我还有事要问你。”   于顾“嗯”了声,鼻音懒洋洋的。   肖淳手指捏了捏于顾的嘴唇,将那漂亮的唇形捏成了小鸭嘴。   于顾:“?”   肖淳:“你又骗我。”   于顾:“……”   肖淳似笑非笑道:“咱俩大学时见过面吧?”   于顾:“。”   肖淳道:“你居然说我们从未有过交集?”   于顾看着他,歪了歪头:“那不算有交集吧?”   *   肖淳当初是被朋友拉去推理社凑数的。自己平日忙学业忙实习,根本没时间参加什么社团活动。他知道推理社每月都有一次悬疑推理电影分享讨论会,但他其实不太感兴趣,所以一次都没有参加过。   那天……是什么原因来着?他自己也不记得了,总之就是难得应朋友邀请去了一趟。因为自己要去,据说社团当日参加活动的人数翻了一倍,主要都是平日不怎么来的学姐学妹们。   肖淳对此早已习惯,没什么特别感想,本来他被朋友拉去凑数的最大原因,就是为了利用他的名号吸引新社员。这也算是某种广告效应了。   如今“广告本告”终于首次现身,慕名入社却从未近距离接触过肖淳的其他社员当然会来。一时间,当天的讨论会景象非常热闹。   连社长临时增加的座位都不够了。   当天放映的电影正是《前目的地》,放映结束后,众人激动鼓掌,讨论纷纷。有早就看过的,兴致勃勃和大家推荐原作,然后众人围坐一圈……不过那天人太多了,所以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好几圈,没座位的干脆就挤站在角落。   大家各抒己见,肖淳当天也难得有讨论的兴致。因为电影本身确实很新颖,尤其在知道原作出版的时间后,更是令人惊叹当时人们对时间空间的概念和想象。   他主动和其他人讨论,提出疑惑时却被坐在第二排的一名男生驳斥了。   肖淳:“听刚才那位同学的意思,原作其实没有炸弹客这个角色,是电影改编时在原宿命论的基础上扩展的?那么这个故事真的能做到闭环吗?我有一点好奇,比如说,主角最后是如何一步步成为炸弹客的?他在发现一直追捕的炸弹客其实是他自己,又开枪打死了自己后,那造成爆炸案的炸弹客怎么办呢?他打死了他自己,两个月后的爆炸案就不会发生,爆炸案没发生的话,他前面的宿命循环就没法闭环了。这就成了‘祖父悖论’。”   此话一出,不少学生都急着跟他解释电影里已经暗示过的部分细节。而肖淳注意到了第二排一个戴黑色眼镜框的男生,因为他端端正正地举起了手。   肖淳:“?”   肖淳微笑道:“同学想说就说吧,不用这么客气。”   男生站了起来,看上去很有礼貌。他的身高和肖淳差不多,背脊挺直,但前额发有些长,遮挡了眉眼,又因戴着黑色的厚重眼镜框,肖淳便只将注意力落在了对方的鼻子和嘴巴上。   漂亮的唇形,色泽红润饱满,有些偏干。   鼻梁高挺,算是立体的五官,看下颚线和面庞轮廓,应该是个小帅哥。   只是小帅哥有些古板正经,手里抓着平板电脑,说话时声音醇厚好听,但语调偏轻。   社团里闹哄哄的,肖淳只是勉强听清了他的解释。   “这位同学可能看电影的时候走神了。”他直接道,“前面暗示过很多次,频繁穿越可能造成精神失常,在他发现自己就是炸弹客后,他遭受了巨大冲击,加上又亲手杀死自己,这才导致了他彻底的失常,在两个月后实施了爆炸案。所以这条线其实是闭环的,说得通。”   “当然我们也可以有另外一种解释。”他推了推眼镜,继续道,“成为炸弹客的他,自述为了挽救更多的生命而亲手创造了其他的伤害案件。比如如果在原本的时间发生A事件,可能造成超过十万伤亡率,而他造就的B事件,能完美避开这些伤亡率,只造成三万伤亡率。所以很可能纽约爆炸案本身是无可避免的,而他只是降低了死亡率。他必须去做这件事,否则伤害会更大,那么一切也就闭环了。”   肖淳也礼貌地站了起来,修长手指轻轻压着桌沿,微微倾身,好让对方能听清自己的声音:“谢谢同学的解释,其他的部分有待商榷,但有一点你说错了,我看得很仔细。正因为仔细,我才不理解。”   男生又推了推眼镜:“哪个部分不理解?”   “既然他知道自己是炸弹客,而他做的一切就是为了阻止炸弹客,那么他为什么要让自己成为炸弹客?听起来有些拗口,好像念绕口令哦。”肖淳打趣,其他人都善意地笑了起来,他继续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认为他是为了拯救更多的生命不得不去做,但我倒觉得正相反。我认为他非常的清醒。他知道一切无法避开,所以他选择了握住主动权——主动成为他自己。”   男生这回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所以你认为,他并不是为了拯救他人,他只是选择了闭环宿命?”   “跟拯救无关。他的选择就是历史本身。”肖淳耸肩,“我认为他其实可以打破这个循环,他可以不去选择成为炸弹客。”   “如果打破,就没有他了。你自己说的,他是为了成为他自己。”   肖淳挑眉:“从宿命论的角度来说确实。但如果从‘自我’来说,好像又未必。试想,如果他真的想成为‘自己’,那怎么样才算是‘自己’?这或许是更需要在循环中搞清楚的一个关键。所以我认为,这个关键其实就在于,他是如何成为‘炸弹客’的?”   讨论到此,话题似乎已经结束了。   男生厚重镜片后的眼睛却直直朝肖淳看来,似乎要将面前这个受人欢迎、温润如玉、从未有过任何负面传闻的贵公子给看透:“你的重点并不在爆炸案上。”   肖淳正打算坐下,闻言奇怪:“所以?”   “你对生命漠视,对伤害避而不谈,重点只在于主角的成长经历本身,却又忽略了‘经历’对‘成长’所起到的决定性影响。这是自我矛盾的。”   肖淳一愣,男生旁边的朋友已经拽着他的袖子,将人拽坐下了。   周围的讨论还在继续,小小的插曲很快就被一带而过。有学妹不满眼镜男生的无礼,故意找茬挑对方的刺,却被对方三言两语给驳了回来,还让人无可辩驳。   肖淳默默走神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问一旁的朋友:“那个男生叫什么名字?哪个专业的?”   朋友刚要说话,肖淳的手机响了。   他只好拍了下朋友的肩膀,道了句“不好意思”快步离开。而那通电话因为事关实习项目,肖淳便直接发了消息给朋友,径直离场,没有再返回。至于社团的小插曲,很快被他抛到了脑后。   这之后,肖淳直到毕业都没再去过社团。   回想这些早就被自己遗忘的细节,肖淳其实是有点心虚的。他曾如此近距离的和未来的男朋友接触过,可那之后,他却忘了个一干二净。   但他也有些好奇,于顾对这事是怎么想的。   “你还记得这件事吗?”他看着于顾的眼睛问。   于顾当然记得,谁会不记得在学校里出了名的好人缘肖少爷呢?   “那时候我想,你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于顾伸手,摸了摸肖淳的眼尾,“看上去平易近人的肖大少爷,其实骨子里有些冷漠。”   肖淳:“。”   于顾却话题一转:“你还没告诉我,你从警车上下来时为什么哭了?”   肖淳不愿面对现实,嘴硬道:“我没有哭。”   于顾漂亮的桃花眼只是充满了耐心地看着他。 第62章 前目的地07.   肖淳别开眼,又心疼又难为情地道:“我就是……就是想起了一部分以前的事。”   “什么事?”   “……”   于顾却好像知道是什么,凑近了肖淳,额头贴着他的额头,轻声问:“是关于5楼的?”   “……”   “是我被炸死的那一次?”   肖淳心尖一颤,捂住他的嘴:“闭嘴。我不想听。”   于顾看着肖淳的眼睛,眼底满是温柔缱绻:“你当时没有回答我,现在要补上吗?”   肖淳喉咙一动,抬头时眉眼、颧骨染上了一层红晕。   于顾便轻声复述了一遍“遗言”:“我想做你男朋友。”   肖淳板着脸:“难道我们现在不是这种关系?”   于顾只是看着他,执着地等待一个答案。   二人长久的对视,这一瞬仿佛和记忆里的那一幕重合了。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车辆相撞的巨响,人群的惊叫,周宣鸣的嚎啕大哭,裤腿上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颓然滑落。   肖淳快速眨了两下眼睛,忍住了鼻腔里的酸楚,猛地一拳砸在了于顾胸口上:“我让你撑到医院!谁准你死的?!”   失去对方的痛楚顺着记忆爬了回来,那时他自欺欺人,坚决不承认于顾已死,他不敢去看于顾空荡死寂的眼睛,更不知是跟谁发怒,决然地喃喃着“我不答应,我就是不答应”,好像只要自己不答应,那人就得从地上爬起来,再不敢装死。   于顾顺从道:“抱歉。”   肖淳便如打在了一团棉花上,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好半晌才揪住了对方衣襟,举起了投降的旗帜:“……好。我答应你。”   于顾眼睛亮如火炬:“肖淳,你再说一次……”   肖淳嘴角往下一撇,说什么说?他更喜欢用行动表示一切!于是直接拽着人吻了上去。   这回无人打扰,也不用担心安全,他吻得毫无顾忌,吻得深切又急迫。   无法言说的情绪,无法诉诸于口的心思,全都倾泻在这一吻里。   于顾被他咬破了嘴唇,却只是满足地从嗓子里挤出了一声哼笑。   他纵容地搂住肖淳的腰,被带着倒进床铺里,微微屈膝,任由肖淳的手胡乱摸索。   绵软的被褥令两人深陷其中,被一片雪白包裹,肖淳自己没有意识到,但于顾很熟悉这种感觉,是独属于肖淳的极具占有欲的亲吻和抚摸。   灿烂日光从窗外投入,金色的光束里飞扬起点点尘埃,肖淳手指间一片黏糊——他从未听过自己喘成这样,有些羞耻,但又激发起了内心更深层的欲望。   他咬着于顾的肩,内心的冲动一浪高过一浪。于顾很配合,但肖淳的记忆里还没有两人做到最后的情景,所以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二十八岁的大男人,此时却原地化成了个毛头小子,满腔热情囫囵塞给了爱人,无措的心疼和无法好好倾诉的在意最终全都爆发在了掌心里。   他的掌心裹着两人的,冲动一回后,他慢慢找回神智,低头看了眼于顾却再挪不开视线。   于顾毫无遮蔽地躺在被褥间,苍白的肌肤上浮着汗,他满脸是餍足的笑,颈侧、肩膀、胸口都是自己咬出来的牙印。他一膝屈着,大喇喇摊开了最隐私的部分,属于男人的雄性荷尔蒙刺激着二人的感官,肖淳没忍住,做出了之前的自己根本不敢想的事——   他当着于顾的面,舔了黏糊的掌心和手指。   于顾的脸登时涨得通红,抬手强势地拉下了肖淳,一手小心护着肖淳受伤的手指,一手揽过了对方脖颈,再次亲吻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的喘息渐渐平复。   又片刻,一只白皙有力的手臂伸出来,窗户被推开,风卷走了满屋暧昧气息。   卫生间水声哗哗,肖淳只简单冲洗了一下,裹着毛巾走出来,消瘦的身躯上覆盖着薄薄的肌肉,小腿比例修长,脚踝在行动间绷出好看的骨骼线条。   于顾赤着身体坐在窗下,视线细细打量过男朋友,在对方靠近时将人拉过来,抱坐在了怀里。   肖淳对这个姿势感到几分别扭,于顾却扯过了被子,将二人一起裹了起来,他还微微俯身,手指圈了一下肖淳的脚踝。   肖淳:“?”   带有薄茧的指腹擦过脚踝的皮肤,肖淳起了鸡皮疙瘩,感觉到男人在自己背后又有了反应。   肖淳好笑,手转到背后,在被子里动了几下,又被于顾面红耳赤地按住了。   *   窗前小桌上,饭菜已经凉了。   肖淳和于顾依偎在一起,于顾担心肖淳的手,主动喂他吃饭,两人你一口我一口的,亲昵气氛里全是粉红泡泡。   “你还骗了我一件事。”肖淳一边吃一边道,“7楼时你跟我说,你遇到过一个朋友。你说他曾经变成过执法者,那个人是我,对不对?”   “……对。”   “可我目前回收的7楼记忆里没有这件事。”   “。”   肖淳侧过身,看着于顾的眼睛:“我6楼的记忆也回收很多了,结合你说我们相遇的情况来看,我只记得一件相符合的情况:当时的我救了发高烧的你,但我没有变成执法者,那一轮我们顺利离开了7楼,可没能拿到7楼的彩蛋。”   于顾只好承认道:“是。你没有变成过执法者,那是我瞎编的。”   肖淳叹气,捧起他的脸:“为什么骗我?之后你说你重来了三次,自暴自弃什么的,都是假的,是不是?”   于顾垂下眼睫,浓长的睫毛微抖:“我不想一开始就把事情说得很复杂,只是大概让你知道关卡的机制就行了。其他的……不太想说。”   肖淳料到是这个原因了,但想到于顾辛苦隐瞒,还要被自己怀疑,更是替对方委屈。   “你想隐瞒,怕我接受不了,我能理解。但也不用特意编故事骗我。”   “以你的反应能力,我要是不编得像样一些,你不会相信。”   肖淳:“……”谢谢你的夸奖哦。   肖淳无言以对,只好抱住于顾,亲了亲他的耳朵:“那是第几次循环?我们是怎么失败的?”   于顾放下餐盘,回抱住男朋友,手指慢慢收紧,像是想将人嵌入身体里,同自己血脉合一,如此就不用再担心会失去这个人。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是第12次,我们败在了这一层。我们落入了一个陷阱,关于时间机器的陷阱。”   “时间机器的陷阱?”   “第12次循环我们7楼、5楼的彩蛋都没拿到,老赵认为再往下走没有意义,当时你提出了一个想法,利用时间机器回到7楼,尝试补全彩蛋。”   肖淳都惊了:“还可以这样??”   于顾摇头:“我们那时候也不知道行不行,但为了彩蛋,我们必须拼一把。这件事是由你来做的,但时间机器启动的瞬间,我们就失败了。”   肖淳顿时感到揪心:“怎么失败了?时间机器炸了?”   “不清楚。”于顾看着他,“你启动了时间机器,你一个人消失不见了,我们则因为丢失任务道具,直接宣告任务失败。当时我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估计他们两个也是一样的。”   而再醒来,就是在第13次循环的8楼。   肖淳顿时愧疚不已:“是我的错。”   于顾摇头,认真道:“你冒了最大的风险一个人去尝试,我们谁也不知道你会遭遇什么。你更不会料到我们这边会直接宣布失败。”   “那也是我的错。”肖淳摇头,“如果不是我一意孤行……”   可恨的是,他现在还完全想不起来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消失的自己去了哪里?到底时间机器有没有帮上忙?   肖淳同于顾说了一下自己目前回收的记忆:7楼全了大半部分,6楼和5楼则有部分记忆,其他几楼的记忆碎片有是有,但几乎连贯不起来。   肖淳无意识地捏着男朋友的下巴:“你说我有没有去到过1楼?”   于顾摇头:“不清楚。”   肖淳顺势突击追问:“那你呢?去过吗?”   于顾:“。”   肖淳问得突然,于顾下意识别开了眼睛,肖淳一手扳过他的脸:“去过是不是?又想骗我?”   “……没。”   “没什么没?是没去过1楼还是没想骗我?”   于顾咬下了嘴唇,他下唇微微有些肿了,是被肖淳啃肿的。   肖淳的视线不自觉就落在了上头,一边问话一边凑过去亲,软硬兼施——   “还想骗我几次?你跟老赵也有秘密瞒着我,是不是?”   “你要是不说,以后就不亲你了。”   “真不亲了?”   于顾痴迷地追着肖淳接吻,被对方拉开了距离,不满地皱眉。   他看进肖淳带着笑意和探究的眼底,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便仿佛是个做错事的孩子,埋头在男朋友颈侧,挡住了脸上的表情,低低道:“……去过1楼了。”   肖淳突然就无法呼吸了,他料到了某个答案,却不敢问。   他的心跳很快,想来连于顾都能听见:“彩蛋拿齐了去的?”   “……嗯。”   之后的肖淳不用问了,人就在这儿,还有什么可问的呢?   他想起了老赵顾虑的眼神。对方没能拿到7楼的彩蛋,如果这一轮他们真能出去,老赵要怎么办呢?于顾不会不替同伴想办法,所以他一定说了获取特殊能力的方法,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一定是个参考。   ——我本来的目的,是留下一个深刻的记忆点,让自己在7楼获取彩蛋后记起一部分,但这次在8楼睁眼,不知道是不是出了bug,我居然全都记得。   于顾曾对自己说过,他是利用了彩蛋,如果这件事很容易做到,于顾不用连自己都瞒。想到老赵那心事重重的模样,肖淳不说话了,只是抱紧了于顾,两颗心贴在一起重重的急跳——他要出去,一定要出去,要跟于顾一起出去。他们谁也不能丢下谁。   忽地,房间门外响起了喧哗声。 第63章 前目的地08.   肖淳皱眉,飞快套上衣服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往外看——什么也没看见。   肖淳回头看了眼于顾,于顾飞快穿好了裤子,赤着上身直接将枪握在了手里。   精干的躯干上还留有肖淳的牙印,肖淳脸上发烫,瞪了他一眼:“把衣服穿好!”   于顾却是想到了别的,一笑道:“你的枪法向来比我准。”   枪法准?什么枪?准什么?   肖淳顿时恍了下神,脑子里不受控制开始跑马赛克,立刻住脑,严肃道:“你警戒,我来开门。”   于顾却直接站在了肖淳身后,保镖似的。   肖淳深吸口气,单手提枪,一手握门把手,微微侧身贴门,同于顾对视一眼后直接将门拉开。   走廊里的喧哗声一股脑涌了进来。   “不是我!我没有偷东西!!”   “你们相信我!我看见他偷的!他想弄死那个……那个你叫什么来着?”   被指着的男人唯唯诺诺的,缩着脖子道:“陈暄。”   肖淳认了出来,那就是最后一个赶上时间的幸运儿。   “对!陈暄!我看见他要偷陈暄的徽章!他不安好心!”   “我为什么要偷?来来来,你来搜来!”被扣上小偷名号的男人气愤不已,脸涨得通红,他鼻子圆又大,一生气两侧鼻孔张大,不自觉吸引人的视线,“我偷什么偷?我自己没有吗?你没有吗?我偷这玩意儿做什么?!”   “谁知道?”喊人小偷的男人看见肖淳开了房门,顿时指着肖淳这边道,“说不定他们是一伙的!他是过来卧底的!”   圆鼻头男人直接气笑了:“好家伙!真是张嘴就来啊!”   而肖淳只是看向了堵在自己房间门口的男人——邢婓。   怪不得猫眼什么也看不见呢。邢婓好整以暇靠在门前,将猫眼堵了个严严实实。   肖淳的枪口不客气地顶在了邢婓背上,邢婓举起手,意味不明地嘿笑了声,慢慢转过身来。   那头正吵得不可开交,一见这边用上了枪,顿时安静下来,小心谨慎地往墙角退。   对面房间门也打开了,周宣鸣双手捧着杯热可可,探头探脑地瞧那群人。   他已经知道谁是“内鬼”了,在开卷考试的情况下,他首先就瞟向了那个穿蓝色长袖衬衫的男人。对方站在人群后,一脸正直,偷徽章的事似乎同他毫无关系。如果不知道他是内鬼,就他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一眼扫过去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那群人你推我搡地又要回房间里去,一开始要跟圆鼻头男人一间房的人不干了,担心自己的徽章也会被偷。   圆鼻头男人屈辱地咬着牙:“好!好!既然都不放心我,那我就一个人住!你们别后悔!”   他瞪了眼冤枉他的男人,转身选了走廊最尽头的房间,进门后摔上了门。   还剩四人的小队里充斥着尴尬,被叫作“陈暄”的男人还是缩着脖子,道:“你真看见了?可他偷徽章有什么意义?这一关大家应该要团结协作……”   “我怎么知道?”喊人小偷的男人理直气壮,“他个小偷没法自证,你倒是让我来证明?好心当作驴肝肺!”   陈暄立刻把脖子缩得更低了,有些焦虑地咬了咬嘴皮。   那头窃窃私语,不时看一眼僵持在门口的肖淳和邢婓。这头,邢婓终于看够了戏,对身后人道:“这门口也没说不让站啊?肖先生这么小气吗?”   肖淳只提醒道:“还没到1个小时。”   邢婓啧了声,挑起细长的丹凤眼:“其实你们早就有结果了,何必非得等那几分钟呢?”   肖淳拿枪顶着人家后背,语气礼貌:“我很守时。”   邢婓:“。”   周宣鸣和赵泽凯锁上房门走了过来,周宣鸣转着钥匙,凶巴巴地看他:“要加入我们也可以,但如果你们不老实……哼哼!”   赵泽凯盯着邢婓:“故意堵人家猫眼儿上,谁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邢婓忽地朝远处走廊看了眼,笑了笑:“我能打什么主意?现在被枪指着的是我不是他。”   肖淳收了枪,邢婓侧身让过周宣鸣二人,可就在邢婓刚经过肖淳身前时,门旁的电梯“叮”的一声,与此同时,有什么从斜刺里突地窜了出来。   于顾的反应速度比肖淳这个当事人还快——他一把压下肖淳的脑袋,倒提枪托直接砸了过去,同时将肖淳往后一推,虽然肖总很没有形象的一屁股坐地上了,但同时于顾已经飞快从他肩膀跨了过去,手一探一收,拎出来一条细长的“蛇”。   房间里的肖淳三人:“???”   肖淳的预知能力并没有启动,也就是说,这玩意可能会导致自己受伤但并不致命。   只是这条“蛇”是个什么东西?   它并非是活物,而是很有科技感、设计感全身是银色的光滑金属制品,它眼睛处闪着红光,像两只摄像头,灵活的蛇尾反过来缠住了于顾的手腕,蛇尾处‘噌’地弹开,露出了里头尖尖的针芒。   于顾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拿表盘挡在了尖锐的针头下,“铛”的一声,表盘直接裂开了。   于顾的反应不可谓不快,邢婓满脸欣赏的吹了声口哨,又转头对躲藏在电梯里的人道:“行了,把你的宠物收回去。”   苏明昕:“。”   苏明昕从电梯里走了出来,指尖打了个响指,那银蛇便松开了尾巴,想从于顾的手上下去——可于顾并不松手。   苏明昕不满地眯起了眼睛。   于顾漠然地看回去,一手捏着银蛇的蛇头,大有要徒手拆了这玩意儿的架势。   肖淳看着那条蛇,反应了过来:“这就是她的……?”   邢婓说过,他自己的能力是读心,苏明昕的能力则是在关卡里随机获得一样武器。   邢婓点头,甩了下脑袋,嗐的一声:“她也是担心我。没办法,人太帅了是这样的。”   苏明昕:“。”   邢婓又朝面无表情的于顾道:“那就是个金属小玩意儿,不值钱。你想要给你也行,但没必要是不是?我替她跟你和你男朋友道个歉,别生气啦。”   于顾快速瞥了邢婓一眼。   肖淳尽量优雅地起身,拍了拍裤子,冷静道:“两位进来说话吧。”   *   苏明昕站在门外道:“我就不进去了。”   邢婓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女人之前进房间还好好的,这会儿手肘、掌心、耳尖却有明显的擦伤和污渍。   肖淳扫过于顾手腕上的蛇,又看向冷漠的女人:“……苏小姐为什么会从电梯里出来?”   苏明昕没理他。   肖淳想到这一关的特殊性,挑了挑眉,并不勉强:“那苏小姐请自便吧。不过二位是否需要就结盟一事再沟通一下?武器对着队友,恐怕不太妥当?”   邢婓对女人叹道:“我可是在努力给咱们拉队友。”   苏明昕瞪着抓着她蛇的于顾:“有没有他们我都能出去。”   得,这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主。   邢婓叹气,一脸操碎了心的苦逼模样。   肖淳看了眼于顾,于顾将蛇丢了回去,那银蛇十分矫健,呲溜一下就钻进了苏明昕的裤兜。苏明昕转身就走。   肖淳关门前看了眼她去的方向,正是那位被诬陷偷东西的圆鼻头男人房间。肖淳怀疑地眯眼,只是还没来得及喊人,邢婓在里头道:“我发现了一件事,要听吗?”   肖淳一顿,同时女人在走廊上冷冷转过头来,她兜里的银蛇也探出了脑袋,闪着红光的小眼睛直直盯着肖淳。   肖淳关上了门。   周宣鸣开门见山:“那蛇有什么功能?”   “跟踪、窃听、摄像……”邢婓拉开椅子坐下,道,“还能偷袭。”   周宣鸣好奇:“那她上一关的武器呢?”   邢婓耸肩,一脸遗憾:“从关卡出来就自动销毁。”   偷袭肖淳已经领教过了,不过看样子对方只能导致暂时性受伤却不会致命——那针头里顶多是点麻药。   肖淳仍站在门口没动,他一手握着门把手,看向里头的邢婓:“你发现了什么?”   他没动,于顾也就没动,雕塑似的站在他身边。   邢婓似笑非笑的:“你猜猜看?”   周宣鸣左右看看,莫名其妙:“猜什么?我说,你确定她想结盟吗?我看未必吧?”   邢婓不置可否,笑容懒懒的,他的视线越过周宣鸣落在肖淳身上,房间里气氛古怪,暗潮汹涌,几秒后肖淳、于顾、邢婓三人几乎是同时动了——   与此同时“砰砰砰”连续枪响从走廊尽头传来。肖淳已经冲了出去,于顾紧跟在旁,二人根本不用商量,肖淳冲向走廊尽头的房间,于顾转头去踹苏明昕的房间门,邢婓追在于顾后头,一手拉住了于顾的胳膊,于顾根本没多考虑,转头就是一枪。   邢婓悬之又悬地躲过,嘴里骂了声,后头赵泽凯也追了上来。   周宣鸣一头雾水,不知该跟着谁,便跟上了他肖哥:“怎么回事?!”   肖淳只觉后悔,他明明直觉到不对劲了,却没有及时将人盯住。主要也不知道对方一来就玩这么大。   “刚才那个人可能不是苏明昕。”肖淳低声快速解释,“或者说,不是现在这个时间的苏明昕。”   周宣鸣:“!!!”   果然,于顾踹开房门时,苏明昕正从浴室出来,明显是刚洗了澡。   邢婓一顿,苏明昕手指一抬,挂在门上警戒的银蛇直接朝于顾一口咬去。   肖淳冲进大开的尽头房间门,圆鼻头男人已经死在了房间床上,鲜血在他身下晕开,房间里一片混乱,窗户大开,“苏明昕”已经不见了踪影。   男人身上有三个血洞,睁着眼死不瞑目。肖淳在他身上摸了摸,又翻找床头柜和枕头底下——徽章不见了。   肖淳回忆之前几人在走廊里所起的争执,圆鼻头男人被诬陷“要偷陈暄的徽章”,“要偷”也就是还没偷。按理说,他不是内鬼,所以他的徽章应该还在身上,但也保不准他的徽章已经被偷走了,所以他想去偷另一个人的。   可如果是这样,他当时就不会那么屈辱愤怒。   徽章大概率是被“苏明昕”拿走了。可是为什么?   肖淳转头,隔壁队的几人在房间门口探头探脑,形容惊惧。   “他他他……”冤枉死者偷东西的男人震惊道,“你杀的?!”   肖淳对这人张口就来算是深有体会了,并不理睬对方,只看着队伍里缩着脖子躲在后头的“陈暄”。   “你。”他走近男人,道,“徽章还在身上吗?”   “在、在啊。”陈暄又怕又莫名,摸出藏在胸前内兜里的徽章,“看,在呢。”   冤枉死者的男人道:“你什么意思?你为什么杀……”   肖淳冷冷看他:“你叫什么?”   “……杨晧宸。”   “他呢?叫什么?”肖淳指着已成尸体的男人,问。   杨晧宸噎了一下,想了半天才道:“好像是姓……黄?”   陈暄弱弱道:“他不姓黄,姓黄的是你右边那个……他叫郭圆。”   杨皓宸:“。”   肖淳不加掩饰自己的讥讽,但他并不想多说什么,绕开几人就往外走。   杨皓宸大概懂了他的意思,脸上挂不住,转身来抓他:“喂你……”   话音未落,酒店走廊里响起了古怪的喇叭声。   “滋滋——”   电流音过后,古怪的失真的声音拖长了音调道,“游戏准备,倒计时10秒。”   所有人一顿。   喇叭里的古怪嗓音继续:“抓小鬼游戏开始咯。” 第64章 前目的地09.   穿插在任务里的“小游戏”肖淳是记得的。   这游戏一般在玩家死后自动出现,其实算是关卡给的一条线索,暗示众人之间藏有“内鬼”。   如果在场没人提前数过人数,也没人注意到“徽章失窃”的古怪,基本整个关卡走完了可能都意识不到队伍里有非玩家的存在。   如此,众人其实会非常被动。可关卡也没有那么好心,虽提供了线索,但也没有任何说明,要正常人反应过来这是“暗示”而不是“关卡任务”也没有那么容易。   想到这一关的各种恶心处,肖淳不由自主皱了下眉。   这时候,于顾几人已经回到了肖淳身边。于顾再次没收了那条蛇,苏明昕满脸隐忍怒火。   肖淳和于顾对视,于顾点了点头,认可了肖淳的猜想。   那个“苏明昕”果然不是现在的苏明昕。   走廊里的广播响着失真的音乐声,像是轻松的开场曲,但因为失真和偶尔穿插的电流声又显得无比阴森诡异。   大白天的,整个走廊里却弥漫起了一股瘆人的凉意。   赵泽凯对这层楼几乎没有印象,周宣鸣还记得这个小游戏,但没想到会这么快出现。他之前在房间里给赵泽凯解释了一下整部电影剧情,其他规则还没来得及解释。   他瞪向苏明昕:“这是什么意思?杀个人强行开启游戏?”   赵泽凯十脸懵逼。   周宣鸣紧张地往两侧看:“这游戏每次只开两分钟,两分钟内必须投出一个内鬼。”   赵泽凯下意识看向那同样茫然四望的“内鬼”,压低声音:“投错人了会怎么样?”   “不怎么样。”周宣鸣道,“被投出来的人会出局而已。”   赵泽凯:“……”操。这不就是当场被送去循环?   周宣鸣见其他人茫然无措,在越来越诡异的音乐声里看了眼肖淳和于顾:“哥,怎么说?”   肖淳言简意赅:“先揪出内鬼。”   *   苏明昕突然从电梯出来,身上有污渍和伤痕本来就引起了自己的怀疑。几人要进门前,邢婓莫名朝走廊某处看了眼,而在那之前,邢婓更是整个人堵在了自己房门口。   好端端的,为何要堵住自己房门的猫眼?   肖淳起了疑心,便警惕着门外的情况,猜测女人应该已经到了郭圆的房门前,他才一把拉开了房门,想看看对方到底要做什么——但对方的行动速度比他猜测的快多了。是他失算,没将那条蛇考虑进去,更没料到对方会直接杀人。   于顾跟他心有灵犀默契十足,不需要交代于顾自己也已经发现了端倪。   二人冲出门后,他去郭圆房间逮人,于顾则去确认苏明昕的位置。果不其然,苏明昕还好端端待在房间里,那么杀害郭圆的“苏明昕”显然就不是她本人。或者说,不是这个时间段的她本人。   《前目的地》有一样核心道具——时间机器。在他们以为申请时间有一天,而这一天相当于“休息调整”时,“任务”其实已经开始了。   这一轮他们有了一定记忆,于顾又有全部记忆,相对而言已经幸运很多了。   按这个逻辑,7楼6楼的彩蛋全部拿到的话,对5楼的通关其实会有很多好处,而一旦缺失彩蛋,可想而知,这一关几乎很难走下去。   10秒开场倒计时的诡异音乐停了。   “游戏开始,时限两分钟……”古怪的声音在喇叭里慢条斯理道,“请投出你认为是内鬼的人,得票数最多的将在倒计时结束后出局。”   陈暄几人顿时哗然。   “什么内鬼?什么意思?”杨皓宸看过这部电影,茫然道,“电影里没有这个设计啊?!”   周宣鸣友情提醒:“都5楼了,你还指望关卡设计能跟电影剧情一样吗?”   “……”   肖淳看着跟在邢婓身后的女人,对方双手湳枫插兜,头发还湿着,一脸所有事跟自己无关的表情,肖淳又看了眼当时跟着自己一起动了的邢婓。   对方毫不知情的概率约等于0。   邢婓也看向了肖淳,肖淳面无表情,道:“邢先生,我说过,如果你没有诚心,那我们根本没有必要结盟。”   邢婓叹气:“我知道。先解决这件事,一会儿我定知无不言。”   这头几人短暂达成共识,他们有6人,隔壁队的死了1个,现在只剩4个。就投票来说,全无胜算。   况且他们到现在还没搞清楚这小游戏的机制,非常被动。   肖淳第一个举手:“我投他。”   他直接指向了穿蓝色长袖衬衫的男人,对方愣了一下,随即无法置信道:“凭什么是我?证据呢?”   肖淳没搭腔。   隔壁队伍自然不干,由杨皓宸领头,直接指向肖淳:“我投你!就你!一脸不把人放在眼里的嘚瑟样子!现在还故意整我们!哥几个!我们都投他!”   他又朝邢婓和苏明昕喊话:“喂!兄弟!他刚才都拿枪指着你了!会是什么好人?!”   邢婓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举手:“我投……”   杨皓宸立刻期待地看着他,只要能拉动邢婓二人,他们就有胜算!   邢婓指尖一动,指向长袖衬衫男人:“投他。我觉得肖先生说得对。”   杨皓宸:“……”他对什么对?他什么都没说啊?!   于顾几人自然也是投了长袖男人,那男人脸色惨白,抖着嘴唇看向肖淳几人:“你们……你们欺人太甚!!”   杨皓宸也怒道:“你们杀了我们的队员!现在还想投出去一个!我们没得罪你们吧?这次的关卡也不用争抢什么,你们为什么非得——”   话音未落,于顾冷声道:“闭嘴。”   杨皓宸一噎。   哪怕杨皓宸几人全都投了肖淳,票数也根本不够。但这件事显然触怒了于顾,他手里转着枪,枪口有意无意对着杨皓宸。   杨皓宸湳枫默默往陈暄背后缩了缩。   杨皓宸现在很怀疑,如果他们这边的票数真能超过对面,于顾恐怕会毫不犹豫直接开枪打死几个,让他们的票数不够就行了。   那个男人浑身都散发着危险偏激的气质,只有站在姓肖的人旁边时,神情看起来才像个正常人。   想通这层,杨皓宸甚至有些庆幸——庆幸他们的人数不够。   眼看倒计时要结束,长袖衬衫的男人满头是汗,腿软的站不住,他这时候才想起来摸枪,不能就这么等死,要跟对方拼个你死我活。结果枪还没摸出来,就被赵泽凯喂了一发子弹。   子弹没打中,在男人身后墙上开了个洞。   男人哆嗦着回头看了眼,他旁边的陈暄看不下去了,抖着手推了他一把:“跑啊!!”   他不知道倒计时结束后会怎么样,他只能让对方跑。   男人抓着枪,转身就往电梯跑,广播里的倒计时即将走向终点。   杨皓宸看着男人必死的背影,这时候终于生出了一点点疑惑——在场的人都亲眼目睹过电梯坠楼的恐怖,换成是他,一定会换安全通道而不是电梯。   而就在电梯门打开,男人冲进去疯狂拍击按钮的瞬间,时间到了。   广播里扭曲失真的声音带笑道:“游戏时间到,本轮得票数最多者,章决明。”   这一声落地,电梯里忽地没了动静。   走廊里顿时落针可闻,只能听见几人急促紧张的呼吸。   在周宣鸣的记忆里,这还是他们头一次这么快把内鬼投出来,他也想知道回答出了正确答案后会发生什么。   几人紧张又戒备地等着,可电梯里什么动静都没有。没有惨叫,没有哀嚎……好像电梯里根本没有人。   杨皓宸被陈暄扯了一下衣摆,他甩开陈暄的手,想要过去看看,却半天迈不动步子。   反倒是对面始终冷峻疏离的卫衣男人,那个姓肖的男人,直接走了过去。   他一动,旁边眼神阴郁、脑袋上坑坑洼洼的男人也动了。   见那二人站在电梯门前皱眉,杨皓宸想象着里头的惨景:“……死了吗?”   话音没落,杨皓宸感到衣摆又被人扯了扯,有男声在距离自己耳后很近的地方轻声问:“谁死了?”   他以为是陈暄,烦躁地往后一拍:“这不废话吗!那个叫章什么——”   他说着转头,整个人顿时被按下了消音键。   应该死在电梯里的章决明,此时脸上泛着灰白,定定地看着他。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出现在几人身后的,他好似一直就站在那儿。   他身体不自然地僵硬挺直,腿脚似不能弯曲,脚后跟微微垫着,身体诡异地前倾。   “谁死了?”他又问。眼珠不带动的。   杨皓宸“啊——”的一声惨叫,直接滚倒在地,他旁边的陈暄二人早就缩去了墙角,抖如筛糠。   “是我啊。”章决明又喃喃自语,歪了下脖子,黑洞洞的嘴张着,散发出一股腐朽味,无奈叹息,“怎么会是我呢……”   下一秒,他突地暴起怒吼,青白的脸上布满黑色血管,一根根青筋暴起,眼瞳泛白,朝着杨皓宸扑了过去:“怎么会是我呢——?!”   砰——   肖淳开枪,与此同时,章决明人扑在半空,身形已逐渐透明消失了。   广播里的声音再次响起,语调变得有些无聊:“恭喜各位,本轮成功投出内鬼。”   杨皓宸三人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惊惧又佩服地看向了肖淳几人:“你们早就知道了??” 第65章 前目的地10.   陈暄惊疑不定,第一次将缩着的脖子伸长了:“你们、你们怎么会知道的……?”   肖淳还是那个借口:“进大厅的时候我数过人数,进基地的时候人数变了。”   杨皓宸:“!!!”   杨皓宸几人这才真正明白过来,互相看了看对方,心里发凉:“怎么还能这样……那、那现在?是多了几个?”   “一个。”肖淳看了几人一眼,“不清楚这之后还会不会再出现变动,最好不要单独行动,都注意一些。”   几人立刻点头答应,陈暄更是对肖淳几人投去了感激之色。如果可以,他现在很想换队伍。   杨皓宸队伍的人数锐减,他这回主动跟肖淳介绍自己这边:“我和陈暄你们认识了,剩下的这位是黄哥,黄……什么君?”   “黄佑君。”男人年过三十左右,背脊微微佝偻,整个人非常憔悴阴郁。他脸色苍白,额头冒汗,脖颈一侧有一颗很大的黑痣,他看了眼肖淳几人,“你们还缺队友吗?”   陈暄只是想想,男人却直接问出了口。   杨皓宸自认是领队,顿时脸上挂不住,露出了不悦的神色。   但肖淳几人有实力是真,他无法反驳,换作是自己也很想跟过去。   可时间机器一次最多只能带6人,除非对方少了队友。   杨皓宸隐秘地看了眼年纪最小的周宣鸣和那个姓苏的女人。   邢婓一眼就读到了杨皓宸的内心,面上是若无其事的灿烂微笑,眼底亮亮的——他最喜欢这种搞事作死的人了。有这种人在,他才可以毫无负担的拿对方当炮灰用。   广播声消失,走廊重新恢复安静。   肖淳看了眼邢婓,示意回房间聊,转身一步先走了。   等肖淳几人都进了房间,关门落锁,还在外头心有余悸的三人互相看看,最后还是黄佑君鼓起勇气,走向电梯,朝一直开着的电梯门里看了眼。   ——电梯里什么也没有。惨白的轿厢顶灯不时闪烁,诡异至极。   杨皓宸和陈暄也慢吞吞过来看了眼,发现没有什么吓人的景象,这才松了口气。   陈暄压低声音,脖子又缩回去了,小心翼翼地:“那、那郭圆的死……?”   黄佑君看了眼隔壁的房间门:“或许不是他们杀的。”   陈暄惊恐道:“是那个内鬼?那之后还会有吗?但现在大家都认过脸了,再来新的岂不是立刻就会被发现?”   黄佑君摇头,他们三人7楼6楼的彩蛋都没拿到,完全没有这一楼的任何记忆,走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到底还有没有拼一把的意义。   杨皓宸突然道:“那几个人里肯定有拿齐了彩蛋的。”   否则不会反应这么快,明显对规则很是熟稔。   黄佑君赞同地点头,所以他才想换队伍,可惜……   杨皓宸手指微动,勾了勾嘴角,用气声小心道:“你们说……彩蛋能不能被抢走?”   其余二人顿时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他们通关了而且拿到了彩蛋。”杨皓宸道,“如果把他们解决了……彩蛋能换人继承吗?”   他比了个手势:“就像玩游戏,爆了人家装备,自己就可以捡走?”   陈暄这回几乎要把脖子缩进肚子里了:“这、这可能吗?没、没听说过啊?”   “如果真的可以,谁会蠢到把这件事说出来?”杨皓宸瞪了他一眼,“不试试怎么知道?”   *   不大的房间里这回挤满了人。苏明昕坐得远远的,抱着手臂,明显不想搭理他们。   肖淳开门见山,问:“苏小姐刚才在哪里?在做什么?”   苏明昕不想回答,但对上邢婓的视线,撇了撇嘴,道:“一直在房间里休息。”   “有人证吗?”   苏明昕闭上眼,不想看肖淳那张脸:“中途点过一次餐,你可以去问。”   肖淳点了点头:“可以让我看一下你的手吗?”   先前的那个“苏明昕”手肘、掌心、耳尖都有擦伤。这是最好的证据。   苏明昕摊开两只手,肖淳匆匆扫过,心里了然——果然,苏明昕身上没有任何伤痕。   那个“苏明昕”为什么要回来杀郭圆?但这条线既然已经开始了,就势必会像电影里一样,走向无可更改的宿命结局。   电影剧情无法追溯源头,主角是她自己的孩子,自己的情人,自己的过去和未来。可这过去和未来却如“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难题一样,根本无法溯源。这也是这部电影反“祖父悖论”最经典的核心部分。   那么他们现在呢?在这条时间线的哪个部分?哪里是已过去的?哪里又是未来?   从眼下来看,他们才刚刚开始这一局,可从“苏明昕”突然杀回来来看,起码“郭圆”这条线早已经不是刚刚开始了。   但这里头却有个致命的“祖父悖论”问题:假设郭圆的死亡,是因为未来的他做了什么,必须被杀死,那么现在已经死亡的他,根本就无法在未来做出某事。既然他已经做不到了,那必须杀死他的原因也就没有了。   这是矛盾的。   肖淳想到电影里的主角,心念急转,又看向坐在一边若有所思的邢婓:“现在你可以知无不言了吗?”   邢婓回神,扬起苦笑,耸肩道:“如果我说我也是被迫的,你们信吗?”   肖淳不置可否。   邢婓叹气:“你们要是也有读心能力就好了,就会知道我没有说假话。”   赵泽凯嗤道:“让你说就好好说!不要打苦情牌!”   邢婓:“。”   邢婓只好解释道:“我去了隔壁房间后先眯了一觉,没睡多久,就被开门声惊醒了。”   门钥匙只有一把,就在自己这里且锁了门,怎么可能被打开?   他先想到了于顾和肖淳,可就他的观察来看,这二人的特殊能力并不外显,属于被动技能。然后他想到了脾气古怪的苏明昕。   他起身握枪靠墙而立,果然下一秒,苏明昕利用银蛇打开了门。   她没有进来,只是简单交代:“一会儿我要杀郭圆,帮我拦着点他们几个。”   邢婓立刻察觉了不对劲——郭圆是谁?除了内鬼,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肖淳他们身上,还没来得及去分辨另外几个人。自己都还不知道,苏明昕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苏明昕嘴里的“他们几个”,显然是指肖淳四人。邢婓集中注意力在苏明昕身上,发现对方的回忆里多出了许多自己不知道的部分。他们还没拿到这一层的彩蛋,不可能莫名其妙多出一大段相关记忆。   邢婓看过这部电影,并且他和苏明昕前两层楼的彩蛋都顺利拿到了,对于这层楼的规则和通关条件也记得一部分。他立刻意识到了眼前的“苏明昕”有问题。   “怎么回事?”他压低声音,警惕地看着女人,“为什么杀他?你是哪个时间段过来的?”   “之后你会知道的。”苏明昕看了眼表,“一会儿郭圆他们会因为吵架离开房间,你帮我拖延一下时间。”   “怎么拖延?”   “随便你。”苏明昕道,“尽量别让他们几个,尤其肖淳和于顾离开房间。”   邢婓无奈:“不可能。如果有人吵架闹事,他们一定会出来查看。”   “那就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邢婓结束回忆,面对肖淳几人审视的打量一摊手:“就是这样。我不可能阻止你们去查看,而你们一旦跟那群人接触,她就没机会下手了。所以我要做的,是转移你们的注意力,拖延时间。”   肖淳想了一下事情经过:那几个人争吵,自己出来查看;发现邢婓堵在门口,被邢婓转移了注意力,以为他是有所企图;邢婓主动进门似乎有话要说,自己刚准备跟进去,苏明昕的蛇突然从斜刺里窜了出来。   肖淳眯了下眼:“不对。如果你是为了拖延时间,苏明昕根本没必要出现。她趁我们都回房间的时候就能行动。”   邢婓道:“我也没料到她会突然冒出来,我们商量的计划里并没有这一项。”   说着,邢婓看向事不关己的苏明昕:“要不你来分析分析?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苏明昕已经大概听懂了,面无表情道:“已经商量好的计划,我没理由突然改变主意。除非有什么原因导致我必须那样做。”   于顾抬起眼皮,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情:“那就只有一个答案。她突然从电梯出来,这本身就很奇怪,如果她要藏,自然是藏隔壁你的房间里,或者安全通道里。这只能说明‘她’和‘她’也不是一个时间段的人。”   周宣鸣:“???”   肖淳反应过来了:“也就是说,那个时间段里其实出现了三个苏明昕。”   一个是本时间段的,在房间里休息;一个是出现在了邢婓面前,让人配合;一个是从电梯里刚出来的。   邢婓挑了挑眉:“有意思。那到底是哪一个杀了郭圆?”   肖淳若有所思地看向苏明昕:“现在的重点不是杀了谁,而是为什么杀。”   甚至为此出现了两个苏明昕。也就是说,郭圆必须死。   周宣鸣的脑壳已经要绕晕了,他艰难地跟上,皱着眉问:“可是……第三个‘她’为什么出来就对肖哥下手了呢?”   肖淳皮笑肉不笑地道:“当然是因为,第二位出现的苏小姐大概率由于什么缘故没能杀成郭圆,于是第三位苏小姐来补刀,而那个导致计划失败的人,可能就是我。”   周宣鸣:“……”   赵泽凯已经是云里雾里了,摆了摆手:“怎么还能一次不成来两次三次的?而且怎么第二次就不成了?那第二个‘她’又去哪里了?我搞不明白……”   肖淳看他:“时间机器你知道吧?”   赵泽凯扫了眼周宣鸣:“小周跟我解释过了。”   肖淳点头:“电影里,主角一次次利用时间机器穿梭到不同时间段,一是让自己的命运闭环,二是寻找炸弹客。其中一个很关键的点,是他毁容的那一段。”   赵泽凯费力地想了想:“我知道了,那个时间段里出现了三个主角。我记得是……年轻的他去拆炸弹,然后被一人偷袭,偷袭他的其实是年老后成为了炸弹客的他自己,最后他拆弹失败,毁容,有人帮他捡回了时间机器,让他返回治伤,而帮他的那个是酒保他自己。”   一个刚成为时间特工的他自己,一个炸弹客自己,一个经历治伤整容后的酒保自己。   肖淳再次点头:“苏明昕这次的事件其实差不多。一个房间里的她自己,一个要邢婓配合的她自己,一个因第二次刺杀失败而再来的她自己。”   “宿命论,是这部电影的核心。”肖淳道,“即一个人无论做了什么,都将成为历史本身,而无法改变历史。比如说,曾经的你因为火灾失去了最重要的人,你因此穿越时间去到曾经的现场,想要预防火灾,结果因触发意外造成了火灾,导致当年的你失去了最重要的人。这就是历史本身,无法被更改,也就是你的宿命。‘苏小姐’非得做这件事不可,说明这里头一定有必须去做的隐情。”   赵泽凯:“……大概明白了。”   周宣鸣举手示意:“那如果我再往前穿一点呢?避开我会造成的那个意外?”   肖淳笑了笑:“那很可能,这个意外就是因为你穿的时间早了些,才导致的。”   周宣鸣:“。”   “宿命无法被更改,所以不管怎么做,都会导致历史的必然结局。苏小姐反复回来做同一件事,我怀疑和彩蛋有关系。”肖淳看向于顾,“这一关的通关条件,我记得是建立平行空间,那彩蛋是什么?” 第66章 前目的地11.   于顾看看在场的人,直接道:“通关条件是建立平行空间,而彩蛋,是打破宿命论。上一关通关和彩蛋在一起,而这一关两者是反的。”   肖淳一愣,随即意识到什么,不敢置信:“反的?等等,你是说,彩蛋是打破宿命论?”   于顾点头。邢婓还在思索这句话的意思,他跟肖淳一样,也是只有通关的记忆没有彩蛋的记忆,这时候苏明昕开了口:“我这边有彩蛋的相关记忆,但规则记忆有些模糊。”   苏明昕直言道:“在我的记忆里,我们杀死了主角打破了宿命论,结果却是任务失败,被送去循环。”   赵泽凯:“!!!”   赵泽凯一脸崩溃道:“什么意思?等一下,建立平行空间和打破宿命论这不就是一个意思吗?”   邢婓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不由看向于顾,等待解答。   于顾想了想,道:“1943年一位法国作家在小说里提出了‘祖父悖论’理论。即‘如果你穿越到你的父亲还未出生前,杀死你的祖父,那么你就不可能出生,可如果你不能出生,你就无法杀死你的祖父。’这就是时间上的一种悖论逻辑。”   肖淳点头:“现在苏小姐非要杀死还什么都没做的郭圆,其实也违背了这条基础逻辑。而《前目的地》就是为了反驳‘祖父悖论’,创造了没有过去和未来的主角。”   于顾接着道:“电影的核心是在于建立‘宿命论’,以印证人当下做出的所有选择和决定,都将形成人生命运的闭环。你无法改变任何事,因为任何事件在被改变的当下,就成了既定事实。”   赵泽凯想起了肖淳先前的举例,了然点头:“这个能明白。”   “而平行空间则更乐观一些。即人当下改变的一切会造成蝴蝶效应,从而影响之后的所有历史,形成新的历史,衍生出新的空间,也就是平行空间。”于顾道,“这是两种完全相反的理论,前者更悲观,而后者更积极,也更强调人的努力。”   周宣鸣明白了:“所以宿命论是无法被更改的,而平行空间则可以随意发挥,就好像漫威宇宙!”   于顾点头:“简单来说是这样。这就是这一关的难点,一部分人能达成通关条件,也就是建立平行空间,但基本会败在彩蛋上,因为彩蛋是相反的。”   他顿了顿,道:“就我所知,这一关的彩蛋跟7楼一样,很少人能拿到。”   所有人:“……”   周宣鸣下意识去看拿到了彩蛋的苏明昕,但又很快反应过来,就算拿到了彩蛋,对方也同样失败了。因为她只拿到了彩蛋,却没达成通关条件。   苏明昕不太想提这事,半天才磨磨蹭蹭道:“我们当时那队人,反而是没想过要建立平行空间。那几个都看过电影,一致认为通关一定是打破宿命,既然要打破宿命,想来想去,就只能杀了主角。”   肖淳闻言喃喃:“我懂了。如果杀死了主角,就无法建立平行空间了,所以直接失败。但如果先建立了平行空间,也很难想到还得回去打破主角宿命。”   就好比有AB两条线——A线是唯一宿命,已经形成了无法更改。B线是建立新的空间,建立新的主角和之后的所有剧情、规则。那么按道理讲,通关条件既然建立了B线,众人会自动默认A线没用了,不用回到A线,A线已经是过去式了。   可彩蛋居然要返回A线。   肖淳太阳穴急跳,他直觉到彩蛋有问题,却没想到会这么恶心。   “杀死主角。”肖淳点头,“这个思路没错,要打破宿命,只有杀死主角这一条路。但一旦杀死她,就无法达成通关条件,所以这一关……必须要有先后顺序。应该先建立平行空间,也就是先达成通关条件,再返回杀死主角,拿到彩蛋。”   他说着一顿,迟疑拧眉:“等等,一旦达成通关条件难道不会被瞬间传送出去吗?那彩蛋要怎么拿?”   于顾解释:“这一关特殊,所以通关方式也特殊。建立好平行空间后还需设定新的宿命闭环规则,令新的世界能顺利运转。可以在这期间返回原世界杀死主角,再回来继续做后续的事。”   *   肖淳将所有的已知条件归纳总结,得出了结论:等时间机器申请下来,首先按照眼下的正常时间线去1975年调查爆炸案,在那里他们应该能接触到年老炸弹客,然后想办法建立新的平行空间,先将平行空间建立起来,再返回现在的空间,跳回1945年,杀死主角,确保拿到彩蛋后,再去已建立的平行空间,创造新的宿命闭环,达成通关条件。   邢婓听到这里,果断站起身,要跟肖淳握手:“祝我们合作愉快!”   肖淳还没伸手,于顾挡在中间冷冷地看着邢婓:“如果你们背叛我们……”   邢婓立刻道:“知道。送我去循环嘛。”   周宣鸣:“……”   肖淳对这一关卡的大体记忆是有的,只有部分细节模糊不清,尤其涉及到彩蛋部分就如同断片一样想不起来。他甚至无法确定,这真的是由于彩蛋的记忆随机,还是关卡的满满恶意。但要说全是恶意,又留了一线机会,有的人记得通关条件,而有的人记得彩蛋,只要两边能交换信息,其实也不难发现问题所在。   邢婓保证道:“这一关的机制我们已经弄得很清楚了,我和苏明昕的能力完全能帮上忙。我们只是想找靠谱的队友一起过之后的关卡,如果这一关大家合作愉快,下一关希望我们也能继续合作。”   他看了看几人,道:“如果能确保一次通关,谁会嫌命长呢?”   是啊。   谁会嫌命长呢?   一旁的赵泽凯突然沉默了,他看了看在座几人——只有自己缺失了7楼彩蛋,注定走不到最后。   心里陡然升起的悲情和惧怕令他难以面对众人,邢婓那句话仿佛烧红的烙印,反复灼烧刺疼他的理智——我们几个有特殊能力,而你们没有,你发誓你不会嫉妒不会难受吗?我只是不想去赌人性而已。   赵泽凯抹了把脸,站了起来,垂眸借口道:“我回房间去上个厕所。”   肖淳敏感地看了他一眼。   赵泽凯一走,肖淳立刻给周宣鸣使眼色,小周这回难得上道,立刻反应了过来,忙起身也追了上去。   “我、我、我饭还没吃完呢!你们先聊着!”   肖淳:“……”   咔哒,门关上,房间里陷入短暂的尴尬。   邢婓换上一副怜悯的表情:“赵哥缺了7楼的彩蛋,跟着我们其他的彩蛋一定能拿完但是……”   这有些太残忍了,邢婓耸了耸肩,没说下去。   肖淳心里也很难受,关卡的恶意和难度令人防不胜防,这一轮或许真的是他们能一次通关的最佳机会,而越是这样,对老赵来说越是难以接受。   走到现在,他早就将老赵和小周当家人看待了,哪个他都无法丢下置之不理。   邢婓试探道:“让他跟着我们也未免太残酷了……”   肖淳凉凉看去一眼,邢婓立刻识趣地话音一转:“不过如果他能获得特殊能力,那就另说了。”   对方主动提起,肖淳翘起了二郎腿,两手闲闲放在膝上,以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准备套话。   “你们一路过来,见过其他的特殊能力者吗?”   “遇到过一个。”邢婓转着眼珠,打量于顾和肖淳,“这种能力如果满街都是,那也就不稀罕了,是不是?”   肖淳一笑,意味深长地:“所以你们也没见过像于顾这样有全部记忆的人?”   邢婓:“。”   “不管特殊能力是什么。”肖淳道,“只要死一次,全部白费。”   邢婓下意识抿了下唇,一腿微微抖动,但很快克制住了。   肖淳放在膝上的手收了回来,指尖撑住额角,微微歪头看着男人:“于顾的能力,我相信会是你们最好的助力。说实话,我见过一个曾经有过特殊能力,但又失去了的人,是个女人,气质很特别。她有特殊能力的时候很从容,很优越,她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做到,当然,她也确实什么都能做到。可后来我再见她,她却失去了这一切。”   肖淳的视线扫过邢婓和苏明昕,邢婓皱起了眉,而苏明昕显然更不擅长掩饰自己,她将双手抱胸,双腿交叉,眉头紧皱,嘴角下抿,呈现非常敌对的姿态。   他们很紧张。这很正常,毕竟越有能力的人,越怕失去他的倚仗。   肖淳适时地放慢了节奏,紧绷的话锋一转,鼓励和认可了对方:“如果我们能合作,你们的能力也是我们最需要的。在这种地方,能遇到同类已经不易,我相信你们有这个诚意,就像邢先生说的,谁会嫌命长呢?”   肖淳看向于顾,感慨道:“他能有这样的能力是我们的运气,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我不想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你们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邢婓来回打量二人,他很努力想要看透肖淳所想,可肖淳的内心却挡着太多的心思——真话假话混合、纷乱的思绪、凌乱的回忆、无数心声交替进行。   一个想法过多,擅长掩饰,习惯了将自己的真实情绪往里藏的人,很难被看透。   而旁边的于顾,满脑子都是马赛克。   邢婓:“……”这么严肃的时候,姓于的在走什么神呢?!真是够了! 第67章 前目的地12.   邢婓认输,果断认输。就跟肖淳说的一样,他们有能力归有能力,但于顾相当于全程开卷考试,赵泽凯和周宣鸣二人什么能力都没有,尚且能跟着于顾完好无损地走下来,并且成功拿到彩蛋,那他和苏明昕就更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有这么好的大腿不抱还等什么呢?   邢婓下定决心,道:“我明白,我保证我们会全力配合。”   肖淳一脸松了口气的模样,欣慰抚掌:“那可真是太好了。咱们这一队实在是黎明之后的曙光,就可惜了老赵……”   邢婓:“……”   虽然知道对方是在钓鱼,但却不能不配合咬钩。   邢婓主动示好,显示诚意:“就我所知,这种能力要集齐两个条件才有一定几率得到。第一是循环次数,起码要过12次,其次是愿望足够强烈,光愿望强烈还不够,还得死前足够惨烈。只有足够惨烈,才能达到情绪的巅峰。”   肖淳:“情绪的巅峰?”   肖淳想到了于顾说自己的第14次循环,是因为伤了腿怕拖累众人,一直希望自己能提前知道危险,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照这么看来,于顾话语间还是有所省略了。   他就感觉奇怪,在这里的人哪个不是充满了强烈的愿望?可为何特殊能力者还是这么少?   还有于顾所谓的“利用了彩蛋”。   肖淳朝一旁的于顾睨了一眼。   于顾难得没注意到男朋友的眼神。大概是因为邢婓的话,于顾想起了肖淳腿重伤的回忆,而邢婓在这一瞬间读到了于顾脑海里的清晰画面——   深夜、汽车的轰鸣、怪物的尖啸。   一辆破损的校车横冲直撞,撞上一棵树后停下,车尾冒烟。片刻后,校车里爬出了一个浑身是血的血人。整辆车里只有他一个活人了,他的腿严重变形,无法行走,那张本该清隽温润的脸因绝望、疼痛和愤怒彻底扭曲。   血流过他的眼睛,他眯缝着眼爬在地上,随即艰难转身,仰躺在湿润的泥地里。   他失去了求生的欲望,看着天空,等待着死亡。他受伤的腿不受控制的抽搐,沉默片刻后,他竟失声大笑。   笑声引来了怪物,对方张开翅膀,尖锐的獠牙里还塞着细碎的血丝肉渣。   下一秒,怪物飞速跃下,一口咬上了男人的脖颈。男人手脚抖动,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抬手扯下了怪物翅膀上的一片薄膜。   机械的声音冷漠响起:【倒计时限到,恭喜您回收全部彩蛋。】   可男人没能撑到通关传送,他在怪物的啃咬下很快失去了呼吸。   那勉为其难的一抓,其实毫无意义,却像是男人至死不肯低头的坚持和倔强。   邢婓:“!!!”   邢婓:“???”   邢婓先是震撼于男人死前的画面,但随即他就发现不对劲了。   他应该是在读取于顾的回忆啊?可在场只剩下一个活人,那个活人是肖淳,那于顾呢?于顾在哪里?这视角是怎么回事?于顾是在哪里看见这一切的?   邢婓莫名其妙,可看于顾的脸色却毫无古怪之处——也不知他是没察觉这段记忆有问题?还是清楚什么自己并不知道的内情?   邢婓更觉得自己有必要结盟了。   再开口时,他的语气充满了认真和不易察觉的敬畏:“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件事?这个关卡到底存在多久了?又有多少人陷在这个关卡里?他们到底要循环多久?真的有人能出去吗?这个关卡又到底是以什么能量在运行?”   “这世界上不会凭空出现这么个玩意儿,哪怕它是……外星球,外星人搞出来的,或者鬼神,或者小说里写的那种主神创造出来的东西,它都需要能量才能运行,不管我们能不能理解那种能量,但一定需要某种能量。”邢婓道,“一开始我是猜测这地方的运行机制是靠‘恶意’或者说‘怨气’。”   肖淳听得专注,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负面能量?”   “对。这地方困着的人,比我们想象里的还要多,肯定的。”邢婓道,“这些负面能量足够撑起整个关卡的运行。但是这一轮,一醒来我就有了这个特殊能力,在7楼我遇到了同类,他告诉了我,这地方的运行机制其实不是靠负面情绪,而是靠信念和渴望,他还给了我一样东西——”   邢婓从胸前内袋里掏了掏,掏出了一片脏兮兮的布,它并不起眼,但此时却显得那么特别。肖淳直觉这东西很关键。   “这是什么?”   “如你所见,一片布。但同时也是一种传输媒介。”邢婓道,“哈利波特看过吗?类似门钥匙。”   肖淳:“???”   肖淳感到有什么东西失控了,正从自己自信的掌控里逐渐脱离。整个关卡、循环机制,到此开始颠覆他的三观。   他艰难地稳住了表情:“门钥匙?”   “这关卡已经不知运行了多久,这里头关着的人数,包括各种鬼魂,远超我们的想象。”邢婓道,“据说最早进来的一批人里,出现了一些……嗯……特殊情况。他们称之为‘先知’。”   肖淳:“???”   “那几个资格最老的人,也就是‘先知’,传闻他们一直没有出去。”邢婓道,“为什么不愿意出去,这个没人知道。但他们在这里头建立了另一种秩序,只有被选中的人才能接触到他们。”   肖淳这一刻如遭雷击,他几乎是目瞪口呆。这一瞬,他想到了7楼的“丛林法则”。   多么熟悉的规则,多么熟悉的人性。   原来不管这里头的人走了多远,走到第几层,却又好似从未走出过7楼。   *   “这片布就是其中一个‘先知’的。”邢婓指着那片布,道,“他一直没从这里出去,他也一直没死,所以他的特殊能力一直存在。他的能力是制造一个独立空间,在那个空间里可以存放很多东西,什么都行,人也行。只要其他人拿着他那个空间里的东西出去,就能自带传输能力,也就是‘门钥匙’。当然在关卡里时不能使用,但只要你通关了,在进入下一个关卡之前用它,就能去到那个独立空间。”   肖淳声音发紧:“你见过那个‘先知’?”   “没有。”邢婓摇头,“他们不轻易见人。除非你很特别。”   肖淳:“……”   “一般我们就在那儿休息、交换信息等等。”   肖淳质疑:“你刚说你只见过一个特殊能力者。”   “不是非得见到面才能交换信息啊。”邢婓道,“等你自己进去过一次,你就明白了。”   于顾沉沉地看着他,问:“可以在里头待多久?”   “待多久都行。”邢婓道,“只要那位‘先知’不死,就不会失去这个能力,而他不出去,就不用进入下一个关卡,也就不用面对死亡。”   “他不会饿死吗?”   “独立空间里什么都有。”邢婓道,“为了保证他能一直存在,其他人不用多提点,就知道要‘养活’他。每个人进去,无论是要休息,还是要交换信息,都会往空间里带基本的食物、日常用品。”   肖淳:“……”   于顾一手按在肖淳肩膀上,安抚地捏了捏:“时间流速呢?是暂停的?”   “对外界来说,流速很慢,相当于暂停。”邢婓又耸肩道,“其实就算我现在不告诉你们,你们之后如果遇到了有同样能力的人,他们也会告诉你们的。你们就当这是一种抱团形式吧,在这地方,有能力的人互相抱团,没能力的人被踩在脚下,不过如此而已。”   肖淳几人一路行来,始终没遇到有特殊能力的人——7楼关卡设计特殊,没遇到,6楼他们早早离开了超市,也没遇到,邢婓他们因为有隐形斗篷,自然也避开了肖淳几人,阴差阳错,竟也没碰上。   否则他们早该得知这一消息了。   肖淳此时竟不知该说什么。他难得地短暂失去了语言组织能力。   他们一直以来在这里循环,从未遇到过有特殊能力的人——原来是因为他们并不会主动接触没有能力的人,当然更不可能提供帮助。   想到自己一行人死来死去,而有了能力的人却高高在上,甚至可能为了避开关卡,为了避免死亡,在没拿到下一关的信息前干脆停留在独立空间里没有出来……   肖淳闭上眼,克制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可却无法克制脑海里那些不断涌出的画面。   自己的惨死,于顾的惨死,那些痛苦哀嚎,那些剧烈的疼痛,那些必须忍耐的绝望。   他想起7楼那个忘记自己已死的女人,如同找不到归路的游魂,茫然流浪在不同楼层间,成为了关卡里阻碍其他人的一环。   他想起了75层那个曾和自己同行过的女人,她也曾是这些人里的一份子,她跟自己一队,却什么也没有透露过,可最终又成为了一个普通人,在7楼被男人残忍杀死。   他想起了小格,对方有好多话想说,但最终只是一句无奈的“今年过年我就不回去了”。   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人陷在这里头绝望挣扎,哪怕有一个拥有特殊能力、拥有更多信息的人多提一嘴,伸一下手拉一把,又何至于如此??   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 第68章 前目的地13.   肖淳瞪着眼睛,眼眶忍不住地泛酸,他忍了好几次,最终却没能忍耐住。   他猛地站了起来,几乎控制不住音量,道:“你几次想撇开赵泽凯和周宣鸣,原来也是为了这个吗?我们是同类,他们不是,是不是?”肖淳胸腔剧烈起伏,“我们高高在上?知道他们不知道的信息,拿他们作试验品,等着搜集信息?对不对?”   邢婓抿了下唇:“也不是……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我刚知道的时候也一样。我……”   “可你当时没让电梯等我们。”肖淳直接戳破了对方的谎言,“你潜意识拿他们当炮灰,根本没想过要帮谁一把。你发现了于顾的秘密,但你当时还不确定要不要跟我们摊牌,直到你发现这个关卡要结盟才比较好过,因为我比较难读懂,你衡量了我许久,这也是你迟迟没下定决心结盟的原因。”   邢婓解释:“真不是。当时时间还有,我知道你们能赶得及……是,我没等你们是不太妥当,我确实没想那么多。”   “不是你没想那么多。是你潜意识就没打算帮助任何人。”肖淳握紧了拳,却不知这一拳该打在谁的脸上,“你毫发无伤过了两关,已经当自己是天选之人,当自己是神了。”   邢婓不满地眯眼,还未能说话,肖淳双手撑在桌面,俯身看他,一字一句:“你有没有想过,你也曾是‘底层’,你也曾无助过,你也曾希望有人能拉你一把,救你一命?”   邢婓:“……”   邢婓皱起眉,眯着眼意味深长地打量肖淳。   他倒是没看出来,这位擅长伪装、城府极深、心眼儿不比自己少的男人,竟还有这么天真的一面。   他有些后悔在这时候和盘托出了。时机没选对,朋友就可能变仇人。   于顾两手稳稳地扶住肖淳,肖淳喉咙发涩,于顾小心托起他受伤的那只手,检查伤势。他默然无语,表情平静,检查完伤势后又看向肖淳泛红的眼眶。   他轻轻按了按肖淳的眼角,轻声安抚:“别生气,不值得。”   肖淳和他对视,剧烈喘息,一想到于顾这全部记忆恐怕得来不易,不知是遭了多大的罪才能拥有,而对方更曾有过机会能离开,能解脱,却自愿回来受这份该死的罪。   他何德何能,能得于顾这样的专情。   他受不了,他心痛,他难受。太难受了。   窒息般的疼痛堵在胸口,一直就插在上头的刀此时因邢婓的话又被狠狠捅进去三寸。   鲜血淋漓,皮开肉绽,是连死都无法瞑目、无法摆脱的怨恨和愤怒。   他再次瞪向邢婓,他知道此刻的自己更多是迁怒——迁怒整个特殊能力群体,不管是从前的,还是现在的。也愤怒于自己,恨自己不争气没能和于顾一起出去,害得于顾必须用这种方式回来。   苏明昕却突然站了起来,鄙夷又冷漠道:“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肖淳猛地抬起眼皮。   “这就是考验。”苏明昕道,“是神给世人的考验。能跨过这考验的人,才是有资格存活的人。你只需负责你自己的命运,其他人的命运与你何干?他们还没到醒悟的时候,一旦醒悟,自然也会拥有能力,自然也就跨过了这道考验,不用你在这儿惺惺作态。”   邢婓低声提醒,但提醒的语气显然并不严厉:“明昕。”   苏明昕早就不耐烦了:“看他们这样子,是不会跟我们结盟了。我早说过何必跟他们浪费时间?各人有各人的命。”   她转身往外走,语气冷漠带着讥讽:“这么能逞英雄,这一路过来他们又救了几个人?他们俩自己也有能力,这一路可是拉着横幅过来的?明明自己也不是哪路的菩萨,却要求我们去普度众生吗?”   邢婓嘴角勾了勾,心里舒坦了几分,站起身看向肖淳,淡定道:“肖先生这么嫉恶如仇,是因为赵泽凯和周宣鸣是你的朋友?你想帮他们?如果你没有他们这样的朋友呢?还会这么义愤填膺吗?”   他敲了一棒,又放缓了语气,一副体贴模样道:“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不舒服,能理解,人之常情嘛。不管你信与不信,我当初也一样难受过。但现实如此,你我能爬上这艘船,无论是机遇还是别的原因,都是我们的机会。能抓住这个机会就不错了,还要如何?还想如何?”   他大大方方的,将那片布当场用刀分成两半,一半递给了肖淳:“等我们从这一关出去了,你有质疑,可以自己去那空间里看看。如果有幸见到那位‘先知’你也可以问问他,问他们到底怎么想的,问他们为何不帮其他人?至于我嘛,我能把这些告诉你,难道还不够坦诚?不够有诚意吗?我也只是个凡人,别人做不到的事,我一样做不到啊。”   邢婓耸耸肩,跟着苏明昕一起离开,道:“我等你消息到凌晨。”   肖淳垂眸看着那片脏兮兮的布,在房门即将关上的瞬间冷声道:“站住。”   邢婓顿住脚步,转回头来,肖淳的视线却越过他,看向了苏明昕。   “苏小姐。”他声音是少见的冷厉,“所以你认为,谁死谁活,都是命运的安排吗?”   苏明昕站在走廊上,头顶的光直直投进她漠然的眼底。她并不说话,但沉默已是一种回答。   肖淳问她:“那你会来这里,也是命运的安排吗?”   苏明昕额角一抽。   “就算你现在不记得所有事,一部分的记忆也该有了吧?”肖淳看着她,“你觉得你是为什么会来这里?是犯了什么错?还是有什么罪?现在经历的一切都是你还没有醒悟的报应吗?”   苏明昕不想听什么大道理,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是菩萨,我也没法拉着横幅让所有人跟着我们,我又不是这里的一日导游。”肖淳一字一句道,“但我希望所有人都能离开这里,能回家。”   苏明昕嗤笑了声,显然不以为意。   “我也许不是什么好人。”肖淳道,“但我起码看得见他人的绝望。”   苏明昕狠狠瞪了男人一眼,转身就走。   房门关上,咔哒一声,房间里陷入了寂静。   于顾担忧地看向肖淳:“还好吗?有偏头疼吗?”   被于顾提醒,肖淳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脑袋果然阵阵抽疼着,太阳穴重重急跳,仿佛有人抡着把大锤一下下地砸下来。   他深呼吸几次,好不容易缓过来,意识到自己刚刚失态了。   照以前的性格,他根本懒得跟苏明昕起争执,旁人怎么想,跟自己毫无关系。   他坐回椅子里,一手撑住额头,缓缓闭眼,于顾立刻去倒了杯温水来,又给酒店打电话,让送一些头疼药上来。   “他们是那样的人,我提醒过你了。”于顾单膝跪在肖淳身前,握住他的膝盖,“邢婓满口谎言,苏明昕很迷信,她有些想法非常极端。咱们还是不要结盟了。”   肖淳缓慢地从胸腔里吐出一口长气。   他很快逼迫自己从负面情绪里脱离出来——责怪谁、怨恨谁、憎恨谁,想这些不过是浪费时间。   他抬手抚过于顾的脸庞,拇指摩挲对方的唇角,神色凝重:“虽然你不想跟他们结盟,我也不想,但现在把他们放在眼皮子底下比放他们离开要更安全。”   于顾没意见:“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会看着他们。”   肖淳喃喃:“我不该发火,平白跟他们生了嫌隙。眼下最该做的,明明是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让老赵下一轮能拥有特殊能力才是最紧要的。”   他努力梳理刚才的信息:“邢婓说的话有几句真几句假?你觉得关于‘先知’的事是假的吗?”   “不清楚。”于顾道,“但要他现编一个这样的借口也没有必要。”   肖淳心里始终沉甸甸的,难受着:“他的话是真是假,只能从这里出去后再分辨了。”他又将那片布再次一分两半,递给于顾一半,“你拿着,等我们从这层出去后就试试。”   于顾接过来,塞进衣兜,又看男朋友的脸色:“头疼的厉害?”   “……还好。”   于顾安抚地握住他的手背,漂亮的桃花眼专注而温柔地看着他:“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没有什么该不该发火的。邢婓明白你在说什么,苏明昕也明白,任何人都明白。可他们不敢面对。”   或是不敢面对,不愿面对,或是选择掩耳盗铃。   久而久之,就能自欺欺人——是我没有这个能力,是我不行。而不是我不想。   *   世人总说,要做“勇敢正直善良”的人。   好像挣钱很难,读书很难,做成一件大事很难,光宗耀祖很难,而“勇敢正直善良”却是最简单的,所以总是挂在嘴边。   可实际上,勇敢正直善良才是最难做到的。   谁有勇气“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谁有勇气“不自量力”?谁有勇气“不识大体”?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和社会之间的关系太过复杂。眼前一人救不了,那么一群人你也救不了,一群人救不了,一件事你就做不了。   环环相扣,最终将人困死在自己的囚笼里:不是我不愿意,大家都这样,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如果去做了,动了大家的利益,大家针对我怎么办?我如果去做了,伤害了众人的利益,又被帮助过的人背刺,连他们也不理解我,我岂非赔了夫人又折兵?   太多的忧虑和瞻前顾后,令人无法顺心而为。   这也是人之常情,本就无关对错。   肖淳心不在焉,于顾便不提这事了,摩挲着他的手背,凑过去吻他。   他半蹲着,仰起头来,脖颈一侧拉出倾长而有力的弧度,像是把最脆弱的地方亲手递进了对方手里。   肖淳的手顺势下滑,摩挲那薄薄的肌肤,感受到脉搏的跳动,深深地和他接吻。   是绵长而温柔的吻,比先前的激烈多了几分安抚缱绻的味道。   好一会儿后,二人才微微分开,额头抵着额头,平复呼吸。   肖淳定定地看进于顾眼里,他不打算跟对方绕弯子了,径直问道:“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利用彩蛋的?”   于顾僵了一下。   肖淳盯着他:“不要骗我,也不要有任何省略和隐瞒。”   于顾:“……”   “老赵知道,是不是?”肖淳直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若是不说,我去问他。”   于顾:“……”   见人还是不说话,肖淳直接站了起来。   于顾忙拉住了他的手腕,又担心碰到他的伤,不敢用力。   “我说。”他叹气,低声道,“是第14次循环的事,我……失败在了3楼。3楼太难了,我们在那里失败了很多次,过不去。我怕下一次也会犯同样的错误,便想利用彩蛋,记住3楼的关键规则和通关条件。”   于顾将脸贴上肖淳的手背,道:“我当时怀疑彩蛋最先给出的随机记忆都是比较刻骨铭心的,其他的碎片记忆就要往后排,只要我制造一起非常惨烈的死亡点……它一定能记住。”   肖淳一颗心顿时抖了抖。   “我没打算在7楼就一定要把3楼的事想起来,我只是想赌一把,赌我前面的彩蛋能顺利拿到,到5楼或者4楼的时候,随机记忆就可能会让我把3楼的规则记起来,哪怕只记得一部分,或者能记得通关条件也是很好的。”   肖淳抬手死死扣住了于顾的后颈,看着他满头的伤痕:“你……做了什么?”   于顾小声道:“说了,你别生气。”   肖淳要气笑了:“我为什么要生气?”   于顾只好道:“那你别哭。”   肖淳不说话了,于顾有些忐忑地道:“其实当时是你想赌这一把,但我抢在了你前头,我用剪刀……咳……自杀。”   肖淳猛地闭上了眼睛。很难形容这一瞬的感觉,四肢突然发麻,整个人软得要坐不住。   于顾忙扶住他,肖淳没睁眼,他竟不敢去看于顾:“普通的自杀不会得到你想要的结果,要足够刻骨铭心,那就要足够惨烈,足够疼……”   甚至惨烈到直接激活了特殊能力,让于顾获得了全部的循环记忆。   剪刀……自杀……   要怎么样才足够惨烈?情绪能达到巅峰?说不定还不会立刻死去,还要活活忍受折磨……   肖淳心思一动,抖着手摸索找到于顾那双漂亮的眼睛。   眼睛……眼睛……   于顾没有反驳,没有解释,任由肖淳的手指抚过自己的眉眼。他的沉默,已经是答案。   “有多疼?”肖淳声音沙哑,于顾叹气,手指揉过肖淳的眼角,将满溢而出的眼泪收进掌心。   “不要哭,都过去了。”   “……”   能过去吗?真的能过去吗?   那个曾经戴着黑色眼镜框,古板又正经的男大学生,他腼腆又敏锐,面皮薄又较真。他会参加自己喜欢的社团,认真跟人讨论观点,他像每一个普通人一样学习、工作、和家里有正常的争执和烦恼。   可这一切全都毁在了这里。一次次的循环,一次次的血腥和惨烈,令他变得神经质而危险,偏执又疯狂。   那个曾对自己说“你的重点并不在爆炸案上。你对生命漠视,对伤害避而不谈。”的温柔的人,却变成了暴力疯狂,不在意自己的疼痛,对消逝的生命无动于衷的人。   这一切真的能过去吗?   肖淳不想丢人现眼,他喜欢男朋友对自己撒娇、哭诉、委屈,他觉得那是可爱,是诱惑,而他自己不可以。他永远要从容不迫,永远要镇定自若,永远要是那个理智而清醒的人。   可现在他却埋头在于顾肩膀上,死死揪着于顾背后的衣服,无声痛哭。 第69章 前目的地14.   赵泽凯整理好情绪和小周重新回来时,就见肖淳于顾的房间里一片狼藉。   赵泽凯:“……”   不是,这两人是做啥了?噫——   但他很快注意到了肖淳的情绪不对,眼眶通红,明显哭过。而且应该还哭得很凶。   肖淳去洗脸,于顾一边收拾房间一边负责将邢婓说的事简单归纳汇总给了二人。   周宣鸣瞪着眼睛,消化不良,坐在窗下椅子里久久不能回神,而赵泽凯也一声不吭,又瞟了于顾一眼,于顾点了点头,赵泽凯便明白了,是肖淳知道于顾的记忆是怎么来的了。   再看这满屋狼藉,赵泽凯有了猜测:估计是肖淳接受不了,发泄情绪导致。   好消息是,赵泽凯确认了获取能力的办法。   坏消息是,这里头的复杂程度远超众人想象。   邢婓还有没有在关键部分撒谎或隐瞒,他们无从得知,而从眼下看来,这一轮他和小周是无缘获取能力了,除非两人都重来。   但谁又愿意做这种实验呢?弄个不好,条件没达标,又失忆,那可真是雪上加霜。   于顾捡起被肖淳砸在地上的枕头,看了眼卫生间紧闭的门扉,道:“我认为,我们还需要多了解试探他二人的目的,虽然人品不太可信,但眼下双方合作确实才是通关的最好办法。这一关虽然我知道通关条件和彩蛋,但中途还会出什么意外,我是无法得知的。这一轮我们最早把内鬼投出来了,之后又会发生什么,我也不清楚。”   周宣鸣还愣愣的,赵泽凯回房间整理心情后已经想通很多了,主动道:“之前循环都是什么时候才把内鬼投出来的?”   “基本要到最后了。”于顾道,“也就是人都死的差不多之后。”   赵泽凯:“……我明白了。如果你们觉得合作更好,那就合作,我没意见。”   于顾多看了他一眼:“你怎么样?”   赵泽凯耸肩:“还能怎么样?接受现实,努力多活一轮。”   于顾点点头,也不多劝什么,又看周宣鸣:“你呢?怎么想?”   “……我听你们的。”周宣鸣忍了忍,没忍住,红着眼眶忿忿不平道,“不是,为什么啊?为什么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啊?大家能互通信息的话,可能很多人都能有特殊能力了,都能出去了,为什么啊??”   赵泽凯叹气:“人心如海深。谁知道呢?何况到底有没有什么‘先知’还不确定呢,你先别上火。”   “如果是真的,我就是想不通!我就是不明白!”周宣鸣揉了下鼻子,“我说,这地方真不是地府吗?其实我们已经死了吧?早就死了吧?一直在地府的哪一层里还罪??我、我、我就记得一个拔舌地狱了,还有什么?”   赵泽凯见孩子都快气糊涂了,揉了揉对方的脑袋:“冷静点,饿了吗?吃点东西吧。”   周宣鸣:“……”   赵泽凯去拿电话:“我给你点个甜品吧,吃甜的心情好。”他又看了眼卫生间的方向,“我给大家都点一份。”   周宣鸣:“。”   肖淳进卫生间很久了,只听得水声哗哗,人始终没出来。   周宣鸣担忧地看了一眼,搓着两只手,又看他于哥:“哥,那什么愿望情绪的……又是怎么回事?”   于顾心不在焉,看着地板,道:“我理解的是,这地方的运行机制应该是靠人们强烈的愿望。愿望越强,信念越强,才能让这关卡生生不息地运转下去。而积累的情绪一旦达到一个巅峰,就像满减赠送活动一样,反馈给你一点,令你短暂地拥有特殊能力,而一旦死亡,能力就会被收回,等待你的下一次积累。”   周宣鸣心里咯噔一下:“不会就清零了吧?说是要循环超过12次以上,该不会能力一旦消失,就又得等12次循环??”   于顾一顿,他还真没细想过这件事。   三人小声讨论,甜点到时,肖淳终于从卫生间里出来了。   他的卫衣衣领打湿了一大片,脸上还带着水珠,额发湿润。他垂着眼睛去开门,接过餐盘,随意拿了一块奶油蛋糕放进嘴里。   “好甜。”他皱了皱眉,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般,将餐盘放在了桌上,“吃吧。我泡个咖啡,谁要喝?”   周宣鸣喝不来那个,一边小心地打量他一边摇头,于顾站起身:“我来吧。”   肖淳摆了下手,自己去拆了两条咖啡条,赵泽凯道:“我们计划由我和于顾盯着那两人。”   肖淳点头,吮了下沾了奶油的手指:“都知道了?”   赵泽凯嗯了声。   肖淳倒上水,速溶的咖啡香气飘散,他随意晃了晃杯子:“如果真有那么一个独立空间的存在,7楼的一些事就能说得通了。”   于顾反应了过来:“你是说那些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武器?”   “是。”肖淳道,“我一直奇怪,那些刀啊匕首的都是从哪儿来的,还有火柴。”   于顾点头:“这么说来,确实。”   周宣鸣也明白过来了:“对啊,7楼明明只有食物,唯一能做武器的也就是玻璃、酒瓶、钢板条了。我之前还以为那些武器是npc的,毕竟电影里每个进去的人都被允许携带一样东西。”   “不是每个人都会带武器进去。”肖淳道,“你们也说过,电影里有带狗的有带书的,但7楼的武器数量显然不对。”   种类也十分繁多。就差没有枪和喷火器了。   “或许有人试着带过。”于顾猜测道,“但关卡规则为了平衡,筛选过了?有的可以进关卡,有的不可以?”   “有点奇怪。”肖淳喃喃,“按道理说,特殊能力是例外,是规则之外的破例。既然已经破例了,就不会再多给限制,这样很矛盾,也很麻烦。如果要限制的这么细致,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给什么特殊能力。”   周宣鸣不解:“那哥你的意思……?”   肖淳只是有种猜想,但还不确定:“假设那位‘先知’的能力确实是创造一个独立空间,什么都能带进去,只要带进去的,就能带出来,并带进关卡。那往里头放枪炮弹药喷火器包括油箱之类应该都是可以的,但7楼却只有冷兵器,比起说这是关卡限制,我更倾向是人为限制。”   周宣鸣:“???”   于顾领会了肖淳的意思:“有人在刻意设置关卡门槛?”   “邢婓说过,有能力者抱团,没能力者自生自灭。而那些‘先知’则划分出了三六九等,只给有能力者提供帮助。我有理由怀疑,为了不让特殊能力者泛滥,为了保证他们自己的地位优势,他们会人为阻止一些事情的发展……包括掌控信息差、限制武器、让人们无法沟通。”   周宣鸣满头问号:“不是……这图啥啊??这破地方他们还不赶紧出去,还要在这里干嘛?建国啊?”   赵泽凯额角一跳,懂了:“可不就是建国吗?”   周宣鸣:“???”   肖淳靠在桌边,冷冷一笑:“人的某些想法是没有下限的。如果一个人在外头本就过得不舒坦,生不如死,可在这里他意外获得了能力,成为了权力者,还可以控制他人,那他为什么要出去?”   周宣鸣:“???”   啊??   啊???   *   一切都还只是肖淳的猜测,想知道答案,得通关后去那个所谓的独立空间里看看才知道。   周宣鸣只觉得劲爆消息一环扣一环,整个人都不好了,呆滞看着床头道:“我还是不明白……”   “不明白就不明白吧。”赵泽凯揉了把大男孩儿的头发,“有些事不明白也好。糊涂是福。”   周宣鸣有些不满:“在这种地方糊涂,那是要命的!”   赵泽凯拍了下周宣鸣的肩膀,他力气大,将大男孩儿拍得一个趔趄,语带轻松道:“这一轮你们一定能出去,不用在意这个。”   他顿了顿,又道:“以后也不用在意。出去了就好好过日子,好好跟你妹妹生活。”   周宣鸣:“……”   周宣鸣鼻头一酸,登时觉得自己不太行,沮丧道:“赵哥你别这样。”   赵泽凯嗐了声:“都是命。别担心我,我比你大这么多,我还能没办法吗?”   有什么办法?   在这种地方,管你是谁,管你年纪大还是年纪小,生死面前,一切平等。   周宣鸣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越安慰越让人难受,干脆不说话低头吃甜点了。   “好甜……”他吸了吸鼻子,道。   四人商量完,肖淳打算晚饭后再去隔壁找邢婓,以防万一,他们最好在时间机器申请下来前待在酒店里,哪里也不要去。   赵泽凯和周宣鸣回房去休息,站在走廊上,赵泽凯道:“你觉没觉得你肖哥不太对劲?”   周宣鸣当然发现了,以前肖哥笑就是笑,虽然会藏着一些心思,但整个人都是温柔随和的,可从卫生间出来的肖哥会冷笑了,笑里带着不加掩饰的讥讽、嘲弄,身上很有一股冲劲儿,或者该说是明显的攻击性?   之前的肖淳耐心温柔,会安排好各种计划,步步为营,镇定自若。   而现在的肖淳撕下了耐心的伪装,眉眼里尽是寒凉。   “他们两个……”赵泽凯边回房边道,“其实性格完全相反呢。”   周宣鸣关上门,瘫在床上,仰头看着天花板:“嗯?本来就相反啊?于哥挺狠的,虽然爱哭但也只在肖哥面前哭。肖哥人超好的,对谁都一视同仁呢。”   “我就是说这个。”赵泽凯摇头,“跟你看到的,刚好相反。”   周宣鸣撑起半边身子:“啊?”   “你于哥看着狠,其实脆弱,害怕的东西有很多,所以才被刺激成了现在这样。”赵泽凯道,“你肖哥看着脾气好,好像怎么样都可以,其实目的明确,每一步都不浪费。他对所有人都好,就证明他对所有人都一样的不感兴趣。从始至终他都是一个态度,没有变过,只是现在不耐烦装了。”   周宣鸣:“……”   赵泽凯叹道:“可偏偏他遇到了于顾。看着又疯又吓人的,实际上脆弱的一根手指头都能碾碎。你肖哥现在的把柄和软肋太明显了,反而容易有危险。”   “特殊能力者”的事,彻底将肖淳的伪装扯了下来,连带里头内敛的情绪一齐搅了个天翻地覆。   肖淳和于顾,看着是于顾有外挂掌握主动权,危险不好接近。其实真正无法靠近且掌握一切的是肖淳。现在这家伙不装了,之后还不知道会闹出些什么事来。   他隐隐有种预感:那个据说在前几次循环里,做过7楼精神领袖的男人,绝不会是个吃了哑巴亏还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的人。   此前没有目标,只能全力通关也就罢了,而如今他有了“目标”,这笔账,他必然会清算。 第70章 前目的地15.   周宣鸣不太赞同:“肖哥对我们很好啊。”   赵泽凯看了他一眼,对单纯如周宣鸣很是无奈:“十几次的循环感情了,我们也从未背叛过他,他当然愿意相信我们。他是不好接近,又不是忘恩负义没心没肝。”   周宣鸣容不得他人说自己肖哥于哥的不是,当然如果别人说赵哥的不是他也不乐意,自觉一碗水端得很平,道:“我看他们挺好。于哥以前怎么样我不知道,但现在他能帮我们,没丢下我们,就已经是大好人了。肖哥更不用说了,一直带着我们,没有嫌弃过我们。”   赵泽凯欲言又止——这人真是转头就忘了啊,如果不是邢婓点明了,肖淳根本不会主动说他有特殊能力的事。   不是说他瞒着这事怎么样了,而是肖淳就是这样的人,界限很分明,除了对于顾不太一般外,对其他人的生疏排位很严格,并不轻易相信谁。   赵泽凯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在这种地方,指望不上谁能对他人掏心掏肺——于顾那样的,反而是异类。   但这话跟黑白分明的周宣鸣说不清楚。孩子还是年轻了,不知道“人”到底是个什么。   可这就是年轻啊,是赵泽凯早就过去的青春,过去很多年了,甚至想不起来自己那时候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比周宣鸣更加的黑白分明,容不下一点灰。   年轻,青涩,见过的世面还不够多,见过的人也还不够多。   虽然经历了一些挫折和坎坷,但还不知道大千世界长什么样子。会犯一些相同的错,会拼一把不顾生死的冒险。   为兄弟拼命,一心一意的相信某一件事,容不下不同的声音,站队明显,厌恶中立和事不关己。   赵泽凯在心里叹息一声,道:“等我能出去了,我一定要好好吃一顿。”   周宣鸣莫名其妙,这哥的话题为什么转这么快??   “赵哥,你说你以前是做吃播的,这行怎么样啊?很赚钱吗?”周宣鸣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立即被转移了注意力。   赵泽凯便单手枕头,回忆起那时候明明很累很辛苦,但对比现在看看,其实已经很幸福很幸福了。人呐,还是要学会知足。   两人小声聊着天,而另一头的肖淳和于顾相拥着好好睡了一觉。   肖淳在回收的那些零散碎片记忆里做了一场梦。他梦见了自己跟于顾从相识到相知到相爱的过程,虽然断断续续,有些地方衔接不上,却让他觉得安心和温暖。   他一直以为,因为记忆不连贯的缘故,他对于顾的心情是吊桥效应远大于其他。可能有身体吸引的习惯性行为,可能有因为于顾付出太多而自己深感亏欠的补偿,但他很难说这是喜欢、是爱情,是他抛开所有,只被于顾这个人深深吸引。   可现在他知道了,就算没有这些记忆,就算他和于顾再重零开始,他也会喜欢上对方。   因为于顾是个笨蛋。   是个离开自己,会让自己放心不下的笨蛋。是个看着聪明漂亮,却会做出很多偏激事情的笨蛋。   他赤诚,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认准一个人了就会付出所有。   肖淳知道不管再来多少次,不管自己要和这个人重新认识多少次,他都会被这一点打动。   若是在外面的现实世界,于顾的这一点或许还不算明显,可在这种地方,于顾的所作所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展开在自己眼前,自己一定会忍不住去抓住,死死抓住,绝不松手。   ——他们都叫你老于,我也叫你老于吧。   ——老于,你是不是喜欢我?   ——咱们大学见过?什么时候?在一个社团?那太遗憾了,早知道我就多去几次,也许我们那时候就能做成朋友。我是说,男朋友。   ——你脸红什么?敢表白不敢看人?过来,让我抱抱。   ——你居然比我高0.3?我不信!   肖淳在梦里勾起了嘴角,嘴里嘟哝了几句什么,于顾猛地睁开眼,浑身肌肉紧绷,视线聚焦后看清屋里的环境,确定没有危险,这才慢慢放松下来,看向身边的人。   肖淳自从知道“先知”的事后就一直阴沉的面容,因深陷睡梦中而缓和了下来,面庞弧度温润平和,于顾虚虚地摸了摸他的鼻尖,忍不住凑近吻了一下,肖淳皱眉翻身,被于顾小心地从背后拥进怀里,避开他受伤的手指,将脸埋上肖淳背部,深深呼吸属于男朋友的气息。   这一觉直睡到晚上,肖淳是被敲门声弄醒的。   赵泽凯点了晚餐,这会儿送到了。服务生推着个小推车,正在敲门。这个时间点晚餐的人显然不少,三层推车上下都放满了。   睡觉前,于顾二人把衣服让酒店人员拿去洗了,这会儿烘干了就一起送了上来。   肖淳穿回卫衣休闲裤,衣服上残留着淡淡的烘干气味,洗衣液的味道发闷,不太好闻。   于顾也换好衣服,先给肖淳重新固定包扎了一下手指,二人这才开始用饭。   于顾的黑色T恤在6楼就破破烂烂了,牛仔裤膝头也磨出了个洞,看着还挺潮。肖淳边吃边道:“等明天可以出去了,有机会就去商场里买点衣服和生活品。”   于顾没意见:“好。”   肖淳又吃了几口,看了于顾两眼:“如果我想对付‘那群人’,你会觉得多此一举吗?”   于顾知道男朋友说得是谁,摇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陪你。”   肖淳解释道:“我并不是为了逞英雄……”   “我知道。”于顾看着他,“你只是觉得不公平。”   肖淳便不说话了,优雅却并不慢的用完饭,将餐盘收拾好,放去了门外。转身时,于顾倚着墙,歪着头对他道:“不管你要做什么,都不用跟我解释。”   肖淳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解释那么一句,走到于顾跟前,勾了勾他的手指:“好。”   *   两人又休息了一会儿,算着晚饭时间差不多过了,这才去找邢婓。   苏明昕在邢婓房间里,盘腿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夜景。   邢婓仿佛笃定他们会来,并不意外,笑着欢迎:“决定好了?”   肖淳并不想跟他客套,进门后直接道:“合作可以。但下一关要不要再合作,得看你这一关的表现。”他又扫向苏明昕,“苏小姐若是不愿意,不用勉强。说实话,我也不太愿意。”   苏明昕闻言愣了愣。   从见面到现在,肖淳都显得很客气,哪怕他生气的时候,也尽量不显得粗俗。从7楼到现在,肖淳确实是她见过最绅士有礼的人,没说过一句脏话,没骂过人,对着邢婓发怒时,用词也是克制的。   可现在他突然毫不客气起来,用词显然没有之前讲究了,倒让苏明昕有些意外。   意外之外,还有些说不清的难堪。   人就是这样的生物,被以礼相待,对方看起来脾气温和好说话,便显得自己特殊了几分,而一旦对方收回了这样的态度,反而会令自己加倍难堪,倒不如从一开始就没有获得过那份礼待。   苏明昕不说话,邢婓若有所思地看了肖淳一眼,比了个“请”的手势。   三人在桌前坐下,苏明昕则起身,直接摔门离开。   肖淳面色不变,邢婓保证道:“我会让她注意的。之后咱们是合作关系,她的态度是一回事,能不能帮上忙是另一回事。”   于顾冷冷道:“我们不需要一个可能随时会暴雷的合作对象。”   邢婓立刻道:“放心,她不会的,孰轻孰重她分得清,也就是嘴硬一点。她的能力很有用,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给我们一个惊喜。”   “什么惊喜?”肖淳淡淡道,“能随机到一张直通1楼的通关卡吗?”   邢婓:“……”   邢婓摸了摸鼻子,不想触肖淳霉头,转开话题说起了白天的事。   肖淳也沉下心开始安排之后的计划。   他们已知通关条件和彩蛋,那么只需要用最快的速度通关,寄希望中途不要出什么差错。但苏明昕回来了两次,显然事情不太好办。   肖淳道:“你先前往走廊一侧看了眼,是在看什么?”   邢婓想了想:“那头是安全通道,我觉得我……看见了你。”   肖淳意外。   邢婓猜测:“我估计苏明昕第二次没成功,恐怕确实是因为你。但不是这个时间段的你。”   肖淳和于顾对视一眼,又看邢婓:“所以我也回来过一次?你确定没看错?”   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不给自己留一条线索或者暗号?如果不能见自己,哪怕是给赵泽凯、小周留下只言片语也好?   “在没有建立平行空间以前,”于顾思索道,“目前所有发生的一切都是宿命,都是必然会发生的。如果是你,你一定知道见不见你,或者是否留下暗号,都必将形成闭环,做与不做都会走向注定的结果,所以没有必要。”   肖淳拧眉,又审视地打量邢婓。   邢婓举手:“我确实看见了人影,在安全通道门外,我感觉像你。我只是说,我感觉。”   肖淳手指在裤缝叩了两下:“那就等事情发生了再说吧,现在想这些也没用。”   邢婓赞同。   “明天一早去拿时间机器,然后先去1975年的干洗店。”   “好。”   “杨皓宸那边就交给你盯。”肖淳道,“要提防他们耍小心思。”   黄佑君直言过想换队,而他们这边的人数是满的,如果想加入,必然得减员。   邢婓是读到过杨皓宸的阴暗心思的,肖淳没有读心能力,但以他的敏锐和对人性的洞察,邢婓丝毫不意外他能猜到那三人的打算。   有一说一,跟肖淳这样的人做队友,哪怕他没有特殊能力,也满满都是安全感。   协商完毕,肖淳和于顾起身往外走,半途肖淳想起什么,回头问:“你说这里的运行能量来自人们的愿望和渴求……为什么不能是负面情绪?怨恨、憎恨,这个能量不是更大吗?”   “我一开始也这么想。”邢婓道,“但那个人说,怨恨和憎恨过强,这里的关卡会越难,鬼魂会越多,死亡率上升对关卡本身来说没什么意义。”   肖淳奇怪:“这要有什么意义?它只是需要能量运行,不是吗?”   “我们的能量和鬼魂的能量不同。”邢婓道,“鬼魂的能量和关卡本身属于同源,人的能量被吸收掉,反哺给鬼魂,鬼魂成为关卡障碍的一环。如果死亡率上升,没几个人了,关卡就入不敷出了。”   肖淳听懂了:人是来“消费”的,关卡运行本身是“成本”,鬼魂是“打工牛马”要发“工资”,“内需”无法拉动,关卡早晚倒闭。   于顾:“。”   肖淳道:“谁循环,谁成为鬼,有什么说道吗?”   “很简单啊。”邢婓挑眉,意外肖淳居然没想到这个显而易见的点,“人的能量不够了,或者断绝了希望,不再有强烈的渴望和愿望,关卡无法从他身上汲取能量了,自然就没用了。”   肖淳一愣,反应了过来,他进入了一个思维盲区——他一直觉得鬼的形成是跟规则、循环相关,可能触及了某种循环条件,导致邢婓已经跟他提过“能量”的事了,他却没往这边想。   揉了揉额头,肖淳点头:“知道了。”   二人回房间后,肖淳一脸的若有所思。   于顾看向他:“担心邢婓说的是假话?”   “这是其一。”肖淳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想起了他在7楼做过的那场恶梦。随着7楼的记忆恢复了大部分,他知道当时恶梦里的自己和于顾的死状确实曾经发生过,那么当时平台上一掠而过的人影呢?   那到底是谁?或者说,是什么?   忽地,肖淳又想到了他们的信息表,信息表上那张他没有印象的标准照,那到底是什么时候拍的?怎么拍的? 第71章 前目的地16.   翌日一早,肖淳几人就收拾好东西前往了基地。   从地下停车库的电梯进去后,红色激光仿佛天罗地网般将人罩住了,周宣鸣紧张的喉咙里发出“嗝”的一声,苏明昕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   周宣鸣:“。”   红色激光识别到几人胸口前的沙漏徽章,红色转变为允许通过的绿色,激光消失,电梯正常运行。   从电梯出来后,杨皓宸三人也刚到,正走在前面一点。   见了肖淳一行人,杨皓宸一边打招呼,一边扫视过走在一旁的周宣鸣和苏明昕,视线来回转了两圈,先将目标放在了女人身上。   邢婓只扫了杨皓宸一眼就清清楚楚了——杨皓宸这人的心思简单直白,没那么复杂,想什么做什么,情绪表现也很明显,很容易就能看透。   有些人一路走来多了防备心和警惕性;有些人一路走来则变得杀人如麻,失去了人类感情;而有些人则有严重的PTSD,撑到现在,创伤只会更加严重。   陈暄、杨皓宸、黄佑君三人刚好就是三个典型代表。   三人都没拿到7楼、6楼的彩蛋,几乎已经绝望了。   陈暄一直都非常警惕和小心,眼珠子四处乱转,生怕自己犯什么错,触碰什么规则,以至于说话、做事都显得畏首畏尾,全身非常紧绷。   杨皓宸易怒冷漠嗜杀,最直接的表现就是他根本记不住自己队友的名字,因为潜意识里,他已将这些人都当作了死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记住和交心,任对方死了也好还是怎样也好,他都不会有情绪波动,其实换个角度看,也是一种自我防卫心理。   黄佑君则有明显的心理问题,手指不断在自己颈侧的黑痣上挠来挠去,心不在焉,脸色很差,脖子、手背都是被自己抓出来的伤口,他明显还严重失眠,黑眼圈很重,一张嘴就是一股苦臭味。   邢婓打量完三人,若无其事转头和肖淳对上了视线。他微微一点头,视线飞快地瞟了苏明昕一眼,肖淳就明白了——自己猜测的果然不错,而对方正打算从女人下手。   照这个下手顺序看,杀死女人后,下一个目标肯定就是他们队伍里年纪最小的周宣鸣。   在基地仓库领到了各自小队的时间机器后,黑色西装男又出现了,开始教导他们如何使用机器。   时间机器看起来像个老旧的小提琴箱,一侧有许多数值可以拨动。   “这里是纬度,这里是时间……”男人教过两遍,确定两队人都明白了,又举起手道,“现在,跟我一起复述时间局第十三条穿越规则……”   几人举起手,宣誓般跟着男人念过规则条例,随后男人平静地对两队点头:“祝一路顺风。”   这时肖淳礼貌地开了口:“先生,请问我们没有工作制服吗?”   男人冷冷道:“如果需要,可以帮你申请。”   “那就麻烦你了。”肖淳笑了笑,“四套,谢谢。”   大家的衣服虽然可以在酒店清洗,但该破烂还是破烂,尤其周宣鸣穿得还是不合身的裤子和鞋子。   既然能申请工作制服,不要白不要。   邢婓闻言也举手道:“我也申请。两套,谢谢。”   6人队伍,肖淳申请的时候却只申请了4套。杨皓宸眼珠子一转,看破不说破,计上心头。   他也举手道:“我们也要,三套。多谢先生。”   男人走后,杨皓宸舔了舔嘴皮,故作随意问道:“你们也是要去爆炸现场吗?”   肖淳垂眸研究机器,没有回答,邢婓双手插兜,挑眉一笑:“是啊。你们也是?”   “对。总得先去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那就到时候见吧。”邢婓又比了个虚抬帽子的动作,吊儿郎当地,“这任务应该没有要求先后顺序吧?”   杨皓宸一愣,陈暄和黄佑君顿时紧张地看了过来。   肖淳却只是道:“站好了。”   邢婓哥俩好似的攀过苏明昕和周宣鸣的肩膀,对着对面三人露齿一笑。   随即“轰——”的一声,平地卷起一阵冷风,杨皓宸三人下意识眯眼,再睁开时,面前已经空无一人。   杨皓宸神色阴沉,陈暄缩着脖子道:“杨哥……他们什么意思?这任务有要求?谁第一个找到线索谁通关?”   黄佑君对着自己那颗痣抠得更用力了:“别听他们的,万一是误导信息……”   杨皓宸不敢赌:“我去找罗先生问问。”   *   1975年1月,纽约大街。   “轰”的一声,附近一个地下酒吧仓库里,几人狼狈跌倒在地。   于顾早有准备地揽住了肖淳的腰,一手虚虚护着他受伤的手指,周宣鸣就没那么好运气了,整个人晕头转向地跪在地上,干呕了好几声。   他真是完全没有想到,穿越时间会这么难受,他的整个脑袋像是被丢进洗衣机里疯狂甩干,脑浆都要晃出来了。   “还好吗?”邢婓伸手,将人拉了起来,和善询问。   周宣鸣摇头,又干呕了一声,苏明昕啧了声,看不惯队伍里有如此弱鸡的存在,抱着手臂朝周围打量:“应该是个酒吧。”   1月的纽约能冻死人,苏明昕穿着清凉,直接从仓库里拿了件工作外套,不客气地穿上了。   赵泽凯去推仓库门,好在门没锁死,几人便顺着仓库楼梯转上去,酒吧里安安静静——大白天的,还没开始营业。   肖淳注意到角落有台点唱机,他走过去看了眼,瞧见了那首经典南方乡村小曲——我是我的祖父。   周宣鸣整个胃还在翻腾,难受极了,干脆趴在桌子上休息。   苏明昕低低吹了声口哨,始终纹丝不动像条手链般的银蛇便从她手腕上爬了下来,“嘶嘶”地飞快溜不见了。   周宣鸣余光瞧见,露出了羡慕的神色。   苏明昕:“。”   于顾从大门口回来,他认得这条路:“出去右拐直走,大概两个街区……”   话音未落,突然远处传来“轰——砰——”的巨响,整个大地都在震颤,路人们纷纷惊叫蹲下或躲避。肖淳于顾冲到窗口往外看,两个街区外,浓烟正滚滚而起。   肖淳皱眉:“怎么回事?时间完全不对?!”   于顾提醒:“我们的到来也成了历史本身。我们的所作所为同样会对事件产生影响。”   说着,酒吧楼上有人急匆匆披着睡袍下来了,一眼看见店里几人,吓了一跳:“噢不客人,我们还没营业……你们听见了吗?那是什么声音?”   周宣鸣喊道:“外头爆炸了!!”   酒吧老板立刻顾不上他们了,飞快奔出店门,同其他人一样伸长了脖子看,嘴里喃喃:“我的老天爷……”   趁这个时候,几人快速离开,逆着人流朝爆炸点跑去,半路就听见了刺耳的警报声和救护车的声音。   远远的,他们就瞧见了爆炸中心点的整条街都被炸毁了,消防栓喷着水,地面凹凸不平,有的地方塌陷出一个巨坑。   两侧的车辆被炸毁,蔓延着火情,而爆炸中心的那栋大楼摇摇欲坠,高楼的窗户尽碎,不断冒出浓烟,里头还有人在求救,有的楼层则直接塌了,两层楼叠在一起,有人被爆炸冲击甩出了破碎的窗口,正艰难地抓着窗沿,血顺着胳膊滑下,两腿在半空乱蹬,哭声、哀嚎声响彻一片。   哪怕知道这是电影场景,里头都是npc,肖淳几人也受到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妈妈——!”有个小男孩摔倒在晃动的路灯下大哭,他手上还抓着一条狗绳,小狗惊惧地汪汪叫,出于动物的本能想要逃离现场。狗绳被绷得很紧,男孩儿下意识紧紧拽着,手心被勒出了深深的印子。   肖淳的视线刚落在男孩儿身上,旁边的周宣鸣已经想也不想就冲了过去。大楼上方燃烧的建筑材料还在往下砸落,他一手虚虚挡在头顶,一把将男孩儿捞了起来。   “妈妈——!妈妈——!”男孩儿不走,使劲儿拍打周宣鸣,哭得声嘶力竭。   苏明昕看也没多看一眼,接收到了银蛇传回的讯息,对肖淳几人道:“干洗店没人,现在怎么办?”   肖淳的回答是举起旁边大垃圾桶的铁皮盖子,快速过去挡在周宣鸣和男孩儿头顶,神色严厉:“疯了吗!什么措施都不用就敢冲去救人?”   周宣鸣急切道:“他妈妈怎么办?好像在那间便利店里!”   肖淳啧了声,转头看向邢婓:“能找到人吗?”   邢婓扫过那男孩儿,从对方记忆里读取到了片段画面:男孩的妈妈去大楼下的便利店买东西,让他牵着狗等在外头。爆炸发生后,大楼上方的广告宣传牌砸了下来,堵住了门。   “如果见到人,应该能认出来。”邢婓道。   肖淳又看了眼周宣鸣和小男孩儿,想劝说对方这只是一个npc,可想到周宣鸣的妹妹,想到周宣鸣冲出去时毫不犹豫的样子,他嘴里的话一转,打算让邢婓跟自己去便利店,下一秒,于顾直接揪住了邢婓的后衣领。   “去对面等着。”于顾拖着邢婓就走,“我们马上出来。”   邢婓:“。”不是,我不想去啊喂!!   肖淳看着摇摇欲坠的大楼,于顾被炸死的画面仿佛就在昨天,他立刻冲了过去:“不行!我跟你一起去!”   “多拖延一秒钟我们谁都不安全。”于顾眼神锐利,不容置疑,“在这儿等我!”   于顾动作很快,将邢婓拖得飞起地冲到店门口,二人齐心协力加上还有好心路人帮助,顶着危险将硕大的广告牌掀开了一条能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里头的人正吓得不知所措,眼看天花板整块都要砸下来了,眼前终于现出出口,一群人就开始往外挤。   “一个一个来!!”邢婓不时抬头往上看,吓得冷汗都要出来了,“别挤!!”   于顾直接将一个想强挤出来的人踹了回去,眼神阴沉,掏枪对准了出口。不用他废话一个字,所有人顿时老实排队,一个个迅速从缝隙里爬了出来。   邢婓心慌意乱地认着面前一张张陌生面孔,终于找到了男孩的母亲。   “是她!”   于顾立刻将人拉过来,二人几乎是架着女人跑过路口,回到了肖淳几人面前。   “妈妈!!”男孩儿哭着抱住母亲,吓得浑身发抖。   女人头发散乱,一脸狼狈,身上脸上已挂了彩,眼泪糊了满脸,颤抖着向几人鞠躬感谢:“谢谢!谢谢!真的谢谢你们!!”   肖淳心情复杂,扶了对方一把:“那边有救护车,快过去看看伤吧。”   女人点头,紧紧抱着孩子一刻也不敢松手,边亲吻孩子的脸庞边踉跄朝救护车方向行去。   苏明昕还在指挥银蛇在干洗店附近寻找线索,余光见肖淳还看着母子二人离开的背影,嗤了声:“真会浪费时间。”   周宣鸣正松了口气,闻言怒道:“你还是人吗?!”   苏明昕一脸看笑话似地看着他:“她们是npc,你脑子有病吗?如果为了救她们死在这里怎么办?这么简单的账不会算吗?你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不管是npc还是普通人!”周宣鸣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死人了是真的!受伤是真的!有人在惨叫、在求救都是真的!”   警车、消防车、救护车的刺耳警笛响彻上空。   直升机盘旋,不断往下抛洒沙石,想要盖住火焰,但杯水车薪。   大火几乎将整栋楼包围了,楼顶凄惨的呼救生已经越来越微弱。   无数路人捂着嘴哭泣,崩溃地抱住头,蹲在路边。   被烧毁的汽车还在不断发出爆鸣。   周宣鸣指着周围,质问道:“你能当这些全都不存在吗?!”   苏明昕冷静地看着他:“我能。”   周宣鸣:“!”   赵泽凯伸手一拦,扫了眼苏明昕,对周宣鸣低声道:“够了。”   “她她她……”周宣鸣气急败坏,“我不想跟她一队!!”   肖淳不想跟他们争论这件事的对错,几人退到安全地带,肖淳将周宣鸣和苏明昕隔开,道:“距离爆炸明明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怎么会这样?”   邢婓对杨皓宸说的不是实话。   他们去的不是1975年3月的爆炸现场,而是1月,距离爆炸还有整整两个月。他们是知道剧情发展和通关条件的,自然不用浪费时间去爆炸现场找什么线索。   根据原剧情,从时间局退休的主角私自动用了时间机器,来到了1975年的1月,在一家干洗店里抓到了炸弹客,也就是年老的他自己。   肖淳等人早就商量好了,他们直接去1月的干洗店,在主角杀死年老的自己前,救下年老的炸弹客,再带着炸弹客去到1945年主角被丢弃在福利院的当天,让年老的炸弹客带走他自己,改变之后的所有剧情,就此开启平行空间。   此前的循环里他们就是这么做的。   可此时肖淳心里的不好预感直线上升:“我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寄希望能快速通关,不节外生枝,看上去是不大可能了。 第72章 前目的地17.   苏明昕不满地看向于顾,一脸“要你何用”的嫌弃:“你不是有全部记忆吗?这么多次的循环记忆都用不上?”   “我知道通关条件和彩蛋。”于顾冷淡道,“但每一轮遇到的人都不一样,发生的事自然也不一样。”   邢婓转移话题道:“行了,明昕,你那小宠物拍到什么有用的照片没?”   苏明昕的银蛇离开后留下了短短一截尾巴,形成小小的戒环套在小拇指上,用以和本体进行定位、追踪。   苏明昕无声地翻了个白眼,抬起手来,就见戒环之上悬浮出一块投影屏,很有科技感,上头是银蛇拍下来的照片:“干洗店没人,也没有追踪到主角的存在,不过现场留下了线索,这应该是管理局的徽章。”   众人的视线都落了过去:一家老旧的干洗店内空无一人,桌角下不起眼的位置掉落了一枚徽章。   是时间局的沙漏徽章。   肖淳瞬间想起了死去郭圆那失踪的徽章。   他问苏明昕:“你这蛇有鉴别能力吗?”   苏明昕知道他的意思:“有。”   肖淳了然,这关卡既然会随机给武器,当然也不会给毫无用处的武器——隐形斗篷对应了6楼的怪,银蛇自然也会对应5楼的一些关卡特点。   几人赶去干洗店,门开着,店里的客人都被爆炸动静吓跑了,只有几台洗衣机还在兀自转动。   角落里的桌面上摆着几份报纸,仔细看,会发现是不同时间段的老旧报纸,上头报道着一些重大新闻。   于顾从桌角下捡起了那枚徽章,苏明昕让银蛇开启鉴别模式,银蛇的双眼闪着红光,机械芯子吐出来“嘶嘶”两声,芯子贴上徽章,搜集数据。   片刻后,苏明昕道:“好了。之后要怎么做?”   “回去酒店,找郭圆的遗物做DNA比对。”   “这是郭圆的徽章?”邢婓好奇,“你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肖淳调整时间机器的数值,“所以才要去确认。”   他还是想不明白,到底有什么必须要杀郭圆的必要。   “等等。”于顾却拉住了肖淳的手,“不能短时间频繁使用机器,会有副作用。”   周宣鸣想起来了:“对对!主角就是太频繁使用机器,杀死年老的他自己后他就疯了,造成了两个月后的大爆炸!”   肖淳想起自己跟于顾的讨论,道:“我不觉得他是疯了。”   于顾看了肖淳一眼,牵住了他的手,自己提上时间机器:“不管是不是,总之小心为上。”   *   暂时无法回程,那就继续调查现场。   苏明昕不想跟肖淳他们浪费时间,她尤其看不惯周宣鸣,便主动要求分开行动。   肖淳看了邢婓一眼,邢婓知道这是让自己劝住苏明昕的意思。   他们的合作条件最核心的部分就是保证双方人身安全,他和苏明昕在肖淳这里毫无信赖度,不过是因为眼下利益一致,再则,就是肖淳信不过他们,放在眼皮底下是更好的选择。   邢婓都懂,他其实也一样,他当然会担心自己会被肖淳他们几个给阴了。毕竟对彼此来说,有特殊能力合作是一加一大于二,而一旦不合作,便谁也无法信赖谁。   尤其这一关特殊,有了时间空间跳跃这个关键点,更不能大意了。   邢婓立刻道:“分开行动容易有危险。”   苏明昕的银蛇重新爬回她的手腕上,立起蛇头,嘶嘶着。明明是个没有表情的智能机器,却让人错觉它似乎跟苏明昕一样的傲慢,看不上几人。   它仿佛在说——有我在,能有什么危险?   邢婓道:“我们几个在一起,至少能保证出了事不是彼此的问题。你要是离队,遇上其他时间点来的人,不管是谁,是我也好,是杨皓宸他们也好,你要怎么分辨?别到时候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苏明昕皱了下眉,但她离队的心很坚定,她不想被周宣鸣几人给拖了后腿。她不想死。   想了想,她让银蛇断开一截尾巴,不太情愿地递给了邢婓:“拿着这个,可以随时跟我联系。我有事也会直接找你们。”   邢婓:“……”   肖淳见劝不住,也懒得在这件事上浪费心力了。   他跟于顾直接往外走:“那就分头行动,有情况随时联系。”   苏明昕扫了一眼他的背影,哼了声,带着银蛇直接从干洗店的后门方向走了。   邢婓戴上戒环,几步追上来,无奈道:“她的能力真的很好用,就是脾气怪了些。”   “她只是想保命,没什么错。”肖淳看了他一眼,邢婓一顿,识时务地将戒环摘下来,递给了肖淳,“你拿着吧,毕竟你是领队。”   肖淳不客气地收下了,大小刚好适合戴在小指上:“跟我说说苏明昕吧,上一关你们是怎么组队的?”   苏明昕在7楼没有碰上过同类,但她有武器,所以在7楼没人敢伤她。   邢婓在去6楼前,为了实验一下“门钥匙”,先去了一趟独立空间。他仿佛打开新世界的大门,整个人从7楼的地狱瞬间去到了天堂般,在里头他吃饱喝足,休息够了,又看了一下众人交换的信息——6楼的信息不算难得,所以非常详尽。而越往下,关卡的信息越少。   到了3楼,几乎没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邢婓有了充足的信心,进了6楼关卡后首先要做的是为自己挑选一个合适的队友,最好是同类,如果不是,也必须是听话的类型。   因为6楼的规则之一是不能独自一人,哪怕他是特殊能力者,也必须遵守规则。   就是这时候,他遇到了苏明昕。   苏明昕从7楼下来却几乎没怎么受伤,人虽然瘦得脱相,但气质和其他人明显格格不入。   同为特殊能力者,邢婓不用读心就将对方识别了出来——那种自信、张扬、优越和傲慢,绝不可能出现在一个刚从7楼出来后得知彩蛋规则、得知还有其下6层楼的普通人的身上。   邢婓上前摊牌,两人一拍即合,邢婓共享信息,苏明昕则用隐形斗篷帮助二人躲避怪物。   邢婓边走边对肖淳几人道:“她也循环很多次了,但因为失忆,具体数值我也读不到。这回得到了能力,她坚定这是一场考验,而既然她已经通过了考验,当然会更加固执地相信自己一路走来的选择。”   邢婓耸肩:“也不是不能理解啦。”   周宣鸣委屈道:“她可以不帮,可以袖手旁观,但她不能说愿意帮忙的人就是傻子啊。”   邢婓劝道:“周小弟,在这种地方跟人合不来就算了,她不勉强你,你也别勉强她。咱们能好好出去才是正经,其他的,都是小事。”   说到此处,几人已经回到了爆炸点,于顾一眼看见了站在救护车旁边的陈暄。   陈暄畏首畏尾的,探着个脑袋正朝救护车里看什么,一旁的护士以为他是病人家属,上前搭话,他立刻摆手摇头的往后退,神色慌张,脚下绊到路沿,直接坐倒下去。   邢婓:“……”   肖淳看向邢婓,邢婓摸摸鼻子,将瞬间读取的记忆画面告诉几人:“他们先去了两个月后,但那里已经是废墟了,就又来了这里,时间大概是设置错了,来得比我们早了些,爆炸还没发生。”   说着话,陈暄也发现了他们几人,立刻拍着裤子跑了过来。   “肖、肖先生!”   “怎么回事?”肖淳客气地笑了笑,适时展露了担忧,“怎么就你一个人?”   “走散了。”陈暄沮丧又忐忑,“我们先去了两个月后,结果那里已经成了废墟,早就爆炸过了。黄哥说恐怕时间线有变化,就来了这里,但时间点又设置的早了些,来的时候还没爆炸,他俩去了大楼里找炸弹客,让我在外头盯梢,然后就……”   陈暄紧张地动了动喉咙,心有余悸地看向大楼:“就、就突然炸了……”   肖淳眯眼:“他俩进去了?”   陈暄都要哭了:“是啊……”   肖淳几人下意识都看向还在熊熊燃烧的大楼,怪不得陈暄偷偷摸摸在救护车旁边探头探脑的,原来是在找人。   肖淳又扫视陈暄一眼:“时间机器在谁手里?”   “……杨哥。”   这也是陈暄非常紧张忐忑的原因之一,如果那二人在危险关头直接用时间机器跑了,那他怎么办?   陈暄下意识数过肖淳几人的人数,突然眼睛一亮:“肖哥你们……少一个人啊?”   邢婓道:“明昕跟我们分头行动。我们带不了你。”   陈暄:“……”   滋滋——   停在附近的消防车喇叭突然响起电流声,这古怪的调子他们之前在酒店走廊上也听见过。   所有人瞬间紧绷起来,肖淳和于顾飞快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凝重。   内鬼已经被投出来了,“小游戏”突然又出现是什么意思?而且每一次“小游戏”的出现都伴随着一个人的死亡,那这次是谁死了?离队的苏明昕?还是杨皓宸他们?   周围的npc们仿佛听不见这奇怪的声音。喇叭里的电流声一停,随即发出“吱——”的一声破音干扰,肖淳几人下意识捂住耳朵,而周围的npc们仍旧毫无反应。   “游戏准备,倒计时10秒。”熟悉的奇怪的语气慢条斯理地响起,在混乱喧哗的救援背景下格格不入,“抓小鬼游戏开始咯。”   轻快的开场游戏倒计时开始,古怪的调子音准很成问题。   陈暄哆嗦的牙齿“咯咯”相碰,本来当肖淳几人是救命稻草,此时却猛地往后退,眼珠子乱转:“这这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你们……???”   周宣鸣反应过来,陈暄是以为自己这队人里有鬼,而且就算没有,5人对他1人,谁输谁赢一目了然。   周宣鸣下意识看向邢婓,眼神示意——这位是活着的吗?   邢婓皱起了眉,如果陈暄确实死了,而内鬼会忘记自己已死,当事人都不记得的事,他当然也就读不到。因此他无法判定陈暄是否还活着。   他环视周围一圈:“难道我们周围还有看不见的鬼魂?”   肖淳摇头:“不会。”   如果是这样,这一关的生存率根本就为0,因为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将“看不见的鬼”给投出来。这和关卡直接杀人有什么区别?   倒计时进入最后3秒,于顾犀利的视线已经盯准了陈暄。   无论对方是鬼是人,这一轮要投谁都显而易见。   陈暄也心知肚明,他不愿意就这么等死,转身就跑,周宣鸣急得额头都冒汗了:“一定,一定还有什么是我们疏忽了……”   他不想按照关卡的恶趣味自相残杀,但他也清楚的知道,如果实在没办法,该心狠的时候必须得心狠。   倒计时结束。音乐声停了。   “游戏开始,时限两分钟。请投出你认为是内鬼的人,得票数最多的将在倒计时结束后出局。”   肖淳缓缓抬眼,目光一一扫过所有人,正此时,两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肖先生?你们也在这儿?”   正在逃跑的陈暄听到这声音,蓦然刹了车。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刚来的杨皓宸、黄佑君。那二人显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杨皓宸还在拍自己的衣服裤子,他头发烧焦了,脸也黢黑一片,说话时只能看见白惨惨的牙齿;黄佑君则受了伤,捂着流血的胳膊,脸色沉郁。 第73章 前目的地18.   陈暄有些惊悚地看了肖淳几人一眼,那意思很明显——他们、他们两个绝对有问题!   如果说之前肖淳他们还默认杨皓宸二人大概率用时间机器躲开了爆炸危机,可现在“小游戏”开始,必然是因为有人死亡,他们又恰好出现,实在是……   以防万一,肖淳还先用戒环联系了一下不在场的苏明昕,同时给了邢婓一个眼神,让他指出投出对象。   可这回邢婓也犯了难。   先前能投出“章决明”是因为对方已经死去很久,记忆片段跟现在的对不上,记忆里的人物也跟现在的对不上,所以才能被他一眼看出来有问题。   眼下这二人里一定有一个有问题,又或者,两个都有问题。但因为成为“内鬼”后会忘记自己已死的记忆,相对的,他也就读不到对方的死亡记忆了。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溜走。   陈暄不慌了,又偷摸挪回了肖淳几人这边,警惕地打量对面二人。   杨皓宸听见了喇叭里的倒计时声,整个人绷紧了,瞪着眼看他们:“什么意思?我们中有内鬼?凭什么这么认为?!”   大概是因为被浓烟呛过,他的声音很哑很涩。   周宣鸣抓着他赵哥的衣摆,惊恐又无奈地道:“爆炸的时候你们在楼里啊,这还不明显吗?”   杨皓宸指着自己:“你看看我!哪里像个鬼了?!”   说着他又瞪向旁边的黄佑君:“你再看看他!他受伤了!哪里像个鬼?!”   这倒是意外给了肖淳几人思路。   7楼的人死去后成为鬼不会流血。所以黄佑君是活人?   周宣鸣顿时和赵泽凯、陈暄对了个眼神,悄悄离杨皓宸远了些。杨皓宸感觉到自己出了馊主意,立刻又道:“我是说,我们看起来都不像鬼!你们这是在故意往我们头上扣帽子!要我说你们几个才更可疑!我们根本不知道你们之前去过哪里做过什么!”   他又瞪向陈暄:“你是我们队的!你想叛变?!”   陈暄害怕他是鬼,更害怕对方成了鬼会报复自己,吓得都结巴了:“不不不是不是不是!!”   苏明昕那头一直没有联系上,肖淳皱眉,该不会其实出了问题的是苏明昕?   肖淳又看了看这戒环,小声跟于顾咬耳朵:“如果是苏明昕,成了鬼这特殊能力应该是保不住的吧?”   于顾点头:“所以不是她。”   肖淳转着戒环:“她人不在,按理说‘玩家’应该不齐,怎么游戏就直接开了呢?”   于顾看了他一眼:“她在酒店。”   他言之凿凿,肖淳狐疑地眯眼,倒计时即将结束,他无法再纠结苏明昕那头,虽然疑虑重重,但现在只能赌一把:“我投杨先生。”   杨皓宸瞪圆了眼睛:“你——!”   一旁的黄佑君也离杨皓宸远了些。   其他人也纷纷开口,都投了杨皓宸,陈暄躲在后头,不敢吭声。   黄佑君、陈暄弃票,苏明昕不在场,但肖淳这边五票对杨皓宸的一票,结局已是板上钉钉。   杨皓宸跟前一轮一样,还是坚定地投了肖淳。   “我若是真做了鬼绝对不会放过你!”他狠狠咬牙,浑身因惧怕而颤抖不停,双眼赤红。   于顾危险地眯眼,直接抬枪,肖淳压住了男朋友的手腕:“如果他真是鬼,想想6楼的情况,很可能我们不能主动攻击。”   杨皓宸大吼:“都他妈说了我不是鬼!!!”   倒计时声停止了,喇叭里的声音索然无味:“游戏时间到,本轮得票数最多者,杨皓宸。”   杨皓宸一颗心坠入冰窖,瞪着眼睛一动不动,下一秒,死前的记忆突然涌入脑海——   他跟黄佑君去大楼里找炸弹客,因为不信任队友,他没有将时间机器给黄佑君,而是自己提着。爆炸发生的时候他被冲击到,直接摔向了玻璃墙,时间机器也因此脱手而出。黄佑君被砸下来的天花板伤到了肩膀和胳膊,他自己则先后被倒下的重型柜子、灯、桌子、花盆等砸到,顺着窗帘燃下来的火烧着了他的头发和脸。   整个大楼里消防警铃大作,顶上有洒水器不断喷水,可那点水什么用也没有。   他被压在柜子下面,火烧得他很疼,眼睛睁不开,在旁人的惊叫声里,他听到黄佑君在喊他,他想回应,却动弹不得。   直到身体开始发冷,意识开始模糊,他才意识到撞下来的金属柜子一角竟直直顶进了他的腹部。而因为脸上头上被烧灼的疼痛太过剧烈,他竟一直没有发现。   到死,他都睁着眼睛,瞪着不远处被黄佑君捡起来的时间机器。没有人知道那一瞬间他都想了些什么。   随着他的记忆恢复,邢婓立刻就读取到了,鉴于陈暄躲在他们这边,他只说了一句话:“我们投对了。”   赌对了。肖淳几人松了口气,就见对面的杨皓宸脸上突然浮现出大片烧焦的皮肤,从头皮到脖颈,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他一只眼睛也瞎了,整个人浑浑噩噩地左右摇晃,腹部露出一个硕大的黑血洞,早就没有血可流了。   陈暄倒吸了口气,闭上眼不敢再看,嘴里念念有词,大抵是不要怪他们、不要报复他们之类。黄佑君则偏开了头。   杨皓宸没有吭声,他的声带其实也毁了,发不出声音。   他抬起那只还能看见的眼睛,茫然地注视了肖淳几人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就这样慢慢透明消散了。   *   消防车上的喇叭重新恢复了安静。   肖淳几人再次正确投出了内鬼,陈暄看向他们的眼神简直要放光了。   黄佑君深深地松了口气。如果不是肖淳几人笃定地盯准了杨皓宸,刚刚的自己实际上也是刚和生死关头擦肩而过。   他内心是说不出的忌惮,提着时间机器朝陈暄使了个眼色:“走了。”   陈暄看看肖淳五人的队伍,别的不说,起码安全感很足。再看看自己这边,只剩两人的队伍,黄哥还受了伤。   陈暄整个人悲从中来,满脸凄楚,磨磨蹭蹭挪去了黄佑君身边。   黄佑君直接拨动了时间机器,二人瞬间在肖淳几人面前消失了。   周宣鸣被骤然而起的冷风拍到脸上,眯着眼问:“他们是回去了?还是继续去另一个时间点了?”   肖淳自然而然地看向邢婓,邢婓在投内鬼事件上没能出上力,这会儿立刻将功补过:“应该去另一个时间点了。我看到黄佑君的记忆里闪过了福利院的画面。”   肖淳提醒:“不一定就去了,可能只是想想。”   邢婓张了张嘴,发现对方说得有理,这确实很难作为依据,脸上不由讪讪。他清了清嗓子,将杨皓宸到底是怎么死的解释了一遍。   周宣鸣无语道:“我们一开始就投出了内鬼,结果游戏就变成当场死了的人直接变成内鬼吗?”   而且当事人还完全不记得这件事了。   赵泽凯心有余悸:“如果不是爆炸这件事缩小了猜测范围,一旦有人在其他人不知道的情况下死掉的话,就很难被发现了。”   邢婓立刻又重获了信心:“果然!这一关还是得靠我才行!”   肖淳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但意思明显。   邢婓立刻辩解道:“刚才是情况特殊!之后如果有人在其他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意外,我就很容易锁定目标了,哪怕看不见他的死亡记忆,排除法也很容易将人区分出来!”   希望如此。   肖淳收回视线,没再多说什么。   邢婓莫名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明明大家是互帮互助的关系,怎么搞得自己好像在跟老板反省工作上的问题?   利用邢婓的能力,他们很快在消防和警察那里得知了爆炸最先发生的地点。   警察已经将嫌疑物品搜走立案,几人直接跟去了警局,选定其中一名核心负责人之后,盯梢的事就交给邢婓了。   周宣鸣忍不住夸夸:“有一说一!邢哥这能力真的好用!我们都不需要想办法跟警方直接接触就可以知道所有线索了!”   邢婓勾了勾嘴角:“只管放心交给我吧!”   除开邢婓,几人在街对面的咖啡店里坐了下来,一边吃吃喝喝,一边继续商量。   周宣鸣得知联系不上苏明昕,意外道:“怎么回事?难道她也出事了?可如果是这样,那投内鬼游戏……?”   “或者她已经不在这条时间线上了。”肖淳转着戒环,“超越了时间,这玩意儿再厉害也没用。”   “可时间机器在我们这儿啊?”周宣鸣茫然。   “不排除她遇到了其他时间线上的我们,或者,别的什么人。”   赵泽凯不敢置信道:“不会是回去杀郭圆了吧?”   “没有道理。”肖淳摇头,“她从最开始就杀了郭圆,在之后的所有时间线里就根本不会有这个人了,她没有任何必要回去杀他。”   这就又牵扯到了悖论问题。如果苏明昕没有回去杀郭圆,那郭圆现在就活得好好的,那之后他们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将被改变了。   周宣鸣拿勺子开始大口吃甜点:“我需要给大脑补充营养。”   赵泽凯也拧着眉,神情复杂:“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去其他时间点找炸弹客?强行走建立平行空间的任务线?”   “为什么找主角杀死炸弹客的这个时间点。”肖淳手指在桌面轻点,“因为这是最后一个闭环,相较而言,不牵连其他的几个时间线,但又能最大程度改变时间线。换成其他的时间湳枫点……就不一定有这个效果了。”   赵泽凯:“……”   于顾突然道:“也许我们应该去时间局找找线索。”   “……时间局?”   于顾看着肖淳:“你不是认为主角并不是疯了才制造了爆炸案吗?他知道没有爆炸案,此前的所有联系就无法成立,也就是他无法将宿命闭环。一旦出了差错,他自己可能就不存在了。”   肖淳眯了眯眼,看着于顾若有所思。   周宣鸣满嘴奶油,含糊不清道:“说起来我也有看过一些影评,说是时间局才是最大的幕后推手。大家怀疑过可能时间局里根本没有11个特工,很可能整个时间局的设立就是为了主角一个人,他们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让主角闭环,成全主角。”   肖淳点了点头,道:“如果按照之前的做法,我们应该能在这里截住年老炸弹客,然后带他穿回1945年的福利院,让他领养他自己,之后的所有因果就会更改,平行时空就会建立。但这一次一切都改变了,如果原有的逻辑不变,那就只能是因为我们这次的选择出了问题。”   从郭圆突兀的死开始,一切就都透着一股违反常理的怪异。   但电影的核心是“时间、闭环”,这一点肯定是不变的。肖淳不认为仅凭他们想快速通关,就会干扰其中的运行逻辑。   肖淳阖眼,仰靠在椅子里细细思索,其他人没有打扰他。周宣鸣默默吃甜点,赵泽凯看着远处盯梢的邢婓,于顾则小心托着肖淳的手指,手指一下一下搔着男朋友的手心。   远处的浓烟还在飘散,空气里都是烧灼的味道,不断还有救护车穿梭而过,路边的人们都在小声紧张地议论着。   不知过了多久,肖淳才睁开眼,道:“之前我们在循环时,不知道规则和通关条件,所以我们是按照常理开始调查的。”   肖淳将自己整理的思绪一条条摆出来:“先是调查爆炸现场,也就是去到两个月后,然后尝试按照剧情走,第二次穿越基本都去了主角被毁容的地点——也就是三个主角同时存在的那个地方,想要抓住年老炸弹客,并阻止主角毁容。但我们几乎都犯了和主角一样的错,宿命是无法被更改的,当我们插手的时候,一切就成为了历史本身。”   周宣鸣琢磨着道:“也就是说……原本的电影剧情是主角去抓炸弹客,造成了主角自己被毁容的必然。而我们也去了之后,只是推动了这个必然?”   “或者加速了这个必然。”肖淳道,“但这一次不同的地方有两点,第一是我们一开始就投对了内鬼,其次,我们直接来了这里,想要赶在炸弹客死去前带走他。我们省略了中间的许多弯弯绕绕,按理说,只要不发生意外,就会是最快通关的一次。”   但是“老话”说得好:不出意外的话就快出意外了。   周宣鸣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眨眨眼,背脊泛起了凉意:“等等,总不会是有人发现了这点……不想我们太快通关吧?什么意思?太快结束不够好玩吗?”   话音落,众人都抬眼看向了他。 第74章 前目的地19.   这个猜测显然是非常惊悚的。   其一是现场在座几人都不可能做这种毫无益处的事,阻止快速通关什么的,听起来就是脑子有什么大病;其次,如果在座的人都不会做这种事,那么又有谁知道他们的计划并一定要阻止他们呢?   陈暄二人不可能,因为他们显然还没搞清楚整个关卡的机制和陷阱。   那么唯一有可能知道的,就只有:时间局、关卡本身。   肖淳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之前他们循环时都没有去深想过的一件事。   在此之前,他们的注意力都在通关和寻找彩蛋上,一来没有更多的记忆,没法仔细推敲,二来没有接触过“特殊能力”群体,不知道还有这些人的存在。   他们不知道,那关卡也不知道吗?这能力本就是关卡给的,如果一个关卡里集齐了太多特殊能力者,造成他们能快速通关的话,会发生什么?   肖淳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沉吟道:“按理说,我们之前的循环都大差不差,没有太多的行动变化,但这一次显然不同了。我现在有两个怀疑方向,一是时间局,二是关卡本身。但时间局里的npc本身也代表关卡,那么我更倾向于……这是关卡的意志,或者说,关卡针对某些特殊情况所设定的紧急处置办法。”   说到此,肖淳突然看了于顾一眼。   于顾突然提醒几人去查时间局,难道是早就知道什么?但为什么不说?   这回又有什么必须要隐瞒的原因?   周宣鸣猛地蹦了起来,大腿撞在桌沿上又疼的立刻坐下了,左右瞧瞧,压低声音道:“这叫紧急办法?!确定不是紧急抹杀?!”   “对我们来说是刻意针对,又或者是抹杀。”肖淳道,“但对关卡来说,这就是处置办法。”   周宣鸣:“……”   “能知道我们要穿去哪个时间段的,只有时间局。”肖淳缓缓道,“我之前说过,进入关卡后我们就是‘主角’,这句话我认为始终有效。是我们在带动整体‘剧情’,思维不能跑偏了,不能只注意原本的主角线。”   赵泽凯直皱眉,他实在不想再动脑子了:“难不成我们要去跟时间局摊牌?”   “如果我们太快通关,对关卡而言并非是好事。”肖淳道,“也许时间局会反过来针对我们。你去摊牌,岂不是挑衅到关卡脸上去了?”   肖淳说到此,突然顿了顿,脑海里浮现出之前的记忆片段——   在于顾被炸死的那一次循环里,赵泽凯是被一辆突然窜出的黑色轿车撞死的。前后的记忆模糊,肖淳其实不记得自己最后有没有查到肇事凶手,但这一刻,他突然没来由的心惊。   难道撞死老赵的凶手是……时间局?   周宣鸣愣愣的:“那投内鬼游戏里的提示音……莫非是关卡意识?它是活的?”   “也可能是时间局里的某个npc。”肖淳话里有话,“人前人后两幅面孔……谁知道呢?”   “不能试探时间局,又被对方监控了我们穿越的时间点。”赵泽凯焦躁地单手搓着大腿,看着肖淳,“那我们该怎么办?”   肖淳转眼看向于顾,眼神调侃,示意——是啊,现在是死路一条了,该怎么办呢?   于顾既然会提醒时间局,一定就有办法。   这家伙,总是能揣着一身的秘密却不动声色,丝毫不露破绽。   于顾迎上男朋友的视线,并不说话,只是手指同对方十指相扣,无声地表达依赖和支持。   肖淳:“……”   不要以为摆出这么一副无辜深情的模样我就不跟你算账了!   二人视线相对,除开远处的警笛声、街上紧张的氛围、鼻端还能嗅到的焦灼气味,单看眼前的咖啡甜点,湛蓝的天空,1月的空气里裹挟着寒冬凉意。二人简直像是在约会。   难得的安宁,难得的悠闲,周围的环境也没有那么恶劣。至少对比7楼和6楼,已算得上是天堂。   肖淳看着于顾的脸,临时起了逗弄的心思,用小勺舀了一点蛋糕上的奶油,喂给男朋友。   于顾:“?”   肖淳拿勺子顶了顶于顾颜色饱满的唇瓣:“不吃?”   奶油沾上红唇,色泽诱人,肖淳笑容加深,于顾耳根红了起来,一言不发低头吃掉。男人舌尖若隐若现,低垂的睫毛微微颤动,肖淳收回勺子,视线盯在男朋友脸上,将勺子若无其事含进了自己嘴里,一点点抿干净。   赵泽凯:“……”   周宣鸣:“!!”   肖淳小小地报复了一下于顾,这才对对面二人道:“得麻烦赵哥你们跑一趟了。”   周宣鸣回过神:“哥你说!”   肖淳指了指桌上的一堆饮料食物:“去一趟这个时间段的时间局,让人来结账。”   周宣鸣:“……”   一个人行动不安全,赵泽凯陪着周宣鸣站了起来,虽然他满腹疑虑,但他并不会怀疑肖淳的决定。   “我们来之前你没跟时间局预支工资?”   “没想起来。”   赵泽凯挑眉,他感觉肖淳不会故意做这种浪费时间的事情。搞不好让他二人跑一趟是别有用意。   等人都走了,于顾才慢慢舔净唇边奶油,看着男朋友道:“打算试探时间局?”   昨天他们还聊过,有时间就去采购一些衣物和日用品,但到了时间局肖淳却绝口不提这件事,根本没有询问“工资”“采买”有关的话题,反而是询问了能不能申请制服。   于顾当时就知道,肖淳其实有怀疑过时间局,只是暂时没有什么依据,于是下意识给自己留了后路。   就算自己不提醒调查时间局,肖淳之后也一定会自己发现的。   肖淳看着于顾了然一切的眼神,啧了声道:“郭圆被苏明昕杀死这件事很奇怪,违背了‘祖父悖论’的常理。这一点我想不明白,所以一开始我就留了后路。在这种地方,能相信的东西太少了,尤其是关卡本身,处处都是陷阱,更不能相信。”   于顾打断他道:“不用跟我解释。”   肖淳挑眉。   于顾朝邢婓的方向看了眼:“邢婓读不了你,但我就未必了。你跟我说得越多,越有暴露的危险。”   肖淳摸了摸男朋友的脸庞:“既然跟他们是合作关系,提防可以,但隐瞒太多就不好了。很可能反而会互相拖后腿,于彼此都无益。”   于顾拉着他没受伤的那只手,亲吻了一下手心:“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相信你。”   肖淳忍不住想亲于顾一下,但毕竟大庭广众的,还是不要撩拨面皮薄的男朋友了。   他跟于顾十指相扣,指尖摩挲男人手背:“你早知道时间局有问题,为什么不说?”   “这一关特殊。”于顾只简单道,“任何选择都可能改变历史。”   肖淳懂了,于顾是怕他自己成了那个最大的变数,反而影响了所有人通关。而事实证明,他想的没错,原本之前都好好的通关办法,到了这轮就出了意外。   有时候“外挂”也可能成为“拖累”。   “你跟我说说,你……出意外的那次循环吧。”   于顾看着他:“真想知道?”   “搜集一下线索。”关卡发现了他们这里头的变数,于是也跟着改变了,那他只能更多的搜集此前的讯息作为判断依据,“我想起来的部分主要是通关条件和规则,前后不太能接得起来。”   他想起来记忆画面里有一个奇怪的部分,心里隐隐有某种猜测,却无法确定——在医院安全通道里,他遇见过自己,那个自己温柔又笃定,仿佛拥有强大的力量,一字一句地告诉他,他们能出去。   此前他还陷在刚从6楼出来,获得了一部分记忆后的震惊、痛心和愤怒中,没有细想这件事,如今得知特殊能力的存在后,再回头看这段记忆,他就感觉有点微妙了。   *   那是第7次循环。   于顾在这一轮里成功拿到了7楼和6楼的彩蛋,他拥有了一部分记忆,包括5楼的一部分,但由于此时的于顾循环次数不够的缘故,能获取的彩蛋记忆也非常有限。   他跟肖淳的进度几乎是差不多的,前三轮循环都没走出过7楼,第4轮勉强到了5楼却死于一场意外,连规则和通关条件都还没摸清楚,满打满算,前6次循环里,他只有2轮到过5楼,加上这一轮,是第3轮。   整理着为数不多的5楼记忆,他只能记得有一个投内鬼游戏,通关条件和彩蛋暂时不清楚。看着报纸上宣传的“两点半宇航员招募计划开始”,于顾心里焦急,努力辨认自己此刻的位置。   从前方一栋钟楼的时间来看,距离两点半只有不到十分钟了。   于顾问了路,但他运气不好,被投放的地方离招募大楼很远。公交车来得太慢,等不及,于顾只能叫计程车,可一连过去好几辆,都没有空车。   于顾当机立断去找警察局,半路上一辆红色福特野马冲了过来,急刹在了他旁边。   驾驶座上的男人在上一关弄得有些狼狈,衣服破破烂烂,脸侧手臂都有伤,头发留长了用一根橡皮筋随意绑着,胡子没刮,看上去野性里又充满了忧郁的美感。   男人一偏头,温润的眸底藏着锋锐:“上车!”   于顾看了眼被撞坏的保险杠和有些凹陷的车门,来不及多问,直接开门上车。   “怎么弄来的?”于顾猜测,“抢的?”   男人一路狂飙,开车技术倒是很好,抽空回道:“嗯哼。”   “没人找你麻烦吗?”于顾看见人心里就松了口气,忍不住又细细打量对方的脸色,“记起来多少了?”   肖淳显然不想多提这事,脸色难看,半天才道:“尽看见自己死来死去了。”   他用力握住了方向盘,手背上青筋暴起,显然是在忍耐什么情绪。   于顾只好劝慰:“来都来了。”   肖淳:“……”   你再说一遍呢??? 第75章 前目的地20.   在肖淳简单的解释里,于顾知道了大概。   肖淳投放的地点比他还远,实在是倒霉透顶。肖淳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在路边强行拦了一辆车,可那人看肖淳一身破烂加浑身的伤便不愿意带他一段,肖淳只好用抢的。   “对方报了警。”肖淳一个急拐弯冲过路口,道,“被两辆警车一路追过来,好不容易才甩掉,车也撞坏了。”   肖淳手指在方向盘上点了点:“你运气比我好,被我碰上了。”   于顾回想两人一路走来的生死关头,叹道:“每次都麻烦你救我。”   肖淳从后视镜里看了男人一眼,半开玩笑地:“我是个生意人,要算利息的,以后都要从你身上连本带利讨回来。”   于顾干脆道:“随你讨。”   肖淳挑了挑眉,没再接话。   两人堪堪赶在最后时刻抵达了楼顶,大厅里站着不少人,熟人赵泽凯和小周也在。   那二人瞧见他们立刻逆着人流走了过来,小周紧张的脸都白了:“还以为你们赶不上了!可吓死我了!”   肖淳环视周围,低声道:“这么多人?”   双臂齐全的赵泽凯抱着手臂,露出了右小臂上的纹身:“说明从6楼活下来的人还是很多的。”   小周道:“毕竟只要苟到军方来救也能通关,就是彩蛋拿不到。”   说到这里,小周露出一张可怜巴巴的脸:“我和赵哥都只拿到了6楼的彩蛋……”   正说着话,两点半的时限到了,电梯门没有再打开。众人心知肚明,没能抵达楼顶的人肯定是被淘汰了。   就是不知道会用什么方法淘汰?直接送去循环?   大厅里鸦雀无声,看着那电子时钟,心有余悸。   咨询台前的美貌接待员拿起了信息表,为众人示意:“欢迎各位来到xx公司。请拿好你们各自的信息表,前往体能测试中心。”   因为人多排队的缘故,四人趁机小声讨论了一下这部电影的核心剧情。   除了赵泽凯,其余三人都是看过这部电影的。于顾记得自己曾和肖淳在大学推理社里讨论过这部电影,不知道肖淳还记不记得。   正想着,于顾敏锐地察觉到了陌生视线,他抬头,目光越过了小周的肩膀,看向了不远处正排队的另一个男人。   男人长得俊郎帅气,短发,一身脏兮兮的休闲装,丹凤眼一直在悄悄打量肖淳。   于顾微微皱眉。   他将肖淳往自己身后拉了拉,肖淳正说着话被打断:“……?”   肖淳看着于顾:“我刚刚在说什么?”   于顾:“……说什么?”   周宣鸣眼珠滴溜溜在他肖哥和于哥之间转了一圈,调侃:“肖哥说话你居然没在听啊?于哥,你不对劲!”   于顾:“……”   赵泽凯:“。”   赵泽凯咳嗽一声,拍了下周宣鸣的后背,解释道:“老肖的意思,通关条件很可能和宿命论有关系。”   于顾点点头,无视了肖总调侃打趣的眼神,故作镇定:“那彩蛋呢?”   “6楼的通关条件和彩蛋是一起的,这楼说不定也这样。”周宣鸣想了想,“重点就是宿命闭环嘛,彩蛋肯定也大差不差啦。”   “说了等于没说。”赵泽凯翻了个白眼,又推周宣鸣的肩膀,“往前走!该咱们了!”   *   领完表做完测试,有部分人因为不合格被淘汰了。   一众人被分开两边站,一边是合格的,一边是不合格的。僵硬而紧张的气氛在其中涌动,于顾几人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儿。   被淘汰的人站在一边,脸色是齐刷刷地白,还有人因为戴头盔而造成的晕眩一直没能站直,晃来晃去的。   咨询台的美貌接待依然是那副和和气气的模样,拿了徽章发给合格的人们,笑着道:“恭喜各位合格。接下来请保持安静,跟随我们的工作人员进入公司的重要基地。请把徽章别在你们的衣服上,否则无法进入基地哦。”   话音落,不合格的人群里有了细微的骚动,那徽章仿佛成了“活下去”的保命符,在沉闷而诡异的气氛中,终于有人憋不住了,直接从不合格的队伍里冲了出来,抢走了其中一个人刚拿到手的徽章。   人群哗然,而下一秒,响起一声枪响。   砰——   于顾猛地抬头,就见天花板和墙角的位置突然冒出了无数只黑洞洞的自动枪口,其中一只的枪口正对着抢徽章的男人。   显而易见的,这将是所有被淘汰人们的结局。   男人颓然倒地,子弹精准洞穿了他的脑门儿,他直直倒在地上,血渐渐从伤口里流出,很快染红了雪白的地砖。那枚抢来的徽章咕噜噜滚落进血泊里,被美貌接待捡了起来,她仿佛根本没看见上头的血,直接递给了被抢徽章的人。   她的手指上也沾满了鲜红的血,糊了被抢徽章的人一手。她还安慰地拍了下对方,将对方的衣服上也染出一片血手印。   “一定要小心放好啊。”她看向其他人,温柔嘱咐道,“这徽章很重要,没有它,你们可去不了基地。”   闻言,众人纷纷将徽章小心地收进了衣兜。   死了的男人倒在两队之间,鲜红的血仿佛成了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有人受不了这样的压抑氛围,大喊起来:“不就是重来一次!反正老子彩蛋没拿够!重来就重来!”   但也有人脆弱地抱住了头:“不要啊——我好不容易拿齐彩蛋的——不要我不想死——”   周宣鸣低下头不敢再看,吸了吸鼻子,赵泽凯拍了拍他的头顶,愤怒又无能为力地扫了眼天花板上的众多枪口。   不合格的队伍里逐渐爆发出愤怒的喊声和哭泣求饶声,合格的队伍则由黑西装男领着,朝右边走去。   两队在这一刻形成了迥然的残酷画面:一方死气沉沉的安静,老实排队;一方则情绪崩溃,无力呐喊。   当于顾几人彻底进入房间后,门外走廊里传来了密集枪响。   有凌乱的脚步声朝这边的房门冲来:“让我进去——求求你们了让我进去——!!”   于顾下意识回头,手臂却突然被人用力一拽,肖淳拉着他急退几步,紧跟着,门板上瞬间被射出几个洞。   求救声戛然而止。周宣鸣一个哆嗦,已是泪流满面。所有人都屏息盯着那些小洞,很快,走廊里就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门缝下,浓稠的鲜血缓缓渗出,于顾不由自主握紧了肖淳的手,等回过神,才发现二人手心里满是汗水。   两人无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里的凝重。   进入基地后,听完负责人“罗先生”宣读规章条例,到了组队环节,一个气质特别、形容大方的女人来到了几人面前。   她肌肤白皙,有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背,素面朝天,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裙装。她双眸明亮,浑身有着一种同其他人格格不入的气质——优越的、大方的、自信的。   这很奇怪,于顾想。   女人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你们叫我小鱼就行,水里游的鱼。我观察你们很久了,感觉你们的关系很好,而且……”   她看了肖淳一眼,将好感表现的非常坦然:“他是我在这里面唯一见过优雅又有礼貌的男人。我觉得跟着你们,我会安全一些。”   肖淳笑了笑,询问其他人的意见:“你们觉得呢?”   周宣鸣是无所谓的,多一个伙伴多一条路总归是件好事,赵泽凯则皱起了眉头,不太赞同。而于顾,再次看向了跟着女人走来的丹凤眼男人。   男人听到了女人的话,快步过来,道:“先生们,如果加上我,咱们就刚好6个人了。”他又看了眼肖淳,眼里的好感跟女人一样直白坦荡,“我的直觉很强,我敢说你们这支队伍一定会是这里头最强的队伍,而我,我向来运气好,咱们能凑在一起一定是命定的缘分!”   他说他叫邢婓,上一关跟他一起的队友死了,正在寻找新队友。   于顾默默地注视他打量肖淳的视线,男人这回终于也注意到了他,先是友好地笑了一下,随即仿佛从他的眼神或者态度里品出了什么,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   于顾看向肖淳,直言道:“她可以留下,他不行。”   肖淳深深看了于顾一眼,于顾只当没发现对方打量的视线。肖淳自然要尊重队友意愿,又问过周宣鸣和赵泽凯,小周尊重他肖哥和于哥,所以没有意见,赵泽凯倾向于谁都不要加入最好,所以也没有异议。   于是小鱼留了下来,而邢婓则被肖淳客气地婉拒了。   邢婓遗憾叹气,虚虚抬了下不存在的帽檐,眼含温柔道:“如果你们需要帮助,不管我们是不是一个队的,都尽管来找我。”   说罢他并不勉强,又看了于顾一眼,转身走了。   几分钟后,基地里的队伍终于各自组队完毕,领取道具并确认时间后,众人被带向休息用的酒店。   路上,肖淳小声问于顾:“讨厌他?”   于顾沉默,没有回答。   “认识的?”肖淳又问。   于顾摇头。   肖淳垂在身侧的手不经意和于顾的碰了下,于顾只觉手背滚烫,下意识将手塞回裤兜,听到身旁的肖总轻笑了声。   他循声看去,就见肖总手指拨弄了一下颈后扎起来的小揪,用看透一切的语气道:“小鱼喜欢我可以,邢婓却不行?为什么?”   于顾:“……” 第76章 前目的地21.   于顾生硬道:“我只是觉得那个人心思不纯,我是说……人品不太好。这之后我们要怎么做?”   肖淳意味深长打趣道:“就见了一面,你就知道他人品不好?原来我们于哥也属于直觉很强的类型?”   于顾:“……”   于哥。   于哥……   于顾知道自己现在的脸一定很红,不止脸,可能眼皮、耳朵、脖子都红了——可他没办法控制,因为面前站着的是他喜欢的人。   果然下一秒肖淳就又笑了:“喜欢于哥这个称呼?我以为老于更好?”   于顾抿了下唇:“我跟你同岁。”   “你比我大四个月。”   于顾:“……”   于顾偷偷急出了一身汗。他知道肖淳是直的,起码现在是直的,他也知道论耍嘴皮子自己不是肖淳的对手。   正不知该如何接话,走在前头和周宣鸣闲聊的小鱼突然转回了头,看着二人,打探道:“你俩是一对?”   于顾只觉自己的脸更烫了。   肖淳礼貌回答:“不是。”   于顾脸上的烫意又回落了几分。   小鱼眨了眨好看的眼睛:“那……?”   肖淳双手插兜,背脊笔直,手肘轻撞了下于顾:“他是我哥。”   小鱼:“……”   于顾:“。”   周宣鸣总算一扫先前的悲伤,捂着嘴乐出了声,说着话,几人就到了酒店,听黑衣西装男让他们自行分配房间。   这一轮的人被淘汰了两回,人数大大减少,人们还心有余悸,便暂时打算同队人都住在一起,床位不够可以打地铺,先确保了安全再说。   每个人都各怀心思,除了邢婓远远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外,其余人都很快进了房间,关门落锁。   于顾几人也进了商量好的房间,就在安全通道旁边。   一行人先是点了餐喂饱肚子,又轮番去洗漱收拾自己。小鱼虽是个女生,但落落大方也不拘谨,相处起来很是轻松。   于顾听得出来,吃饭时肖淳其实就试探小鱼几回了,但没试探出什么。   小鱼身上没什么伤,作为一个女性能从7楼一路闯下来性格却好似丝毫没有变化,情绪也很稳定,实在是有些违和。   轮到肖淳去洗时,肖淳就喊了于顾:“节约时间,咱俩一起吧。”   于顾知道肖淳是有话想说,但还是局促地偏了一下目光,又听得肖总在卫生间那头打趣:“又红了?于哥?”   于顾:“。”   于顾拿了毛巾跟过去,余光瞥见周宣鸣在跟小鱼咬耳朵,虽然压着声音,但表情却显出一副激情澎湃的样子,时不时瞄他和肖淳一眼,赵泽凯则在一边闭目养神。   空气里流动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暧昧。   于顾一颗心跳得砰砰响,都要将干毛巾攥出水来了,慢吞吞挪进了卫生间。   锁门,开水,水声哗啦啦遮盖了二人的交谈声。   肖淳一边脱衣服一边轻声问:“你怎么看?”   于顾知道他在问什么,可这会儿自己的脑子好像有点跟不上,眼睛只顾着盯肖淳脱衣服的手了。   肖淳看过来,于顾立刻看向地板。   片刻后,肖淳赤脚走到了于顾跟前,于顾看见了他的脚背——身上虽瘦,脚背却还有几分肉,脚踝骨骼分明,侧面绷出经脉的线条,让人想抓上去。   于顾手指动了动,干脆闭上了眼。   *   于顾听到了肖淳的声音:“都一起洗几回了,怎么还跟第一次一样?”   于顾:“……”   肖淳叹气:“老于,我有时候真觉得你跟个姑娘一样难哄。”   于顾哑着嗓子,一手拿着毛巾看似随意地挡在腹前,答非所问:“边洗边说,你先洗。”   肖淳也不勉强,将脏衣服挂起来,又扯了扯于顾的衣袖:“你也脱啊。”   于顾:“……嗯。”   “她身上一定有问题,但我看不出问题在哪儿。”肖淳边冲洗边道,“很违和……说不出来的感觉。进这一关的女人还有几个,我观察过,要么心狠手辣,要么有点神经质,总归不是她那样。我不是说女人就不能强悍有实力,但她的情绪太稳了,要么本身职业就跟这些血腥的东西有关,比如法医、刑警、当过兵或者有过杀人前科,但她都不像。我感觉她有我们不知道的情报。”   于顾闭着眼,努力将思维转回正经事上来:“如果真的有,那她是从哪里得到的情报?”   肖淳:“……”   肖淳不说话了,于顾摸不准对方在做什么,只好微微睁开了一点眼缝。   入目就是男人白皙劲瘦的身体,小臂、腹部和大腿的肌肉绷紧,随着他洗澡的动作牵拉出好看的弧线。   他胸口的肌肉薄而匀称,冲洗掉脏污后,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并不刺眼,反而让向来得体优雅的男人多出了几分野性。   他解开头绳,晃了晃打湿的脑袋,抬手抹过眼皮上的水珠,若有所思:“我有种直觉,她身上一定有很重要的线索,必须弄清楚。”   他又突然想到什么,转过头来隔着水雾看向于顾:“不会跟7楼那些鬼魂一样,不是个活人吧?”   于顾:“……”   于顾喉咙动了动,眼睛一眨不眨地黏在男人身上,只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冲另一个方向去了。   他知道不合时宜,他知道不应该,但是他没法控制。   肖淳正想着正事,眼睛突然往于顾那儿一瞄:“……”   于顾尴尬道:“我、我还是先出去……”   “站住。”肖淳往后扒拉了一下头发,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一滴水珠沿着额角滑落到眼尾,圆润的被水雾浸透的眼眸直直盯着于顾,“你洗都没洗就出去,他们该怎么想我们?”   “……”   “过来,我帮你洗。”   于顾猛地抬眼,攥着毛巾的手背青筋一跳:“你……”   肖淳却装作不知,学着于顾的样子闭上了眼:“非礼勿视。你背过去,我不看你,你也不用看我,一举两得。”   于顾:“……”   于顾到底是没让肖淳动手。他背对肖淳而站,自己洗自己的,只觉浑身热度比水还烫,肖淳站他背后,他能感觉到肖淳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只作不知。   肖淳是个聪明人。于顾知道肖淳早就看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只是对方从未考虑过男性,有犹豫困惑是人之常情,没有直接跟自己保持距离已是不容易。   但于顾也能感觉到,肖淳并不厌恶自己的这份心思——不厌恶不嫌弃,已是一种态度。   自己只需要耐心等待。   于顾盯着面前微微发霉的瓷砖缝隙,终于拿回了注意力,道:“是不是活人,试一下就知道了。”   肖淳语调带着点鼻音:“做什么?砍人家一刀,看会不会流血?”   于顾想了想:“也可以。”   肖淳道:“如果不是呢?”   “跟她解释清楚。”   肖淳笑了声:“粗暴是粗暴了点,但也确实高效快捷。但如果人家不是呢?那我们之后再想知道对方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可就轻易套不出来了。”   于顾飞快地洗完头,看着脚下旋转的泡泡,道:“一开始就跟她说清楚,让她自己来。”   “自己砍自己?”   “找把水果刀,轻轻划一下也行。”   “换做是你,你愿意吗?”   于顾皱眉:“那你想怎么做?”   “可以试,但要注意方法。”肖淳压低声音,从背后凑到于顾耳朵旁说话,两人一时挨得很近,于顾的注意力又要歪了。还没说几句,外头突然传来周宣鸣拍门的声音。   “有人吵架!”周宣鸣喊道,“哥!我们出去看看!”   肖淳皱眉和于顾对视,两人用最快速度冲洗好套上衣服出去时,走廊里已经打起来了。   有队伍远远地劝:“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别打了——”   也有队伍幸灾乐祸地:“连这一关的规则还没摸清就敢搞事,也好,正好帮我们探探路。”   这话一出,原本想劝的队伍自动闭了嘴,正打架的两个队伍也回过神来了,慢慢收了拳头。   眼看事态即将平息,人群里却突然传出一声惊叫:“我的徽章呢?!”   众人齐齐看了过去。   对方没参与打架,而是站在角落里,他身旁的人茫然问道:“徽章怎么了?”   那人还存着几分侥幸,摸遍了衣服口袋没有,先在原地找了一圈,又冲进房间里找,片刻后,他急出了一脸汗:“我徽章没了!徽章!没了!”   他看向周围一圈人:“都别动!别想跑!谁拿了我的徽章?!”   有队伍莫名其妙道:“谁会拿你的徽章啊?自己弄掉了吧?”   那人却不管不顾,揪着原本站在自己旁边的人的领口就喊:“把你徽章拿出来我看看!”   “凭什么?!”那人也火了,“我拿出来,你要是给我抢了怎么办?!”   “就是你拿的是不是?!让我搜你身!!”   “你敢——?!”   这一下,几人又打了起来,围观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反应快的,已经发现这里头有问题了。   有人偷偷去摸自己的衣兜,抓紧了徽章就不敢松开了,警惕的视线在人群里扫来扫去。   于顾肖淳的试探计划这一下就被打乱了——比起研究小鱼身上藏了什么秘密,眼下的情况显然更严重一点。   于顾走到赵泽凯身边,低声问:“你们仨刚刚一直在房间里?没人出去过?”   赵泽凯敏锐地懂了对方言下之意,不动声色扫了眼新加入的队友:“没有。”   于顾皱眉,给肖淳递了个眼色,肖淳一脸若有所思地看向打架的人群,此时邢婓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挤开人群到了肖淳身边。   于顾:“?”   邢婓笑眯眯地道:“我有一点线索,肖先生要听吗?”   肖淳客气地笑着道:“邢先生有线索不跟自己队的人商量,却来找我们?”   “我说过了,我觉得我们之间更有缘分。”邢婓道,“如果肖先生考虑让我加入,咱们就是自己人了。”   于顾:“?”   于顾抿唇,想挤到肖淳身前去挡开男人,却又自觉自己没那个资格,手指不由自主在身侧攥拳。   周宣鸣看得不爽,扯扯他于哥的袖子:“哥,你去。”   于顾:“?”   周宣鸣道:“他谁啊就自己人了?你过去,让他知道知道什么是自己人!”   于顾:“……” 第77章 前目的地22.   于顾是被周宣鸣推到肖淳身边去的,邢婓的视线看过来时,于顾不由自主冷了脸。   肖淳自然而然地攀住了于顾的肩膀,手心在于顾胳膊上紧了紧:“邢先生的好意心领了,你自己发现的线索,想说就说,不说我们也不能勉强。我们队还有事要商量,先回房间了。”   “哎!”邢婓没辙,只好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我说我说,就当积个善德了。”   肖淳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激,邢婓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最初打架的那队人就在我们隔壁,这房间不怎么隔音,我们是听着他们吵起来的,好像就是有人的徽章不见了。”   肖淳笑容微敛,严肃了几分。   “一开始只是争执,但我感觉有人在拱火,”邢婓看向乱哄哄的那群人,“听声音认不出是谁,后来就打出来了,牵连了另一个出来劝架的队。”   邢婓挤了挤眼:“现在又有其他队的人徽章不见了,我觉得这事挺离奇的,感觉是有人故意捣乱,你觉得呢?”   线索太少,肖淳淡淡道:“确实。眼下规则还不清晰,不知道有没有徽章相关的规则点。”   目前能确认的,只有保存好徽章这一条。   于顾只记得投内鬼的事,却不记得别的部分,而内鬼这事也只有部分记忆,前后连贯不起来。   他若有所思:“这可能就是规则的一部分,可能是要抓的那个内鬼在捣乱。”   “内鬼?”肖淳几人都看了过来。   于顾却自然地看向邢婓:“邢先生有之前的记忆吗?说不定能交换一些信息?”   邢婓:“……”   于顾看着对方一瞬僵硬的表情,了然:“邢先生没有7楼和6楼的彩蛋?”   邢婓没说话,但众人已经知道了答案。   邢婓瞅瞅于顾的脸色,故作不在意的笑了笑:“虽然没拿到,但我这个人看得开,有些东西就是命,现在没拿到,重来一次不一定也拿不到。我多一些经历,可能对下一次循环有用呢?”   于顾点点头,真诚道:“邢先生心态真好。”   邢婓:“。”   于顾心情好了几分,这才对肖淳几人道:“目前我只有投内鬼这部分的记忆,应该是当有人死后,会自动开启游戏,在两分钟时限内投出内鬼。”   “都不投呢?”小鱼在一旁问。   “都不投就一起死。”   小鱼:“……”   周宣鸣弱弱道:“那投……错了呢?”   “就是那个人倒霉。”   周宣鸣:“……”   赵泽凯皱眉道:“有人死了就开启游戏?什么意思?这是搞悬疑破案?凶手就是内鬼?”   于顾摇了摇头,这一点他也不清楚。   从于顾说起内鬼的事开始,肖淳就一直没吭声,这时候才道:“这一关,信息差才是关键。”   邢婓立刻询问:“什么意思?”   肖淳却没解释,他拍了拍手,以引起周围人的注意:“各位,各位麻烦看过来,我有话要说。”   有人看了过来,也有人不屑一顾,还有人已经想回房间去了。   肖淳提高了声音:“事关能不能通关!大家确定不要听吗?已经有两个人没了徽章,我们之中有内鬼!”   喧哗的声音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连角落打架的几人也抬头看了过来。   肖淳长得就容易让人卸下防备,严肃起来时也显得坚定而温柔,他声音清亮:“现在,听我说,拿到过彩蛋的人举手!”   有人面面相觑不确定要不要举手,有人大大方方直接举了手。   于顾五人都举了手,邢婓站在一旁看着,视线扫过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小鱼,脸色有些难看。   周宣鸣也惊讶,问小鱼:“你拿到几个彩蛋?”   小鱼轻声道:“两个。”   周宣鸣顿时露出了羡慕的神情:“好厉害,我和赵哥都只有一个。”   小鱼笑了笑,没多解释什么,于顾扫过她的神色,就听身旁肖淳继续道:“这件事事关大家能不能通关和拿到彩蛋,我们这次的人多,拿到的彩蛋数量如果也够多,合起来也许就能拼凑出这一层的通关线索。”   听起来有些道理,但警惕性很强的一部分人还是选择了默不作声。   肖淳道:“如果没有内鬼,大家想各自抱团各自通关没有问题,不过是速度慢点。但现在有内鬼的存在,这件事就不一样了,每个人都很有可能被牵连被冤枉。如果在这种环境里,你们也要坚持各自抱团,那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   他招手道:“拿到彩蛋并且愿意相信我的人,请来我的房间一趟。”   眼看有人踌躇着要跟过去,没有拿到彩蛋的人们慌了。   如果就在这里说清楚,他们这些没拿到彩蛋的人也能跟着占点好处,可如果让肖淳几人抱团,一点线索都不透露出来,对他们而言就太不利了。   “大家都一起走了两层楼了!”有人立刻煽动道,“谁不想多活一层?有消息就一起分享啊!难道还想像7楼那样,各自为盟吗?!”   “消息共享是好事啊!”又有人站出来道,“这一关的电影我看过,非常烧脑的!我愿意提供电影剧情的核心思路给大家分析!相对的,有记忆的就把相关消息拿出来,大家一起商量!”   没彩蛋的人们你一言我一语,怂恿其他人共享信息。于顾知道,接下来的事就不用肖淳去做了,自有担心害怕的人会主动促成这件事。   邢婓看了肖淳一眼,真心佩服道:“肖先生聪明啊。”   肖淳客气微笑:“我只是实话实说。”   邢婓眼里透出欣赏,于顾这回往前挡了挡,挡住了对方看向肖淳的视线。   邢婓:“……”   一番争论后,大家终于暂时达成了一致。   于是一众人就这么站在走廊里,开始共享起信息来。   其实大部分的人都只有6楼的彩蛋,运气好的,虽然只有一个彩蛋却因为5楼有过刻骨铭心的记忆点,造成最先寻回的就是这部分的记忆,知道的线索就更多一些。   而有人虽然有两个彩蛋,但因为一直就在7楼和6楼里来回死来死去,就算拿到了两个彩蛋也没有太大作用。   周宣鸣和老赵都只有一个彩蛋,且在5楼几乎没什么记忆点,说不出个所以然,小鱼虽然拿了两个彩蛋,但她始终没走出过5楼,所以记忆点也非常模糊。   说来说去,最终竟然只有5个人的消息能进行综合参考。   其中3个人在一个队伍,剩下的就是肖淳和于顾。   *   于顾先说了关于内鬼的记忆,肖淳也说了自己知道的部分。   “两点半的规则,这个大家都知道了。”肖淳道,“还有一个是建立平行空间。”   “平行空间?”众人惊奇,“是通关条件还是彩蛋?”   “不知道。”肖淳摇头,“只记得这件事,但前后连不起来。也不知道具体要怎么建立。”   肖淳猜测道:“估计应该是还没能做成就失败了,所以没有太深的记忆点。”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另外三个人也开始说自己知道的事。   “我知道的也是建立平行空间,而且我知道方法。”一个有些矮胖的男人,语速很慢,想了一会儿才道,“是杀死主角。”   “杀死主角?”有人反应过来,觉得有点道理,“这是打破宿命论的意思吗?我看过电影,我觉得说得通!”   “应该是。”男人也附和点头。   另一人精神抖擞的,说话嗓门儿很大,紧跟着道:“我知道的跟那位小哥一样,就是投出内鬼。其他的我也记得不清楚。”   最后那人看起来阴郁寡言,眼神很凶:“我知道徽章不能弄丢,但这个罗先生已经提醒过了。还有一个就是杀死主角,但我不知道是彩蛋还是通关条件。”   这里头有人还不知道剧情的,听得云里雾里,便有其他人帮忙讲解起来。   奈何就算有讲解,也有人完全弄不明白宿命论是个什么东西,脑子里一团乱,只好不去想了:“那就先杀死主角!既然他们三个都有这部分记忆,一定没错了!”   “对!管它是通关条件还是彩蛋,先做了再说!”又有人赞同道,“说不定跟6楼的情况一样,通关条件和彩蛋是一起的!”   众人又商量了半天,于顾看了肖淳一眼,肖总不说话,只是表情平静地听着。   邢婓出声询问:“肖先生好像不太赞同?”   旁边的小鱼几人看了过来。   肖淳笑得和煦:“怎么会呢?只是在想该怎么杀死主角。”   “是吗?”邢婓表示怀疑。   肖淳坦然地点了点头:“邢先生怎么想?你觉得他们说得是实话吗?”   邢婓笑了,俊朗的面容灿若阳光,笑意却不达眼底:“你觉得他们没说实话?不是说了共享信息吗?有什么必要呢?”   “谁知道呢?”肖淳耸肩,“人心隔肚皮。”   他话里有话似的,搞得附近在偷听他们说话的人也满脸疑虑起来。   等所有人把能分析的都分析了一遍,肖淳最后提议让众人自行搜身,以显示彼此的诚意。毕竟大家都公开信息了,目的就是为了团结通关,这时候再遮遮掩掩的没有必要。   众人这回的配合度显然高了不少,纷纷翻出自己的衣兜,互相查验,结果竟只有一人的徽章不见了。   周宣鸣奇道:“不是说少了两个吗?”   除了丢失了徽章的那人,没有其他人再提这事。   肖淳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邢婓,邢婓笑笑:“哎呀,可能是我听错了。”   周宣鸣:“……”   小鱼警惕地看着这个帅气俊郎的男人,丹凤眼的男人笑容灿烂,没有丝毫心虚愧疚:“你什么意思?故意拿假消息来套我们的话?”   “想多了不是?”邢婓道,“我有线索第一时间就告诉你们了,还不够诚心吗?”   小鱼还想讥讽几句,被肖淳拦住了:“邢先生有心了。”   肖淳对这件事不予置评,又让没了徽章的那个人亲自查验所有人的衣兜,确定他人处没有多出的徽章。   甚至有人大方打开了自己的房间门,让那人尽管去房间里检查。   片刻后那人什么都没找到,茫然喃喃:“难道真是我自己弄不见了?可是不可能啊……?”   他一脸绝望,有人主动帮他又去房间里、走廊里甚至电梯里找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   事已至此,除了那天塌了的丢失了徽章的人,其他人也毫无办法,只能各自回了房间。   一进门,周宣鸣立刻问他哥:“到底怎么回事啊?真是那个人搞错了?”   肖淳看着窗外的大街,沉吟道:“如果不是那人搞错了,那答案只有一个,内鬼没有徽章,他不是一开始就在我们之中的。”   周宣鸣:“??”   赵泽凯:“!!!”   周宣鸣疑惑道:“那内鬼到底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不对啊?发徽章的时候所有人都在,进基地的时候也没有新的人加入……”   他话音一顿,这时候才意识到了什么,同肖淳于顾了然的视线相对,惊恐道:“我的天!!他他他他不是人?!”   内鬼内鬼,是字面意思的鬼啊!!! 第78章 前目的地23.   于顾飞快扫了站在一旁的小鱼一眼,女人显然也很惊讶错愕,表情自然,毫无破绽。   于顾皱了皱眉,又想到了先前挤过来探听消息的邢婓,在心里默默给对方贴上了标签:满嘴谎言,油嘴滑舌,长得花里胡哨有八百个心眼儿的男人。   他一定是因为前台接待和罗先生都先后提醒了徽章的重要性,想利用这一点套其他人的话——有一说一,聪明确实是聪明。如果不是因为肖淳最后让大家互验了一下,他的谎言是可以继续隐瞒下去的。   但于顾不能肯定和认可这种谎言,因为在这种地方,线索的真伪非常重要,很可能因为一个假消息而害死很多人。   邢婓凭一个假消息,套出了“有内鬼”这件事,又因为肖淳让大家共享信息,而白占了信息差的便宜。   想到这里,于顾的眉头就皱得更紧了。   肖淳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显然也是觉得眼下境况棘手:“先不提这个了。通关条件是杀死主角这事,你们怎么看?”   小鱼思索道:“我倒觉得有点道理。但还有一种可能性……”   几人都看向她,她眨了眨眼,道:“帮助主角抓住炸弹客?”   “主角最后杀死了炸弹客。”肖淳摇头,把这个提议否了,“不可能是通关条件。”   小鱼:“那也有可能是不让主角毁容。”   赵泽凯点头道:“别说,这也有可能啊。”   肖淳还是摇头:“从7楼和6楼的情况看,我们的选择大于一切,我们不是围着主角走剧情线的,我们才是主角。”   小鱼第一次听到这种言论,惊疑道:“我们是主角?”   “7楼没有任何原电影角色,我们的选择决定了如何通关。同样的,6楼也是。”肖淳道,“选择了去护送主角的,最后都死了。”   小鱼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震惊地点了点头。   周宣鸣想得脑壳晕,抱着头坐下了:“那肖哥你怎么看嘛?感觉你好像不赞同?”   于顾觉得自己应该和肖淳想得差不多,开口解释道:“打破宿命论这点应该是没问题的,就是杀死主角这一点有待商榷。他们也不记得这事到底是通关条件还是彩蛋,万一是错误记忆呢?跟6楼主角的死一样,跟主线任务其实毫无关系?”   于顾沉吟道:“而且我想不出来,通关条件和彩蛋如果一致,要怎么在杀死主角的情况下同时满足这两点?”   小鱼点头:“确实,这好像是有难度。可那两个人……”她推测道,“还是说,他们故意误导我们?他们也不确定到底是怎么回事,想找人当试验品?”   肖淳的手指在裤缝轻点,沉默半晌才喃喃自语道:“关卡为什么会设计一个投内鬼的小游戏?”   他似乎并不需要别人回答,自言自语地思索着:“为了让大家互相猜疑,信息无法共享?确实,如果大家都非常谨慎,加上这个游戏的话,肯定不会再主动沟通。这样一来,本来可以互通的消息渠道就被打断了。”   “反过来想,也就是说,这一关互通消息其实很重要。那么为什么大家必须得互通消息?”肖淳看着窗外,眼眸映着日光,澄澈又深邃,“通关条件和彩蛋有问题?”   于顾看着他:“是陷阱?其中有一个是陷阱?还是两个都是陷阱?”   其他人已经跟不上肖淳的思维了,只好默默等待答案。   于顾走上前,同肖淳并肩,这一刻房间里好似只剩下他们二人。   肖淳双手插兜,看向于顾:“两个都是陷阱还不至于,但其中一个多半有问题。”   “从哪里开始查?”   “先试探一下。”肖淳道,“无法确定哪个是正确答案,那就用排除法。”   *   时间机器的申请下来后,肖淳顺便询问了工资事宜。得知可以预支工资,肖淳便不客气地预支了五人份的工资。   其他队伍看见了,也纷纷效仿。   毕竟是特殊部门,工资可观,众人终于有了可任意支配的钱财,部分人第一时间就是先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再说。   肖淳的队伍没有任何异议地主动上交了工资,让肖总管钱他们放心。小鱼犹豫了一下,最终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肖淳没有拒绝,和于顾对视一眼,于顾便意会地不着痕迹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另一支队伍——那是一支6人队伍,其中两人是前一天说过“杀死主角”的人。   这队人商量着先去买衣服,他们刚离开,肖淳便提着时间机器跟着往外走去。   小鱼左右看看,有不少人已经迫不及待使用时间机器离开了,四下先后掀起阵阵冷风,她捋了捋被吹乱的头发,问:“我们不走吗?”   “先解决一下个人问题。”肖淳从容道,“这个时间段的纽约很冷的,买点厚衣服吧。”   小鱼:“。”   于顾几人跟着那支队伍先后进了同一家商场,又到了同一层楼选衣服。   对方发现了他们,主动打了招呼:“嘿!你们也在啊?”   肖淳正拿了件厚外套在于顾身上比划,闻言抬头,一脸恰到好处的茫然,仿佛是思索了片刻才想起对方是谁:“啊!是你们,好巧。”   几人自然而然开始闲聊,肖淳帮于顾整理衣领,手指几次擦过于顾的颈侧,于顾耳根红红的,垂着睫毛看肖淳的裤脚。   肖淳悄悄踩了他一脚。   于顾:“。”   于顾抬起头,对上肖淳的视线,自然而然接过了闲聊的话题:“我们一会儿打算去福利院看看,你们一起吗?”   闻言,队伍里的人看向了队伍中心的男人:“王哥?”   被称为“王哥”的男人长得矮胖,眉眼没精打采地耷拉着,只抬了抬眼皮:“……不去。”   周宣鸣立刻浮夸道:“啊?为啥?”   “先买东西。”王哥道,“吃饱喝足有力气了再说。”   小周哎了声:“可是其他人说不定已经赶去了!”   “那是他们的事。”   “王哥。”肖淳笑盈盈地,礼貌看向他身旁的另外两个人,一个是同样提供了投内鬼线索的,一个是也提到了杀死主角的,“这两位是……?”   穿着单薄T恤的男人正扯了厚毛衣加外套裹在身上,吸溜鼻涕,道:“免贵姓张!”   “张哥。”肖淳点点头。   最后那人则长得精瘦,脸色郁沉,眼底带着戾气:“候。”   “候哥。”肖淳道,“这姓吉利啊。”   王、张、候三人没怎么理睬肖淳。几人又随意聊了聊后,一行人买好了衣服结账离开,周宣鸣又道:“要不一起吃饭吧?咱们再一起商量商量?”   可王、张、候三人却直接拒绝了:“我们还有自己的事,就不奉陪了。”   “别啊!”小周仗着自己年纪最小,不用去看人脸色,嚷嚷道,“我心里可没底了!大家多商量一下嘛!万一突然让投内鬼什么的,好歹咱们分析点可能的人选吧?”   张哥瞥了他一眼,吸着鼻涕,道:“你这算是先入为主吗?先把你自己排除了?”   “哎哎!本来就跟我没关系啊!”小周立刻道,“我们出来的时候,那边都打起来了,然后就有人的徽章没了。我们房间离得可远。”   大部分人当天回去思考一下这里头的问题,也就琢磨出了不对劲。   此时对方队伍里就有人弱弱道:“那内鬼大概率不是个人,想做什么做不到?”   说着,其他人再看周宣鸣的眼神就不对了。   肖淳往前挡了一下小周,客气同几人笑着道:“他一直是这样的,热心肠又很单纯,没有其他意思,大家不要误会。”   对方几人扫视周宣鸣两眼,很快跟肖淳他们道别告辞。望着几人远走的背影,周宣鸣茫然问:“怎么回事?怎么就怀疑上我了?真的怀疑我了?为啥?!”   “你表现的太积极了。”赵泽凯道,“要不是老肖,你今天这口锅就摘不掉了,当心第一轮就把你投出去。”   周宣鸣:“!!!”   肖淳看似客气的话,实际上是自然而然地告诉了对方,他们从之前的关卡就一直在一起,所以不可能是突然冒出来的内鬼。   至于对方信不信,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周宣鸣登时浑身发冷,可怜巴巴地:“不会吧?他们不会真的怀疑我吧?我只是想帮肖哥试探他们……”   老赵也看向肖淳:“怎么样?试探出了什么?”   “放着最紧要的事不去查,”肖淳提着时间机器,看着几人远走的方向,“当然有问题。”   周宣鸣瞪圆了眼睛:“还真是故意误导我们啊?!”   “走吧。”肖淳勾了勾嘴角,神情轻松道,“他们不着急,我们也不着急。先按正常时间线查爆炸案。”   见肖淳这幅胸有成竹的模样,周宣鸣也笑了起来,乐呵呵地跟老赵互相攀着肩膀——只是他个头没有老赵高,还得垫着脚。   于顾看了肖淳一眼。   从昨天到今天,肖淳看起来从容,实则一直在想办法。他有很多无法确定的事,以致整夜失眠,根本睡不好。前两层楼肖淳睡不好,是因为危险性太强,这一层楼看似安全却处处透着矛盾和古怪,令他反而比前两层楼更加焦虑。   但他不习惯将喜怒显于人前,尤其现在队伍里还有个不知底细的小鱼在。   肖淳几人已经换上了新衣服,为了方便行动,几人都是运动衣加厚外套和运动鞋。肖淳的外套上有个兜帽,缀了一圈毛边,衬着他玉白似的面容,从容不迫的气质,那个矜贵儒雅的肖少爷好像又回来了几分。   但他的眼神再也回不到刚到7楼时那般了。于顾一直看着他,看着他一路走来对人心越来越游刃有余,对关卡设计应付从容,看着他因队伍扩张而逐渐背负起重任。心里是说不出的复杂。   他曾经认为肖少爷骨子里冷漠,后来认为肖少爷是假正经,可现在的他知道,肖淳冷静、理智、内心强大而坚韧。他擅长解决问题,不让情绪内耗,不让自己被任何东西打倒。   于顾想帮他,可肖淳总是轻描淡写将问题一笔带过。   骄傲要强如他,无法将命运的软肋放在旁人手里,也无法交付完全的信任。   于顾只想能帮上肖淳的忙,能让他依靠自己,能让他不用一个人扛起所有。他不用做救世主,也不用做谁的英雄,不用带领谁去跨过苦难。   于顾只希望肖淳有任何困难时,第一个想到的,永远是自己。 第79章 前目的地24.   一行五人调整时间机器到1975年3月的爆炸现场。   抵达后,周宣鸣晕得不行,扶着旁边的墙吐了半天。赵泽凯感慨:“还好测试的时候你没出问题,否则现在你已经去循环了。”   周宣鸣:“……”不要讲恐怖故事啊!!   抵达的地点稍微偏移了一些,因为突发情况堵车严重,几人到达爆炸现场时,救援情况已过了最高峰。   天上还有直升机在泼洒灭火的沙石,没什么用,但又不能什么都不做。   不远处的街口发生了车祸,黑色的轿车爆炸起火,浓烟滚滚,一辆救护车刚从现场驶离。   于顾注意到,黑色轿车好像还撞上了另一辆救护车,那辆救护车驾驶室窗户和前车窗玻璃全碎,雨刮器胡乱摆动。   因为有好几个队伍在现场搜查,周宣鸣这个容易让人放下防备又话痨的存在去四处溜达了一圈,搜集了不少消息回来。   “跟电影剧情一样,没什么线索。要我说,老老实实过来一趟完全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去毁容时间点抓人……”   肖淳双手插兜,仰头看着飞来飞去的直升机:“过来一趟不是为了看现场。”   “那是?”   于顾瞥了周宣鸣一眼:“为了看其他人的反应。”   周宣鸣茫然,于顾便问他:“问了几个队?”   小周老实比手指:“三个。”   “他们的反应如何?”   “呃……第一个队伍有些焦虑,他们之中也有人主张去福利院那边直接埋伏主角,但队伍里也有人起疑,不赞成,有些内讧;第二个队伍就是一心做任务,想先解决爆炸案的事再顺路做掉主角,认为这个过程里可能会有彩蛋;第三个队伍是跟踪第二个队伍来的,大概是想模仿对方,或者有别的目的?”   肖淳道:“第三个队伍大概是想先找内鬼。”   周宣鸣恍然:“啊——”   于顾难得多问了一句:“看见邢婓了吗?”   “那个孔雀男?”周宣鸣啧道,“没瞧见。”   小鱼笑起来:“你怎么还给人家取外号了?”   周宣鸣哼唧道:“孔雀开屏,自作多情。”   “除开王哥他们的队伍,还有一个队伍大概是在福利院。”肖淳仍旧看着直升飞机,打断了二人的调侃,“如果真的能杀死主角,你们猜会发生什么?”   小鱼突然道:“不会出事吧?”   “比如?”   “这部电影的特殊部分就在于所有关键节点都是主角,如果杀死主角,这个世界会崩塌吗?”   “我们才是主角。”肖淳再次提醒,“世界崩塌不至于,不过……”   他眯了眯眼:“出事是有可能的。”   周宣鸣困惑道:“那为什么我们不去福利院那边看看?”   “为什么他们不去福利院那边看看?”肖淳反问。   周宣鸣反应过来,“他们”是指王、张、候三人。   如果对方是想要试探什么,跟着其他队伍盯梢更好,可那三人完全没有这个打算。   于顾道:“要么是去了会出事,要么是会被牵连出事。如果没事,有人已经先帮忙探过路了,我们再去调查也不迟。”   周宣鸣恍然大悟:“哦哦!!”   赵泽凯敲了一下周宣鸣的脑袋:“听到没,学着点!”   肖淳终于收回了看天看直升机的视线,道:“忙到现在还没吃饭呢,走吧,找个地方吃个早午餐。”   周宣鸣又想起什么,道:“不过刚才有个队伍看我的眼神怪怪的,我问他怎么了,他又不说。”   肖淳皱眉:“怎么个怪法?”   “说不上来……”周宣鸣挠了挠脑袋,“就是很怪,是那种……转角遇到爱……”   其他人:“????”   周宣鸣哈哈一笑:“开玩笑的,就是好像突然不认识我了一样。”   赵泽凯无语:“人家该认识你吗?”   周宣鸣拍了下他赵哥的胳膊:“哥你还是说‘关我屁事’吧,至少不招人烦。”   赵泽凯:“。”   *   两条街外随意找了家披萨店,于顾和肖淳坐一桌,周宣鸣拉着其他两人不当电灯泡,坐到斜对面去了。   于顾:“。”   披萨上来后,肖淳又要了杯咖啡。他一直在按太阳穴,于顾索性将自己的果汁换给对方,拿走咖啡道:“头疼就别喝了。”   肖淳抬眸扫了他一眼。   于顾看着他问:“偏头疼?什么时候开始的?”   肖淳倒也没瞒他:“用了时间机器之后。”   于顾想到他一直抬头看天的样子,估计其实一直在忍耐,语气不由重了几分:“难受就说出来,为什么要撑着?”   肖淳眨眨眼,戴了一次性手套拿了片披萨:“这一关不好过,我可不想拖后腿,还要让你们分心来照顾我。”   于顾沉了脸色:“团队的意义就是为了互相帮助,相互协作,没有谁拖后腿这种说法。”   肖淳显而易见地转移了话题:“说起团队……你工作的地方怎么样?没考虑过回国?”   “……不要转移话题。”   “说说嘛。”肖淳笑笑,“我的事你都知道了,你的事我还不太了解呢。连续两层楼都是高强度高危险性,也没什么机会问你这些。”   于顾:“……”   肖淳笑眯眯地等着,于顾心里叹气,只好道:“十年内暂时没法回国,跟公司签了协议的。”   “国内现在就缺你这种人才啊。”肖淳道,“到期之后能回国吗?”   “应该能,就看公司那边放不放人。”于顾给肖淳递了卫生纸,自己也拿了片披萨慢慢吃着,“有一些项目念书的时候就在跟,老师是负责人也是我的领路人之一,原本想着能多学点东西,结果核心层的东西根本碰不到。”   于顾回忆起关卡外的生活,恍惚觉得不真实:“那时候觉得做什么都挺难,想自己好好研究点东西,中间还要隔着国籍、政治……当然了,都是很正常的事。其实早就后悔签了那边的公司,早点回来,指不定还能趁着眼下的局势做点更有价值的事情。”   结果现在陷在这里头,以前觉得很难的事,如今想来也不过如此。   肖淳饶有兴致地:“等我们出去了,我可以去找你。反正我暂时也不想在国内待了,出去几年换换心情也不错。”   “好啊。”于顾点头,“你来,我换租一个大点的房子,咱俩一起……”   话音一顿,于顾意识到自己把幻想过的场景给说出来了,脸颊顿时滚起烫意。   肖淳仿佛没听懂,手指摩挲了一下杯沿:“你现在住的什么房子?”   “普通的公寓。”于顾垂下眼睫,“楼下就是房东。我刚才的意思是,如果你不介意……”   “不介意啊。”肖淳笑了笑,“我俩合租挺好,找一个能晒着太阳的房子,最好有个大院子,哎?你喜欢游泳吗?”   “一般。”于顾又抬眸,对上了肖淳笑盈盈的眼眸,整颗心都暖了起来,“偶尔健身的时候游一下。”   “你习惯健身啊?”   “每周两次,忙起来就顾不上了。”   “我也定期健身,忙起来也会抽空去,这一点我比较强迫症,不太喜欢请假。”肖淳计划着,“那就找一个能晒着太阳,有泳池的房子,附近最好有山,能定期去爬爬山活动一下。”   于顾的脑子里已经在飞快地筛选地图了:“我刚过去的时候有看过差不多的房型,但我就一个人,用不着那么大的房子,当时没有考虑。”   “说不定那就是你命中注定的房子。”肖淳道,“有时候命运兜兜转转,该碰上的还是会碰上。”   于顾感觉到了肖淳的话里有话,还没来得及深想,对方就倾身过来,认真道:“所以无论发生什么,咱们一定要活着出去。”   于顾看着对方明亮的双眸,握紧了杯身:“嗯。”   吃饱喝足,几人打算直接去第二个关键节点——主角毁容的时候。   调整好时间,巨大的晕眩过后,几人出现在了一处地下仓库。   “这回地点对了吗?”周宣鸣晕得不行,扶着墙问。   赵泽凯递纸巾给他:“看样子有点像。”   小鱼偷偷摸摸去仓库门口看了眼,回来道:“旁边是安全通道,我去看看?”   于顾一直看着肖淳,男人神色镇定从容,脸色却纸一样的白。   此前因为使用时间机器他就头疼过,此时估计更不好受。   肖淳暗中朝于顾递了个‘不用担心’的眼神,开口时语调很稳,听不出半分不适:“这地方不安全,大家不要走散,尽量保持一起行动,看到任何可疑的事要立刻出声。”   周宣鸣打着干呕举手:“……好。”   小鱼有些担忧地看着肖淳:“肖哥你脸色……你不舒服?”   “有点晕。”肖淳笑了笑,“一会儿就好。”   于顾不放心地走在肖淳身边,几人都朝外走时他悄悄伸出一截胳膊:“扶着我或者靠着我都行。”   肖淳啧了声:“我有那么弱吗?”   “这种时候不要逞强。”于顾皱眉,“你……”   肖淳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再啰嗦我就去小鱼那边,你自个儿走。”   “……”   出了仓库,走廊上黑漆漆的,只旁边的安全通道亮着光。   周宣鸣推开门看了看,问:“应该是在下面吧?”   电影里主角是去了类似地下室的地方,里头还安装了很多处理设备。   赵泽凯推了他一下:“往下走不就知道了?怕什么?”   周宣鸣缩了缩脖子:“万一刚好遇上炸弹客在装炸弹……”   “那不是正好?”小鱼表情轻松,没有丝毫的紧张,“咱们不就是要抓他吗?”   周宣鸣反应过来了:“噢……是啊。”   于顾和肖淳走在最后,于顾仔细观察了一下小鱼的反应,但周围太安静了,他不方便压低声音说话,便只扯了扯肖淳的袖口。   肖淳看了他一眼,于顾还没来得及递眼色,下一秒,肖淳的手伸了过来,自然而然地牵住了他,还学着他的样子也拉了拉。   于顾:“……”   于顾心脏急跳,想说他不是这个意思,肖淳却又飞快收回了手,虽然光线黯淡,但于顾还是看清了他嘴角恶作剧似的笑。   于顾:“。” 第80章 前目的地25.   “谁?!”   于顾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前头就传来赵泽凯一声低喊。   周宣鸣吓得一蹦,直接跳到了赵泽凯背上。赵泽凯单手托着周宣鸣,单手掏枪,手忙脚乱,小鱼倒是处变不惊,直接挤到了二人前头,拿枪的手很稳,黑发落在身前,颇有些潇洒女枪手的气质。   “出来!”小鱼厉声喝道。   铁质楼梯下安静无声,小鱼蹙眉,余光瞄向赵泽凯:“是不是看错了?”   “真的有人。”赵泽凯一身冷汗都要吓出来了,舔了舔嘴唇低声道,“正往下走呢,楼梯栏杆那里,就那里,突然冒出一只眼睛。”   周宣鸣:“……”   小鱼:“……”   这回终于连小鱼也变了脸色:“一只眼睛?只有一只眼睛?别的呢?”   “黑黢黢的,就看见一只眼睛。”赵泽凯道,“特别亮,但也特别……瘆人。”   小鱼吞咽了一下,回头对上于顾和肖淳的视线:“肖哥?这……?”   肖淳神情严肃,仿佛刚才他并没有对于顾恶作剧,主动走到几人前头,道:“小鱼和小周走中间,老赵怕吗?不怕就殿后,我跟老于走前头。”   赵泽凯:“……我能说有点怕吗?”   主要那只眼睛太瘆人了也。   肖淳笑了声,看了眼于顾,于顾便只好走到老赵后头,由他来殿后。   老赵颇有些失了面子,坚持同于顾并肩而行:“那啥,我俩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于顾点头,周宣鸣和小鱼就走中间,两人都拿着枪,各自朝一个方向警戒。   于顾单手摸在枪套上,另一只手微微握拳,垂直贴放在裤腿一侧,余光还一直注意着前头的肖淳。拐下楼梯,下头什么也没有,只有无尽的黑。   几人的脚步声在铁质楼梯上发出“哒哒”的响声,地下存放了不少处理设备——空调管道、垃圾处理系统等等,不时发出“嗡嗡”的闷响,还有“嘀嗒”的滴水声。   嘀嗒、滴答。   于顾皱眉,感觉那滴水声忽远忽近,又下了一层楼梯,已经隐约能瞧见下面的灯光了。   哒。   周宣鸣在前头小声道:“你们有没有觉得……”   哒。   小鱼也缩了缩脖子:“……好像是有点……”   哒。   于顾第一时间转身、掏枪——一条黑影突兀地出现在几人身后两层楼梯上。   那黑影只有一条腿,所以其余人走路都是“哒哒”,而它是“哒”。   周宣鸣还没来得及尖叫出声,那黑影已经扑了下来,确实如老赵所说,只那眼睛雪白瘆人。   于顾在对方扑下来的瞬间开了枪,但子弹打在对方身上无用,于顾眼睁睁看着那黑影裂开了嘴,露出鲜红而腐烂的内里。   它的五官几乎是模糊的,同腿一样仅剩的一只眼睛瞪得很大,老赵一把拉开了于顾,肖淳已经冲上前来,一脚踹上对方胸口。   子弹打上去虽无用,这一脚倒是将对方踹回了楼梯上。   肖淳一把扯了于顾,催促其他人:“还愣着干嘛?!跑!”   小鱼拽着周宣鸣,老赵紧跟在后,几人飞快往楼梯下冲去。黑影很快追了上来,一只腿也不耽误它从楼梯上高高跃下,与此同时,楼梯上传来了越来越多的“哒哒”声,好像正有无数人在往下跑。   于顾心有余悸,拐弯时转头往回看——楼梯上方竟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鬼影”。它们或被炸了个稀烂,或少了眼睛、手脚,无声嘶吼着朝几人冲来,又像是越了过他们,要往另一个地方冲去。   好似一个大型封闭时间循环现场,他们在这一刻见证了无数“玩家”一次次从楼梯上下来,又从楼梯上下来,又从楼梯上下来。   它们奔向各自注定的结局。   于顾心里发凉,转头一眼不敢再多看,同肖淳紧紧牵着手,三步并两步地从楼梯上跳下,冲进了地下室。   空旷的室内,空调管道上的水珠轻轻滴落,好似突然出现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将“鬼影”们挡在了楼梯上。   于顾剧烈喘息,抬头看向铁质楼梯,“鬼影”们停在阶梯上,他看不清它们的脸,却能看到那一双双亮得瘆人的眼睛。   “什、什么情况……”小周已经要哭了,抬手遮住了眼,“它们、它们想做什么?”   “它们应该过不来。”肖淳紧张地观察了一下,道,“可能是死在楼梯上……或者是死在这下面的其他玩家的鬼魂。”   “怎么死的?”小周哆哆嗦嗦的,又朝鬼影们做阿弥陀佛的手势,“不、不管怎么死的吧,冤有头债有主,不关我们的事啊!我们也是受害者!拜托拜托,我们只是想通关,我们只是想活着回家……”   小周念叨着,又突然道:“能、能不能给我们透露点消息啊?”   赵泽凯:“……”你可真会想办法。   确定楼梯上的鬼影下不来,肖淳镇定下来,环顾四周。   这地方跟电影里的场景一样,空间不算很大,因为连接了不同处理设备,为了方便修理工修理,上下楼梯的出入口有好几个。   只是现在,这些楼梯和架空的走道上都站满了鬼影。   “炸弹……”小周微微虚着眼,像是在竭力缩小自己的可视范围,尽量不去看那些面目全非的影子,“炸弹已经装上了!”   他震惊道:“等等!主角人呢?!”   电光石火间,肖淳突然反应过来,他一把提起时间机器:“不好!我们得马上离开!”   “什么?!”   时间紧迫肖淳没法解释,他迅速调整时间机器,随便拨了一个时间先逃出去再说,于顾怕他连续跳跃发生危险,一手紧紧拉住了他。   而就在他们要离开现场的瞬间,无数鬼魂直直仰头,面朝天花板,张大嘴巴,发出可怕的尖啸。   于顾被这一画面激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下一秒白光骤然亮起,几人跳转其他时间线。   在空地上站定的瞬间,肖淳面若金纸,再无力维持从容模样,脚下一个踉跄直直倒了下去。   “肖淳!”   “老肖?!”   “肖哥!!”   于顾第一个扶住肖淳,随后是赵泽凯、小周和小鱼。   肖淳几乎是被于顾和老赵架了起来,费力地喘着气,摆了摆手,满头冷汗。   于顾转身,让老赵将肖淳扶到自己背上,道:“先找地方休息!”   *   肖淳随手拨的时间地点,刚好在福利院附近。   福利院内有自己的医疗室,几人上前解释过来意,工作人员善意地将几人领进了门,前往宿舍楼下干净的小房间。   院子里不少孩子在玩游戏,楼上的琴房里则传来了悠扬的钢琴曲。   弹琴的人似乎心情不佳,琴声凝滞,郁气沉沉。   于顾背着肖淳快步进了房间,将人小心放平在雪白的床单上,医生做了一番简单检查又询问过肖淳的疼痛史后,只开了头痛药以及一些生理盐水。   “他需要休息。”医生走后,小鱼拉过一张椅子坐下,道,“肖哥好像很擅长忍耐,我感觉他其实很累了,但就是不说。”   周宣鸣眼眶红红的,又是被吓又是担忧:“于哥,肖哥的偏头痛有这么严重吗?我以为只是普通的疼一下,一会儿就会好……”   “是时间机器加剧了疼痛。”于顾坐在床沿边,帮肖淳擦掉额头的冷汗。肖淳这会儿的脸色非常糟糕,眉头紧皱,陷在一场疲惫又无力的昏睡里。   如果可以,于顾倒希望肖淳像周宣鸣一样没心没肺一点,开心也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健忘又不记仇,反倒轻松一些。   “让他好好睡一觉。”赵泽凯小声道,“我们出去等?”   周宣鸣立刻道:“对对,我还没弄明白刚才到底怎么回事,于哥,你知道吗?”   于顾不放心,但肖淳现在确实需要独自安静休息,便先起身检查了一遍门窗,确定没有问题,再跟着几人出门,守在了门口。   他压低了声音,解释道:“炸弹已经安装好了,我们却没看见炸弹客,说明炸弹客就在那群鬼影里。我们是没办法去鬼影里找人的。”   它们虽然下不来,但他们也上不去。   “可有必要马上离开吗?”   “炸弹客如果在鬼影里,他发现了我们,历史事实就会发生改变。”于顾道,“我们如果不走,拆炸弹的年轻主角就该到了,他很可能将我们误认为是炸弹客,导致历史改变。”   “那不是正好!”小鱼立刻道,“就可以建立平行空间了!”   周宣鸣一愣:“是啊,这也是个办法!打破宿命了!”   于顾却摇头:“主角追踪我们,会造成他自己的宿命偏移,他的追踪方向变了,先不说我们会有危险,年老的炸弹客也就不会被杀死。不会被杀死,就没有他后来精神失常造成了爆炸案,没有爆炸案,从一开始他的宿命就无法闭环。”   赵泽凯尝试理解道:“没有爆炸案……时间局就不用找他去做特工进行调查,不找他调查,他就不会跟自己相遇,也不会爱上自己,不会生下自己……噢我明白了,主角就不存在了。”   “主角不存在,去哪儿建立平行空间?又要去哪儿杀死他?”于顾看着几人,“很可能导致我们任务失败。”   想到任务失败可能导致的结果,几人都忍不住心里发凉。   小鱼倒是聪明,眼珠子一转,手指边绕着黑发边道:“肖哥说我们才是主角,不能只看着电影主角的那条线,还得看我们自己的。如果时间局是幕后黑手,那加入的我们又是什么角色?到底是帮助主角的?还是帮助时间局的?”   “或者两者都是。”于顾道,“帮助主角,就是在帮助时间局。”   “!!!”   于顾转头看向院子里玩耍的孩子们:“我们的出现造成了鬼影袭击,虽然不知道主角他们能不能看见鬼影,但很可能受此牵连,造成……”   周宣鸣一拍手:“造成主角没能及时拆掉炸弹而被炸毁容!!”   周宣鸣又想起了那一地下室的鬼魂,心有戚戚:“所以它们……也是吗?想救主角,或者想改变主角毁容的命运,结果被牵连,被炸死或炸伤……”   就跟6楼时一样。   一切都是宿命,都是注定的。他们的存在,也不过是变相推动了一切的发生。   “如此多的人去了现场,但都只造成了同一个结果……”于顾沉吟道,“下地下室,被其他鬼魂堵截,或死在楼梯上造成主角耽误了拆炸弹,或逃过了鬼影,但因为想帮主角抓炸弹客而耽误了拆弹的时间……”   于顾脑子里那根弦转得越来越快,好像突然看到了事情的全貌——   “我们的存在也是时间局的安排,我们让主角顺利毁容,主角的宿命线才会不断闭环……”   周宣鸣狠狠吞咽了一下,小鱼苍白着脸问:“可、可原剧情里,酒保主角回去过一次,他想救自己,结果只是耽误了时间害了自己。”   “他的作用和我们的作用是一样的。”于顾道,“都是时间局的安排,无论是哪一个来,都是注定的结局。”   赵泽凯道:“你怎么知道,那一群鬼影里就没有酒保主角呢?说不定他也在。”   小鱼:“!!!”   “都是命。”周宣鸣喃喃,“原来是这个意思,都是命。”   小鱼看了眼几人,抿了下唇:“所以我们走之前,那些鬼魂齐齐尖啸也是因为……”   周宣鸣心里发堵,蹲下身靠着墙壁,小声道:“谁愿意承认这样的命运?做了无数努力,到头来只是命中注定?谁甘心啊。”   不甘心的尖啸声一次次地回荡在那不大的地下室内,见证一个又一个的玩家陷入同样的陷阱。 第81章 前目的地26.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关卡恶意的陷阱,加上肖淳的不适,让于顾陷入了极其不稳定的动摇中。他现在毫无安全感,脑子里总是不由自主地循环播放地下室里的场景。   楼梯上的鬼魂,不知藏在哪里窥探的炸弹客,一步踏错就可能成为这里的鬼魂之一或者直接去循环。   也可能是楼上的钢琴曲实在弹得太悲伤了,让人心里不由自主蒙上了一层阴翳,总忍不住往消极的方向去想。   意外和明天,哪个会先来?   虽然他也不想想一些不吉利的事情,但不知道是直觉还是什么,他突然生出了一种冲动:那些一直藏着掖着、想耐心等待的心情,突然就不想再藏也不想再等了。   他怕出现意外,他怕出现意外的时候,自己还没来得及跟肖淳好好表白。   肖淳也许早就察觉了,不,他一定察觉了。但自己没有主动表露过,没有好好地说出来,这是另一码事。   万一……   万一肖淳在等自己开口呢?万一呢?   福利院的工作人员给他们倒了茶来,还跟他们闲聊了一会儿。周宣鸣脑子很乱,心情也不好,又担忧他肖哥的情况,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干脆去跟工作人员聊天,顺带了解一下电影主角的情况。   老赵和小鱼跟他一起去了,于顾一个人守在门口,听着楼上的钢琴声,看着院子里玩闹的孩童。   不知过了多久,门里传来了很轻的动静。   于顾立刻转身推门,就见肖淳不知何时醒了,竟已经坐了起来,脸色苍白毫无气色的要下地。   于顾掩上门跑过来,一把按住他:“再多躺一会儿!要什么跟我说!”   肖淳看了他一眼,倒没有固执地非要下地不可,顺势靠回了床头上:“有水吗?”   于顾帮他递了温水来,又将药也递过来:“正好了,一起吃了吧。”   肖淳道谢,一口吞了药片,闭着眼往后仰头,白皙的颈项拉出脆弱的弧度,喉结随着他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于顾盯着看了半天,突然道:“我有话跟你说。”   肖淳心不在焉地“嗯”了声,有气无力的,手指还搭在水杯上,眉头下意识紧皱。   于顾看得不忍,坐在床沿边,伸手按住了肖淳眉心。   肖淳一愣,睁开了眼睛,对上了于顾温柔又情不自禁的眼神。   肖淳探究地打量于顾,几秒沉默后,他叹气:“现在不是时候啊。”   于顾额角猛地跳了跳。   肖淳看向一侧挂着帘子的窗户,玻璃倒影里隐约显出他和于顾的身影:“咱们还有很多事没做,这一关的难度超出了我的预料。”   于顾第一次打断了他的话,道:“这一关过了还有下一关,下一关过了还有下下一关,没有合适的时候。”   肖淳罕见地露出了意外的表情,半晌才道:“也有道理。”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肖淳在等,于顾的心跳因为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而开始急跳。他脸上发烫,眼皮也烫,手心也烫。   心跳声如擂鼓,于顾都怕肖淳也能听见。   肖淳等了一会儿,无奈道:“还说不说了?”   于顾仔细地看着他——男人穿着一身运动服,领口的毛边扫过锋利的下颚线,之前洗澡他刮过了胡子,整个人看着精神了不少。   大家都瘦了很多,除了小周大概是天赋异禀脸颊始终圆圆的,其他人的脸都或多或少瘦脱了相。只有肖少爷,原本有肉的脸颊消瘦下来,更显得五官立体,眼神锐利,有一股干练的冲劲儿。   有肉的肖少爷温润平和,一股子养尊处优的绅士味道;没肉的肖少爷干练利落,敏锐带着股野性,像是骨子里藏着的东西要挣脱牢笼而出,直觉强且聪明,势不可挡。   于顾也说不好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对方的,从看见对方第一眼起,那种特别的感觉就深深牵动着他的心。   他只知道他喜欢肖淳,想一直待在他身边,肖淳身上的任何地方都令他着迷。   偶尔有那么一刻,于顾会思考是不是自己哪里不太对劲——显得太执着,太变态了。但一对上肖淳含笑温柔的视线,这些迟疑就会立刻烟消云散。   就好像现在,他紧张,他有些犹豫,但对上肖淳的眼神,一颗心就稳定了下来。   “我喜欢你。”于顾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哑发紧,“我喜欢你,肖淳。”   这几个字一说出来,之后的话就变得非常容易了。   于顾语速很快地道:“从在7楼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喜欢你了。我说不清是为什么,可能跟我们之前循环时一直在一起有关系,虽然很多事我记不太清……但我的感觉不会错。我喜欢你,我不想你出事,我想……”   他顿了顿,在肖淳带笑的眼眸里道:“我想一直陪着你,我希望你能多依赖我一些,不要什么都自己扛,还有……等出去了,我们住在一起,我会告诉我爸妈……”   肖淳笑着打断了他:“倒也不用那么快。”   于顾:“。”   肖淳握拳放在唇边,掩住了一丝笑咳:“咳,嗯……我的意思是,等出去了,咱们还有得忙。租房、我还要重新找工作,装修,弄家具……最重要的,我们可能得看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医生。”   于顾抿了下唇:“这不影响我告诉我爸妈。”   肖淳:“……”   肖淳好笑道:“你知道你这幅样子很像在撒娇吗?”   于顾:“。”   于顾的脸更烫了,肖淳又道:“我还得跟我妈妈好好谈谈,我的生父到底是谁……虽然我已经有猜测了,但我得等她亲口告诉我。还有,我的身世是怎么被曝光的,肯定是有人算计我,虽然我不会待在肖家了,但这笔账我得讨回来。”   “我的意思是……”肖淳道,“咱们都会有很多事需要处理。而且出去之后到底是什么情况还是未知数,万一我们都在病床上躺了好几年了呢?”   于顾看着他,事已至此,他也不会收回刚才的那些话,也不会允许肖淳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他往前倾身,上半身靠近了肖淳,神色变得严肃:“其他的都不提,你这是承认知道我的心意了吗?”   “……你表现的那么明显,小周、老赵他们都看出来了,我会不知道吗?”   “那你的想法呢?”   “……你好好说话,坐过去一点。”   肖淳仍旧笑着,但于顾看出了他想转移话题的意图。他不给对方机会,径直问道:“你怎么想?不拒绝,就是默认答应了?”   “我答应什么了?”肖淳装傻,“你只是说你喜欢我,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   “做我男朋友。”于顾干脆道。   肖淳:“。”   肖淳难得受不住于顾的压力,第一次主动避开了男人的视线,往后仰了下头:“现在已经够乱了,你非得在这时候较真吗?”   “这不是较真。”于顾道,“我在尊重我自己的心意,也是尊重你。这事难道不该我认真对待吗?”   “……好,是我说错话了。”肖淳举手投降,“我只是……我……咳……”   于顾看着他垂下的眼睫,这双眼睛圆润,眼尾偏下,配合肖总总是笑盈盈的模样,便很容易令他人卸下防备,令人错觉他很好相处,也很好说话。而一旦肖总刻意显得委屈、无辜、冤枉时,这双眼睛就似小狗般,可怜巴巴的,让人忍不住心软,忍不住什么都想随了他的意,他要星星要月亮,于顾都想摘给他。   当然,肖总从不会露出无辜、委屈的模样,他总是坚韧、要强又从容不迫的。   而现在,他看起来竟有些局促僵硬,这双温润的眼睛便第一次显出了可怜样,减弱了他平日总是胸有成竹、干练利落的气场。   肖淳在队伍里一直是领头的那个,包括于顾在内,都习惯了听他安排指挥。而如今,这样的一个人却被自己堵在床头,不敢和自己对视,浓长的睫毛随着眼皮眨动而微颤,在眼底投下一点阴影,衬得肤色更加苍白,竟让于顾觉得怜爱。   于顾像是发现了新世界的大门,发现了一个全新的肖总。   他没过脑子的直接挨了上去,一把抓住了肖淳的手腕,拉近了彼此距离,逼迫对方看向自己。   “做我男朋友。”于顾抓紧了掌心里的温度,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人。   肖淳:“……”   肖淳快速瞥了于顾一眼,又移开了视线:“我考虑一下。”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这事你都不让人考虑的吗?老于,我没看出来啊?你这么不讲道理吗?”肖淳咬牙,“我……我从来也没考虑过男人,你总得让我做做心理准备!”   “你早就知道了,这么长时间,还不够你做心理准备?”   “我知道是一回事,你没说是另一回事!”肖淳道,“我还以为你跟我想的一样,是想等通关再说。”   于顾看着他:“这层楼通关?”   “当然是全部通关!”   于顾又靠近了几分,能嗅到肖淳身上酒店沐浴液的味道:“那得等多久?万一我在这层楼就……”   话音未落,肖淳变了脸色,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再说不吉利的话。”肖淳眯了眯眼,“我就不用考虑了。”   于顾:“。”   *   于顾不说话了,房间里只有两人交替急促的呼吸声。   于顾是紧张的,还有些莫名的亢奋,他的唇上盖着肖淳的手心,呼吸里都是属于肖淳的味道,至于肖淳是为什么呼吸急促……这于顾就不知道了。   他直直地看着肖淳的眼睛,说话时唇瓣擦过手心皮肤,他感觉到肖淳缩了缩手指,但没有将手拿开。   于顾便就这样开口:“担心我?”   “废话。”   “那做我男朋友。”   “……这之间有关系吗?”肖淳气笑了,“你今天怎么回事?之前也没见你这么积极啊?”   他压低了声量,语气不明:“还以为你根本没打算说这事,不是装得挺好吗?”   于顾却是从这话音里捕捉到了一点别的:“你在等我主动?”   “我没有啊!你别乱说!”   “你之前还说要跟我一起住,还定好了咱家房子的装修风格和花园里要种什么花。”   “这不是一起商量的吗?!”肖淳瞪大了眼睛,“老于!你这是耍赖啊!”   于顾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说,心里好似被猫爪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非得把话说出来才能止痒,非得逼得男人接不上话才好。   他想看到男人更多的表情,更多自己不知道的模样,这种念头无法控制,疯了似的抓挠着他。   可能是憋久了吧。   于顾没头没脑的想。   于顾心里的冲动像是开了闸,关不上,肖淳不让自己胡说八道,他就按着肖淳的手心亲了一下。   肖淳被烫了似的迅速拿开了手,整个人撑着床板往后挪,可在于顾看来,这完全是让他追上去的暗示。   于是他追了过去。   他两手直接撑在了肖淳身侧的床头,将人困住,正侧头要亲,肖淳却反应迅速地挡开了他的脸,他退而求其次,吻在了肖淳的耳垂上。   他压住了被角,肖淳动弹不得,这一下就没能躲开。   “于顾!!!”肖淳脸一下涨红起来,吼声在安静不大的房间里回荡。   于顾稀罕地瞧他:“原来你也会脸红。”   肖淳:“……” 第82章 前目的地27.   于顾弯起了眼睛,只觉得心里舒坦极了:“很好看。”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肖淳总喜欢逗得自己面红耳赤的原因。   肖淳这回连眉骨眼眶都跟着红了起来,咬牙切齿的。属于肖总的温柔潇洒不见了,倜傥贵公子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雏儿,手指蜷缩起来,想抬手揉一下耳垂,又生生忍住了,一下下蹭着掌心。   感情经验为零,一直以为自己会有一门门当户对的婚姻的肖总,平日再从容,此刻也是显而易见的慌乱。   于顾重重地呼吸几下,一把拉过人,抱在了怀里,这样还不够,他发泄什么般抬手在男人背上腰上狠狠揉了两把。   肖淳:“……”   肖淳一动不动,于顾知道他有点怕了,凡事要适可而止,今日的收获已经很不错了。于顾抱着男人平复了一会儿心情,才终于想起了“礼貌”,将人放开了,退回了安全距离。   肖淳还在盯着被单,不知在想什么,于顾咳嗽一声,道:“好,我等你考虑。”   “……”   “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于顾又若无其事地问,“我们现在就在福利院,要考虑除掉主角吗?”   肖淳不敢置信:“你现在问我这个?”   于顾一脸无辜:“啊。”   肖淳嘴角抽了抽,顶着张大红脸将人狠狠推开,放狠话般指着于顾道:“你给我站过去!站门口那儿!”   于顾歪了下头,乖乖站起来往后退,站到了门口。   他站得笔直又从容,好像刚才什么都没说过什么都没做过。明明看起来一脸老实腼腆,该坚决的时候倒是半点不含糊。   只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专注认真地看着肖淳,像是世界再大,眼里也只看得见他一人。   肖淳捏皱了被褥,移开视线不和于顾对视,道:“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急着从地下室离开吧?”   于顾嗯了声。   肖淳努力将注意力放回正事上,皱着眉道:“时间局要主角的时间线闭环,而我们也是被利用的工具之一。无数玩家去到主角被毁容的地点,却成为了不断推动主角被毁容的根源,再联系我们才是主角这条线,交叉来看,我们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在帮时间局。我是说,无论我们选择做什么,都是在帮时间局闭环主角线。”   于顾点头。   “……所以我们现在得反过来想这件事。”肖淳道,“事情并不复杂,只是如果一味跟着原剧情走,跟着时间局的任务走,我们就会从自己的主角,变成推动主角线的配角。那一定会很难通关。”   于顾想了想:“就跟6楼一样,如果跟随原剧情,我们就会选择去帮助主角,最后死在路上。”   “对。”   于顾反应很快,其实他也多少猜到了一些:“这一关如果反过来想,那我们就要跟时间局对立。”   “这样想来,杀掉主角这件事,也就成立了。”肖淳道,“杀掉主角,意味时间局做的一切都打了水漂,但一定不会是简单的杀掉主角就能建立平行空间。”   于顾看着肖淳的侧脸,红晕渐渐褪去,他又成了那个从容镇定的肖总。   于顾道:“会不会,杀掉主角其实是彩蛋?”   肖淳蹙眉,若有所思:“也有可能。但该怎么达成?一旦杀掉主角,主角的宿命线就不存在了,她死了,我们的所有任务都……”   肖淳突然一愣,下意识抓紧了被褥,眼里亮起光来:“等等!我们才是主角,所以任务应该由我们自己建立,任务……现在的任务是调查爆炸案,实际上是帮助主角线闭环,那反过来……反过来应该是……”   肖淳抬手按住太阳穴,于顾紧张地看着他:“头又疼了?”   “……还好。”   于顾帮他整理思绪:“现在的时间局是要闭环主角线,那反过来,任务由我们自己建立,打破宿命,建立平行空间,成立新的秩序?”   肖淳:“!!!”   肖淳瞪大了眼睛,唰地朝于顾看来:“对!就是这个!!”   肖淳掀开被子下了床,几步冲到于顾跟前,面色是显而易见的激动:“反过来,我们建立新的秩序,我们是新的时间局!!”   不破不立。   打破宿命,建立新的秩序,闭环新的主角线——然后除掉原本的主角。   肖淳恍然大悟般,抓着于顾:“怪不得这一关要设置内鬼游戏,我一开始没想错,就是为了不让玩家之间能共享信息,一旦信息共享,有人记得彩蛋,有人记得通关条件,合起来就会看到真相,就算运气不好无法得知真相,也会不容易掉入陷阱。”   “如果我们没有共享信息,我们就只知道建立平行空间这一条线索,而王哥他们只会知道杀掉主角这一条线索。无论单做哪条,都一定会失败。”   于顾道:“如果他们撒谎了呢?”   “如果他们撒谎,就不会连福利院这边都不敢来。”肖淳道,“一定是因为这边会发生什么……”   话音未落,门外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即周宣鸣三人推开了房间门。   于顾就站在门口,被门板狠狠撞了下背。   于顾:“。”   肖淳:“……”   周宣鸣急急喊道:“外头!外头打起来了!”   *   肖淳虽然是随机选的时间线,但因为潜意识作祟,他在紧急关头选择了1945年的福利院,也就是主角刚被送来时的时间线。   此时的主角还是个小小婴儿,睡在婴儿房里,有专门的工作人员照顾。   如果真要除掉主角,这种时候自然最容易得手。   另一支过来的小队,果然是冲着福利院来了。   福利院外的街道上传来刺耳的刹车声和密集的枪声,福利院内,工作人员正在紧急转移所有的孩子并且报警。   院子里闹哄哄的,不知何时,楼上的钢琴曲也早就停了。   于顾逆着人流往外跑时,也不知为何,突然就抬头往楼上看了一眼。窗户反射着朦胧日光,看不分明,窗户前拉着半截窗帘,那后头好似隐藏着什么人。   没有缘由的,于顾停下了脚步,伫立看去,窗户后一片安静,连带刚才的钢琴曲都好像是于顾的错觉。好像那里从来没有过任何人存在。   “于顾?!”肖淳回头喊他。   于顾回神,转头跟着肖淳往外跑去。   院外街头已经多出了几具尸体——有戴着墨镜身材魁梧的西装男npc,也有几个明显是普通人。   血从他们倒下的地方缓缓淌出,还有人在微弱挣扎,周宣鸣想冲过去救人,被小鱼和老赵死死拉住了。   “想死你就去!”老赵压低声音怒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分不清轻重吗?!”   周宣鸣咬牙,眼眶红红的看向那几具挣扎的身体,很快他们就都不动了。   小鱼劝慰道:“就算冒死救下他们,也活不了。”   枪声还在不远处接连响起,肖淳让赵泽凯和小周去婴儿房看好主角,他则跟于顾、小鱼一起追向枪声来源处。   福利院街对面停着一辆被打破车窗玻璃的黑色汽车,三人冲过去,一把拉开车门——车钥匙还插在汽车上,也不知这车是谁的。   肖淳开车,很快拐过街道看到了正在枪战的几人。   一个小队只剩了最后两人,互相搀扶着躲在一处街边灌木丛后,隔着街的另一头,邮筒后方,正有三个西装男npc在互相掩护,想要冲过马路。   肖淳眯了眯眼:“是时间局的人。”   小鱼:“什么??”   肖淳来不及解释,将车直接开到了灌木丛前,挡住了西装男。于顾和小鱼直接开枪,趁西装男三人躲避,他们仨弯腰护头从另一头下了车。   眼看来了支援,那三人并不恋战,竟直接跑了。   还活着的两人松了口长气,眼泪都要出来了,抓着肖淳几人的衣袖就不放手了,嘴唇直抖,说不出话来。   “冷静,让我看看伤。”肖淳安抚两人,简单地做了检查,道,“子弹都穿过去了,没留在身体里。跟我们去福利院治伤。”   “不能去……”那二人欲哭无泪地道,“我们就是想去福利院,然后突然就被围堵了……”   “他们就是冲你们来的。”肖淳道,“我们就在福利院,没有人围堵我们。跟我们走。”   那二人疼得不行,只好咬着牙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朝汽车走去。   车里强行塞了五个人,肖淳将车开回福利院门口,小周已经在等着了,见他们安全回来才松了口气,赶过来帮忙。   待那二人被做了简单的伤口处理,吃了止痛药,这才喘着气解释了来龙去脉。   “我们就是听信了他们的话,才会过来除掉主角。”二人眼眶发红地道,“结果、结果……”   他们小队算是人多的,一共有6人,昨天听信了王哥他们的话,过来除掉主角,结果一到福利院门口就被堵截,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当场就死了4人。   全队眨眼间只剩他们两个了。   “他们一定是误导我们!”这二人怒喊道,“他们其中一定有一个是内鬼!!”   话音刚落,不大的医疗室里响起了熟悉又古怪的喇叭声。   “游戏准备,倒计时10秒。抓小鬼游戏开始咯。”   于顾原本以为要等大部分人齐聚的时候才会开启内鬼游戏,结果因为这轮人数太多,大家都在不同的时间维度里,关卡就直接用了这种方式——四周像是拉上了幕布,其他队的投影出现在了面前。   想来,自己几人的身影也一定是以这种方式投射在了别人面前。   众人虽然知道有投内鬼环节,但真到了这种时候还是忍不住心悸,喧哗声四起,以至都听不清喇叭里的声音。   倒计时的轻音乐莫名诡异,所有人的精神高度紧绷,有人问道:“是哪个队出了事?怎么回事?”   坐在病床上的二人立刻指向王哥几人,道:“是我们,我们小队刚到福利院就出事了。他们、他们一定是故意的!拿我们当诱饵!他们自己都说了要杀死主角,但我们在现场根本没有看见他们!”   闻言,所有人都朝王哥他们那队看了过去,神情有愤怒有凝重也有疑虑。   于顾和肖淳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里的意外。他们猜到了会有问题,但没想到会是这样……直白的问题。   肖淳现在已经明白了,要杀掉主角,很可能跟时间局对立,那么时间局会在福利院堵截也在常理之中了。可王哥和候哥将人引过来,很可能导致其他人认定他们是内鬼,这种有害无利的事根本没有必要做。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矮胖的王哥开口了,还是那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如果我们知道有危险还让你们去,我们图什么呢?”   “因为你们之中一定有内鬼!你们是故意的!”   “万一是在杀死主角的过程中你们起了内讧,互相残杀导致的意外呢?”王哥道,“空口无凭。我们提供信息,你们随口栽赃,这妥当吗?”   王哥耷拉着眼皮,又扫了一圈其他人:“这么容易露馅儿的事,我们有什么必要去做?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泼脏水吗?我们有病吗?”   众人:“……”   众人又疑虑重重地看向受伤的二人。   肖淳这时候开口了:“我们也在现场,亲眼所见,他们确实在福利院被时间局的人围堵了。”   “时间局???”众人顿时大惊。   “这件事之后我可以解释。”肖淳道,“但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出内鬼。”   众人面面相觑,既然肖淳可以作证,那引导其他人去福利院杀掉主角的王哥和候哥就很可疑了。   候哥因为面相长得凶狠,很倒霉的被选中了。 第83章 前目的地28.   轻音乐在争论声里停了。喇叭里的声音懒洋洋地提醒道:“游戏开始,时限两分钟。请投出你认为是内鬼的人,得票数最多的将在倒计时结束后出局。”   众人:“!!!”   于顾小声问:“投谁?”   肖淳皱着眉,目光在那二人里来回扫视:“之前我觉得他们一定有一个有问题,但出了这件事,我也说不好了。”   到底是内鬼艺高人胆大,故意将嫌疑往自己身上放,以退为进?混淆视听?   还是这二人确实被误会了?   肖淳的视线又扫过其他仍在争执的队伍,道:“先看看他们会怎么投。”   很快,一小半的票投给了王哥,大半的票则被投给了候哥,候哥姓氏威武,但人显然比较容易倒霉,他一张脸黑黑红红,起伏不定,本就凶狠的面相看着更可怕了。   王哥道:“他们说得话未必是真的,如果他们联手欺骗我们呢?你们想过没有,万一是他们在福利院那边发现了什么秘密,不想让我们知道,害死了人后栽赃我们呢?”   众人又墙头草地看向肖淳几人。   张哥将鼻子揪得通红,打了个喷嚏,满脸不忿道:“还是那句话!这么容易露馅儿的事谁脑子有泡谁做!将心比心,是你们你们做吗?!”   他又指着肖淳身边的周宣鸣,恶狠狠道:“这几个人一开始就来跟我们套话!以为我们听不出来吗!说不定就是故意想撇清自己身上的疑点!我投他!”   他们这一队的人都投了周宣鸣,周宣鸣紧张的脸都白了:“我我我没有啊!”   小鱼瞪着对面,道:“我们确实是故意去套话的!但那是因为你们有问题!”小鱼看向其他人,“他们俩明明说了通关条件是杀死主角,我们只是去问要不要一起去福利院看看,他们却拒绝了!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墙头草的众人们又费解困惑地看向王哥几人。   邢婓举手,朝肖淳眨了眨眼,笑道:“实话说,我也觉得王哥他们有问题,我投他们!”   邢婓一举手,他们那支小队互相看看,也就跟着投了王哥和候哥。   眼下候哥的票数遥遥领先,王哥堪堪跟他咬着尾巴。   候哥的脸色依然黑黑红红,却一声不吭,并不解释什么。但他的眼神很凶,瞪着肖淳几人。   肖淳平和道:“这事乍一看确实像你们故意引导,但我也承认,这种容易露馅儿的事只有害没有利。如果你们能解释清楚是为什么,我们还可以商量。”   王哥和候哥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最终竟是一声没吭。   肖淳皱起了眉。   张哥还在不甘地嚎啕:“说了不是就不是!我们真是冤枉的!!”   邢婓双手插兜,吊儿郎当地喊:“那你们倒是说清楚为什么啊?不说清楚,谁能相信你们?”   张哥眼眶通红去看身边的队友,等来的却是一片沉默。   他焦虑地背着手转了一圈,最终嗐了一声,抱着头蹲下了。   “说了你们也不懂!”张哥几乎快哭起来了,“我们是冤枉的!我们没有故意引导你们!”   周宣鸣在对方的煽动下,自己身上也背了几票,虽然跟候哥的比起来差距还远,但也算是被打上过死神的标签了。   他这时候却还有心思担忧别人,有些不忍地道:“哥,如果真是误会……?”   赵泽凯狠狠打断他:“怎么的,希望他们来投你啊?”   周宣鸣缩了缩肩膀,只得不说话了。   比起周宣鸣的心软,小鱼这个女生倒是干脆利落得多,拉住了周宣鸣的袖子,摇头道:“时间马上到了,就算他们解释清楚了,短时间内也没法再找一个人。不管是不是,现在都必须是了,如果你替他们说话,那大家就会改投你。”   “凭什么啊?”周宣鸣抿住唇,“那我也是冤枉的啊……”   “总得找个人,与其再找其他人,找被姓张的质疑过的你更方便。”小鱼道,“这世界上哪来那么多‘凭什么’?”   于顾闻言多看了小鱼一眼。虽然一开始他和肖淳都怀疑小鱼有问题,但不管怎么说,一路过来,她没做出过任何不妥当的事,还几次帮忙拉住了小周,也帮忙去救了人。   肖淳昏倒后,小鱼说的话也都是真心的,于顾看得出来,她确实是真心担忧着队友们。   也许她身上确实藏了什么秘密,但谁的身上又没有秘密呢?   眼前死到临头却不解释一句的王哥和候哥,不也藏着秘密吗?   “游戏时间到,本轮得票数最多者,候宪义。”   死神的镰刀终于落下,候哥一张脸从黑到红到白,好像就是一瞬间的事。他环视在场所有人,有人焦虑恐慌,有人心虚不敢和他对视,也有人担心投错了人会将内鬼继续留在队伍里。   几个队伍,就是缩小的人性范本。   这一刻,在场所有人都是杀人犯,没有一个人无辜。   候哥讥讽地勾了勾嘴角,一切尘埃落定,他反而释然了,神情显出一种古怪的轻松。   周宣鸣不安地躲到了于顾身后,于顾侧头看了眼肖淳,肖淳微微眯眼,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几秒后,没有任何事发生,所有人奇怪地面面相觑。   有人小声问:“是投错了吗?他不是内鬼?不是的话是不是就不会有问题……”   话音未落,候哥的脸色突然难看起来,惊恐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好似有什么只有他能看见的东西迅速逼近,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转头就跑,却在下一秒被什么东西直接高举起来,双腿在半空乱蹬,双目瞪得几乎脱出眼眶,一张脸迅速泛出窒息般的深紫,双手在脖颈处虚无地抓了抓,然后慢慢无力垂下。   整个过程很迅速,他的喉咙里最终只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咕噜”声,随即两眼涣散,没了声息。   他被“勒死”或者“绞死”了。但没人知道杀死他的是什么。   从候哥被突然抓起来到死亡,在场所有人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声息,仿佛这一刻所有人都跟候哥一样无法呼吸了。   被隔绝开的空间内生出一股绝望而死寂的气氛,空气好似都无法流通了。所有人看着“飘”在半空的尸体,不寒而栗,动弹不得。   喇叭里那依然古怪却显得亢奋了几分的声音响起:“很遗憾,内鬼未被成功投出。祝君下轮游戏好运。”   在场所有人安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哗然和懊恼。   于顾下意识攥紧了拳头,这种被戏耍般、被玩弄般的感觉让人很不好受。如一根无法被拔出的刺扎进了心脏深处,令人恶心、难受。   其他队伍里,有人扛不住这份高压,转头弯腰吐了。   *   幕帘缓缓撤去,没有给众人继续交流的机会。投影消散前,张哥狠狠道:“你们都给我等着!!!”   那仿佛诅咒般的狠劲儿,令所有人都心虚地生出了惊恐和愧疚。   不大的医疗室里陷入安静,病床上的二人震惊地瞪圆了眼睛:“怎么会不是?!那一定是姓王的!!”   肖淳却慢慢开口:“可能确实不是他们。”   几人都朝他看来。   肖淳只是问:“有什么理由可以让他们死到临头了却不解释一句?明明可以想办法煽动其他人栽赃你们,或者我们,为什么却没有半点挣扎?”   那二人冷静下来,也皱起了眉。   “是不正常,但是……但是……”   肖淳道:“现在想来,候哥最后的表情,像不像是认命?”   其他人:“??”   肖淳又问:“王哥跟候哥的票数紧挨着,他却像早知道最终结果是什么,一点也没替自己着急过,更没多解释过一句。候哥板上钉钉,不想再解释也就算了,他为什么也不解释?”   其他人:“……”   冷静下来细想,疑问确实很多,但在那种情况下,谁也顾不上深究。就算深究了,也没有意义,那一票总归是要投出去的。   病床上的二人有些心虚和内疚,但此时此刻,再内疚也没有任何作用了。何况他们确实是因为那二人的话才来了这边,也才因此被围堵。   “如果不是他们,那到底是谁?”二人问,“肖先生之前说的时间局又是怎么回事?你有眉目了?”   肖淳简单解释道:“如果从电影主角这条线来讲,时间局就是为了闭环主角的所有命运,主角的命运运行正常,这个世界才会存在,也或者,是避免其他更糟糕的事情发生。那么如果我们现在要杀死主角,除了主角外,谁的利益会受损?”   这下二人明白了过来:“时间局?!”   “除了我们自己,时间局可能是唯一知道我们去了哪里,要去哪里的存在。时间机器是他们给我们的,很可能他们会有时间机器使用记录。”   于顾点头,看了病床上的二人一眼:“如果真是这样,截杀他们队就很容易了。”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专程过来的小队遭到了截杀,而他们没有。因为他们是临时改变了主意,随机跳到这边来的,时间局就算发现了,也赶不及部署安排。   那二人惊疑不定,像是无法接受给任务的npc突然变成了幕后boss的转变。   肖淳扫视众人,又道:“每死一次人,内鬼游戏就会开始。这是一场比拼速度的游戏。哪边先抓到内鬼,或者,哪边先死光。”   众人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再想这次投错内鬼的事件,竟不敢去深想。   “那我们现在……”那二人紧张道,“拜托,让我们跟着你们吧。”   “人数超了,抱歉。”肖淳迟疑了一下,道,“我现在也不确定,但可以给你们一个大概方向……”   正要说话,于顾一把拉住了他。   肖淳看过去,于顾却微微摇头,对那二人道:“我们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能说的都说了。我们现在说得再多,万一之后让你们遇到了危险,我们难辞其咎。为了彼此的安全负责,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   那二人也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来于顾的言下之意——王哥和候哥提供了线索,最终却被扣上了内鬼的帽子,他们在肖淳几人眼里也不再值得信赖。保不准下回这帽子就扣他们头上了。   人心隔肚皮,不得不防。   二人心知这是人之常情,候哥的死还历历在目,他们无法勉强肖淳几人提供更多信息,只得点头答应,并感谢了救命之恩。   肖淳几人离开医疗室后,又去婴儿房看了眼。   周宣鸣直到此时才小声道:“不告诉他们真的好吗?”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小鱼白了他一眼:“人善被人欺。”   “不是这个道理吧……咱们救了他们的命,算是救命恩人了,之后再出事也赖不到我们吧?”   赵泽凯教育他:“你要把自己的生死命运放在陌生人手里吗?他们值得你信任吗?”   “……”   周宣鸣见肖淳和于顾也看了过来,忙举手投降:“我错了我错了,是我天真了,别骂了。”   赵泽凯哼了声:“年轻啊……”   小鱼听着他这语气忍不住笑出了声。   赵泽凯皱眉瞪向她,小鱼倒是不怕他这幅凶样,主动跟他说话:“赵哥之前是做直播的?”   “……嗯。”   “做直播赚钱吗?”   赵泽凯啧了声,祭出了经典台词:“关你屁事。”   周宣鸣忍不住撞了他赵哥的肋下——还说自己年轻呢,就他这样对女孩子,难怪母胎单身!!   小鱼笑盈盈的,倒是没有生气,肖淳看了她一眼,再回头同于顾对视。   二人眼神无声交流,周宣鸣挤到二人中间,活宝似的左看右看,学着眨眼:“心有灵犀什么呢?跟我也灵犀一下?”   说着,还闭上了眼,一脸虔诚要洗耳恭听的欠揍样子。   于顾面无表情的将人推开了。   肖淳已经有了完整的计划,几人确认过主角的安全后,就在婴儿房外头的角落里聊了起来。   肖淳道:“王哥和候哥之所以不解释,只有一个原因。”   几人都看着他。   肖淳简单解释道:“他们知道自己的命运,尤其是候哥,知道自己会死。他们应该是在穿越时间线的时候发现了这件事,所以他们想改变命运,为此应该做了一些努力和尝试。”   周宣鸣瞪大了眼睛:“你是说……他们已经去其他时间线尝试改变过自己的命运了?结果没成功?”   就眼下的结局来看,显然是没成功。   这么一想,候哥什么也没解释,一脸认命的模样,倒是说得通了。 第84章 前目的地29.   走廊上很安静,只偶尔能听到婴儿房里传来的几声啼哭。   “他们解释了也没用,因为宿命无法被更改,已经注定。而且解释了也未必有人信。”肖淳道,“候哥现在死了,如果他们提前说好了,那王哥他们就会继续跳跃时间线,去其他线想办法改变候哥的宿命。”   赵泽凯细思极恐:“等等?那他们到底在这条时间线里循环几次了?他们的命运线闭环了吗?”   “不好说。”肖淳摇头,“一旦他们决定改变什么,他们的宿命线就开始了,谁也不会知道到底哪一刻才是闭环的点,或者,根本没有闭环的那个点。”   譬如王哥他们从游戏开始就发现候哥会死,为了不让候哥死,他们跳跃了时间线去改变命运,而最终依然导致了候哥的死亡,他们再来一次,就会开始第二次宿命的闭环,这中间会造成各种问题的点实在太多了,无法深究。   就好像电影主角,根本无法溯源她的起点在哪里,无人知道到底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而其他小队,随时有可能被他们牵连进去。   譬如这次的6人小队,在福利院外被截杀,当场死掉了4人。这确实就是王哥他们造成的因果。   于顾皱眉,问出了更关键的问题:“如果他们曾经跳回过最初,那最初主动提供信息时的他们……究竟是哪个时间段的他们?”   哪怕是反应慢了半拍的周宣鸣,也被这个问题生生吓出了冷汗。   细思极恐。   肖淳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手指在裤缝上轻敲,道:“就算问他们,他们也不会承认,而且我们无法确认遇到的他们是不是当下时间段的他们。这很危险。”   周宣鸣已经要晕了:“什么这个他们那个他们……哎呀,那我们该怎么办?!”   “如果无法确认提供信息的他们是当下的他们,那杀死主角这条线索就无法被验证了。”肖淳皱着眉,道,“我们现在需要核对这个信息,为了不浪费时间,需要兵分两路。”   “我觉得这消息是真的。”老赵道,“如果他们真的回到了最初,也就是在酒店里共享信息的时候……他们不会用一个可能害死自己的讯息。这是矛盾的。”   “你都知道的事,他们当然也知道。”小鱼道,“如果是我,回去的第一件事就很可能是更改这条讯息,但有没有可能……如果不提供这条信息,他们会死得更惨?就像主角一样,为了避免更多的死亡,而亲自去造成了一些死亡案件。”   周宣鸣瞪圆了眼睛:“你是说,他们故意让那支小队去送死??”   这样看来,那二人坚持要投死他们,好似也并没有投错人?   肖淳阻止了几人的争论:“在这里讨论只是浪费时间,我们没有证据。我们得先回一趟原本的时间线,我、小鱼、小周去试探时间局,如果有时间机器使用记录,能查到就最好。于顾和老赵,之后你们拿着时间机器去盯王哥他们,从最开始盯。”   没有更好的办法,那就只能用最笨的办法。   *   于顾不想跟肖淳分开,下意识就反对道:“我跟你一起!”   肖淳看了他一眼,抬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背。   于顾一下就懂了:肖淳不放心小鱼,他怕小鱼有问题,所以要亲自盯着。小周心思太简单,在这种地方如果被人算计了容易出问题,所以他也要亲自盯着。   自己和老赵是他最放心的两个人,所以才派他们二人去盯梢。   肖淳笑了笑:“不然你跟小周、小鱼一起,我跟老赵去盯人也行。”   于顾想,如果小鱼有问题,肖淳亲自盯着就是抱着一颗大雷,去哪儿都说不上安全。而自己和老赵这活,只要不出意外,不过是盯梢罢了,不会有什么问题。   于顾陷入了两难的抉择,他想帮肖淳的忙,他一直都想。   去盯人,是让肖淳放心,换做是他人盯梢,肖淳估计还得分心劳神,可盯着小鱼也是很重要的事,万一小鱼真有问题……   赵泽凯看不下去于顾犹犹豫豫的样子,一攀他肩膀,道:“行!我俩做事你放心!”   于顾欲言又止地看了眼肖淳,肖淳朝他挤挤眼,随即拨动了时间机器——他们先回了原本的时间线,也就是1985年的3月。   他们回到了酒店里,肖淳脚下一个踉跄,于顾第一时间搂住了他。   肖淳这时候到没急着挣扎,就这么顺势靠在于顾怀里,摸出装在衣兜里的止痛药,直接生吞了一片。   闭着眼缓了一下,走廊尽头一扇门被打开了,一个男人颤颤巍巍地探出了头。   于顾的视线扫过那人,将对方认了出来——是那个徽章没了的人。一个无辜的围观打架的普通群众,结果没了徽章,根本不敢离开酒店半步。   他的小队在外头拼着性命冒险,他却只能在这儿待着,也不知道他的小队最后乐不乐意带上他一程。   这样说来,没了徽章只要在酒店待着就行,因为不参与外面的事,投内鬼大概率轮不上他,要命的危险也轮不上他,倒成了一件好事?   于顾正想着,就发现那人跟自己挥了挥手,像是跟自己很熟似的。   于顾:“?”   对方先一步关门回房间了,于顾蹙眉,转头对上了肖淳的视线。   “我跟小鱼他们先去时间局。”肖淳嘱咐几人检查好徽章,“你们在酒店休息一下再走,不要频繁使用机器。”   于顾想送他过去,肖淳一手拍了拍他胸口,道:“这一关是比速度,死一个人我们就得投一次内鬼,小周已经引起过一次怀疑了,我们得加快进度。”   小周感觉自己添了麻烦,憋红了一张脸,委委屈屈又很不好意思:“对不起啊……”   赵泽凯揉了揉他的毛脑袋:“照顾好自己!不要让你肖哥操心!”   于顾只得压下心里的不安,他看着肖淳,道:“你还没回答我。”   肖淳脸上烫了一下,瞪他:“我说了在考虑!”   “……考虑快一点。”   “……”   肖淳三人坐电梯离开后,于顾简直坐立不安,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赵泽凯也注意到了之前走廊尽头房间里的人,道:“这小子,徽章丢了到底算运气好还是不好?”   于顾心不在焉。   “要是他的队友愿意带他,最后知道通关方法了,带上他走也挺好。”赵泽凯道,“就怕最后小队的人死光了,其他队又不肯带他。”   于顾嗯了声,赵泽凯看他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无语道:“老肖那本事,你还担心他?他担心你差不多!”   于顾终于抬头朝他看来。   赵泽凯手指遥遥点点他:“离了老肖你啥也不行,一根筋又死犟……我都懒得说你。你要是不把这事办好了,你才是给老肖拖后腿的那个!”   于顾立刻振作了几分:“我不会拖他后腿。”   “……现在我俩是一队!”赵泽凯简直想拍大腿喊声祖宗,“你倒是想想会不会拖我后腿害死我啊?!”   于顾:“。”   于顾去洗了个脸,赵泽凯饿了,又叫了送餐。   等了四十分钟左右,两人才用上了时间机器,直接回了信息共享那天,也就是几人刚被分配到酒店的时候。   他们躲在安全通道里,等走廊上闹哄哄的人群各自回了房间,这才将安全通道的门推开一条缝隙看了眼。   “时间刚刚好。”赵泽凯看了眼表,“一会儿他们就该打出来了。”   于顾想到这时候的他们正在轮流洗澡,之后自己会跟肖淳“坦诚相待”,顿时感觉又奇怪又不好意思。   赵泽凯瞧稀奇似地瞧他:“你做什么脸红?想什么呢?”   于顾:“。”   赵泽凯干脆去检查楼道:“姓王的他们要是也过来,肯定也是走安全通道,指不定咱们就会碰上……”   话音未落,楼梯上方传来“咔哒”一声门响。   于顾和赵泽凯一顿,同时往上冲去,楼上也是酒店走廊,格局跟楼下一模一样,两人一把拉开安全通道的门冲进去,走廊里安安静静,什么也没有。   于顾掏枪,眯眼,凭直觉感觉到了一股危险气息,赵泽凯靠近他的手臂,二人互相警戒,于顾道:“当心……”   叮咚——   电梯突兀地响了。   安全通道斜对面就是电梯门,电梯门无声无息地打开,里头却没人出来。昏暗的黄色暖光从电梯轿厢内洒出来,在复古暗色地毯上晕出小小的光团。   于顾身上汗毛直立,感觉到赵泽凯也有点僵硬,赵泽凯轻声道:“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们现在应该慢慢后退,从安全通道出去……”   下一秒,一只苍白的手以扭曲的姿势按在了电梯门前的地毯上。   赵泽凯:“……”操!   整个走廊上弥漫出瘆人的寒意,于顾和赵泽凯对视一眼,非常缓慢地往安全通道里退。   两人握枪对准了电梯的方向,一点点退到门口,于顾往后探手去推门,却摸到了一只冰凉潮湿的手背。   他猛地倒吸口气,背脊发僵,头皮发麻,直接调转枪口往后——   背后什么都没有,只赵泽凯“妈呀”一声大喊。   于顾再回头,就见电梯里已探出一颗脑袋,但这脑袋和下方手的距离完全不成比例,就好像头是头,手是手,互相之间没有关系。   那颗头的位置很高,脸侧紧紧贴在电梯门上,灰白的面孔凶狠的模样,让于顾二人一眼将对方认了出来。这不就是候宪义?!   “他”怎么会在这里?以这幅模样??   眼前的候宪义显然不是人,而楼下的候宪义又还活着……   赵泽凯感觉整个人都混乱了,于顾眼皮抽了抽,直接将赵泽凯一拽:“走!!”   两人推门就要离开,安全通道的门却不知为何怎么也推不开了。楼梯间有“哒哒”的脚步声快步离去,赵泽凯头皮发麻地大喊:“谁干的?!”   但这时候计较是谁干的显然毫无意义,两人只能朝电梯反方向的走廊一端冲去。   酒店走廊里没有窗户,他们必须进入房间,实在不行只能使用时间机器。   于顾边跑边将时间机器重新设定好,虽然不能频繁使用,但如果实在没办法也只能如此。   赵泽凯在逃命中回头看了眼,电梯里那家伙已经爬了出来:他的头身分离,脖子显然是被什么给绞断了,断裂的脖颈呈180度扭曲,身体在下方缓慢爬行,而脑袋虚虚飘在上方,贴着天花板。   赵泽凯辣眼睛的不敢再看,二人跑到一间房门前,狠命一踹——好在这时候的门锁都不怎么结实,房门经两人一踹立刻弹开,门锁飞出去,砸在对面墙上。 第85章 前目的地30.   一直到于顾二人冲到窗边,打开窗户准备顺着空调管道离开时,他们才发现了不对劲。   楼下一窗之隔竟就是最初起了争执打出走廊的那队人。   此时这队人并没有任何冲突的迹象,也并不像邢婓所说,是因为谁失窃了徽章而吵了起来。他们在商量着这关的通关方法,提起之前因为不合格而死去的人,都是惧怕又唏嘘。   风将楼下的声音隐约送来,赵泽凯此时已经爬到了窗外,抱住了管道。   “快点!”赵泽凯喊于顾,“下了这层楼它应该就不会追来了!”   于顾却感觉某种命运般的东西已经不受他们控制,他迟疑地盯着窗外,而门口传来了“沙沙”的爬动声。   候宪义的脑袋先进了门,他表情狰狞,灰白的手在后方扣住了门框,沉重的身躯几乎是被拖着往前。   于顾抬枪先对准了候宪义的脑袋,又对准它的身体,尝试沟通:“你能听见我们说话吗?”   它毫无反应,只是一步步朝于顾爬来。   它的动作机械又僵硬,赵泽凯已经顺着管道下去了一些,仰头吼:“走啊!还愣着干嘛?!”   他这一嗓子,让楼下的对话声蓦然停了,有人过来开窗,被赵泽凯一脚蹬在了窗棂上,令窗户无法从内往外打开。   他一半身体还在上头,开玻璃的人骤然对上这么一双腿,还以为见了鬼,顿时“啊啊啊”的惨叫起来。   底下乱了,于顾心里咯噔一下,什么都明白了过来。   赵泽凯此时也明白过来了,感情当时这队人会打上走廊,其实是因为他和于顾的缘故?!   就听楼下房间大喊有鬼,另外有人掏枪就要打,赵泽凯被逼无法又不能露脸——一会儿大家在走廊上遇到,他就成了最大嫌疑人,自己倒霉就算了,还会牵连肖淳等人。无论如何,不能被这队人看见脸!   他只得用最快速度爬回了房间,于顾已经拿起了时间机器。   “楼上有东西!”   “我好像是听见了声音,是不是隔壁的?”   “什么东西?你看清了吗?”   “有鬼!绝对有鬼!”   “你先把枪放下——”   砰的一声,不知谁的枪走了火,房间里登时更乱了套。   “把他给我按住!”   “神经病啊!说话好好说!开枪做什么?!”   “把他的枪卸了!”   “别动我的东西!我徽章要掉了!操——!”   于顾不等赵泽凯说话,直接按下了时间机器,视线的最后,是候宪义的脑袋居高临下扑了下来,而它沉重的身躯还没能跟上。   轰——   冷风将安全通道的门撞得“砰”了声。于顾和赵泽凯头晕脑胀地跌落在地,摔了个四仰八叉。   “我去……”赵泽凯抱着脑袋,终于体会到了周宣鸣难受的感觉。   短时间内频繁跳跃时间线,对精神好不好不知道,但对身体一定很不好。   “没事吧?”赵泽凯忍耐着剧烈的晕眩,斜眼看向一旁躺在地上起不来了的于顾。   于顾闭着眼缓了缓,声音干哑:“嗯……”   赵泽凯环顾四周,震惊地发现他们还在酒店安全通道里,而这时候的酒店非常安静。他拿过时间机器看了眼,又核对自己的表,惊讶地看向于顾:“怎么又回来了?”   于顾竟然把时间调到了他们一行人还没被带进酒店之前,比刚才过来的时间又早了一点。   “有人故意把我们困在楼上。”于顾闭着眼,道,“那个人很可能就是内鬼。”   赵泽凯:“!!”   赵泽凯道:“你想直接抓住内鬼?”   “少一个威胁总是好事。”于顾道,“只要我们不去楼上,就不会引发那队人打架去到走廊,也就没有了共享信息这件事,如此还能验证王哥他们三个到底是哪个时间段的人。”   “一举三得,厉害。”赵泽凯道,“难为你在刚才那么危险的情况下,还能想到这个。”   “我还有个怀疑。”于顾道,“假设候是鬼,它为什么只是跟着我们,没有袭击我们?”   “最后不是袭击了吗?!”   “那是我们要走了,它才扑过来。”于顾摇头,“它有太多次机会了,但只是不急不慢地跟着我们。如果这层楼的鬼只有这点本事,又有什么可怕?”   赵泽凯靠坐墙边,想了想:“不对啊,我们在毁容点那里,那群鬼跑得可快了……”   于顾睁开眼,看着天花板,道:“一开始只有那一只鬼,也只是莫名其妙地跟着我们。你先发现了它,但按理说,在那种我们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它很轻易就能得手,却偏偏只是让你看见了,什么都没做。”   赵泽凯:“……是啊?为什么?”   于顾道:“起变化是因为我开了那一枪。”   赵泽凯脑袋转得也快,立刻领会到了意思:“你是说,因为你先开了枪所以才有后来的……?”   “如果我们不主动攻击。”于顾道,“很大可能,它什么也做不了。要赌一把吗?”   “……赌!”赵泽凯豪气道,“大不了再跳一次时间线,谁怕谁啊!”   未免碰上前一个时间段的自己,于顾和赵泽凯缓了一会儿后就改换到了楼下的安全通道里。   刚站定没一会儿,楼上隐约传来了吵闹声,二人竖着耳朵听着一行人被时间局的西装男做了最后交代,之后各队各自选择了房间。   赵泽凯小声道:“妈的,好像在看回放一样,一次又一次……”他摸了摸自己身上起的鸡皮疙瘩,“虽然知道那也是我们,但好诡异啊。”   于顾默默点头。   待所有人都回房间后,二人屏息凝神,看向楼上,一想到这会儿楼上的安全通道里还有一个自己和老赵,于顾也觉得有点毛骨悚然。又片刻后,果然上方响起了“咔哒”一声,随即楼道里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是上一个时间段的自己和老赵冲上楼去了。   于顾和老赵对视一眼,没有急着上去,又安静地等了一会儿,有脚步声小心翼翼从上头下来了。   于顾和老赵这才冲了上去,在楼梯拐角堵住了对方——竟然是邢婓!!   邢婓一见他们就懵了,抬头看看上头,又看看于顾:“你们怎么……?”   “我们怎么在这儿是吧?”老赵呲牙,挽起袖子,“好你个姓邢的,居然把我们关在走廊上……”   “不是,听我解释——!”邢婓要说什么,楼上的走廊里已传来赵泽凯的大喊,随即是追逐声。   赵泽凯就要往上冲:“我先救人!!”   邢婓立刻张开手臂拦住二人:“不行!不能去!”   于顾蹙眉。   邢婓急急道:“相信我,这是为了你们好!你看,你们本来也没事,否则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赵泽凯怒道:“你还狡辩?!害了人你倒是有理了?!”   “我也不想!”邢婓道,“但历史不能更改!我之前就劝了肖淳,他不听……”   于顾瞳孔一缩,几步冲上去揪住了邢婓的衣领,几乎将人从楼梯上提了起来:“什么意思?!肖淳怎么了?!”   赵泽凯也急道:“说起来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小队的人呢?你专程跑这儿来是想做什么?不对,你怎么知道我们会过来??”   邢婓面对二人组高压,脑门儿冒汗,只连连道:“我是……我……哎,我不能说啊!你们只要知道,我不是故意来坑你们的,我坑你们对我有什么好处?”   “因为你是内鬼。”于顾冷冷道。   邢婓:“???”   “你不说,你就是内鬼。”于顾道,“下轮投内鬼我会告诉所有人,你看有没有人信你。”   邢婓一脸“你个神经病”的表情,瞪大了眼睛,道:“我是来救你们的知道吗?!我是来帮你们的!我真是……我……”   邢婓咬牙,瞪着于顾,道:“具体是为什么我不能说,说了会害死我们所有人,信不信由你们。我只说一点,肖淳为了帮你们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你们是要辜负他的好意吗?”   *   楼下走廊里传来了打架的声音,确定走廊里再没有其他人了,于顾三人换了个位置说话。   他们离开了酒店,出了大楼,站在了阳光下——直到此刻,身上被邢婓激起的那层寒意才稍稍被阳光驱散。   赵泽凯皱着眉,道:“你说清楚!什么叫肖淳为了帮我们?别想蒙我!看着我的眼睛!”   “谁没事干千里迢迢跑过来蒙你们?我看起来像是有病吗?”邢婓翻了个白眼,道,“我的小队除我之外已经全军覆没了,在那之后投过一次内鬼……”   于顾问:“怎么没的?毁容点?”   邢婓看了他一眼:“知道还问?”   投内鬼环节因为没有更多的线索,众人便齐齐投了王哥,王哥虽被送走,但内鬼却不是他,他们小队已经将所有人都视为了仇人,投内鬼刚过,那小队就由姓张的领着,直接和附近的一个小队干起来了。   一片混乱里,又死了两个,投内鬼游戏短时间内再开,而这次,众人被姓张的煽动,投了周宣鸣。   赵泽凯惊疑不定:“不是?我们怎么没参与?之前那回不同时间段里的人都能投影啊?我和于顾没有啊??”   于顾眯眼,突兀地想起了酒店里那个没了徽章的男人:“还有一个人也没有出现过,但我们之前没注意到。”   赵泽凯:“谁?”   “酒店里那个徽章失窃的男人。”于顾看向邢婓,“酒店是个特殊点?除非在酒店现场,否则不会被迫参与投内鬼?”   邢婓点头:“对。”   赵泽凯一脸震惊:“还有这种事?!那小周如何了?”   邢婓叹道:“肖淳不愧是我看上的人——哎哎哎——”   话音未落,他一只胳膊直接被于顾反剪过去,疼得呲牙咧嘴的:“停停停!我知道你喜欢他!人也没说喜欢你啊!咱俩是公平竞——疼!!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赵泽凯阴沉沉地瞪他:“不要自作多情!快说!”   邢婓摸着胳膊,气道:“肖淳见其他人都要投周宣鸣,二话不说就拿了把刀,在小周手上划了一刀,那果断劲儿,那个利落,周围人还以为他要亲自动手杀人呢,都吓蒙了。结果肖淳只是划了小周一下,小周的手流血了,肖淳就说,有血的是活人。”   “他反手也给了自己一下,啧啧。”邢婓摇头,“证明自己也是活人,你们队那小姑娘也照做了,也是活人。”   于顾蹙眉——这是他之前想到的笨办法,没想到这会儿被肖淳给用上了,还侧面证明了小鱼是个普通人。   “管用吗?”此时此刻,于顾只关心结果。   “管用什么啊。”邢婓嗐了声,“本来大家就没有目标,你再怎么证明自己,起什么作用呢?张哥也划了自己一下,证明自己是活人,煽动其他人继续投周宣鸣,说试验这玩意儿没意义。肖淳也就懒得废话了,抬枪就给姓张的来了一下,他枪法也太准了,直接中了脑门儿,瞬间人就没了。”   于顾可以想象当时紧张又危险的生死关头,肖淳也是没办法了,否则他保不住周宣鸣。   但这一枪,可谓是和所有人作对了。   于顾攥紧了拳头,早知如此,他就不该离开肖淳!!   赵泽凯额头、手背也青筋暴起,怒道:“然后呢?!你说快些!”   邢婓吞咽了一下,瞄了二人一眼,道:“因为你俩不在,其他人不敢再找小周的麻烦,就要在你和于顾之间选一个投掉。大家想的是,你俩不在场,这足够起疑了,也足够有理有据,肖淳总不能还有话说。但肖淳还真有,他直接拿了周宣鸣的枪,一手一只枪,对准了在场的人,说只要敢投你们,就会让他们全都下去陪葬。”   “肖淳的枪法大家有目共睹啊,在场的人不敢瞎投,不在场的倒是不怕他,直接投了你……”邢婓看着于顾,“有投你的,有投周宣鸣的,人不在场肖淳也拿他们没办法,但你们算运气好,现场的人加肖淳几个,还有我,我也没投你们,虽然你比小周的票数多了几票,但肖淳鼓动剩余的人投了另外一个……就是在酒店里那个,他不是一直也不在嘛,票数堪堪只多了你一票。真是让人捏把汗,你都不知道,肖淳当时的脸色已经黑成什么样了。”   于顾一顿,这才知道自己刚刚竟和死神擦肩而过。   “结果。”邢婓一摊手,道,“我也不知道肖淳是歪打正着还是早有猜测,竟然对了!内鬼就是一直藏酒店里不出来的那个!他的徽章根本没被偷,他就是没有徽章!”   于顾和赵泽凯也没想到,这家伙竟来了一招将计就计,众人全都灯下黑了,愣是没往它身上想过!   要不是肖淳这下被逼无奈,说不准真能让它苟到最后!!   内鬼投出来了,肖淳几人身上的疑点自然没有了,但肖淳的脸色始终很难看。再有下一轮,不管是投内鬼还是别的什么,他们这一队人都最容易拉仇恨,肖淳那一枪开下去,就已经将自己树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   他必须抓紧时间,这回是运气好,下回就不一定了。   肖淳要用时间机器去找于顾他们,邢婓小队没了,正好只他一个人,便用时间机器带上了几人。 第86章 前目的地31.   邢婓不愿把事情说得太清楚,只道:“其他的我就不能说了,你们只要知道我是在帮你们!”   赵泽凯将信将疑,又担心肖淳小周他们,便对于顾道:“我们先回去!”   于顾点头,问邢婓:“你在这儿,那他们人呢?现在在哪里?”   邢婓拿着时间机器,肖淳几人就没办法跳时间线了,万一困在哪里……   想到此,于顾更怀疑邢婓了,更觉得邢婓刚才所说的一切都是在拖延时间。   他又一把揪住邢婓的衣领:“你若是有一句欺瞒,肖淳他们真出了事,天涯海角,我都不会放过你!”   邢婓被男人眼里的寒意冻了个哆嗦,无语道:“我能说的我都说了!你们也知道这一关的特殊性,我若全都说了,你们或者我反倒生出意外了怎么办?!宿命,宿命,什么叫宿命?还需要我给你们解释吗?!”   于顾抿唇,同赵泽凯对视一眼,推开邢婓,道:“这事暂时不提,肖淳他们在哪儿?”   “干洗店……”邢婓显然很烦躁,揉了下脑袋,“肖淳找到建立平行空间的办法了,如果这回能成,我们就能通关了。他想用最快速度离开。”   于顾皱了下眉,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这时候也没法深究,他必须先看到肖淳的人,他必须先确认肖淳是安全的。   于顾几人先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然后开始调整时间机器:“是爆炸案之前的干洗店?”   “还能有哪个干洗店?”邢婓说着话,眼珠却乱瞟,显得心不在焉,“就是炸弹客被枪杀的那个干洗店。”   于顾快速瞄了他一眼,疑心更重了,调整好时间后三人一起直接去了干洗店。   干洗店内没有人,只几台滚筒洗衣机在规律的运转,发出“嗡嗡”的震动声。   他和赵泽凯核对了一下表,邢婓已经跑到干洗店门口去了,小心翼翼探头探脑地张望。   于顾盯着他:“你确定肖淳他们会来?”   “我就是从这儿走的,我怎么不确定?”邢婓道,“还有一会儿呢,等着吧。”   “你走的时候,他们如何?”赵泽凯问,“万一在你走了之后又发起了投内鬼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邢婓道,“我在酒店,跟你们在一起,这你们可得为我作证。”   赵泽凯:“……”   邢婓的话很难让人分辨真假,他像个狡猾的狐狸也像滑头的泥鳅,演得十足真诚,可真说起假话来,眼也不带眨的。   赵泽凯想起他之前在酒店套话时的样子,悄声跟于顾道:“万一他真是骗我们的……”   于顾瞪着邢婓的背影,道:“找机会把他的时间机器抢过来,让他哪儿也去不了。”   赵泽凯暗暗点头。   店里先后又来了几次客人,看见他们也没多意外,只当是别的客人。他们熟练的投币,用起洗衣机,店里有没有老板好像并不重要。   于顾几人坐在长椅上等了许久,没等到肖淳,也没等到炸弹客。   他余光一直盯着邢婓,眼见邢婓越来越坐立不安似的,不断在干洗店里来回转圈。   邢婓一次次看向墙上挂着的钟表,又一次次核对自己的表,于顾敏锐的发现,他好像在偷偷拨动时间机器?   想跑?   突变只是一瞬间的事。   干洗店外的长街上传来警铃声,随即响起了密集枪声,有人朝这边飞快地跑了过来,而邢婓几乎在枪响的瞬间就拿起了时间机器。   赵泽凯一直盯着他呢,立刻扑了过去,一脚将邢婓的时间机器给踹远了。邢婓根本顾不上跟赵泽凯纠缠,转头就去扑时间机器,赵泽凯一把拉住他的衣领,将人给拖了回来,抬手揪住了男人的头发,逼迫对方往后仰头:“好哇你?!果然在骗人!!”   “没骗你们!先放开我!来不及了!”   赵泽凯才不信他,长腿一伸将落到前方的时间机器踹得更远,确保邢婓拿不到。   “给我起来!”赵泽凯拎着人起身,“我看你还怎么解释!”   与此同时,几个高大健硕的黑衣西装男持枪冲进门来,其他客人们尖叫抱头乱窜,他们并未注意店里的人,进门后直接关门并寻找射击的角度。   邢婓不敢出声了,抓着赵泽凯的手压低声音急道:“先躲起来!!”   于顾却生出了某种强烈的直觉,掏枪开枪,毫不迟疑,直接放倒了两个西装男,剩余的两个西装男调转枪头,身后的大门却被从外头直接撞开——   一辆红色福特野马引擎声轰鸣,撞进店内后去势不减,仿佛不解恨般碾压过一名西装男,车头撞进墙内,水管爆裂,飞溅的水花转瞬间淋湿了于顾一头一身。   唯剩的那名西装男直接朝车窗开枪,于顾冲了过去,从侧面直接将人扑倒在地,西装男的枪脱手飞出,被于顾揪着衣领,狠狠一拳砸在了脸上。   西装男顶着一脸血,瞪着于顾:“时间局穿越条例第十三条——”   话音未落,被冲下车的肖淳一枪爆头。   黑血喷溅到于顾脸上,他还没反应过来,被肖淳从背后一把拎了起来,紧紧抱住了。   于顾:“???”   “操!全完了!”邢婓失控的捂住脑袋,又回手想揍抓着自己不放的赵泽凯,“你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这下全完了!!”   赵泽凯皱眉,没搞明白邢婓在说什么,就见那头周宣鸣和小鱼也踉跄下了车,愣愣地和自己对视。小周眼眶通红,浑身颤抖,小鱼脑袋上包着纱布,膝盖一软,差点站不住。   赵泽凯:“???”   只是一会儿不见,倒也不用如此?   肖淳紧紧抱着于顾不放,男人眼下有浓重的黑眼圈,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明明才一会儿功夫不见,男人却好似瘦了一大圈,整个人都显得很憔悴。   于顾心里急跳,脑袋一团乱,又不好意思又喜悦又松了口气——肖淳没事!太好了!   他毫不犹豫地回抱住男人,以为对方终于愿意答应自己了,哪料脖颈一侧忽然传来湿润的潮意,烫得他肩膀下意识一缩,黑瞳里顿时盛满了焦虑,一把将肖淳扶正了,侧头去看男人的脸:“肖淳?怎么了?是哪里受伤了?哪里痛?”   他注意到肖淳掌心的伤口,虽包扎过,但因为开车和开枪的缘故,伤口又裂开了,血浸湿了纱布。   想起来邢婓说的,投内鬼时肖淳为了证明自己是活人直接划了一刀,于顾知道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却还是心疼不已。   “伤口很疼?你等等,我找找这里有没有药箱……”   肖淳只是摇头,挣开自己的手,又重新抱了过来。他抱得那么紧,整个人恨不能钻进自己身体里去似的,跟离开前男人的镇定从容大不相同,他仿佛一下失了精神力,整个人脆弱不堪,嘴唇干裂起皮,皮肤苍白泛着不正常的灰败。儒雅的贵公子好似很多天没有洗漱过,头发乱七八糟的,胡子拉碴,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不对劲儿。   于顾皱眉,不顾肖淳的挣扎用力扳正了对方的肩膀,逼迫对方看向自己。   肖淳眼眶通红,于顾和他对视,只觉那双眼睛里像是藏了无数话,却说不出口。   “到底怎么了?”于顾低头检查肖淳的身体,从脑袋摸到腰身,“你说话!”   “全完了!”邢婓被赵泽凯拎着走了出来,愤怒又心虚地道,“我说了改不了!你不信!看吧!”   肖淳一秒变脸,赤红的眼睛冷冷瞪向邢婓:“谁让你带他们过来的?”   “他们有时间机器啊。”邢婓理直气壮,“他们想走随时能走,我还能逼迫他们吗?”   “我是怎么交代你的?”肖淳推开于顾,拔枪顶上邢婓脑门儿,“失误了就用命来换!”   “我也不想啊——!”邢婓登时惨叫起来,“你敢开枪?!你开枪我就全说出来!”   肖淳无动于衷:“看是我的子弹快还是你的语速快。”   邢婓立刻挣扎起来:“疯子你真是个疯子!好啊!你现在开枪!现在就打死我!再开投内鬼我看你怎么办!我看你还能保得住谁?!”   于顾蹙眉,虽然不爽邢婓这个态度,但邢婓说得有道理。肖淳在其他队眼里已经是个心狠手辣,不稳定的定时炸弹,虽然已经投出内鬼了,但谁知道关卡还有什么陷阱在等着?   万一又冒出个内鬼……   其他人投掉肖淳的概率会大大增加。   “别激动!”于顾按住了肖淳的手。   从看到于顾二人起就一直默不作声的周宣鸣此时绷不住了,他最不会演戏,也不擅长伪装,蹲下身抱住脑袋就开始大哭。   小鱼抿了下唇,眼眶也有些红,看了赵泽凯一眼。   赵泽凯:“???”   不是,这到底怎么了?他们就走了一会儿的功夫,这到底是……?   于顾被周宣鸣哭得太阳穴突突跳,他一颗心沉了下去,直觉到一定是出了大事。还是不能跟自己和赵泽凯说的大事。   于顾眯了眯眼,看了眼邢婓,又看了眼肖淳,缓缓道:“你们不说,我也能猜到。”   肖淳握枪的手一顿。   于顾没指望在肖淳那儿得到答案,他直接看向了小鱼:“你们是哪个时间段的?”   小鱼浑身一僵:“。”   于顾审视地打量小鱼:“邢婓说你们经过了两轮投票,是投票出了问题?”   于顾想到什么,迟疑地蹙眉:“邢婓说谎?其实是投了我……还是老赵?”   赵泽凯一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头皮发麻地:“别胡说八道!我们这不是好好的吗?!”   他又后知后觉,惊恐道:“等等!进了酒店就不会被迫参与投票,难道我们俩在酒店更安全?出来了就会……?”   他唰地低头,瞪向还在大哭的周宣鸣,怎么看怎么像是在号丧。   “别哭了!周宣鸣!”赵泽凯青筋直蹦,“站起来!到底怎么回事?你来说!”   周宣鸣只是哭,只是摇头,哭得打嗝,不敢看人。   赵泽凯急得很:“别哭了!哭得人心慌!你倒是说话啊!”   他又一一扫向肖淳、小鱼:“是我还是……于顾?不是说投得是酒店那个……?”   只是转瞬间,肖淳就好似做了什么决定,他一手死死扣住了于顾的手臂,竭力稳住情绪,道:“邢婓没有说错,我们是把酒店里那人给投掉了。他是内鬼。”   赵泽凯糊涂了:“那……?”   “没事了,都没事了。”肖淳自言自语,像是在安慰自己,“我能……我们能通关,一定能,没事的。”   他深吸口气,控制住还在颤抖的手臂:“先找人!找炸弹客!”   于顾见他这幅模样,更肯定了一定是自己和老赵出了事,但此时显然问不出什么来了:“你想带走炸弹客?但是你没有时间机器……”   话音未落,他低头看向被赵泽凯一脚踢远的时间机器,意识到什么:“你是在等邢婓回来?时间局为什么跟你们打起来了?”   肖淳又用力拍了下他的胳膊,不舍似的收回了手,握拳放在身侧:“之后再解释,先找人。”   *   周围都没有炸弹客的踪迹,干洗店又被毁了,他们只好在附近蹲守。   快凌晨时,炸弹客的模糊身影才出现在了店外,他似乎对被毁的干洗店毫不意外,从残垣断壁里翻进去,进店内寻找东西。   肖淳领着人冲进店内,前后堵住了他,也不跟炸弹客解释什么,直接启动了时间机器。一个机器带6个人,加上邢婓的机器,带上炸弹客绰绰有余。   一行人直接来到了主角被丢弃的福利院门口,清晨的雾气朦胧,长长的台阶上放着小小的婴儿篮,肖淳和于顾架着炸弹客冲到台阶上,就要让人将小婴儿带走。   “想改变这一切,只有这一次机会。”肖淳冷声道,“带走你自己,养育她长大,让她避开之后的所有事。”   “那就没有我了。”炸弹客气定神闲的,模糊的面容上好似绽开了一抹神经质的笑,“我应该回我的店里,等待我的宿命。”   “你的宿命就是死。”肖淳直接道。   炸弹客愣了一下,却道:“那就对了。”   肖淳:“……”   炸弹客不配合,于顾本以为肖淳会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展露他犀利又一针见血的谈判能力,可这次的肖淳却没有这个耐心,他直接抬枪顶在了炸弹客的后脑勺上。   于顾:“?!”   “不是只有这一个办法的。”肖淳声音寒凉,眼底滚动着于顾看不懂的情绪,“我现在就杀了你,再直接带她去时间局自首。你们的命运一样会被改变。”   炸弹客皱起眉。   “我数到三,一……”   炸弹客举手投降:“我知道了。”   炸弹客弯腰抱起襁褓,看着孩子,无奈地念叨了一声:“你想到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   肖淳一愣,炸弹客却抬起他那张模糊的脸,抱着婴儿凑近了,笑得格外诡异:“工作手册第一条,不要把明天该做的事搬到昨天去做。第二条,如果成功了永远不要再次尝试。”   于顾皱起眉,他知道这是原电影里的台词,可为什么现在要……?他看向肖淳的脸色,肖淳面色苍白,眼瞳骤缩,那个一向强大又笃定的男人,似乎在他没看见的时候已经从内到外的崩塌了。   他摇摇欲坠,好似只是死撑着一口气不肯松开。   不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引擎轰鸣声。   “当心——!”周宣鸣的声音紧跟传来。   肖淳唰地抬眼,根本没管主角死活,整个人第一时间扑过去挡住于顾。但于顾反应比他更快,直接一个回身搂住了扑过来的肖淳,转身将人压在了福利院老旧的灰墙上,背对冲来的汽车。   枪声响起,于顾闷哼一声。   肖淳脸色白得不像活人,一把拽着于顾蹲下身朝一旁的石柱后躲,前方主角抱着襁褓转身,脑门儿上直接中了一枪,瞪着眼睛轰然倒地。   他手里的孩子大哭起来,肖淳浑身发抖,面色绝望,他一把夺过于顾手里的时间机器:“再回一次干洗店!”   “等等!”于顾额角青筋一跳,“你想学候宪义他们吗?陷入自己的恶性循环里?”   不断的不断的回去改变历史,却只是不断的不断的推动必定的结局。   “我们必须尽快通关!”肖淳机械的开口,声音里却满是绝望和崩溃,他的视线甚至没有聚焦,只是下意识的说着话做着事,“只有这样才能救……才能……我不能放弃……”   “我用邢婓的时间机器!”肖淳又想起什么,立刻去推于顾,“你带老赵回酒店!回我们刚来的时间线!”   “肖淳?!”   肖淳表面看着还在理智的分析,还在想办法,但浑身却透着一股违和的疯感。表面上他似乎只是想尽快通关,可他好像已经看到了那个注定的结局。   但他不愿承认,不愿接受。他蒙上了自己的眼睛堵住了自己的耳朵,他在自欺欺人。   于顾从未见过这幅模样的肖淳,他看不得,看不得喜欢的人在自己面前一寸寸崩坏。肖淳在胡乱地拨动时间机器,手抖得不成样子,明明他自己说要去拿邢婓的时间机器,这会儿好似又忘记了。   这般无头苍蝇的样子,让于顾的心痛得快要炸开了。   枪声在头顶响起,不远处传来老赵的怒喊,于顾什么也顾不得了,一把拉住肖淳抱在怀里,一手托住他的后脑,偏头吻了下去。 第87章 前目的地32.   于顾的吻突如其来,但肖淳只怔了一瞬就回手扣住了于顾的后颈,将人更用力地拉向自己。他夺走了于顾的进攻,吻得比于顾还激烈,一口咬在了于顾的舌尖,于顾闷哼一声,他又改为激烈的纠缠。   血腥味弥漫,肖淳却不管不顾,他仿佛要用尽一生的力气去吻眼前的男人,扶着于顾胳膊的一只手下意识用力,于顾疼得浑身一颤。   肖淳猛地后退,他自己的嘴皮也破了,染了抹鲜艳的血色,低头去看于顾受伤的地方。   手臂一侧被子弹打中,子弹穿过去了,血流如注。   肖淳像是终于醒过神来了,道:“必须先处理伤口!”   于顾看着他,不发一言,往上提了下肖淳的腰,又吻了过来。   肖淳后脑勺抵在了石柱上,于顾吻得认真又虔诚,像是在安抚又像在讨好。   急促的呼吸逐渐平复,只余一颗滚烫的心还在擂鼓,两人贴得很近,恍惚间似乎感觉到彼此的心跳逐渐统一。于顾搂紧了肖淳,在换气的间隙里轻声道:“是我出事了,是不是?”   肖淳瞳孔一缩。   于顾看着他,了然道:“你们是哪个时间段的?不是我刚离开的时候,是吗?我怎么了?”   肖淳一手捂住了于顾的嘴,手心冰凉,他舔了舔破皮的嘴唇,试图蒙混过关:“不是,你别瞎猜……”   “你一向很会骗人。”于顾叹气,声音闷在肖淳的手心里,“但这一次,你连小周都不如。”   肖淳眼眶里迅速蓄起水雾,他愣愣地看着于顾,又像是透过他,看到了别的什么。   “你选择了跟候哥他们一样的路,是不是?”于顾看着他,“干洗店……或者让邢婓来找我们,是第几次了?”   肖淳的呼吸又开始乱起来,重而急,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偏偏破皮的嘴唇艳红,反差强烈。   于顾一时间想了很多,但最后他只是一笑,情不自禁般又吻了吻男人的唇瓣:“给我的回答呢?”   肖淳哽咽出声。   肖淳始终不提到底发生了什么,于顾知道他的顾虑,他怕有些事真的就此成了定局,再无法更改。肖淳不想放弃,他看得出来,于顾想到候哥后来的下场,最惨也就是个死,他反倒释然了。   只要不是肖淳出事就好。剩下的,能尽力就尽力。但他清楚地知道,就算尽力也不过是走向必然的结局。   看着肖淳这幅悲痛欲绝的模样,于顾突然又不忍心了,不忍心催促那个彼此都心知肚明的回答。   那头枪声还在继续,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肖淳草草抹了眼睛,将于顾扯到自己身后:“别乱跑!”   于顾不可能照他说得做,拉住了他的手臂:“一起。”   肖淳眼里透出几分挣扎,于顾道:“不管之后会发生什么,一起面对。”   他顿了顿,笑了下:“别丢下我一个人。”   这句话不知哪里戳到了肖淳,他眼里的泪又急急地蓄了起来,随即立刻偏开头不去看于顾。   “好。”他声音沙哑应道。   等几人解决了时间局来的特工,小周看着死得不能再死的炸弹客,又崩溃地抱住了脑袋:“这要怎么办?!”   在几人解决时间局特工的时候,福利院不知何时偷偷开了条门缝,将大哭的婴儿抱走了。   福利院本着救人的目的,自然没有错处,可对几人来说,一切都好似回到了原点。   小鱼发怔似地盯着福利院紧闭的大门,突然声音哽咽地道:“肖哥,改不了的。”   肖淳冷冷看她。   小鱼和他对视,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她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一字一句道:“你还记得吗?我们从毁容点临时跳到福利院那条线时,跟现在的时间应该间隔不久。当时主角就在福利院里,在婴儿房里,我们都看见了。这说明什么?你还不明白吗?”   于顾听到肖淳突然喘了口气,像是要窒息了似的,赵泽凯左右看看:“什么意思?”   小鱼像是下了什么决定,厉声道:“肖哥!我们现在做的一切没有意义!”   小周崩溃地跟着喊起来:“你闭嘴!”   小鱼决然道:“我知道你们感情深厚,你们放不下,但是已经发生的事无法被更改!我们只是在走向必然的结局!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想办法通关——”   “我就是在想办法通关!”肖淳声音冰凉道,“你如果不满,可以离开,我们不会阻拦。”   “你——!”   “我知道你是好意。”肖淳像是一下把力气用光了,颓然道,“我知道。”   小周不服:“别人做不到那是别人!肖哥只要想做,一定可以!我相信肖哥!”   小鱼气道:“如果我们成功了,真的建立了平行空间,那福利院里就不会有那个孩子!你还不懂吗?!我们从毁容点临时过来后,孩子就在福利院里!现在孩子也被福利院抱走了,这说明什么?这是闭环的!!”   小周瞪圆了眼睛,一时无法反驳,他混乱地薅了把自己的头发:“你别说了!别说了!!”   于顾叹气,拉住了肖淳的手腕:“我……”   肖淳却不等于顾开口,冷冷道:“这条线我改不了,那我改另外一条。”   小鱼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疯子:“你哪条线都……”   肖淳打断了她的话:“你可以跟邢婓一起走,他有时间机器,让他带你。”   “肖哥!!”   肖淳没理会,直接拨动了时间机器,邢婓趁机赶紧拉着小鱼往后连退几步,出了时间机器的范围。   小鱼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想扑过去,却被轰然卷起的冷风扇在了脸上。   *   于顾再睁开眼,四人已经回到了毁容点的现场。   肖淳把时间调前了很多,安全通道的走廊里安安静静。   周宣鸣忐忑又不安,又带着对他肖哥最大的信任和希冀:“怎么来这里?我还以为……”   他迅速瞟了眼于顾和赵泽凯,没有把话说下去。   肖淳道:“再试一次,在这里拦住炸弹客,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周宣鸣立刻道:“我一定会拦住他!”   于顾悄悄扣住了肖淳的手:“你忘了吗,还是你自己说的,无论来这里多少次,都只是推动主角被毁容的必然……”   肖淳挣开他的手,有一种拼死般的决然:“你别管!”   于顾:“……”   于顾心里抽抽的疼,他看着现在的肖淳,像是在看一个即将赴死的亡命徒。   如果真是自己和老赵出了事,他并不希望肖淳用这种方式不断地恶性循环。小鱼说得对,一切都是必然,继续纠缠下去,不过是浪费时间。   有这个功夫,还不如想办法去通关。   于顾抿了下唇,侧头看了眼肖淳还泛着红肿的唇瓣,悄声问:“还疼吗?”   肖淳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于顾是说嘴上的伤口,他不动声色瞄了眼于顾草草包扎起来的胳膊:“你呢?”   “我这不碍事。”于顾道,“子弹都打穿了,没留在肉里,没事的。”   “你这都没事,我能有什么事?”肖淳的眼神里带着点不顾一切的疯,嗤道,“你一会儿什么都别做,跟在我后头就行。”   于顾还要说什么,肖淳瞪着他:“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于顾只好道:“知道了。”   几人不废话,直接往里走,下楼梯的时候再次看见了那双惨白的眼睛。   赵泽凯鸡皮疙瘩直冒,于顾想起之前自己的推测,提醒众人道:“不要用枪,我猜测只要不主动攻击,它们就不能对我们做什么。”   果然,那漆黑的长影虽一直跟着他们,做出威胁的动作,却始终没有真的冲过来。它不时发出诡异的声音,或者故意吓唬他们,小周竟也勇敢地撑住了,只当自己瞧不见,一心往楼下去。   楼梯上始终没有出现汹涌的鬼群,只那一只鬼影,不甘心地晃来晃去。   安然无恙的下了楼,放炸弹的地方是空的。   炸弹客还没来。   周宣鸣一喜:“这次我们赶在前头了!”   “守株待兔!”赵泽凯也道,“一定能拦住他!”   于顾却不知为何,生出了不好的预感,他也说不上是为什么,但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躲起来。”肖淳立刻道,“只要见到人影就立刻……”   话音未落,上方的架空层突然传来“咔哒”一声拨动枪栓的声音。   几人猛地回头,就见早就死透了的王哥一行人从架空层上缓缓露了面。   于顾眼瞳一缩,仔细看去,不止是王哥,还有候宪义也在。   周宣鸣一声惊叫,“鬼”字还没嚎出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难得反应如此快,瞪圆了眼睛,看着那一行人:“你们……你们是最初时间段的……?候哥还没死?”   此话一出,候宪义的脸色黑沉了下去,他冷冷看着几人:“你们是哪个时间段的?”   周宣鸣没有回答,候宪义显然也没真想知道答案,只王哥问了一声:“候宪义果然死了?”   咋咋呼呼的张哥吸着鼻涕,道:“靠!候哥说得是真的啊?那我们呢?”   候宪义意味深长地看了肖淳等人一眼,于顾一下明白了,为什么临时组的队,王哥他们却义无反顾有情有义地帮助候宪义去更改历史,想来是候宪义撒了谎,让王哥他们以为自己也会出事。   可结局都一样,最终他们这支小队也没剩几人了。   可如果候宪义没有骗他们,他们没有为了一个人不断跳跃时间线,会不会又有所不同?   命运在此刻显出它恶劣的一面,于顾看向肖淳隐没在黑暗里的脸——无论是候宪义还是肖淳,都躲不开这显而易见的陷阱。无论是自作聪明的还是一向镇定冷静的,都躲不开。   于顾心里泛起细密的苦涩和煎熬,如果害肖淳走到最糟糕一步的真是自己,那还不如……   肖淳忽然在黑暗里犀利地看了过来,他像是知道于顾在想什么,眼里透着深深的警告。   于顾喉咙动了一下,转回头看向架空层的几人,僵持中,谁也没有先开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但炸弹客始终没有出现。   眼看就快到他们之前来的时间点了,于顾皱眉,强烈的不安的直觉再次升腾了起来。   之前他们来时,炸弹早就安装好了,总不可能那么巧,刚好被他们踩着时间点的过来……   “差不多了。”候宪义突然看了眼时间,扬了下下颚,“装吧。”   于顾:“?”   于顾眼看着一人提着什么东西下来了,随即肖淳等人也睁大了眼睛——那是炸弹。   那人提着炸弹利落地走到安装点,然后开始安装,他不太熟练,弄了好一会儿才装好,然后跑回架空层,比了个ok的手势。   肖淳声音干哑,看着他们:“炸弹是……你们放的?从哪儿弄来的?”   “干洗店偷来的。”候宪义道,“我要改变命运,就不能跟着主角线走,从现在开始,我就是炸弹客,我才是一切的中心。”   于顾几乎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候宪义真是疯了,他想出的自救办法,是复制粘贴主角必经的所有时间线,他成为主角或者说闭环整个任务线,时间局就会保他。   于顾冷着脸:“没有用的,你做的一切都只是……”推动了时间局的计划。   可话音未落,他余光瞄到了肖淳的脸色,心里“咯噔”了一下。   肖淳的眼睛亮了,像是陷入绝境之人看到了唯一的希望,视线定定的落在了那炸弹上面。好像候宪义的主意提醒了他什么。   于顾只感觉整颗心都在往下坠:“肖淳?!”   肖淳回神,视线却飘忽地不看他,于顾整个人从脚底到头顶生出冰凉的寒意,他压低声音提醒:“候宪义的办法是拉着整个小队陪葬!肖淳!你清醒点!”   肖淳视线匆匆扫过前头的赵泽凯和周宣鸣,眼神暗了一下。   “肖淳!!”于顾低喊。   前头的小周不明所以地转头看来,他还在着急炸弹的事,下意识询问:“于哥?”   从于顾和赵泽凯过来之后,小周一次都没喊过他们。从前哥来哥去的挂在嘴边,而现在却像是不敢喊,好像他和赵泽凯成了童话故事里的泡沫,一喊就破。   小周喊出了声,自己先红了眼睛,又忙转开了头。   赵泽凯瞪着那群人,也明白过来了,骂道:“操?!那我们当时过来的时候,他们……他们……”   “不管是炸死谁,他都以为自己代替了主角。”于顾道,“他已经疯了!”   并非是故意针对谁,而是谁来谁倒霉。   等炸弹开始计时,候宪义几人直接用时间机器离开了。   肖淳的视线直勾勾落在炸弹上,周宣鸣茫然道:“那我们还等吗?”   主角还来吗?   肖淳却哑声道:“能拆弹吗?”   赵泽凯:“啊???”   于顾一把抓住了肖淳的手腕:“你清醒点!候宪义想得能是好主意吗——”   肖淳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不试试怎么知道?”   “肖淳??”   于顾心里的不安和对危险的直觉升到了最高,他不能再任由肖淳如此发展下去了!肖淳会疯的!!   他一把将周宣鸣拎了过来:“我在哪里出的事?!”   赵泽凯一愣。   周宣鸣下意识以为他知道了,本来心里就难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爆炸案里……”   肖淳脸色骤变,要去拦已经迟了,于顾抢过时间机器直接调了时间,四人原地消失,只余炸弹静静地等待该来的人。   注定的闭环在一点点靠近,像炸弹的倒计时。   谁也没料到,于顾跳跃的时间线是他们刚和邢婓二人分开的时间线,在邢婓二人眼里,四人刚刚消失,转头又在另一边出现了。   肖淳在落地的第一时间就去抢时间机器,但他连续跳跃,身体本就撑不住,几乎没有多余的体力了。他忍着剧烈的头疼扑到于顾身上,还没来得及说话,于顾就将他往老赵的方向一推,自己拎着时间机器快速走远几步。   赵泽凯一脸懵逼:“老于??什么意思??”   周宣鸣还在旁边干呕,邢婓和小鱼已经匆匆跑来。   于顾也很晕眩,额头浮起一片冷汗,踉跄站稳了,只深深地看着肖淳:“不管发生了什么,活下去。”   肖淳头疼欲裂,眼前一阵黑一阵白:“于顾你敢?!”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去做。”于顾道,“你们要往前走,往前看!”   他提醒众人原文里的台词:“你想到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记住,往前走,不要回头。”   肖淳挣扎着从老赵身上站直了:“于顾!!!”   于顾直接拨动了时间机器,最后看他一眼:“等我回来,告诉我你的回答。”   肖淳悚然瞪圆了眼睛。   下一秒,冷风扑面而来,于顾已经离开。 第88章 前目的地33.   于顾回到了他和老赵刚跟肖淳三人分开的时候,时间没调好,他提前到了,一眼就看见了正在走廊上偷偷摸摸的“内鬼”。   男人自称徽章失窃,之后一直龟缩酒店不出,酒店属于安全区域,不会被强制投票,他便就这样躲过了一次又一次。   于顾眯起眼,瞪着对方,内鬼吓了一跳,缩着肩膀尴尬道:“你……你好?”   于顾上下打量他,感觉不出他有丝毫恶意和敌意,心里升起古怪:“……你怎么不出去?”   “不敢啊。”男人焦虑道,“万一出去要检查徽章什么的……”   他对于顾道:“你可以帮我找找吗?我真的不记得丢在哪里了……”   于顾看了眼时间,对那人道:“你的队友们怎么说?”   “没怎么说。”那人低下头,沮丧又焦灼,“他们若是愿意带我通关当然好,但我……我……”   于顾背后突然汗毛直立,感觉到一股冷风冲来,他立刻躲去了安全通道,对内鬼比了个“嘘”的噤声手势,又做了个“走开”的动作。   那人不知所以然,也赶紧回了房间。   于顾躲在安全通道后,听到了自己跟肖淳的说话声,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他们刚回来,决定分头行动时,在走廊碰见了内鬼,而对方还友好地跟他们招呼了一下。   那时候他还奇怪,明明跟对方没有交集,对方却一脸跟他很熟的样子。   原来是这之前才刚刚见过。   冥冥中早就注定的闭环令于顾一颗心狠狠坠了下去,但他很快调整了情绪,深吸口气,等肖淳带着小鱼他们离开前往时间局,立刻从安全通道跟了下去。   肖淳去时间局试探,于顾默默跟着,没有打扰。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想做什么,或许是想等投内鬼的时候看看问题到底出在哪儿,也或许只是想多看肖淳一会儿。   他一路跟着肖淳,看着他想尽办法,看着他找到证据,决定冒险赌一把去福利院建立平行空间,于顾突然想清楚了——他应该阻止肖淳之后进入恶性循环,他要帮肖淳通关。   在自己出事之前,先帮肖淳找到通关的办法。   这时候的肖淳对之后的事还一无所知,于顾突然提着时间机器出现在他面前,肖淳惊了一跳,左右看看:“老赵呢?你手怎么了?”   “他还在盯着,我没事,小伤而已。”于顾道,“我有事跟你说。”   肖淳:“?”   于顾直接把所有的事都说了:“王哥会被投掉,之后姓张的会投周宣鸣,你只管投酒店里那个人。”   “酒店?”肖淳一点就明白,“他才是内鬼?对,他一直没出现过,酒店是安全区?”   “这之后你直接去干洗店。”于顾又道,“带炸弹客去福利院,领养主角,建立平行空间。”   “你怎么知道的?”肖淳惊讶,好笑地看他,“可以啊,走这么一趟查到这么多东西?还查到什么了?”   此时的肖淳还是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内心再焦头烂额,也不会表现出来。   他情绪稳定,游刃有余,笑着想拍一下于顾的肩,又想起自己还没给回应,脸色瞬间尴尬,移开了视线。   于顾深深地看着他:“不要再去毁容点。”   肖淳:“?”   肖淳奇怪:“当然不会再去,不是说了吗,去了也没用。”   “对,去了也没用。”于顾看着他,“通关才是最要紧的,其他的都不重要。”   肖淳狐疑地皱眉:“你……是知道了什么?跟通关条件有关系吗?”   “有。”于顾点头,“通关条件最重要的一点,不要往回看,往前走。”   肖淳古怪地看他,又想到什么,紧张起来:“你确定老赵没事?”   于顾摇头。   肖淳看他手里的时间机器:“你把机器带走了,他用什么?”   于顾:“……一会儿湳枫我去带他回来。”   只是不等肖淳再问,他们就被卷进了另外两个小队的争斗里,几乎同一时间,邢婓的小队在毁容点出事,除了邢婓全军覆没,直接开启了投内鬼游戏。   于顾万万没想到,原来投内鬼时他就在现场。因为之前投了候宪义是错误答案,其他人在怀疑之下继续投了王哥。   王哥几乎被全票投掉,游戏结束后,姓张的情绪崩溃,立刻跟其他队干起来了。   邢婓想跟肖淳合作,主动站了肖淳这一边,后来姓张的要投掉周宣鸣,肖淳直接抛出了酒店里那个男人的信息,却被姓张的驳斥说他们队老赵也不在,理由不能成立,肖淳用划伤自己的办法证明也无用,情急之下开了枪,最后众人投了酒店里的男人,成功投出了内鬼。   肖淳几人的嫌疑暂时消除,于顾意味深长地看着邢婓:“你又说了谎。”   邢婓:“???”   于顾不明白邢婓为什么非得说谎不可,但隐约察觉到,应该是跟自己和老赵的宿命有关。   邢婓是个心眼儿很多的人,随身带了一些紧急药物,于顾拿了他的药和纱布帮肖淳包扎了伤口,小周捧着自己被划了条口的手指头,无语——我呢?我也受伤了!!   邢婓小队除他外全军覆没,他带着时间机器来找肖淳几人合作,肖淳打算听于顾的直接去干洗店,结果调时间时被王哥他们小队偷袭——这支小队已折损了一半的人,还都是队伍核心人物,对他们恨之入骨,混乱中时间被拨错,几人直接跳到了爆炸案现场。   爆炸还没发生,他们在大楼的地下仓库里,四下一片安静,只有抽风机的声音嗡嗡作响。   地下仓库的门是从外头被锁上的,几人轮番上阵都无法将门踹开,小鱼在后头一直默不作声,等几个男人踹累了,她才佯作想试试的模样,上前用力踹了门一下。   门板抖动,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闷响,整扇铁门应声而倒。   邢婓:“???”   周宣鸣:“???”   小鱼镇定道:“一定是你们之前已经踹松了,看看,再多试几次就能成功了嘛。”   于顾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几人心里再困惑此时也不是深究的时候,立刻朝外跑去。   “有人?!”小鱼突然叫了声。   肖淳几人朝楼梯拐角看去,什么也没看到,周宣鸣想起毁容点的那群鬼影,打了个哆嗦:“该不会这里也有那种东西……”   于顾却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凝,推了肖淳一把:“你们先出去!”   肖淳不赞同的皱眉:“这里很危险,要走一起走!”   “我有件事要确认一下。”于顾道,“你们先走,我马上来。”   肖淳从之前就觉得于顾有问题了,他不走,一把抓住于顾的手腕:“你等等!你是不是……”   于顾却突然搂过他,在众目睽睽下亲了他耳朵尖,又低头亲了亲他的侧脸:“一会儿跟你解释。”   肖淳目瞪口呆,心跳如擂鼓,一下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整张脸烫红起来:“你你——”   于顾放开他就往楼梯拐角跑去,很快就没了踪影,肖淳后知后觉要追,被小鱼拉住了衣袖:“现在在楼里乱跑反而很危险。万一于哥出来了,你又没出来,他再进去找你,这风险就太大了。”   肖淳皱眉,但小鱼说得不无道理,几人只好先往出口走。只是走了没几步,前头又出现了两个人影。   竟是小周和赵泽凯。   两个周宣鸣:“……”   赵泽凯:“……”   小周看着狼狈不堪的另一个自己,惊悚地倒抽了口气:“我虽然知道,但是,不是,我……啊???”   另一个小周瘦了一大圈,显然很是憔悴焦虑,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完全藏不住事地大喊起来:“于哥人呢?!”   肖淳先前就隐隐有不对劲的感觉,盯着赵泽凯和周宣鸣道:“他刚走,说是要去确认东西。怎么回事?你们是从哪个时间段来的?”   周宣鸣却立刻道:“先找人!!”   话音未落,爆炸声响起,整栋楼剧烈一晃,随即断电。   *   一开始只有一声爆炸,一分钟后,爆炸再次响起。头顶的墙灰簌簌落下,隐约能听见有水管、玻璃的爆裂声。   于顾狂奔在大楼的地下,终于在某电闸处找到了正在放炸弹的肖淳。   “肖淳!!!”   他冲上去按住了肖淳的手,天花板落下,堪堪和他们擦肩而过。   整栋大楼发出“吱呀”的可怕声响,仿佛随时都会断裂,地下室漆黑一片,只应急灯还在角落亮着,半亮不亮的照着肖淳清瘦的轮廓。   肖淳只一双眼睛亮得瘆人,亮得不正常,一见于顾就抓住了他的手腕:“你果然在这儿,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快,跟我出去。”   于顾一边跟着肖淳往外跑,一边不敢置信:“你疯了?!是你弄的炸弹?你真的……”   肖淳没说话,浑身紧绷,只一个劲儿地念叨:“出去就好了,出去就能逆转……没事的,这回有我在。”   前头的楼梯被炸没了,肖淳利落地爬上断裂的扶手一头,又拉于顾上来:“踩着我肩膀,你先从这儿上去!”   于顾直接去抱他:“你先上去!”   “听我的!”肖淳瞪着眼睛,“你先上!”   于顾一下安静了下来,看着他隐没在黑暗里焦虑又危险的眼睛。   “我不是在投票里出的事。”于顾道,“我是在这里出的事?”   肖淳急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为什么要炸楼?”于顾只是看着他,“为什么?”   肖淳匆匆看了眼时间:“先出去,出去我什么都告诉你。”   于顾抿唇,这会儿也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时候,只好踩着肖淳肩膀爬上扶手高处,上了台阶,再趴下来拉肖淳上去。   两人上到负一层,天花板砸落一地,无处下脚,到处都是尸体和黑色的血液,上方隐约能听见消防和救护车的声音。   于顾喘着气,扶着脸色苍白的肖淳:“能走吗?”   肖淳推了于顾一把:“走!你走前头,我跟着你!”   两人从塌陷的天花板上方爬过去,只要往下看,满目都是瞪圆了眼睛的尸体,甚至还有年纪看着就不大的孩童。   于顾手指微缩,心头颤动,好不容易要爬到安全通道口,又是一阵剧烈的摇晃,地板塌陷,整个上层跟着往下砸来。   肖淳飞起一扑,抱住了于顾,自己被巨大的砖石砸中,吐出一口血来。   “肖淳!!”于顾用力将砸在肖淳身上的砖石推开,将人拉出来,肖淳额头流血,满身灰尘,自己都快动不了了,却还是用尽全力拎着于顾的衣领,要将人搡起来,“站起来!出去!你先出去!”   于顾转身蹲下,捞起肖淳的手将人背到了背上,另一只手提着时间机器艰难往外行去。   肖淳额头的血打湿了于顾的肩膀,于顾边走边道:“你是要拿自己的命换我的命吗?”   肖淳笑了声,有气无力道:“如果可以,倒是好了。”   “肖淳!!”   “于顾。”肖淳趴在于顾肩头,轻声道,“放我下来,你会死在这儿的。” 第89章 前目的地34.   于顾一下不说话了。   他早就猜到了,但听到的瞬间还是从背脊泛起了瘆人的凉意,头皮都要炸开似的。   他想到了候宪义,也想到了他成为鬼魂后的模样。一切早就注定了,根本无法更改,自己也会变成那个样子吗?   每一次跳跃的时间线里,都有让人不敢深想的关乎宿命的论证,一次又一次,证明着他们的循环往复。   外头应该来了很多消防车和救护车,声音很大,夹杂着无数人的求救声,刺耳得很。   于顾突然想起来,自己和肖淳几人第一次来到爆炸案现场时,有救护车正急急离开,地上淌着鲜血,还有一辆救护车被黑色轿车撞在了墙上,玻璃碎了一地,车灯打着双闪,雨刮器胡乱摇晃。   ——不过刚才有个队伍看我的眼神怪怪的,我问他怎么了,他又不说。   ——就是好像突然不认识我了一样。   周宣鸣当时的话在耳边回响,于顾一颗心往冰窖里坠去。他像是突然走在一条被扭曲的时间通道里,发生过的一切从眼前闪过,全都指向了最终的结局。   命运女神微微低下头,露出了嘲弄的笑意。   答案早就出现过了,他们却一无所知。   于顾喉咙动了动,往上托了下肖淳:“你别说话了,我先送你出去。”   肖淳只摇头,一手死死扣着他的肩膀:“你别管我,你用最快速度出去,应该来得及。”   “来得及吗?”于顾苦笑了一声,又想起什么似的,目光望向通道的尽头,“这个时间段的你还在外面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他放下?”   “放不下。”肖淳的鲜血混着热泪滚落进于顾的衣领里,他声音哑得可怕,“我自认聪明,只会固执的寻找解决办法,放不下的。”   轰——   又是一声爆炸,通道前头的路被先后塌陷的楼层板给堵住了。   后方,不知什么东西燃烧起来,只一瞬间,烟雾缭绕,火势大涨。   “用时间机器。”肖淳吃力道,“先离开这儿,你有机器,咱们能走得掉。”   “然后呢?”于顾平静地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会冲进来。”   肖淳侧头看他:“他知道你手里有时间机器,你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我不能冒险。”于顾道,“出了这种事,他无法确定我是不是安全离开了,一定会想尽办法冒险进来找我。掘地三尺,他都得找到我才罢休。”   于顾停在尸体群里,后方是渐大的火势,前方是堵死了的唯一通道。   橘色的火光照亮了他的侧脸:“这就是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如果你真有这么冷静,就不会掉进这个陷阱。”   肖淳安静了许久,自嘲地笑了。   “候宪义顶替了主角的位置,他把所有时间线都改掉了。”肖淳道,“但他也没能自救,还是落了个注定的结局。他最想回去的,其实是刚到酒店时他说出口的那条信息。没有那条信息,不至于一开始就给他自己安上了疑点,但他回不去。”   于顾小心地将人从背上放下来,安静地听着,伸手开始调整时间机器。   肖淳怔怔地看着他的脸:“每一次,他都注定会在穷尽办法时被投死,每一次,他都会败在想回酒店前,而投内鬼游戏却刚好开始。他永远落后一步。那就是他的命。”   “我发现了这一点……”肖淳咳嗽了几声,“他把时间线改得乱七八糟,如果我不维持住爆炸案这条线,别说救你了,所有人都得死。”   “而你……”肖淳苍白的脸被火光熏出诡异的红,一双赤红的眼睛盯着于顾,“而你为什么刚好就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   “这也是我的命。或许也是为了救你?”于顾摸了摸肖淳的脸,将调好的时间机器塞进男人手里,“等我走远一些,你就按下去。”   “……我不走。”   “如果我不在这里,死的或许就是你了。”于顾并没有任何不满和惧怕,认真道,“我很高兴,肖淳。”   “那我呢?”肖淳的泪将满脸灰尘冲刷出痕迹,“难道我还得拍手叫好吗?难道我还要为此欣慰吗?”   “或许还会再见的。”于顾低头,亲了亲肖淳的唇瓣,尝到了浓浓的血腥味,“不过是再来一次。”   肖淳愣愣地看着他。   “无论再来多少次。”于顾按着肖淳的脑袋,同自己额头相抵,低哑道,“我都会第一时间找到你,认出你。”   “……”   “坚强点。”于顾揉乱了肖淳的头发,“不总说我喜欢哭吗?你呢?又能好到哪儿去?”   “让我看看你有多勇敢!”于顾咧嘴笑了,“别再来了,通关去,老赵和小周还等着你呢。”   “于顾……”   “别说。”于顾这时候却不想听肖淳的回答了,他咬着牙,道,“我……我一定还会再来跟你要答案。到时候你再回答我,要干脆一点,不要考虑太久。”   肖淳闭了闭眼,又咳出了一口血。   于顾不舍地看了他一会儿,再又一次的爆炸声里,决然退开:“走!!”   肖淳只是闭着眼,摇头。   于顾几乎是凶恶地道:“他还在找我,一定在找我。你若是不走,他连我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肖淳一僵,浑身发起抖来。   于顾道:“让我见他最后一面,肖淳,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肖淳浑身抖得停不下来,命运的镰刀终于斩下,他这时候竟然怕了,怕因为他的拖延而导致现在的自己真的见不到于顾最后一面,怕这条线出了问题,那他连再回来救的机会都会一并失去。   他不敢再随意更改任何过去。   他闭着眼,不敢看于顾,仓促按下了机器。而在他刚离开不久,狭小的房间就再次发生了爆炸,于顾被冲击得昏迷了过去。   剧痛中,他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被炸碎了,不知过了多久,有女声咳嗽着靠近,一边喊他一边将周围塌陷的砖头、天花板挨个掀开。   于顾迷蒙地看着她,看着她靠近,明明长得纤弱,乌发被汗黏在脸侧,看起来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人,力气却出乎意料的大,一手就能掀开整片的天花板,找到他后,单手就将他背了起来。   原来这就是她的秘密,于顾不合时宜地想——是个大力士啊。   于顾见到了肖淳最后一面,他痛得不行了,根本说不出几句话来。他没法解释,越解释越乱,也没有那个力气去解释。   他只是一直看着肖淳,一直看着,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干洗店重逢,肖淳见到自己会是那副反应。   他也终于知道,邢婓为什么要撒谎。   或许他确实是照肖淳的指示,回去找他们,要将他们带去另一条时间线而不是干洗店。但邢婓有自己的想法,他知道肖淳陷入了跟候宪义他们一样的陷阱里,在不断的循环中,只是走向必然的结局。   肖淳没法干脆利落的斩断,那就由他来,为了几人能顺利通关,直接除掉于顾和老赵是最快捷的办法,或许也能改变肖淳的命运。   所以他锁上了安全通道的门,他确实是要于顾和老赵死在走廊里的。   但这一切,只是推动了那必然的结局。   ——你想到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   电影里的核心台词,不断的提醒着众人,却只是让众人不断地陷入到相同的宿命里。   于顾知道自己无法阻止这场宿命,无论他此刻说什么,肖淳都一定会想尽办法救自己,然后一次次将彼此绑死在这必定的结局里。   于是他什么都不解释了,只是告诉了肖淳几个关键点,他感觉到身体迅速的冷下去,意识模糊,浑身疼得难以忍受。   他听到了撞车的声音,听到了小周的哭喊,他看见肖淳茫然地站起来,又茫然地低下头。   他本不该再跟肖淳要什么答案的,他都说了,等他们再见时,他再来跟他要回答。可这一瞬,他舍不得,他怕,他怕自己成了第二个候宪义,他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他。   他后悔了,他想听到他的回答,他想不留遗憾。   *   于顾的记忆只到这里为止,之后的事他也就不清楚了,更不清楚肖淳在第7次循环里,走到了哪一层。   肖淳出神地看着远方,结合自己仅有的一点记忆碎片和于顾的讲述,两者拼起来,倒也能凑出一部分的真相。   在他的记忆里,只有一个小周、一个老赵和小鱼,并没有邢婓等其他人。   周宣鸣之前也提过,调查其他小队时没有看见过邢婓,还称其为自作多情的孔雀。但当时于顾单独带着时间机器离开,自己要再跳跃时间线,肯定只能用邢婓的机器。   要么是邢婓死了,自己拿走了机器。   要么就是邢婓、另一个小鱼是一起跟来了的,只是他们没有露面,而露面的是藏不住事的小周和老赵。   知道真相的小周在找人过程中应该就被小鱼、邢婓给偷摸带走了,这一点肖淳能理解,小周绝对无法再经历一次失去于顾和老赵的过程,他会崩溃。   而不知情的小鱼、小周正常地在找人,小鱼进大楼找人,小周和老赵将大楼前后的出入口都找了一遍,始终没找到于顾。   那之后老赵被撞死,于顾也死了,肖淳不难想象自己会做些什么,就跟于顾讲述的一样——他接受不了,他蒙住了眼睛堵住了耳朵,只一心想改变过去,救下于顾和老赵。   然后一次次,经历相同的结局。   沉闷的心跳一下一下,泛着细密的针扎似的疼,又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他的喉咙,让他连吞咽都变得困难。   肖淳闭了闭眼,太阳穴鼓胀——说起来这一回他的偏头疼远没有那么严重,或许是因为有了特殊能力,加上于顾的注意和照顾,让他不像之前需要操那么多心,于顾替他分担了许多,帮了他许多,无形中他也就轻松了不少。   原来于顾总是让他不要想太多,想不通就不要想,并不单单是怕他神智失常,还担心他的头疼会加重。   于顾注意着他的脸色,小心地托着他受伤的手:“还好吗?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我。”   “不用问了,已经很清楚了。”肖淳睁开眼,看着男朋友,勾唇一笑,“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真是爱惨了你啊。”   于顾:“……”   于顾万万没想到对方会得出这个结论,怔愣之后,面上立刻滚起一片霞红。 第90章 前目的地35.   曾经的肖淳,被关卡牵着鼻子,一次次陷入同样的宿命里,他不甘心,他不愿放弃。   而现在的肖淳,已经想到了办法。   他不会再允许自己和队友们再次陷入到同样的危险中。   “好在这回人少。”肖淳道,“人少,变故就少。”   第7次循环时的人太多了,变故大大增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让整个关卡变得更加不可控。   于顾红着脸点头。   肖淳突然想起什么:“照你这么说,之前投内鬼苏明昕没出现……还真是在酒店里?”   “大概率。”于顾道。   肖淳皱眉:“难道是回去杀郭圆……不对,她没有时间机器,那她回得是这个时间段的酒店?”肖淳眨了眨眼,站了起来,“她去时间局了?”   戒环联系不上苏明昕,也许是因为苏明昕出了事,也许是因为她根本没打算跟肖淳几人联系。   正说着,一辆黑色轿车在路边徐徐停下,后排小周和老赵先下了车,朝肖淳于顾挥了挥手。   时间局的人过来结账,西装男戴着墨镜,满脸不耐。   小周在肖淳身后嘀嘀咕咕,道:“我们去时间局找人,肖哥你猜,我们看见了谁?”   肖淳:“苏明昕?”   老赵:“???”   小周:“……肖哥?不是?你神了啊?这都能知道?”   肖淳见小周夸张的瞪圆了眼睛,忍不住笑了:“她在时间局做什么?”   “不知道。”小周说起这个就换了副表情,哼了声道,“跟她打招呼来着,理都不理我们。”   黑衣西装男大步流星过来,瞄了眼桌面上的咖啡蛋糕,又冷声问几人:“还有什么事?”   “打扰你工作了,不好意思。”肖淳笑眯眯的,“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没有。”男人硬邦邦开口,又道,“要用车吗?去哪儿我可以送你们。”   “那怎么好意思。”肖淳客气道,“不过可以帮我们预支一下工资吗?以免之后再麻烦你们。噢对了,我们是来自……”   “我知道。”男人道,“他们给我看过徽章了,自己人办公,不用多说。”   男人点了下头,推了推墨镜,快速离开。   肖淳等人走了,低头核对了一下手表时间,又看向不远处的邢婓:“行了,把他叫过来吧,我们得加快速度了。”   小周:“??”   邢婓过来的时候还在解释:“还没查出来,不盯了吗?”   “不用盯了。”肖淳又一次用戒环联系苏明昕,没有收到任何回应,眯了眯眼,道,“是谁炸的都无所谓了。”   邢婓:“?”   “这话我只说一次,都听仔细了。”肖淳敛下笑意,语气认真严肃,“现在我们是在跟关卡比拼速度,谁跑到前头谁赢。原电影核心逻辑不会变,就算关卡想针对我们,它也必须用同样的逻辑来针对,宿命、循环、闭环,这几个点是不变的。要做到这一点,它就必须诱导我们掉入宿命陷阱,一旦我们开始宿命闭环,这条线我们就输了,明白吗?”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小周举手:“可是……怎么算我们开始循环了呢?”   “原电影里主角说过一句台词‘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就是根源。主角的宿命线完整闭环,无法追溯源头,但我们是有根本性不同的,而关卡在引导我们进入闭环线,一旦我们踏上去,就回不了头。”   老赵好像明白过来了:“没法溯源?对啊?我们有清晰的开头,我们是从上一个关卡来的,我们有源头!”   邢婓也不是个笨的,立刻了然:“只要我们不落入关卡的陷阱,我们就有一条清晰的来源线,我们有原点,主角没有。”   他们有初始时间,那就是1985年3月2日的纽约。   “这就是我们最大的底牌。”肖淳道,“可以借这张牌,反向掌握主动权。关卡不是想让我们落入宿命吗?我倒要看看,这究竟是谁的宿命。”   小周:“???”   “所有人核对时间。第二次跳时间线,从我们刚从时间局出来前往酒店时。”   *   没人知道肖淳想做什么,但这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所有人都决定相信肖淳。   五人回到了原本的时间线,1985年的3月2日。   下午4点半,一行人刚从时间局被领出来,前往了暂住的酒店。   等人都走后,他们回到了时间局,而负责人“罗先生”还在收拾资料。   “罗先生。”肖淳笑着上前,身后小周正在强忍呕吐欲,被赵泽凯和邢婓一边一个的扶着。   于顾跟着肖淳一起上前,罗先生讶异地看着他们,又恍然明白过来:“从哪个时间段过来的?发生什么了?”   肖淳只是道:“不好意思,我可以再看一下档案资料吗?”   罗先生将资料递了过去:“当然。”   肖淳打开刚被重新封好的资料袋,前一刻罗先生还在告知他们,爆炸案的具体时间,伤亡人数,而这一刻,他们穿越时间而来,打开资料袋的时候,上头的文件资料已经变了。   从本该发生爆炸的1975年3月,变成了1月。提前了两个月。   肖淳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将文件袋递还回去,问:“罗先生,你还记得爆炸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吗?”   罗先生皱眉:“你没有仔细听我说吗?当然是……”   他仿佛突然失了下神,顿了顿才道:“1月纽约发生大爆炸,死伤超过1万……”   老赵小周对视一眼,挑了挑眉,肖淳一脸知错的表情,抱歉道:“我记性不好,记错了……”   从时间局出来,肖淳又让于顾将时间机器重新调整到郭圆死前。   于顾皱眉:“你的头……”   肖淳直接吞了一片止痛药,他扬了扬下巴,看着于顾:“我们是在抢时间。”   于顾抿唇,只好根据肖淳的要求,将时间调整到了郭圆死前,也就是他们刚回酒店后不久。   连续跳跃,周宣鸣这回是真趴在楼道里吐了。邢婓和赵泽凯也有点难受。   他们回到了酒店,躲在安全通道里,没多久苏明昕第一次出现,被赵泽凯和邢婓一起架进了安全通道。   苏明昕:“……”   “你是跟我们分开后的苏明昕,是吧?”肖淳靠着墙,抱着手臂看她,“跟我们是一个时间线的,对不对?”   苏明昕:“……”   肖淳转了转戒环:“说好的合作呢?你去时间局偷时间机器单独行动?”   苏明昕烦道:“我说了,不想跟你们一起。”   邢婓无奈道:“明昕,咱们合作哪里不好?肖淳已经想到办法了……”   “他想到个屁的办法!”苏明昕忍无可忍般,抬起手来,手腕上的银蛇缓缓抬起头,吐了吐机械芯子,双眼投射出了一张照片。   那张照片里,竟赫然是郭圆本人,活着的郭圆。   小周震惊地瞪圆了眼睛:“这、这?他有双胞胎兄弟?!”   “再仔细看看呢?”苏明昕放大照片,手指在一角点了点,几人仔细看去,这才发现照片里还有熟人,正是那对被他们救下的母子,正同郭圆抱在一起。这个郭圆身体壮硕,将女人和孩子挡了大半,不仔细看还注意不到。   肖淳眯眼:“怎么回事?”   苏明昕跟他们分开后就自己找线索去了,她打算去时间局偷时间机器,曾经的她不敢这么做,可现在的她有银蛇帮忙,篡改时间局后台登入记录等等信手拈来。   可就在她回时间局的半路,她发现了一件事:先前被周宣鸣误打误撞救下的小孩儿,他和他的母亲一直在救护车边等人来接,而来接他们的,竟正是“郭圆”。   郭圆穿着这个年代的深色风衣、戴着圆帽,因为着急忙慌领结松垮挂在脖子上。他开着一辆野马,五官看起来跟死在酒店的郭圆一模一样,可气质、言行却又差距甚远。   苏明昕眯着眼看了他们一会儿,一家三口团聚,抱头痛哭。苏明昕动了动手指,此前收集了疑似郭圆徽章数据的银蛇蜿蜒而去,在三人未察觉时,收集了男人的数据,一比对,好家伙,是同一个人。   这世上没有如此诡异荒谬的事,就算他们是双胞胎,就算他们所有的数据都一样,也不至于一个在地狱关卡里求生,一个却在兼职当npc。   这里头必然有问题。   周宣鸣听得一脸呆滞:“然后呢?你没去问问吗?”   苏明昕白了他一眼:“我当然问了,他却根本不认识我,也不知道什么关卡,以为我被爆炸吓到了在说胡话。那小孩儿和他母亲倒是认出了我,那男人知道我跟他们的救命恩人是一起的,立刻递了名片过来,说是有任何要求都可以跟他提。”   苏明昕翻手递出了名片,肖淳接过来一看——宇航员招募处理责任办,郭圆。   太多巧合,就绝不会是巧合,而是必然。   肖淳修长的手指夹着名片转了一圈:“所以?你来这里做什么?”   “还说你聪明。”苏明昕哼笑了声,“这么显而易见的事都没发现吗?如果我没杀那个郭圆,这个郭圆就不会出现,管他是鬼魂还是重生npc,他身上有我们需要的线索。”   “你认为他跟时间局有关系。”肖淳明白了,看着她,“你认为这是一条必然的宿命线,所以你必须杀了郭圆,才会有后来我们误救下那对母子,而那对母子的丈夫,就是郭圆,然后我们能搭上他的顺风车,掌握时间局的线索,顺利通关?”   苏明昕耸了耸肩,一脸“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的表情。   邢婓之前才被肖淳提醒过,立刻厉声道:“这就是陷阱!关卡的陷阱!!你傻吗?!这下可好,你要陷进去没关系,别拉着我们陪葬啊!”   苏明昕蹙眉。   于顾往安全通道外看了眼,道:“你走吧。该杀谁杀谁。”   小周:“??”   小周正想说不拦住她吗?就被赵泽凯扯了下袖口,用眼神阻止了。   苏明昕不明所以,但她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丝不安,道:“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以为你是谁?”   于顾耸肩:“是你不想跟我们合作。既然如此,也就没必要继续勉强了。”   肖淳顺势褪下了手里的戒环,还给了苏明昕:“拿走吧。”   苏明昕有一种被眼前五人拒之门外的感觉,一种孤立感油然而生,不安全感紧随其后,好似她已经一脚踏入了不知名的鬼门关。   可她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银蛇,心里又定了,她本就不想靠别人,她唯一能相信,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苏明昕拉开安全通道的门就要出去,眼珠子一转,又哼道:“你们让我杀,我偏不杀。”   随即她让银蛇吐出藏起来的时间机器——谁也没料到,这银蛇竟然还能瞬间长大,它的金属材质也不知是什么制作的,竟能似个独立空间般,将时间机器藏在了肚子里头。   然后她立刻就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邢婓贪婪又惋惜地道:“她的能力可是很好用的啊……”随即他想起了什么,看向肖淳,“她在酒店里偷袭你时,银蛇是完整的。亏了你居然还能考虑到这个细节?”   “做戏要做全套。”肖淳道,“走吧,之后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小周道:“真不拦着她吗?”   于顾看向他:“我们现在插手,就会陷入同样的宿命循环。之后不管做什么,都会变成必然的结局。”   这之后苏明昕还是会回来杀掉郭圆,邢婓曾说,他从安全通道里疑似看到过肖淳,估计就是这个时候。   于顾已经大概猜到了肖淳想做什么,勾了勾唇:“下一个时间线,找npc郭圆?”   肖淳赞赏点头:“难得苏明昕给提供了这么好的线索,为何不用?”   小周茫然:“找他做什么?不是,我们现在到底在干嘛?跳来跳去的……”   肖淳只是将名片收进口袋,没有回答:“走吧,诸位。”   邢婓看着肖淳的侧脸,不知为何,生出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他模糊的记忆碎片里,对这一关只有恐惧。无形的宿命追在屁股后头,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想通关难如登天,走到后来,仿佛每一脚都是踩在自己的脚后跟后头,每一次的抉择,都是自己早就决定过的,他看到巨大的轮回,兜兜转转,毫不留情地扇在自己的脸上。   而此时此刻,他看着肖淳,却仿佛看到了掌握命运轮盘的主人,真正的主人,亲手捏碎了那虚幻的鬼打墙,强行劈开了一条明路。   日光从安全通道的透气口里挤落下来,微薄却清楚地勾勒出肖淳的轮廓,清瘦而挺拔,韧劲十足,无往不胜。   明明只有一点点的微光,却令眼前的男人仿佛融进了光团里,夺目绚烂。 第91章 前目的地36.   “那个时候他们有宇航员招募这件事吗?”小周发出灵魂拷问,“这不算bug吗?”   “只是一个空壳。”肖淳道,“背后实际是时间管理局。”   “那也应该在不同时间段用不同的名字。”小周振振有词,“他们一点都不讲究。”   肖淳:“……”   肖淳突然一笑:“不过bug嘛……倒是可以有。”   小周:“?”   1975年1月,爆炸案发生前两天,宇航员招募处大楼。   肖淳打了名片上的电话,用的是时间局的名义,很快就有人小跑着出来,随着对方距离越来越近,周宣鸣在后头倒抽了口气。   “嘶……还真是一模一样?”   赵泽凯也蹙眉:“怎么回事?”   肖淳的视线在男人脸上身上转了一圈——说一模一样,其实也不是。死掉的郭圆因为通关两层楼的缘故,跟其他所有人一样显得消瘦,略微神经质,脱相的脸显出底下的骨骼,棱角分明,眼睛微凸,鼻头很大。   而眼前这位郭圆,皮肤是不常见日光的白,细皮嫩肉的,宽大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小巧的眼镜,看人时微微眯眼,眉头挑起,虽然努力显得亲和,但还是有一种养尊处优的优越感。他没有那么瘦,微微挺着点肚子,大步流星地过来,离着还老远就做出了要握手的姿势。   肖淳扬起营业式笑容,礼貌伸手过去:“郭主任?”   “哎!叫我郭圆就行!”男人笑容更大了,道,“几位是从哪个时间过来的?说是有爆炸案的事商量?这可是大事啊,不知道有没有内部引荐信……”   肖淳自然而然地亮出了自己的徽章,道:“爆炸案之后再说,我们今天来是有事想要请教。”   郭圆一看徽章,知道是特工办的,立刻道:“行行,咱们走内部通道,这边请——”   郭圆带着他们换了单独的电梯,笑着道:“几位看着真年轻,果然都是天赋异禀……”   周宣鸣还在打量他的脸,总觉得心里毛毛的,做不到肖淳于顾那般坦然,在电梯里往赵泽凯身边挤了挤,生怕下一秒男人突然变脸,张开血盆大口什么的。   他看着看着,小脑袋瓜突然“叮”的一声,冒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等等?他们来的时间是爆炸案发生前,没发生爆炸案,他们也还没救过人,郭圆也还没因此而被苏明昕杀死,那这个时间段的郭圆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不过bug嘛……倒是可以有。   肖淳幸灾乐祸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周宣鸣后知后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肖哥……该不会是在算计关卡吧?!   肖淳看着轿厢镜面里男人的倒影,道:“郭主任谬赞了。别的不说,这行是真不好做啊……”   “郭圆,叫郭圆就行了,都是同事。”郭圆又好奇地打量其他几人。   邢婓伸手道:“郭主任,免贵邢,不是很行的行。”   郭圆一下被逗乐了,跟人握了握手,看向面无表情的于顾:“这位是?”   于顾瞥了他一眼,凉飕飕的:“姓于。”   “啊,于先生。”   郭圆伸出去的手尴尬停顿,转而握了握周宣鸣的:“英雄不问出处!年少有为,年少有为啊!”   周宣鸣:“……”   实话实说,对方握上来的那一瞬,周宣鸣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但下一秒他就发现——这真的像个活人似的,手是有一定温度的,摸起来也很软,是有肉感的那种软,乍一看和正常人真的没有区别。   他甚至禁不住想,那个孩子和女人,不会真是郭圆的妻儿吧?关卡能把人的家人也一并模拟出来?   那现在这样算什么?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这些死掉的人们,作为npc永久的存在在关卡里,看上去活得跟在外头没有差别。如此是不是也算活着呢?   周宣鸣眼里冒出无数困惑,男人已经松开了手,还在唏嘘:“当年我第一次来这家公司,万万想不到背后是如此特殊的组织。到现在我也不能跟家里人说起这事,家里人还以为我真在做跟火箭、飞船有关的工作,这可真是……不过对比你们,我还是要安全多了。”   肖淳顺势安慰了几句,自然而然地道:“郭先生家里几口人?”   “就一家三口。”郭圆出了电梯,又比了个请的手势,让肖淳几人跟着自己走,“我是个孤儿,能遇见我的妻子已经很幸运了,后来有了孩子……”   肖淳不动声色:“孩子是几几年出生的?小孩子很容易生病吧?”   “呃……”郭圆突然凝滞了一下,眼神短暂的失焦,打开了办公室的门才道,“这几年很少生病,还算是个活泼的孩子……是个男孩。”   他略过了出生日不提,说话有些颠三倒四,给几人倒了咖啡,又道:“几位是有什么事想让我帮忙?尽管开口!”   肖淳坐下跟郭圆聊天,于顾和邢婓闲逛似的,在书架和档案柜前晃来晃去。   肖淳道:“您这边,没有听到一点风声吗?连环爆炸案?”   “没有。而且这种事不是我负责的。”郭圆道,“但你别担心,我问问!”   郭圆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才道:“……确实没有消息。你看我这,主要是处理外务和宣传的,真有什么内部秘密文件,恐怕也到不了我这儿。你们是想查什么?是有嫌疑人的线索了?”   “你们这边跟警察局没什么联络吗?”肖淳想了想,“一旦出了大事,外宣肯定也要跟上吧?总得找个合理的理由糊弄过去?”   “是,是。”郭圆道,“肖先生倒是很清楚。”   肖淳突然笑了:“郭先生怎么知道我姓肖?”   郭圆:“你不是自我介绍……”   肖淳打断道:“我自我介绍过吗?”   郭圆露出了一脸不确定的表情,似乎突然记忆很混乱,抬手揉了下眉头:“不好意思,可能是工作繁忙太累了……”   他说工作繁忙,于顾的目光扫过饮水机发霉的底部、早就没水了的墨水盒、胡乱丢在桌上的泛黄纸页,微微挑眉。   肖淳安抚道:“没关系。如果我有嫌疑人,你们这边可以事先跟警局联络合作吗?”   “当然。”郭圆揉着额头,道,“这事我们可以发文件的,这个流程我熟。警局那边我也有认识的朋友,不如大家晚上一起吃个饭?”   “暂时还不用,”肖淳摆手,站起来道,“目前我们只是有嫌疑人方向,还在查,万一给您添了麻烦,反而不好。”   “哎!都是为了世界和平,不至于……”郭圆跟着站起来,皱着眉,显得比之前局促了点,“那……还有别的能帮上忙吗?”   “您不用这么大压力。”肖淳笑了,拍了下郭圆的胳膊,“这样,有个事简单,应该不会太麻烦您……可以帮忙查一下时间管理局的内部档案记录吗?”   “这可以。”郭圆道,“我的权限还是很高的,可以查很多资料。你们想查哪方面的?”   “职员档案就行。”肖淳道,“特工办的,还有……内部中高层的,看看哪些人的资料有问题,可以吗?”   “当然!”   *   被郭圆亲自送出大楼,几人过了马路,站在对角的大树下。   肖淳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周宣鸣几次欲言又止。   赵泽凯见不得他这幅样子,拿手肘撞了一下:“想说就说!看着憋屈!”   周宣鸣道:“我就是想知道……咱们现在到底是在干嘛?不是我不信肖哥,是我心里没底,茫然得很。好歹给我一个……清晰目标?”   邢婓懒洋洋道:“我看了郭圆的记忆,短时间内的没什么问题,但长期记忆是混乱的。”   于顾也开了口,道:“档案柜里的资料排得很乱,不是按顺序放的,桌上的电脑积灰,纸页泛黄陈旧,说明很久没有用过,桌上的印章、钢笔都没水了。饮水机底下长霉。”   肖淳点点头:“那就是了。”   周宣鸣跟不上节奏,欲哭无泪的:“是什么了?”   肖淳看着街对面的大楼,道:“这俩郭圆确实是一个人,他自己显然不记得了,就跟那些内鬼一样,怎么死的都不记得了,被安装了别的记忆。我们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关该怎么过,对于关卡来说是个威胁,它要提升难度,但又不能越过电影设计,所以必须遵照宿命、闭环这个逻辑来设计我们,为了让我们上当,它让郭圆成了那颗棋子——开始循环线的棋子。”   周宣鸣眨了眨眼:“你是说……它知道我们会救下那个孩子,然后安排了那孩子……不对啊?这怎么说得通?郭圆是死在前头的,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这一切……”   “它要找一个循环点,将其设为新的原点,代替掉我们一开始的原点。”肖淳道,“不是知道我们会救人,而是故意设计了让我们去救人。爆炸点最容易出意外,也是最容易设计陷阱的地方,那孩子是故意被设计在那里的。”   邢婓道:“关卡将孩子设计在那里,不管我们谁去救,都形成了新的循环线……就跟通关条件的建立平行空间一样。”   “对。”肖淳道,“它用了和通关条件一样的办法,给我们建立一个新的原点,拉起整条循环线。我们救人,然后被他的父亲感谢,发现他的父亲是死掉的郭圆,为了查明爆炸案为什么会提前两个月爆炸,我们需要他这条线,那么怎么才能遇上他的父亲?要先杀死郭圆。”   肖淳摊手:“闭环了。”   小周:“!!!!”   赵泽凯:“!!!!”   “罗先生的反应,证明了他之前的讯息是正常的3月爆炸案,我们回去之后时间线才跟着更新,所以他有了迟疑。郭圆本就是颗棋子,他的所有细节还没来得及完善,爆炸案后才导致了苏明昕去杀死郭圆,爆炸案前根本就不会有郭圆这个npc的存在,所以他身上漏洞百出。”   之前的这轮关卡,玩家们无法得知真相,所以不知不觉就能顺着本来的剧情掉入陷阱。最后逐渐被逼无奈,同投内鬼游戏争取时间,越查越乱,越陷越深。   可这一轮,关卡第一次主动更改了陷阱,就是为了“制造”一个新的原点,不让有外挂的他们轻易通关,漏洞也就跟着不断增加。   他们经历了1月爆炸,回到过去,罗先生那边才跟着更新了时间线,但是再往前就无法更改了,因为那已经是既定事实——他们来的时候是原点,罗先生说了是3月爆炸,就只能是3月的时间线。而关卡要将这部分圆回去,几乎没有可能。   肖淳第一次走在了关卡的宿命线前头,这种感觉很奇特,他像是个造物主,一步步看着自己扭转命运,而这命运,竟然是具象化的。   肖淳笑了:“郭圆记不清孩子是几几年出生,也记不清孩子从小到大生过什么病。这种人生细节,关卡很难处理到位,尤其在爆炸案前头,根本就不会有他的存在,他身上的bug只会越来越多。我让他帮忙查档案,为得是让他自己发现,时间局档案里大概率根本没有他这个人——因为关卡还来不及处理他的个人细节。就算补上了,也一定漏洞百出,他自己一查就会发现问题。”   于顾也道:“办公室里根本没有活人办公的迹象,说明如果我们没找他,他在这个世界的活动轨迹为零。”   邢婓啧啧:“一个待机npc,专门为我们存在的npc。”   周宣鸣眼睛发光:“那、那我们现在?”   肖淳意有所指,道:“炸弹已经埋下了,就看什么时候炸。”   擅自改动宿命线,就一定会造成既定的结局——如果是改动原电影主角还好,可关卡偏偏选了个外人。那么这条宿命线,已经不是肖淳他们的了,而是关卡自己的。   当然,这也是关卡被逼无奈,因为肖淳他们根本没打算查主角线,直接就能通关。它当然得另想办法。   可滑稽的是,这一回,它将会亲自尝到“既定命运”的苦果。   还不到傍晚,郭圆满头冷汗地找来了。   肖淳之前告诉过他暂时落脚的旅馆,就等着他上钩,没想到比预料的还要快。   郭圆脸色苍白,小巧的眼镜因为脸上出汗而不停打滑。   他哆哆嗦嗦地进了旅馆,在吧台要了杯酒,一口灌下,才发现肖淳几人就坐在窗边,笑盈盈看他。   郭圆腿软地走过去,一脸想不明白,仿佛活在一场大梦里:“我、我、我……”   肖淳安抚道:“郭先生,慢慢说。”   郭圆不知道该怎么说,茫然道:“我查到了一个可疑人物……是我自己。但这绝不可能。”   他似乎想证明,自己这么多年都在为时间局工作,可他拿不出任何证据,他想回忆却只是头疼欲裂。   “我的资料有问题,很大的问题。”郭圆吞咽了一下,道,“出生年月……学历……籍贯……都是我不认识的。”   郭圆说了几个地名,还有学校名字:“我根本没听说过……”   肖淳却听明白了,这都是现实世界存在的地名和学校。关卡来不及完善个人细节,只好直接用了郭圆本身的人生经历。   果然就出了岔子。   郭圆拿帕子擦了擦头上的汗:“你们、你们老实跟我说,是不是其实就是来查我的?!我冤枉啊!!!”   他说着冤枉,苍白的脸涌出一片屈辱的红,鼻翼翕张,更显得鼻头很大,镜框不断往下滑。   竟渐渐露出了他死前的那副模样。   ——我偷什么偷?我自己没有吗?你没有吗?我偷这玩意儿做什么?!   周宣鸣紧张地往后缩了下,生怕他当场原地变厉鬼。   肖淳道:“喝点水,冷静点,郭先生。”   他的声音像是带着某种蛊惑,温柔而有力量:“没人说您做错了什么,也没人想冤枉您。请不要误会。”   郭圆重重地喘着,接过赵泽凯递来的水,喝得急还呛了几口。   “不过你的资料出了问题,确实很奇怪。”肖淳又道,“我们奉命来查嫌疑人,也不好两手空空的回去。这样,我们这里有关于炸弹买卖的线索,你们外宣的手段多,不如去查查看?”   事关自己的身份问题,郭圆立刻答应,肖淳却只是提供了干洗店和炸弹客的线索。   周宣鸣默默看了眼自家肖哥,再次在那张温润清隽的脸上看见了幸灾乐祸的神色——用关卡制造的“npc”去斗原主角。牛哇。 第92章 前目的地37.   郭圆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只要他能找出真正的嫌疑人,自己的嫌疑就能被洗清。   他当然愿意全力以赴,拿着线索千恩万谢,擦着汗马不停蹄地跑了。   待他离开后,肖淳再次核对了一下时间,抬头道:“最后一个时间线,干洗店。”   周宣鸣还看着窗外郭圆跑远的背影,想到对方身上发生的一切,不免唏嘘——关卡将其作为了设计他们的棋子,而眼下,又被肖淳用来斗关卡。对方当然是无辜的,可身陷其中,连自我意识也没有了,何其可悲。   周宣鸣一时多愁善感起来,恹恹道:“去干洗店做什么?我们还要抓炸弹客吗?”   “不用。”肖淳看了他一眼,放轻了声音,“还记得我们刚到干洗店的时候,在那里捡到了郭圆的徽章吗?”   周宣鸣后知后觉“啊”了一声。   “让郭圆这条线闭环,关卡就拿我们无可奈何了。”肖淳几口喝完咖啡,放下杯子,“准备好了吗?”   邢婓兴致勃勃:“走着吧!”   周宣鸣深吸口气,握紧拳头,圆脸绷得很紧:“嗯!!”   几人刚站起来,突然地动山摇。   剧烈的地震令坚硬地面形成了似水泥的海浪,一股一股的起伏感从脚底传来,人们根本站立不稳。外头的马路上发出车辆急刹的声音,楼上有广告牌、花盆等物品砸下来,路人抱头尖叫,四处躲避。   “地震??”赵泽凯震惊道,“怎么会??”   旅馆里的玻璃、门发出可怕的“咔咔”声,门前玻璃碎裂,墙上的画框砸落在地,吧台后的杯碗盘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头顶的吊灯像海盗船一样来回晃动,于顾脱了外套一把罩住了肖淳的头,将人扛起来就往外跑:“先走——!”   结果才跑出去两步,整个人就因无法站稳而直接踉跄栽倒,腰背狠狠撞在吧台一角,若不是邢婓拉得快,他能失手把肖淳扔出去。   肖淳一手撑在吧台上,一手撑在于顾肩膀上,受伤的手指因用力传来钻心的疼:“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赵泽凯和周宣鸣互相搀扶着晃过来,周宣鸣一只手挡在脑袋上:“于哥!这时候就别显摆你力气大了!你力气再大还能大过地震啊?!”   于顾:“……”   于顾只得快速放下肖淳,一手牢牢护在肖淳头顶,几人东一脚西一脚,同其他客人互相撞来撞去的冲出门去。   马路上车辆混乱地撞在一起,天空乌云密布,有警车拉着警灯飞驰而过,又在下一个路口和其他的车辆不受控制地相撞。   几人眼看着马路中间突然发生断裂,结实的水泥地面像被人拿斧子轻轻松松劈开一条大口,左边塌陷,右边翘起,车辆像被地面吞噬般,一辆接一辆地落进巨坑里,爆炸接连发生。   周宣鸣白了脸,旁边人群的尖叫要把他耳朵震聋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肖淳脸色难看地抬头,看向远处的混乱。他不信,他不信这回明明已经走在了宿命前头,关卡还能掀了桌子不玩了?!不可能的!!关卡无论怎么做,都绝不可能绕过既定规则!!否则还有什么必要让大家来闯关?直接挨个弄死不更简单吗?!   周围的人发出惊恐尖叫,纷纷指向远处,几人看去,就见长街尽头,一栋又一栋的大楼瞬间垮塌。高楼大厦、繁华街头,仿佛被一只上帝之手随手推倒,好似眼前的钢筋水泥不过小孩子摆得积木——整个世界都在塌陷。   世界塌陷?   肖淳头皮发麻,下意识攥紧了于顾的胳膊:“陈暄……陈暄他们干了什么??”   于顾回握住肖淳的手,一字一句冷声道:“他们杀了主角。”   肖淳:“!!!”   平行空间还未建立,原主角先死了。   谁也没料到,在这关键时刻,陈暄和黄佑君竟然不管不顾的下了杀手。按理说他们仅仅两个人,不可能绕过一定会截杀他们的时间局……   肖淳眼底一暗,差点忍不住爆粗口。   是自己大意了!   他全力以赴在跟关卡斗智斗勇,完全没想到,关卡还有这样的后手——npc代表关卡意志,无论是时间局还是其他的鬼魂,都是为关卡服务,给玩家设定障碍。他们想杀主角的时候,时间局会阻止,他们成了威胁,关卡会在规则范围内修改陷阱。   肖淳以为自己这回赢定了,却忽略了,关卡无法绕过规则掀桌子,不代表它不能默许其他玩家掀桌子。   时间局只要不出手,那二人要杀主角岂非轻而易举?!   邢婓揪住脑顶头发,又崩溃又愤怒:“早知道把那俩傻逼玩意儿直接杀了!!”   肖淳调整时间机器:“抓紧时间,去干洗店!”   邢婓目瞪口呆:“现在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不然呢?”肖淳厉声道,“站这儿等死吗?要等你自己等!”   话音未落,他已经按下了时间机器,冷风平地而起,他们在众人惊悚的目光中原地消失。   *   刚出现在干洗店后头的巷子里,天地尽头就传来了同样的轰隆声。   地动山摇、马路当场裂开、人们的尖叫此起彼伏。   所有的时间线都在经历相同的崩塌。   周宣鸣艰难地稳住身体,边跟着肖淳几人往前跑,边在冷风里喊道:“为什么我们不去福利院阻止那两人?”   “所有的时间线都已经进入毁灭倒计时了。”肖淳的声音从前头传来,“主角已死,去任何点都没有用了。”   周宣鸣:“!!!”   赵泽凯一边跑一边骂,感觉到脚底一股股的耸动起伏,他几次站不稳的差点崴了脚。   几人还没冲进干洗店,就遇到了同样从街对面奔过来的苏明昕。   她脸色煞白,远远看见肖淳一行人,还没来得及说话,马路就生生在脚底断开了。   她一声惨叫,落下去的瞬间银蛇从她手腕飞速膨胀而起,蛇头绕在了街边路灯上,蛇尾卷起苏明昕,可还没来得及把人拉起来,路灯跟着整条马路一起塌陷,直直往下坠落。   银蛇高高昂起头颅,双眼发出红光,想再往前伸长,绕住对面路边的树干,整个蛇头和前半截身体却被正塌陷的水泥石块砸中。   在肖淳他们看来,就是苏明昕刚跑到一半,整个人就跟着路面坠落,随即银蛇冒了两次头,也被砸落下去。   周宣鸣“啊”的一声就要往马路中间跑,巨大的裂痕一路往干洗店门口而来,仿佛底下藏了一头看不见的巨怪,就等着他自投罗网。   赵泽凯和邢婓一把将周宣鸣架了起来。   周宣鸣差点没被赵泽凯的怒吼震聋。   肖淳匆匆往干洗店内一看——桌下没有那枚徽章。徽章这时候在苏明昕手里。   邢婓脸色惨白地看着肖淳:“我们现在做这个还有用吗?所有的时间线都出问题了,郭圆这条线闭不闭环还有意义吗?”   “有!”肖淳扶着晃动的门框,看着远处乌云密布的天空,“苏明昕在这儿,说明她是刚杀了郭圆过来的,郭圆这条线还在!原主角死亡,但关卡多设计了一个郭圆,他承载了一部分宿命线!否则我们应该瞬间去循环,而不是还有机会站在这里!”   苏明昕说过,当年他们小队杀了主角,当场就没有意识被送去循环了。任务主角死亡,世界毁灭是一瞬间的事,任务失败也是一瞬间的事,没有可能让他们撑这么久。   “只要郭圆这条线能闭环——”   肖淳冲进干洗店的门,于顾知道他要做什么,帮着他从干洗店的储藏库里抱出一团又一团还未清洗的被单。   “救苏明昕!快!”   于顾推开肖淳,直接将被单一头紧紧绑牢在自己腰上,肖淳也要上,被于顾一把拦住了:“你手还受着伤,别耽误我时间。”   肖淳:“……”   邢婓、赵泽凯、小周用此生最快的速度将所有被单一条接一条地打结绑在一起。   “绑紧一些!绑牢实点!”邢婓喊着,看到赵泽凯单手加牙齿一起疯狂扯紧,额头全是汗水,牙龈甚至磨出了血,一时间心头竟生出几分动容。   赵泽凯和周宣鸣是普通人没有错,可这时候,有没有特殊能力都一样。大家都只有一双手,两只眼睛,两条腿。没人有多余的力气,也没有多余的手脚能加快速,有的不过是拼掉这条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命。   肖淳也过来帮忙,忍着手指钻心的疼,狠狠地给被单打结。   于顾在原地蹦了两下,面无表情,将手腕揉出“咔”的脆响。等后头绑得足够长了,他快速起跑,结实有力的双腿拉扯出修长弧度,几个跳跃就冲过了断裂的地面,到了苏明昕坠落的地方。   银蛇被水泥石块砸中,巨大的金属身体膨胀开,将苏明昕牢牢护在下头。   苏明昕额头流血,手背、脸颊擦伤,好歹暂时没有性命之危,肖淳将最后一头的被单紧紧绑在树干上,然后几人拉着被单,喊:“怎么样?!”   于顾往后比了个安全手势,一手拽着被单,转身利落往下一跃——肖淳一整颗心都被扯紧了,他死死盯着于顾消失的地方,此时此刻,才像是突发低血糖一样,心跳骤急,呼吸不畅,头晕目眩。   他想起了于顾讲述里的那一幕:在爆炸的大楼里,他们无可奈何的生离死别。   肖淳的手发起抖来,他不敢去想会不会发生意外,他只是盯着那塌陷的断裂面,不敢眨眼。   ——不要有事,不要有事,求求你了,不要有事。   手里紧紧拽着的被单像是成了救命稻草,它微微地晃动着,传递出无声却强烈的生命信号。   肖淳鬓角边一滴冷汗缓慢地落下。地面还在耸动起伏,所有的房屋都在垮塌,路灯倒地,发出剧烈碰撞声,不远处有车辆鸣笛,人群尖叫,天雷滚滚。这一瞬好似被无限拉长了,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遥远而缓慢,肖淳甚至错觉能听见手腕上表盘的声响,滴答,滴答,每一秒都度日如年的难熬。   不知过了多久,在干洗店的大门轰然倒下、天花板塌了一半、水管爆裂的同时,于顾背着苏明昕抓着被单爬了上来。   他的侧脸划伤了些许,手背、肩膀上染了苏明昕的血。银蛇缩小,回到苏明昕的手腕上,苏明昕一只手里还紧紧攥着徽章。   没人有时间询问她为什么又回去杀了郭圆,为什么知道要把徽章送到这边来。眼下,他们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于顾背着苏明昕冲进干洗店,苏明昕手臂微抖,将徽章丢在了桌下。   滴答——   徽章落地的瞬间,所有人表盘上的时间突然暂停了。轰隆声远去,地面停止颤动,从水管爆裂出的喷泉定格在了半空,路上奔跑的人们也凝固了,保持着喊叫的模样,一动不动。   周宣鸣一脸奇异地伸手,摸到了漂浮在半空的水珠,他的手指从水珠里穿过,感到了冰凉的湿润。   “还真有用?为什么?”   肖淳松了口气,整个人生出一股脱力的疲惫感:“郭圆必死的这条线闭环,而距离爆炸案还有两天前的郭圆,在查炸弹客和干洗店的过程里确定了自己的身份有问题,不管他是想起来自己怎么死的了,还是发现自己是一颗棋子了,你们猜,他会做什么?”   邢婓眼睛一亮:“他会去炸了那栋大楼!造成爆炸案的发生!他是在报复时间局!!”   “爆炸案提前两个月爆炸,因果成型,这条线闭环。”肖淳闭了闭眼,“他代替了原主角的任务线,他成了这个世界新的核心。平行空间建立完成,所有新的原点闭环。”   他看向于顾,语气复杂:“这还是你跟我讲的第7次循环里,候宪义给我的灵感。”   于顾挑眉,抬手大力抱住了肖淳。   肖淳紧紧回抱住于顾,扬起了胜利者的笑容,眼睛明亮:“这怎么不算我们完成了任务呢?”   所有人:“!!!!”   仿佛印证了他这句话似的,时间机器开始自动飞速运转,他们手腕上的表盘也开始自动转了起来,飞快地往前又飞快地往后,仿佛整个世界正在重新建立。   四周的景色不断变换——一会儿干洗店出现,一会儿消失,一会儿时间局的特工突然从远处冲来,一会儿又突兀地原地消失。   他们的时间机器一会儿存在,一会儿不见,表盘也不断闪烁。   “这、这是怎么了?”周宣鸣惊惧道。   赵泽凯这回懂了,沉声道:“是无数个平行空间在交替。我们选择不同的路,就会出现不同的画面。也许有些空间里,干洗店不存在了,也许有些空间里,我们在这儿和时间局战斗,也许有些空间里,连时间局本身都不存在了。”   随后,他们看到了无数画面从扭曲的时间场里穿梭而过。   肖淳渐渐瞪大了眼睛。   扭曲的时间场里,有他们本轮刚到宇航员招募大楼的画面,有那迟到的三人从电梯里坠亡的画面,有他们拿到徽章的画面。   这些是他们的原点,关卡无法更改,而那之后,由他们一手建立的平行空间也在拔地而起。   郭圆死亡,苏明昕两次返回,两条不同的任务线开始交织成型。肖淳利用了这一点,将郭圆死亡线闭环、爆炸案闭环,亲手将郭圆顶替了原主角任务线,核心剧情改变,他们一手制造了郭圆,制造了爆炸案,整个时间局开始闪烁,时间局存在的意义变得可有可无。   肖淳让赵泽凯和小周带时间局的人来咖啡店结账时,本是想着在这里加入一个变量,却歪打正着给了苏明昕偷时间机器的机会。而苏明昕第二次返回酒店杀死郭圆,是因为发现了陈暄、黄佑君杀害了主角。   “我想阻止,晚了一步。”苏明昕靠坐墙边,虚弱开口,“我以为一切都完了,可我和他们没有立刻死掉,跟之前那次不一样。”   苏明昕心有余悸:“我立刻意识到,这次的不一样是因为郭圆。我想起了那枚徽章,那枚被丢在干洗店的徽章,那是新的原点,就像主角被毁容一样,那是关键剧情,而徽章的丢失,也是必须存在的关键剧情。”   苏明昕咳嗽了两声:“所以我立刻返回,用最快速度杀了他。他必须死,必须死……”   众人这才明白,当初回酒店杀郭圆的苏明昕,为什么会带伤,看起来好像和人打斗过。原来如此。   “我没赌错。”苏明昕长出了口气,“还好……我没赌错。”   “这确实是最关键的一步棋。”肖淳认真地看着苏明昕,伸手过去,“谢谢。”   苏明昕微眯着眼,看了肖淳很久,哼笑了声,也伸出手去:“……你们反应也很快,否则我就算跑到门口了,这事都做不成。”   两人握手,尽释前嫌。   邢婓乐了,虚虚抬了一下他不存在的牛仔帽:“我说什么来着?团结合作才是最要紧的!” 第93章 前目的地38.   “让时间局的人来结账时,我是想给我们留一条后路。”肖淳在周围不停闪烁重建的空间里道,“本来想着,来干洗店的路上估计不会太平,可能会有时间局的人来阻止。毕竟我们抢了他们的活。一旦郭圆的这条线闭环,他们亲手制造的原主角对整个世界的影响就大大降低了。简单点说,原本的时间局操控了一切,制造了主角和爆炸案,而我们做了和他们一样的工作,相当于新的时间局了。”   于顾点头:“这也很符合通关条件。建立平行空间,设定新的秩序,我们就是新的时间局。”   如此,时间局必然会拼命反抗,以防原本的世界线崩塌。所以肖淳是做好了来干洗店前,会被时间局截杀的准备,可能还会有恶战,可人算不如天算,陈暄他们先动了手,加快了整个世界线坍塌的进度,时间局又因关卡的意志而没有出手——关卡想利用陈暄他们掀了整个关卡,造成他们全部死亡。   “这是关卡的宿命。必输的宿命。”肖淳道,“从酒店里郭圆被杀开始,后面的一切,都是关卡的宿命,它无论怎么做,都只会推动必然的结果。”   这么说来,倒也不是“人算不如天算”,而是命中注定。   多么荒诞又讽刺的事实,让关卡自己也体会一把什么叫既定结果,从它设计郭圆为一颗棋子开始,一切就已注定。   无论是想引着他们入局,还是发现不对,打算利用陈暄他们推翻整个关卡——全部都只是推动了必然结局的发生。   肖淳想畅快大笑,这可能是他们到现在为止,唯一不是正常通关,而是反过来赢过了关卡的一次。   可他又笑不出来。不管是因为曾经被炸死的于顾、被撞死的老赵、还是这一轮里不幸被选为了棋子的郭圆、无数不知姓名的无辜的人们,他都无法发自内心地笑出声来。畅快是真的,悲痛也是真的,胜利是真的,煎熬也是真的。   于顾仿佛看出了肖淳所想,轻轻揽过了他的肩膀,肖淳转头和他对视,于顾那双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肖淳神情复杂的面容。   “不要想太多。”于顾轻声道,“往前走,不要回头。”   这是第7次循环里,于顾一而再说给肖淳的话。肖淳一瞬动容,鼻头发酸,喉咙发紧,又竭力控制住了情绪,勾了勾唇角:“好。往前走,不回头。”   很快,周围飞速变幻的场景逐渐慢了下来,开始固定成型。   郭圆成了新的任务线,爆炸案时间改变,原主角被顶替,原世界线分离。这就算是形成了新的平行空间。   而陈暄他们杀掉了原世界线的主角,又相当于达成了彩蛋。   两条线交相呼应,和前十几次的通关线都不同,但并不算违反了规则。尤其这一次新的相关线索还是关卡自己提供的。   “也是前面循环时有其他玩家给我提供的灵感。”肖淳简单跟周宣鸣他们解释了一下,道,“当初候宪义想自救,做出了疯狂的决定,要用自己去顶替主角。但那时候他已经深陷原剧情里,每一步都只是在帮时间局完成闭环线,他没能将自己设立为一个单独的原点,他也不可能做到。但这一回不同,关卡亲自撞上来,我若不利用,岂不是太傻?”   周宣鸣听得热血沸腾,握紧了双拳:“我就知道!肖哥一定行!!”   这话微妙的同第7次循环时的小周重合了。那时候于顾和老赵已死,小周崩溃绝望,又无能为力,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肖淳身上。   当时小鱼想阻止他们越陷越深,而小周反驳的原话就是——别人做不到那是别人!肖哥只要想做,一定可以!我相信肖哥!   兜兜转转又无数次轮回,此时的他才终于遥遥回应了当日绝望的小周。   可肖淳没有热血沸腾,没有报复的爽快,只有疲惫不堪。   肖淳伸手用力揉乱了周宣鸣的毛脑袋。   无数不同的时间空间在几人面前重合又分开,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新的时间场不稳定,或则是关卡太过愤怒导致了bug的出现——干洗店门前的空地上,竟突兀出现了某一次循环时的肖淳于顾几人的画面。像老旧的电影,因为不稳定而显得模糊扭曲,几人的声音也时而有时而无。   周宣鸣大惊:“这是什么?!”   肖淳能确定,这绝不是第7次循环的画面——干洗店门口,肖淳四人小队刚和时间局打过一场,大家枪里没子弹了,彼此伤痕累累,表情凝重,死气沉沉,没了继续撑下去的动力。   赵泽凯嘶哑开口,在扭曲的时间场里,他的声音听起来也格外失真:“前头的彩蛋都没拿到,继续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小周大腿被打出了个血洞,痛得闭着眼直冒冷汗:“难道要放弃?我不甘心!”   眼看马路对面时间局的人又来了支援,肖淳几人无以为继,周身气压很低,个个都抱着必死的心理准备。   “现在要走也行。”肖淳拿起时间机器,道,“但无论去哪里,都会被时间局的人追杀。”   小周咬牙:“你们走!我跟他们拼了!!”   赵泽凯吼他:“你留在这儿有什么用?!白白送死!!”   小周瞪着血红的眼睛吼回去:“总好过什么也不做!反正我腿伤了只会拖累你们!让我死得有点价值不行吗?!”   老赵愤怒地一把揪住了小周的衣领,两人互相瞪视,却都没能说出话来。   老赵的手颤抖,小周的嘴唇和脸颊也在颤抖。   肖淳突然道:“还有一个办法,不知道能不能试试。总归都这样了,试试也没什么,是吧?”   于顾三人都看向他,肖淳拿着时间机器,道:“既然是时间机器,它能用在其他时候吗?”   “其他时候?”   “其他关卡,这个关卡以外。”肖淳道,“如果能回到7楼,有记忆的重新来一次,把所有彩蛋都补上,行不行?”   于顾瞳孔一缩:“如果不行呢?”   “不行也就是个死。”肖淳道,“我来试,失败了死我一个……”   于顾立刻道:“我来!”   赵泽凯一把推开小周,上前几步:“让我来!”   时间机器在肖淳手上,他力排众议,决定亲自去试。于顾阻拦不得,气得眼睛通红,浑身发抖。   “如果成了。”肖淳看着三人,“我们就有救了。别板着个脸,多往好处想想。”   于顾死死盯着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如果不成呢?”   “……大不了重来一回。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了。”   于顾干脆道:“你若是失败了,我回去找你。我们7楼再见。”   言下之意,他不会独活。   肖淳动了动唇角,想劝慰又觉得没什么可劝的,换做是自己,也会做跟于顾同样的事。   他看了于顾一会儿,伸手挡住了周宣鸣直愣愣看着他们的眼睛,又瞥了眼老赵。   老赵无语地转开头,在几人看不见的角度,拿手背狠狠揉了把眼睛。   肖淳按着于顾的手背,偏头吻了过去。   蜻蜓点水的吻,并不缠绵也并不温柔,几乎算是啃了于顾一口。   于顾想追过去,被肖淳拦住了:“如果不成。我在7楼等你。”   他接受了于顾的提议,于顾反而笑了,赤红着眼睛点头。   在时间局的支援冲上来前,肖淳重新调整了时间——是自己刚到8楼时的时间。他记得很清楚,那晚他加班交接工作,离开办公桌前,他看了眼时间。   谢天谢地,按照原电影剧情,时间机器在原点前后可最多跳跃50年。   肖淳成功了,却也失败了。   在他离开的一瞬间,于顾赵泽凯周宣鸣三人就直接没了呼吸,根本连反应都来不及。冲过来的时间局特工嘴里发出了机械声,跟投内鬼游戏里的喇叭声一模一样。npc面无表情,站在三具尸体前,双眼空洞地道:“任务道具丢失,任务失败。”   而这之后的事,于顾不知道,肖淳也记不得。   可扭曲的时间场,竟是将肖淳跳跃时间后的这部分都显示了出来。   肖淳本人还在看着那三具尸体浑身发凉,他下意识抓住了于顾的手,心里针扎似的痛,他来不及跟三人道歉,就见前方画面突然一变,竟回到了8楼。   8楼唯一的房间里,日光灯惨白,大门紧闭。   刚穿过来的肖淳震惊道:“……真的可以?!”   他亢奋又激动,立刻想冲出门去,却发现大门根本打不开。跟自己第一次来时全然不同,大门像是被从外头死死焊上了一样。   肖淳一颗心瞬间沉入谷底,狠踹了几脚无用,气喘吁吁靠在门板上。那再往后调一点呢?只要调一点点……直接去7楼。   肖淳一把提起时间机器,却发现时间机器上所有的时间都在飞快乱转。拨动按钮失效,时间机器像是坏了般,最终所有的时间挨个消失,变成了几个大大的“错误、失效”字符。   肖淳目瞪口呆,随即听到时间机器发出了类似炸弹倒计时的声音。   滴答、滴答。像是催命符。   肖淳无法离开房间,如果时间机器爆炸,自己必死无疑。   他紧紧揪住了自己的头发,目眦欲裂,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不能放弃!还不能放弃!   这一轮失败了,还有下一轮,下下一轮!   他们这一轮没能拿到7楼的彩蛋,一步错步步错。7楼!!7楼的彩蛋至关重要!!   肖淳几乎是弹蹦了起来,在倒计时里争分夺秒。他想也不想抓起了整个房间里唯一的物品,一把老旧的木椅,然后狠狠将它摔在门板上。   “砰”的巨响,木椅断了一条腿,倒刺扎进肖淳手指。肖淳额头冒汗,头皮都要炸了,手臂颤抖,他很怕会来不及。他就着被木刺扎出的血,用血在木椅腿上留下了提醒。   他不能写得太清楚,否则很可能被规则抹去,于是只能草草留下一句:7楼有彩蛋。   顿了顿,又补上一句:5楼的时间机器不能用。   他不知道这两句话能不能留下,可他必须试试。   椅子腿太窄,能留的字符有限,血将字迹晕开,几乎看不清写得是什么了。   滴——   时间机器的倒计时结束,肖淳只来得及将椅腿紧紧压在身下,一滴血从他指尖落到地面,亮得刺目的橘色扑面而来,轰然巨响,整个房间发生了剧烈爆炸。   肖淳一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   扭曲的时间场重新复原,马路恢复平静,断裂的路面好似从未出现过。   干洗店焕然一新,换了老板,几人身边突然出现了热闹的人群,好似刚才的世界末日只是一场幻觉。   晴空万里,日光耀眼,世界秩序恢复如初。几人愣愣地看着前方空地,一时谁也没回过神来。   苏明昕呆呆道:“刚才那是……?”   周宣鸣震惊地看向肖淳:“时间机器居然可以去其他楼层?肖哥……肖哥你留下过暗号!!”   于顾也没想到离开的肖淳经历了这样的一场死亡,脸色痛心又难看。   几人还来不及交换震惊和想法,通关成功,彩蛋达成,无数记忆碎片争相撞入脑海,随即眼前一黑,再亮起来时,肖淳已独自站在了5楼的楼道里。   【恭喜您通关5L,成功获得彩蛋(3/6)】   肖淳已经开始习惯这仿佛电影放映结束后突兀亮起的灯光。   他眯了眯眼,适应了光线,果然5楼跟其他楼层同样没有区别,整个楼道没有一扇窗户和门,只有蜿蜒向下的楼梯,隐没进无尽黑暗中。   或许是第一次赢了关卡的缘故,再次面向底下漆黑的楼梯,肖淳心里的恐惧和排斥消散了许多。   他能赢,他们能赢。他们这次一定能顺利通关。   无意识地捏紧了拳头,肖淳深深呼吸,一手扶着栏杆开始整理混乱的记忆碎片。   无数画面从眼前闪过,大部分跟上几层楼有关,5楼的自然最多。或许是因为通关前关卡bug投影出了之前循环时有关时间机器的记忆画面,肖淳将前后记忆清晰地回想了起来。   那是第12次循环,他们在5楼全军覆没。   肖淳赌了一把,但是赌输了,再睁开眼就是第13次循环的8楼。好运的是,关卡清零重来,恢复了8楼的一切,却没抹掉椅子腿上的血字。   肖淳死前将椅子腿紧紧压在了身下,醒来时,椅子腿就在自己手里抓着。   他失去了所有记忆,茫然了半晌才低头看向椅子腿。他的手指仿佛还在隐隐作痛,细看却没有看到任何伤口,再研究血湳枫字,大片模糊的字迹几乎看不懂写了什么,只确认了一点,7楼有什么东西。   是什么东西?   肖淳直觉这很关键,可他左看右看,看不出“彩蛋”两个字。笔画太多了,血全晕开了,糊成了一团。   但多亏了提醒,第13次循环让他们拿到了7楼的彩蛋,之后每一次的彩蛋他们也都拿到了,却又偏偏死在了3楼。   肖淳看着冰冷的墙面,忍不住嗤道:“那又如何,这回我还是赢了。”   楼道里安静的只余他自言自语的回声,冰冷的墙壁无声同他对望,还有那印在墙上的硕大、鲜红的阿拉伯数字5。   部分之后关卡的记忆碎片也从眼前闪过,几乎都跟于顾有关。   混乱的亲吻,缠绵的拥抱,某个画面里,一只手从他腰上粗鲁揉过,他被翻过去压进床铺,整个脸几乎埋在了被单里,发出不甘心又有些恼怒地低喊。   肖淳:“……”   肖淳:“???”   肖淳像是不相信,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仿佛是要将这段画面从脑袋里拍出去。   不是?怎么个意思?啊?不该是他在上头吗?   就于顾那副哭哭啼啼的样子,他能做啥啊?啊?疯了吧?怎么能是自己在下面……?   不不不不,肯定是记忆出错了。   肯定是。   肖淳仿佛是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又或者是想逃避什么,从兜里摸出了邢婓给的那一小片布料。   他还有正事要做,其他的暂且先放放——肯定是记忆出错了!缓一会儿就好了!!   肖淳几乎是慌乱又茫然地捏紧了手心里的布条,闭上眼,开始按照邢婓所说集中注意力在“独立空间”上,好像过了许久,又好像只是一瞬,肖淳没感觉自己有什么变化,也没听到什么动静,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肖淳:“!!!”   眼前已不再是昏暗的楼道,两扇高耸入云的石门突兀矗立在眼前,石门上雕刻着狰狞恐怖的鬼脸,鬼脸张开的嘴里叼着巨大门环,一双鬼眼里亮着微弱的小灯。   虽然做了心理准备,但这一刻肖淳还是满面惊愕。一只手从后方搭上了他的肩膀。   “肖淳?”   >>>4L Loading 第94章 小岛惊魂01.   肖淳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把抓住肩膀上的手往前一拉,手肘同时往后狠狠撞去,双脚前后分开,就打算给人来个干脆利落过肩摔。   不过动作才做到一半,脑袋里的线绕回来了,意识到了那声音的主人是谁。   他一个急刹车,而身后的人也毫无抵抗,径直撞在了他的手肘上。   “嘶……”   “于顾!”肖淳转身抱住了男朋友,脑海里热辣的回忆同时涌了上来,让他的急切生生转了个弯,变成了一个不尴不尬的复杂表情。   于顾:“?”   肖淳一秒正经脸,扶着他看向左右:“你什么时候来的?这里就是所谓的独立空间?”   于顾打量他:“……刚来。”   肖淳不去看于顾的眼睛,又道:“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个‘先知’自己设计的吗?这审美不怎么样啊?”   于顾继续打量他:“……不知。”   肖淳硬着头皮,胡乱揉了揉于顾被自己撞疼的肋骨,转身就要将看起来沉重的石门推开。   一只手却从他肩后探来,直接压在了门板上,那只手宽厚苍白,手背上凸起条条经脉,手指修长,骨骼分明。   肖淳动作顿住,脑袋里全是旖旎画面——他不想记得这么清楚,可偏偏此时此刻四下安静,于顾的脸格外清晰,让他记忆里的画面也跟着清晰起来。   凌乱的被褥,沉重的喘息,疼痛混合着快意,不甘混合着隐秘的刺激。他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和于顾的第一次,但显而易见的,他确实在下头。   记忆里曾被于顾紧紧握住的脚踝在此刻突兀地滚烫一片,男人意乱情迷的吻搅合得自己神志不清,耳边似乎还响起了于顾沙哑的声音,带着几分强忍的难耐:“放松一点。别紧张。”   肖淳后背刷拉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头发根都要立起来了。   他下意识蜷缩起手指,目光愣愣地看着于顾撑在石门上的手背。   于顾贴近了他,在他耳边道:“记起什么了?为什么不敢看我?”   肖淳:“……”   于顾侧头来瞧他:“说话。”   肖淳:“……”   肖淳耳根、面庞、眼皮滚烫,又强作镇定。反正跟于顾亲也亲过了,摸也摸过了,两人这么多次循环,都不知翻来覆去做过多少回了,有什么可慌的?不能怂!   就算记忆里自己在下头……但这回不一样!这回他要一展雄风!他还不信了,就于顾现在这幅神神经经离不开自己的样子,还能拒绝自己?   这么一想,肖淳心下又定了,笑着回头看他:“没什么,就是想起了我俩那啥的事。”   于顾神色一动,漆黑的眸底瞬间翻涌起情欲,他连一丝遮掩都没有,明明一逗就脸红,这时候又好似变了个人。   他开口,声音低沉了几分:“是哪一次?”   肖淳:“……”   肖淳深吸口气,不服输的劲儿上来了。他喜欢看于顾在自己眼前小媳妇儿似的,但不能是一脸拿捏了自己的样子。怎么的?瞧这眼神这神态,还真想骑自己身上来?   想得美!!   肖淳转身,背靠石板,一手点在于顾胸口上,看他:“我也不知是哪一次。不如我跟你形容一下,你来想想?我还挺好奇的,那是不是咱俩的第一次?”   于顾眼眸里映着鬼眼里的两小簇灯火,看起来炙热得很,点头:“你说。”   肖淳便三言两语地说了一下,于顾竟还真的在回忆。   “不是第一次。”于顾很快就道,“那回是你跟我赌输了,愿赌服输。”   肖淳眯眼,抓住了关键:“愿赌服输是被你……嗯?”   于顾笑了,漂亮的桃花眼尾晕染出一片霞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兴奋的,凑近了肖淳,几乎同他鼻尖贴着鼻尖,轻声道:“每回你都一脸不服气,但最享受的也是你。”   肖淳:“……”我不信!!   于顾一脸早知道他想什么的神情,也不解释,只是偏头来亲。   实际上肖淳的这幅表情,于顾看了不知多少回了——每一次,在他们找回一部分记忆后,肖淳都会有这样的反应。一开始是不敢置信,之后就是躲避、逃避,再之后认命。总要经过一番折腾。   于顾细细吮着男朋友的唇瓣,手勾过去,揽住劲瘦腰肢,逐渐加深这个吻。   没关系,要折腾多少次他都等得起。   肖淳颈侧的弧线拉得紧绷,一手扣在于顾肩膀上,微眯着眼观察男人的反应。   有一种不爽和羞恼慢慢在心里升腾而起,凭什么啊?凭什么这恋爱谈得自己像是被于顾完全拿捏住了?明明掌握主动权的一直是自己,怎么此时突然就反过来了?仿佛自己想什么对方都一清二楚,一副随他折腾的纵容模样?   他那个哭哭啼啼,一逗就涨红脸的纯情男友呢?   肖淳恨恨咬了口于顾的舌尖,将人逼退,然后“嘶”的一声,做作捧住了自己的手指。   于顾果然立刻切换回了小媳妇儿模样,小心捧着他的手,仔细查看,皱着一双眉:“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   肖淳立刻蹬鼻子上脸:“现在是做这个的时候吗?轻重不分!还不去开门!”   于顾点头,帮忙推门,结果石门纹丝不动,于顾又改成拉,还是纹丝不动。肖淳看了眼鬼脸嘴里叼着的门环,心道“不是吧?这么能装吗?”   于是伸手抓着门环,轻轻叩了叩。   果不其然,叩了三下后,鬼眼里的小灯闪烁两下,沉重的石门自动往里打开。耀眼的光芒从门缝里漏出,甚至隐隐有音乐声传来,石门大开,富丽堂皇的内部建筑出现在二人眼前。   *   肖淳:“……”   于顾:“……”   在关卡里转悠久了,这样一处地方乍然出现,说不令人心神震颤是假的,但若是要说到视觉冲击……也不至于。   看得出设计这地方的人想象力有限,整个内部建筑金碧辉煌、香气扑鼻却又非常……不伦不类。   实际上不过是8楼空间的复制粘贴,楼道一模一样,只是刷白了墙面,天花板上弄了一堆稀奇古怪的装饰品,还吊着几只莫名其妙的金丝鸟笼。   设计者大概是穷尽了所有想象,却只是照猫画虎:中央挂着一只巨大繁复水晶灯,墙壁上装着欧式宫廷灯,锃亮到反光的大理石地板,原本应该印着阿拉伯数字8的地方挂着一副硕大的油画。进门处大概是想弄成接待大厅,中式和欧式的玩意儿混合在一起,红木椅配着欧式宫廷长桌,八扇螺钿仕女图屏风配着大理石的吧台桌,吧台后头是一应俱全的酒水杯和自助取餐处。   墙角勾了金线,本来只有一间房间的长廊,密密麻麻多出了很多房间门。   旋转往下的金属楼梯倒是没有变,只是下头并不是7楼,而是类似地下室,楼梯没有那么长,下头灯光大亮,同样有许多的房间门。   整个大厅里安安静静,只不知从哪儿传来音乐声响,一派世外桃源般的清闲。   肖淳走到吧台后,仔细看了看摆了满桌的碗盘——竟真的都是可以吃的食物。面包蛋糕水果饼干什么都有,一侧的酒水架上摆满了各色红白酒类。   “这小日子过得倒挺好。”肖淳抽出一瓶酒看了看,手指摸过因保存不当而泛黄起皱的标签,“照邢婓的说法,这些都是外头人进贡来的?”   于顾拿起一块饼干闻了闻,又放下了:“应该是。”   吧台后头还有大片的储物柜,肖淳挨个拉开看了看——从生活用品到穿戴用具,应有尽有。   一只机械鸟从金丝笼里飞出来,亮着红色的小眼睛,口吐人言:“新来的,新来的,去3号房间登记!”   肖淳和于顾对视一眼,绕过吧台跟着那机械鸟往里走。真实8楼里那间唯一的房间门紧锁,上头没有标房号,其他多出来的房间则依次贴着门牌号,整个8楼,共挤下了20间房。   3号房间门应声而开,机械鸟没有进去,转身飞回了金丝笼。   于顾将肖淳拉到自己身后,他先伸手推开了门。房间内部比想象中大很多,同样的没有窗户,布置简约精致,却无端生出冰冷萧条之感。   这里看起来更像是储物室,贴墙镶满了柜门,从天花板到柜子雪白一片,正中间摆着围成圈的绿色布艺沙发——像一片雪地里抽出的嫩芽。沙发上摆着一沓表格,表格上夹着笔。   无人接待招呼。肖淳弯腰从沙发上捡起表格看了看,制式同5楼关卡里填写的表格一模一样,只是这回表格是空白的,需要自己重新填写。   照片一栏也是同样的空白,肖淳想起关卡给自己贴上的那张照片,眯了眯眼,拇指缓缓从空白处抚过。   “填吧。”肖淳讥讽地哼了声,拿了笔简单写下了姓名、年纪、籍贯。其他的他一律跳过,只在特殊能力那一栏写了“预知”。   于顾也几笔填完了表格,两人刚放下笔,其中一扇柜门就“咔”地自己弹开了。柜门里是排列整齐的档案袋,陈旧的牛皮纸袋在此处显得突兀又滑稽。   肖淳走过去,抽出明显很薄的一袋,将自己和于顾的表格塞了进去,顺便还翻了翻其他的。   什么“力大如金刚”“能随意放大缩小物品”“全身能燃火”“弹跳惊人”一类,都不算稀奇了,甚至还有“改变样貌(限时3分钟)”“短时间内复制任何物品(限时5分钟)”“跑步速度很快(限时1分钟)”。   肖淳一边翻,一边挑起眉头,待将这一袋都翻过一遍放回柜子里时,机械鸟又突兀地出现在了门口。   “新人!新人!”它发出机械的尖叫声,吵人得很,“请移步10号房间!”   从不太客气的“去3号房间登记!”到客气用词的“请移步10号房间!”,这细小的微妙被肖淳敏锐捕捉,他又看了眼已自动关闭的柜门,伸手拉了拉,果然拉不开了。   “虽然没瞧见这里有摄像头。”肖淳同于顾并肩往外走,嗤笑道,“但这龟缩不敢见人的家伙,倒是将我们打探了个彻底。”   于顾勾了勾嘴角,牵住了肖淳的手,知道男朋友心里记着账,压着火,只“嗯”了声以示附和。   总归不管男朋友要做什么,想做什么,他都奉陪就是了。 第95章 小岛惊魂02.   10号房间和3号房间完全不同,房间更大,装潢也从简约精致换到了繁复华丽。房间内甚至还有设立专用的卫生间。   想来这处空间内部全在设计者掌握中,想大就大,想小就小。若不是在这种环境里遇到,谁能不真心实意地夸句妙呢。   机械鸟还是将肖淳二人带到门口,并不进门,转身飞走。   肖淳看了眼高挂天花板上的无数金丝鸟笼,圆润的眼尾微微挑起,眼底透出不加掩饰的讥讽嘲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处空间的主人将自己想象成掌控一切的王者,而来这里的所有人,都不过是他拿来逗弄的金丝雀。   他给了钥匙,这些金丝雀才能去他允许去的地方,他不给钥匙,金丝雀就只能在鸟笼里待着。   而钥匙是什么?   当然是肖淳手里的布条。脏兮兮的,却被赋予了特殊能力的布条。   房间里的沙发上坐着两人,都是消瘦倾长的个头,头发披散,形容娴静。其中一个站起身来,穿着一身白袍,赤脚,浑身上下透着朴素的气质,披散的头发如干草般枯槁,笑容亲和,面皮因消瘦而脱相,眼角堆叠皱纹。   他主动上前,朝二人伸手:“欢迎加入我们的大家庭。在下姓单,单智。”   肖淳面无表情,没有伸手,于顾同肖淳并肩而立,像没看见单智,只打量沙发上一动不动,闭眼打坐的人。   对方同样一身白袍,头发披散,面色枯黄。但他气质看上去沉稳而从容,仿佛对一切事物俱不上心,仔细看才能发现他在微弱呼吸,否则便如一座雕塑,透出一股死气沉沉之感。   单智笑呵呵地同他们引荐:“这位便是此处空间的主人,我们称其为‘先知’,也有人尊称为老师。”   肖淳眼神瞬间锐利,带着冷意,踱步过去近距离打量对方:“什么老师?总得有个称呼吧?”   单智笑笑,瞧出了二人来者不善,不动声色站到了先知身边,隐隐作护卫状,道:“先知来这里的时间很久了,无人知他姓甚名谁。先知自己也曾言,既来此地狱,姓甚名谁不再重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活出一片新天地去。”   “噢……无名无姓。”肖淳点点头,自动自发地在对面沙发上坐下了,翘起二郎腿,“说话非得这么文绉绉吗?怎么?在这里待久了,现代文明倒退?我看外头的装饰倒不是这么说的。”   单智的笑容终于要维持不下去了。他在这里也待很久了,一直担当先知的传话筒——美其名曰,使者。   先知一共有三位信赖有加的使者,能为其传话、整理此处空间、迎客送客登记等,都是他们的荣幸。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三人就代表着先知,见他们便等同见先知。初来乍到的新人们,无不对他们恭敬有加,小心翼翼,而大部分人,甚少能得见他们的面。   但单智也知道,这二人有骄傲的资本。   于顾,有到目前为止最厉害的特殊能力——记得全部循环记忆。   肖淳,虽然特殊能力在其他能力者里算是普普通通,且因为是个人被动技能,几乎无法帮助到他人。但他一路行来,有责任有担当,手腕狠绝,从不拖泥带水,偏又有侠者之风,在7楼不止一次率领众人对抗关卡npc,其领导能力、人格魅力,毋庸置疑。   单智在这里待得久了,什么人性都看过了,所以更知道肖淳这样的人才有多可贵。   这世上不缺有侠者之风的人,但难保其冲动、莽撞、个人性格太过突出,常因为逞英雄而拖累所有人。   这世上也不缺有责任感的人,但通常更加谨慎小心,瞻前顾后,生怕耽误旁人。因负担太重,反而折损自身。   这世上更不缺有领导能力、手腕狠绝之人,但大多数冷酷无情、将旁人的命视为棋子,嘴上挂着“大局为重”,实际做尽自私之事,为人通常狭隘、高傲、自负。不好控制。   而肖淳,进退有度,思维清晰,八面玲珑。将自己和他人都安排得明明白白。正是他们现在最需要的人才。   也难怪先知愿意亲自出面,以示看重。   人才嘛,自然能多纵容一些。   单智又重新扬起笑容,好言好语:“肖先生坦率直言,爽快为人,我也就不多顾虑了。咱们几个老东西都活得够久了,有些说话习惯改不过来。不比你们年轻人呐。”   肖淳打量他:“倒是看不出来……单先生是哪个时候的人?”   单智笑笑,轻描淡写道:“用你们现代人的话来说……大清早亡啦。”   肖淳手指在膝盖上敲了一下,意外又不太意外,视线落在先知身上:“那他……?”   “先知同我是差不多时期的人。”单智道,“那时候关卡里的人还不多,我跟他常碰见,再之后因缘际会,就成了朋友。当然,现如今,先知是引领我们找寻生的精神之主,是大善,是因果。”   单智说着,从一侧的柜子里摸出个什么东西,又朝肖淳走来:“加入我们的大家庭,一切都可共享。在这里无人会挨饿,也无人会困扰,若是遇到麻烦,大家都能帮忙想办法。记住,加入了我们,我们就是你的家人,家人永远是你们的依靠。”   他将手里的东西递给肖淳,道:“这是我们这里有治疗能力的家人每个月会进贡的药品,拿去吧,先将手治好。”   肖淳没有客气,接过来后在手心里掂了掂,问:“你们那么早就进来了……那时候也是这些电影关卡吗?不对吧?”   “当然不是。”单智道,“我们那时候多是耳熟能详的戏曲关卡,随着时代的改变,关卡内容也是在不断变化的。”   肖淳看向手里的药,又问:“若有人断胳膊断手,能治疗吗?”   单智摇头:“只能治一些小伤。断手断腿者,骨肉分离,无药可治。”   肖淳沉默了片刻,换了话题:“我听人说,这里可以交换信息?”   “自然。”单智温和点头,主动带领二人往隔壁房间走,“你们随我来。”   肖淳看向沙发上的先知,对方仍是一动不动,但肖淳只觉得对方装模作样。若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就不会立刻想要见自己和于顾。让另一个人来试探,无非是想摸清自己和于顾的态度。   肖淳有信心,于顾的这个能力,去哪儿都势必被推崇、看重。他不急于追问个结果,只等着对方先露馅儿。想要装模作样是吧?那就继续装下去吧。   *   他和于顾跟着单智走到隔壁,隔壁的门被打开,里头竟是一间更宽敞的,类似娱乐室的活动空间。   有吧台、有娱乐台,里头也有专用的卫生间,靠墙是一溜宽敞的大沙发,红丝绒包裹,镶着金丝楠木的扶手和边框,不伦不类的风格倒是有始有终。   而在吧台对面,完全空出来的一整面墙壁上,贴着各种各样的便签条。墙下放着一只矮凳,凳上是一只老旧的唱片机,咿咿呀呀地唱着小曲儿。   肖淳走近了细看,这竟就是信息交换处,无数密密麻麻的便签条上写着不同楼层需要注意的细节。   7楼的有写注意选择食物类别,甚至还有人计算过不同食物的卡路里,如何最大化利用不同食物组合撑过三个月。   6楼则有躲避怪物的办法,哪些地方已被发现可以藏人、储物、适合长时间苟到军方来救等等。   这其中还有各种急救知识、逃生知识、如何在失去记忆失去特殊能力的情况下,用最快速度重新获得能力等等。   肖淳一张张翻过去,看到了5楼的便签条。   ——不要陷入关卡设计的循环线,另辟蹊径是最快的办法。   ——新发现,一个关卡里如果同时出现众多能力者,关卡会提升难度。   再下头,还有4楼和3楼的信息条。但相对而言数量上就减少了许多。   4楼——关卡随机将人群分为“人和鬼”两类,两者不互通,通关条件是在有限时间内找出鬼。   4楼——一旦发现墓碑,就进入关卡倒计时。必须在倒计时内驱赶鬼,否则游戏失败。   还是4楼——人一旦被鬼驱赶、抓住、杀死,人占比数量低于鬼,游戏失败。   而3楼的信息就少了大半,翻找半天,才找到一条——花园里的玫瑰花不能摘。   肖淳突然想起了自己通关7楼时,想起的画面,是自己和于顾站在花园里,四周的花瓣上洒满鲜血,乍一看还以为是玫瑰。   肖淳细细翻看过,又拿手指点过5楼的纸条:“邢婓写的?他来过了?”   单智凑过去看了看:“是你们的队友吗?这里人太多了,我也不是谁都记得。老了,老了。”   肖淳在沙发里坐下,于顾将那药拆开了,帮肖淳抹在受伤的手指上。   手指上泛起一阵冰凉,肖淳只看着单智,问:“我有三个问题,还请单先生帮忙解答。”   “自然。”单智点头,“新人总会有许多问题,为你们解惑,也是我们身为家人应该做的。”   肖淳听他一口一个家人,眼神更冷:“第一个问题,我们在5楼时已经不剩几个人了,再这样下去,底下的楼层岂非没人了?”   “非也。”单智摇头,一脸高人模样,“当关卡人数过少,你们下一次进的关卡,就会被送进后一批人,甚至后两批人的关卡里。一来,总是有新人进来的,同时死掉的其他人又会循环再来,二来,本身时间流速不同,等你们从这一关好不容易出来,或许上一关、上上一关的人都下来了。这对关卡来说,不过是动动小手指的事。”   肖淳点头,示意明白了,又问:“第二个问题,谁循环谁成为npc,有什么说道吗?”   单智笑了起来:“肖先生不是已经猜到了吗?”他又看了眼认真抹药的于顾,“于先生估计也猜到了吧?”   于顾眼也未抬,一声不吭。   单智尴尬地咳嗽了声:“二位都是年轻有为啊……”   肖淳的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便签条上,上头的攻略信息越多,互相安慰的话语越多,他就越觉得滑稽可笑。   他看着那些便签,语气漠然:“有人跟我说,是因为活人断绝了生的希望,没有养分供给关卡了,自然就不用去循环了。但我觉得不是。”   单智:“哦?”   “每一层关卡里的npc众多,尤其是5楼,几乎同现实里的世界没有区别。”肖淳道,“如果是照这样的死法,再来多少新人也抵不过。最重要的是,我们在5楼遇到了刚刚死亡就立刻变为了npc无缝衔接剧情的人。我不认为这是偶发事件,也不认为那位先生真的断绝了生的希望。”   郭圆死前一直在反抗,对于被指控偷窃了徽章的事也非常反感,且表现出了巨大的屈辱感。   一个早已断绝所有希望的人,是不会有这种表现的。而第7次循环里被投死的候宪义,不解释不反驳,甚至不为自己争取的死气沉沉,才更符合“认命”之态。   单智点头:“依你之见,循环和鬼魂之间的关系为何呢?”   肖淳看着他:“是同时存在的。玩家其实一直在循环,而每一次的死亡,都会被剥夺一部分魂魄作为npc存在。玩家失忆这一点,也正是因为魂魄缺失。在老一辈的人看来,三魂七魄主人的神智、记忆、精气、情绪等,这不就都对上了吗?”   单智满意地点头,眼里尽是欣赏:“不愧是肖先生。我和先知早有耳闻,你确实聪慧过人,反应机敏。”   “所以,每一次通关,想起来的那些记忆,其实代表着收回了一部分魂魄,是吗?”肖淳冷声道,“玩家被一次次分离魂魄,就像是经历了一场魂魄之上的凌迟,被割裂的魂魄填进关卡里,成为剧情的一部分,陷阱的一部分。而玩家本人,仍旧在进行循环,没有所谓的真正死亡,也没有尽头。”   单智点头:“是这样。”   肖淳深吸口气,虽早有所料,此刻心绪仍旧不稳,沉默半晌才道:“第三个问题……为什么?”   单智:“什么为什么?”   此时,于顾已将所有药膏抹好。这不愧是特殊能力者提供的药,比任何现实里的药物都更管用。   肖淳明显感觉手指不疼了,还能微微弯曲,只是因太久不动关节有些僵硬。   但它几乎已跟康复了没有区别。   肖淳尝试弯曲手指,又摸了摸指关节,于顾紧张地看着他:“怎么样?”   肖淳点头:“没什么事了。”   于顾便将剩余的药膏放进衣兜,单智却伸手来讨:“于先生,这里的东西未得允许不能随意带走。若你们今后受了伤,再回来治便是。”   肖淳听乐了:“怕大家在外头能随时随地的治疗,就没人会死了,是不是?”   单智收敛了笑意,看向他。 第96章 小岛惊魂03.   单智慈祥道:“从二人进门,在下始终以礼相待,有问必答,未曾有逾矩无礼之处。不知肖先生是为何句句针对,恶意揣测呢?”   肖淳像是听了什么笑话,看着他:“以礼相待?我的第三个问题,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什么都知道,却没有告诉所有人?为什么要设立一个门槛,只让有能力的人进来?若今日我和于顾仍旧毫无能力,也不过在外头挣扎求生,哪里能得你们一个眼神?”   这回单智沉默了许久,才双手合十放在小腹,悠悠然道:“我以为如果是肖先生,早就能想明白?”   “我不明白。”肖淳冷嘲,“踏在别人身上吸血这种事,我也不想明白。我嫌脏。”   “肖先生这话说的。”单智用看小辈的眼光,慈爱地道,“你的身份旁人也跟我提过,在外头,你湳枫也是大公司的高管。是这么说的吧?总归是很有能力的人。我是不懂现在的经济形势,公司规模什么的,听起来就吓人——但这些里头,又有什么是干净的呢?”   于顾站了起来,单手握拳,手背上青筋瞬间爆起,双眼阴沉沉地盯向了对方。   “其他人说这话还行,我多少只觉得有些可怜,倒不必当真。”单智道,“可你,肖先生,你聪明机敏,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去,眼下竟还如此说话,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未免太可笑了点。”   于顾往前一步,像是要揍人了,单智却施施然地等着,并不畏惧。   肖淳立刻抬手抓住了于顾。这人能做先知身边的传话筒,又一派悠哉,没有保命技能是不可能的。贸然行动,只会坑了自己。   他可不做这种亏本买卖。   “随你怎么说。我怎么想你也不必明白。”肖淳道,“我只想听你说出来,为什么?”   单智长久地看着他,无奈道:“你以为第一个试出来循环12次以上就有特殊能力的人是谁?你以为是谁坚持了这么久,在关卡里制造了这样一个独立空间?你以为是谁艰难地保持住了我们和关卡之间的平衡?能够共存?”   单智道:“先知辛辛苦苦做这一切,不是为了让蠢货来拖累大家的——抱歉,我这么说实在有些粗鄙。可这是实话。任何关卡,任何时候,都会有毫无自知之明的人,不听劝阻,自以为是,害了自己也害了他人。设立这样的门槛,不过是为了筛选掉愚蠢之人,如此才能有通关的胜率。”   “冠冕堂皇的说辞,不过是为了掩盖自私。”肖淳道,“或许还有……不可告人的其他目的?”   单智严肃道:“不要用你的想当然去揣测先知。我能理解你的不忿,但有些事本就需要牺牲才能达成。这无关对错。”   “需要牺牲才能达成?”肖淳听笑了,“关卡平等的对待所有人,若我们有共同的敌人需要对抗,需要牺牲,那也只是针对关卡一个,而非你们设立出来的三六九等。你们自以为是谁?让他人牺牲,为你们铺路?你们有什么资格用‘牺牲’二字?”   “退一万步说,你们利用了他人的牺牲,可为何却不离开?反而在这活地狱里建了个组织?这算什么?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若你们坦荡承认,生死之间本就自私自利,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倒觉得你们有几分骨气担当。可现在看来,不过一群虚伪小人,自以为是救世主。脸皮都不要了,还敢说通关胜率?就是因为有你们的存在,才让众多无辜之人枉死!而你们踩着他们试出来的路,竟能厚颜无耻说是你们清醒一世,英明神武?!”   于顾嗤了声,不轻不重道:“没脸没皮,笑掉大牙。”   单智不是第一次被如此质问。此前也有过不少同肖淳一样的人,自以为正义、道德,来质问他们的所作所为。   可那又如何?眼下的心高气傲,眼里揉不得沙子,彰显自己高贵不染污泥,等死的时候一样低声下气,哀求连连,想求救,想要活命,最后也只能把脸皮和所谓的道德踩在脚底下。   这世上无人高尚。高尚者皆在地狱。   因此单智还是那副看着小辈不懂事的眼神,平心静气:“肖先生无法理解,没关系。人和人之间本就不需要互相理解。这件事我们想法不同,但不影响我们今后是一家人。我还是那句话,有任何事,都可以来这里,大家一起想办法。当然如果你们不想加入,我们也不会勉强。”   单智轻轻一摆手:“如果没有其他问题,你们可以先去休息。新人住的地方都在下层,会有机械鸟带你们去。我老了,容易疲累,就不送你们了。”   *   肖淳站起身,他比单智高许多,单智又微微弓背,便显得佝偻。   他居高临下看着人,双手插兜,问:“那位先知,通关到第几层了?”   “无可奉告。”   肖淳又问:“你呢?”   单智笑笑,仿佛纵容一个无礼小儿,无奈摇头:“无可奉告。”   肖淳转身往外走,机械鸟已在门口等待,通红的眼睛跟苏明昕的银蛇一个样子,灼亮地打量着肖淳和于顾。   要关上门时,单智突然开口,道:“肖先生义愤填膺,正气凛然,我倒也有一问。”   肖淳哼笑了声,知道对方嘴里吐不出好话,径直丢下一句:“无可奉告。”   他没等单智再说,同于顾一起往楼梯方向走去。门缓缓合上,挡住了后头脸色难看的男人。   下层似个蚁洞,密密麻麻全是房间。   天花板上挂着明灯,二人的影子被拉长投映在墙壁上,时而交叠,时而分开。   明明看着不大的走廊,走着走着就出现了分叉,左拐右拐,竟似个迷宫。   肖淳记路倒是还行,等到了地方,他抬头一看:房间号122。   如果这前头的房间都住满了……   肖淳这一刻竟说不出是惊惧还是悲痛,亦或者两者皆有。   机械鸟将人送到,从嘴里吐出房卡,这就飞走了。   扑腾扑腾的翅膀声远去,楼道里的喇叭还放着轻音乐,倒是比之前娱乐室吱呀吱呀的诡异小曲儿好多了。   于顾突然道:“你觉不觉得……那唱片机里的声音有点耳熟?”   肖淳皱眉。   于顾轻声道:“跟5楼投内鬼的倒计时音乐……有点像。”   这么一说,肖淳也想起来了。投内鬼开场倒计时的轻音乐,曲风诡异,又夹杂着古怪的电流,因为每次都是从喇叭里响起,众人先入为主以为是喇叭里的电流声,此时回想,倒确实更像是老旧唱片机里的滋滋声。   “若真是这样……”肖淳蹙眉,四下看了看,不确定这里会不会有先知的偷听设备,话音一转,“不应该,没道理的。是你想多了吧。”   于顾和他对视一眼,不再多提。   肖淳打开了门,里头的房间布局如普通的酒店,但也没有想象中的逼仄狭小。   有独立的卫浴,装修简约,两张单人床,靠墙摆着书桌、沙发、书柜。书柜下头还有小冰箱。   若是藏在此处不再离开,要苟活下去也确实不难。   但四面无窗,整个独立空间里也无窗,无论摆设再精致繁复,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坟墓般的气息。   肖淳一时脑洞大开——这独立空间,繁复设计,无数装饰宝贝,甚至还有各色“耳房”,怎么不算一种陪葬呢?   于顾拉开简易式衣柜,里头竟早早备好了适合二人穿的衣物。   门后挂着一本说明小册子,翻开一看,竟是此处空间的各种规章制度。   其中详细到几点统一起床、几点统一吃饭、几点统一休息。   除开这些不提,还有一堆需要遵守的规矩——每个关卡后需按时进贡哪些物品,每人按多少份额足额交付,其中钱自然是最不紧要的,食物、水源、卫生纸、药物最是金贵。   卫生纸的交付占比竟还超过了药物。   这些是正常在通关的人需要做的,而一旦申请休假,最长只可休假一年,也就是选择不去通关。那么要做得事就更多了。   “清理空间,保持干净,帮助收纳、登记、做饭……”于顾小声念着,“每人每天食用额度减半,卫生纸、医药使用申请减少八成及以上。一个月洗澡一次,水源申请减少八成及以上。休假一个月者,可照常使用书库、食堂、娱乐室;休假三个月者,可照常使用食堂;休假超过半年以上者,只允许出入自己房间,减少一切资源使用。”   肖淳边听边打开小冰箱看了眼——自己和于顾刚来,倒是得到了不错的照顾。冰箱里存满了零食、酒水。   冰箱内侧还贴了便签条,肖淳撕下来一看,上头写着:新人可休假三天,所有房间均可使用,不限食堂使用时间。   其下还贴着两张券,券面显得老旧,上头的字迹加粗加黑,仿佛冥币:通用券。到期自动销毁。   肖淳坐进椅子里,道:“对新人笼络,对不上进的旧人严格限制,逼迫对方离开。可就这,房间也开到了122间。”   肖淳晃了晃手里的券:“我们没有遇到过这么多特殊能力者。”   要么是对方藏得太好了,要么,就是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还有无数类似的关卡。而他们这里,只是其中一类。   于顾沉默地坐下来,心不在焉地翻着手里的小册子:“这地方到底是怎么形成的?按单智的说法,最早起码能追溯一百多年。如果不同年代都有这关卡的存在,照这里的时间流速不同来看,很可能……所有不同年代的关卡在并列进行。”   无数平行空间延伸出去,在不同的年代里关进了不同的人群,在现实的时间空间里他们无法重合,可在这里,他们很可能在并列进行类似的关卡。   这种念头一起,肖淳和于顾都是背脊发凉。   “先把这里摸清楚。”肖淳将券给揉烂了,“能带什么进来,能带什么出去,有什么是我们可以利用的。”   于顾都听肖淳的,他什么都无所谓,只怕男朋友不高兴。   他倾身过去,握住了肖淳的手:“他说的那些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他说得也是事实。”肖淳倒是无所谓,“我当然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什么大善人。只是有些事可做,有些事不可做,那是我的底线。但我也不会自大到以为,我的底线就等同道德标准。旁人自然可以说我不好,可那又怎么样呢?”   肖淳从冰箱里端出蛋糕,拿了酒水打开,翻找了两只杯子出来,给自己和于顾满上。   “人生在世,不然活不然死。”肖淳同于顾碰杯,眼神清亮,“既然还活着,我做我的,他们笑他们的。不然呢?”   于顾看着肖淳沾了酒的唇瓣,湿润柔软,像是很好亲。   当然了,他本来就很好亲,比想象里的更好亲。   于是他放下酒杯,撑着桌案倾身过去,吻住了男朋友。   有一说一,难得眼下不用考虑其他,环境安全,肖淳的手指也好了。他若不抓紧机会,那可就枉为男人。 第97章 小岛惊魂04.   房间里关了灯,没有窗户,四下一片漆黑。   桌案上的酒水洒了一地,满室酒香,春意浓厚。被褥一半掉在地上,一半被揉得凌乱,于顾身体劲瘦,压在肖淳身上,轮廓起伏如一条从深水里偷偷探头的黑蛇,缠住他此生唯一的神树,攀附而上,静等花开。   肖淳满头满身的汗,被于顾强势吻来时,尝到了自己的味道。   肖淳:“……”   肖淳抬起一腿,霸道地勾住了男朋友的腰,脚后跟撞了下对方的臀,语气不爽:“做可以,我要在上头。”   于顾没所谓地哑声道:“好。”   肖淳:“??”   还以为对方不会轻易松口,但下一秒于顾就直起身来,手背抹了下嘴角,小腹紧绷,肌肉石块般坚硬凸起,牵起肖淳的手往自己身上按去。   肖淳一股邪火窜遍全身,近乎粗鲁地捏了把男朋友腰肉:“把灯打开,我要看。”   ……   房间里什么都有,套也不缺。肖淳目前是0经验,被于顾一步步引导着,那火便压不住地越烧越旺。到后来,根本不用于顾再教,他手指掐进那可爱腰窝,俯身吻在于顾后颈,感觉上明明是第一次,却出现了肌肉记忆般,要做什么该怎么做,全都凭着本能而来。   房间的床很稳,没有发出丝毫响声,倒是于顾的脑袋撞在了床头板上,咚的闷响。   肖淳的汗滴在于顾背上,伸手过去挡在了对方头顶,哑声道:“……我这样也不是第一次是不是?我不是每次都在下头?”   于顾笑出了声。   他笑声震动,肖淳一下被箍得很紧,差点投降。   他自己也气乐了,掐着于顾的脖子,只管自己舒服:“你明知道,却不说。看我恼火很好玩?”   于顾闷哼,声音低哑透着蛊惑:“……是很好玩。”   他又道:“还有更好玩的。”   肖淳直觉不好,正要去捂于顾的嘴,就听这人低低哑哑的哼出声音,柔情蜜意但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肖淳,我爱你。”   肖淳:“……”   缴械投降,防不胜防。   *   肖淳不知道自己的“第一次”算不算是以惨败收场。   他有点不知所措,茫然地掐着男朋友的腰,气喘如牛,满脑子都是“完蛋了我是不是不行??”。   于顾喘着气回头,就见暖黄灯光下,肖淳满面通红,肩胛骨微微耸着,手臂肌肉鼓起,眼里却透着一点心虚。   于顾哈哈笑出声来,他难得如此神态,肖淳顿时心软,自暴自弃地压在其背上,又埋头在他的颈侧,一声不吭。   于顾反手揉乱了肖淳的头发:“别担心,这是你的开关。”   肖淳:“……?”   “每次都是这样。”于顾轻声道,“只要我说我爱你,你就会……”   肖淳不相信,他能有这么没用?!   于顾却喜不自胜:“我知道,你一直都很爱我。”说着,浑身都漫起了好看的红。   肖淳:“……”   二人一起洗澡收拾妥当后,肖淳一边换衣服,一边无意识地哼哼:“你爱我,我爱你,蜜雪冰城甜蜜蜜……”   于顾:“……”   肖淳叹气:“我还没喝过奶茶呢。”   于顾低头帮他系裤子上的绳带,道:“等出去以后,每家牌子的每个口味我都给你买一杯。”   “那可喝不下。”   “慢慢喝。”   “等出去以后”仿佛成了某种咒语,无人知道这是恶咒还是能给人希望的魔法。总之此话一出,二人都沉默了下来。   先知给二人预备的衣服,是两套合身的运动休闲服。   肖淳里头一件白色T恤,外套是浅色连帽运动卫衣,下身是带细绳的运动裤,加一双白色运动鞋。   他刚洗了头,头发带着潮气自然垂下,整个人年纪显小许多,跟个大学生似的,皮肤苍白,脸颊清瘦,眉目儒雅精致。   于顾是一套一模一样的衣服,他头发乌黑,被剃掉的头发还没长好,额前短碎发凌乱,桃花眼不笑时显得阴冷,浓眉如剑般锋锐。同样的一身,肖淳穿着暖如秋阳,闲适贵气,他穿着就自带一股逼人冷峭,透着神秘莫测的危险。   于顾随意将袖口挽起来,露出结实小臂,颈侧还有肖淳咬出的牙印,他也不遮遮掩掩,倒显得得意。   肖淳看了看他,脑海里画面自动回放,虽“惨败”却又心痒痒,忍不住拉过人亲了又亲。   “下回不能那样。”他意有责备,听着似嗔似恼。   于顾只笑着回吻,仿佛男朋友想做什么都行:“好。”   二人出门,在申请处填写了要带走的药物。武器倒是不用特意申请了,跟7楼的局限性不同,4楼的场景在一处庄园里,什么东西都不缺。   很快申请就通过了,整个大厅无人,先知和使者也没有再出现,东西是机械鸟送来的。   于顾将申请的止痛药物放进裤兜,这都是治疗能力者弄出来的,效果要比现实药物更好用。   “真不休息一下?”肖淳问于顾,“难得有机会。”   “不了。”于顾手指摩挲了一下颈侧牙印,看得肖淳反而不好意思,微微心虚,“尽快通关,尽快离开这破地方。”   肖淳也有此意,尤其在这“坟墓”里待着,总觉得浑身都覆盖了一层阴森湿冷似的,很不舒服。还不如去闯关。   小周和老赵还等着他们呢。   二人毫不留恋地离开了独立空间,推开石门的一瞬,肖淳独自回到了5楼。他没有回头,直接往楼梯下走,刚下了最后一层台阶,眼前的黑暗刹那褪去了。   就似一阵风刮过眼前,又似谁的手拉开了黑色幕帘,漫天浓雾,天气阴沉。   他站在一处庄园外,高耸的黑色铁门矗立,身后是弥漫着浓雾的森林。   偌大的庄园内安安静静,满地落叶,肖淳推门而入,鞋底踩在落叶上,发出细碎的脆响。   不远处隐约能看见湖面,独属于庄园的湖泊,泛着凄冷的寒意,湖边一颗巨大的枯树,枝丫高耸,隐隐似乎有什么东西挂在上头摇晃。   冷风卷起潮湿的泥土气味,肖淳转头,看向仿佛矗立在老照片里的陈旧而大气的别墅。二楼窗户边,似乎有人影一闪而过。   “肖哥!”别墅门前,周宣鸣和老赵已经到了,正朝他挥手。身后铁门声吱呀,肖淳回头,看见于顾、邢婓、苏明昕走了过来。   于顾刻意将颈侧的牙印显摆得人尽皆知,邢婓酸酸道:“你们去过了?怎样?我没骗你们吧?”   肖淳看他和苏明昕:“你们呢?”   邢婓道:“我去过了,进贡了一点药品,顺便留了5楼的通关线索。”   苏明昕道:“通关后必须去进贡,这是规矩。”   周宣鸣好奇得很,忙问那独立空间里是什么样子,他幻想中大概跟哈利波特里的古灵阁差不多。   肖淳:“……”这也够离谱的。   肖淳只简单解释了一下,周宣鸣和老赵都很震惊:“有那么好用的药,怎么不多拿点?”   邢婓嗤道:“开玩笑呢?那又不是白送的。第一,他们是新人,总要特殊些,第二,他们申请的是无伤大雅的头疼药,人家愿意送个人情。你若还想要别的,总得拿出点什么来交换吧?”   说到这个,邢婓就很酸:“你们居然一去就见到使者了,我还一次都没见过。”   肖淳没说自己甚至连那位“先知”都见到了,不过一个普通人,年纪大一些,看起来跟死了百年也没区别。   苏明昕抱着手臂,讥讽道:“不是要跟他们讨个公道吗?讨到了吗?”   于顾看了她一眼:“什么时候说要跟他们讨公道了?如果讨公道有用,这关卡早就被攻陷了。”   苏明昕瞪他:“我没跟你说话!”   周宣鸣忙打圆场:“别吵架!那什么……昕姐你这回的随机宝贝是什么?”   苏明昕又瞪小周:“谁是你昕姐!”   话音未落,台阶上的门被推开了。   一张死气沉沉的脸从里头探了出来,眼下发黑,嘴唇泛青,看上去快死了般。   周宣鸣“啊!”的一声,那人反而被吓了一跳,茫然道:“……npc?”   “不是。”肖淳上前,礼貌打招呼,“你是?”   “啊……这回人该到齐了吧?”那人示意他们进门,“这轮的人数有点多啊。”   肖淳几人进门,就见宽敞的客厅里正或坐或站十几号人,有男有女。   果然如单智所说,一旦人数少了,就会被匀到其他人多的关卡里。时间流速这东西,到头来也只是关卡控制每一关人数的手段,进度快还是慢,都是它说了算。   邢婓一眼扫过这十几号人,对肖淳摇了摇头——这里头没有特殊能力者。   肖淳倒是松了口气,特殊能力者太多,保不齐又会触发关卡的什么机制。   “22个……”开门那人弱弱地数了一下,“都自我介绍一下?”   一连过了5关,这里的人们对自我介绍已经习以为常,对其他人的态度也早就麻木。   所有人看起来都要死不活,像是下一秒去死也无所谓。   但肖淳知道,能努力活到现在的,尤其是通过了5楼关卡的,没有蠢笨的,也没有真的想去死的。   开门那人主动自我介绍:“我叫曹仁明,27岁,之前有2个固定队友……都死了。”他倒是坦诚,一箩筐倒了个干净,“想找固定队友,别拖后腿别背刺,都走到现在了,没必要哈。我目前有2个彩蛋。”   他扬起一个虚弱的笑容,开了个玩笑:“进来之前是个厨师,半路出家,还在实习期……跟我一队最大的好处是不缺饭吃。”   其他人稀稀拉拉笑了两声,便一个一个自我介绍起来。   肖淳几人是最后自我介绍的,介绍完后,肖淳直接道:“我有话跟大家说。我们知道这一关的通关条件、彩蛋是什么,也知道规则。但要不要相信我们,由你们来决定。”   众人震惊,随即哗然,互相对视一眼,曹仁明率先道:“怎么证明?”   “没法证明。”肖淳双手插兜,闲适地笑了笑,“先说通关条件吧。这一关的电影是小岛惊魂,不知道电影剧情的可以问问知道的人,我这里就不负责讲解了。通关条件是人驱逐鬼,鬼的比例小于人就行,彩蛋是找到主角和两个孩子的遗照。这一关没有相关禁忌规则,但记得所有房间每开一扇门要关另一扇门,才会出现任务线索。”   肖淳说得信誓旦旦,曹仁明疑惑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还有……什么人驱逐鬼?这一关有很多鬼?”   苏明昕忍不住嗤道:“哪一关没鬼呢?”   曹仁明“……我的意思是……这回主要是针对鬼?”   “鬼就在我们其中,但跟投内鬼游戏不同。”肖淳解释道,“这一关会随机将我们分成人和鬼两队,两边不互通,也就是说鬼不知道自己是鬼,人也不知道自己是人。一旦鬼的占比高过人,比如鬼杀死了人,这一关就失败了。”   有一位短发女人立刻举手,道:“鬼不知道自己是鬼,为什么会杀人?关卡会恶意挑拨吗?”   “鬼会逐渐生出幻觉,时间越长,他跟人的差距会越大。但他无法感知到自己出了问题。”肖淳道,“就好像醉酒的人不承认自己醉酒,精神有问题的人也不会承认自己精神有问题。”   众人再次沉默下来,信息量太大,他们满肚子疑惑和迟疑。   但到了这一关的人,基本都有自己的判断能力,且并不自以为是,一旦有了线索也不会立刻质疑,而是会想办法验证。   这是肖淳敢在一开始就摊牌的原因。   如果是放在7楼或者6楼,肖淳都不会冒这个险,5楼有投内鬼游戏,肖淳更不会冒险给自己贴上可疑的标签。   这一楼,或许是可以组织起所有人快速通关的一楼。前提是关卡不要作妖。 第98章 小岛惊魂05.   《小岛惊魂》是2001年在美国上映的惊悚悬疑电影。   讲述了二战结束后,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等待着即将从战场上归来的丈夫,期间她们迎来了三位古怪的新仆人,随即引发出了一系列古怪事件。   这是一部反转悬疑剧。女主人在一系列古怪事件中怀疑三位仆人其实是鬼魂,她想要将鬼魂驱赶出庄园,最终却发现自己和孩子们也是鬼魂。她曾因为受刺激太大,忘记了自己和孩子的死因。她们是被遗忘在漫长时间里的阴灵,而在真实的现实世界,早就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这也是为什么整部电影里,庄园始终笼罩着白雾,看上去阴沉而没有生气,女主人也始终无法离开庄园。她们活在阴间,而现实里的这栋庄园住进了新的主人,他们活在阳间,以此为缘由,开启了揭露一切的剧情。此电影视角以鬼不知道自己是鬼来展开,可以说很有新意。   看过这部电影的人不少,不知道剧情的人稍微问一问左右也就明白了。   故事本身并不复杂,真相揭露时,反倒是让观众对主角和孩子们生出了无限唏嘘和同情,也对反转剧情感到了震撼和一瞬间了然一切的痛心。   在场众人听完肖淳的话,谨慎询问:“若真是如此,那我们要如何通关?人和鬼……是已经定好了吗?”   “从我们踏入庄园开始就定好了。”肖淳点了点头,这些还都是于顾告诉他的,“眼下我们还无法分辨出谁是人谁是鬼,但越往后,鬼迟早会暴露。”   短发女人又紧张地问:“那人驱赶鬼,我是说,人需要杀死鬼吗?鬼真的会被杀死吗?我们会……自相残杀吗?”   “不用做到那样。”肖淳让众人安心,“鬼只是扮演的角色,并不需要真的死掉。驱赶,就是字面意思,能从庄园里驱赶走就行。如果鬼赢了,我们都会输,无论是鬼还是人,我们都要重头再来。但人赢了,哪怕是被定为鬼的人,也是能一起通关的。”   众人立刻松了口气,甚至有人故作轻松道:“那没关系了。我如果是鬼,你们尽管放马过来。”   人群便又稀稀拉拉发出几声笑。   话是这么说,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在彼此都不熟悉的前提下,这个答案或许能信一半,但另外一半嘛……   万一鬼其实是真的会死的,关卡就是要大家彼此互相残杀,而这看起来就很聪明的男人用半真半假的谎言麻痹大家,其目的也很容易理解——为了保通关而已。   毕竟只要能确保通关,那到底是真的死了还是没死,对活着的其他人也就不重要了。   这个叫肖淳的男人,最起码先将“人”统一到了一起。   于顾眼神里透着了然一切的冷意:“我提醒一下,人和鬼的分配是随机的。我们一队有6个人,大概率也有人和鬼的区分。肖淳没有任何必要撒谎,如果他自己被分为了鬼,这种说辞岂非对他自己不利?”   邢婓弹了个响指,吊儿郎当地靠在茶几边,道:“诸位,信不信由你们,谁是人谁是鬼,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是能第一时间看出来的。他没必要骗你们,我也没必要撒谎,大家能快速通关才最紧要。”   而苏明昕,默默地从兜里摸出了朱砂和符纸,一脸“我能驱鬼”的淡漠表情。   周宣鸣:“……”我滴个乖乖。   众人:“……”   众人:“???”   不是?这群人到底是什么来历?怎么回事?他们的画风怎么跟我们好像不太一样?!   曹仁明虚弱地咳嗽了一声,吊着嗓子,要死不活地:“我们当然是愿意相信你们的,毕竟一上来就摊牌的人不多。我确实想不到,欺骗大家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他看向其他人,一副和事佬的模样,摆了摆手:“就先这样吧,如果有谁觉得不舒服,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产生幻觉之类的,自己要有警惕心,立刻跟旁边的人说清楚。”   短发女人身边一个瘦高个男人,骨架很大,皮肉贴骨,脸颊凹陷,眼圈漆黑,在昏暗里看来给人一种僵直的木乃伊般的可怖,气压很低地道:“自己说出来?岂不是给人当活靶子?”   “你不说,我也看得出来。”邢婓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都说了,团结才最要紧。”   男人瞥了他一眼,不知在想什么,转头又问肖淳:“这一关没有主角什么事吗?”   “唯一和电影主角相关的,就是彩蛋。找到她们的遗照。”肖淳道,“别的没有了。”   男人点了点头,态度疏离却也客气,并未刻意针对谁,只低声道:“整个庄园可以自由活动?”   “可以。”   “每开一扇门时必须关一扇门有什么说道吗?”   “你一定没看过电影!”周宣鸣主动解释道,“电影里,主角的两个孩子畏光,一旦照到太阳就会皮肤过敏,所以房间里必须时刻拉着窗帘,先关一扇门再开另一扇门,是为了防止有任何光线从门缝里漏到另一个房间去。”   那男人了然点头,左右看了看,客厅里确实拉着厚实的窗帘,茶几和柜子上都点着蜡烛,而通往其他房间的门则紧锁着。   短发女人上前去拉了拉门,拉不开,苏明昕回头在玄关处找了一圈,在挂大衣的下方柜子里,找到了4把沉甸甸的钥匙环。   别墅很大,一共三层,上下有无数房间,每个房间一把钥匙,银色的钥匙环都被挂满了,一拿起来就发出“卡拉卡拉”的响声。   这里一共有22个人,总不可能准备22把沉甸甸的钥匙环,而且如果大家都在开来开去,岂非乱了套?   苏明昕将4把钥匙环拿起来,眸光扫过众人:“看来又是要分组了。”   这群人里有的是曾经的队友,自然会走到一起,也有的队友死光了,独自一人。   人群自觉开始分组,十分配合。肖淳这边已经有6个人了,便没人过来掺和,也可能是生着几分防备心,暂时并未打算亲自来试探。   很快人群分成了4个小组,各自出了一个领队,在苏明昕那儿领了钥匙。   “先分房间。”肖淳道,“以防万一,建议诸位最好一个组住一个房间。尽量不要单独行动。领队保管好钥匙。”   他能提醒的都提醒了,剩下的,他也无法控制。   果然,在分房间这件事上,还是有小组跟他想法不同。   一个同样是6人小组的队,因为一半是女生,并不想跟男生同房间。   “考虑到万一他们其中有人是鬼。”短发女生黄子文道,“为了自保,我们三个女生最好单住一间。”   这并非没有道理,都是概率问题,万一三个男生都刚好是鬼,三个女生体力、能力都比不过的情况下,确实容易陷入危险。   黄子文个头娇小,长得秀气,脸上有淡淡的雀斑,言行举止看起来是个机灵的。她朝苏明昕看去,大方坦率地询问:“你好?苏小姐对吗?请问你是会画符镇鬼吗?以前学过?可以……送我一张吗?如果不行也没关系的。”   她看了眼苏明昕兜里装着的符纸,完全想不通那东西是从哪儿来的。但苏明昕一身淡然冷厉的气质,又让她无端想要信赖。   在这种诡异的地方,没有什么是比“封建迷信”更管用的手段了。   苏明昕对着女生,倒是没有那么多刺,她只犹豫了一下就摸出三张符纸来,手指沾了朱砂不知在上头抹了什么,随后折成小小的三角形,分给了三个女生。   “贴身收好。不要沾水。”   黄子文连连点头:“谢谢!!”   另外两个女生也感激涕零,三人将苏明昕围在中间,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苏明昕难得显出了几分局促,故作高冷地扬着下巴,睫毛微抖。   周宣鸣在一旁偷偷打量。有一说一,苏明昕是那种长得很酷很傲的女生,走路自带一阵风,对不感兴趣的人和事多一眼都不会看。但有女生礼貌地跟她聊天时,她便显得很耐心,脾气也很好。   周宣鸣:“……”   这怎么还能是两幅面孔呢?他不服!!   *   22人里除开苏明昕,唯三的女生要了符纸,其他都是正儿八经的大男人,不太好意思开这个口。   苏明昕自然也不是什么菩萨心肠,对其他人便当作没看见,等分好房间,她自顾自先进去了。   曹仁明人看着虚弱又要死不活,但该做的事是一样没少做。他主动过来叩门,客气地对苏明昕道:“实在不好意思,都是为了过关……我们也不想拖你们的后腿不是?每个人一张符纸确实奢侈了些,可以贴门上吗?四个队四张符,管四个房间,怎么样?你要是有什么需要的,也可以跟我提,我们会想办法帮你实现。”   其他人在走廊上偷听,曹仁明带着其余队伍的希望,硬着头皮道:“或者在这里的每一天,你的饭我都包了。你想吃什么跟我说,我都能做。”   肖淳和于顾进了房间,邢婓打趣似地对苏明昕吹了声口哨。   老赵目不斜视,周宣鸣哼哼唧唧的,小声道:“自己人都没给,怎么还紧着外人了?啊,我不是说不可以给啊,我是说,这态度也差太多了。”   周宣鸣委屈:“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苏明昕:“……”   苏明昕额头青筋乱跳,她就没见过周宣鸣这样的:死皮赖脸,什么话都敢说,明明都撞了人家冷脸了,还可以毫无自觉的跟人称兄道弟。问题是之前两人观念不合,吵成那样,转头他又好像没那回事儿了?这都不是没羞耻心了,这根本缺心眼儿吧?   什么一家人?   谁跟他一家人??   邢婓在后头笑道:“人气王啊明昕,这轮你必须做大家心目中的女神!”   苏明昕不想理他。这个花花公子哥儿,在哪儿都活得像个墙头草二百五。对,就是二百五。有时候觉得他挺机灵,有时候又毫无骨气,有时候像是游刃有余成竹在胸,有时候又怂得什么似的,被人轻易拿捏,人说什么听什么。   好不容易有了特殊能力,竟还活成了别人的跟班?什么道理?   苏明昕看周宣鸣不爽,看老搭档邢婓也不爽,看赵泽凯也不爽——一个锯嘴葫芦,除了吓唬人就没别的了。   再想肖淳和于顾,心里更是烦上加烦。   若她真能独当一面,倒不必这么烦了。烦正是因为她深深地知道,有肖淳和于顾在,自己通关的几率确实会变得比之前更大。   她也去过两回独立空间了,什么使者先知,从未见过。但那两人一去就见到了,说明什么?她才没蠢到会觉得那只是运气。   心思绕了个圈,苏明昕眼眸微动,从兜里掏出四张符纸,写了之后同样折成三角形,递给了曹仁明:“不要贴门上。放在屋里远离水,靠近火的地方。不要随意碰它。”   曹仁明立刻点头:“好的!谢谢!我替所有人感谢你!”   关上门后,苏明昕不用周宣鸣再委屈哭诉,径直掏出五张符纸,挨个折好送了队友们。   “别再来我跟前儿哭。”苏明昕皱着眉,一脸嫌弃,“看着就烦。厚颜无耻还有理了?”   周宣鸣才不管她说什么,接了符纸脸上就笑出了花:“是我没理。但那不是昕姐仁慈,不跟我计较吗?没脸面的事我来做,让他们看看,咱昕姐大度,凡事先紧着外人,高风亮节!”   苏明昕:“……”   肖淳被小周逗乐了。小周自小照顾妹妹,在亲戚家看人脸色过活,后又拜师学艺,在师父屋檐下继续看人脸色过活。他可能没有多聪慧,反应慢一些,为人简单,不愿把事情想得太过复杂,是很容易被满足的那类人。但真要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懂得体谅他人的辛苦,也理解他人的不幸和哀怨,能站在他人角度切身实地的着想,他要认第二,这里没人能认第一。   肖淳靠在桌边,视线打量过这支新队伍,缓缓开口:“上一关咱们还算合作愉快,这一关老样子,互相都别藏着掖着,有事就说。关于这一关和独立空间的事,有几个点,我们这里先统一一下意见。” 第99章 小岛惊魂06.   邢婓相信自己的直觉和决定,他是跟定肖淳了。除开肖淳长得很合他的审美外,肖淳和于顾这二人的实力,在上一关已经表现的非常明显。   他若是不跟,才叫脑子有泡。   因此他第一个举双手赞同——无论肖淳做什么决定,他都毫无异议。   苏明昕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极尽轻蔑和讽刺,但邢婓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事关生死,他只需要抓住救命稻草,别的不重要。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能活,当只舔狗怎么了?他还怕自己汪得不够好听。   苏明昕白眼要翻到天上去,周宣鸣和老赵自然也是无异议的,在房间里找了椅子坐下来洗耳恭听。   肖淳和于顾也坐了下来——卧室很大,窗户上拉着窗帘,房间里亮着昏暗的烛光。两张木质的单人床,床头板很厚,雕刻着繁复的花纹,被单齐整,墙纸是透着翠绿的藤萝。   小桌上还熏着香薰,放着茶壶茶杯,清雅的气味弥漫。   肖淳就着于顾的手喝了口茶,于顾也不知有意无意,手指擦过肖淳带了水渍的唇角,肖淳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于顾垂下眼眸,自己喝光了茶杯里的茶。   坐在对面的邢婓突然惊天动地咳起嗽来。   于顾:“……”   于顾幽幽看了男人一眼,邢婓惊悚地移开视线,耳根通红,眼瞳没了焦距般乱晃。   肖淳:“……”这家伙又擅自偷看了什么?   邢婓坐立不安的,避开于顾看他的目光,站起身到了窗边,一掌遮了口鼻做深沉状,一手将窗帘挑出缝隙,两眼无意识看着窗外。   肖淳没理他,继续道:“先说独立空间。武器我们查了,那边确实只有冷兵器,收纳在一个专门的库房里,这里头有个问题——基本申请的都是要去7楼的人,可在没进7楼前,是从哪里拿到可以去独立空间的门钥匙的?其他楼层至少从目前看来,几乎不太需要申请冷兵器,在7楼的关卡时,那里的冷兵器显然也是最多的。”   苏明昕被这一提醒,也才后知后觉,皱起眉:“这点确实……邢婓是在7楼遇到了其他能力者,得到了钥匙,6楼遇到了我,我才知道了有组织这件事。邢婓,7楼那个能力者又是怎么拿到门钥匙的?”   邢婓回神,嘶了声:“这……我还真没想过……”   突然发现自己有特殊能力,又突然遇到前辈,被前辈指点帮助了。这只会让他觉得自己是“天选之人”,仿佛从山崖上坠落,却意外捡到了武林秘籍,哪里还会去想“秘籍是从哪儿来的”这种事?   按理说,大家不在关卡时,都是独立存在于自己的楼层里。从8楼出来到7楼,根本不可能碰到其他人,这时候就算发现了自己有特殊能力,也不会知道还有个组织。   退一万步,就算知道有组织,也根本拿不到钥匙。   在去7楼前就先进了独立空间,并申请到了武器自保……这是如何做到的?   邢婓越想越莫名其妙,越莫名其妙就心里没底,此前视作理所当然的一切顿时玄乎起来,令人内心不安。   他忍不住浑身发毛。   肖淳道:“这是一个疑点。第二,4楼以下的信息几乎没有,说明基本没人能顺利往下走,但就算是这样,毕竟都是特殊能力者,总该有零星一点线索……我不信只有我们集齐了四个特殊能力者,而其他人都碰不上。一旦特殊能力者多了,通关的几率也就大一些,就算关卡会随之提升难度,但并非一点通关的可能性都没有。这是第二个疑点。”   “第三个疑点。一共有122个房间,假设一个房间住两个人,那么整个8层楼里有两百多个特殊能力者?可我们在这里循环这么久,从未遇上过,哪怕他们藏得再好,也不可能一点端倪不露。”   周宣鸣举手道:“也可能一个房间没有住满两个人?万一很多房间其实是单人房呢?这样算来,最少一百多号人?照每个关卡把控了一定参与人数来看,遇不上也是有可能的?”周宣鸣比划了一下,“光是7楼就不知道会死多少呢,万一有些特殊能力者还没搞明白自己的能力怎么用就死掉了……一下又会减少很多。”   “这个概率不是没有,但很低。”肖淳点点头,“姑且保留你的意见。但我更倾向这里头有问题,不是说人数的问题,而是参与关卡的方式问题。”   赵泽凯皱眉:“参与方式?”   肖淳摇摇头,暂且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疑点太多,而且没有证据,说出来除了让人担忧,也没有什么实际帮助。   邢婓打量着肖淳和于顾,心里的震撼渐渐褪去,转而生出了一种酸涩嫉妒,但又不得不服。   回想自己第一次去那空间,满心满眼都只剩亢奋和狂喜了,根本没有察觉不妥之处。可肖淳和于顾才去了一次,不仅见到了使者,还发现了一堆问题。   怎么说呢?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这三个疑点,我希望能探查清楚。当然,一定会有困难。”肖淳看向邢婓和苏明昕,“我和于顾单独行动也没有问题,关键是你们怎么想?当然了,虽然在关卡里我们是一个小队,但关卡之外,我不会勉强你们什么。”   于顾冷声道:“他们的意见不重要。”   苏明昕抱着手臂,脸色很冷:“存在即合理。我认为有些事不需要弄得太清楚,只要我们能通关就行。人……糊涂一点,才能活命。”   周宣鸣不赞同:“有疑点就说明这里头有问题,万一那什么先知使者的,有欺骗你们的地方呢?不弄清楚,万一最后涉及到能否通关……你都不担心的吗?”   苏明昕抿唇,她当然担心,但她更怕弄清一切后等待自己的是一场没有活路的“死局”。   “弄清楚?这世上什么事都能弄清楚吗?我问你,你是怎么进来的?能弄清楚吗?这里真有人通关过吗?”苏明昕声音低了下来,没什么底气但又颇为不服地道,“特殊能力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也是现在唯一能被证实的事实。万一你们的弄清楚只是惹怒了关卡,惹怒了先知,将我们本就有的收回去,怎么办?”   周宣鸣哑然,他蹙眉,一脸担忧又不知该如何回答苏明昕。   他喃喃:“你这是逃避现实。只是害怕……也不是个办法啊?”   苏明昕突然被戳中了痛点,恨恨地拍了下桌子,嘴里念叨“就不该给你符纸”,转身摔门而出。   周宣鸣:“……”   周宣鸣无辜地看向其他人:“不是,她什么时候才能分清,吵架是吵架,做事是做事?一有什么就转身走人,遇到危险怎么办?她要是不爽我直接说嘛,我会让着她。”   邢婓:“……”   赵泽凯:“……”   赵泽凯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嘴。   邢婓则一脸同情地道:“孩子,要你这辈子开窍谈恋爱,恐怕比通关还难。”   周宣鸣:“……”   周宣鸣几乎是大惊失色:“我没要跟她谈恋爱!!不是,我对她不是……啊???”   赵泽凯同情地搭上小周的肩膀,揉乱了小孩的毛脑袋:“行了,不提这个了。”   肖淳也难得啼笑皆非,看了邢婓一眼:“小周说得有道理,万一遇到了危险就不好了,你跟她要熟悉一些,跟去看看?”   邢婓敏锐地眯眼,扫过肖淳的神色。肖淳一脸淡然,还侧头去跟于顾咬耳朵,嘴角勾着点淡淡的笑意。他视线落在周宣鸣身上,仿佛是对小周的言行很是无奈,可邢婓直觉地知道,他这是在支开自己。   这种被“孤立”的感觉并不好。   邢婓幽幽地看了眼于顾——一个满脑子马赛克,随时随地走神,一不留神就发疯的危险分子到底哪里好了?   还不如自己……   还没腹诽完,“危险分子”就犀利地看了过来,那双眼睛明明没有读心的能力,却仿佛同样看透了自己。邢婓一个哆嗦,忙转开了头:“……那我,咳,去看看。很快回来。”   邢婓双手插兜,状若无事般怂怂离去,门一合上,赵泽凯便偏头看了肖淳二人一眼。   肖淳又等了片刻,才道:“邢婓和苏明昕对先知的信赖度很高,有些话我不方便当他们的面说……”   赵泽凯了然,又摆手:“也别告诉我们。那家伙能读心,不安全。”   周宣鸣甚至自动捂住了耳朵:“你们要是有什么计划,千万别告诉我!!”   他顿了顿,满脸羞愤:“我不想在他眼前裸奔!!”   肖淳:“……”   于顾:“……”   *   肖淳确实也没打算告诉二人什么计划,一来二人目前涉及不到独立空间的事,说了也没什么意义,二来确实是为了防着邢婓。   虽然他也不想隐瞒队友,但事关先知,苏明昕的态度已可见一斑。   邢婓心眼儿多,或许会心生警惕,埋下怀疑的种子,可要说动二人跟着自己一起对抗先知,还为时过早。   除非他能拿到证明先知和他的独立空间,确实会对通关不利的证据。   “有一些事关你们的事,我咨询过那位使者了。”肖淳要说的是别的,“虽然有治疗能力者,但无法修复断手断腿这类重伤。三楼关卡的隐患——关于身体若是有伤残,可能会无法通关的问题,这里头还是有一些区别。纹身、自残这一类自我伤害的行为,会因三楼关卡的规则问题无法通关,但因为外部原因造成的无法控制的重伤,比如断手断腿、眼瞎、耳聋这一类的,又或者是外部原因造成的毁容,就不会有影响。老赵,这点你可以放心了。但你得小心循环之后,你的纹身……”   赵泽凯了然:“我如果不能记得……我想办法,死之前在身上留个记号。”   他必须提醒自己,纹身会让他在三楼必死无疑,在那之前,他必须用合理的外伤掩盖掉它。   周宣鸣安慰地拍了拍他赵哥的肩膀,想说什么,脑子里转了一圈,又发现说什么都是徒劳。   赵泽凯笑了下:“没事,我早就已经想开了。毕竟想不开也没办法。”   肖淳无声叹气,又对周宣鸣道:“小周这轮尽量不要出事,能出去最好,出不去记得要怎么做才能保证下一轮能获得特殊能力。”   肖淳将纸条上看来的分析和办法告诉了二人,道:“这是一场豪赌,但如果赌赢了,对先知和独立空间不要盲目信任。我和于顾会尽力找到他们想藏起来的秘密,可如果我们没有成功,不管是我们离开了,还是又去循环了,这件事我们必须都要记得。”   “找一个我们都能知道的暗号弄在身上?”小周想了想,“还得能绕开被关卡抹除的可能。”   肖淳挑眉:“你觉得什么暗号合适?”   小周冥思苦想:“……有点难。”   既要让他们在可能失忆后,能想起来先知和独立空间有问题这件事,还不能明说,不能被关卡察觉。   片刻后,小周扁了扁嘴:“不然你教教我们摩尔斯电码?”   于顾懒洋洋道:“不管是弄在身上还是留在其他地方,都有风险。第一,要将前因后果说清楚,你是打算在自己身上写篇报告吗?第二,一旦留下清晰的痕迹……比如纹身,三楼关卡就死定了。第三,留在其他地方,怎么保证失忆后的自己能看见?”   “……”   赵泽凯沉声道:“最有用的,只能是赌一把,像老于一样能记得所有事。”   周宣鸣:“……这不是更难了吗?!”   周宣鸣干脆朝肖淳道:“哥,你努努力,甭管那先知有问题没问题,总之肯定不是好人!你跟于哥争取在这轮就把他们给干了!!”   肖淳:“……”   正说着,窗户那头突然传来了从外面敲玻璃的声音。   咚咚咚。   很轻,很有规律,却令人心生凉意——这里是二楼,外头也没有阳台。 第100章 小岛惊魂07.   肖淳和于顾对视一眼,肖淳刚要过去,被于顾一把拉住了。   于顾将男朋友推到身后,自己快步上前,一把拉开了窗帘。   窗户外什么也没有。   朦胧阴沉的日光透过玻璃洒在房间里,周宣鸣在后头挡了挡眼睛,嘀咕:“在这地方待久了,有点光都觉得刺眼了。”   于顾又朝楼下看了眼,转过身来,摇头。   赵泽凯蹙眉问:“不是说玩家会分成人、鬼两类?怎么除了玩家还有别的东西吗?”   “哪一关都有其他的鬼魂存在。”肖淳道,“只是这一关要非同寻常一点。”   “怎么不寻常?”周宣鸣哆嗦着探头探脑,“鬼魂加倍?刺激加倍?”   肖淳莫名觉得这个形容有些好笑,道:“因为玩家分了人、鬼两类,一旦玩家输了,也就是鬼赢了,但实际上,是所有人都输了。那么早就成了鬼的那群玩家,大概率无法摆脱关卡游戏里的模样,他们可能以为自己还在……通关。”   说起这个,肖淳将循环和鬼魂的关系也一并告诉了二人,周宣鸣惊恐道:“所以我们……我们也有很多被分割的灵魂在关卡里?但我们自己从未遇见过?”   “关卡一定会避免这种情形出现,否则大家都吓崩溃了,还怎么通关?”赵泽凯忿忿道,“好家伙!这可真是会循环利用!比割韭菜007还要厉害!压榨的极致是什么?是死了都要照常上班!!”   周宣鸣:“……”   肖淳:“……”   于顾:“……”   一时间,社畜的心情击垮了一切,连带刚才弄出响声的到底是不是非人生物都不太重要了。周宣鸣想,就算此刻他一转头看见身后站着个青面獠牙的厉鬼,也只会从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同情。   “我还挺好奇的。”周宣鸣道,“其他人如果碰见了我们的鬼魂,是什么样子啊?会很吓人吗?”   “大差不差吧。”赵泽凯道,“你看见的鬼是什么样子,他们看见的我们的鬼魂……啧,这话说起来有些奇怪啊?不吉利不吉利。”   “所以我们到底算死了呢?还是没死呢?”周宣鸣难得陷入了哲学思考,直接把自己干当机了,“果然这地方……只能用地狱来形容了吧?我真的怀疑,我们其实在外头已经死了,在地府里受报应呢。”   “那好歹得先给个理由吧?”赵泽凯道,“地府判官不得拿一本生死簿出来,一条条先跟我对一对?啊,直播吃太多东西带坏小孩?还是酒驾了没被抓到?小时候偷我二叔的钱没被发现?举报了竞争对手,后来才发现人家家里过得艰难,难得找到一条赚钱的路子……”   周宣鸣弱弱道:“……哥,也不用在我们面前自曝吧?”   赵泽凯哼了一声:“说不说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在意的?”   他搓了搓膝盖,道:“人生在世,哪能不做错事?哪能事事完美?这地府要罚,可以,起码跟我当堂对峙一下是不是?单方面判罚这算什么?这叫滥用职权!”   周宣鸣忍不住脑洞大开:“社会在进步,说不定地府也在进步呢?万一这是人家新出的什么……十八层地狱主题游览活动?”   肖淳:“……”   越说越离谱了。   *   午饭时间,房间里的人们都出来了,各队伍彼此经过一上午的熟悉,明显有了熟稔和疏离的区别。肖淳虽然做了提醒,但大家关起门来会讨论些什么,肖淳当然不得而知。   而此时,邢婓能力的好处就凸显了出来。   邢婓和苏明昕过来前,已经在别墅各处转悠了一圈了,三楼的主卧他们也去看了,别说遗像了,任何照片、画册都没有。   这栋偌大的别墅里,连墙上都没有任何挂画存在。   “估计跟电影里一样,所有照片都在阁楼里锁着呢。”邢婓在餐厅坐下来,小声道,“阁楼门锁着的,苏明昕把所有钥匙都试过了,没有阁楼的钥匙。”   他看向于顾:“你就不能直说答案吗?这又不是在5楼的关卡,你还怕什么突发事件?”   周宣鸣看向他:“于哥说过了啊,噢……你跟昕姐不在。”   邢婓:“……”   邢婓眯了眯眼,认真看向周宣鸣,周宣鸣认得他这个眼神,虽然毫无作用但还是双手抱胸以示拒绝被读心,一脸“被欺辱了”般的表情。   邢婓:“……”   别墅的餐厅区域很大,长长的餐桌坐他们22号人略挤了点但也能坐下。   其他人一直在偷偷关注他们,见周宣鸣做出这幅“黄花大闺女”般的模样,都是茫然摸不着头脑。而有人想得更远,看邢婓的眼神就意味深长起来。   邢婓第一次觉得眼前很“吵”。各色各样的人差不多的想法蜂拥而来——   “这人喜欢男的?”   “靠……同性恋,见到活的了。”   “也就是在这鬼地方了,估计是被逼疯的。大家都一样可怜。”   “虽然这地儿女少男多,但都这种时候了,非得想那事吗??”   “那孩子才多大啊?畜生一个……”   邢婓“哐”地一下扔了刀叉,桌面上摆着简单的面包黄油果汁——这是曹仁明和其他两个女生一起做的。他食欲全无。   曹仁明立刻问:“不合你口味吗?”他又看了苏明昕一眼,那位才是大家现在最关注的人,“苏小姐呢?是有什么忌口吗?”   苏明昕摇头,一脸淡然又飞快地吃完了自己的那份,眼珠一斜,看向脸色难看的邢婓:“你还没动过吧?不想吃就给我。果汁我不要了,你喝过了。”   邢婓迁怒地瞪了她一眼。   苏明昕:“?”有病就去吃药。   邢婓不想说话,但他也在周宣鸣那里读到了需要的信息——遗像只有在一半的鬼被抓出后才会出现,阁楼的钥匙也在那时候才能拿到。   也就是说,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抓鬼。   邢婓这会儿不想看其他人在想什么,但为了快速通关,能越早发现鬼自然是越好的。   不用肖淳提醒,他也会主动去做这事。   他闭眼缓了会儿无语的情绪,在轻声的刀叉碰撞声里,重新睁开眼,在昏暗的烛光里不动声色挨个扫过众人。   片刻后,他看向了肖淳。   肖淳正优雅用餐,刀叉分割着小小一片黄油吐司也吃出了昂贵大餐的气质,旁边的果汁仿佛都成了庄园新鲜采摘酿造的自然酒。   邢婓心动,不自觉看得久了,立刻被肖淳旁边的男人盯了过来。   邢婓下意识要怂怂地转开视线,下一瞬想起来——不对啊!眼下自己这能力才是最好用的!也就是说,于顾再牛逼,这会儿也赢不过自己!   他能知道通关条件和彩蛋又怎么了?他总不会知道谁是鬼谁是人!说不准他自己就是鬼!   偏执暴力阴湿鬼,呵,正适合他。   这么一想,邢婓又可以了,又有底气了——他自觉目前还有能力和于顾公平竞争,前提是对方不用暴力。   生死关头,谁的能力强谁的拳头硬!但是不能乱用暴力!   于是邢婓刚移开的视线又移了回来,他先看了眼于顾,在于顾充满危险的注视下,大着胆子跟肖淳搭话:“我有事跟你说。”   周宣鸣见他一脸正经的,忍不住调侃:“叫肖总。你有预约吗?”   邢婓幽幽瞪他,周宣鸣立刻埋头吃饭:“开玩笑啦!”   肖淳“嗯”了声,拿起一旁的纸巾优雅擦拭唇边,率先起身:“去房间里谈?”   于顾跟着放下了刀叉。   肖淳看他:“吃完了?”   于顾点头。   肖淳无奈道:“你当我是瞎的吗?煎蛋吃了。”   于顾就这么站着,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邢婓,手下速度飞快往嘴里塞了一整个煎蛋。   邢婓:“……”   三人一起往二楼房间走去,走廊上更加昏暗,确定没有其他人跟上来,邢婓才道:“曹仁明看着老实,但想得挺多的。他们那队打定主意什么都不做,只跟着我们,想捡便宜再看情况而定。”   肖淳唔了声,显然也有所料。   “黄子文那队是想跟着苏明昕。”邢婓道,“她们三个女生商量好了,苏明昕去哪儿她们就去哪儿。”   这跟曹仁明是差不多的想法,也没有让人很意外。   “另外那5人小队……”邢婓沉下了脸,“以那高个子男人为首,就那个长得像木乃伊似的,叫王煜,他们怀疑成了鬼就会永远变成鬼。有人有这层楼的部分记忆,但记忆不完整,刚好是变成了鬼又死了的事,所以对你的话他们并不相信。”   肖淳这回才看向他:“那他们打算如何?”   “想冒险先杀个人试试。”邢婓脸色凝重道,“那个王煜,坐过牢的,前几层楼都是杀着人过来的,他的队友也被他给杀了,但在人前很会装。他对他人的性命不太在意,他给的理由是要先下手为强,先死的人会成为鬼,而不是等着随机分配,他们队好像认可了这个提议。”   肖淳立刻发现了这里头的问题,脸色严肃起来:“……我算是知道他怎么过5楼的了。想法特立独行,也算是另辟蹊径了。”   正常人不会用这种“杀个人来试试”的办法。   于顾冷冷道:“他只是想杀人。其他都是借口。”   肖淳点头:“这个家伙很危险。”   他回忆了一下之前王煜在一楼跟自己说话时的样子,虽然阴沉,看着也有点不好相处,但言行举止还算正常,也没有刻意刁难谁,也没有故意找茬。   原本以为是个理智的,结果疯得如此彻底。   也是,真正的杀人狂可能反而更擅长伪装。   到目前为止,肖淳遇到的人从某些方面来说都很正常,无论是自私的、贪婪的、功利的,都不过是人性里本就存在的“恶”,在现代社会有所束缚时,彼此利益并不冲突时,他们都可能是某种意义上而言的“好人”。可在这里,彼此利益冲突放大到极致,一切不可能,都会成为可能,这其实都在意料范围内。   可真正主动奔着“杀人”去的,享受血腥和杀戮的,那就是另外一种情况了。   这一关居然混进了个真正的杀人犯,肖淳蹙眉:“他们有目标了吗?”   “有。”邢婓往后看了看,不知为何,明明周围没人,却莫名有种被很多双眼睛盯着的毛骨悚然感,他再一次压低了声音,几乎用气声道,“曹仁明。”   肖淳一愣。他以为那群人会先拿女生开刀。   “王煜好像看不惯曹仁明一副什么都包了的样子。他对女生反而没兴趣。”   于顾冷道:“是个喜欢有挑战性的。对弱者无感,心理问题有点严重。”   他看了眼肖淳,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一瞬锐利阴沉起来:“干掉姓曹的下一个就是你了,按他的逻辑,也不会喜欢你这种有领导气质的。如果不是你看起来好像知道很多,他们还要观察观察,否则第一个要干掉的就是你。”   领导气质……   肖淳当然很喜欢被男朋友高看一眼,但他实在很想说,在有严重心理问题的杀人狂看来,自己未必是最好的猎物,反倒是于顾这种人狠话不多的,才更有挑战性。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伸手揉了揉男朋友的脑袋,安抚:“放心,他不会得逞。”   于顾随意地扳了下手腕,关节发出“咔”的一声,冷声道:“他没机会的。”   一边说这话,一边还看了邢婓一眼。   邢婓:“……”   肖淳好笑,拉下男朋友的手握在掌心里,又问邢婓:“别的呢?现在能看出谁是鬼了吗?”   “目前还看不出来,都很正常。”邢婓道,“王煜那事怎么说?要提醒一下其他人吗?”   “提醒一下曹仁明吧。”肖淳说着,突然站住了,于顾已经侧身挡在了他的前头。   邢婓也感到了一种浸人的冷意从走廊尽头蔓延出来,他忍不住浑身鸡皮疙瘩直立,颤颤巍巍朝前方看去。   昏暗的烛光下,拉着厚重的窗帘边,正慢慢浸出一片水渍来。   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水渍却晕染得越来越多,繁复的墙纸被打湿,有不明显的“哗哗”声传来,好像什么地方的水管漏了,又像是窗外突然下起了小雨。   邢婓不想显得自己太怂,也硬着头皮站到了肖淳另一侧,跟于顾并肩而立。   于顾冷然地扫了他一眼,邢婓只当没看见,皱着眉:“谁在那儿?”   于顾轻嗤:“闹鬼而已。”   邢婓:“……” 第101章 小岛惊魂08.   昏暗的走廊里只两侧墙上挂着汽灯,光晕里三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邢婓强忍着腿肚子抽抽的劲儿,压低了声音道:“不如我们先回餐厅……”   话音未落,于顾已经面无表情地往前去了。   邢婓:“!!!”   肖淳皱眉,担心地快步跟上了于顾——他不怕鬼,却怕于顾对鬼做什么。   邢婓这一瞬间真想转身就跑,可他看了看肖淳的背影,又咬牙撑住了,努力迈腿跟了上去。他一脚仿佛踩在棉花堆里,只觉得地板都软绵起来——片刻后才发现这不是他太害怕了而导致的错觉,地板确实变得软绵泥泞,仿佛一脚踏进了被大雨冲刷的泥地里。   大雨?   想到窗帘下那一片潮湿,邢婓整个人头皮都要炸开了,抬眼时看见于顾提起了手里拎着的汽灯,厚重的窗帘下赫然探出一只苍白的手,那手背上满是水珠,整个人仿佛在水里泡过,手臂发涨,皮肉紧绷,仿佛戳一下就能爆出一片水花。   邢婓压住了一声惊叫,一把抓住了前头的肖淳。   于顾转头看来一眼,汽灯在他手里晃动,邢婓就眼睁睁看见那只手又从窗帘下探出了一截。   于顾面无表情朝邢婓走过来,在他的背后,窗帘微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底下爬出来了。   邢婓简直不能理解于顾的淡定,竟然可以就这么背对鬼魂。   “走走走——走吧!”邢婓竭力控制着声调,道,“赶紧回房间!”   于顾一把打开了邢婓抓着肖淳的手:“除了7楼,其他关卡里的鬼都有一个共性,除非你主动攻击它们,否则它们无法攻击你。”   “但它们能吓死我!!”邢婓无语道。   “就是为了让你攻击它们,才会使出各种办法来吓唬你。”于顾道,“就当是看恐怖电影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吧??这算什么?全方位沉浸式恐怖电影?剧本杀?   邢婓喉咙动了动:“别站这儿说话,我们……”   话音未落,就听楼下餐厅处传来了惊声尖叫。   邢婓猝不及防,被这一嗓子吓得一个哆嗦,与此同时,汽灯摇晃,满墙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鬼影,在昏暗的灯下扭曲拉长变形。邢婓惊悚地往窗帘方向看去,那里的手没了,取而代之是一整排被水泡涨了的鬼影,齐整整头朝下立在天花板上,头顶的水珠往下滴落,黑黝黝的瞳孔没有一丝眼白,对上邢婓惊悚的视线,它们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无数张陌生的脸庞,惨白而浮肿,它们以同一个姿势倒立而行,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出现在了邢婓三人头顶。   脑顶和脑顶相对,这天花板也不高,若是抬起头来,就能跟鬼影鼻子对鼻子,眼睛对眼睛。   邢婓两眼一翻,差点没晕死过去,被肖淳扶了下肩膀,肖淳没有抬头,只道:“下去看看!”   邢婓恨不能戳瞎自己的眼睛,转身就率先往下跑,肖淳和于顾紧随其后,于顾根本没多看天花板上那群东西一眼,肖淳其实也挺浑身鸡皮疙瘩直冒的,但男朋友都不怂,他更不能怂了。   三人的背影很快离开走廊,昏暗的光线消失,走廊陷入黑暗。   鬼影一动不动立在天花板上,片刻后,发出了“喀拉喀拉”诡异的声音,像骨头被碾断,又像无数人正踩着天花板而来。   下了楼,餐厅里已经一片混乱,大片的血迹沾染在地板上,桌布被扯到地上,盘子碗碎了一地。   苏明昕挡在三个女生前头,手里拿着银制的餐刀,神色冷厉:“姓周的你放开我!”   周宣鸣牢牢抱着苏明昕的腰,尽全力将人往后拉,而对面的地板上,赵泽凯单臂用力压住了一个人的脖子,双腿夹住了对方的腰身,将人仰面制服在地上动弹不得。   “要死了要死了——!”那人喊道,“我不是故意的!操!放开我!!”   曹仁明在旁边无奈又焦躁的打圆场:“他应该真不是故意的,我都看着呢,他好好的吃着饭突然就发起呆来了,那眼神就不太对了……是不是你们说的鬼?他被分配成鬼了是吗?”   众人听到这句话更乱了,齐齐往后退开,要躲开那地上的男人。   赵泽凯犹豫了一下放开了手脚,也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双眼上下打量对方。   男人捂着脖子咳嗽,手臂还在哗哗的流血——苏明昕那一下毫不留情,不是他回神躲得快,这一刀就该捅他脖子里了。   “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可以道歉。”他冲着黄子文道,“真的对不起。你没事吧?”   黄子文惊吓过度,脸色苍白一片,衬得小雀斑更明显了,她颤巍巍地道:“……我、我该说没事还是有事啊?我、你……我这……”   她掀起衣袖,手臂上已经出现了深深的掐痕,泛着红肿。   男人眼神闪烁,看苏明昕神色不善,又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几乎贴到墙上去了:“我刚才就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非常烦躁……她、她一直在我旁边说话,我就觉得很吵,吵得不行……但我真不是故意的。”   黄子文抿唇,看了眼苏明昕,又去看帮了忙的赵泽凯,小声道:“……谢谢你们啊。”   曹仁明见肖淳三人过来,道:“你看看,这是不是你说的……变成鬼了?”   邢婓只看了一眼就识别出来了——那人刚才的记忆非常混乱,明显区别于常人。邢婓只觉得自己又可以了,胸膛都挺起来不少,对肖淳点了点头。   肖淳莫名其妙:“你跟我点头做什么?我是你发言人?有话就直说。”   邢婓:“……”   于顾勾了勾嘴角。   邢婓只好板着个脸,显得自己高深莫测似的,道:“没错,他是第一个鬼。”   人群喧哗,一直不吭声的高个子男人,王煜,终于开了口:“那要怎么驱赶他?将他从庄园里赶出去?他会怎么样?会死吗?”   男人直接被吓住了,见所有人都打量他,他似乎成了狼群里的孤羊,冷汗一下浸透了背脊。   “我我我……不是?凭什么你说我是鬼我就是鬼?证据呢?”   “证据就是你突然袭击了无辜的人。”邢婓道,“大家都看见了,这还不够说明问题?”   “我就是……我……我只是太累了,精神恍惚不行吗?”   “那投票吧。”邢婓道,“投内鬼游戏大家不陌生吧?如果大家都赞同投你,那就是你了。”   男人想反驳,但看其他人的脸色知道自己反驳了也毫无意义,只好高声道:“现在只有我一个,之后就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吗?你们真的相信吗?!”   肖淳蹙眉,意识到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之后再出现类似的问题,可能矛盾会越来越多。   这个关卡要想快速通关,大家能合作是最好的,可如果“鬼”不乐意合作,事情就会很麻烦。   肖淳为了安抚男人,也是安抚未来可能有的其他“鬼”,道:“这样吧,先收拾一个独立的房间给他住,日常三餐我们轮流给他送去,他不能随意出房门,先观察看看,如何?”   男人立刻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把他从庄园丢出去自生自灭,眼下他还愿意配合:“行!行!先观察看看,万一我不是呢?对吧?”   曹仁明多看了肖淳一眼,道:“这办法我看可以,大家觉得呢?”   他一副老好人的模样,神态又虚弱,很轻易就能令他人放下防备。从一开始就是他最先进了庄园,同其他人拉近关系,让所有人集合,大家本着先入为主的印象,对他的提议也没有太多反抗。   只有一个人有异议,那就是王煜。   “我不赞同。”王煜道,“要解决就解决个彻底,养虎为患的道理大家难道不懂吗?万一他真的是鬼,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只会越来越像鬼,之后要怎么处理呢?又有新的鬼出现呢?也把他们关在一起?养蛊吗?”   “如果你是鬼呢?”肖淳看着他,问,“你愿意被直接丢出去吗?”   “我愿意。”王煜直接道,“我可以跟大家保证,如果我是,我绝无异议,我自己走着出去。”   男人好不容易求来一个“缓刑”,闻言顿时怒了:“你愿意是你的事!我说了我不是鬼!就算真的是……我、我……我到时候也能自己出去!”   王煜看他:“等你神智全无的时候吗?你怎么自己出去?”   “……”   “丧尸电影大家多少看过吧?”王煜有理有据道,“一个被咬了的人因为大家的同情暂时留了下来,无论他多不希望自己变成丧尸,最终还是会失去理智,咬伤其他人。原本大家都能活的,结果因为心软,全军覆没。”   众人闻言,又犹豫起来。   曹仁明叹气道:“我愿意负这个责任,行了吗?一日三餐我去送,不用你们负责,他一旦出现变鬼的趋势,我们就第一时间把他丢出去。”   曹仁明看着王煜:“我不想害了大家,但我也不希望大家活在担惊受怕里,连一个分辨的机会都没有。”   王煜闻言,神色讥讽,却只耸了耸肩,不再开口。   肖淳不想搀和到“对错是非论”里,建议他给了,其他的他也不会勉强。   那头曹仁明亲自押着男人去独立的房间,他们小队的人也跟去了,王煜和自己的队伍走了,说是要去其他房间转转,找找线索。   确定王煜和曹仁明走得是相反的方向,肖淳朝曹仁明他们追了过去。半路上,肖淳多问了苏明昕一句:“没事吗?”   苏明昕有些诧异地看他一眼,摇头,手里还抓着餐刀。   黄子文三人紧随苏明昕身后,肖淳看着那三个女生像小鸡崽跟着“鸡妈妈”似的,突然觉得这画面很有趣,忍不住勾了下嘴角,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苏明昕。   苏明昕敏锐地发现了,无声地指了指他,示意——闭嘴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肖淳耸肩,表示自己什么都没打算说。   于顾默默地挤在了二人中间,视线瞟向男朋友,一脸——干什么跟人眉来眼去?当我瞎的吗?   走在后头一点的邢婓:“……”好好好,你们都有读心能力,你们都牛逼。 第102章 小岛惊魂09.   经过房间的时候,那三个女生也不好意思一直跟着苏明昕,加上刚受了惊吓,只想躲起来哪里都不愿去,便主动告辞离开了。   离开前,黄子文又认真地跟苏明昕道了谢。   等三个女生离开后,周宣鸣捏着鼻子掐着嗓子,有模有样地学苏明昕之前的样子,道:“别人的死活跟我没关系。万一出了什么事,值得吗?”   邢婓:“噗。”   苏明昕一言不发,抓着餐刀就要收拾周宣鸣。   肖淳忍不住笑出了声,轻声道:“挺好的。我说真的。之前还觉得你过于冷漠了,虽然你有你的道理,但在这种地方,一个人是走不了多远的。但今天觉得,幸好,你还没有独到那个地步。”   苏明昕脚下一顿,神情不爽地瞪了肖淳一眼:“不要一副爹味样子来跟我说话。你当自己是谁?”   “菩萨嘛。”肖淳似笑非笑,“你说的。”   苏明昕:“……”   几人找到曹仁明的时候,他们刚从房间出来,曹仁明用钥匙将门反锁了。   那男人一个人住在独立的房间里,又有些怕起来,在里头喊:“能不能、能不能留个人陪我说说话啊?那什么,不然能帮我求张符来吗?喂?还有人吗?”   曹仁明揉了揉太阳穴,叹气一声,抬头见肖淳几人过来,露出虚弱的笑:“苏小姐,你看……?”   苏明昕无动于衷:“符纸不是大风刮来的,不能浪费。”   曹仁明理解地点头:“是的是的……”   肖淳礼貌道:“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曹仁明点头,他们小队的人便自己回房间去了。   以防万一,几人又去了另一头的走廊里,偌大的别墅四下安静,邢婓忍不住想往天花板上看,又强忍住了。   肖淳压低声音,肃容道:“别问我怎么知道的,信不信由你。王煜想杀了你。”   曹仁明一愣。   肖淳道:“不要单独行动,尽量跟队友一起。如果王煜他们小队的人找你,不要去。”   曹仁明视线打量过几人,费解道:“我之前就觉得……你们好像知道什么?”   肖淳坦然点头:“知道一些,但现在还不能说。等你们愿意真的信任我们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们一切。”   曹仁明皱着眉,有些忧虑:“这很难啊。我愿意相信你们的,但要所有人统一想法,这太难了。”   “是。”肖淳点头,“但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有些事,靠缘分吧。”   曹仁明总觉得肖淳话里有话,但他实在想不通肖淳他们到底怎么回事。就算是有之前的记忆,也不会这么全,这么细致,甚至还能知道王煜想做什么?   曹仁明不由自主地想:难不成他们像小说里写的,有主角光环?有外挂?   不会吧?   曹仁明忍不住自嘲,就算真的如此,他也不太愿意接受自己只能做个配角炮灰啊。凭什么呢?   曹仁明咳嗽两声,将所有情绪收敛,道:“我知道了。我会小心,谢谢提醒。”   他又想起一件事,朝苏明昕看去:“那符……我没有怀疑的意思,就是……如果真有鬼的话,像黄子文她们仨,人手一张符纸,可如果她们之中出现了鬼,会怎么样呢?”   “符纸会自动烧掉销毁。”苏明昕在每一关接收随机武器时,都会接收到相关的操作说明,她知道怎么用符纸也是事先看过说明的。   她说会自动销毁,曹仁明自然不会质疑,也想不到什么特殊能力上去,只以为是法术什么的。毕竟关卡这种灵异事件都能发生,那世界上真有驱邪的道士、法师这种事也就不足为奇了。他只觉得幸运,幸运这一关遇到了苏明昕。   他点点头:“所以她们仨……只用看符纸就能确定她们的身份?”   苏明昕看了他一眼:“是。”   曹仁明讪讪道:“我也不是非要怀疑谁,但确实……这样反而能帮我们更快辨别身份,也少了争执的麻烦。”   他暗指被单独关起来的男人,叹气:“每个关卡都在考验人性。我就不明白了,哪里来的那么多人性可考验呢?7楼和6楼已经是最大程度的考验人性了,其他的关卡有什么意义呢?”   “没有意义。”肖淳淡淡道,“不用非得给这些事安上一个意义,关卡也不是在考验我们。”   曹仁明很聪明,闻言神情一凝,又苦笑道:“那我宁愿它是在考验我们。”   他摆了摆手,整个人瞬间显得无比疲惫,背脊都佝偻了几分,转身走了。   赵泽凯抱着手臂,看着对方走远的背影,道:“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自己被莫名其妙拉进来,没有什么考验没有什么生命的意义,只是倒霉而已。大部分人,更倾向于给自己找一个精神支柱,否则很容易崩溃。”   说着,他又瞥了眼苏明昕。   苏明昕此前就头头是道地说过这是对人的考验,她很相信这些,也很相信世上有神灵。她拿着符纸的时候,确实很有那么一股驱邪避鬼的范儿。她的自信来源于坚信自己是被选中的幸运儿——将倒霉看成幸运,将折磨看成考验,人的承受能力和气场自然也就会变。   可谁又能否定说,这样是自欺欺人呢?这反而有利于苏明昕通关,于她而言,这就是正确。   苏明昕没理会赵泽凯,只不耐烦地看向肖淳,肖淳的提醒送到,几人便往房间的方向走。半道上,于顾突然拉着肖淳,同其他几人道:“我和他去找找线索,你们就待在房间不要离开。”   邢婓:“……”   邢婓一眼扫过去,于顾的马赛克都要堆不下了,别人不知道他什么心思,他还会不知道吗?!   邢婓立刻道:“我也去。”   于顾凉飕飕看了他一眼,若无其事扳了扳手腕,“咔”地一声,敲碎了邢婓的小心脏。   邢婓:“……”   肖淳好笑地拍了下于顾的肩,冲邢婓几人摆了摆手,推着于顾往另一头走了。邢婓想硬着头皮跟上去,又被周宣鸣拦住了。   小周同学这时候又机智了,灵活的小脑袋上亮起灯泡,一脸“什么都瞒不过我”的小得意,轻声道:“先来后到不知道吗?我肖哥和于哥早就是一对了,循环了这么多次,每次都是一对,还轮得上你?不是我说,人挪活树挪死,天涯何处无芳草。”   邢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就你这样还想复学?!   邢婓幽幽道:“只有责任和道德才讲先来后到,感情没有这种说法。他俩要是不合适,我怎么不能争取了?”   “人家很合适啊!”小周瞪圆了眼睛,“你这说法……嘶……你该不会是个渣男吧?”   苏明昕冷笑一声,走路的速度都快了几分,像是想跟后头三个男人撇清关系。而邢婓三人跟在后头,还在互相争执。   邢婓:“我那是博爱!别说的那么难听!”   小周:“……噫,好一个渣男,别来玷污我肖哥!”   赵泽凯:“不是,我说你们好好的大男人,干嘛总围着男人转?”   邢婓:“你搞歧视?!”   赵泽凯:“我要歧视也就歧视你。”   邢婓:“。”   *   那头,肖淳被于顾拉着,绕去了别墅另一边的房间。这会儿钥匙在肖淳手上,他开了门,一进去就扑面而来一股灰扑扑的味道。   于顾熟门熟路地点燃了桌上燃了一半的蜡烛,橘色的小豆苗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于顾低头吹了火柴,转身靠在桌边,又将肖淳拉到面前,他双腿微微分开,将人圈在身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揽过肖淳的腰,脑袋整个埋了过去。   肖淳:“??”   肖淳揪着男朋友参差不齐的头发,顺手翻看他结痂许久的伤口:“怎么了这是?”   于顾脸埋在男朋友胸口,闷声道:“邢婓喜欢你。”   肖淳:“……所以?”   “他每一次见你都喜欢你。一见钟情。”于顾道,“这回表现的最明显。”   肖淳好笑:“所以?”   于顾抬起头来,微眯着眼看他:“不要看他,不要跟他说话。只看我。”   肖淳嘴角压不住地扬起来,澄澈的眸子也跟着弯起,笑盈盈的:“这么不讲道理吗?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难道我要变成个哑巴?”   于顾不满:“这才做过多久?就跟我一点不亲了?走在外头跟陌生人没区别,我说话也不好使了是吗?”   “等等。”肖淳觉得自己很冤枉,这醋吃也就吃了吧,他觉得还挺可爱的,可这话他怎么就听不明白了,“我怎么跟你陌生人一样了?什么就不亲了?”   他扯过于顾的衣领,凑过去狠狠亲了一口,啵得响亮:“你想怎么亲?再亲深点?”   于顾耳朵红起来,按住肖淳的手:“我是说……我不跟你说话,你看都不看我。还得我找机会跟你单独相处。吃到嘴就不认了?”   “不是……你怎么想的?”肖淳抱着男朋友脑袋,又“啵啵”亲了几口,“这不是在闯关吗?这关的人数还多,我一直在观察每个人的反应啊。你可别张嘴就来啊,非得让我在外头边公主抱你边抓鬼是不是?”   他这话说得正经,说完自己却乐了,于顾也绷不住地笑了起来,又按着他的手心亲了两口,侧过脸猫似的蹭了蹭,一脸依依不舍:“我就是想你了。”   “……我一直就在你身边。”   “那也想你。”   “……好吧。”肖淳算是明白了,自己这男朋友没说开时能忍,说开了没确认关系前能忍,确认关系了牵手亲亲能忍,一旦做了之后,整个人就变成黏糊小奶狗了,有肌肤饥渴症似的,非得亲亲摸摸抱抱才行。   肖淳便也由着他,一手过去勾住了于顾的脖子,侧头跟他接吻。   两人在昏暗的房间里吻得动情缠绵。肖淳刚后退喘了口气,于顾便压着他的后脑勺追了过来,二人如交颈的天鹅,如纠缠的藤蔓,分不清彼此,只是不断缠紧,等回过神来,已经气喘吁吁,满脸涨红,眉目间尽是情动。 第103章 小岛惊魂10.   “好了……唔……”肖淳按住了男朋友不安分的手,“现在不合适。”   于顾才不管,他无意识舔了下嘴唇,漂亮的桃花眼幽幽地看着男朋友,一副可怜又不容拒绝的模样。肖淳喉咙微动,又被扯松了裤带,本就是休闲运动裤,稍一用力根本捂不住,于顾的手顺势往下,完全不管场合,一手用力压在肖淳腰背上,将人贴近了自己。   肖淳猝不及防,一股麻意从背脊直窜头顶,双手下意识撑在了于顾肩膀上。   “你……”   于顾不说话,鼻尖顶开了肖淳的衣服下摆,自然而然地亲在了那薄而匀称的腹肌上。   烛火摇曳,房间里一片朦胧,墙上的影子微晃,于顾的手在肖淳身上奏出动听的曲子,肖淳咬着牙,揪着于顾的头发,又好笑又好气地低头去咬男人耳朵。   弓起的腰背在墙上形成好看的弧度,于顾微微侧头,瞧见了对面墙上挂的圆镜子——里面只映照出了自己的模样。   于顾的手一顿。   肖淳:“……呼……怎么了?”   于顾泛起欲望的眼眸清醒过来,手却没停,安抚似地拍了拍肖淳:“没事。”   春情在房间里蔓延,而墙上的镜子里,始终只有于顾一个人。于顾干脆闭上眼不看,转头吻在肖淳嘴角,拉着对方一起沉溺。   不知过了多久,肖淳才倒在椅子里慢慢回过神来。于顾拿纸巾收拾好了椅子和地板,他半蹲在地上,一手撑在肖淳膝盖前,肖淳瞧着他那样子,不争气的又有了反应。   “这么能吃醋?”他掩饰地往前倾身,摸了摸男朋友的脸。   于顾嗯了声,漫不经心的,脸上的神色倒是比之前好了许多。   这就又开心了?   男朋友的心,海底针呐。   肖淳哭笑不得,站起身来:“好了,得回去了。像什么样子。”   于顾丢了纸团,又擦干净了手,这才过来牵他:“跟你说个事,保持冷静。”   “嗯?”   “你被分配成鬼了。”   肖淳:“……”   肖淳早做好了心理准备,而且这一关的记忆他也零星有一些——还刚好就是自己成了鬼的记忆。   按理说,他也算是有些“做鬼经验”了。   “怎么看出来的?”肖淳诧异。   于顾指了指墙上的镜子。   肖淳有些排斥:“……我能不看吗?”   “随你。”于顾又看了眼,“这会儿又能看见了。前期成鬼后的状态不太稳定,后期才会越来越像鬼。”   虽然记忆里有零星片段,但如此清醒地面对自己“成了鬼”这件事,还是让肖淳有些头皮发麻。   “……你确定,咳,只要人赢了就没事吧?”   “我确定。”   有于顾的保证,肖淳心里才微微放下一点,但还是紧绷地提起了一点神经。这是人趋利避害的本性,不受自我意识控制。   他如此相信于顾,尚且还有这种紧张感,更别提是其他人了。   离开房间前,肖淳终于还是没忍住瞄了眼镜子。   镜子里的自己正常地站在于顾身边,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昏暗的灯光下,觉着那脸色好似惨白了一点,衬得一双眸光幽幽的古怪。   也可能是紧张造成的。   他深呼吸一下,想到于顾刚才就发现了,居然还能一脸若无其事跟他做那事……   要么怎么说是“疯子”呢。   肖淳无奈,捏了捏于顾的手,于顾锁门回头,一手提着汽灯看他,橘色的一点光倒映在他的眼底,温暖明亮:“怎么了?”   肖淳摇头:“没什么。”   回去的路上,肖淳觉得身上有点冷,屋外好像又下起了大雨,哗啦啦的,吵人得很。前头的窗帘下方又大片大片地晕染开水渍,地板像是陷入了泥泞之中,每走一步都显得沉重。   到了暂住的房间门外,大雨才像是从耳边褪去了,远去了。肖淳撩开走廊上的窗帘,往外看了眼,阴冷的日光穿不透朦胧雾气,整个庄园像是沉睡在久远的被人遗忘的时光里。   外头并没有下雨,风吹落叶沙沙响,庄园外,大片的树林安静矗立,仿佛形成了一个结界,将庄园彻底孤立。   一股没来由的悲伤涌上心头,肖淳一半的脑子能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变得不太对劲,另一半脑子却放任了这种不正常的情绪,让他渐渐被冰冷的潮水淹没。   悲伤、无奈、哀痛。   焦虑、烦躁、愤怒。   情绪糅杂在一起,他拉住了于顾的手,主动道:“我得跟大家说一声。不能我一个人搞特殊。”   “你要去跟那个男人关在一起?”   “是。”   于顾没有阻止他,只是平静地道:“我跟你一起。”   *   肖淳踏进房间,不等小周调侃,先从兜里摸出了先前苏明昕给的符纸。   黄色的符纸黑了一半,像是突然就无火自燃了般,泛着一股烧焦的气味,另外一半则还是正常的黄色。   苏明昕眯了眯眼,不带什么感情的陈述道:“你是鬼。”   周宣鸣“啊”的一声,忙也摸出自己的符纸左看右看,还是正常的颜色。   赵泽凯和邢婓也摸出了自己的,暂时都没有变色。   于顾的也没有变,肖淳劝他:“我自己去就行。等你变了再说。”   “我要是没变呢?”   “你带领他们,赢下这一关。”   于顾皱起眉,肖淳搓了搓他的胳膊:“万一我之后没有理智了,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你要做的是保证大家都能通关,现在我们这边好处占尽,没道理这都过不了吧?”   于顾有全部记忆,邢婓能读心识别变鬼的人,苏明昕有镇鬼的符纸。哪怕少了一个自己,也完全可以通关了。   再说了,自己的能力是预知,一个被动技能,也帮不上太多。   ……等等,预知?   肖淳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寒意,不知第几次感觉到了命运的捉弄。   只要对他不利、事关生死之时,这个能力就会突然被激活。将这个能力用于通关时还好,可眼下他成了鬼,属于“反派”了,之后如果失去了作为人的“理智”,这个能力对于顾他们而言就成了bug了。   肖淳心底发凉,心跳加快,立刻道:“如果之后我不好对付,能预知到你们的行为,直接过掉我,不要硬碰硬。只要鬼的数量占比不够一半就能通关,对吧?”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明白过来了,周宣鸣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件事,震惊地看向邢婓和苏明昕:“不是?等会儿?如果他俩也成了鬼……???”   他们到底是为什么,从一开始就默认了彼此都会是“人”啊???   这不是一个巨大的坑吗?!   肖淳:“……”   邢婓:“……”   苏明昕:“……”   *   “我去……”周宣鸣整个人要崩溃了,身体晃了晃,“如果你们四个都成了鬼,那就成了我们一群人对付你们几个有外挂的了啊!!!”   邢婓尴尬道:“不不,倒也不会这么倒霉……的吧?”   于顾想了想:“如果真是这样,过掉我们四个,只要占比不过一半就行。”   “说得轻巧!!”周宣鸣几乎要蹦起两米高,“你和肖哥打架都很猛啊!杀个人不是绰绰有余?这里谁打得过你们啊?!别的不提,昕姐还有符纸……啊,符纸!昕姐既然能拿符纸,一定是人这边的!!”   赵泽凯也道:“邢婓的读心加上你俩的武力值,再来多少人都不够你们杀的。”   核武器啊这是!   肖淳看向邢婓,那眼神似在打量一头待宰的猪,道:“不然把你敲晕,绑起来,从头到尾你都不要出现。”   邢婓:“……”我谢谢你啊!给我直接饿死是吗?   邢婓不服地指向于顾:“最该绑起来锁起来的不应该是这位吗?!”   于顾幽幽看了他一眼,邢婓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又慢吞吞移开了。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这还是“人”呢就已经这样了,成了“鬼”还了得??   肖淳沉默了一下,慢吞吞道:“现在还不一定呢,万一你们都是人,也就省了这麻烦了。”   邢婓直接气笑,好好好,到我这儿还不确定呢就打晕绑起来,到他那儿就缓兵之计了??   他倒要看看,于顾若真是“人”,到时候要怎么跟身为“鬼”的肖淳斗!于顾若是太狠心,他之后正好拿着话柄挑拨离间,于顾要是太心软,他也能以此为诟病,说于顾不顾大局,公私不分,拖累所有人,给于顾上眼药!!   邢婓一眨眼就盘算好了一切,整个人放松下来,抱着手臂靠着桌子,皮笑肉不笑等着看好戏。   到了傍晚,曹仁明还是和三个姑娘一起弄了晚饭,好在厨房里所有食材齐全,到饿不着人。   用过晚餐,又先后有两人出现了幻觉,都说是听见了下暴雨的声音,只是情况还不严重。于顾坚持要跟着肖淳,两人就把钥匙给了赵泽凯保管,他们自觉去跟其他“鬼”一起待着。   一夜无事,第二日起来,肖淳在房间里就听到了外头凄厉的尖叫声。   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人们喧哗着,喊着什么,肖淳贴到门板上细听,好像是说有谁死了。   肖淳和于顾对视一眼,肖淳在门里喊:“喂?出什么事了?”   眼下这个房间里一共关了5个“鬼”,除开于顾还不确定身份外,其余4个已是铁板钉钉。一人从房间自带的卫生间里出来,神色恍惚,盯着自己的手道:“我梦见、梦见,我杀了人。”   房间里一下安静了,几人都看向了对方。   那是个消瘦的矮个中年男人,头发几乎全秃了,看上去有个三十七八岁左右,眼带很凶,脸色黑沉,眼下透着青色,嘴唇干裂,一张口就是一股烟臭味。   他茫然道:“应该,应该是做梦吧?我们关在这里头呢,我怎么出得去?不可能啊?”   正说着,外头传来了钥匙声,曹仁明打开了门锁。   “死人了。”曹仁明满头是汗,惨白着脸,视线警惕地扫过肖淳几人,“黄子文她们那边死了个女生,四肢都被砍断了,挂在外头露台上。”   曹仁明一字一句,黑黝黝的眸子紧盯几人表情:“你们昨晚……都在做什么?”   最先被关进来的那个男人,立刻出卖了临时室友,指着人大喊:“他!他!他说他梦到自己杀人了!!” 第104章 小岛惊魂11.   被绑起来的中年男人叫吴敏,听着像是个女人的名字,但确实是个大老爷们儿。   他被押在房间中间,由忧愁的曹仁明、愤怒惧怕的黄子文、神色讥嘲的王煜、临时被选做新领队的赵泽凯审问。   其余人都等在走廊上,不安地窃窃私语,又频频去看靠在墙边的苏明昕。之前一群大男人还拉不下脸面,但这会儿事关生死,谁还管脸面的事?有人便上前想跟她求几张符纸,可以用其他的来换,整个关卡期间给她当小弟当牛马都可以。   苏明昕没理会,那人便恼羞成怒:“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退一万步说,我们这些人的存活率低于一半,我们就输了啊!这不也是为了你自己能通关吗?”   苏明昕撩起眼皮看他,薄唇一掀,只吐出一个字:“滚。”   那人:“……”   眼看那人想动手,邢婓和小周挡在了苏明昕前头,前者皮笑肉不笑地:“有手有脚一个大男人,对着小姑娘想做什么?你现在说你是人,可能一会儿你就成鬼了,这谁说得清楚?”   后者则笑嘻嘻的,看着烂漫得很,打着圆场:“别生气啊哥,你的心情我理解,只是符纸留着是有大用的,这会儿浪费完了,万一之后出了什么事咱们没保障了怎么办?那大家可怨不得昕姐,只能怨你了,不值当啊!”   那头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房间里,曹仁明搓着膝盖,为难道:“你说是做梦?有人证明吗?”   “这怎么证明?”吴敏气得脸红脖子粗的,但他又心虚,生怕真是自己做了什么,说话便显得没有底气,“我说,房间门钥匙是你拿着的,我们没法开门啊,我怎么出去?翻窗户吗?这里是二楼!外头也没有能下脚的地方啊!对吧?没可能吧?”   赵泽凯看向肖淳:“你们昨晚听到什么动静了吗?”   “没有。”肖淳道,“我睡眠很浅,不至于听不到有人翻窗这么大动静。”   “他们是一伙的。”王煜淡淡道,“俗话说,鬼最会骗人。”   黄子文通红着眼睛,手里紧紧抓着从死亡女生衣兜里翻找出的符纸——那符纸浸透了鲜血,并没有变色的痕迹。   她很快让自己冷静下来,抬头道:“我觉得不是他。”   几人都看向她。   “符纸没变颜色,说明靠近她的不是鬼。”黄子文朝门外看,“苏小姐说过的,这符纸是能驱鬼的,起码不会一点颜色都不变。”   “所以你觉得是人做的?”王煜看着她,“有什么必要呢?现在我们的目标是抓出鬼就行了,根本不用自相残杀。”   他又讥笑了一声,看向肖淳:“还是一个鬼教我们的。说起来,你们真的信这鬼话吗?”   他似乎觉得这样一语双关很有趣,又阴沉沉笑了两声。   黄子文抓着那符纸,抬头看了肖淳一眼,没接王煜的话茬,只道:“我不知道究竟是谁在发疯,但我相信我的直觉,我能活到现在,我的直觉一直很灵。这是人为的。”   王煜便不笑了,眼眸沉沉地盯着黄子文。他个头高,居高临下看来时,就像是盯住了一只弱小的猎物。   肖淳心头一跳,朝曹仁明看去,曹仁明正在发怔,对上他的视线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什么,飞快地朝斜对面王煜瞥去一眼。   曹仁明蹙眉,眼神示意——是他?   肖淳没法多说什么,只搓了搓手指。   曹仁明跟他可没什么默契,不似于顾或者赵泽凯,能轻易理解他的意思。曹仁明茫然地想了会儿,只好道:“把其他人叫去餐厅,咱们一个一个审。”   王煜嗤道:“这不是浪费时间吗?你当你是柯南?谁杀了人会承认?神经病啊?”   曹仁明不动声色地打量他:“那你觉得该如何?”   “杀鸡儆猴,也是为了自保。”王煜又一次笑了,神情里显露出一丝兴奋,“如果那女人是人,按照人鬼对半分的比例,我们已经落后一子了,不把分追回来吗?”   曹仁明完全没想到对方打着这样的主意,顿时愣了:“什么?”   “我们一共22个人,人鬼对半分,也就是各自会有11个。”王煜道,“现在我们已经少一个人了,就算你把鬼驱赶掉……鬼也比我们多一个啊。”   他说后半截话时,声音压得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只剩气音,带着蛊惑和煽动:“你不是要为大家着想吗?你敢赌吗?赌鬼被驱赶掉,也能当少了一个算?不然你问问关卡去?看它会不会回答你?”   曹仁明一下咬住了后槽牙,没吭声,有些紧张地看向了肖淳。   他现在相信就是王煜做的了,他那丝毫不遮掩的兴奋眼神,已经出卖了他。   “你总看他做什么?”王煜抱着手臂,显然心情不错,“他现在跟我们的立场反了,他说得话能信吗?你怎么回事?是打算带着所有人陪葬?”   走廊外的人一直在偷听,此时也不安地低声讨论起来。   肖淳之前的话如果还有一定可信度,可在他的立场转变之后,这就很难说清了。   肖淳皱眉,转头看向于顾。   于顾冷漠地看着王煜,道:“把鬼驱赶掉也算数,不用非得死。”   “你说我就信?”王煜又看其他人,“你们信吗?”   黄子文队伍里剩下的女生红着眼睛,道:“我不管是人是鬼,总得给暖暖一个交代!”   走到这一关,女生本来就稀缺。黄子文三人难得性格合得来,话也投机,本想携手努力通关,之后也都一起合作——比起跟男性合作,跟女性合作自然要来得有安全感。可这才第二天,暖暖就惨死了。   黄子文咽不下这口气,更多的时候,她和剩下的队友很能感同身受。同为女性,在这种关卡里可以随意被丢弃、被处理、被控制。她们受过的苦无处倾诉,只是埋怨和愤怒对存活也毫无意义。她们咬着牙走到现在了,好不容易有了同伴,而现在同伴的死就像是在亲口告诉她们,下一个就是她们,她们也别想活。   唇亡齿寒,她们很懂这个道理。   凭什么,凭什么都是人,女性在这种关卡里却更难存活,每当关键时刻,都一定会被这群畜生丢出去当诱饵、当棋子甚至当玩物呢?   黄子文拍案而起:“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我要知道凶手是谁!!”   王煜脸色沉沉:“知道是谁了对通关有好处?傻吗你们?现在杀死一个鬼,就是给你们的同伴报仇。”   “如果他不是凶手呢?”黄子文盯着他,“这不叫报仇!”   “那你要如何?如果死的是人,凶手也是人,然后呢?干掉对方?让我们本就不富裕的人类阵营雪上加霜?”   黄子文不跟他废话,抬起头来看向走廊上的人群:“凶手最好自己站出来!我告诉你!你最好祈祷我不会变成鬼,否则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另一个女生也尖叫道:“对!我要是成了鬼,我绝不放过你!我就是拼着这条命,这关我不过了,我都要报仇!!”   眼见形势越来越乱,肖淳揉了揉眉心。他能理解黄子文二人的愤怒和痛苦,也能理解其他人对于自己的不信任,但这事……   他快速瞥了王煜一眼——大概率是这家伙干的,不是要针对曹仁明吗?怎么突然换人了?他到底是什么心思?只是为了把事情搅乱?   可现在自己不管说什么,立场都很奇怪,旁人也不会轻易相信。   于顾终于在一团乱糟糟里站起来了,他慢条斯理地撸起了袖子,认真的模样让其他人不由自主将视线聚集过来,嘈杂的吵闹也渐渐安静。   他像是在做一件很慎重的事,将两只袖子都挽上去后,又扭了扭脖子,随后面无表情地看向了坐在偏里面位置的王煜。   王煜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坐直了:“你……”   下一秒,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肖淳也没反应过来,眼前一花,那倾长消瘦的黑影如猎豹般迅猛地扑倒了王煜。   于顾飞快扬起拳头,拳风嗖嗖,狠狠揍在了王煜的脸上。王煜鼻子里“噗”地一下喷出血来,眼神在那一瞬间凶恶如厉鬼。   王煜个头比于顾和肖淳还要高一些,体格算是健壮的,他第一下没反应过来,但下一秒就抓起身旁翻倒的椅子,硬顶着于顾的第二拳,将椅子砸向了于顾的脑袋。   于顾这多灾多难的脑袋,又被敲破了一次,额头血流如注,但他根本不管,揪住男人的脑袋就朝水泥地面狠狠砸去。   砰的闷响,仿佛地面都抖了三抖。王煜暴怒地骂了一声,一手想要推开于顾,另一手往胸口衣兜里摸,摸出来一把餐刀,又被飞快赶来的肖淳一把抓住了手腕,同时于顾再次压住他,狠狠一下给他砸在了地上。   一下,两下,三下。   鲜血弥漫开,餐刀落地发出脆响,王煜晕死过去,不动弹了。   所有人噤若寒蝉。   *   于顾这一下干脆利落,一句废话没有。   没人想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曹仁明以为于顾是陷入了“变鬼”的幻觉里,抖着腿起身疏散人群:“走走!都走!别看了!黄子文快出来!”   赵泽凯倒是慢条斯理的,双手插兜,同肖淳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道:“那个姑娘就是他杀的吧?我是说,王煜杀的。”   所有人一愣。   “杀了个人,就可以理直气壮要求再杀个鬼。这也就扯平了不是吗?”赵泽凯道,“平衡好人和鬼的比例,确保能通关,又满足了他的变态心理。打得一手好算盘啊?老于下手果断,佩服佩服,依我看,直接把他结果了才是大快人心。”   黄子文怔愣:“什么?是他杀的?”   赵泽凯一指王煜那几个缩在人群里的同伴:“抓他们来问问不就知道了?实话告诉你,我一眼就看出来这姓王的有问题。心理变态吧?”   赵泽凯胡编乱造道:“你看看,出了这种事,我们都想着要怎么抓犯人,这是正常人的思维吧?他呢?只想着怎么赶紧再杀一个,还怂恿老曹呢。”   曹仁明若有所思。   邢婓几个已经把王煜的同伴给押过来了:“说!到底怎么回事!”   邢婓和肖淳快速递了个眼色——就是王煜干的。   他已经读了那几个同伴的心思,原本他们的目标是曹仁明,但曹仁明很谨慎,一直和其他人在一起,他们下不了手。   王煜就临时改了目标,但他没想选女人,觉着没意思,只是晚上和同伴在走廊上抽烟闲聊时,因为刚好站在黄子文她们三个房间外头,把人给吵着了,黄子文开门探头将王煜几个训了一顿,赶他们走,一脸嫌弃。王煜当下其实也没生出念头,却见黄子文后头那个内向紧绷的小女生偷偷看他,对上了视线,那女生脸就红了。   王煜一下就生出了施虐欲。   对自己有好感的异性,多有意思啊?如果偷偷约她出来,在她最害羞的时候下手,她该多恐惧多害怕,能叫得多好听啊?   一想到这一点,王煜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生理反应,这就被其他同伴发现了,被调侃了一顿。借着这个由头,王煜在黄子文关门前,冲对方眨了眨眼,无声用嘴型说了“晚上见”。   之后的一切就很顺理成章了。   那女生果然如约来见王煜,王煜却带着两个同伴等着她。那两人其实有过犹豫,但最后认可了王煜的说法。   万一真不是随机变鬼,而是将人变成鬼后更有赢的可能性呢?   一个女人而已,玩完就杀了,谁能知道呢?肯定都会去猜是鬼做的。   只是他们也没想到,王煜会那么凶残,杀人不够,还要将人四肢砍了,给人挂露台上。   其中一个其实是有些害怕的,甚至也很害怕王煜,如今被多方审问,一下就露馅儿了。   他低着头结巴着讲述了经过:“我、我也不想的,我是被逼的,我……”   知晓了来龙去脉的黄子文简直要疯了,仿佛那个被如此残暴对待的是她本人一样,她和另一个女生直接冲了上去,一脚踹翻了那人,又骑人身上不要命地扇对方巴掌。   啪啪的耳光声在房间里寂静又响亮。   人群鸦雀无声,各自带着复杂的表情,似一尊尊不会动不会说话的石雕人。   “老娘杀了你们!”黄子文咬牙切齿,“暖暖就算害怕想找人保护她,有了心动的人想靠近,也不是你们任意妄为的理由!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没有!!”   男人被打得气血翻涌,口不择言:“是她自己傻逼!这么多关了还不知道小心!别人给个好脸色就屁颠颠跟过来!她自找的!!”   “去死啊你!!!”黄子文一把抓起掉在血泊里的餐刀,直直朝男人眼睛捅去。   男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人直接掀翻,转身就去掐黄子文的脖子:“她那种人就算活在外头也只会被人坑被人骗!一样的结局!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明明是她自己活该!”   话音未落,他后衣领子直接被人拽了起来,苏明昕一脸阴沉盯着他,手里不知何时早就抓着把餐刀,眼也不眨地直接捅了过去。   捅一下还不解气,捅了一下又一下。   男人嘴里发出“呃”的声音,口里涌出鲜血,一边惊惧一边暴怒地去抓苏明昕的脸,苏明昕让他抓,脸颊被男人的指甲划出血口,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直直看着他,一字一句:“你以为你就聪明到哪儿去了?傻逼?”   男人僵直地倒了下去,小腿还在抽抽,苏明昕踩在他的伤口上,使劲儿碾了碾:“下辈子投个好胎吧。如果你还能出得去的话。” 第105章 小岛惊魂12.   肖淳:“……”   这一刻,肖淳仿佛看见了一个女版于顾。两人都是干就完事的利落果断,若不是因为肖淳在这儿,想来于顾也该跟苏明昕一样,根本懒得管这些人的破事。   于顾之前就几次出现了不管不顾的莽撞行为,只是后来顾及肖淳,克制住了。   肖淳都差点忘了,只要不是涉及到“主动攻击鬼会触犯规则”这件事,对于普通人,于顾根本就是直接撸袖子干的。   管对方死不死的,对现在的于顾来说,根本不在乎。   或许曾经于顾也跟肖淳一样,还要讲究一个做事的流程,要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或者理由,可事到如今,性格大变的于顾,早就不拿“正确流程”当行事准则了。他自己就是规矩,他要揍谁就揍谁,用不着找任何借口。   肖淳一时疏忽,就让于顾惹了个大的。但细想想,其实没毛病,王煜目前的身份看起来是人,只要不把他弄死,揍晕了绑起来,让他之后都惹不了祸事反而更方便。   只是这样一来,于顾的名声就不太好听了。   可在这种地方,拳头硬的人说了算,于顾也不需要自己的名声好听。其他人听不听他的,相不相信他,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他要做的,只是确保通关。   想在这种地方竭力当个“好人”的,也只有肖淳和周宣鸣而已。   前者是习惯了完美主义,有自己的责任和使命感,后者只是单纯的善良,是个正经的烂好人。   于顾根本没管苏明昕捅死了个人,拖死狗般将王煜拖起来,找了绳子直接将人绑在了桌腿上。   然后他转头,冷眼看着敢怒不敢言的人群:“这话我只说一次。第一,王煜就是凶手,他的存在会给我们通关造成阻碍,最好的办法就是单独关押他,任何人不要接近。第二,只要能驱赶鬼,鬼是不用死的,驱赶就算数。”   有其他队伍里的人小声道:“你们没证据,没证据就……屈打成招!那女的到底谁杀的还说不清楚,但你们当着所有人面弄死了人却是证据确凿!!”   黄子文暴怒道:“暖暖死了!我要他们三个陪葬都是应该的!杀人偿命!”   “证据呢?一个被打得半死一个被捅死了,这还不算屈打成招吗?”   “他自己亲口承认了啊!!”   “他说就算数吗?”另一个参与了杀人的男人瞪圆了眼睛嘴硬道,“我没承认啊!根本没有这回事!他就是被吓傻了!!”   “这话你自己信吗?!你自己听听!像话吗?!”   邢婓按住了愤怒的黄子文,挑眉看向那一口否认的男人:“我问一个问题吧,受害人被砍掉的四肢丢去厨房里了,对吧?”   众人顿时露出惊悚神色。   那人道:“我不知道!!”   邢婓继续淡然道:“冰箱第二层的柜子里,是不是?其实我之前就看到了,她右手心里还攥着一颗纽扣,是你的吧?”   那人一惊,下意识往自己的衣服上按,这才发现自己穿得是拉链外套。   这一下,所有人都明白过来了,质疑的那人也不敢再吭声。曹仁明打断道:“如果……如果人的比例真的过低了……”   眼下所有的鬼都还活着,可暂时看起来是人的,已经死了两个重伤一个了。   如此现实的数据摆在眼前,仿佛在所有人头顶悬了一把剑,没人能理所当然的安心。   “把受害者的尸体保存好。”于顾道,“从踏进庄园开始,我们就是被定好了的,哪怕死了也一样。随着时间推移,尸体会发生变化,如果她变了,就说明她是鬼。”   他又毫不留情地踢了踢地上男人的尸体:“这个也一样。”   “不到最后,还不能确定他们的身份。”于顾漠然道,“但只要鬼被驱逐,是不影响结果的。”   人群窃窃私语,显然无法真的放心。   苏明昕冷冷道:“不用跟他们废话,没到醒悟的时候,都是该死的命。”   曹仁明看了她一眼。   *   黄子文和同伴抱头痛哭,另一个参与杀人的男人和王煜绑在了一起,单独关押。   曹仁明似乎又佝偻了几分,疲惫不堪道:“所有人,为了自身安全着想,尽量不要单独外出。”   肖淳找了毛巾和药来,沉默地帮于顾处理额头的伤口。头皮上结痂的地方有重新裂开的痕迹,蜿蜒的伤口如蜈蚣脚,参差不齐的头发遮掩不住,看着密密麻麻的可怖。   于顾这会儿不狠了,低垂眉眼无辜小狗似的,可怜巴巴道:“不疼的。”   肖淳不想理他。   于顾去看周宣鸣,周宣鸣立刻转开了脑袋,示意——这种事我可不敢劝!别想拿我当堵枪口的!   赵泽凯抱着手臂,严肃道:“之前不都说好了吗?你得爱惜你这条命啊!怎么的,还想再来12轮循环?要不干脆住这儿不走了吧?”   于顾:“……”   肖淳脸色有些苍白,看着是在生气但下手很轻,将于顾的脑袋重新包扎好后——他实在不想要这份熟练,但他的包扎能力确实进步很多了。他放下药瓶,一手还捏着根棉签,抬眼看着于顾:“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于顾显得更可怜了,眼眶微微发红:“我只是……我觉得没必要跟他们废话,我们知道谁是凶手,不需要走什么人证物证那套流程。那只是浪费时间。”   “我明白。可你又真的明白吗?”肖淳道,“你这脑袋是什么做的?金刚不坏吗?还能挨几次?”   于顾扯住肖淳的袖口,认真道歉:“我知道错了。”   肖淳掰开他手指,站起身的时候又听到哗啦啦的大雨声,他神色恍惚了一瞬,转过头时,看见房间门口两个小孩手牵手并肩而立,对他微笑。   肖淳闭了闭眼,再睁开,房间门口空无一人。   人们不安地讨论着,回了自己小队的房间,这一天的晚餐没人出来吃,露台上的尸体已经被仔细收殓了,但地面还有大片凝固成黑色的血液,提醒着所有人这里发生了什么。   黄子文几人去了厨房,按照邢婓所说,在冷冻库里找到了被砍断的四肢。两个女生又哭了起来,最后将四肢同尸体一起,在后花园里下葬了。   无人围观这一幕,所有人窝在房间里,只听得花园里一下一下铲子掘土的声音,擦啦,擦啦,不知为何,令人心里发毛。   第三天下午,黄子文和同伴脸色青白地坐在一楼餐桌边,安静用餐。   她们太过安静了,同前一天歇斯底里的样子完全不同,曹仁明同两个队友过来找吃的,见了二人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客气地打了声招呼。   餐厅里拉着窗帘,曹仁明已经三天没见过日光了,桌上烛火摇曳,黄子文二人的脸在橘色烛光里缓慢抬起,黑瞳一动不动盯着几人,腮帮子微微鼓着,僵硬咀嚼。   曹仁明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妙的直觉直冲头顶,同伴却只以为是二人受刺激太大,顿时不敢吭声,打算悄摸去厨房里随便拿点饼干就走。   三人挤在厨房里头,一边翻找,一边小声嘀咕:“怎么回事?她俩看起来有点不对劲?”   “该不会是被吓疯了?”   曹仁明始终正对餐桌的方向,小心警惕,压低声了声音:“动作快点,我觉得……”   明明屋里没风,桌上的烛火却莫名晃了一下,墙上的影子模糊晃动,曹仁明身后传来同伴奇怪的声音:“咦?”   曹仁明没回头,问:“怎么了?”   身后却没了声音,只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咕噜噜”转动的闷响。一种不好的预感让曹仁明汗毛倒竖,他紧张地吞咽了一下,伸手摸到厨房案台上的一把刀——餐桌那边,黄子文二人仍在背对他们吃饭,细嚼慢咽,背影僵直而阴森。   有阴冷的风吹在了曹仁明脑后,像一只冰冷的手摸了过来。   曹仁明猛地后退转身,同时举起刀要砍,却见厨房里空无一人,刚刚还在找东西的两个同伴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冰箱门还开着,下头的冷冻室抽屉也拉开了,冷气蔓延,没关紧的水龙头里“滴答”砸落一滴水珠。   “曹仁明。”细细的拖长了的语调突然在曹仁明耳后响起,在很近的位置,甚至能嗅到对方刚喝过果汁的甜腻气味。   曹仁明脖子僵直,一动不敢动,只眼珠颤抖着缓缓朝右边肩头瞥去。   余光里,一张青白放大的脸突兀地怼上他的侧脸,黄子文细密的雀斑越显黑沉,眼睛一眨不眨,就那么盯着曹仁明看:“你在找什么?”   “……找人。”曹仁明竭力控制自己的颤抖,“你、你吃好了?”   “……嗯。”   “那、那我先走……”曹仁明说着就往左边转身,却乍然对上了另一个女人,她四肢僵直,披头散发,浑浊的眼珠看着他,“你找谁?”   曹仁明头皮发麻,只觉头晕目眩:“刚才、刚才跟我一起下来的……”   黄子文幽幽道:“你一直是一个人啊?”   说着,黄子文又冲冰箱方向道:“对吧?暖暖?”   曹仁明终于控制不住,浑身哆嗦起来,就听冰箱冷冻库的位置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好似有什么要冲破冰块而出。   曹仁明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毫不留情地扇他的脸:“喂?死了吗?喂?!”   曹仁明痛醒了,脸颊火辣辣的刺疼,他茫然睁开眼,就见自己不知为何睡在了一楼大厅的沙发上,大概睡着的姿势不对,压麻了手臂和腿。   他“嘶”了声,这才看清了眼前站着的几人,是苏明昕他们四人。   曹仁明反应了一会儿,腾地坐了起来,顾不上酸麻的手臂:“我、我刚才……”   “你睡着了一直做恶梦。”邢婓上下扫了他一眼,道,“在楼梯上就听到你在瞎喊了。”   曹仁明茫然,恶梦?   曹仁明又朝餐厅那边跑了几步,探头探脑地看:“不是,我看见……对了,你们看见跟我一起的队友了吗?”   “没看见。”苏明昕打了个哈欠,转身往厨房方向走,“厨房有什么吃的吗?”   曹仁明下意识喊:“别过去!!”   苏明昕一顿,眯了眯眼,一手飞快从裤兜里摸出了一沓符纸夹在指尖。   曹仁明:“!!!”   赵泽凯和邢婓率先冲上前去,就见厨房里,案台上摆着几只蜡烛,幽幽的光照亮了不大的一块区域,墙上没有影子,肖淳正系着围裙,拿着菜刀,慢条斯理地切菜。   这幅画面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   别的不提,肖总根本不会做饭。   而苏明昕很确定,关押“鬼”的房间一直是锁着的。   “于顾人呢?”她压低了声音问。   周宣鸣往后连退几步,抓住了曹仁明的手,哆嗦道:“肖、肖、肖哥在干嘛??”   邢婓迅速扫了肖淳背影一眼,转头朝曹仁明要钥匙:“我去楼上看看!”   曹仁明又快晕过去了,哆嗦着摸出钥匙,邢婓抓了钥匙就跑,赵泽凯面色凝重试探道:“肖淳?你在做什么?你怎么从房间里出来的?”   肖淳不回答,背脊挺直地切菜——擦擦擦,擦擦擦。切菜的声音规律而诡异。   苏明昕和赵泽凯对视一眼,苏明昕举起符纸,两人各从左右侧面朝肖淳慢慢围去。   赵泽凯动了动手腕,经过案台时,摸了把餐叉捏在手里。   只是不等他们靠近,厨房一侧的落地玻璃窗就被人一脚踢碎了。   阴沉的日光破开了昏暗的房间,那人抓着窗帘当绳索般从二楼荡了进来,在一片喀拉喀拉的脆响里,他单膝跪地,稳住身形,喊:“肖淳!!”   肖淳终于停了手,但还是背对几人,叹气,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不是说了吗,有事等我做完饭再说。”   又自言自语道:“做不完就糟糕了。就糟糕了。”   那似复读机般没有感情的重复语调,令周宣鸣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苏明昕直接冲过去就要拍符纸,于顾愤怒大吼:“住手!!” 第106章 小岛惊魂13.   厨房里还回荡着于顾的怒吼,下一秒,肖淳已不知怎么出现在了苏明昕身后,歪了个头看她。他双眼无神,脸色泛着灰白,手指轻轻松松掐住了苏明昕的脖子。   他圆润的眼尾罕见地往下耷拉着,显得无精打采,又似乎是无奈。   “怎么听不懂人话呢?”肖淳单手将苏明昕掐着脖子举了起来,五指缓缓扣紧,“我做不完,大家都得死。”   他的脸凑近了苏明昕,瞳孔里倒映出女人惊惧的脸,他微笑了起来:“不要耽误我做事,可以吗?”   苏明昕喘不上气,脑袋阵阵发黑,捏着符纸的手被肖淳另一只手死死钳住了手腕,动弹不得。   她抬腿要踢,肖淳侧身,然后将苏明昕扔了出去。   砰——   苏明昕直直撞在了厨房案台上,腰背发出“咔”的一声几乎被拦腰折断,她惨叫出声,被曹仁明冲过来一把抱住。   “别乱动!小心骨头!!”   周宣鸣慌得不行:“怎怎怎么办???”   赵泽凯咬牙硬上,被于顾拦在了前头,他怒道:“我又不是要弄死他!起码先把人绑起来吧!这时候还能上恋爱脑吗?!”   于顾将赵泽凯一把推开:“你们动不了他!我是在保你们!”   若是等肖淳清醒过来,发现自己伤了队友们,他只会更自责。   肖淳逼近于顾的时候,于顾完全没有防御,肖淳双目呆滞,一手撑了案台飞起一脚,直接将于顾踹进了满地玻璃渣。   于顾的手腕、脸侧、小腿被玻璃碎片划出细密的口子,他并不作声,只是承受。   赵泽凯:“……”恋爱脑在这种地方真的要不得!!会死人的!!   砰砰的拳拳到肉的闷响,在宽敞的厨房里不绝于耳,赵泽凯又怒又不敢置信:“你就让他这么揍?!”   于顾咬牙:“他会清醒的!”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于顾不答话,抬起双臂挡在脸前,又被肖淳狠狠一个膝顶。他被撞飞在地滚了两圈,沉重喘气,手臂发麻,肖淳已出现在他身侧,抬手抓起一个切菜的案板,往人头上砸去。   周宣鸣尖叫一声:“肖哥!!不行!!”   这可真是会砸死人的!!   与此同时,赵泽凯和曹仁明都冲了上去。曹仁明不擅长打架,他腿肚子现在还发软,但不能眼睁睁看着人出事。他心里清楚地知道,肖淳也好,于顾也好,都是想要保他们通关的好人。   他和赵泽凯想要从两边拦退肖淳,但肖淳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瞬间就躲开了二人的围攻,出现在曹仁明身后,拎着曹仁明的衣襟就把人给摔了出去。   曹仁明只觉心脏一空,人就从破碎的玻璃窗户飞出去了,好在这里是一楼,他掉在了外头的干草地里。窗框上挂着的玻璃碎片划破了他的耳朵,他抹了满手的血,起身时头晕目眩,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伤口也跟着一跳一跳火辣辣地烧起来。   赵泽凯嘶吼着想抱住肖淳的腰,将人掀出去,但有预知能力的肖淳根本让他近不了身。前一秒肖淳还背对自己站在眼前,下一秒肖淳手里的案板就飞到了自己脸上。   赵泽凯避无可避,鼻子被撞得又痛又酸,不知道鼻梁骨断了没有,血不受控地喷了出来。   他眼睛都睁不开了,连连后退几步,又被肖淳死死掐住了脖子,直接顶到了墙壁上。   “肖哥!你清醒点!那是赵哥!肖哥啊!!”周宣鸣眼眶通红地冲过来,还没近身就被肖淳一脚踹上了肚子。   他捂着肚子坐倒在地上,旁边是爬不起来的苏明昕,肖淳不耐烦地冷着眼,脸上是少有的恹恹,脚尖一踩一踢,就将落在地上的餐叉抓在了手里,然后看也不看,朝周宣鸣扔了过去。   周宣鸣吓得闭眼挡脸,于顾冲到他前头,手里抓着只锅盖“当”地一下弹开了餐叉。   肖淳掐着赵泽凯,冷冷同于顾对视。   这时候众人才深切地体会到,凶起来的肖淳是什么模样,同他平时的温润如玉,能不动手就不动手完全相反,凶残不输于顾,甚至比于顾还要可怕。   这就是在进关卡前有固定健身习惯、为了强身和发泄情绪学过一点拳击,循环15次期间内不断训练自己,能同7楼的怪物直接硬刚的肖淳。   是他们连一根头发丝都碰不上的肖总。   于顾面色凝重,拎着周宣鸣的衣领将人拖到后头,大声道:“肖淳!我是于顾!”   肖淳掐得赵泽凯脸色都发了紫。   于顾道:“你自己说的,你能控制自己,如果控制不住,我就说让你丢脸的话,吓醒你。”   肖淳眉头抽了抽。   于顾轻声道:“社死排行第一名,你跟我上床,还没坚持……”   快被掐死的赵泽凯:“???”   肖淳突然一下松开了手,几乎是条件反射要去捂于顾的嘴。赵泽凯滑落在地,咳嗽不止,大脑因缺氧而晕眩发懵,周宣鸣忙去扶他,又被赵泽凯一把推开。   “傻的吗……咳咳……你!滚……咳……滚出去躲着!”   周宣鸣可怜巴巴地:“你跟我一起躲吧,咱们都不是肖哥对手。”   赵泽凯:“……”   肖淳扑过去,于顾直接张开手臂将人死死抱在了怀里。肖淳一口咬在于顾颈侧,那一下直接见了血,仿佛是要将于顾的皮肉撕咬开,于顾吃痛“嘶”了声,却只是低低道:“坚持了有10分钟吗?不好意思,还是我记错了?5分钟?”   “……”   肖淳发出沙哑的一声“啊”,眼眸突然清醒了几分,但很快又迷茫起来。   他搂着于顾,松开了嘴,整个人好像陷入了似梦非梦的迷幻境地里。   *   肖淳感觉自己一直在做梦。   很长的梦,难受得要命,但醒不过来。他胸口上好似压着重重的石头,呼吸有些不畅,浑身湿冷,好似被丢在大雨里淋了三天三夜。   他的耳边一直响着瓢泼大雨的哗啦声,吵得连大脑里都是“哗啦啦”的嗡鸣,其他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他在大雨里走着,不知自己要走去何方,只是一直往前走。他看到了许多光怪陆离的画面,自己坐在几十层楼的天台上,晃着腿,脚下是翻倒的银河,车水马龙,霓虹灯闪耀不休,很烦,所有的一切都很烦,让人心浮气躁,让人腻味。   他想抓住什么,但不知道自己能抓住什么。心里有个必须要去做的念头,但想不起来是什么。   越想不起来,他就越烦躁,想从天台上一跃而下,将自己狠狠砸在地面,砸得筋骨分离,血肉模糊,让平静的街道像滚水一样沸腾,让那些一直跟着自己的记者露出惶然的表情。   他们不是喜欢找噱头、博眼球、要刺激吗?   他们不是喜欢将镜头怼到自己的脸上,仿佛连一丝毛孔都不要放过吗?   来吧,来吧,看看他砸出白浆的脑袋,破裂的脸,折断的骨头,还拍吗?好看吗?拍得过瘾吗?   他坐在天台上呵呵地笑,没有缘由,只是想笑。然后倾盆大雨又落了下来,他从天台到了学校,站在空荡的操场上,他一个人在操场上举行升旗仪式,喇叭里响着变调的诡异的音乐,他在大雨里走向演讲台,对着空无一人的操场开始演讲。   “老师们好,同学们好,我是……”   空无一人的操场突然多了一堆直播手机,各种打光对着他的眼睛,刺得他的眼睛发疼。   无人的操场却有人声在提问,像是从喇叭里传出来的,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请问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了是吗?这是你跟你母亲早就预谋好的吗?”   “你的生父是谁?肖总?股东们需要知道真实情况!”   “前段时间你姐姐差点出车祸,是你们母子搞得鬼吗?肖总?”   “听说你一直很溺爱弟弟,他真的是肖家的孩子吗?”   肖淳面无表情,脸被大雨湿透,他茫然地低头,以为自己手里拿着的是演讲稿,结果是被大雨浸透的亲子鉴定书。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下一秒,他又回到了肖家的书房里。   压抑的可怕的书房,父亲在咆哮什么,他听不清,母亲在角落哭泣,管家拖出几个行李箱来,丢垃圾般挨个往门外丢。   外头有记者,肖家是连这点脸面也不愿给了,让所有人拍到了他母亲狼狈被赶出家门的模样。   就算如此,他也没看见所谓的生父出现,没有人保护母亲,他也没有。   大姐拉着小弟走了,神情是从未见过的严肃和凝重,小弟吓得连哭也不会了,游戏机掉在沙发下头,界面上显示是否需要重新读档。   然后他眼前一花,出现在了关卡里。   一楼又一楼的黑暗,人性和人性的碰撞厮杀,遍地尸首。他的眼睛被血模糊了,只是茫然又惯性的挥刀、拿枪、挥拳、砸酒瓶……总之手边有什么用什么。   他很累,很累很累,他好像一直在想办法,不停地想办法。他总是告诉所有人,没事,我有办法,没关系,我们能做到。   他好像总是在朝黑暗叫喊——我会出去的!我一定会出去!   黑暗不回应,黑暗只是无声地和他对望。   然后他出现在一片日光下的玫瑰花园里,花瓣上洒满了鲜血,旁边躺着周宣鸣的尸体,于顾站在对面,满脸绝望。   肖淳问他:“怎么会这样?”   于顾摇头。   肖淳又问:“老赵怎么死的?发生了什么?”   于顾还是摇头。   肖淳蹲下身,疲惫不堪,只说:“我不想通关了。”   于顾过来拉他,肖淳不想动,于是他们一个站一个坐,肖淳扯住于顾的衣摆,问:“我们是在谈恋爱吗?”   “……”   “你回答我啊?”   “……”   “你亲我是什么意思?”   “……”   没人回答他,无论他怎么问,于顾都只是沉默,沉默的他好似是个假人。   肖淳抬头,风吹过玫瑰花园,花瓣凋零一地,玫瑰香气里夹杂着浓厚的血腥味、火烧般的焦糊味。他身边空无一人。   他看见自己被黑布蒙头,双手绑在身后,脖子上挂了根绳,然后被一群尖叫的人吊了起来。窒息和无法吞咽的呕吐欲齐齐袭来,他下意识张开嘴,发不出声音,脑袋充血,他胡乱地踢腿,被人群用棍棒狠狠抽打。   然后有人点燃了火堆,火星先是撩着了裤腿,火蛇迅速蔓延,他在剧烈的烧灼疼痛里无声呐喊,吊着他的绳子剧烈晃动。他不知自己哭没哭,他害怕、恐惧、愤怒,可没人来救他,当然没人来救他,所有人都已经死光了。   他是最后一个了。   他的眼睛透过黑布,越过熊熊燃烧的大火,看见了已经死去的同伴们。   木讷僵硬的周宣鸣,没了脑袋的赵泽凯,七窍流血的于顾,浑身被水泡涨了的邢婓。   他们僵直而呆滞地和他对望,无声的,诡异的,凄凉的。   肖淳突然生出了一种可怕的念头——会不会他们早就死了,从头到尾,只是自己一个人在通关?其实他早就疯了,从来没有人陪着他,从来都是他一个人。他一个人自言自语,他一个人假装有同伴,他一个人闯过了一关又一关。没有npc没有其他鬼魂也没有其他玩家。   他一直是一个人,疯癫地给自己编排了一出又一出的戏,他甚至给自己假想出了一个爱人。   他呆滞地看着于顾,于顾没有表情,放大的瞳孔涣散无法聚焦,他在烧灼的痛苦中看见对方突然动了动唇瓣。   他努力想听清,他努力想看懂——   “……10分钟……?”   “……还是我记错了……?”   “……5分钟……?”   肖淳猛地清醒过来,睁开眼,呼哧呼哧喘气。   磅礴的雨声刷然从耳朵里退去,他能听清声音了,他能看清眼前的画面了。好似被人从水底拽了出来,又似走在黑暗的石洞里,终于看见了光。   豁然开朗。   “于顾!!”肖淳喘着气,一把按住于顾的嘴,“别说了!!” 第107章 小岛惊魂14.   厨房里还回荡着赵泽凯沙哑的咳嗽声,肖淳逐渐醒过神来,茫然道:“怎么回事?我怎么……?”   他又震惊地看着于顾脸上身上的伤:“你怎么回事?这怎么弄的??”   周宣鸣简直要喜极而泣:“肖哥!你刚才变成鬼了!”   肖淳:“……”   曹仁明从外头爬了回来,一瘸一拐捂着耳朵,尴尬道:“那什么……要不还是先处理一下伤患们?”   曹仁明自己啥忙也没帮上,这时候颇为尴尬愧疚,急急道:“我去拿药箱!”   他先一瘸一拐扶起了苏明昕,周宣鸣也赶过去帮忙,两人架着苏明昕往外走,赵泽凯捂着脖子跟在后头。   肖淳的视线落在苏明昕和赵泽凯身上,又慢慢转回视线,凝重地看着于顾——他已经明白过来,可这情况比他想象中还要惨烈,心里顿时不好受,捧着男朋友的脸仔细看:“这都是我弄的?”   “也不是。”于顾握住他的手背,“是我不小心。我要是认真起来,你可不是我的对手。”   “……吹吧你就。”肖淳瞪他,“当我是傻子吗?我之前怎么说的?有问题就过掉我,不要跟我硬来,你哪怕带着人躲开呢?”   他抿了下唇,声音低了下去,是难得的沮丧:“他们……伤成这样,这要是出了人命……”   “你是我男朋友。”于顾走近了两步,二人几乎鼻尖贴着鼻尖,“我躲着你走?有这种道理?我要是这样了,你也会躲着我走?”   肖淳:“。”   “你自己做不到的事别让我来做。”于顾往厨房外看了眼,偏头迅速亲了亲肖淳,“别担心,我皮糙肉厚……”   “闭嘴!”肖淳推开人就往外走,脸色黑沉,“我之前说的话你全当耳旁风。”   “下次我小心一点。”于顾忙跟上,偷偷摸摸观察男朋友脸色,“别生气。”   比起生气,肖淳其实更自责。他习惯了主导一切,但不习惯成为一个累赘。   他沉默地跟着众人去了大厅里,曹仁明抱了药箱出来,苏明昕趴在沙发上,因为太疼,脸色惨白一片。赵泽凯则坐在了一旁的单人沙发里,往后仰头,让周宣鸣帮他擦药。   肖淳又看了眼曹仁明还在流血的耳朵,心里发紧,沉声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他握紧了拳头,正要老实认错,被于顾一把拎住了后衣领子。   肖淳:“。”   苏明昕哼了声,曹仁明尴尬道:“不不,别这么说,你也不是故意的。”   赵泽凯嘶哑着嗓子道:“你能清醒过来就谢天谢地了,其他的不用在意。”   周宣鸣红着眼睛:“是啊肖哥,这事又不是你想做的。大家都很担心你啊!”   肖淳抬起眼睫,看向几人,此时楼上听到动静的人互相簇拥着站在了台阶上,这又是玻璃碎裂,又是砰砰哐哐的,众人想当听不见都不行。   人群在楼梯拐角处探头探脑,不敢下来。黄子文和同伴倒是下楼来了,曹仁明一看二人,脸色就白了几分,还往趴在沙发上的苏明昕身边躲了躲。   苏明昕:“……?”   曹仁明小声道:“你能看见她俩吗?”   苏明昕:“?能啊。”   “……没、没什么问题?正常吗?”   苏明昕蹙眉,又打量已经走到近前的两人,她也不废话,直接问二人:“你们的符呢?拿出来我看看?”   黄子文愣了一下,但还是跟队友老实将符纸拿了出来。两张叠成小三角的黄符,没有颜色改变。   曹仁明:“……”   难道真是做恶梦?可他怎么会莫名其妙睡在大厅里?   曹仁明心里咯噔一下,意识到了什么,但他身上没有符纸,无法确认自己身份。一想到自己可能会变得跟肖淳一样,曹仁明就茫然得厉害,心里恐惧又无可奈何。   他偷偷去看另一侧沙发上的肖淳和于顾,肖淳正重新帮于顾上药,低垂眼睫不知在想什么,于顾则紧张地觑着他,生怕惹了人不高兴,让抬手就抬手,让转身就转身。   这样“温馨”的一幕同刚才二人的气场完全不同,曹仁明想:他们一定是隐瞒了什么,否则不会这么强。   有人大着胆子问:“他他他怎么出来的?”   于顾不想搭理。   又有人猜测:“鬼化程度越厉害,是不是就可以无视一些物理条件了?”   众人看肖淳的眼神不善,曹仁明包扎好自己的耳朵,心情复杂:“那要怎么办?如果都像他那样厉害,咱们不是对手。”   于顾冷声道:“厉害的只有肖淳一个,其他的……不能算是厉害吧,而是你们先怕了,所以才容易出事。鬼有鬼的行动规则,只要你们不随意攻击,他们也不能拿你们如何。但进入倒计时之后就不一样了,鬼是可以无差别杀人的。”   众人再次哗然,苏明昕突然问了句:“邢婓呢?”   肖淳疑惑看去,确实没在人群里找到邢婓,周宣鸣茫然道:“邢哥说他去找于哥……他拿了房间钥匙……”   众人顿了顿,蓦然背后一凉,仿佛要印证众人所想般。一楼大厅里的烛火全部熄灭了。   楼梯上发出了短促的慌乱低喊,一行人互相推搡着跑进了大厅。   22个人,除开关押的鬼,被单独绑起来关押的王煜和他的共犯,死掉的女生和王煜的另一个共犯,还要除开不在的邢婓,眼下大厅里挤了14个人。   这14个人里,肖淳是铁板钉钉的鬼,其他人则身份不明。曹仁明已大概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也就是说,目前这群人里,已有了两个“鬼”。   曹仁明不由紧张起来,忍不住在黑暗里寻找肖淳。他不知道这时候自己该不该说真话,怕让混乱的人群变得更乱。   就听黑暗里响起了肖淳温和安定的声音,充满了安抚人心的力量:“别慌,于顾去拿火柴,还有人身上有火柴吗?茶几上就有蜡烛,先点这里的。别挤,小心引发火灾。”   他语速不快,人们下意识听从指令,很快先将茶几上的蜡烛点燃了。   小小的一团橘色火焰颤颤巍巍立起来,大厅很大也很空,有人提议:“我们干嘛不把窗帘拉开?鬼怕光,不是正好?”   又有人道:“万一刺激了他们怎么办?”   “我记得电影里,要把鬼逼走,就是收走所有窗帘,让光照进来。我们就该这么干!”   “那不是逼走,那是电影里要通灵,将鬼驱赶到了通灵的房间里。我记得是阁楼?”   “不都是一样的意思?”   于顾道:“要把鬼驱赶出去,拉开窗帘确实是一个办法。但那得是在所有鬼都出现之后。现在开窗帘,鬼化程度还不厉害的,不会有太大反应,反而会减慢他们鬼化的速度。”   “要想让他们尽快鬼化,就得拉着窗帘。”于顾道,“他们的鬼化速度减慢,但倒计时速度不会变,我们找不出鬼,到头来还是我们输。”   “你一直说倒计时,到底是什么倒计时?”有人被黑暗激得心情烦躁,语气不善,“7楼也有倒计时,我们都看得见,这里的倒计时又是什么?没看见啊?”   “当有鬼发现自己的墓碑时,倒计时就自动开启。”于顾道,“他们的墓碑,只有他们自己看得见,找得到,其他人是看不见的。一旦有一个发现了,倒计时会强行开启,这是我们无法控制的。”   众人:“!!!”   “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不早说?!”   于顾冷冷道:“都关起来了,目前他们鬼化程度还不严重,不会擅自逃离。”   “不会逃?”有人激动大叫,“这不是跑出来一个吗?”   肖淳:“……”   肖淳的脸在橘色的烛火下显出了几分诡异,又有人哆嗦着问他:“你是怎么出来的?你现在真的清醒吗?”   肖淳有些自责,不仅是自责自己伤了队友们,也自责自己无法解释是如何从紧锁的房间里消失的。   这让于顾的解释变得尴尬和无力,虽然于顾并不觉得自己是在解释,也并不觉得无力。   肖淳尽量放缓了语气,不想扩大冲突:“我……感觉是做了恶梦,其他的我也不太清楚。但我现在是醒着的。”   “那谁能保证你会一直清醒呢?”有人道,“鬼化会越来越严重的,对吗?”   有人去餐厅那边看了一眼,过来说:“餐厅被砸得不成样子了。”   肖淳:“……”   哒。   于顾将手里的火柴盒丢在了茶几上,他的桃花眼尾上扬,因愤怒而染上了一点红,他冷嘲道:“不满意的都站出来,来我面前说,我看看你们是人是鬼。”   “……”   “办法我说了,信不信由你们。”于顾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餐刀,在手心里转了一圈,“我只要保证人的比例足够就行,只用多一个就算我赢,明白吗?”   他冷冷扫过僵硬的人群:“我不在乎谁会死。有不服气的,现在就站出来,能打赢我,你们说了算。”   众人:“……”   苏明昕趴在沙发上,冷哼了声,慢条斯理道:“先说好,我跟你们可不是一队的。我要是看谁不顺眼,我亲自动手——”   黄子文立刻问:“你要杀人?”   苏明昕笑了:“我符纸往人身上一丢就知道他是不是鬼,但凡是的,我一个不留。我可没那么好心,还搞什么驱赶不驱赶的,直接杀了,一劳永逸。”   她看了眼肖淳和于顾,不屑道:“有的人说着最狠的话,好歹还给你们留了退路。我不一样,我只给自己留退路。”   肖淳有些诧异地看了眼苏明昕,他倒是没想到,苏明昕居然会替自己说话。   人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吭声了。   其他的不提,苏明昕可是他们最后的倚仗,他们不敢随意得罪。   “——楼梯上有人!!”   正尴尬,人群里突然传来尖叫,所有人齐齐抬头,就见楼梯栏杆后,正站着一排人影。   是之前被关起来的“鬼”,除开肖淳和于顾,房间里还关着3个,而此时,3个鬼影旁还多出一道僵直的身体,正是去找人的邢婓。   赵泽凯只觉得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哦,于顾不是鬼,幸好幸好。   眼前这群人根本不知道,他们差点遭遇了必死的结局。   周宣鸣大叫:“邢哥?!邢哥你别吓我啊!!”   呼——   一阵阴风吹过,茶几上唯一的蜡烛熄灭了,四周再次陷入了黑暗。   人群顿了一秒,随即尖叫声此起彼伏,黄子文拉着同伴,机灵地躲在了苏明昕身旁。   曹仁明被人群一推搡,顿时找不到方向了,他颤抖着嗓子喊:“不要挤!不要慌!火柴呢?谁身上还有火柴?!”   话音未落,一只冰凉的手探过他身前,曹仁明一个激灵,下意识后退转头,却见是肖淳站在后头,手里拿着火柴盒。   “给你。”他的脸隐没在黑暗里,瞧不分明。   曹仁明松了口气,伸手接过:“谢谢……咦?”   他感觉到手心里的火柴盒湿漉漉的,仿佛刚在水里泡过。他一颗心直接蹦到了嗓子眼儿,猛地缩手后退,脚后跟撞在茶几上,发出“砰”的一声。   肖淳几乎是瞬间贴到了他跟前,将火柴盒攥出了水,滴答滴答落在地板上,轻声问:“怎么不要了?”   “……”   “拿着吧。”肖淳声音低了下去,听着竟有几分可怜,“我有点冷……”   曹仁明脑袋一下炸了,转头就找人求救:“于顾——!”   而眼前的画面令他悚然一惊。   偌大的一楼大厅里,空无一人,沙发上的苏明昕没了,单人沙发上的赵泽凯、周宣鸣也没了。茶几上没有蜡烛,窗帘大开,陈旧的日光仿佛是穿透了时间,灰尘在惨淡的光线里飞扬。   日光照不到的楼梯一角,站着两个并肩而立的孩子,看上去是一对姐弟。   姐姐穿着白色的纱裙,头顶白纱,弟弟则穿着可爱的衬衫背带裤,打着小小的领结。像每一关里的主要npc一样,他们的脸都是模糊的一团,看不清模样。   但曹仁明能感觉到,他们正直直地盯着自己。   楼梯上传来了下楼的声音,不疾不徐,却令人毛骨悚然。   吱呀、吱呀。   声音近了,更近了,曹仁明努力拖着发软的哆嗦的腿,转身要往院子里跑。   砰。   他撞上了什么,对方身体冰凉,一片潮湿,那湿气瞬间浸透了他的衣服,让他也跟着湿冷起来。   他捂着鼻子抬头,一排僵直的人影似堵高墙,拦住了他。   肖淳、邢婓、被审问过的吴敏,还有另外两个鬼化的玩家,青白着脸齐齐看向他。而他们身后,还拖着两具尸体。   一个是被砍断四肢的暖暖,一个是被苏明昕捅死的王煜共犯。   两具尸体睁开了眼睛,浮出尸斑的皮肤透着诡异的颜色,它们爬了起来,爬到他的脚下,抱住了他的腿。   “啊——!!!!”   *   轰隆——   青天白日的,居然打雷了。   周宣鸣手抖着重新点燃了蜡烛,于顾也点燃了柜子上的另外两根蜡烛,就见楼梯栏杆上,那一排人影不见了。   人群惊慌地挤在大厅中间,苏明昕扶着腰坐直了,一边疼的呲牙咧嘴,一边发现了不对劲。一直蹲在沙发边的曹仁明不见了。   于顾环顾四周,蹙眉:“肖淳?”   轰隆——   窗外响起闷雷,压得所有人心头发紧。   有人受不了这种氛围,跌跌撞撞冲去一把拉开了窗帘——   “啊!!!”   所有人看去,就见窗外的院子里,肖淳、邢婓、吴敏、暖暖……等8个鬼影,正拿着铲子挖着什么,见人看来,慢慢转头,露出瘆人的笑。   暖暖没有四肢,就趴在吴敏的背上,浑身肿胀,尸斑遍布。   黄子文一声尖叫,差点吓晕过去,被苏明昕一把扶住。   于顾红着眼睛看着肖淳,一字一句:“……8个了,还差3个。他们在找墓碑。” 第108章 小岛惊魂15.   按照于顾的说法,墓碑只有成为鬼的人才能找到、才能看到。肖淳他们要找墓碑的理由也很简单,只要找到墓碑,关卡就会开启倒计时,“鬼”可不再遵循关卡规则,可以大开杀戒。而于顾他们这些“人”要做的,就是抢在“鬼”之前,把剩余的鬼找出来。   “邢哥怎么也是……”周宣鸣捂住脸,欲哭无泪,“之前一点也没感觉出来啊!”   “不同的人鬼化的速度和程度不一样。”于顾一手按在窗户上,用力之大,老旧的玻璃窗被按出了“咔咔”的可怕声响。   黄子文看着院子里的暖暖、曹仁明、肖淳——在所有人里,也就曹仁明、肖淳、周宣鸣三个人能让她感到一点安全感。肖淳不用说,整个人绅士有礼,张弛有度,任何人见到他的第一反应都不会是防备;周宣鸣则是因为年纪最小,情绪很容易表现在脸上,做事比较直接,也会给人放心的感觉;曹仁明从头到尾都是一副邻家哥哥的模样,虽然总是唉声叹气,但会将别人做不了的事揽过来做好,心思细腻,还能顾及旁人的情绪,像是以前上学时的班长,让人容易信服。   黄子文万万没料到,最让人放心的两个人现在都去了敌对阵营,她简直要昏过去了,绝望爬满了她的脸:“曹哥也……怎么办啊现在?我们要怎么把剩下的鬼抓出来?”   苏明昕数了下兜里的符纸,不够折腾的了,朱砂也快没了,不能浪费。   她冷着脸,道:“最近有过奇怪感觉的人,自己站出来,不管你是哪里不对劲,自觉一点。”   有人弱弱道:“肚子不舒服也算吗?”   “我晚上睡不好,失眠也算吗?”   “我焦虑……严重焦虑,还脱发……”   苏明昕抿唇,瞥了眼窗外的邢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倒好,撂挑子不干了。虽然不是故意的,但也有罪!!   她的视线又晃过邢婓身边的曹仁明,就算是成了鬼,也皱着眉,一副随时要叹气的鬼样子,背脊佝偻,鬓发好像都白了点。明明比自己大不了两岁,却像个小老头。   想到对方在厨房里第一时间来扶自己,在旁人讨要符纸时也替她说话,苏明昕垂下眼睫,有些烦躁地抠了抠手指。   此前的几轮她眼下只有部分记忆没法评价什么,但这一轮是怎么回事?怎么总遇到这种脑子不好使的烂好人?肖淳一个,周宣鸣一个还不够,还要来个曹仁明?   这些人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轰隆——   又是一声闷雷,但天空始终灰蒙蒙的,透着一丝惨淡的光,不见要下雨的意思。整个庄园被笼罩在灰扑扑的雾里,庄园的铁门外头,隐约可见有鬼影徘徊。   惊惧的人们忙又将窗帘拉了起来,大厅里重新陷入黑暗,有人哆嗦道:“厨房、厨房的玻璃窗碎了。”   又有人叹息:“照他们这来无影去无踪的能耐,窗户和门都没有什么意义。”   “还差3个……”有人扳着指头数,“王煜……王煜他们俩会不会是鬼?不然先拿他们凑个数?”   “这玩意怎么凑数?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那人显然因慌乱而失了分寸,激动道:“王煜不是信誓旦旦说,只要先下手为强就能制造出鬼吗?那个女的,还有那个被苏……”他瞥了苏明昕一眼,磕巴道,“被苏小姐拿来偿命的那个,王煜的共犯,他俩都成鬼了!这不是刚好对上了吗?!”   这么一说,众人立即“哦哦哦”的叫了起来,仿佛发现了重要关窍,立刻就要往楼上冲:“那就他们了!我们要抓紧时间!”   “对对对!反正他俩都是杀人犯!杀人偿命!!”   没了曹仁明做和事佬,没了肖淳那股温和安定的力量,众人顿时无头苍蝇般,立刻就要拿王煜二人下手。   黄子文冲在最前头,她最是厌恶王煜二人,不管这招行不行,她就等着算总账。   苏明昕皱眉,又看了眼一旁的于顾,于顾脸色难看,还站在窗帘下不知在想什么。苏明昕其实不太想管这群疯狂的人,于她而言,那两人也确实该死。但事情发展到现在,显然人群已不可控,那二人该不该死倒成最不重要的了。   “不阻止吗?”苏明昕看着于顾,“我以为你会以大局为重?”   于顾单手插兜,一手自然垂在裤边,面无表情:“你怎么不去阻止?”   “如果人的比例低于鬼了,我会管。”苏明昕道,“其他的,不关我事。”   周宣鸣紧张道:“他们说的是真的吗?于哥?不会暖暖姐和那位……真的是被制造出来的鬼?”   “只是巧合。”于顾有些烦躁,额角青筋直蹦。他无法出去找肖淳,这让他的理智悬在岌岌可危的发疯边缘。他想不管不顾地出去将人抢回来,管他是鬼还是什么,都只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待着,要杀人还是要吃人,都得是自己帮着来,而不是脱离自己的掌控。   于顾很不爽,感到自己和肖淳被划分成了两个世界的人。若他能手撕关卡,这一秒这一个瞬间,关卡早已被五马分尸。   他于顾成为什么都行,做鬼也行,做怪物也行,只有一个条件,必须跟肖淳在一起。   他的拳头捏得咔吧响,似乎不能理解自己居然没变鬼,还几次把符纸拿出来查看。   苏明昕:“……”   赵泽凯:“……”   周宣鸣:“……”   恋爱脑真是够了。   周宣鸣尴尬地咳了一声,打断了于顾不利于团结的行为:“那怎么办?如果王煜他们真是人……一旦杀了他们,人的比例就变低了!”   于顾看了眼苏明昕:“有人说她会管。”   苏明昕:“……”   赵泽凯简直要被气死,忍无可忍:“你脑子清醒一点!现在是撂挑子的时候吗?!等肖淳清醒过来,我看你要怎么解释!!”   提到肖淳,于顾才抿了下唇,蹙眉抬头朝楼上看了眼。   “肖淳如果还在,不会允许你这么自暴自弃!!”赵泽凯愤慨道,“他向来是最理智最清醒的,你怎么回事?脑子被鬼吃了?”   于顾瞬间瞪圆了眼睛:“别说得他好像……我看你脑子才是被鬼吃了!”   周宣鸣头疼道:“这种时候就别吵架啦!!”   楼上传来“砰”的踹门声,周宣鸣脸色一变,正打算自己冲上去阻止,却有一阵风掠过眼前——于顾已经飞快地跨过茶几,几步冲向楼梯,用最快速度上了二楼。   苏明昕扶着腰跟在后头,赵泽凯也冲了过去,周宣鸣:“……”   *   其实肖淳变鬼这一幕,于顾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再熟悉不过。   第8次循环时,肖淳就被分配成鬼过,而那一次他亲手杀死了几个队友,自己也不幸就在其中。   于顾冲进被踹开的大门,将要一刀捅死王煜的几个人拦下时,仿佛看见了曾经的画面再现——   第8次循环,关卡后期,人鬼比例4 :6。人已死4个,鬼被驱赶2个。   于顾气喘吁吁,在阁楼上摸黑翻到了母子遗像。那遗像上是温柔爱笑的母亲和高大英武的父亲,他们恩爱地靠在一起,身前抱着两个孩子。   一个孩子尚在襁褓里,一个孩子则坐在母亲的膝盖上,漂亮的金发上绑着可爱的蝴蝶结。   于顾用袖子擦掉遗像上的灰尘,将整个相框藏进怀里,回头时,发现阁楼的门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锁上了。   于顾脸色惨白,冲到门前使劲儿拉门,轻声低喊:“老赵?!”   外头无声无息。   于顾脸色变了变:“小周??”   轰隆——   窗外打起闷雷,夜深了,不知从哪儿来的风将窗帘吹了起来。阁楼里还收藏有不少名画、雕塑、古董花瓶等,上头都盖了一层白布挡灰。此时白布如海浪涌动,仿佛下头藏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就要掀布而出。   于顾喉咙动了动,眼睛快速四下扫过,慢慢贴着墙往窗户挪。   角落里,不知从哪儿开始浸出大片大片的水,随即那水竟汇成水流,像是从破了洞的管道里涌出,很快沾湿了于顾的鞋底。   于顾咬牙,直接跑了起来,几步冲到窗口拉开窗帘,就见外头竟是下起了瓢泼大雨。闪电在天空尽头划过,白光亮起的一瞬,玻璃倒映上显出于顾身后一张模糊青白的脸。   于顾并不回头,直接踹开了窗户,老旧的窗框砸在墙上又反弹回来,被一只青白修长显出尸斑的手按住。   “老于。”有人温柔在身后低语,“去哪儿啊?”   于顾因这一声喊而僵住,下意识回头,余光里又是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对方手里高高举起的餐刀。   砰——   阁楼的门被踹开,赵泽凯和周宣鸣冲了进来,小周直接用整个身体撞上了鬼影,将鬼影撞得直接从打开的窗口坠落下去。   于顾喊了一声,探身去拉,手指从对方腕骨处划过,眼睁睁瞧着那鬼影从三楼阁楼摔了下去。   “那是肖淳!!”于顾怒喊。   赵泽凯用力扯着他的衣服勒着他的脖子,防止他跟着一起落下去:“他已经是鬼了!!他不是肖淳!!他想杀了你!!”   周宣鸣泪流满面地从地上爬起来:“我也不想……可是肖哥他……”   话音未落,于顾和赵泽凯齐齐变色,朝周宣鸣扑过去:“小周!!”   周宣鸣:“?”   周宣鸣抽噎着回头,浑身的血液凉了个彻底——本该摔到楼下的肖淳,正完好无损地站在他身后,两人几乎鼻子贴着鼻子,那惨白的浮着尸斑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来,涣散开的黑瞳没有聚焦,手里的餐刀飞快地捅进了周宣鸣的肚子。   周宣鸣无法理解似的低头看着那把没入身体的餐刀,银质的暗光下是雕刻繁复的花纹,他还夸过这把刀漂亮,然而眼下,这把漂亮的餐刀却要了自己的命。   剧痛延迟了半拍才遍布全身,周宣鸣下意识抓住了肖淳的胳膊,嘴里却没能发出声音。下一秒,他整个人被肖淳扛了起来,肖淳这一刻爆发出了极强的力量,将人直接从窗户扔了下去。   老赵大吼:“不——!!!”   于顾立刻转身去拉,却只扯到了周宣鸣的一点衣角,衣服的撕裂声在雷鸣声里微不足道,于顾心里一空,眼看着周宣鸣落入黑暗,楼下发出“砰”的闷响。   赵泽凯悲愤道:“姓肖的!我跟你拼了!!”   于顾趴在窗前,愣愣地看着躺在瓢泼大雨里的周宣鸣,这一刻他清醒地意识到,身后那个鬼影,长着肖淳的样子,却早已不是肖淳。   可若他不是肖淳,那肖淳又去哪儿了?   “把小周还来!!”老赵眼眶发红,朝肖淳冲了过去,阁楼里的白布被大风掀飞,角落里露出一面一人高的镜子,于顾看见镜子里密密麻麻挤满了脸。   有肖淳的脸,也有许多已经变成鬼的其他玩家的脸,而正中间,正渐渐浮现出一张新的面孔——是周宣鸣。   惨白的脸们挤在一起,面无表情地看着阁楼里发生的一切。他们的脸上充满了一模一样的哀伤。 第109章 小岛惊魂16.   赵泽凯下一秒就直接摔下了阁楼楼梯,没人知道肖淳是如何做到的。   他们明明站在阁楼里,于顾也看见赵泽凯冲向了肖淳,可下一瞬,赵泽凯就滚下了长长的楼梯,脑袋撞在墙上,发出撞击的闷响。   赵泽凯一只手脱臼,晕了过去,肖淳面无表情站在阁楼门口,转头看向于顾。   于顾浑身冰凉,他的余光同镜子里无数张脸对上,他没有功夫哀叹任何事,甚至来不及生出任何情绪,只咬牙翻出窗户,一手抓着窗框,一脚蹬在墙上,顶着大雨艰难地抓住了被风拉扯出来的厚重窗帘,像钟摆似的将自己用力荡了出去。   他的手心在窗帘上摩擦出起火般的烧灼感,整个人往下一跃,跃进了二楼的其中一个房间,手忙脚乱摘掉缠在自己身上的帘布,下意识朝上一看——肖淳整个人几乎倒吊在阁楼窗下,惨白的脸放大的瞳孔直直对着他。   于顾头皮发麻,听到外头楼梯上有动静,立刻跑了出去。   眼下只剩下3个人了,于顾忍着不去想周宣鸣,先冲到阁楼下方的楼梯口将醒来的赵泽凯背起来,然后朝二楼尽头早就布置好的一间房间冲去。   他们打算跟鬼拼了,早在于顾去翻找遗像前,他们就在房间里布置好了驱鬼用的东西。毕竟再拖延时间,他们都会死。   赵泽凯迷瞪地睁着眼,嘴里模糊地骂着:“痛……妈的……操……”   “开门——!”于顾在走廊上吼。   走廊尽头的门颤巍巍地开了,一个消瘦的男人躲在门后,脸色紧张,满头是汗,忙道:“快快快!小周呢?赵哥怎么了?”   于顾来不及解释,背着赵泽凯气喘吁吁冲进门后,男人立刻锁门,将正中间摆成一圈的蜡烛都点燃了。   昏暗的光朦胧照亮了地板上用粉笔画出的一个不太规整的圈,旁边密密麻麻用血写了什么小字,看着惊悚得很。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霉味,窗外雨水混着泥土的气息不断从门缝、窗缝钻进来。于顾喘着粗气,将赵泽凯放下,又仔细检查他的脑袋,摸他脱臼的腕骨。   “怎么样?”他低声问。   赵泽凯只摇头,眼眶通红。   赵泽凯脑后肿了个大包,他的情绪明显陷入了巨大的打击中,于顾看向举着蜡烛的男人,沉声道:“……小周死了。”   男人并不意外,举着燃了半截的蜡烛,低声叹气:“就剩我们3个了,这次不成,我们……都活不了。”   于顾看着男人:“你确定这样有用?只要我们赢了,那些鬼也能通关?也能活过来?”   “除了真的被杀死的,其他的鬼只是一种角色,不是真的死了。”男人道,“这一关我的记忆很深刻,很多部分我都记得,你们相信我,只要人能赢,鬼就能一起通关湳枫。”   于顾闭了闭眼:“但是死掉的人……就是死了,永远留在这一关了,对吗?”   男人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于顾眼眶酸涩,但现在没有时间伤感,他立刻振作精神:“现在要怎么做?”   “只要一次把他们全赶出庄园,我们就赢了。”男人放下蜡烛,帮于顾一起扶着赵泽凯坐进圈里,他们三个背对背盘膝而坐,各自朝着一个方向。   男人解释地上的这些血字:“古老的镇鬼之法,就藏在书房书架第三排左手边第三本书里。”男人道,“为了拿到这个,上一轮我的小队死了大半。来,你们跟着我做,手要稳,这期间不管看见什么听见什么,不要回答。”   于顾和赵泽凯学着男人的样子,将蜡油点在自己面前,又割开手指,在自己的眉心上点了一下。   “希望能一次成功。”男人道,“老天保佑。”   做完这些的时候,整个房间突然降了好几度,阴冷的湿气爬满了房间,肉眼可见的,整个墙壁上开始渗出水珠,令墙纸发烂发霉,天花板出现了斑驳的痕迹,原本泛着贵族气息的房子,突然就此衰败下来。   好像时间在这一刻具象化,剥离了众人眼前的迷雾,令他们终于能看清真相。   电影里的场景在他们眼前上演,女主和自己的孩子才是真正的鬼魂,主角用枕头闷死了自己的孩子,并用枪自杀,此后她又忘记了自己和孩子已死的真相,继续留在庄园里生活。随着时间的流转,庄园里换了一代又一代的主人,而她们作为鬼魂一直和活人共存。   两个孩子的皮肤异常苍白,他们手拉手站在门口,看着白圈里的于顾三人,而下一刻,出现在他们身后的却不是他们的母亲,不是电影的主角,而是6个鬼。   他们齐整整地站在孩子身后,无神地看着三人的行为——   男人厉声道:“继续做!不要看他们不要回答!成败在此一举!!”   阴风将蜡烛吹得要熄灭,火苗似在狂风暴雨里努力挣扎求生,窗外的雨更大了,哗啦啦的,仿佛砸在所有人的耳膜上,令脑仁生疼。   于顾的手很稳,努力将蜡油围着自己慢慢滴上一圈,这个过程急不得,便更加令人焦灼。   赵泽凯显然有些绷不住,嘴里不由骂了起来,蜡油滴不下来,他下意识晃了晃蜡烛。   烛火摇曳,下一秒,周宣鸣摔得头破血流的脸近距离地杵在他的眼前。   “啊——!”赵泽凯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   一旁的男人低吼:“不要对视!不要回答!不要听!!”   周宣鸣浑身湿漉漉的,血不断顺着他的额头流下,后脑勺被摔出个血洞,衣服被血浸透了。他蹲在白圈外头,但脖子却诡异地探得很长,双手扶着膝盖,竟没有因重心失衡摔进来,就这么垫着脚后跟,探着脖子,和赵泽凯对视。   “赵哥……”他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飘渺而阴冷,“我好痛啊。”   赵泽凯喉咙动了动,颤着睫毛垂眸,抖着手继续滴蜡油。   “我出不去了,是不是?为什么不救我?”   “我好痛啊……你看我一眼?”   “说好了的,你要帮我照顾妹妹。我家的地址你还记得吗?”   赵泽凯下意识要回答,被于顾冷声喝止:“别回答!!”   赵泽凯猛地闭了嘴。   “……为什么不理我?骗子!都是骗子!”周宣鸣又看向于顾,“我是为了救你才死的!你们现在居然一个都不理我!!”   于顾额角青筋直跳,狠狠闭上了眼睛。   烛火被风拉扯得更急了,男人率先滴完了一圈,长出口气,闭上眼念叨着什么。   于顾还差一点,可突然间,他感到有谁捧住了自己的手。   于顾心里有种直觉,睁开眼,果然是肖淳跟周宣鸣一样蹲在自己跟前,脚尖没有踩过白圈,却伸过了手来,捧住了他正滴蜡油的手,那只手冰冷浸骨,于顾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对不起。”肖淳轻声道。   于顾心头一颤。   “这一轮都是我害的,如果不是我,小周和老赵不会出事。”   于顾眼皮一跳,不知为何,这一瞬间他嗅到了违和的气息,一种不妙的预感突突击打他的脑门,他全身上下所有的细胞仿佛都在齐齐尖叫。   肖淳还是看着他,面上露出一层哀伤:“下一轮,我来找你,我会带你出去,一定。”   于顾张了张嘴,就见肖淳的身后站出两个人来,一个是周宣鸣,一个是……本该坐在自己旁边的老赵。   “不可能……!”   于顾刷然转头,用力之大甚至感觉到一阵晕眩,房间的一切都开始扭曲、变形,瓢泼大雨当头淋下,远天划过明亮的闪电。   轰隆——   于顾根本从未从阁楼离开,他整个人被窗帘布卷住了脖子,被吊在窗外,而阁楼下的楼梯口,赵泽凯滚下去时脑袋撞进了一颗突出的钉子,已没了呼吸。唯一剩下的男人,躲在二楼尽头的房间里拼命想驱赶鬼,可鬼们已经找到了墓碑,开启了单方面屠杀。   房间里的烛火被引燃,整个房间烧了起来,房门被紧锁,他逃不出去,在大火里哀嚎。   于顾被吊在空中,双腿抽搐地踢蹬,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他试图踩住窗框、墙壁,可根本够不到。   周宣鸣的尸体就在下方,他死不瞑目地瞪着眼睛,僵死的瞳孔里倒映出上方徒劳挣扎,随即渐渐不再动弹的于顾。   窗帘随着惯性晃动,于顾藏在衣服里的遗像在挣扎中掉落,坠入雨中,遗像上主角的面容消失,浮现出关卡最终的人鬼比例——0 : 6。   不远处的庄园湖泊一角,无数墓碑似人影伫立,墓碑上贴有每个鬼的照片并刻有名字,肖淳温润英俊的照片在冰冷的墓碑上被雨水淋湿,照片上他的脸似哭似笑。   *   于顾猛地回神,将自己从痛苦的记忆里拔出,扔掉了试图杀死王煜的那把餐刀。   银质餐刀掉在地上,哐啷一声,令疯狂的众人清醒过来。雕刻在餐刀上的繁复花纹在昏暗烛火下反射出淡淡的光泽。   “如果他俩是人,我们的比例会瞬间低于鬼。”于顾冷声道,“鬼是一开始就分配好的,不要让我再重复一次。”   “可那两个……”   “那只是巧合。”   “有这么巧的巧合?两个都是?!”   “对啊!在这种地方,谁敢赌!”   周宣鸣气道:“我们现在就是人的身份!有什么必要骗你们?!”   此话一出,倒是压下了大部分不赞同的声音。   数人警惕又不确定地打量他们,鬼已经越来越多,他们有些稳不住心态了。   苏明昕扶着腰,靠在门框边,道:“只要不让他们找到墓碑,是不是就能拖延一些时间?”苏明昕看着于顾,“我们如果能先找到墓碑,把墓碑砸了或者毁了会如何?”   于顾摇头:“没试过。不清楚。”   有人举手道:“我有这部分记忆,但只有一点点,应该是砸过墓碑的。我记得不太清,好像砸了墓碑会发生很可怕的事。”   “你之前为什么不说?”有人立刻质疑。   “我只记得这一点,也不知道墓碑是拿来干嘛的,我怎么说?”那人冤枉道,“上一层楼的事你们都忘了吗?这关卡恶心得很,可能会故意给你一点记忆,你以为有用,其实根本没用,说不定还会害了自己害了别人。我不确定,当然不敢瞎说!”   众人面面相觑,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上一关有人记得通关条件,有人记得彩蛋,可这俩完全是矛盾相反的,导致大部分人迷信一边而栽在了另一边。   这种事有一就会有二,现如今哪怕是真实的记忆,也让众人举步维艰,不敢乱信。   于顾道:“没有出现过任何不适、幻觉、耳鸣也没做过恶梦的人,站到我这边来。”   人群犹豫地来来回回,许久后,人群列成了一排:赵泽凯、苏明昕、于顾、黄子文和她的女同伴、周宣鸣加另外小队的四人站了过来。于顾数了数,加上不确定的王煜和王煜共犯,他们这边一共是12个人。   还剩余2个人,有些紧张地站在另一头,脸色是显而易见的慌乱。   “鬼那边还差3个。”苏明昕道,“也就是说,除了这可能的两个人,我们之中还有1个。”   有人看向有气无力的王煜和王煜共犯:“万一是这俩呢?”   “都有可能。”赵泽凯道,“就不要内讧了行不行?就只有你人间清醒?其他人都是傻的?我们现在只以确实的线索来分析!”   “……”   王煜呸出口血沫子,这两天没人给他送饭,他饿得头晕眼花,道:“我要真的是,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黄子文顿时就想拿鞋底抽他,苏明昕直接丢了两张符在王煜和共犯身上,符没变色。   “排除法。”苏明昕也不想浪费时间,给所有人发符纸是浪费,但缩小了范围后的尝试还是可以的。   “你俩呢?”她看向站在另一头的二人,“为什么怀疑自己?”   其中一个不敢直视众人目光,道:“我做了恶梦……挺、挺吓人的。”   另一个紧张又耿直道:“我总是幻听,会听到大雨声。我记得最先被关起来的那两个人,不就是吵着说听到了下雨的声音吗?”   于顾眯了眯眼,几乎是直觉的认定:“他应该就是。”   苏明昕给了二人符纸,果然,符纸直接黑了一半。二人被烫到似的,立刻丢了符纸,脸色难看。   赵泽凯出了口长气:“还剩一个了。” 第110章 小岛惊魂17.   于顾长久地站在窗边,看着院子里被挖得乱七八糟的草地。肖淳一行已经不见了踪影,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儿,黄子文搓着手臂忍着一身的寒意,问:“他们会不会……就在这屋子里看着我们啊?”   于顾环顾四周,没答话,苏明昕坐在沙发里,哼道:“有些人巴不得他们就在这屋子里呢。”   黄子文:“……”   黄子文偷偷看于顾,她也早发现了,于顾和那肖淳关系非同寻常,再好的兄弟,哪有明知对方是鬼,还要跟着一起被关进房间里去的?   不怕鬼也不怕死,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人。   黄子文挪到苏明昕身旁,悄声问:“他俩……?”   苏明昕阖着眼,一边缓缓揉着腰一边嗯了声。   黄子文消瘦憔悴的脸上露出几分羡慕来,她无意识地看着于顾的背影,就这么发了会儿怔,才喃喃:“真好啊。”   苏明昕没搭腔。   黄子文自言自语:“在这种地方,有一个可以完全信赖的人。真好啊。”   苏明昕眼皮一动,睁开眼,余光瞄到一旁的赵泽凯。男人只有一只手,跟周宣鸣合力将两个鬼牢牢绑了起来,两鬼忐忑不安,但又没法为自己辩驳什么,这群人不杀他们已经是万幸了。   王煜被绑在另一头,阴森森地笑:“喂,你们把我放了,真的,你们下不了手让我来。杀了他们,人的比例就高于鬼了,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你们等什么呢?他说什么你们信什么啊?他凭什么?”   “凭到目前为止我们都还好好的。”黄子文看见他就来气,拿着根不知从哪儿捡来的木棍,重重地戳在王煜大腿根上,“你给我闭嘴!”   王煜笑容收敛,森然地睨了女人一眼,黄子文半点不怵他,眼睛瞪得溜圆:“瞪什么?!你只是不用死,不代表你可以不受活罪!当心老娘挖了你的眼睛!!”   王煜后槽牙磨得嘎吱响,但仅仅几秒,他仿佛不想同人计较般,百无聊赖地靠在桌腿边,闭眼不搭理人了。   黄子文皱了皱眉,小声跟苏明昕道:“你说这是什么道理?人比鬼还像鬼。”   苏明昕嗤笑了声,对黄子文的话倒是非常赞同。   绑好了那两个鬼,苏明昕掏出符纸各自贴在两鬼身边,又将窗户和门房上也贴了符纸。   “不要动他们了。”苏明昕道,“符纸也不能碰。之后就按计划来,谁也别给我坏了规矩,否则小心我翻脸不认人。”   人群自然没有异议,将王煜和他的共犯一起换了个房间关押,以防万一,这回众人都住在了一起,确保不会再有意外。   “可是还差一个。”人群里有声音道,“这不早点抓出来,让他混在我们之中,这不是……这不是让他给咱们来个瓮中捉鳖吗?”   “他才是鳖!”周宣鸣道,“给自己一点信心行不行?三个四个咱们对付不了,一个都对付不了吗?咱们还有昕姐在呢!”   其他人也忙道:“对对,有苏小姐在,有什么好担心的?”   苏明昕不吃这套,带着两个女生坐到另一头的窗户下去了,有人想缓和气氛,跟过去闲聊几句,却又被苏明昕的冷脸吓了回来。   能走到这一关的女性,没有一个是容易的,三个女生窝在一处,不管苏明昕想不想听,都被迫听了一肚子的发泄和倾诉。   黄子文念叨着自己这一路的不易,另个女生也委屈地红了眼睛。那女生比苏明昕、黄子文的年纪都要小一些,但比周宣鸣大,面容看着还是稚嫩的,但在这里头被磋磨了这么久,早已没了单纯烂漫的样子,总是一脸愁苦,成了个看着就是容易倒霉的样貌。   黄子文叹气:“以前觉得上班苦累,熬不到头,没那个能耐升职加薪,也没那个本事尔虞我诈。每天回家就是倒头玩手机,第二天再肿着脸继续……没勇气辞职,又烦当下的环境,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要做什么,但又厌恶聚餐、拍马屁、搞人情世故那一套……”   苏明昕只觉得这些普通的琐事对自己而言,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她目光没什么聚焦地落在一处,左耳进右耳出。   “……现在只想好好活着。能活着,让我做什么都行。”黄子文低头,狠狠揉了下眼睛,“挤地铁加班007算什么啊?能有个半天时间和朋友逛街八卦,有人给交着社保养老,我就混吃等死,怎么了?这世上没有比混吃等死更好的事情!”   另一个女生笑出了声,也低头揉了揉眼睛,小声道:“我要是出去了……我就想嫁人生子。”   黄子文和苏明昕都看她,她脸色微红,道:“找个善良的人,不需要多有钱多厉害,也不用长得很好看,只要他善良,好好待我,我就嫁给他,给他生孩子。我不想去上班,就在家里被他养着,每天带孩子追剧也不需要什么物欲,能吃饱就行……我什么都不想做,也什么都不想去想。”   黄子文本想说“在这里头你见过的男人还不够多吗?我都有厌男症了!男人能有什么好东西了?”但听她最后一句,又一时什么都说不出来。   什么都不想去想。黄子文和苏明昕其实能理解这种想法,也无法驳斥这种“软弱”的想法。黄子文甚至想到了惨死的暖暖,想来,她也只是“什么都不想去想”,但交付命运也需要运气,且是一场需要豪赌的运气,没那个运气,死亡就是代价。   三个女生就此安静,各自怀揣着心思发怔。   另一头,赵泽凯和周宣鸣走到于顾身边,同他一起打量外头。   “下一步怎么做?”赵泽凯问。   于顾似乎又陷入了某种回忆里,片刻才道:“去书房,找书架第三排左手边第三本书。”   “那里有什么?”周宣鸣好奇,“遗像吗?”   “不是。”于顾道,“有驱赶鬼的办法。”   “咱们都有昕姐在了。”周宣鸣道,“用昕姐的办法不好吗?”   “以防万一。”于顾道,“留个后手总没错,万一最后一个鬼是我呢?你们之后要怎么办?”   周宣鸣:“……”呸呸呸!乌鸦嘴!!   人群最好不要单独行动,也不要分得太散,于是赵泽凯和另外三人端着烛台、拿着餐刀前往书房,于顾则直接利用现在的房间,开始准备驱鬼仪式。   第8次循环于顾的死很难解释清楚,但他记得后来的几次循环里,确实也有人做过同样的驱鬼仪式。   将搜集来的蜡烛点燃一圈,又在地上画了硕大的白圈,要写什么字,得等书拿来后才知道。   众人都挤坐在圈里,仿佛这就是他们的保命符,王煜还在一旁冷笑:“他说什么你们都信,呵,我要是他,我就隐瞒自己是鬼这件事,摆个要命的邪阵,把你们一起送走。”   众人:“……”   “保命符”又瞬间让所有人坐立不安起来。   于顾懒得理会,他只是又朝窗外看,却始终找不到肖淳的身影。   *   肖淳感觉自己的反应和思考都变得非常迟钝。   迟钝到他想了好久,都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他只是跟着前头的人走,时而眼前是一片浓雾,时而周围又变成漆黑的夜,大雨瓢泼,淋湿了他的头脸,身上湿漉漉的难受。   他好像一直拖着什么东西,但他想不起来该回头去看一眼,就这么拖着,拖到手臂都开始发麻,脖颈都变得僵硬。   他想说什么,嘴巴却仿佛被黏住了,张不开。   他走得很累,好像一直在找什么东西,但又想不起来是什么东西。   脑子里一片茫然,无法集中注意力思考,刚想起来一点什么,就又回归了一片白茫茫,脑袋里像是下了一整个冬天的雪,脑子被冻得发木,血液也似跟着凉了般。   嘎吱、嘎吱。   肖淳好似踩着什么老旧的地板,这里是哪里?他想不起来。他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偏头疼要发作了,他下意识想要找药……   药在于顾那里。   于顾……于顾是谁?   “啊——!!”   耳边响起了尖叫声,还有人群混乱的喘息和求救声,肖淳下意识抬手,抓住了一个靠近自己的人,手心里的温度滚烫,让他凉透的血好似重新活络起来,他觉得舒服,便抓着那人不松手。   指甲好似掐进了什么柔韧的东西里,血腥味弥漫,他却觉得香甜,像捏坏了一块小蛋糕,掌心里糊开一圈粘腻,让人觉得解压。   “放开——!”小蛋糕在掌心里凄惨的尖叫,肖淳歪了歪头,手下却更加用力。   有人在不远处大喊:“我说什么来着?!你们一群傻子!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跟着我走!”那人又喊,“不要听姓于的,他会害死我们!先把那两个杀了!还愣着做什么!动手啊!!”   血腥味越来越浓烈,肖淳吸了吸鼻子,放开了手里的蛋糕。   咚的一声,蛋糕砸落在地,没了声息。   他转过身,又觉得哪里不对,头重脚轻的。人群冲出了房间,窗户不知被谁撞开了,风掀起窗帘,灰蒙蒙的日光照了进来,肖淳觉得有些刺眼。   他微微抬头,但好像是低头,他想抬手,但好像是放下手。他有些弄不懂自己的身体了。   头越来越疼,越来越疼,疼得他受不了,一阵恶心晕眩想吐。   那一瞬间,好似黑暗被日光灼烧,好似有一只手强硬地探进他的脑袋,将幕布从他眼前撕扯开。   他突然看清了自己的所在——头下脚上,世界颠倒。他跟一群鬼站在一起,倒立在天花板上,他站在中间,四周被鬼魂包围,冰冷的水顺着他们的身体流淌,晕染了下方大片的老旧地板。   有两个“鬼”被杀死了,他们被绑着手脚,倒在血泊里,地面有被血糊开的白色圆圈,四周有熄灭了一半的蜡烛。   有没滴完蜡油的白烛掉落在地,火星引燃了尸体的衣角,开始蔓延。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感觉身体不受自己控制,他身旁是同样面无表情,脸色灰败吓人的邢婓,下一秒,邢婓和没了四肢的暖暖一起,冲进了混乱的走廊里。   暖暖以极其诡异的姿势扭曲在地,被血丝黏在一起的头发散发出难闻的气味,断肢处腐烂生蛆,她浮着尸斑的脸贴在地面,直直朝着人群里的“凶手”追去。   凶手王煜怒吼:“拦住她!!”   苏明昕的符纸打了上来,暖暖刚一碰到符纸,仿佛被高压电了一样,躯体抽搐着被弹飞撞在了墙上。   王煜惊喜:“真的有用!把符纸交出来!!”   赵泽凯挥着餐刀挡在苏明昕跟前:“想死的就来拿!!”   人群混乱奔逃,哪里还有心思抢这个那个的,王煜指挥不动人,也并不想跟赵泽凯硬碰硬,转身冲下楼去。   只有于顾,逆着奔逃的人流朝肖淳走来。   他抬头看着肖淳,背上被苏明昕拍了一张符纸,其他鬼魂都绕开了他。   他似站在地狱黄泉前,地府大门洞开,他提着那阴阳分割的魂灯,朝肖淳伸出了手,毫无畏惧。   “肖淳。”他喊肖淳的名字,无数鬼魂同他擦肩而过,阴风掀起他的衣角,“过来。” 第111章 小岛惊魂18.   肖淳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笨蛋。是真的笨蛋。   所有人都在跑,只他朝自己伸出手来——好家伙,你背上贴着符纸呢,是想让我魂飞魄散吗??   想是这么想,但肖淳心里还是软了一片,又心疼又动容。   于顾是离不开自己的,肖淳切身体会到了这件事,他离不开自己,只是短短时间,于顾眼底就泛着红血丝,眼眶通红,像是要被抛弃的湿漉漉的小狗。   他根本不管肖淳是人是鬼,也根本不管周围环境有多恶劣,对他而言,能和肖淳在一起地狱也是天堂,烈火焚身也如泡温泉般甘之如饴。   肖淳心里像是被戳下去一个微微凹陷的洞,那洞软塌,泛着湿漉漉的潮,于顾只需用一根手指,就能戳出他自己的形状,洞的周围泛着细密的、酸涩的疼。   肖淳想说话,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的太阳穴突突跳,但面容上僵硬无比,呆滞地看着前方的于顾,同其他的鬼毫无区别。   可于顾还是看了出来,他最是了解肖淳,比肖淳自己还了解他自己。   “偏头痛犯了?”于顾蹙眉,从兜里掏出药来,“我喂你吃,你试看看能不能控制身体?能听见我说话吗?”   肖淳:“……”   肖淳其实更想说,不要吃药,多亏了这突如其来的老毛病,才让他好不容易清醒了过来。他怕吃了药的自己又陷入浑浑噩噩中,在自己都不知情的时候对于顾、对其他人下手。   他的手心里黏糊一片,他的鼻腔里满是血腥味,他知道自己一定伤了人,就在刚才。   于顾安静和他对望:“不想吃?”   肖淳:“……”   肖淳的身体不受自己控制,就那么飘然接近了于顾。他倒立在天花板上,天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形,肖淳自己都不敢细想。   仿佛电影般的场景,当然一点都不浪漫,也不唯美。窗外轰隆声作响,阴风掀起窗帘,楼梯口还有嘈杂的喧哗声传来,肖淳只是看着于顾,二人对视,他惨白的逐渐开始浮现尸斑的脸凑近了对方。   呼吸在咫尺间,于顾微笑着毫无芥蒂地敞开怀抱,肖淳面无表情抬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下一秒,他从手到身体像过电似的抽搐,整个人翻起白眼,不断抖动,从天花板上掉了下来。   于顾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背上有东西——那是苏明昕擅自拍上来的,混乱中他只顾着找肖淳了,没有发觉。   肖淳的手心烫红了一片,指甲缝裂开了,血顺着指尖流下。   他疼的差点咬断舌头,却也亏了这一下,让他挤出了话来:“走……走!!”   于顾眼睛一亮,一把丢了自己身上的符,双手接住了肖淳:“你一直醒着?你有意识?!”   肖淳简直想揍他一拳,如果自己没有意识该怎么办?就于顾这莽撞行为,足够让自己杀死他几百次。   “你……走!!”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牙关艰难张合,齿尖用力磨过舌尖,生生磨出了满口血。   于顾一把捏住他的两腮,不让他再说话,沉声道:“不要伤着自己。”   肖淳瞪着眼珠子看他。   两人离得这样近,于顾又紧紧抱着他,肖淳这才感觉到,于顾其实浑身都在发抖。他抱着自己的手在抖,身体也在抖,肖淳想看他是不是哪里受了伤,可他脖子僵得仿佛不是自己的,根本不听使唤。   于顾埋下头来,滚烫的吻落在肖淳额头,语带欣喜:“你认得我……你认得……”   肖淳不会知道,对于顾而言,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于顾一点都不在乎肖淳会不会杀了自己,他只怕肖淳自己难受。循环这么多次,肖淳被分配为鬼的时候,从来没有认出过自己。   这一刻,这一瞬间,于顾几乎感到一种被上天眷顾的幸福和荣幸,虽然这实在有点地狱幽默。   他只顾埋头在肖淳颈间,像是回到了他最大的避风港。他眷恋这一切,这两天神思不属的煎熬在回到肖淳身边时彻底消散,他身体里紧绷的弦缓缓放松,可眼下,并不是该放松的时候。   “于顾——!!”楼下传来赵泽凯惊天动地的怒吼,显然是在找他。   “你在做什么——!快下来——!”   肖淳被动地被于顾搂在怀里,感觉自己像个大型玩偶娃娃,然后他用力瞪大了瞳孔——他无法控制面部表情,他感觉自己应该是瞪圆了眼睛,其实只是持续的无动于衷。   于顾身后,被弹飞的暖暖和另一个鬼转过身来,看向了于顾。   肖淳想拍打于顾的肩膀,想提醒,但他做不到。他着急的整个人像是被放到了火上烤,想尖叫,想跳起来,想逮着于顾的脑袋一通猛锤,直到把对方锤清醒。   他觉得于顾比自己更像是被摄了魂的“鬼”。   暖暖贴在地上,扭曲地用脸撑地,蛇一样爬行过来,另一个鬼则幽幽地垫着脚跟,几乎是飘过来的。   这很符合“鬼”的刻板印象了。   暖暖抬起头,腐烂的嘴张开,像是要撕咬于顾,还不等肖淳喉咙里挤出“呜呜”声,于顾已经看也不看,抓起地上掉落的符纸,直接反手拍在了对方脸上。   “!!!!”   那一瞬间,暖暖的脸像是被人按在了炙热的铁板上,她发出尖啸声,眼珠从瞪大的眼眶里滚落,整张脸被迅速烧红烧黑,皮肤成了灰烬,簌簌落下,露出下头腐败的筋肉和白骨。   于顾直接抱起肖淳,又冲回了刚才设置驱鬼仪式的房间里,锁门锁窗,拉上窗帘。   他将僵直的肖淳放在白圈之外的地上,肖淳靠着墙,神情木讷地看着他,心里分外焦急。   不是,这疯子是在做什么??   就算要躲,也该丢下自己去躲,或者跟楼下人汇合——怎么还把自己跟鬼锁一起了?!这到底是什么疯癫操作!!   肖总向来的好脾气在此刻几乎是全线崩塌,他恨自己动不了说不出话,否则非得把于顾给骂走不可!   他眼神称得上是凶狠,于顾却低头忙着,没空看他。   于顾用最快速度清理了地上的血,重新画好了白圈,门窗开始“砰砰”作响,像是被无数双手拍打,门框“咔咔”松动,整扇门似都要倒下来了。   “啪啦”一声,玻璃窗竟也发出了即将碎裂的声音,拉着窗帘,肖淳看不见外头,却能想象出无数鬼脸杵在上面,硬生生将玻璃压碎。   再这么下去,于顾就要被围剿了!!!   疯子!!   真是个疯子!!!   不知从哪儿来的阴风吹得于顾衣角翻飞,他的手却很稳,一笔成型的白圈,飞速用地上的血写好咒文,熟练的像是闭眼也能写出来。   然后他一手举着蜡烛,开始在自己周围滴上一圈。   他不疾不徐,面色沉稳,侧脸的下颚线绷出锋锐的弧度,整个人透着一股又疯又肃杀的气势。   肖淳的太阳穴突然不跳了,偏头疼在这时候开始弱了下去。肖淳心里生出不妙的预感,看着地上的白圈,恍然间眼前闪过了无数零碎的画面。   不知是哪一次循环,漆黑的夜,大雨瓢泼,他在阁楼里和于顾对峙,闪电的光映亮了于顾不敢置信的眼眸。   又不知是哪一次循环,他一手压住了晕过去的于顾,一手举起了餐刀。   刀尖闪过寒光,刀身映出了他惨白的毫无表情的脸。   仿佛旧事又要重演,他不能接受,心脏似被一只大手狠狠攥紧,他愤怒、他哀痛、他无法呼吸。   即将再次失去意识的一瞬,他奇迹般的控制住了身体,下一秒,他以于顾来不及阻拦的速度,飞快地捡起了不知是谁掉在地上的餐刀,狠狠捅进了自己的大腿,一边不够,还又捅了另一边。   他要让自己无法行动。   剧痛令他瘫倒在地,满身冷汗,鲜血飞快浸染了裤腿。与此同时,门和窗户被重重撞开。   无数鬼啸声要刺破人的耳膜,不止是变鬼的玩家,还有无数死在这层关卡的幽魂。   它们不记得自己已死,还在努力闯关,还在努力为自己争取活命的机会。它们如一股黑风卷进房间,烛火几次快要熄灭,又坚挺地稳住了。   于顾目眦欲裂地看着瘫软倒地的肖淳,可恰逢关键时刻,他无法移动,手里的蜡油刚好滴完最后一下,他跟前是一个完整的圈。   阴风哀嚎,夹杂无数喃喃自语,那是无数鬼魂的不甘、困惑之声。   先是白圈亮起了淡淡的光,然后是于顾面前的蜡油泛起奇异的光泽,烛火挨个熄灭了,又瞬间燃起了幽幽绿火,绿火直立不动,好似感受不到风的影响,它照亮了浑浑噩噩的鬼魂们。   它们呆滞地立在于顾跟前,眼眸重新变得清明,好似终于被从漫长的恶梦里唤醒。   ——我怎么在这儿?   ——我在做什么?   ——你是谁?   ——我们不是在通关吗?   ——我的队友呢?   嘈杂的声音,先是激昂,又逐渐安静。   众鬼明白了过来,明白了一切,也想起了一切。   ——我死了啊。   ——原来我们都死了。   ——等等,有几个还没死。   邢婓、吴敏几人还处于麻木状态,直愣愣地站在墙角,面庞被幽幽绿光照出一片森然。   ——得人赢了才行。我们赢了没用。   ——早知如此……   ——我们在这里待多久了?还能出去吗?   于顾捏紧了手里的蜡烛,看了眼肖淳,忍着想丢下一切不管的冲动,快速道:“你们只是一部分的意识,你们的身体和灵魂还在其他地方通关。”   ——???   “每当你们的身体通关一次,这些意识就会被收回一部分。你们还有机会离开的。”   ——!!!   “帮我一个忙吧,也是帮你们自己。”于顾急切又克制地道,“将消息传出去,不管用什么方法,你们只是一部分意识,意识一定有办法突破关卡的壁垒。”   ——什么意思?要怎么做?   ——我想出去……但你说的是真的吗?   “别的关卡无法和魂魄意识如此清醒的交流。”于顾不停地看向肖淳,但又必须做好之前肖淳就交代过自己的事情,他忍耐着,忍耐得青筋暴起,眼底血丝蔓延,“这是我们所有人唯一的机会,不管你们信还是不信,都必须为此赌一把!”   ——……我们知道了。   ——要怎么做?   ——你们想到出去的办法了?   “我们要让所有人离开这里,是所有人。不再让新人陷入这里,也不管有没有人通关。”于顾道,“这关卡有问题,很大的问题,你们的死也未必是运气不好,很可能是有人故意为之。”   于顾飞快地说了特殊能力的事、独立空间的事,他尽量用最简单的表述方法,以防有人听不明白。   其他关卡里的鬼魂都已被关卡控制,没了自我意识和记忆,成为了关卡的一部分。那些鬼魂是无法沟通的,它们只会按照关卡的设定照流程行事,阻碍其他玩家。   它们是npc,也是一道无法更改的程序。   只有这一关,因为关卡的特殊性——原电影里主角们会在最后清醒,记起自己已死这件事,而这里的鬼魂也一样,会在被驱赶的一刻觉醒自我意识。   这个过程只有很短的时间,于顾必须抓紧每一分每一秒。   “想办法把这个消息传递出去,传递给其他所有关卡里属于你们自己的意识。”于顾道,“一定有只有你们才能做到的事。只能拜托你们了。”   ——我们会尝试的!!   ——知道了!放心吧!   ——这破地方我待够了!!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只要有一点希望,我们一定会想尽办法!!   于顾扫视了一圈幽幽的绿火,它们快熄灭了,也就意味着这些鬼魂很快就会消失,会重新散进关卡设定里。   “你们清醒的时间不会太长。”于顾道,“我只能尽力为你们拖延时间。记得我的话,下一次还有人通关时,记起这件事,把这件事告诉所有通关的人们。特殊能力、独立空间、设有门槛的特别组织,记住这些!现在,去吧,抓紧。”   无数鬼魂们瞬间消散,于顾不知道它们能做到些什么,但只能尽力拖延时间。   他又看向角落里麻木站立的邢婓几人。他们不属于真正的鬼魂,所以不会消失,一旦驱鬼仪式成功,在大家通关前,他们会暂时离开庄园,直到彻底通关。   肖淳也会离开,可在这么关键的时候,他居然弄伤了自己!   万一、万一失血过多,万一等不到通关……   于顾在绿色烛火熄灭前无法离开白圈,他如困兽,焦虑地在圈里踱步。不过两步的距离,却像是在他和肖淳之间划出了一条天堑。 第112章 小岛惊魂19.   “赵泽凯!!!”于顾在房间里怒吼,又将伸手就能够到的任何东西砸在墙上,以发出巨大的响声来让下方的人听见。   “赵——泽——凯!!!”于顾吼得声嘶力竭,“周——宣——鸣!!!”   绿色的火苗纹丝不动,不受丝毫影响,而楼下也安安静静,仿佛没有一个人。   这一刻,于顾和外头的世界被分割开了,他只存在于一个阴阳相隔的灰色边界里,活人听不见他,鬼魂也暂时不会打扰他。   于顾气喘如牛,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瘫软在地的男人,肖淳满头冷汗,脸色苍白一片,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于顾怕得浑身都抖了起来,他怕肖淳已经……   “周宣鸣!!!!”于顾喊得嗓子都哑了,剧烈咳嗽起来,瘫倒的男人此时终于慢悠悠醒来,似被吵着了般,蹙着眉气若游丝道,“……别喊了。”   于顾一顿,在距离男朋友最近的地方探长了脖子去看:“肖淳?肖淳你醒着吗?现在是什么感觉?你能动吗?”   “不能……”肖淳缓了好一会儿,才双手撑地把上半身支了起来,艰难地靠着墙边,喘着气看白圈里的男人,“我就是为了动不了……才下手……你这不是废话吗?”   “谁让你伤自己了!!”于顾眼泪落了下来,情绪过于激动,又是一阵剧烈咳嗽,“我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你要是……我……”   “你的命就不是命了?于顾我真搞不懂了,你到底在想什么?”正介于驱鬼仪式完成前,肖淳终于能掌控自己的身体,加上剧痛让他没有失去自我意识,能艰难地骂人了,“我交代你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你是怎么答应我的?转头就忘得一干二净??”   于顾:“……”   于顾只盯着他流血的腿,话音颤抖:“我照你说的做了,我把所有事都告诉它们了……”   “还有呢?”肖淳眼眶也微微发红,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真跟个鬼似的,“我让你带着大家好好通关!有你在,就算我和邢婓都变鬼了,不还有你和苏明昕吗?她身上那么大的外挂,你们就不能好好用起来吗?!结果呢?所有人都在跑,你在做什么?自投罗网?”   于顾:“……”   “你让我怎么办??我不可以死,但你随时可以去死??什么狗屁逻辑?!”儒雅如肖淳,被特殊组织气到的时候都忍着没爆粗口,语气还算克制,但此时此刻,他动不了,也揍不了人,除了言语能发泄心里的怒气、害怕,他没有别的办法。   “你把自己当个什么?把我又当个什么!!!”肖淳越骂越来气,无力的手抓住墙角的椅子,费了牛劲才能狠狠砸在地上——他倒也舍不得砸男朋友身上去。   “我是要我们都活着!我们!都活着!我跟你说多少次了?让你爱惜自己的身体!你当回事了吗??”肖淳气得胸口发疼,只觉得自己这一刻真成了个死人,也要从地狱里爬出来再骂个三天三夜,“我是相信你才交代你这些,你呢?!你要这样做,下回有什么事我只找老赵老邢!!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于顾落着泪,跪倒在白圈的边沿,可怜委屈极了:“你不要生气,我只是……”   “闭嘴!!”肖淳哆嗦着嘴唇,差点咬了舌头,“没有下次了!姓于的我告诉你!没有下次了!我以后只找别人,不劳烦你!!”   于顾拿手背使劲儿揉眼睛:“我……我只是害怕,我……对不起,肖淳,别生气。我下次不会了。”   “你不把我当回事,我也懒得把你当回事!你爱死哪儿去死哪儿去!!”肖淳指着他,“我说到做到!从今以后你过你的独木桥……”   “肖淳!”于顾猛地变了脸,一把抓起面前的蜡烛,“你再敢往下说!我砸了它!功亏一篑!”   肖淳:“!!!”   于顾色厉内荏地瞪他,手在颤抖,豆大的眼泪从眼角滑下,啪嗒落在肖淳心尖。   肖淳心里发软,但却不愿妥协。这样的事有一次就有两次,他若无法让于顾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往后还有三层楼,还要对付先知,他难道要一直提心吊胆,不管做什么决定都要优先考虑于顾会不会弄死他自己吗?   于顾赌得起,他赌不起。   大概确实因为失血过多,肖淳头晕目眩,眼前发黑,浑身渐渐开始发冷。他那一股骂人的劲儿过去了,这会儿只是累,累得什么也不想管。   他幽幽地看了于顾一眼,又重新倒回地上,微微喘气:“你还敢威胁我……你行啊于顾……”   于顾看着他倒下去,心里空,脑袋里也空,忙放下蜡烛:“你再坚持一下,肖淳?听到没?再坚持一下!就快结束了!”   肖淳呵了声:“我不。你管我去死。”   “肖淳!别说气话!”   “谁跟你说气话?你谁啊我跟你说气话?我听不见,我不知道,我累了,我要睡觉。”   “别睡!!”于顾喊了起来,“别睡!肖淳!你骂我吧,你接着骂我,骂高兴了为止!”   “懒得费口舌。”肖淳声音越来越低,声音似含在嘴里模糊不清,“对牛弹琴……”   “肖淳!!!”于顾不敢跨出白圈,现在他不能让仪式中断,只要能立刻通关出去,还能让肖淳去独立空间拿药止血。正常的药止不了,但那里一定有办法。   他简直被架在火上烤,整个人神魂都要被撕裂了,只能无力地一遍一遍喊:“不要睡!再坚持一下!肖淳!我求你了!肖淳——!”   整个房间里回响着于顾的撕心裂肺,能令闻者落泪,不知过了多久,肖淳才虚弱道:“知道我是什么感觉了吗?”   于顾一顿。   “我一次次的叮嘱你,保重,保重,而你一意孤行。我就是你现在的感受。”肖淳抬起头来,看着于顾,“我有多难受,多着急,这种无力感你明白吗?”   于顾:“……”   “我不管你有多自信能拿捏分寸,有自信赢过一切。但在我这里,你只有一条命。”肖淳咬牙切齿,“如果你没办法重视自己,那就把你的命,当作是我的命。”   于顾怔怔地看着他。   “你死了我也会死,我不会独活,大不了我们又重头开始,再重新认识一次。”肖淳道,“但下一次可能就没这么好运了,我们可能会永远错失离开的机会,会错失特殊能力。也可能下一回我比你先死,我们进入关卡的时间会错过,你不记得我,我不记得你,我们不会再见面。”   于顾的心狠狠抽搐了一下。   “也许你会遇到另一个有缘人,你会喜欢他,胜过喜欢我。”   “不可能!”   “你拿什么证明?”   “……”   “你们会一起经历生死劫难,生出患难之情,他会拿性命去救你,你很感动,你会爱上他。或许因为通关你会记起一点关于我的事,可那又如何?一点零星的片段而已,你会告诉你新的男朋友,过去的就是过去了,不算数的。”   “不可能!肖淳!我说不可能!!”   “那你就证明给我看啊!!”肖淳想象那个画面,自己先难受得要死,无法接受,可他就是要说,“你把你的命当儿戏,好像随时都可以去死,我又凭什么相信你!!”   于顾哑然,脸色露出几分茫然来。   “你不在乎这条命,就是不在乎我们一路走来的感情。”肖淳心脏揪得发痛,他舍不得看于顾这副可怜的样子,可他必须说,“这不就是告诉我,你做好了随时都能重来的准备,哪怕很可能身边不再有我。你不就是这意思吗?”   于顾:“……我……不是……我……”   肖淳叹出口气来:“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看待你做的这些事?我要暗自欣喜吗?因为有个人可以为了我随时去死?我该高兴吗?还是该得意?”   “……我知道错了。”于顾满脸的泪,“我真的知道错了,不会有下次了。”   “如果还有下次,怎么说?”肖淳步步紧逼,“我告诉你,我的心脏受不了这种刺激。我已经够累了,不想再替别人提心吊胆。”   “……别人?”   “如果有下次,咱俩就分手。听见了吗?分手。”肖淳干脆道。   于顾一下攥紧了拳头:“你怎么对我都行,但这话不能乱说。”   “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肖淳你……”   “你别逼我。”肖淳凶道,“我要是被逼急了,也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   蜡烛终于熄灭了,整个庄园里仿佛一下空了般,窗外的雾气渐渐散开,那种始终包裹在人周身的阴森感褪去,日光敞亮地照在老旧的地板上。   好似下了整整一个冬天的雨,终于迎来了短暂春光。   肖淳只来得及说出最后一句:“记住我的话!!”   下一刻,包括肖淳在内的“鬼们”都消失了。   *   于顾一刻不停,连脸上的泪都来不及擦就匆匆跑出了门,直到这时,走廊里才重新传来了喧哗声,热闹的人声将于顾拉回了阳间。   赵泽凯差点和于顾迎头撞上,他喊道:“小周去找遗像了!不是,你人去哪儿了?你怎么了??”   “仪式做完了,现在只用等通关。让所有人去一楼大厅集合。”   “不是还差一个吗??”   “就算他现在出现了也改变不了我们赢了的事实。”苏明昕皱眉打量于顾,“你这什么鬼样子?肖淳出事了?”   不得不说,女性的第六感绝对算得上是一种特殊能力。于顾眉眼微沉,按捺着慌张和焦虑,快速道:“其他的等集合了再说。”   赵泽凯着急道:“不是,肖淳怎么了?你别吓我们啊!”   “尽快通关就来得及。”于顾没时间解释,他必须把肖淳安排的事做完——   早在肖淳被分配为鬼后,他就告诉了于顾之后的所有计划。   这一关很特殊,所以必须抓住机会让鬼魂们帮忙。它们是个体意识的一部分,当它们醒来,哪怕只是短时间的不受关卡控制,也一定能做点什么。   往后每有玩家通关,它们清醒时也都能传递出消息。   而他们这头的消息传递,就要在通关之后,确定玩家彼此有一定信赖度后再告知。   “第一步是传递消息。”肖淳曾告诉过于顾,“第二步是等待。只靠我们几个是不行的,这关卡存在的时间太久,特殊能力者又太多,普通玩家之间没有足够的信赖度,要让所有人团结的难度太高。”   “如果意识能先传递出消息,哪怕只是一点点,能让个体起疑,就是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肖淳道,“对我们而言就是有利的。” 第113章 小岛惊魂20.   肖淳自从发现“意识碎片”这件事后,就对自己从前的噩梦起了很大的怀疑。他怀疑噩梦不仅仅只是噩梦,很可能是被强迫切割的意识碎片或者说是灵魂碎片在同身体的主人产生某种共鸣。   这种机制是如何发生、产生的他无法明确,但如果真如他所想,人在做梦的时候能短暂的同这些碎片产生联系,就一定会有传递信息的办法。   只是这个办法可能需要花很长的时间,让人们在一次又一次的噩梦里,留下怀疑、质疑的种子。   若是放在寻常,这种办法的效率可以说极其低下,连肖淳自己也无法确定,在他们抵达1楼前,能否同其他玩家建立联系,取得众人的信任,抱团抵抗。可不幸中的万幸是,关卡里的时间流速是不同的,这一关和上一关、甚至和下一关的时间流速都未必一致,尤其当所有人通关分散在各自的楼层里准备进入下一关时,时间流速会完全不同。   这是唯一的变量,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是让肖淳下定决心用这种办法去传递消息的关键。   所有人都在大厅里集合,除了周宣鸣。   赵泽凯往楼上看:“他还在阁楼里做什么?”   “我走的时候他低着头在找什么东西。”有人道,“我问需不需要帮忙,他说不需要。”   “遗像呢?”赵泽凯蹙眉。   “在他手里。”那人有些不安,左右看看,“我说,让他一个人拿着彩蛋没关系吗?我们其他人呢?”   “我们是一队的。”于顾道,“只要‘人’的小队里有人拿到了遗像,就默认是所有人拿到了。不用担心这个。”   众人点点头,到现在,已经无人会质疑于顾了。   “你想说什么?”苏明昕抱臂靠在墙边,她腰还在疼,不耐烦道,“既然说要抓紧时间,那就赶紧通关,我还……”   她顿了顿,换了个说法:“我还想找个地方上药。”   于顾知道,苏明昕的找个地方就是回独立空间去拿伤药,只要不是断胳膊断腿人头落地,哪怕伤势严重一些,只要人还活着,总有办法治疗。   于顾看了她一眼,坐在沙发上,开门见山地道:“我现在要说的话,你们给我记好了。”   苏明昕没料到于顾会直接将特殊能力者的事全盘托出,她先是震惊,以为自己听错了,回过神来后气得连说话都结巴了。   “你、你、你怎么能……你……??”   “我们四个都有特殊能力,是幸运,也是悲哀。”于顾继续对其他人道,“这些能力帮不了大家太多,但你们要知道有这么一件事,去了其他关卡,也要注意观察队里是否有和我们类似的人,如果有,想办法跟着他们,能让你们的存活率大大上升。至于获得特殊能力的办法……”   苏明昕想阻拦,却被赵泽凯拦住了,黄子文等人也震惊无比地看了过来,眼里不知是什么神情。   苏明昕揪着赵泽凯的衣领,压低了声音,几乎是颤声地道:“你们就不怕说出来会遭报应吗?”   “报应?”赵泽凯瞥了她一眼,“不说出来才会遭报应吧?”   “能力是关卡给的!你们想过没有?!”苏明昕脸色苍白,飞快地往四周看了眼,仿佛关卡真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这事暴露了,万一关卡收回能力或者下一关给我们使绊子……”   “顺从它又能得到什么好结果?”赵泽凯讥讽道,“你怎么保证有这个能力就一定出得去?万一这也是个陷阱呢?”   “……”   “我们的线索太少了。”赵泽凯道,“一味的顺从,也许只是给关卡送人头,倒不如拼一把。团结所有人把消息散出去,不管他们信不信,或许还能制造一些麻烦,哪怕不成功,让关卡头疼一次也好吧?总好过让它一直这样看戏?”   “万一以后关卡难度增大了呢?!”   “说明肖淳的办法是有用的。”赵泽凯道,“如果咱们无法威胁到它,它又何必增加难度?”   “……”   苏明昕一直以来的从容和优越几乎被于顾碾碎了。   她自欺欺人的保护套,被于顾粗鲁地拆开,这一瞬,她感觉自己的安全感不复存在,好似又回到了新一轮的循环中,所有的优势都没有了。   她几乎是惶恐起来,揪着赵泽凯衣领的手不自觉地发抖:“我……我经历了这么多,我好不容易熬到现在,你们凭什么……凭什么不跟我商量就擅自公布了秘密?他们不容易,我又容易吗??明明有生的机会,为什么要冒险啊?!为什么啊!!”   苏明昕想不通,她是真的想不通。千难万险她都过来了,她不愿意相信任何人,她只想自己走到最后,管谁生谁死,谁在艰难循环,谁有多惨烈——说得好像这里头有谁过得很逍遥幸福一样??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啊??   凭什么到了她这里,就必须要去做菩萨?就必须要把自己的秘密公之于众?   如果她因此通不了关,如果她因此重新去循环,还会失去特殊能力……   苏明昕越想越慌,一把抽出兜里的餐刀,直接架在了赵泽凯的脖子上。她一手勒着赵泽凯,一手紧握餐刀,用力之大,餐刀一头甚至划破了赵泽凯脖颈的皮肤。   血线沿着银质的餐刀蜿蜒,大厅里所有人安静了。   于顾坐在沙发里,沉沉地看着她。   “你闭嘴!”苏明昕狠狠道,“你给我闭嘴!谁允许你说这些的?!”   于顾没有回答。   “现在只需要等通关!我告诉你!别给我来你们那套!”苏明昕朝楼上喊,“周宣鸣!把遗像拿下来!你磨磨蹭蹭做什么呢?!”   赵泽凯面色不变,道:“你帮过黄小姐她们,就不愿再多帮一点吗?”   黄子文和同伴神情复杂地看着她,想说什么,又一次次欲言又止。   苏明昕梗着脖子:“我帮什么了?我只是看不惯那群臭男人自以为是!!”   黄子文有些难过,轻声道:“苏……小姐,我们只是想知道真相。他说得是真的吗?”   王煜在后头嗤笑:“一群伪君子。我说什么来着?你们一群傻子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他们是真的想帮忙吗?不是,他们只是需要通关,需要你们这些韭菜的配合。”   “如果不是这关特殊,人和鬼分了组,这要是允许自相残杀,你们就等死吧。还把我单独关起来?他们跟我是一样的,披了羊皮的狼,你们还真就相信了。”   黄子文气道:“你闭嘴!起码他们没有伤害任何人!不像你!”   “没有伤害任何人?你再说一次?”王煜高高挑起眉头,“不是,我说这位小姐,咱们能活着站在这里的人,我是说,每一个人,有哪个手里是干净的吗?你没伤害过任何人吗?还是他没有?还是她没有?啊?”   黄子文脸色涨得通红,手指无意识揪住衣摆,她像是竭力想分辩什么,想摆脱什么,但最后没能反驳出一句话。   可也正是这种无法反驳,让大厅里的氛围更加沉重了。   “我也不想的……我……”黄子文眼角浸出泪花,又被自己忍了回去,抬眼看向苏明昕,“苏小姐,你行行好,我知道你是个好人,真的。我能理解你的想法,换成是我,可能也会做出跟你一样的选择,但是……但是我求求你,求求你了,如果真有办法离开,我们所有人都愿意配合,真的!”   大厅里站着11个人,如果这里头没有鬼,那就是真正的“人”。   他们集合在一起,若能真的代表关卡里所有“人类”的身份,也许他们愿意就此签字画押,无论要他们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能从这里出去,只要能结束这一切。   哪怕是个死呢?只要能真正的死去,而不是一次次重来。   于顾沉默地看着人们坚毅的神情,哪怕王煜嘴里没好话,也紧张地绷住了脸。   他又看向了拿着餐刀的苏明昕,她寡不敌众,显然已色厉内荏,节节败退。   赵泽凯抬起独臂,抓住了苏明昕颤抖的手,将餐刀从她手里取了出来。   “是要温驯地听从关卡、先知的话,去博一个不知道能不能成功通关的概率。还是要选择回归人类的阵营,和无数普通人一起,掀翻这个牢狱?”赵泽凯平静地问她,“你要怎么选都可以,我们不会拿你如何的。你选吧。”   苏明昕:“……”   “如果我有这种能力,我恐怕也不敢反抗,也不想反抗。”人群里有人道,“我能理解。有被优待的特权,总是让人感觉很好。但苏小姐,你确定你是被优待的那一个,而不是被选为了看羊的牧羊犬吗?牧羊犬再厉害,也只是一条狗啊。”   又有人出声道:“规则是它们定的,你凭什么认为这套不属于你的规则能庇护你啊?”   苏明昕眼底充血,脸色却愈发青白一片,她挣开了赵泽凯的手,转身离开。   “人多声音大,就代表你们是对的吗?”苏明昕几乎是不掩恶意地瞪了于顾几人一眼,大步拉开房门,走了出去,只尾音毫不留情扇在所有人脸上,“因为有办法自救了你们就立刻抱团取暖的样子让我膈应。我自己挣来的机会,不用在自己身上用在谁身上?谁都别想阻拦我通关。你们爱说什么说什么,我不奉陪。”   大门被甩上,大厅里重新沉默下来。   黄子文的同伴虚弱又温声地道:“我其实……真的能理解她。”   黄子文没说话,只用力牵住了同伴的手。   *   所有的一切,都跟肖淳预料的一模一样。   于顾心里赞叹,不由就出神起来——现如今的局面,肖淳全都预料到了。他没有邢婓的读心术,可从不影响他精准的判断人心。   他判对了苏明昕的离开,也判对了其他人的渴望。   肖淳告诫他的话响在耳边:“不用在意苏明昕会选哪边,大概率她不会选我们,这不影响我们的计划。如果她真的选了我们,你就要小心了,可能她没打什么好主意。如果她转身走人,反而是好事,大概率,她也不会第一时间去先知那里举报我们。”   “接下来,就按计划走。第四步,让大家记住特殊能力的获取方法,最好是能记住所有记忆,虽然方法很惨烈,但对个人而言有绝对的好处,就看他们能不能下定决心。第五步……”   于顾慢慢地将肖淳的话转告给了所有人:“记住这些信息,然后力所能及去传递消息。”于顾道,“要注意一点,在没有获得其他人的信赖前,不要随意暴露自己,很大可能会起反效果。”   “这不是我们几个人、十几个人就能做到的事。”于顾道,“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放弃。不要绝望,不要崩溃,我们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今天在这里的每一个人,我们都是彼此的战友,彼此的知己,任何困难的时候,想想今天站在你身边的人,我们也许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反抗组织,这意义重大,我们可以承认一时的失败,但绝不认输。”   话音落,整个大厅里鸦雀无声,所有人愣怔地看着于顾。   赵泽凯听得眼眶通红,攥紧了拳头,第一个吼起来:“说得好!!!!”   其余人这才回神,黄子文摸到了自己满脸的泪,揉了揉眼睛大喊起来:“说得好!我们绝不认输!”   “说得好啊!!”   “这破关卡它凭什么啊!我不认输!我就不认输!!”   人群亢奋起来,揉眼睛的揉眼睛,鼓掌的鼓掌,骂人的骂人。这一刻,众人一步步走到现在的死气沉沉、绝望疲惫,似乎都被一扫而空了。   所有人有了目标,有了可以拼死一搏的勇气,心里的雾霾就似庄园外被日光穿透的白雾,一点点散开了。   人不怕没有希望,没有勇气,没有朋友,没有知己,只怕前头没有路,只怕自己不知道为了什么双手染血苟且偷生。   又都被肖淳料中了。   于顾看着激动的人群,几乎是自嘲又钦佩地勾了勾嘴角,眼底带着恋人不在身边的担忧和焦急。   赵泽凯走过来,把玩着餐刀,小声道:“这话不是你的风格。擅长谈判又擅长抓人心,是肖淳说的吧?”   “……嗯。”   “他还真是……”赵泽凯又看于顾神情,“他真的没事吗?”   “暂时没事。我希望没事。”于顾垂下眼睫,手背上暴起青筋,他用尽力气攥着拳头,才忍耐住了心里的慌张和无措。   他希望能把这件事办得完满,因为这很重要很重要。   “像是战前动员。”赵泽凯道,“也就他有这能耐了。你觉得真能办到吗?我是说……”   赵泽凯扫过眼前的人,声音压得更轻了:“我们对他们并不熟悉,眼下一时激动他们愿意豁出一切听我们的,之后呢?”   “不是每个人都有扛起一切的勇气,但一定会有人愿意站出来。”于顾道,“除开我们,这些人里只要有一个能做到,就是我们赌赢了。”   赵泽凯深深地叹出口气:“一个啊……” 第114章 小岛惊魂21.   周宣鸣迟迟没下楼,众人不由不安起来。   “应该没鬼了吧?”黄子文忐忑道,“难不成他其实就是……?”   其他人这时候也开始起疑了,赵泽凯犹豫道:“不对啊?咱们几个身上都是有符纸的,他的符纸没变色啊?”   于顾站起身,望向楼梯的方向:“我上去看看。”   赵泽凯:“我也去!”   黄子文等人立刻跟上:“我们也去!!”   一行人上了阁楼,阁楼的门开着,里头却没人。阁楼窗户大开,窗帘被风拉扯着,冷风倒灌而入,所有人毛骨悚然,汗毛倒立。   “不是……人呢?”   “不是说没鬼了吗?”   “还是说npc们还在?”   人们困惑地面面相觑,就见于顾迅速走进阁楼,冲到窗户边往下看——没人知道,他对这画面已经有了根深蒂固的恐惧。   楼下没人,于顾又环顾四周,转头时只听赵泽凯“我操”了声,随即他扑进门来,大门在众人的惊叫声里自动关闭。   黄子文在外头使劲儿拧门把手,撞门,人群骚动,有人在喊:“去找钥匙来!”   “别慌!去找苏小姐!快!!”   “我去……他还真是最后一个鬼啊?怎么会没发现呢?等会儿?遗像是不是在他身上??”   门外诡异地一静,随即所有人都疯狂起来,撞门的踹门的,乱作了一团。   于顾沉着安静地看向房间另一头的角落,风掀起了遮挡灰尘的白布一角,周宣鸣就蹲在下头,浑身滴水,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般,目光呆滞,脸色青白。   听到动静,他缓慢地转过头来,漆黑的瞳孔往上一翻,毫无预料地,黑色的瞳仁翻到了眼球之后,露出下头大片的眼白和血丝。   他无声地流着泪,嘴唇毫无颜色,于顾一眼看见了他抓在手里的遗像,遗像上的照片已经消失,化作了人鬼比例的数值——11 :1,已经算是结果最好的一次,“活人”阵营一个都没损失……   还没想完,那数值上方突然起了一层涟漪,代表活人的11逐渐模糊,再清晰起来时却成了9 :1。   于顾:“!”   赵泽凯:“!!!!”   几乎是同时,二人听到了走廊上的惨叫声。   “怎么了?!”赵泽凯怔愣了一瞬就冲过去拉门,但是门被牢牢锁住了,无论赵泽凯怎么使劲儿,门框纹丝不动。   外头传来哭喊声,人群脚步杂乱地奔跑下楼,脚步声和求救声逐渐远去。   赵泽凯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低头时看见门缝底下洇出大片血迹。   赵泽凯简直想不明白了:“这……怎么回事??”   于顾脸色凝重:“王煜吧。”   赵泽凯:“???”   于顾道:“就不该放他出来,关着他到通关就行了。”   赵泽凯不敢置信:“你确定是他?真是他那就该直接灭了他!以绝后患!!”   周宣鸣从角落站了起来,他一手还牢牢抓着遗像,身体有些不正常的抖动。于顾猜测是因为 他身上有符纸的缘故。   赵泽凯顾不上说其他人了,盯着周宣鸣道:“小周?听得见我说话吗?!小周??”   周宣鸣微微张嘴,像是要说话,赵泽凯期待地看着他,却见他蓦然将嘴张到一个正常人根本无法做到的程度,脸部像是打了个对折,那根本不似活人的嘴了,那就是个黑洞。   腐烂的气味从他周身传出,周宣鸣发出一声鬼啸,突然闪现到赵泽凯面前,一手还抓着遗像,另一手蓦然掐住了赵泽凯的脖子。   赵泽凯:“……”不是,他的脖子就这么吃香吗?谁都要掐一把吗?   赵泽凯打不过肖淳,不信自己也打不过小周,他一把抓住周宣鸣的手腕就要反剪过去,顺势踢腿踹在周宣鸣腹部。他没留什么力,周宣鸣却纹丝不动,手腕也如焊死在他的脖子上般,完全掰不开。   赵泽凯只感觉呼吸一下被掐断了,眼前冒起金星,下一秒,于顾出现在周宣鸣身后,他两只手用力将人直接举了起来,狠狠砸向门板上。   赵泽凯:“……”   周宣鸣手里的遗像落地,于顾冲过去要捡,却被周宣鸣抢了先——他速度很快,贴地四脚爬行,如某种诡异的动物抢过遗像,随即用嘴叼着遗像,飞快爬上了阁楼窗台。   于顾眼瞳一缩,赵泽凯咳嗽着爬起来,胆战心惊地:“……鬼会摔死吗?”   于顾喉咙动了动。   赵泽凯了然,立刻放轻了声音对周宣鸣道:“小周,你听我说,这太高了你不能跳。鬼也不是什么都能做到的。你听见了吗?你要活着出去见你妹妹,记得吗?你妹妹!我不记得你家地址了,你过来,再跟我说一遍。”   于顾一手按住了发抖的右手,努力不让眼前的情况和第8次循环时的场景重合。   他飞快地瞥了赵泽凯一眼,这一瞬,无数次循环轮回的战友默契被启动,赵泽凯不用他多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   赵泽凯直接做出惶恐的表情,转头就跑,还一把拉开了阁楼里遮挡灰尘用的白布。   白布高高扬起,腾起一片尘埃,日光下尘埃飞舞,角落里一人高的镜子显出半截,刚好照在周宣鸣脸上。   反射的日光让大男生不由自主的眯了眯眼。   赵泽凯在这一瞬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周宣鸣刚分配房间时说过的话——在这地方待久了,有点光都觉得刺眼了。   原来从一开始就出现过端倪,却一而再被他们忽略了过去。主要是他们太信赖那张符纸了。   赵泽凯佯作逃跑冲到门前,发现了掉在门缝边被血染红的符纸。是周宣鸣被于顾砸过来时落在地上的。那符纸眼下看起来还是正常的颜色,只半边被血染红了。赵泽凯不信邪地将那折成小小的三角形符纸完全打开——里头早已经焦黑一片了。   赵泽凯:“……”   怎么道具也坑人呢?!   那头,周宣鸣原本被赵泽凯吸引,下意识想要追捕,却又被镜子吸引住了目光,那镜子里黑漆漆一片,逐渐浮现出无数人脸来。周宣鸣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或者是看见了只存在于他眼前的幻象,他竟从窗台上下来了,慢慢地走近了镜子。   他伸出手,放在镜面上,镜子里无数人脸朝他聚拢过来,人脸们哀嚎着,抽泣着,像在求救,又像是在着急地诉说什么。   周宣鸣突然就安静了下来,手隔着玻璃和无数人脸相贴,微微侧头,似在倾听。   于顾和赵泽凯对视一眼,两人缓慢小心地朝周宣鸣接近——这种时候,周宣鸣没有任何特殊能力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这若是换成肖淳,二人根本无法接近他。   趁着周宣鸣反应迟缓,于顾一把夺回了遗像,另一头的赵泽凯则反手将自己怀里的符纸“啪”地贴在了周宣鸣脑门儿上。   符纸燃烧,周宣鸣哆嗦着倒地,直接晕死了过去,被赵泽凯和于顾五花大绑了起来。   正此时,窗户处传来异响,赵泽凯想掐自己人中:“不是吧……还有什么鬼东西?”   于顾回头,就见一戳凌乱不服管的黑发翘着,一只苍白的手牢牢扒住了窗框,另一只手抓着一沓符纸,看也不看先“唰”地洒了进来。   于顾:“……”   这种人狠话不多就是干架的气势,很眼熟。   果然,苏明昕腰上拴着一截被单,满头大汗爬了进来,一眼看见二人已经制服了周宣鸣,松了口气坐在窗台上,往后撩了把被汗浸透的黑发:“早知道就不冒险上来了。”   赵泽凯惊讶地看她:“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居然会来救我们?”   “不要误会。”苏明昕冷冷看着他,“是黄子文他们哭着求我,我才来的。还有,遗像不能拿在一个鬼手上,万一我们彩蛋没了怎么办?我不会公私不分的好吗?不像某些人。”   赵泽凯听乐了,瞅了面无表情的于顾一眼,敷衍地给苏明昕比了个大拇指。   苏明昕又转头往楼下喊:“遗像拿到了!”   底下立刻传来了人们欣喜的喊声,于顾又皱眉问:“我们有人死了?怎么回事?”   他举起遗像,苏明昕看见了上头的人鬼比例数值,脸色沉了几分。   “王煜干的。”她从窗台上跳下来,走到镜子前,看见了里头的无数人脸。第一次见这个总归会有点毛骨悚然,但眼下窗外是大太阳,惊悚效果打了折扣,更像是某种艺术光影展,“他像是不在关卡里杀个人会留遗憾似的,本来想趁混乱里朝黄子文下手,结果……”   苏明昕抿了下唇,才一脸冷淡地道:“被黄子文的小姐妹救了,小姐妹没挺过来。还有王煜的同伙,被王煜嘎了。王煜逃庄园外头去了,应该是想苟到通关。”   于顾:“……”   赵泽凯看着她:“那小姐妹叫什么?”   苏明昕:“……不知道。”   赵泽凯嘲弄道:“不是不知道,是不想记得吧?我说你,其实活得挺拧巴的知道吗?”   苏明昕不理他,到门前敲门,这时候找到钥匙的人也终于冲上来将门打开了。   门一开,于顾就看见了苏明昕嘴里的“小姐妹”,就躺在阁楼门前,胸口上插着一把餐刀,刀柄都没入了进去,是一击毙命。   王煜的同伙则滚下了阶梯,同赵泽凯一样,后脑勺撞上了楼梯拐角处凸出的一颗钉子,没了呼吸。   黄子文哭着道:“那个畜生!!这一关难得顺利,那个畜生啊……!”   有人小声道:“其实我之前有听他们聊过,那姓王的……就是喜欢血腥刺激的东西,他其实在关卡里很享受……”   “那可不,这种人在外头是要死刑的。在这里头多好,完全是为他量身定制的游乐场。”   “这一关如果不是有肖先生他们,我们不仅要提防鬼,还得提防他这个比鬼还像鬼的畜生。”   人们愤愤地骂起来,又有人道:“我觉得在这一关把他解决了最好,让他跟着我们一起往下走,完全是个巨大的隐患。”   “这都不叫隐患了,就是个明目张胆的手雷。”   “那怎么办?我们一起去外头把他抓回来?”   赵泽凯看向于顾,显然是看他的意思。   于顾摇头,若是换成寻常,他也想尽早解决了那家伙,但眼下的关键,是要抓紧时间。   肖淳等不起。   于顾将最后一个“鬼”搬去了驱鬼仪式的房间里,又重新搞了一遍仪式,为了让大家记住流程,允许了旁观。   赵泽凯:“……好家伙,这就成现场培训了?”   苏明昕:“……”   赵泽凯和苏明昕留在外头收拾了两人的尸体,将他们在后院埋好了。   拍平最后一点土时,一阵风从二人身边经过,像是有人在道谢,又像是有人在幽幽叹气。风扯乱了苏明昕刚顺好的头发,苏明昕下意识抬头,就见阁楼的方向,窗帘扬起,鼓胀出好看的弧度,最后一点雾气也完全消散了,庄园外庄园内,突然产生了极大的变化。   凄凉冷寂的庄园像是突然换了层滤镜:庄园翻修一新,绿草如茵,春花灿烂,无数仆从笑着从他们身边经过。庄园外热闹喧哗,有园丁修剪花枝,有邮差高举信件骑着自行车在铁栅栏外喊着什么。   庄园里的人群围了上去,二楼的窗口,美貌的女人露出惊喜的笑容,喊着什么提着裙摆雀跃下楼。   她几步冲进花园,接过仆人递来的书信,在人群的簇拥下展开了信封。   她美丽的面庞像是从未经受风霜洗礼,干净明媚,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战争即将结束,丈夫即将归来,孩子们敏感怕光的毛病虽然不见好转,但一切像是有了生机。   苏明昕愣愣地看着,春风送来花香,让她不由自主回忆起了久远的像是上辈子的平凡琐事。那时候她还有家人,有朋友,她能记得自己在乎的所有纪念日,朋友的生日,她活得并不拧巴,还算是个无聊的平凡的正常人。   就像这翻修一新的庄园,像那娇艳欲滴的蔷薇,她也曾如此鲜活。   可也像这迅速衰败凋零的庄园,她将自己活成了孤岛。   庄园的栅栏外出现了一排“鬼”。肖淳、邢婓等人遥遥望来,朝他们挥手,预示着关卡即将结束。   周宣鸣是最后一个,排在队伍末尾,茫然四望。能通关的“鬼”们都在这里了,而暖暖和另一个男人,则永远地被埋进了土里,或者说,是这一部分意识碎片,永久地被留下了。   活人们赢了,苏明昕看见了曹仁明,对方也正直直看着她。不知为何,苏明昕猛地转开了视线,随手撩了下落到眼前的发丝,记忆里鲜活的蔷薇绽开了一瞬,又迅速地凋落了。   *   【恭喜您通关4L,成功获得彩蛋(4/6)】   肖淳一睁眼就回到了4楼的走廊上,他站不稳地倒在楼梯边,双腿剧痛到几乎失去知觉,裤子早已经被血浸透了。   他浑身发冷,意识模糊,如果此时晕倒在这里,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他脑子里断续接收了无数记忆碎片,可他现在来不及去整理回顾,他必须要先自救。   身上的衣服是从独立空间里穿出来的,这就相当于是“门钥匙”,他不需要再特地带其他什么东西。他克制着涣散的意识努力集中精神,想象着那片独立空间,几秒后,不等他睁开眼,他已经跌落进熟悉而急切的怀抱里。 第115章 小岛惊魂22.   肖淳甚至没看清对方的脸,就放心地失去了意识。   能在这里等着接住他的,除了于顾,不会有别人。   肖淳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他在梦里接收了4楼的记忆碎片。   梦里所有的场景都变得光怪陆离起来,虽然是记忆,却又显得略微不真实。已经到了4楼,其上几层楼的碎片也跟着恢复了不少。   7楼和6的基本都齐了,他看见了前14次循环里自己和同伴们的艰难挣扎,哪怕已经开始逐渐习惯死来死去的记忆画面,也有了一定心理准备,可临到头来,还是会窒息般的难受,他整个人痛苦的像是被攥成了一张湳枫皱巴巴的纸,只凭自己的力气,已不足以将自己重新摊开来。   5楼的画面是最凌乱的,前14次循环里,他们几乎无法在这层楼拿到彩蛋。   4楼的画面也不少,他看到自己是鬼,也看到自己是人,看到小周的死,赵泽凯的死,于顾的死。   没有什么是比同伴被自己亲手害死更难受的了。肖淳甚至生出了逃避的心理,不想去看,不想记得,但梦里的他无法闭上眼睛,只能看着同伴们一个个的死去。他们死不瞑目,满脸痛苦,不敢置信又担心他之后会愧疚难当。   那样复杂的、深刻的眼神,让肖淳的胃都快要痉挛起来,他弯下腰,捂着肚子,流泪满面。   “对不起……”他弯着腰道歉,最后无力承受,脚下一软跪倒在于顾三人的尸体面前,“对不起……我……对不起……”   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之前收回的零碎记忆里始终没有4楼的记忆,因为他亲手害死了重要的人,他不想记得,他害怕记得。哪怕有自己变鬼的记忆,却也没有上下因果,只有自己成了鬼这个事实而已。   在梦里他可以不要面子不要尊严地放声哭泣,他趴在于顾的尸体上,哭得浑身发抖。而残酷的记忆画面,还在不断播放,没有停止键。   肖淳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身体渐渐变得冰冷,呼吸也衰弱下去。他朦胧地听见于顾的喊声,让他不要睡,让他坚持住。   他恍惚地抬眼,梦境变得一片漆黑,所有的记忆画面都没有了。   他怀里抱着于顾的尸体,一时想不起来自己在干嘛、在哪里。他愣愣地看着周围的漆黑,内心憔悴疲惫地想——就这样吧,太累了,只想好好睡一觉。不用提心吊胆的睡一觉。   可有人拉扯着他,不让他沉下去,他怔了几秒才反应迟钝地低头,发现于顾的尸体睁开了眼睛,就那么僵硬无神地看着自己,瞳孔是涣散的,苍白的手指却死死扯着自己的衣角。   仿佛在无声地喊他——只差一点了。不要放弃啊。   肖淳一手摸过于顾的脸,轻柔的,像是怕碰坏了什么易碎品。   他喃喃:“你就是不听我的话,是吗?”   尸体并不会回答他。   “我宁愿死在你前头,也不想看着你在我面前死。”肖淳勾了勾嘴角,“我知道,这有点自私。”   “你说,我们要是在外头早早就认识了,该多好啊?”   “不过没有交集也没关系。”肖淳想了想,又道,“只要你在外头活得好好的,不需要知道这世上有这么离奇恶心的事。普通的活下去,哪怕我们一辈子都没有交集,也很好。”   他无意识地碎碎念,念着念着,漆黑的周围出现了一片绿光,像是于顾在房间里做驱鬼仪式时,在那些蜡烛上跳动的绿火苗。   它们越来越多,越来越多,随后里三层外三层的将肖淳围了起来。   影影绰绰的,那些绿火苗里浮现出一张张人脸。   肖淳看不清它们的脸,只知道它们在说着什么,但声音非常杂乱,他听不清楚。   好一会儿,他才从一堆“嗡嗡”声里,模糊分辨出了几句话。   ——是你!我知道你!   ——那个愿意告诉我们真相的人!   ——我们收到你的消息了。你听到了吗?我们收到你的消息了。   ——你好!我叫……   ——真是太感谢你了!我叫……   ——我的朋友叫……   ——你听我说……   无数名字争相灌进肖淳的耳朵,一个个具体的名字,像是自动带了温度,温暖了肖淳逐渐冰冷的身体。   ——你要活下去,你要帮助我们走出去。   ——现在还不是你死的时候!坚强点!   ——我们知道这很自私,但请求你,活下去。   ——我们在想办法了,你听到了吗?所有关卡里的灵魂碎片,只要它们能觉醒一点意识,我们就会想办法传递出消息。   ——人总是会做梦的,只要做梦,他们的灵魂碎片就能传递信息。   ——不管灵魂被切割成什么样,分散在了哪里,它们都只有唯一的主体。   ——喂!清醒点啊!!   ——只要越多人通关,收回自己的记忆,他们就会得到这部分消息。这是迄今为止最好的办法,多亏了你!   嘈杂的声音起伏,到后来,肖淳就听不清它们在说什么了。   他的身体变得很轻盈,很轻松,像丢掉了压在身上的石头,整个人开始向上浮。   他明白过来,他要醒了。   黑暗开始从四周褪去,肖淳低头,无数绿色的火苗摇曳着,艰难地将他托举了起来。它们的脸模糊不清,肖淳却直觉地知道,它们很激动,它们亢奋着、充满了希冀地托举起他,它们给他送来了好多好多的鼓励。   ——坚持下去,加油啊。   ——如果在关卡里看见我了,如果你还记得,跟他说一声,就算他放弃了,他被分割成无数片的灵魂还没有放弃啊。   ——加油啊!   ——加油加油!!!   肖淳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好似他突然承载了另一部分灵魂,它们的灵魂跟自己交融,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能量,好像这次他真的能通关。   他被无数灵魂推着、托着、拽着,向上浮起,整个人被无数温暖、善意、鼓励包裹了起来,好像这世界一点都不糟糕,它非常美好,它洁白如雪,干净剔透,从未被鲜血沾染。   *   “肖淳……”   “肖淳?”   “肖淳你醒醒!!”   于顾的声音持续不断地呼唤,带着焦灼、急切、期盼,还有几分熟悉的哭腔。   肖淳慢慢睁开了眼睛,先是觉得光线刺眼,但还没来得及重新闭眼缓缓,就被于顾一把搂进了怀里。   “你感觉怎么样?能听见我说话了吗?”于顾重重吻在肖淳的额头、鼻尖,又仔细看他的眼睛,“肖淳?哪里会痛吗?”   肖淳:“……”你勒得我很痛。   但他只是虚弱地笑了一下,抬起手摸了摸于顾憔悴的脸——比起梦里那具尸体,这张脸温暖多了,摸起来也舒服多了。   肖淳喘着开了口,虚弱道:“不痛。我睡了多久?”   “你是昏迷。”于顾眼眶泛泪,低头又来亲他,额头和他相抵,成了个缠绵的姿势,“昏迷了三天了。”   幸好这里的时间流速和外头不一样,想待多久都行。   肖淳视线扫过房间,是他和于顾在独立空间里的卧房,小小的茶几上还摆了熏香,闻起来是某种静心凝神的药香。   “饿了吧?”于顾舍不得放开男朋友,干脆将人环抱着,费力地拿来床头柜上的小米粥,“先吃点东西。还是想先喝水?”   “……吃饭吧。”   肖淳浑身没劲儿,失血过多,动一下就头晕目眩,两眼发黑。   他想撑着自己起来,尝试两次失败后,只能任由于顾就这么搂着他,一口一口地喂小米粥。   小米粥很快见了底,肖淳又被喂了点水,最后被于顾捏着嘴塞了一颗软糖。   肖淳边嚼边觉出一点水果味:“什么灵丹妙药?从先知那儿拿的?”   于顾红着眼睛看他:“补铁的。”   肖淳:“。”   于顾近乎不安地看着肖淳:“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吃这么点应该不够吧?但是你昏迷了三天,这一顿先垫垫肚子,晚饭再多拿点给你。”   肖淳轻笑出声,于顾这幅紧张的样子,简直像是“于妈妈”。他被于顾扶起来一些去看自己的腿,下半身的裤子都被于顾给脱掉了,大腿上包着厚厚的纱布,暂时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事。   于顾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解释道:“我申请了止血和愈合的药,果然这里都有。这两天的饭菜都是使者亲自送来的。邢婓和苏明昕也暂时没走,每天都有来看你。”   肖淳点头:“所以……我是治好了?没事了?”   “有事。”说起这个,于顾就有些凶地瞪着他,“失血过多,你会虚弱一段时间,不能立刻开启下一轮的关卡,否则会有危险。现在必须先休养身湳枫体。”   如果没有这个独立空间的存在,肖淳也许就救不活了。一想到这个,于顾就狠狠抱紧了怀里的人,后怕的使劲儿搓着男朋友的后背,手臂不由发抖,恨不能咬上一口泄愤……也是发泄慌张。   肖淳一手撑在身侧,一手揉了揉于顾的头:“谢谢你啊……这几天辛苦你了……”   “肖淳。”于顾哑声打断道,“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不敢想。”   肖淳喉咙一紧,想劝两句,最终老实闭嘴,只回抱着于顾轻轻拍了拍:“让你担心了,抱歉。但是……”   于顾抬头看他。   肖淳虽然面色苍白,但笑眯眯的,语带几分威胁地道:“我跟你说的那些话,你记住没有?”   于顾:“……”   肖淳放在于顾头顶的手慢慢下滑,摸过于顾的耳朵尖,落在他的后颈上,像拎着一只小狗崽般捏了捏:“嗯?”   于顾:“……记住了。”   “我说了什么?你重复一遍?”   “……听你的话,保重好身体,不能莽撞行事。”于顾委屈道,“我把你交代的事都办好了,没有遗漏。我……没有不以大局为重。”   肖淳正要点头,于顾突然就俯身来吻他,轻轻咬了一下他的唇瓣,才又凶又无奈地道:“我知道这么说你不爱听,但在我这里,你才是那个‘大局’。”   肖淳:“……”   肖淳继续捏他的后颈,掐着一小块皮肤轻轻扯了扯:“我不会轻易让自己送命,你也要做到。否则就……嗯哼?”   于顾低头去看他的腿:“不轻易让自己送命?”   肖淳:“。”   “嗯哼什么?想说不答应就分手?就算你真跟我分手,”于顾一脸平静,后槽牙却磨得嘎吱响,“也是你单方面提的,我没答应。”   精明如肖总,明白在某些事上计较是没有意义的。眼看于顾又要哭,他立刻转移了男朋友的注意力。   “嘶……我不舒服,于顾你亲亲我。”   于顾一怔。   肖淳贴上去,回咬了一下于顾的唇,又张嘴道:“你亲……唔……”   于顾按着他的后脑勺,凶狠压了下去,热切不安委屈全都化在了缠绵深情的吻里,用尽力气夺走肖淳的全部呼吸。肖淳被亲得难受,脖子往后折得发酸,一手在于顾脑袋上轻轻抓着,试图安抚,又像是在驯服一头失控的野兽。   直到肖淳舌尖发麻,于顾才逐渐缓和情绪,舌尖轻绕,撩拨男朋友的唇齿,似在邀请对方共舞。   吻着吻着,难免擦枪走火,于顾悄悄弓起腰背,躲开了一点,肖淳心里好笑,斜眼睨去,伸手帮忙。   于顾:“!”   于顾喘着往后退开:“别,你身体……”   “用手,帮你。”肖淳追过去,舔吻男朋友的唇瓣,手指引诱般捉弄,让于顾反应更大。   “但是……”   “闭嘴。”肖淳声音沙哑,“我疼我男朋友,还用你允许?” 第116章 小岛惊魂23.   肖淳没什么力气,一直被于顾搂在怀里,他的额头顶在于顾的肩膀上,听着男朋友急促隐忍的呼吸,就这么用手帮完了全程。   他好似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似的,一边被男朋友按着擦手,一边盯着男朋友发红的耳垂、眉眼、脸颊、锁骨看。   他舔了舔嘴唇,虽然人晕眩无力精神却亢奋,给人下蛊般地道:“亲一个。”   于顾红着脸来吻他,不大的房间里一时只有搅弄的粘腻声。   片刻后,肖淳才微微退开,疲惫感涌上眼帘,快睡过去了。   于顾看着他难得迷糊的样子,轻笑了声,又吻在他的额头,抱着他躺下去:“睡吧。你现在需要多休息。”   “你陪着我……”肖淳揽着男朋友的背,想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但脚却发麻,嘶了声。   “我给你按按。”于顾有些不好意思,“用了药你应该不会感觉疼了,但也因为感觉变迟钝了,可能发觉不到脚被压着了。”   肖淳:“……这药不会让我变成个傻子吧?”   “不会。”于顾笑着道,“止痛药而已。”   肖淳被于顾伺候着,感觉才刚闭上眼,整个人就昏睡过去了。   毕竟还是失血过多,能捡回条命已算是奇迹。   这一觉直睡到了晚上。独立空间不辨白昼,床头柜上的时钟显示夜晚9点半。肖淳醒来时,房间里有人在小声的说话。   他睁开眼,看见了坐在另一头椅子里的邢婓和苏明昕。   “醒了醒了!!”邢婓刚好看过来,对上他的目光立刻从椅子里站了起来,“肖……”   话音未落,于顾已经端着水过来,一边将人小心扶起来,一边拿靠枕靠在肖总身后,又在水杯里放了根吸管,方便肖总饮用。   邢婓:“……”   苏明昕:“……”   肖淳倒是不尴尬,只是觉得好笑,睨了头上仿佛顶着只“我是肖淳男朋友你是什么狗东西”灯牌的于顾,叼着吸管喝光了一杯水,又轻声跟于顾道:“我想去厕所。”   于顾立刻开门赶人:“肖淳要洗漱了!回避一下!”   这话仿佛“陛下要更衣了无关人等退下!”   肖淳:“……”   苏明昕头也不回,甚至感觉自己沾染了什么脏东西般,走得飞快。   邢婓磨磨蹭蹭,还试图跟肖淳再搭两句话:“你好好养着,这两天我们都会陪着你的,有什么事只管跟我说……”   下一秒,他被于顾提着衣领丢出去了。   肖淳:“。”   于顾转头时,肖淳已经自己扶着床头慢慢站起来了,这一动,他脸色更苍白了,白纸似的,双腿微微发抖,有些站不住。   肖淳从来不知道,原来失血过多后会是这种感觉——不动时还好,一起身,天旋地转,地板都要翻到天花板上去了,所有东西原地变成了旋转木马,在眼前乱晃。   于顾忙冲过去将人拦腰捞住:“这两天好好吃饭,慢慢会好的。想做什么跟我说,别勉强自己。”   肖淳闭着眼,一手捂着嘴,怕把刚才喝下去的水全吐出来。这比晕车还要难受多了。   “怎么……这么晕……”   “我抱你过去。”于顾二话不说,将人直接扛了起来。   肖淳:“……不是,这样更晕了,你放我……呕……”   于顾飞快冲进厕所,幸而肖淳只是干呕,扶着洗手台半天没吐出什么来。他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只能让于顾扶着入厕。   他也彻底豁出去了,闭着眼不看,只让于顾帮忙——7楼时彼此什么样子没见过?这时候也生不出多少羞耻心了。   上完厕所,于顾帮他提裤子,又拧开水帮人洗漱收拾。   肖总是爱干净的,但凡有一丝可能性,他还是更希望自己不要那么狼狈难堪。于顾让他坐在椅子上,帮他简单地擦了澡,换了身睡衣,这才又扛着人回了床上。   肖淳:“……”虽然知道于顾是怕不小心碰到自己腿上的伤口,但这姿势实在……   邢婓脑瓜子还是机灵的,仿佛是算好了时间般,这时候又来敲门了。   他端着满满一盘的食物,朝于顾讥讽道:“等你去拿了吃的过来,黄花菜都凉了。怎么样,还是我考虑周到吧?”   于顾:“。”   于顾这回没法赶他了,只能将人放了进来。   邢婓立刻冲到了床前,将小餐桌挪到床边,把餐盘放了上去。   蛋白质、优质碳水、蔬菜水果样样都有,还有一碗补汤。   肖淳:“……”怎么感觉像月子餐?   “这菜味道还行。”邢婓把碗和筷子擦干净了,递给肖淳,“试试?不想吃就算了,别勉强。”   肖淳礼貌笑笑:“谢谢。”   于顾抱着手臂坐在另一头,瞪仇人似的瞪着邢婓:“东西送到,你可以走了。”   “什么意思姓于的?”邢婓翻了个白眼,“你这是精神控制!我告诉你!肖淳没有交友自由吗?什么都要你说了算吗?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房间!”   于顾不说话,于顾只看向肖淳。   肖淳:“……”   于顾在左边,满脸凶狠,眼神却透着浓浓委屈。   邢婓在右边,一脸热切,一副“我什么都不想要只要你幸福”的满足表情。   肖淳深吸口气,在爱人和合作伙伴里果断选择了前者。   “老邢啊,”肖淳喝了口汤,笑了笑,“这汤好喝的,鸡腿也好吃……你可以再帮我一个忙吗?”   邢婓顿时幽怨地看他:“什么?”   肖淳哭笑不得,感觉自己这一刻成了“说好的离婚就结婚的渣男”,厚颜无耻地跟人提要求:“帮我去娱乐室看看,有什么新消息没有?”   邢婓:“……为什么不让于顾去看?”   肖淳硬着头皮:“我……还有话跟他说。”   邢婓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于顾翘着二郎腿看他,脸上似笑非笑。   邢婓只能顶着情敌得意的视线,跟肖淳道:“这次的事还没谢你。没想到我一点忙没帮上……”   “不提这个。”肖淳摆手,又夸道,“这道黄油炒时令很香啊,你口味不错。”   邢婓心情好了几分,又瞥了脸色重新沉下去的情敌一眼,哼了声,转身走了。   门刚一关,于顾就放下了二郎腿,看着肖淳:“他口味不错?”   肖淳就知道他要来这套,话锋一转,给自己兜底:“能瞧上你男朋友我,能差到哪儿去?”   于顾嗤了声,走过来嫌弃地看着那一满盘的菜:“没一样是你喜欢的。”   肖淳:“……我也不是很挑食。”   “算了,你现在休养身体,什么菜都该吃点。营养要均衡。”   “你倒是听我说话啊。”   “一会儿宵夜我去给你拿蔬菜鸡蛋三明治,不过不能配咖啡,给你倒杯豆浆吧。”   肖淳:“……这里的伙食也太丰富了吧?”   于顾拿了纸巾,帮男朋友擦了嘴角:“都是从7楼饿疯了出来的,别的不说,吃食上绝对差不了。”   肖淳几口吃了饭菜,又去拿水果,这会儿饥饿感才开始后知后觉的涌现,吃得不太满足:“那我想吃披萨和烤鸡腿。”   “太油了不行。”   “……”   吃光餐盘里的食物,连补汤都喝了个干净后,于顾将餐盘拿了出去,又不厌其烦地帮肖淳重新洗漱。   肖淳终于慢慢恢复了一点力气,他靠在枕头上,意有所指地道:“我昏迷的时候,做了很长的梦。”   于顾看向他。   “乱七八糟的……有回忆也有别的。”   于顾听懂了——别的,是指有意料之外的事情,但在独立空间里不好多谈,只能进了关卡再说。   于顾点头,伸手握住肖淳的手,只问前头半截:“都记起了些什么?”   “我变成鬼的事。”肖淳垂下眼眸,心情一时又沉重起来,“你怎么不说?”   “有什么可说的?”   “你做过鬼吗?”   “没有。”   肖淳抬眼,有些惊讶:“循环这么多次,你一次都没做过?”   “运气吧。”于顾道,“每次都是人。”   肖淳无言以对,又问:“老赵和小周呢?”   “做过鬼,不是很多次。”于顾知道肖淳想问什么,直接道,“我们没被他们害死过,我俩都是人的时候,能把他们带出关卡,你和他们一样是鬼的时候,就不好说了。”   说起这个,于顾还有心情笑道:“你一旦成了鬼,鬼那边的实力就会大大增加啊。可不好对付。”   肖淳看着于顾的脸,许久没说话,于顾的笑容维持不下去了,只好握住男朋友的手,劝慰道:“都过去了。你也是没办法,别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   “我知道。”肖淳道,“可是知道也不影响我难受。”   于顾没辙了,他想让肖淳好好休养身体,不想让他操心太多,劳心劳力,对身体恢复不好。可他也没有别的办法让肖淳放松下来,不去想那些糟心事。   他只好道:“那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让你好受些?”   肖淳歪头看了看男朋友,于顾一本正经的时候,他就想逗他。   他心里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于顾帮不上什么,但自己越是为此沮丧自责,于顾便会跟着难受。   这里头已经够苦了,还有什么必要人为去增加苦难呢?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就只想两个人的事吧。   肖淳打了个哈欠,伸出手来:“抱着我睡觉。跟我讲讲你以前的事。”   于顾一怔,下一刻就跳上了床,动作麻利干脆,抱人的时候却很轻柔。他将人完全地拥在怀里,确定肖淳躺舒服了,才一边轻轻抚摸对方的脊背,一边轻声道:“想听什么?”   “你随便讲。”肖淳闭上眼,呼吸间都是男朋友的气息,让人心里安定,“从你小时候开始,什么都行,我都想听。”   “我就是个普通人。”于顾亲吻肖淳头顶,“从小到大也没什么特别的事。”   “你只管讲。”肖淳不乐意,“在我这里,你处处都特别,处处都可爱!”   于顾:“……”   于顾被肖淳这一夸,夸得有些心猿意马,但肖淳的身体还需要休息,他只能克制着,努力转开自己的思绪,从自己幼儿园时开始说起。   “小时候家里穷。爸妈去外地打工,我一个人住在亲戚家。”   “家里有跟我差不多大的堂兄弟,在一个幼儿园,什么事都使唤我做。”   “人在屋檐下,只能忍着,爸妈过年回来一趟我就跟他们哭,但他们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偷偷塞给我一些钱。小孩子哪里拿得住这么多钱?等他们一走,钱就被亲戚骗出来拿走了。”   “幼儿园没什么朋友,到了小学好一点,但堂兄弟跟我一个学校,正是最活泼最不辨黑白的时候,就容易闹矛盾。”   “矛盾大了,亲戚看我也不顺眼,嫌我添麻烦。爸妈为了不让我过得难受,就多给他们一些钱,说是我的生活费,其实是为了缓和跟亲戚间的关系。这些钱也基本落不着我身上。”   “上了初中,爸妈的情况好起来了,亲戚对我的态度也就变了。”于顾慢慢地道,“其实现在想想,也不都是难受的事,偶尔跟亲戚们也能好好相处,有很开心的家庭聚餐,也给我买新衣服、玩具。我的书包被堂兄弟拿刀划了,他们也给我换了新书包,我在学校有个什么头疼脑热,他们也会第一时间来带我看病。也不算过得太委屈。只是人总容易放大那些不好的事,好的事却总记不住。”   肖淳摸摸他的脸:“小可怜。”   于顾吻他的鼻尖:“就是想显得可怜一点,好让你疼我。”   “疼你,怎么不疼你?”肖淳微微侧头,于顾默契地低下来,二人就这么裹在被窝里接吻,一边亲,一边慢慢地说,“以后跟着我,看谁敢欺负你。”   于顾咬他嘴唇,咬得肖淳疼了,他又慢慢舔:“真想早点认识你。”   “现在认识了也还行。”   “总觉得不够。”于顾道,“想要认识你很久很久,你的事我都能知道,没人能干涉我们。”   肖淳感觉于顾是在暗示邢婓,笑着道:“我们还有很久很久的以后。就怕你到时候都嫌烦了。”   “不会。”于顾想起什么,不满地对肖淳道,“我不会喜欢别人,不会对别人这样。”   肖淳之前生于顾的气,口无遮拦说了那些假设性的话,于顾一直记到现在。   他的吻突然就变得凶狠起来,追着肖淳的舌头不放,舔吻着道:“那些话不许再说。没有这种可能性。”   肖淳受不住他这样,往后躲:“好好。你……哎??”   于顾一滑溜就缩进被子里了,他小心地避开了肖淳大腿上的纱布,自言自语道:“一码归一码。该罚。”   肖淳只来得及抓了一下于顾的发尖,就猛地咬住了被角,舒服的哼出了声。 第117章 小岛惊魂24.   房间里的暧昧气息快速升温,肖淳浑身发懒,半阖着眼倒在枕头里,额头见了汗,被子像小山包一样动了动,从里头钻出个刺脑袋来。   于顾舔了舔嘴唇:“怎么样?”   肖淳斜眼睨他:“说好的休息呢?”   于顾理所当然:“是让你休息啊,身体舒服了,才能好好休息。”   “……油嘴滑舌。”   “油不油嘴不清楚,但滑不滑舌你应该比我明白。”   肖淳气得发笑,扯了下他的发尖,让人起来。   于顾一手还按在下头,指尖从暧昧的地方滑过,肖淳警惕地缩了下脚:“……做什么?”   于顾意义不明地笑了下,掀开被子下床去洗漱。   肖淳:“……”   肖淳想起了记忆里那些自己被压在下头的画面,顿时感觉菊花一紧。但想想这轮一开始就是自己在上头,指不定于顾已经认命了,而且就于顾那总是哭兮兮的样子,这一轮一定会让着自己……的吧?   大不了到时候自己抵死不认,他还能霸王硬上弓?   肖淳感觉自己把自己说服了,懒洋洋扯好裤子,掖好被角,躺平祥和入睡。   这一觉,肖淳又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倒没有哪个鬼魂入梦来跟他唠嗑,而是梦到了以前的记忆。   有自己被压在小黑屋里的墙壁上,动弹不得的。   有自己被挤在狭小的浴室隔间里,被捂着嘴弄得眼冒金星的。   有自己扯着于顾的脑袋,被撞得腰背发酸的。   梦里他的好涵养都被姓于的给撞没了,镜子里倒映出他自己的模样,仿佛被夺舍了般,面上泛着不自然的红,眼眶蓄满了生理性的眼泪。   肖淳是被自己吓醒的。   床头柜上的时钟安静地显示着早上7点10分。   他一睁眼,旁边的于顾就醒了,有力的臂膀横在肖淳身上,肖淳一动,他就条件反射地搂紧了。   “醒了?怎么了?”于顾嗓音嘶哑,身上没穿衣服,就那么裸着贴在他旁边。   大清早的自然反应顶着肖淳,肖淳想起梦里的画面,一颗心咚咚要跳出胸腔,抬手先遮住了男朋友的眼睛。   “……没什么。我要去厕所。”   “?我帮你……”   “我自己来。”肖淳立刻道,“感觉比昨天好多了。”   于顾闷闷地哼了声,热气喷洒在肖淳的手心下方,他简直要被烫得跳起来,起身掀开被子,先试了一下不太晕,这才撑着床头慢慢起身。   止痛药的效果很好,他的大腿没有感受到明显的拉扯感,不看纱布的话,好似他根本没有受过伤。   确定自己可以走路,他才慢慢往厕所的方向挪,从于顾的视角——男人上身穿着白T,衣摆有些短,遮不住下头的腰臀,浅色内裤包裹的肉感紧致,两条腿白而直,大腿肌肉匀称,很有力量感,小腿纤长,比例漂亮,脚踝细瘦而有骨感。   肖淳进了厕所,于顾就坐了起来,弓着身子看了眼自己下头,难捱地舒了口气。   洗手间里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于顾从床头抽屉里摸出烟来,并不点燃,就这么叼在嘴边,拿了打火机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玩儿。   又许久,肖淳才出来了,头发尖被水打湿贴在额头上,那双圆润微微下垂的眼角随意瞥过来,懒散随和又性感。   肖淳的鼻梁很挺,尤其从侧面看,面部轮廓虽没有于顾立体,但睫毛浓长,唇形薄而漂亮,是个永远习惯性上扬的形状。   他整个人在昏黄的灯光下,像是跨越山海朝意中人而来,就差没手捧玫瑰,背后开满鲜花。   优雅的、贵气的、从容的王子殿下,对外迷人而睿智,只会对自己露出那副艳色的神态,把持不住时也会露出沉溺情欲的疯狂眼神。   于顾痴迷地看着他,又朝对方伸出手来。   他叼着烟,半眯着眼,浓黑的眉头挑起,将桃花眼的惊艳感压了几分,显出一种不怒自威的锋锐气场。   肖淳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想做什么,梦里的余韵还在,身体总不自觉地发烫,他没有拒绝,走过来握住于顾的手,被人拉进了怀抱,紧跟着就是风雨欲来的猛烈亲吻,仿佛要将他吞吃入腹,毫不遮掩那气势汹汹的意图。   亲够了,于顾才被肖淳推着下床收拾,出去拿早饭,等回来时,他身后还跟着一人。正湳枫是吃过早饭过来打招呼的邢婓。   于顾一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模样,他跟邢婓谁也不搭理谁,进门就自觉一左一右两大护法似的坐下了。   肖淳:“。”   肖淳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饭,咖啡被于顾换成了牛奶,唇边沾染了一圈白又被迅速舔去。邢婓喉咙动了动,被于顾狠狠瞪来。   邢婓:“……”幼稚!   邢婓清了清嗓子,道:“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我都去娱乐室晃了一圈,3楼和2楼有人补充了信息,其他没有什么变化。”   肖淳若有所思:“苏明昕这两天在做什么?”   “一个人待着。”邢婓道,“我邀请她一起吃饭,根本不理我。”   于顾懒懒道:“你跟她是从6楼开始的搭档,到现在都没能让人家信任你吗?”   邢婓:“她要是能信任我,她就活不到现在了。”   于顾嗤道:“你也知道你什么德行?”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故意曲解啊!”   “那是什么意思?”于顾挑刺,“5楼的时候是谁不想让电梯等我们?”   邢婓:“……这事没完没了了是吧??”   肖淳在二人的吵架声里吃完了早饭,喝完了牛奶,将碗盘仔细收拾好了才道:“按规矩,你俩应该待不了太久吧?”   邢婓道:“我们之前都没请过假,这回也算是休假了。”   休假……   这词用在这鬼地方真是够黑色幽默的。   如果不是在独立空间里,肖淳就不用浪费时间,直接跟邢婓苏明昕一起商量后续计划了。但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肖淳不能随便冒险。这不仅是事关他一人的事,而是事关整个关卡里的所有人。   邢婓和苏明昕显然也清楚,没有人主动发问。   苏明昕是根本不想搀和,邢婓是够机灵。   肖淳便捡了不太重要的事问:“王煜这人,下一关你们想怎么做?”   “当然是开局先解决他!”邢婓立刻道,“下一关可不好过,我这几天搜集不少资料了,又有老于在,咱们应该能速通!但王煜必须先解决了,否则难办。”   “能快速解决吗?”   “最好的办法是引诱他触犯禁忌。”邢婓道,“3楼的鬼也多,他那种变态,万一成了鬼报复咱们怎么办?以防万一咱最好别落下什么把柄。”   于顾嗤了声,显然根本不怕这个:“不用这么麻烦,我来解决。”   肖淳也有一些3楼的记忆,但大多和于顾有关。想起狭窄的小黑屋,溅满鲜血的玫瑰花园,肖淳便不自然地眨了眨眼,不去看于顾的脸。   于顾:“?”   “我知道……大部分人基本都会折在3楼。”肖淳清了下嗓子,道,“于顾你先说,要注意什么?”   于顾便道:“规矩很多,几乎是被我们一个一个试出来的,为此死了很多人。第一个禁忌,身上不能有自残的伤痕,包括纹身在内,都会让你一进关卡就必死无疑;第二个禁忌,注意时间,npc让你什么时候完成什么事,就必须完成;第三个禁忌,不能去阁楼;第四个禁忌,不能摘玫瑰花;第五个禁忌,每晚9点到12点不能待在房子里。”   邢婓认真记着,疑惑道:“这么多禁忌?”   肖淳问他:“你搜集到了什么资料?”   对比于顾的开卷答案,邢婓显然有些沮丧,声音小了许多:“就是……不能摘玫瑰,要按时完成分内事,不能去阁楼。”   肖淳皱眉:“只有这些?”   “是。”   “不对。”肖淳手指在桌上轻轻叩了一下,扫了于顾一眼,于顾懂了他的意思,有些不爽地盯着邢婓看。   邢婓:“??”   邢婓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肖淳担心独立空间是能被随意窃听的,所以很多话无法明说,但自己有读心能力,只要自己想,就能知道肖淳的意思。   相当于他们三个要说什么的话,其实是加密沟通,能规避很多风险。   只是肖淳不容易看透,于顾虽然麻烦一点,但只要于顾愿意朝他敞开心扉,他也能读出来。   于顾这时候直勾勾地看着他,邢婓被看得有些毛骨悚然,但还是屏息凝神地认真看去。   ——傻子。   邢婓:“。”   ——你想都别想。傻子。   邢婓:“。”   邢婓气得一拍桌子:“某些人过分了啊!!!”   肖淳无奈地看了眼于顾,近乎哄着道:“别闹。”   于顾在心里哼了声,于是邢婓就看见——看见了吗?我现在就算把你给拆了,他也只会对我说别闹。别闹,知道什么意思吗?   邢婓忍无可忍,额头青筋暴起,简直想当场掀桌,但于顾之后就说起了正事——既然能在这里留下信息,说明人是通关了的,既然通关了,就不可能只留下这么一点线索。要么留,要么不留,没有留一半的道理。所以这是故意的。   邢婓一愣,注意力被拉了回来,轻声道:“是谁?”谁故意的?   于顾——要么是能力者和先知事先商量好的。要么是先知瞒着能力者毁了另一部分的信息。   邢婓久久地呆滞在原地,这一刻他的三观在不断崩塌。虽然关卡里头已经足够多恶心人的事情,但先知的存在,能力者的存在,其实是让邢婓生出了一些希冀的。   如果普通人是注定被踩在脚下的泥沼,那拥有了特殊能力的能力者们,就是亲自踏出了一条崭新的路,打开了新世界,拥有了无上的特权。   可以将无知的普通人踩在脚底的特权。   可以嘲笑普通人挣扎的特权。   可以享受优越感和被关卡优待的特权。   这一切,都给了曾经的他许多安全感,让他坚信只要自己能抓住这个机会,就能真正通关获得自由。   相对的,独立空间里的一切他也不会有任何怀疑。   能力者们互相提供的信息、独立空间给予的优待,会让他感觉自己所属某个“圈子”,在这个“圈子”的帮扶下,成功可谓信手拈来。   可若独立空间里的信息是错误的,有人在故意伪造信息或误导其他能力者,那他们矜矜业业“供养”这里的先知,努力让独立空间存在,仿佛一只只没有头脑的工蜂,建立从不属于自己的王朝。   邢婓抬手捂住脸,半晌没有言语。   肖淳拍了拍他的肩,朝于顾比了个手势,于顾走过来,拉下邢婓的手,让他看自己的眼睛。   邢婓茫然和他对视。   于顾——做个实验。   邢婓:“……”   于顾——你去把4楼的信息详细写下来,有关驱鬼仪式的书也要记录下来。我注意到,4楼的信息虽然有,但没有关于那本书的信息。   邢婓:“。”   邢婓长长地叹了口气,双眼无神,他现在对所有的一切都产生了巨大的怀疑和动摇,可是又能怎么样呢?还能怎么样呢?   他抹了把脸,站起身:“知道了。” 第118章 小岛惊魂25.   肖淳休养了几天身体,这里的药效果很好,伤口肉眼可见的迅速愈合,这要是放到外头的世界去,长生不老也不是梦了。   肖淳拿着药瓶——透明的瓶身上什么标签也没有,瓶里是黏糊糊的膏类,闻起来是淡淡的药香夹杂着一些花香。   治疗者的能力都有些什么呢?   肖淳不由自主地想,是什么都能治?还是也分不同治疗类型?   比如某个治疗能力者只能治伤风感冒,另一个能力者能治出血内伤,再来个能力者可以做简单的微创手术?   正走神地想着,于顾从外头推开门,道:“有发现了。”   肖淳闲适的表情一收,握着药瓶站了起来。   距离邢婓去娱乐室写上4楼的信息已经过去了五天,这五天他们一直在偷偷关注,但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于顾在食堂还偶遇过一些行色匆匆的能力者,他们大多有些神经质和莫名其妙的高傲,见人先问“到几楼了?”以此来判断对方对自己有没有价值。   苏明昕作为一个女性,又是能力者,得到的关注远比于顾他们几个多得多。苏明昕如果出了房间,总会被旁人搭讪,人们大多是来打探她是什么能力的,苏明昕一概不理会。   肖淳从房间出来时,正碰上苏明昕、邢婓和一个能力者在交谈。这个能力者最近经常出现,据说已经三十好几了,但长得显年轻,容貌平平无奇,头发略微枯黄,细胳膊细腿,身高同于顾差不多。   他穿着一身运动休闲衣,笑起来的时候眼神不对焦似的,明明在跟人说话,却又好似心不在焉,浑身散发着一种违和的气场。   见了肖淳和于顾过来,他终于回神了般,扯了扯嘴角:“这位就是……你们那位养伤的同伴?肖先生?”   “肖淳。”肖淳礼貌点头,一身卫衣穿出了西装三件套的气质,“你好,只先生?这个姓挺少见的啊?是念‘只’吗?一声?”   “三声。”男人过来跟肖淳握手,一双典型的三角眼定定地看着人,“只行。一行白鹭上青天的行。”   “挺有意思的名字。”肖淳感受这双手,掌心、虎口、指腹都有茧,像是个惯用武器的,“你也是在休假?之前受伤了?”   “算是吧。”男人没有多提,看向几人,“你们是固定队伍?”   “是。”肖淳点头。   “真好啊。羡慕羡慕。”只行搔了搔脸,一手插兜,一手随意挥了下,“那不打扰你们了,你们忙你们的。”   肖淳客气一笑,男人走向走廊拐角,往自己房间去了。   邢婓等彻底看不见人了才小声道:“那家伙有问题。”   肖淳目不斜视往餐厅走去,于顾走在他身边,邢婓走在另一边,道:“跟你一样,我看不透他。这里头我看不透的人,加起来不超过三个。”   肖淳哦了声:“还有一个是谁?”   “先知吧。我猜的。”邢婓耸肩,“虽然我还没见过他,但我直觉应该看不透。”   于顾嗤了声,苏明昕打了个哈欠,大厅里空荡荡的,餐厅的方向此时也没有人。四人走在路上,虽然是在别人的地盘,但肖淳还是感到了一丝安心和诡异的归属感。   这倒不是他对独立空间、对先知有归属感,而是此时此刻,身边有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同伴们。   虽然他们未必齐心——尤其是苏明昕。但他们不会背叛彼此。   于顾不用说。邢婓正在剧烈的动摇和怀疑中,眼下透着青黑,但又不愿在肖淳面前显出脆弱来,他仍是吊儿郎当的,手里玩着打火机,和他们在5楼相遇时很像。   苏明昕则心不在焉,似乎又比之前更瘦了些,卫衣的领口有些大,露出明显的锁骨、白皙的肌肤,她的脖子细得像是被人轻轻一掐就能折断,可她的眉眼里哪怕走着神也透出一股倔劲儿,浑身冒着刺。肖淳很清楚,没人能轻易让她低头,就是死神也不能。   四人的鞋底踩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踩出不同的声响,背后是各自的来路。能并肩走这么一趟,是缘分也是情分。   进了餐厅,四人拿了自己想吃的食物,肖淳先坐了,于顾坐他旁边,邢婓和苏明昕坐了二人对面。   刀叉声轻碰碗盘,肖淳喝着牛奶,看向苏明昕:“听老邢说,姓只的这几天总跟着你?都跟你说了什么?”   苏明昕好似没什么食欲,随意挑着水果吃:“跟其他人一样,想打探我是什么能力。”   “他的能力呢?跟你说过吗?”   “不感兴趣。”苏明昕道,“我没说我的,也没问他的。他也没主动提。”   肖淳提醒道:“邢婓看不透那个人,我见他第一眼也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说不好。你别跟他走太近。”   “还用你教?”   肖淳笑了下:“都说女人看男人的眼光和直觉最强,我是多余提醒了。”   苏明昕脸色不好看,扔了叉子:“别拿我当小孩儿哄。我又不是他们两个。”   肖淳深有同感:“是,你稳重多了。”   苏明昕翻了个白眼。   于顾:“……”   邢婓:“……”   苏明昕很快吃完自己的东西要走,肖淳又喊住她:“若是使者来找你,你会说吗?”   这话里有话的,苏明昕却听懂了,斜睨他:“使者可不会见我这种普通人。”   肖淳摇头:“你的能力很强。”说着,又歉意道,“之前在4楼打伤了你,抱歉。”   苏明昕挑眉睨了他一眼,嗤了声,转身走了。   她没回答,但肖淳已经得到了答案。正如他所想,苏明昕不想搀和,但也不会随意举报他们。这就足够了。   于顾帮肖淳切好了牛肉,将盘子推过去:“使者会找她?”   “猜的。”肖淳扯了张纸巾垫在衣襟处,优雅用餐,“我们四个里,最容易接触的就是她。这里头所有人的来历,循环过几次,有什么能力,他们都清清楚楚。他们自然也会知道,她是最容易下手的对象。”   邢婓作为鬼,不知道于顾后来对众人说的那些话,可他能读取苏明昕的心,所以早知道了肖淳的计划。他没有表过态,但一旦坐实共享信息可能故意误导能力者的事,邢婓就必须做出决定了。决定他到底倾向哪方。   于顾瞥了邢婓一眼,邢婓却被他这一眼看得毛毛的,好似对方期待着他的反水,然后就可以手起刀落,直接送他去循环。   邢婓努力忽视充满杀气的情敌,问肖淳:“你觉得她不会被策反?为什么?”   “因为她谁也不信。”肖淳闲适道,“不信我们,也不会盲目信其他人。哪怕是先知。”   “可她是特殊能力的绝对拥护者啊?”邢婓蹙眉,“组织对她而言,非同寻常。”   “你也说了,她在意的是能力。有没有能力才是最重要的。”   邢婓搔了搔下巴,反应过来,从头到尾,苏明昕每回抗议和反对,核心都是怕关卡收回特殊能力。只要关卡在赋予能力这事上做到绝对公平,其他事她根本懒得管。   无人帮她走到现在,她偏执地相信着命运,相信她拼死得到的能力,绝对是因为自己的执着、坚持、信念得到了回报。她亲手挣来的一切,其他人无权拿走。   用过饭,为了不引起使者和先知的注意,邢婓同他们分开了。于顾和肖淳去了娱乐室,里头空无一人,信息交换处倒是多了不少新消息,凌乱地遮挡了邢婓五天前留下的字条。   肖淳没有刻意去翻捡,只拿了表面的一些新信息随意看了几眼就丢下了。于顾从吧台端了两杯饮品过来,肖淳坐进沙发里,听着轻音乐,手指在沙发扶手上随着节奏轻敲,同于顾小声闲聊。   于顾:“这两天停了止痛药,感觉怎么样?”   “晚上会有一点痛,可能是睡着压着了,其他时候还好。”肖淳道,“你紧张什么?这已经很好了,在外头堪称医学奇迹。”   于顾扫了眼肖淳的裤子:“一会儿就回房间,还是要多静养……”   “我都瘫了几天了?”肖淳抿了口酒,不满,“房间小的跟棺材似的,成天的不见日光,再待下去我都要抑郁了。”   “下一关有的是日光浴。”于顾握住肖淳的手,“任务繁多,还要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到时候你不想晒也得晒。”   肖淳便问他:“你再跟我仔细说说?”   他的注意力似乎都在于顾身上,放杯子时手腕一斜,饮品倒在了纸条上,他忙站了起来:“哎!拿纸拿纸!”   二人正在收拾,门被从外推开了,使者单智慢悠悠地走了进来:“二位,可让我好找。”   他消瘦脱相的脸上露出笑容来,朝两人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先知有请。”   *   第二次见先知,对方依然闭着眼打坐,石雕般一动不动,连呼吸声都几乎听不见。   肖淳和于顾坐进对面沙发,单智端了茶水来,肖淳皮笑肉不笑:“让使者端茶倒水,我们可受不起。”   “都是一家人。”单智道,“我说过了,组织永远是你们的避风港,既然回家了,还跟我客气什么?”   肖淳挑了挑眉,看向对面的先知,安静等了一会儿,先知却仍旧一动不动。   肖淳蹙眉:“这是……?”   单智笑道:“肖先生还是急躁了些。”   肖淳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单智绕过沙发背,走到了先知身侧,作为一个传话人道:“二位初来乍到,可能有些规则还是不太清楚。这其一,你们没交贡品。”   肖淳啊了声,略显忏愧道:“这是真没想起来。我在4楼被分配为了鬼,没有自我意识,后来又重伤,来不及拿东西……”   单智始终微笑着,又去看于顾。   于顾懒得搭理,连个解释也没有。   单智的笑容顿时有些挂不住了。   肖淳道:“能赊账吗?下回带双倍的?”   单智的视线在二人脸上来回打转,只觉得他们是故意的,他又瞥了眼不动如山的先知,没得到提示,只好道:“对家人,尤其是有诚意的家人,我们总是愿意包容一些小错误。谁都会犯错,但迷途知返,还是好孩子。”   肖淳从之前就觉得单智话里有话,听到这里,他挑了挑眉,隐约感觉先知是察觉到了什么。   果然在别人的地盘,凡事要小心再小心。只不知目前暴露了多少。   肖淳手指轻轻一搭,道:“这地方帮了我两回,一回是手指的伤,一回是腿上的伤,也算是对我有恩。既然有恩,一码归一码,我也是愿意回报的。下一关,我会尽量多带些有用的东西回来。”   单智对肖淳的识时务很满意:“极好。”   肖淳又道:“叫我们来,只有这个事吗?”   单智道:“还有一事,是想跟于先生说。”他看向于顾,半阖的眼眸睁大了,眼角的皱纹堆叠得更深,“于先生有全部的记忆,这当然是好事,但对通关而言,又未必是好事。”   于顾歪靠在肖淳肩上,撩起眼皮看他。   “需知骄兵必败、物极必反。”单智道,“太过信赖自己的记忆,未必是件好事。实不相瞒,关卡会在识别到有太多能力者时改变或提升关卡难度,太过倚仗曾经的记忆,只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肖淳心里暗暗惊讶——这老家伙居然自断一臂,主动曝出了关卡的陷阱?   “两位还需多多谨慎、低调行事,最好能主动避开能力者多时的情况。实在避不得,莫要太过相信此前的记忆,要将其当作全新的关卡,慎重对待。”   肖淳露出惊讶的表情:“难怪之前5楼的关卡有些奇怪,我就说……”   他又去看于顾,神情有几分无奈:“我们也算是运气好了。”   于顾摸摸他的脸,稀罕男朋友装模作样的样子,完全没把对面两个人放在眼里。   单智:“。”   肖淳好笑,抓着于顾乱动的手快速眨眼,于顾只作看不懂,揽了他的肩靠坐在沙发里,面朝单智时一脸“说完了吗?”的不耐烦。   单智又瞥了眼先知,还是没得到任何提示,只好又叮嘱了几句,这才放人。   一出了门,于顾就按着肖淳的脸吻了过来,头顶天花板上的鸟笼晃来晃去,机械鸟叽叽喳喳,像无数冰冷的监视器看向他们。   肖淳任由于顾吻着,余光迅速扫过周围,随后同于顾一副拉拉扯扯的模样回了房间去。   门一关,肖淳就按住了于顾的手,轻声喘着道:“他们这是想离间我们。”   于顾看着他。   “让邢婓详写4楼信息的事肯定是被发现了,也许是邢婓那边露了馅儿,或者是你这几天频繁去打探露了馅儿。他们不想让其他能力者知道他们删改了信息,所以故意曝出了关卡会提升难度这件事,想让我们以为信息不对称,是因为关卡难度在随机变化。”   于顾点头。   “为了不让我们团结一心,他还特意点出了能力者太多,会导致关卡变化这件事。想让我们分开行动或者内讧。” 第119章 小岛惊魂26.   先知和使者为了维持能力者的权威、阶级,保持独立空间的重要性,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但他们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于顾是记得前14次所有记忆的。整整14次,加上这次是15次,而于顾只在这一轮遇到了5楼关卡难度改变并且关卡主动设置了陷阱这件事。   也就是说,一个关卡里要想凑齐众多能力者,几乎是很难达成的事。   再则,若关卡难度那么容易改变,这里的信息早就该乱成一锅粥了。   “他们倒是打得好算盘。”肖淳从兜里摸出了一张被打湿的字条,正是他利用饮品打翻在信息交换柜上,趁着打扫,将邢婓写的字条找了出来。想来,使者也早就料到他会来取字条,根本没打算防着他。   他们的主要目的,从一开始就是让肖淳几人无法固定组队继续往下走。   于顾还将肖淳按在门板上吻,亲吻凌乱热切地从嘴角到下巴,再到颈侧。   肖淳的注意力在别的地方,任由他跟个狗似的到处乱啃,展开了手里打湿后皱巴巴、字迹模糊的字条。   邢婓的字条上,原本详写了驱鬼仪式那本书的位置,但现在没有了。但邢婓的字还是那些字,连逗号句号和写作排版的距离都一样。   这又不是个文档,总不能想删除哪部分就删除哪部分?   “嗯……看来能力者里应该还有复制型的能力者。”肖淳偏开头,躲了一下痒痒的吻,“咱们这也算是跟他们明示了。他们其实也很清楚,我们不是一路人。”   于顾的手摸了上来,一只探进衣摆,一只从肖淳掌心拿走了字条,随手一揉,丢在了地上。   肖淳:“。”   肖淳这才发觉不对劲,他整个人被于顾抱了起来,于顾的膝盖顶在尴尬位置,令他只能扶着于顾的肩膀,脚尖垫起,不敢往下。   “我在说正事!”肖淳好笑地抓了一把男朋友的头发。   于顾脑袋钻进宽松的卫衣里,咬在一点红上,牙尖轻磨:“这几天都在听你分析来分析去。听腻了。”   肖淳眯眼,手指不轻不重捏了下于狗的后颈皮:“这就腻了?”   “你要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于顾道,“好不容易等到你的腿好些了,我只想跟你独处。”   “……原来这几天我们不是在独处?”肖淳抱着胸口前顶起衣服的大圆球,“床底下还有人吗?”   于顾将男朋友直接抱了起来,往床边走:“不要跟我装傻。”   肖淳苦笑,倒不是他想装傻——这几天亲热时,于顾几次想过线的行为他不是没感觉到,他自认做好了心理准备,也在心里安慰过自己无数次,甚至还努力在记忆里重温那种感觉。   但毕竟是被处理过后的记忆,隔了一层,而他如今记得最清楚的,还是自己这二十几年来从未想过……在下面这件事。   肖淳不觉得自己有大男子主义倾向,被于顾伺候的时候也舒服,但此一时彼一时。前头再舒服,跟那啥……还是有区别的。   肖淳不吭声了,于顾的膝盖顶到床边,将人放下来,脑袋这才钻了出来。   他脸上一片赤红,呼哧喘气,桃花眼又黑又亮,映着一汪春水般,令人不忍拒绝。肖淳看着他的眼睛,视线描摹过这过分惊艳的眉眼、红艳的薄唇,虽然脑顶上的头发是丑了点,但大帅哥经得住任何造型。   于顾看着他:“我很想你。肖淳。”   肖淳瞬间心软的想,就是于顾这会儿想让自己去天上摘星星,他也会答应他。   “不愿意?”于顾从兜里摸出两样东西,往肖淳头侧一扔。肖淳以为他会说一些软话,或者还是像之前一样,尊重自己的意思,等自己做好准备,可于顾下一秒就压了下来,语气沉沉地,带着胜券在握的笃定,“不愿意也就这样了。”   肖淳:“……?”   于顾的亲吻再次落下,滚烫的热气激得他一哆嗦,他侧头,仔细看旁边的东西:套套和……一瓶什么玩意?   那是一只小小的透明药瓶,跟自己敷药用的药瓶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里头看上去是装着透明的水。   于顾一边亲,一边道:“这地方什么药都有,润滑的东西也比外头好使。带一部分那什么的药性。”   肖淳:“……?”   于顾含糊不清地道:“邢婓跟我说的。”   肖淳无语:“他又是从哪儿知道的??”   “据说是别人告诉他的,鬼知道?”于顾趁机不遗余力打击情敌,“指不定他自己就试过。脏男人。”   肖淳:“。”   东西都备好了,也不知道这家伙备了多久。肖淳再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来,又觉得这事好笑——老夫老夫的两个人,居然还在计较上下问题。怎么说呢,又纯又……黄?   肖淳彻底摆烂了,他豁出去似的闭上眼,任由于顾探索。于顾轻笑着道:“为什么每一次你的表情都一样?如果能录下来,我真想录给你自己看。”   肖淳:“。”   肖淳红着脸,不自然地道:“别含……着说话!”   *   感觉是奇怪的,但又微妙的不奇怪。身体熟练地接纳了于顾,肖淳额头抵在枕头上,狠狠抽了口气,感觉思想和身体被分割成了两个部分,脑子的部分还在震惊“居然真的可以!!!”身体已经率先享受起来了。   但很快,肖淳就想骂人了——自己做的时候温柔细致,样样都想做到最完美。这家伙呢?根本不管不顾啊!   肖淳一手按在床头上,否则脑袋就得撞上去了,吃力地转头骂人,脸上泛着红,断断续续的声音听得他自己都羞耻得要死。   “你……停!于、于顾!”   于顾漂亮的桃花眼亮晶晶的,一眨不眨地看着肖淳的所有反应,他探过头,咬在男朋友肩膀上,鼻音里带着笑:“嗯?”   “你别……”   “别什么?”   “……”   “别这样?还是……这样?”   肖淳简直受不住,想踹人,却被于顾抓住了脚踝,就这么慢慢顺着力道翻转过来,成了面对面的姿势。   于顾脸上身上都泛着一层红,喘着气,一手按着肖淳膝盖,一手抓着肖淳脚踝,侧头亲了上去。   肖淳:“!!!”   不得不承认,拥有全部记忆的于顾不仅是能在关卡作弊,在这种事上也能作弊。   他比肖淳还要熟悉肖淳的身体,知道他喜欢什么,哪里更舒服。   肖淳迷迷瞪瞪的,还在不甘心——等他都想起来了,他也一样的!!!就算没想起来……他也只是需要多多练习!!!   肖淳不知道是不是真有那什么的药性,这之后的一个多小时他完全沉溺了进去,疯得不比于顾少。   一通混乱后,肖淳仰躺着任由于顾收拾,他抬起腿,看到自己的脚踝和小腿上,全是牙印。   “……你属狗吗?”肖淳无语道。   于顾显然心情不错,两下帮肖淳收拾了,又问他:“要去洗澡吗?”   肖淳警惕:“不去。”   于顾笑着过来亲他,自己拿了衣服去冲澡,出来后又用帕子帮肖淳挨着擦了一遍。   肖淳看他这幅笑眯眯的,任劳任怨的模样,心里堵着的不甘全化作了无奈。   能让男朋友这么高兴,不也是身为男朋友的自己该做的吗?   肖淳伸出手,于顾一怔,抓了他的手指看他:“想揍我?”   肖淳:“。”   肖淳好奇问他:“之前我揍过你?”   “也不算揍吧。”于顾坐过来,亲了亲他的指尖,“每回这样之后,你都不太甘心,总想找点别的办法发泄一下。不过往后你就慢慢习惯了。”   肖淳:“……”   肖淳失笑,伸手捏了下他的脸:“这回不揍你。过来,给男朋友抱一下。”   于顾这次是真意外了,但他很快低头跟肖淳紧紧拥抱了一下,他嗅闻着男朋友的气息,贪恋道:“那还可以再做……”   “不可以。”   “……哦。”   肖淳揪了揪他的发尾,无声勾起嘴角:“你好歹让我休息一会儿。还有,我需要多练习,你也不想你男朋友总是……忍不住吧?”   于顾假装听不懂他的暗示:“我觉得很可爱啊。”   肖淳揪住他头发的手缓缓用力:“可爱?嗯?”   于顾侧头亲男朋友耳朵:“那就不可爱。”   肖淳按着于顾的脑袋,爬起来就要揍他,身后的异感还在,让他动作慢了一秒,只这一个停顿的功夫,于顾就溜走了。   “我去给你找点下午茶来。”于顾飞快穿好外套,“别乱动,乖乖等我。”   肖淳拎起枕头砸过去,却只砸在了关上的门板上:“谁要乖乖等你!”   当天四人一起用晚餐,肖淳将被删改的字条拿给邢婓,邢婓看过后就沉默了。   苏明昕道:“使者来找我过了。”   肖淳看向她。   苏明昕倒也没隐瞒什么,直接道:“说如果我愿意,可以把我的时间流速变一下,跟你们分开,这样咱们就不会撞到一起了。他的意思是,我跟你们合不来,容易引起误会,倒不如各走各的。”   当然了,单智的原话其实很委婉客套,全篇都是夸苏明昕能干的,而她的这种能干坚韧,其他人尤其是这些男人,未必能理解,反而会拖她的后腿。   邢婓揉皱了字条,看着她:“你怎么说?”   “我说,我还没怕过谁。”   肖淳勾了下嘴角,低头继续吃饭,道:“我猜,他会说虽然你不怕,但其他人可能会针对你,你的目标是通关,冒险的事没必要做?”   苏明昕挑眉,倒也不意外他能猜到,一路走来,她已经知道肖淳是怎样的人:“是。”   邢婓好奇:“那你又怎么回答的?”   苏明昕突然看着肖淳道:“你再猜猜?”   肖淳头也没抬,淡然道:“我猜你会说,于顾的能力很好用,如果可以改变时间流速,不如把你和他分在一起。”   于顾闻言抬头,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第120章 小岛惊魂27.   苏明昕其实是暗含了一点期待和自傲的,她想知道,都说肖淳擅长看透人心,到底能看透到什么地步?   做生意,不会察言观色、不懂一点人心、不会世故圆滑,可能确实无法将生意做得太大,而肖淳在身世曝光前一直得到了最好的教育和肖家祖辈的言传身教,厉害肯定是厉害的,这一路走来,她也看了太多次肖淳精准地推测出了他人所想,利用这一点来通关。   但事关自身,苏明昕还是想知道,肖淳到底将自己看透到了什么地步?她总还抱着一丝微妙的骄傲和自尊,认为没人能真的看透自己。   若肖淳说不出来,或猜错了,她就能名正言顺地嘲笑他,嘲笑这个总是云淡风轻、自以为是的男人,不是什么事他都能料得准,也不是什么事他都能计划得刚刚好。   可肖淳话一出口,话音还未落,苏明昕就“蹭”地站了起来。   她青白着一张脸,无意识捏紧了掌心里的勺子,瞪仇人似的瞪着肖淳,片刻后才转身走人。   “哎!”邢婓无语道,“你倒是说清楚啊!”   “我猜对了。”肖淳道,“她不想跟我们坐一桌。一个能读心的你,加上一个猜得格外准的我,谁坐我们旁边都不安心。”   邢婓:“……”   邢婓冤枉道:“我也不是随时都在读心啊。如果我真这么做了,我还问她做什么?”   “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装?”   邢婓:“……”   邢婓顿时觉得自己更冤枉了:“不是,咱们都是一个队的,起码的信任我还是会给的吧?别的不提,我跟她也一起走了三层楼了,我何必呢?随时都读心,我也很累啊。”   肖淳抬眼:“哦?这玩意儿还有体力限制?”   邢婓这才后知后觉,居然差点被肖淳套话了。要跟这种心思深沉的人说话,不提起十二万分的注意力,真是什么时候被卖了都不知道。   邢婓手指在桌上重重敲了两下:“我先说清楚。这话我就说一遍啊,信就信,不信拉倒。第一,这能力没有任何限制,我一开始就说过了,我想读谁就读谁,读多久都行。第二,我没有随时随地都想知道别人在想什么的怪癖。除了必要的时候,我不会动用这个能力。否则我脑袋里全是别人的事,我自己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肖淳点点头:“好,我信你。”   邢婓:“……真信?”他还没来得及发脾气呢,这一口怨气像是打棉花上了。   肖淳还没说什么,于顾开口了,声音冷淡:“那就不信。你爱怎么想怎么想。要是坐这儿不爽,就坐对面去,没人拦你。”   邢婓:“。”   邢婓才不给情敌制造机会,主动转移了话题:“那她就这么走了,我们怎么知道她跟使者说了什么?”   肖淳道:“我都猜对了,说明我已经得到答案了。她自然不需要再跟我透露什么了。”   邢婓:“……”   于顾看邢婓想问又不想显得自己很蠢的模样,嗤笑了声。   邢婓忍无可忍:“笑屁笑?你这么牛逼,那你来说,使者怎么回答的?苏明昕又是怎么跟对方商量的?”   于顾看了肖淳一眼,道:“我不知道使者怎么跟她说的,我只知道,如果人员想怎么分配就能怎么分配,那他们早就天下无敌了,还用得着跟我们明里暗里的试探?”   邢婓哼了声:“这用你说?我也能想到。你可真是废话之王。”   两人又开始默默互瞪,肖淳用完了饭,无奈地看二人一眼,一手撑在额角,微微歪头,视线扫过头顶上空飞来飞去的机械鸟,慢条斯理道:“使者会来询问苏明昕要不要更改时间流速,这说明必须得是本人同意才能做到的,而且估计只能用在一个人身上,有冷却时间,不可随意、批量使用。否则他就不会是先问苏明昕,而是应该将你和苏明昕喊到一起,直接问你们两个人。”   他看向邢婓:“我们四个里,先煽动你俩显然是最佳方案。效率也更高。”   邢婓皱了皱眉,没吭声。   肖淳继续道:“他先找苏明昕,而且只找了苏明昕,显然是因为苏明昕在他看来是更好控制的,也更好说服。毕竟苏明昕表面看起来跟我们一直不太对付。”   邢婓道:“她哪里是表面看起来,她是一直就跟我们不太对付。连我这个原本的搭档,都不太入得了她的眼。”   “所以,他才会先找她,能撬动一个就撬动一个。”肖淳道,“只是他预估错了苏明昕的性格。苏明昕是跟我们不对付,但她对通关很执着,有于顾这个超级外挂在,她不会放着明摆的好处不要。她会提出跟于顾一组,也是理所当然,只是反而触碰到了使者的能力极限,无法满足她的要求。”   肖淳耸肩:“这项他们以为绝不会有意外的谈判,就这样意外的谈崩了。”   邢婓想了想那画面,顿时笑出了声:“还真想看看那什么使者会是什么表情。”   “马上就能看到了。”肖淳侧目,看向了邢婓身后,笑道,“老话说得好,不能背后说人。”   邢婓笑容一僵,缓缓转头:“……”   *   使者以先知有请的借口,请走了邢婓。邢婓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使者和先知,但眼下他的心境到底如何,没人清楚。   于顾帮肖淳端走了餐盘,清理了桌子,又去重新倒了茶水过来,问:“你觉得邢婓会怎么选?”   “怎么选都有可能。我都不意外。”肖淳喝了口温茶,漱了漱口,“你们几个我基本都能猜得八九不离十,但邢婓此人不好猜。他花花肠子太多。”   于顾不太高兴:“他那点花花肠子,谁都看得出来。”   “都看得出来,但都把握不住他。”肖淳道,“我是,先知他们也一样。”   邢婓是典型的八百个心眼儿,墙头草,哪有好处往哪倒。他没有太高的道德标准和责任感,一切只以他自己的需求为主,若是有必要,让他当条狗他也可以开心朝你汪几声,在他眼里,生死大过天,其他的不重要。   对苏明昕而言,她不相信任何人,任何人任何事在她眼里都显得没必要,她的自尊和骄傲很重要,她需要自我防护的东西很多,反而能被猜个彻彻底底。   可邢婓不同,任何人任何事在他眼里都可以利用,他像嗅觉灵敏的动物,总能找到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这样的人,反而不容易被琢磨透,或者应该说,你以为能清楚地知道他要什么,却往往聪明反被聪明误。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他能获得读心术这样的能力。   “现在只能做两手准备。”肖淳抿着茶,借用茶杯挡住了唇形,“如果邢婓不跟我们一路了,下一关会少一个帮手。如果邢婓仍跟我们一路,得注意他是不是来卧底的。”   于顾转着茶杯,抬头看机械鸟,桃花眼直接和其中一只鸟对视上了,他仿佛透过鸟眼看向了那后头监视的人,冷冷一笑,毫不遮掩地道:“他要是有二心,我亲自送他走。”   茶杯底“哐”地一声不轻不重放在桌面上。远在另一头的先知房间里,墙上的投影幕正放着餐厅里的画面。   先知仍是无动于衷地打坐,使者单智站在投影幕旁边,拿着遥控器,看着黑着脸坐在沙发里的男人。   单智微笑着,笑容带了几分悲悯和同情,将于顾的画面放大,好让邢婓看清于顾冷漠的眼睛,再将环境音屏蔽,单独放大了于顾的声音。   于是于顾的话就在房间内不断地重复播放——他要是有二心,我亲自送他走。   这话重放了三遍,单智才放下遥控器,和蔼道:“我要是你,我可能就得再想想,还要不要和他们一组。”   邢婓抿唇,脸色难看,单智又示意他茶几上的热茶:“喝点茶。你也别想太多,大家都是为了保命,这是人之常情。一个队伍里,如果出现一个能读心还不好控制的人,任谁都会提防几分。关卡是考验人性的地方,而我们,是唯一能为大家提供庇护所的组织。我们的初衷是希望所有人都能好好地从这里离开,而不是因为内讧、互相防备、互相残杀而拖累彼此。不适合的团队,我们会亲自指出来,为得是让你们好聚好散,不要将事情走到无可挽回的那一步。”   单智一脸“我和先知为你们操碎了心”的神情,道:“我可以诚实地告知你,我们已经找过苏小姐了。她一个女性,性格又比较执拗偏激,待在你们男人堆里不太合适。我们想将她和你们分开,也是为了她着想。但她坚持认为于先生的能力非常好用,不愿意分开,我和先知已经尽力了,但我们尊重你们个人的意愿。”   “现在,我们来问问你的想法。想必你也应该从苏小姐那里得知我们可以为你们提供什么帮助了?”单智道,“实不相瞒,这种能力用一次之后很长时间都无法再用,我们要保证它一定能用在刀刃上。如果你答应,我们愿意为你提供帮助。这也是为了你们彼此都好。”   邢婓盯着大荧幕上情敌冷漠又挑衅的脸,半晌才道:“这种能力用在我身上真的好吗?不会浪费吗?他俩才算是队伍的核心,我们这些人……”   他暗暗嗤了声:“不过是个小配角,能影响什么呢?”   单智皱眉,走到邢婓身后,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膀,默默用力:“万万不能这样想啊,邢先生。你们都是自己人生的主角,没有什么主角配角一说。在关卡里,每一关都是你们豁出性命才拼来生的机会,生死面前,人人平等。在你遇到他们之前,你也是一个人拼过了12轮,惨死无数次,才得到了特殊能力,这是命运给你的肯定。”   邢婓摇头,抬手抹了把脸,看上去很是心灰意冷。   单智叹气道:“我知道,你对这个队伍抱有很大的希望和信心,但他们还是不相信你,你非常难受。这样的心路历程,在关卡里的每一个人都经历过。相信我,哪怕是我和先知,我们也一样经历过。”   邢婓的脸从掌心里抬起来:“你们也……那你们是如何克服这种心情,走到今天的?”   “这很难克服。”单智像是家里普通的长辈,慈眉善目地劝慰,“只是你看的人多了,走的路多了,你的心境、世界更大了,便能更好地容纳这一切,稀释掉这一切。但它对你的伤害、打击并不会消失,只是你不太看重这个了。”   单智道:“当先知创造出这个空间的那一刻,我们就有了更大的责任和使命。我们想帮助更多的人,我们不想将自己困在仅仅只是跟一群人尔虞我诈、互相背叛的小小世界里。我们想要寻找更大的世界、更好的世界。”   邢婓似乎被说动了,犹豫起来。   单智道:“如果你无法从朋友的不信任里走出来,可以随时来跟我和先知聊聊。无论何时,我们都欢迎你。还有……”   他笑了笑:“对于你这样聪明又对人生充满了热情的人而言,正是我们最需要的,可以帮助他人的人才。你的生机和活力,你对人生不放弃的态度,能感染我们更多的家人坚强地走下去。如果你这一次能顺利走到1楼,如果到时候你还愿意背负更大的责任,我们可以为你预留一个使者的位置,随时欢迎你回来,跟我一样,继续帮助我们的家人们。”   邢婓一愣:“我到了1楼还可以……再回来?”   “不错。”使者笑了,“无论你有没有通关。只要你能到1楼。” 第121章 小岛惊魂28.   邢婓不太确定:“那我到底是通关了……还是没通关?”   “如果你能从1楼出去,那就是通关了。”单智道,“你愿意回来,自然再好不过,说明你有大义。但我这里说得是,就算你没通关也可以给你一个使者的位置。到1楼可不等于通关,你得出得去那道大门才行。但无论如何,只要你能证明你有走到1楼的实力,使者的位置留给你是合情合理。”   邢婓动摇地搓着手指,半晌又问:“可我……我做使者有什么意义呢?我的意思是,我当然也希望能帮到家人们,可我……我能帮到什么呢?”   “那可太多了。”单智微笑,“具体有些什么……恕我现在无法言明。可你不妨想一想,一旦你能成为使者,首先记忆就不会轻易失去了,其次你能得到的通关线索更多,再次……你能做出的选择也更多。”   “选择?”   单智又一次礼貌微笑,并不多言。   不得不承认,使者和先知在挑拨离间上是下足了血本。可他们越是如此,也就越证明了肖淳和于顾有多么令他们担忧和畏惧。   如果说在这之前,邢婓对使者和先知还罩着一层神秘崇拜钦佩的滤镜,那么这一刻,这些滤镜已经统统碎得体无完肤。   但他面上丝毫不显,反而看起来生出了一丝向往。   他犹豫来犹豫去,最后只小声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使者大方点头:“但说无妨。”   “我能……看看1楼通关的大门到底长什么模样吗?我怀疑我从来没去过1楼。”   使者挑眉,先知仍是雷打不动,使者没得到任何提示——没有提示,就是默认的意思。   使者便道:“可以。不过看不太全,我们的能力无法随意插手关卡。”   邢婓一下坐直了,双手撑在膝盖上,满脸期待紧张:“当然当然!!居然真的可以?要怎么做?”   使者再次点出投影幕,然后他闭上眼坐到了旁边的单人沙发上,邢婓不知他做了什么——从他走进这个房间开始,他的读心能力就无效了。他无法看透任何一个人。   片刻后,投影幕上居然显出了类似“眼睛”的东西,有点像某种游戏的第一视角,能看见的范围有限,画面十分真实。   视角的主人显然很慌张,正在不停转头观察,背景音有嘈杂的怪物嘶吼声。   视角主人紧张地喘着气,往前奔跑——1楼跟其他关卡都不一样,能看出是一条长长的走廊,灯光大亮,显得四下白茫茫一片,走廊上有无数个房间门,门上胡乱贴着什么门牌。   邢婓不由自主站了起来,靠近投影幕,仔细观察。   走廊尽头有一扇普通的白色门板,上头挂着倒计时,视角主人一把拉开门冲了进去,后头居然是一间不大的空房间,四面白墙,空房间的对面只有一扇门,上头写着“紧急出口”。   门把手上,是一道密码锁。   咔——   视角黑了,投影幕缓缓关闭。   邢婓愣愣地转头,见单智脸色苍白了几分,嘴唇没了颜色,整个人似乎又憔悴了一些,他缓了口气才道:“只能看这么一点。那道‘紧急出口’就是真正的通关大门,只要能出去,你就自由了。”   邢婓心里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激动情绪:“真有人……真有人出去过吗?”   “当然。”单智咳嗽了一声,“组织已经送出去过许多家人了。过程难是难了些,但结果总是好的。”   “出去了……会有后遗症吗?”邢婓道,“比如我一出去就躺在病床上?或者身体已经被火化了?或者……我会忘记这里的事情?本来记忆就出了问题,出去后,会老年痴呆吗?”   单智摇头,宽慰道:“这里的时间流速和外头不一样,你进来时在哪里,出去时就在哪里。不会有任何变化。就算有,外人也只会以为你是走了会儿神。至于记忆……这个不好说,每个人遇到的情况都不同。”   “……你怎么知道?”邢婓疑惑,“你们……出去过吗?照你们的说法,你们的时代早已经……”   单智没有回答:“我们的诚意已经摆在这里了。邢先生的想法呢?”   邢婓眼珠乱转,怂怂地道:“我要再想想。”   单智脸上的笑意冷了几分,片刻才道:“今天之内,我希望能听到你的回答。”   *   肖淳和于顾申请了药品,武器不用带,打算第二天就出去了。   苏明昕跟他们定好了出去的时间,离开前,她又遇到了那位名字奇怪的叫“只行”的男人。男人穿着运动装踩着拖鞋,裤袋的绳子没有系,一手插着裤兜,一手提着一口袋啤酒,简直像是刚从楼下24小时便利超市买了夜宵回来的宅男邻居。   男人讪讪地跟苏明昕打了个招呼,将提着的口袋往后藏了藏,似乎不想留下个糟糕印象,道:“晚上好。”   苏明昕没理他,直接跟他擦肩而过。   男人又看了眼于顾他们的房间门,手里的口袋随着动作沙拉拉响,他喊住苏明昕:“你们是打算走了吗?下一关是……3楼?”   苏明昕继续走,没有停留。   男人声音大了点:“3楼可不好过,好多能力者都栽了。你们要保重啊!”   苏明昕这才停了下来,回头:“你怎么知道?”   男人“啊?”了声。   苏明昕朝男人勾了勾手指,男人的脚趾在拖鞋里缩了缩,半天才磨蹭过去,又从口袋里拎出一罐啤酒:“喝吗?”   苏明昕接了,在手里抛来抛去的:“你怎么知道他们都在3楼栽了?”   “3楼的信息最少啊,2楼的几乎没了。”男人道,“这很明显啊。而且我在这里待挺久了,好些人我都记得脸了,但凡要去3楼的,后来我基本没见过了。”   苏明昕眯眼:“你在这儿待多久了?”   “至少一年半以上。”男人倒不难为情,揉了下脖子,“我不敢出去。哪像你们,有固定队,真好。”   苏明昕皱了下眉:“这里的最长假期只有一年,你是怎么……?”   男人突然抬头,比了个“嘘”的动作,表情看来颇为神经质,三角眼挤出一个堆叠皱纹的笑:“这是秘密,你可以当它是我的特殊能力。”   “可你……”   “我也不是没给先知提供贡品。”男人又道,“只是每次都会麻烦一点……是说,你们四个打算一起去3楼吗?不怕关卡会提升难度?”   苏明昕看他:“这你也知道?”   “待得久了,总会知道的。”   苏明昕直觉不太对劲,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很奇怪的违和感。跟他说话越久,那种危险的、阴暗的,比于顾还疯的感觉就会越来越重。   她从男人身边绕开了,将啤酒罐扔了回去:“不劳费心。走了。”   “……嘿。”男人笑了笑,倒也不在意,单指将啤酒罐打开,一边喝一边踩着拖鞋回了房间。   酒精味在走廊上蔓延,片刻后,于顾将房门拉开一条缝往外看了眼,又重新将门合上。   他回到肖淳身边,肖淳正在随手翻一本从图书室拿来的书,权当打发时间。   “只行……是假名吧?”于顾猜想,“他跟苏明昕说他在这里待了一年多了。”   “不可能。”肖淳头也不抬,“要么是诈小苏的,要么是忽悠人的。”   “他说这是他的特殊能力。”   肖淳翻了页书:“如果什么人都能想待多久待多久,这地方早就成收留站了。所有害怕通关的能力者都不会再去通关。为了维护秩序,单智他们不可能允许他长时间逗留。除非他的能力能为他们所用,他们之间有交换条件。”   “比如改变时间流速?”于顾大胆猜想。   肖淳一顿,抬眼看来:“这倒有可能。”   这个能力在关卡里几乎没有用武之地,但在关卡外,对于先知他们而言却有很大用处。如果使用一次又要冷却很久才能用第二次,那他能一直待在这里也就说得通了。   “邢婓还没回来?”肖淳看了眼时间。   于顾不乐意了:“你惦记他做什么?”   “得告诉他一声,咱们明天一早就走了啊。”   “苏明昕知道说。”   “那可不一定。”   “最后一晚。”于顾抽走了肖淳手里的书,将人压了下去,“你应该惦记你男朋友我。”   “……”   肖淳虽然腿伤了,但恢复很快,既然都说是最后一晚了,那他也要抓紧时间“练习”。   男朋友主动送上门,断然没有放手的道理。肖淳抬手搂住于顾的脖颈,两人先是接了个绵长的吻,不等于顾压下来,他一手推上男朋友胸口,将人直接翻了过去。   于顾:“?”   肖淳从抽屉里拿出于顾之前拿来的玩意儿,拧开瓶盖,将那透明冰凉的液体倒在了自己手心里:“给你也试试,公平。”   于顾:“。”   于顾一挑眉:“我爱……”   肖淳早有所料,一把拽过旁边的衣服,捂在了于顾嘴上,居高临下地笑:“乖,不能作弊。”   肖淳确实很爱于顾的腰窝,简直爱不释手,一整晚都掐在上头不愿松开,致使于顾的腰身被掐出了泛青的淤痕。   他整个人贴在于顾背上,手往下探,于顾喘着想挣开绑在嘴上的衣服袖子,却只是被肖淳勒得更紧。   肖淳抓着衣服另一头,抓出了一点“驭马”的快意,手指在于顾那儿掐了一下,于顾背后的肩胛骨绷起好看的弧度,肖淳舔了舔唇边,满意地笑了。   一夜缠绵,半途似乎听到有人敲门来着,但谁也没顾上搭理。   第二日一早,二人收拾好去了餐厅,遇到了苏明昕和邢婓。两人正在神情严肃的无声交流——这画面看起来实在有些诡异。主要是苏明昕不想跟邢婓说话,于是邢婓就开启了读心能力,但邢婓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很难不怀疑是苏明昕在内心大声骂脏话。   邢婓没提使者带自己离开之后的事,肖淳也没问。用过饭四人拿了各自申请的药品离开,邢婓还吊儿郎当酷酷道:“从这扇门出去后,咱们就各走各的了,保重吧。”   苏明昕头也没回,拉开大门出去了,人直接消失在了一片黑暗里。   邢婓:“。”   肖淳拍了拍邢婓的肩:“保重。”   邢婓:“……”   邢婓满目委屈,目送肖淳的身影消失,一转头,于顾春光满面,一脸愉快,故意抬手也拍了拍邢婓的肩,实则是亮出了自己手臂下方的牙印给邢婓看,语气和蔼地说了声:“保重啊。”   邢婓:“。”   *   肖淳从黑暗里出来,4楼的楼梯口正对着自己。   楼梯台阶上还有一滩自己先前腿伤流出的血,血腥味弥漫,血液甚至尚未变色凝固。就仿佛上一秒自己还倒在这里似的。   肖淳顺着楼梯往下,刚到3楼,刺眼的白光就迎面而来,嘈杂的人声、不停响起的电话铃声,让他感觉自己像是误闯了一间忙碌的办公室。   >>>3L Loading 第122章 万能钥匙01.   肖淳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原来并不是错觉。他正站在一间宽敞的多人办公大厅里,宽大的黑色办公桌后,一个肩宽高大的秃顶男人正焦头烂额地接着电话,一边抬手示意肖淳稍等,眼神露出几分无奈。   肖淳礼貌微笑,点头示意不着急,转头查看四周环境。   这间办公大厅人满为患,复印机、电话声不绝于耳,窗外明晃晃的日光刺得人眼疼,同4楼常年不见光的昏暗房间形成了强烈对比。   进门处的墙上有一面硕大的黑板,上头粘贴着不少广告——各色人员雇佣广告、房产中介、物业管理等等。   肖淳走过去看了看,从左往右依次写着:急聘月嫂、月薪、要求、聘用时间;xx寻货车司机、需xx驾驶证、x年上路经验、不包车辆(可租赁);急聘保姆、月薪、要求、聘用时间;xx寻上门早教、需xx学历、xx年经验、自带案例、包过xx学校面试……   肖淳不由乐了,电影是国外电影,实际环境变成了亚洲环境,连带中介也有一股浓浓的东方风味。   最底下中间一处明显有被拿掉了的广告单,因为位置过于凸出和显眼,肖淳伸手往自己兜里摸了一下——果然摸到了一张皱巴巴的单子。   肖淳:“。”   肖淳瞥了还在说电话的中介人员一眼,将单子从兜里摸出来,重新打开一看:急聘保姆。需耐心、善良、责任心强、对幼儿教育充满热爱。xx学历以上、xx年工作经验。有幼师、儿童心理教育、学龄前儿童教育证件者优先。(合同期间包吃住、可能有除带孩子以外的其他生活类工作要求。月薪可面议。)   再下头写着聘用时间、月薪、联系方式等基础信息。   已知,这部电影是经典的反转悬疑恐怖电影《万能钥匙》,主角是一名善良热心责任心强的护士小姐,被中介介绍到了一处偏僻的老洋房里,洋房带前后花园,花园很大,连接当地湖泊,环境宁静祥和,但却处处充满了诡异。而主角的任务,就是照顾这里一位无法自行行动的老年中风患者,在照顾患者的过程中,她逐渐发现这里似乎隐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开始怀疑房屋的主人有问题,在种种算计、陷阱之下最终被害的故事。   肖淳已经拿到了这一部分的回忆,加上有于顾、邢婓的资料补充,对这一关做好了完全的心理准备。   这一关很难,不是难在烧脑悬疑上,而是难在防不胜防的各种禁忌规则上。触犯禁忌就是死路一条,没有回旋余地。   前十几次循环,他们基本都栽在了这里,是拿命一次又一次的把全部禁忌试了出来,也是在这一关,于顾拼着不能再失败的执念、绝望、愤怒和不甘,用自己的眼睛换来了全部的记忆外挂。   一想到于顾当时该有多惨烈疼痛绝望和愤怒,肖淳就不由捏皱了手里的单子,抬头时眼里大概还带着对这一关的痛恨,令对面的中介人员愣了一下,还以为他等得不耐烦了,忙匆匆挂了电话。   “抱歉抱歉……”秃顶男人揉了揉接电话接到发烫的耳朵,“最近找工作的人太多了,退租房的人也多,您也知道,失业季嘛……”   肖淳缓了口气:“是,您辛苦了。您看我这工作……?”   他将手里皱成一团的广告单递过去,中介人员尴尬接过,看了眼道:“啊,这个,今天已经好些人来问过了,不过雇主还没决定到底选谁。不介意的话,您先跟我去看看雇佣环境?当面跟雇主聊,可能更快一点。”   肖淳点头:“那有劳您了。”   *   路上,中介一边开车一边将雇主的家庭情况跟肖淳简单聊了一遍。   “是一对年轻夫妇,房子是继承来的,祖上有钱,好多代以前吧也算是这里最大的地主,有过贵族称号。”中介人还挺开朗热情,车上放着欢快的音乐,敞着车窗,任由灿烂的日光洒在方向盘上,手指跟着音乐节奏敲打,道,“现如今男主人在外经营一家大公司,女主人是全职太太,家里有个孩子,刚满三岁。他们家太大了,花园也大,女主人一个人忙不过来,这才想再找个人搭把手。”   中介想了想,又提醒道:“他们家没什么不良喜好,风评口碑在周围也挺好的,男主人一心忙工作,早出晚归的,基本不在家,女主人偶尔会带着孩子外出参加聚会。他们一家待人也挺和气的,不会刁难谁,只有一点要注意……”   肖淳转头看向他,中介也侧头瞥了他一眼,似乎在暗中打量他,道:“女主人有点洁癖……也不算是洁癖?怎么说?总之是一点个人原因,你最好身上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纹身,否则可能会无法通过面试。”   想到之前赵泽凯的死,肖淳心下沉了沉,面上云淡风轻,摇头道:“我想我应该没有这个顾虑。”   “那就好。”中介笑着,又将音乐声开大了些,跟着哼唱起来。   这家人的住址确实很偏僻,车足足开了接近两个小时才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从外面看,这确实像是古老的贵族会居住的地方,院子外有高高的围墙,嵌着大铁门,院子里的参天大树看上去有些年头了,盘根错节的粗壮树根从地下顶了出来,一部分攀附在了墙上,让那片墙生生裂了缝,看起来变成了危墙。   老旧的洋房有三层,最顶上有阁楼,从玄关的门进去,屋里没开灯,显得昏暗阴沉,明明外头是大太阳,但进了这里却只感觉温度骤降,似乎有什么结界将房子里头和外头隔离开了似的。   客厅里没人,一楼大得荒芜又可怕,许多家具铺着挡灰的白布,整个房子里没什么人气。中介转了三圈,吹着口哨,最后在通往后花园的门前隔着三个房间喊肖淳。   “噢!在这边!肖先生!”   肖淳正观察周围,总觉得拐角楼梯上有人盯着自己看,还没来得及分辨是不是这家人的孩子,身后就有人揽了上来。   这人简直猫似的无声无息,揽住肖淳的一瞬,肖淳只感觉冰凉的湿意覆盖在了自己颈后。他“啪”地回手,拍在了来人的脸上。   于顾笑着道:“等你半天了。”   肖淳的预知能力没启动,自然知道来者不带任何杀意,而会突然靠自己这么近又毫无杀意的人,用头发丝都能猜到是谁。   肖淳侧头看他:“想吓死谁?”   “你会被吓到?”   “我不会吗?”   于顾看了看他的脸色,板着他下巴亲了一口:“这是道歉的补偿。”   肖淳:“。”   占谁便宜呢?真是好一招空手套白狼。   肖淳发现于顾“折腾”过自己后,黏糊劲儿就又更上了一层楼。之前跟自己黏糊还撒娇、还委屈,像个人形挂件,现在跟自己黏糊就彻底放开了,动手动脚的不安分劲儿逐渐暴露。   这人真跟个洋葱似的,肖淳想,都老夫老夫不知来多少回了,居然还能玩“一层一层剥开你的心”那一套。真是天天有惊喜。   肖淳任由于顾“挂”在自己身上,两人一起朝后花园走去,肖淳问:“其他人都到了?”   “应该到齐了。”   “这回有多少人?”   “26个。”于顾道,“除了从4楼跟着我们下来的,还多了些脸生的家伙。我猜是邢婓和苏明昕都没能如了先知的意,他们干脆调了某一个关卡的时间流速,让本来该慢我们一关的人变成了跟我们一起。哦对,只行也来了。”   “……特意用掉一次调时间的机会,总不会只为了让关卡里的人变多。”肖淳冷笑了一下,“那群人里除了只行,应该还有其他能力者。”   于顾也是这么想的:“应该是想凑多了能力者提升关卡难度,好把我们送去循环,替他们解决一个大麻烦。”   “26个人……”肖淳踏入花园,看着或坐或站的一群人,只觉得头疼,“5楼关卡提升了难度,是因为本来就没几个人,而我们凑足了4个能力者,也就是说……能力者数量起码要接近一半或一半以上。”   “5楼除开多出来的内鬼,本来是刚好10人。”于顾道,“能力者占了4个,确实是接近一半的人数。所以这一关咱们之中起码有13个能力者?”   “我们加上只行,已经有5个了。”肖淳道,“有邢婓在,找到剩下的是谁不难。不过只行为什么会来?他是自己想来……还是代表了谁来监视?”   “不清楚。”于顾轻轻磨了磨牙,“如果他是替先知来卧底的,我不会让他活着回去。”   “肖哥!!!”周宣鸣从花园那头冲了过来,炮弹一样要撞进肖淳怀里,被于顾生生拎住了后衣领子,强行暂停,差点没因惯性被勒死。   周宣鸣:“。”   他只好捂着脖子眼泪汪汪看着他肖哥:“你没事吧?!我听他们说你受了重伤!!”   其他人也已经快步走了过来,都是4楼的熟面孔,黄子文、曹仁明等人都在。这群人显然已经将肖淳于顾当作了主心骨。   其他人站得远远的谨慎观察,神色各异——毕竟这么多关过来,这么大一群人抱团的现象很是少见。   肖淳注意到只行单独站在湖边,远远朝他挥了挥手就算打过了招呼。他竟仍是穿着那双拖鞋,一身运动服,整个人的气场和周围格格不入。   肖淳朝他礼貌点了下头。   赵泽凯站在周宣鸣身边,脸色难看,有些紧张,不停扫视四周,欲言又止。   肖淳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轻轻拍了拍他,低声安抚:“没事的。”   “肖先生你没事真是太好了!还有苏小姐!你也在!”曹仁明感慨道,“我们几个能走到这一关,真是多亏了你们!”   “是啊是啊!这一关也还请你们多多关照啊!”   “肖先生一直没来,我急得汗都要出来了!真的!你看!”   众人七嘴八舌,好不热闹。肖淳看向唯一没靠近站得远远的王煜,二人对上视线,王煜转开脸,好似根本不认识他们。黄子文注意到肖淳的视线,也朝王煜的方向看了眼,带着仇恨地道:“我一会儿就找机会收拾了他!”   “别乱来。”肖淳看向黄子文,耐心道,“这一关的禁忌很多……之前于顾都跟你们介绍过了吧?”   “是!”   “于先生真是大好人!还有那什么组……”说话的人被其他人撞了一下,忙收敛道,“对,对,这是秘密,不能说。不过这轮人这么多,会不会还有其他的……?”   曹仁明几人当时是鬼,没听于顾介绍这些,闻言茫然地看了过来。   现在不是跟曹仁明几人解释的时候。   “这事之后再讨论。”肖淳安抚众人道,“王煜肯定要收拾,但这一关的难度或许会有提升,大家不要轻举妄动。为了他一个人害了自己的性命,不值得。” 第123章 万能钥匙02.   房子的女主人带着孩子站在了后花园入口处。她打着一把太阳伞,妆容精致,没有戴任何首饰,乌黑齐耳短发微微带卷,穿着带荷叶边的长裙,身材窈窕,成熟美艳里不失活泼,活泼里不失优雅。   她另一只手牵着一个面容无辜稚嫩的小男孩儿,男孩儿眼睛很大,皮肤雪白,嘴唇红得似血,跟他母亲长得不太像,栗色头发细软稀松,被剃得很短。他穿着背带裤,打着领结,踩着一双黑色小皮鞋,皮鞋擦得锃亮。   “都到了?不好意思让各位久等。”女人笑得明媚,脚步轻快地走了过来,小男孩儿茫然地看着花园里的一群陌生人,有些不安地往女人身边贴了贴。   “我美丽的夫人。”中介笑着问候,快步过去牵过女人的手,在对方手背上落下一个礼仪吻,又看男孩儿,“瞧瞧啊,我的小少爷,几天不见您又长高了?您今天这身可真好看,是您自己选的衣服吗?”   小男孩儿扁了扁嘴,转开了头。   伞下的女人笑声悦耳,娇俏道:“就别逗他了。他们都是来应聘的?”   “是。”中介清了清嗓子,冲花园里的人们拍手,“来来,都过来。这位就是你们以后的雇主了,可以叫她骊夫人,这是夫人的孩子,也是你们需要照顾的对象,杰少爷。”   肖淳几人上前,打量这对长得完全不像的母子——因为有了零星的记忆,加上于顾的介绍,他们看这三岁的小娃娃毫无半点好奇、喜爱之情,只觉得恐怖。   黄子文甚至偷偷往苏明昕身后躲了躲。   中介笑着道:“房子日常有其他人在打理,但照顾孩子还是需要更专业的人。夫人平日也会亲自照顾孩子,但她总有自己的事需要去做,这时候就得看你们的了。”他说着比划了一下,“咱们就在花园里面试?还是去餐厅?”   “不用了。”骊夫人打量过所有人的面容,道,“这里离市区太远了,难得过来一趟,咱们就先试用期看看吧?谁做得好,就让谁留下。”   她又对众人道:“你们放心,试用期一样包吃住,只是工资减半。”   “这……”中介看向众人,“你们愿意吗?”   这话说的,好像他们还有选择的余地一样。   人群里有人举手提问:“那个……不好意思,我想请问,招聘要求上说,除了带孩子可能还有其他生活类工作,这个是指……?”   “收拾房间、打扫花园、清理厨房等等。”骊夫人回答道,“主要的工作有专人在做,但我希望你们能提供一点帮助。我自己在陪孩子的时候或者我湳枫带孩子出门时,我不太希望你们闲着没事干。这一点能理解吗?”   那人讪讪地哦了声:“能、能理解的。我知道了。”   站在人群最后的只行突然举手,问:“我想请问夫人,杰少爷已经三岁多了,为什么不直接送去幼儿园呢?那里会有更专业的老师教导他。”   女人看向了只行,笑容淡了点:“相信你们也看出来了,这孩子不太擅长跟人沟通,胆小内向,他只愿意待在自己认为安全的地方,其他地方不太愿意去,也不太合群。为了照顾他的感受,我才只好请人来家里。但是你们放心,只要得到了我和他爸爸的认可,能留下来,薪资这一块一定包你们满意。”   只行点点头:“杰少爷有什么喜欢的讨厌的吗?”   女人低头看了眼孩子,男孩儿始终没和她对视过,只是贴着她的腿。   她语气怜爱道:“喜欢的……花吧,房子里的花每天都要换新的,这很重要。其次就是喜欢吃奶油饼干,晚饭一定要有焦糖香蕉三明治,还有他最爱的红色小汽车玩具。讨厌的那就太多了,他总是会突然就讨厌一些东西,今天喜欢的,也可能明天就讨厌了。跟他相处,要多费些心思。”   只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中介看看其他人:“还有什么问题吗?”   众人摇头,中介便一拍手:“好!那我就先告辞了,有事你们再联系我。”他又转头去看骊夫人,“夫人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每次都劳烦你了。”女人笑笑,“我这边没什么事了。你回去注意安全。”   “好嘞。”   中介又跟众人嘱咐了一些类似“别乱动屋里东西”“有不懂的多问问其他人”之类的话,这就从花园的后门离开了。   开朗的中介走后,整个院子里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沉闷了一些,原本空荡荡的房子里不知何时出现了几个人影,她们在打扫房间、晾晒被褥,花园里还突兀地多了位园丁,正在修剪花枝。   仿佛在中介离开后,整个院子突然被激活了般,正式开启了他们新的冒险之旅。   这一关的禁忌和规则很多,加上很可能被提升了关卡难度,意味着从这一刻开始,他们不能犯任何错,走错一步,全盘皆输。   肖淳双手插兜,抬头看了眼湛蓝的天空,确实如于顾所说,这一关的日头灿烂,想怎么晒就怎么晒,但说不清的压力和紧迫感却在一瞬间重重压上心房,令人连呼吸都忍不住快了几分。   曹仁明几人不敢轻举妄动,一个个紧张的额头冒汗,脸色苍白,嘴唇蠕动几下,硬是没敢开口。   还是队伍最后的只行打破了僵局,他还是那副懒懒的、心不在焉的样子,跟当下的环境格格不入,道:“夫人,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先分好房间吧。”骊夫人似乎被日头晒得不舒服了,一边朝屋里走去一边道,“晚饭时来餐厅集合,顺便认识一下我的丈夫。我们会告诉你们明天的工作任务。”   她牵着孩子很快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另有管家走来,面无表情地道:“请跟我来。”   管家先给他们介绍了一遍房屋的构造,譬如餐厅在哪里、厨房在哪里、洗衣房在哪里诸如此类。   到了二楼,他为众人分好了房间:“三人一个房间,怎么住你们自便,但是请保持房间整洁。三楼是主卧和少爷的房间,请不要随意上楼,另外,阁楼不能去。”   众人点头道谢,管家给了他们房间钥匙便直接下楼了。   *   人群里只有黄子文和苏明昕两个姑娘,她们俩单独住了一间。剩下的人各自商量好后分好了房。   待其他人都回了房间后,肖淳皱眉,道:“他说的话你们听清了吗?三人一个房间。我怀疑这是不能变的,虽然之前在分房间上没有过严格要求,但这一轮情况不同,最好谨慎些。”   黄子文忙道:“那怎么办?这人数本来也不够分啊?”   苏明昕从兜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玩偶娃娃,扎着凌乱的马尾辫,穿着一身土里土气的深蓝底白花图案的小裙子。它没有五官,但莫名其妙的,看它的第一眼都觉得它是在笑的。   黄子文:“??”   周宣鸣压低声音:“姐,这是你新道具?”   曹仁明:“???”   苏明昕没多解释,只道:“有它在,可以算一个人。我们俩一个房间没事的。”   肖淳这才放了心,点点头:“那先去我们房间开会吧。”   上层楼的“人类”在最后关头死了两个,眼下加上肖淳、邢婓、周宣鸣、曹仁明等,目前是18个人,可以说是占了这一关人数的大半。但王煜不能算在其中,所以最终他们整个小团体的人数是17个人。   王煜从进关卡以来就很低调,存在感不高,跟他们刚到4楼时对其的印象差不多。在不利于他自己的情况下,他很能隐藏。   在肖淳于顾周宣鸣三人的房间里——原本邢婓想加入,但被于顾用杀气强行阻拦了。肖淳重新将关卡意识分割机制、循环机制、特殊组织和特殊能力重新解释了一遍,曹仁明几人之前在鬼的分类里,错过了这部分,此时震惊到站都站不住了。   “所以……这是她的能力?”曹仁明不敢置信地瞪着苏明昕手里的娃娃,那娃娃因为没有五官看起来有几分诡异之感,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上一关那些符纸其实也是??”   苏明昕淡淡道:“是。”   “那、那你们呢?”曹仁明瞳孔地震,“还、还有谁有?”   周宣鸣仿佛自己有能力似的,将肖淳、于顾、邢婓的能力解释了一下,满脸骄傲:“怎么样?厉害吧?”   邢婓:“……”不知道在得意什么。   肖淳打断了这个话题,道:“按理说,这一关的总人数应该就我们几个,但却多了其他人的加入。我们怀疑,这是故意的。”   曹仁明再次瞳孔地震,感到自己的三观被捏碎又刷新:“这还能故意??这么儿戏的吗??”   “相反,恰恰是因为不能儿戏,他们才会这样做。”肖淳道,“我们的存在应该已经威胁到他们了,所以他们要想尽办法打散我们,最好送我们去循环,失去记忆,失去能力,威胁自然就能消失。最好的办法,就是提升关卡难度。”   一旦进入关卡内,他们的手是伸不进来的,否则也太逆天了。关卡也不会允许他们为所欲为。所以他们和关卡之间的平衡其实很奇怪——互相利用,但又不能互相干预太多,否则平衡就会被打破。他们像是某种互相寄生的动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以,这次的关卡里最少应该有11个特殊能力者。”肖淳解释道,“能力者占比只要接近一半或一半以上,关卡难度就会提升,这是一种平衡机制。所以最少最少,一定会有11个能力者存在。”   “我们已知的已经占了5个。”肖淳看向邢婓,“剩余的要靠你找出来。”   “你猜得不错,就是卡在刚刚好11个人上。”邢婓道,“我习惯在最开始把所有人扫一遍,另外6个我已经找到了。”   “有一个问题!”曹仁明举手,“一个关卡里不会有太多的能力者,你们也说过,其实一路过来也没遇到过多少能力者。如果是这样,怎么可能刚好就出现了6个能力者?他们应该不可能都在我们的上一关。”   肖淳一顿,他的注意力都在数人头上去了,倒是忽略了这个细节。   “你说的没错。”肖淳眯眼,“但是时间流速调整应该不能多人,而且短时间只能用一次。他们因此没有用在人的身上,而是用在了一个关卡上,调整的是关卡时间,这我能想明白。但如果是调整了好几个关卡,将里头的人调到了跟我们一关,这简直不可……”   肖淳猛地一顿,意识到了什么。   于顾也反应过来了,这其中本就反应快的苏明昕、邢婓还有另外几个人也都反应过来了。   他们齐齐睁大了眼睛,周宣鸣扒着赵泽凯:“怎么了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了??”   赵泽凯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他有了猜测但不敢确定,直到对上肖淳凝重的眼神,才小声道:“这几个能力者不是被调过来的。他们本就该过这一关,他们是……躲在独立空间没出来的能力者。”   其余人:“!!!”   “来的不止一个只行。”肖淳手指在桌面轻敲,“而是因为我们只认识只行。这也给了我一个误导,让我没能第一时间往这边想。”   曹仁明茫然:“先知他们想害你们,谁在明知这一关不好过且大概率有来无回的情况下,还来冒这个险?这不是纯粹的……死士吗??”   黄子文也道:“对啊!照你们的说法,他们想尽办法躲在独立空间不出来,不就是为了保证一定能通关?不愿意冒险?可这……这……?”   “只能说明,他们是被骗来的或者是被威胁来的。”邢婓道,“在花园里我没有能仔细探查的时间,之后我会留意。”   “这件事交给你了。”肖淳点头,又道,“从现在开始,一定要注意观察,谨慎再谨慎,不确定的事先来问我、于顾和邢婓,不要轻举妄动。”   “已知的禁忌我们已经告诉你们了,难度提升后会增加什么,我们还不得而知,一定要小心。”   众人面色严肃:“知道了!”   “晚上集合后,骊夫人会开始讲解第二天的工作任务,这些任务必须要按时完成,随时注意你们的工作时间。按理说,任务应该是从第二天开始算,但关卡难度提升了,以防万一,今天我们就要将已知的禁忌注意起来。今天晚上的9点之后所有人离开房子,去花园集合。”   众人:“明白!”   肖淳扫过众人紧张严肃的脸:“还有什么问题?现在就问。”   “那王煜……?”黄子文还是很纠结这个事。   “先保住自己的命。”于顾冷冷看她,“肖淳已经提醒过你了,不要让我们再重复解释。”   黄子文抿了下唇,不再说话。   又有人道:“我想知道苏小姐的那个娃娃到底是干嘛的?”   苏明昕淡淡道:“半夜三更它会去找你,吃掉你的嘴巴和耳朵。”   那人:“……”   那人弱弱道:“吃耳朵我大概能懂,可为啥要吃嘴巴?”   “因为你话太多。”   “。” 第124章 万能钥匙03.   曹仁明在一旁极快地勾了下嘴角,目光和苏明昕撞上,嘴角又僵硬地落了回去,脖颈下方微微泛红。   一旁的黄子文看得分明,她转了转眼珠,布满小雀斑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来,轻轻扯了扯苏明昕的衣角,苏明昕无动于衷。   众人告辞离开,回各自的房间休息,说是“休息”但这一关危险重重,没人能真的放下心来。   邢婓、赵泽凯、曹仁明一个房间,三人就住在肖淳隔壁。邢婓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查看了房间情况,叮嘱曹仁明:“尽量别乱动房间里的东西,最好就躺床上睡觉。”   曹仁明有些紧张地点点头。   赵泽凯情绪一直很低落,而且显得比其他人更紧绷肃穆,站在窗户前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邢婓叹气:“肖淳说了没事,你不信他?”   “信。”赵泽凯哑声道,“信是一回事,怕是另一回事。”   邢婓挑眉:“我以为你啥也不怕呢。”   曹仁明看过去:“赵先生是怕自己身体残疾,会被规则选中?”   邢婓瞥他一眼:“你倒是机灵。”   “之前听肖先生提过了,小周先生也说过不少。”   邢婓无语:“小周就是个大喇叭。”   “小周先生有分寸。”曹仁明和善地笑笑,“但毕竟年轻,又太依赖你们。这一点其实有些危险。”   邢婓眯了眯眼,看过去,曹仁明摆手:“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说,如果有人利用了这一点,他就容易遇到危险。他对你们太盲目信赖了。你们在一起的时候还好,一旦他落单……当然,只是推测而已,希望我们大家都能平安。”   邢婓若有所思地点头,见赵泽凯还在窗户下当雕像,无奈摇头,自己跑去墙边将耳朵贴上去仔细听。   曹仁明:“?”   邢婓勾勾手指:“拿个杯子来!”   曹仁明:“……”   曹仁明尴尬地递给他一只玻璃杯,邢婓把玻璃杯倒扣在墙上,当个听筒用。听了半天,自然是什么也没听到,他放下杯子,严肃道:“不行,不能让他们单独相处!”   赵泽凯缓缓回头:“小周不是人啊??”   邢婓摆手,一脸“你懂什么”的不耐烦,转身就往外走。赵泽凯只得跟了上去,关门前嘱咐曹仁明:“谁敲门都别开,有事大喊。”   曹仁明:“……好。”   门一关上,曹仁明呆呆坐了一会儿,疲惫的肩背才佝偻了下去,虚弱地咳嗽了两声,喃喃自语:“毕竟是个外人,不带我一起很正常。唉。”   隔壁,苏明昕也过来了,三人在走廊里无声对视,然后敲开了肖淳的房间门。   赵泽凯一边关门,一边听苏明昕说:“黄子文累了,没一会儿就睡了,我把娃娃留在那边,有什么事我会知道。”   邢婓好奇:“那娃娃到底做什么用的?”   “替身。”苏明昕道,“可以帮我挡一次灾祸,只能挡一次。”   周宣鸣在里头道:“啊,怪不得你说它可以算一个人。”   苏明昕没多说,只问:“你们怎么跟曹仁明解释的?”   “没解释。”邢婓道,“我说不能让他俩独处,就直接过来了。”   苏明昕:“。”   小周坐在床边晃腿:“人又不是傻的,赵哥也跟着你走了,鬼都知道你们是来商量事情的。你们要走便走,可以把话说清楚,何必害人家胡思乱想?换作是我,肯定会觉得是把我给孤立了,那得多难过啊?”   “你也说了是你。”邢婓不理他,“曹仁明还算机灵,为人低调不爱惹事,他心里知道也不会出去乱说,更不会乱想。”   周宣鸣撇嘴,见他赵哥还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劝道:“哥,你在怕什么你说出来,说出来心里就舒服些了。”   几人闻言都看向赵泽凯,肖淳也道:“毕竟事关生死,放心不下也是人之常情,能理解。”   赵泽凯烦躁焦虑地搓了搓湳枫脑袋,他一个人闷了这半天了,确实难受得慌,往椅子里一坐就憋不住地道:“我知道,你们说没事就一定没事。可我……我上一关通关后接收了不少新的记忆,其中就有我死在这一关的……死法几乎都一样,重复了十几遍,我再铁石心肠不往心里去我也……我也难受啊。这控制不住啊。”   赵泽凯眼眶微微发红,又觉得丢人,往下埋了埋头:“年轻时纹了个身,没啥意义,就好看而已,哪里知道会报应在这破地方?若不是这轮我早早断了手,到这一楼我还是必死无疑。哪里说理去??”   “每回的死法都一样……”赵泽凯咬牙道,“这一关还没开始,我就会死。炮灰都没我死得快。操了……”   周宣鸣也有些难过,拍了拍他赵哥的肩膀:“我也记得一部分。不知道是第几次循环,关卡开始第一天,我跟赵哥一个房间,半夜三更听到他起来上厕所,结果很久都没回来,我就觉得不对了。我喊了他几声,他也没理,我就过去看,结果……”   周宣鸣想起那个画面就想掐自己的人中,低声道:“就看见他直直站在洗手台前,看着镜子,脖子被刮胡子的刀片划开了……”   不管是第几次循环,都是好不容易走到了3楼,结果才第一天并肩而战互相依赖的同伴就莫名其妙的死了。给人的冲击和伤害实在太大了。   周宣鸣还记得,那一关自己每天都在哭,一睁眼就在哭,哭得眼睛都要看不见了,求生意志完全崩塌。   邢婓打断道:“停!这种不吉利的事就别回忆了吧?”   周宣鸣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又看他赵哥:“我记得一点就很难受了,更别提赵哥记起了很多,还每次都是一样的死法……这换谁都受不了的。”   赵泽凯将脸埋在掌心里,沉沉叹了口气。   肖淳“嗯”了声,想了想道:“老赵实在担心,搬过来跟我和于顾住吧,小周你跟你赵哥换一下。”   “可以!我没问题!”周宣鸣立刻道,“就这么办!”   赵泽凯有点讪讪:“不用……我也不是……我就是心理上过不去……”   “我和于顾陪着你。”肖淳笑道,“咱们今晚熬通宵,打牌怎么样?”   “我也来!”小周立刻道,“咱们热热闹闹的,把第一晚过了就好了!”   邢婓还没举手,于顾冷冷瞥去一眼:“管家说了,三人一个房间,晚上最好别擅自改变人数。”   邢婓:“。”   小周只好道:“那好吧。”   换房间的事说定了,现在要商量别的。   肖淳先看向了邢婓,似笑非笑的:“谁跟我说,他要跟我们各走各的?”   邢婓嗐了声:“这不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好吧,没人惊喜,都是我自作多情。”   周宣鸣:“?什么意思?”   邢婓简单解释了一下,道:“肖淳猜得不错,找完明昕就找上我了,我估计是怕我这边再拒绝,给我的诱惑还挺大的。”   使者位置,全部记忆,能轻易获得在独立空间想待多久就待多久的权利。这些都很吸引人。   “可是,你们想想,”邢婓一摊手,“如果我都能出去了,自由和自投罗网,谁对我的吸引力大一些?正常人谁愿意回来?所以他给出的条件是‘无论能不能出去’,也就是说,如果我到了1楼,可能因为彩蛋不齐的缘故或者重伤到1楼没撑住,总之没能出去,也能得到使者位置,从头再来时不会损失记忆,这就很有诱惑力了。相当于给了我一个保底。”   邢婓得意洋洋扫过同伴们的脸色:“我何德何能啊,竟然能破例获得这种外挂。”   “但是你拒绝了。”肖淳眼底的笑意深了不少,“如果你答应了,你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   “谁让我重情重义呢?”邢婓朝肖淳抛了个媚眼,“我这牺牲可大了去了。”   “砰”的一声,于顾一脚蹬在柜子侧面,鞋底朝着邢婓的方向,眉眼阴沉。   邢婓:“。”   苏明昕嗤道:“牺牲?你若是答应了,好歹能保住你的‘保底’。但是你拒绝了,让他们只能选择给我们的关卡提升难度,让所有人都陷入了风险里。这是哪门子的牺牲?拉着所有人给你的大义凛然陪葬?”   她又瞄了眼肖淳:“更别提这个‘大义凛然’还是因为恋爱脑。”   邢婓:“。”   周宣鸣跳起来:“也不能这么说啊姐!我觉得邢哥做得很对!是兄弟就要共进退!怎么能如了那群畜生的愿!”   “你的好兄弟害得你可能会死在这儿。”苏明昕冷冷道,“你没有特殊能力,连自保都做不到,还有黄子文、曹仁明他们,都是因为相信你肖哥和于哥,一股脑认他们为主心骨,结果呢?反而害得他们进了一个全是能力者,被迫提升了难度的关卡。”   周宣鸣不赞同:“我们是要跟先知他们抗争到底的,抗争就要付出代价,大家肯定也都明白!”   苏明昕烦躁道:“是你们主动告知了一切,害得他们必须跟你们斗争到底,不然呢?他们也没有其他办法不是吗?如果你们什么都不说,最起码他们不会被牵连。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拎得清?你自以为是的‘热血’‘燃’‘个人英雄主义’只是在给普通人添麻烦?!”   “不是,这怎么是添……”   “行了!”肖淳抬手抵着额角,打断总是为这些事争吵的二人,“第一,加害者不是我,这是客观事实。第二,不告诉他们当然可以,但他们拥有选择权、知情权,这也是客观事实。我没有强迫任何人跟着我,比如王煜,就绝不会信任我,包括你,苏明昕,你也不会信任我。”   苏明昕哼了声,抱着手臂靠在门边,闭眼不说话了。   “不要为了争吵而争吵。”肖淳警告二人,然后继续正题,“老邢,这里头其实有个关键问题,你一定发现了。”   邢婓挑眉。   “他答应你就算到了1楼没能出去,也会给你使者的位置。怎么证明?如何保证?”肖淳道,“到时候你直接回8楼循环,失去所有记忆,他完全可以当这事没发生过。”   周宣鸣:“……”我去!!   邢婓耸肩:“是,我想到了。他这大饼画的,傻子才会信他。”   周宣鸣:“。”   “记忆这事有很多漏洞可以钻,他们能利用的点太多了。”肖淳思索道,“但他们愿意拿使者的位置来交换,这也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你如果到了1楼没出去,他们可能当这事没发生过,但如果你真的能走,却没走,说不定他们反而会真的给你一个使者位置,让你长留独立空间。”   肖淳抬眼,看着邢婓:“就跟他们一样。”   众人:“!!!”   *   肖淳站起身,双手插兜慢慢在房间里绕圈踱步,他在思考——因为先知的这一步棋,对方已经暴露出了太多东西。   “诱惑你不成,就扰乱了关卡时间流速,还派了6个……加上只行,是7个能力者进来。只行之前提过,他在独立空间待了一年多了,他不敢出去。第一,他为什么能在空间待那么久?这不合理,一开始我和于顾以为他的能力就是改变流速,所以他有特权,但他被派来了,说明我们猜测的方向不对。第二,其他能力者又是为什么来的?他们领了什么任务?先知知道我们其中有一个能读心的,就不怕他们的计划直接暴露?”   “有什么他们知道,但我们还不知道的巨大变化发生了。”肖淳停下脚步,正好面朝窗户,他看着后院的绿植们,“所以他们顾不得步步为营,而是着急围剿我们。就算他们的计划被发现也不要紧,因为他们要让我们死在这一层。”   死人不会引发任何问题,也不会再让他们有任何担心。   众人:“……”   “我昏迷的时候做了个梦,只是在空间里不方便说。”肖淳道,“我梦到关卡里的许多灵魂意识来找我,告诉我,它们知道了我们的事,也会想办法将消息传递出去。只要意识的主人会做梦,它们就能找到机会。”   周宣鸣赵泽凯一下来了精神,睁大了眼睛看他:“真能行?是因为上一关吗?”   “应该是。”肖淳点头,“其他关卡里的意识都已经为关卡所用,没法沟通。只有上一关有这个机会,但我也没想到,作用会这么大。”   于顾淡淡道:“就算是意识碎片,也承载了其主人的部分性格、精神、情绪,在这里循环了无数次,没人不疯,也没人不愤怒。我们只是点燃了这根引线。”   周宣鸣又兴奋又忐忑,猜测道:“也就是说……因为各关卡时间流速不同的问题,很可能……在某些关卡里,已经有人得到了提示,做出了行动,很可能……有些关卡已经开始乱了,又或者,意识碎片的主人们在找我们、想联系上我们!!”   赵泽凯无意识握紧了拳:“所以先知他们才急了!” 第125章 万能钥匙04.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只余周宣鸣激动地喘气声,肖淳站在窗前的背影看起来伟岸又冷静,好似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好似这一切早就能被他所预料。   日光在他的周身描绘了一层金色浅芒,他仿佛快要融入这层金光中,连苏明昕这一刻都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确实有着让人钦佩的本事。   但实际上,肖淳的面上是茫然而怔愣的。   他想过会有用,却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作用,更没想到一切早就脱离了自己的掌控——这里的每个人,每天每刻都有无数的愤怒、绝望、痛苦。一旦有办法离开,他们的潜力是无穷的,他们想要战斗的欲望也是无穷的。   这里的每个人,都是电影里的主角,也是他们自己人生的主角。只要有一点点生的希望,有一个具体的目标出现,剩下的根本不需要肖淳再去谋划什么。他艰难地费劲地踏出了一步,剩下的路,陷在这里挣扎求生的每一个人,都会替他走完。   肖淳从未有如这一刻,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不是他一个人在闯关,也不是他们这个小团队在闯关。不仅仅是他们在面对这个充满了恶意和阶层压制的关卡。他身边还有很多很多人,有血有肉的人,不是只能在数据里一次次被归零,被循环,变成炮灰的人。他们从来不是谁的npc。无数的声音在黑暗里怒嚎,想借用他的眼睛、他的嘴,他的牙齿,从关卡、先知、使者身上撕咬下血淋淋的一口“肉”。   一种无法言明的亢奋、热血、动容传遍全身。在这之前,其实他从未当自己是救世主,也并不觉得自己有多高的“道德感”,更不认为自己能带领谁。他有完美主义,看事也分利弊和利益,他给他人选择权,但从不勉强什么,责任感有,只针对自己在意的人。   用事实说话,他就是个普通人。普通的自私,普通的有野心,普通的有着从小身为“肖家人”成长起来的包袱。   但这个瞬间,这短短的一瞬间,在他意识到在不同的关卡里,历史性的一刻早已诞生,所有人必定团结一致时,他的内心汹涌出一片滔天巨浪,淹没了原本藏在黑暗里的那个小小的声音——只要我能和于顾死在一起,就很好了。   没人真的想要死,可如果死能算是一种解脱呢?   肖淳闭了闭眼,小小的无力又无奈的软弱其实一直藏在黑暗里,不敢冒头,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朝关卡低头认输。他只知道,如果他要于顾跟自己一起死,再也不要循环,再也不要活过来,于顾一定会答应。   可这一刻,无数无声的呐喊仿佛击穿了关卡而来,在他还想尽力藏好那点懦弱狼狈的念头时,无数双手拉住了他。   于顾无声地站到了肖淳身边,肖淳微微侧头,二人对视,肖淳苦笑了一下。   于顾扬起嘴角:“你天生就能做到任何事。只要你想。”   肖淳低声道:“这马屁拍得也太大了。”   “在我眼里,你一直就是这样。”于顾牵住了他的手,“就算你做不到,也没有关系,还有我在。”   肖淳好笑:“你别随意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我就谢天谢地了。”   于顾手指捏了捏肖淳手背,身后响起咳嗽声,二人回头,日光里,神色各异的队友们正看着他们。   周宣鸣挤眉弄眼,笑嘻嘻的。   赵泽凯无奈摇头,一手还拽着邢婓的后衣领。   邢婓满脸不爽,挣扎不休,一双眼看什么脏东西似的看着于顾握着肖淳的手。   苏明昕靠在一边,打量二人,神色复杂难辨。   再想想直爽敢言的黄子文,低调稳重的曹仁明。   不知不觉的,他们的队伍已经这么大了。   肖淳按捺下胸口汹涌的情绪,笑着看众人:“眼下先好好过了这一关,别的就不想了。该来的总会来,时间会给我们答案。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他叮嘱道:“谨慎、小心、不确定的事先问过人,不要擅自做主。”   几人点头,苏明昕看了眼时间,转头先离开了。   小周小声问:“先知他们……确定干涉不了关卡里的事吧?”   “如果能干涉,他们就不会跟我们绕这么大的圈子了。”肖淳安抚道,“放心。”   “可是……他们到底跟关卡形成了什么样的关系?”小周想不明白,“你们说,谁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留在这里头?关卡是死的吧?算死的吧?又不是个大活人,能跟他们谈什么条件?”   肖淳蹙眉,他隐约有过猜测,但现在没有证据和足够多的线索,说了也没什么意义。   “总会知道的。”肖淳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要紧的是眼下这一关。”   小周点点头,又拍了下他赵哥的肩膀:“别怕啊赵哥!冷静!冷静!”   赵泽凯:“……”   *   当天晚饭时间,众人准时去到餐厅。   餐厅里灯火通明。肖淳注意到,这偌大的洋房里,无论哪里都没有这一家三口的照片、画像。所有的墙上也都没有任何一张装饰挂画。   没有挂画可能只是因为主人不喜欢,但很多空墙上明显曾有过挂画的痕迹,如今却收拾得空空如也。   餐厅的正对面墙上挂着一只古老的时钟,时钟差两分钟到6点,餐桌正中间放着一只乳白色长颈花瓶,里头插着几只鲜艳欲滴的粉色蔷薇。   主人还没到,他们这26人在餐厅里各自找位置站了,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邢婓找了个能看到所有人的位置,半眯着靠着墙像是在休息,实则是认真打量另外7个能力者。   于顾跟肖淳并排站在角落,肖淳默默注意邢婓、只行、王煜三人的行为,于顾小声道:“姓邢的之所以没答应使者的条件,不过是因为信不过他们。他才没有重情重义。”   肖淳“嗯”了声。   于顾瞥了他一眼:“要是他能确定,使者说的话全能实现,他一定不选你。”   肖淳勾了勾嘴角,又慢条斯理“嗯”了声。   于顾:“。”   于顾转过身看他:“不信?”   “没不信。”肖淳抬手,贴住他的胳膊,视线却还落在邢婓几人身上,“乖,不闹了,正事要紧。”   于顾一把拉过他的手,大庭广众的反身将人堵在了角落,用身体将他挡住,压低声音道:“姓邢的选了你,还跟你抛媚眼,给你高兴坏了?”   肖淳用力抽出自己的手,捏住于顾的下巴:“是啊,高兴坏了。哎,你说这话的目的是什么?”   “那家伙……”   “他好还是不好,真情还是假意,跟我有什么关系?”肖淳轻轻晃了晃男朋友下巴,“你就想听我说这个,是不是?明知道我是什么心意,还试探什么?我要真说我高兴坏了,你又能怎么样?”   于顾:“……”   于顾眼眶泛红,委屈巴巴,当场就要哭闹给男朋友看。   肖淳:“……”行,你可真行。   肖淳左右看看,抓住于顾的衣襟凑上去咬了一口下巴,于顾眼睛一亮就想追过来吻,被肖淳一把捂住了嘴。   “吃饱了闲的。一天不找老邢的茬你就过不去。我可告诉你啊,”肖淳手指点了点于顾,“你再总跟我提他,我就要怀疑你移情别恋了!不然你这么在意他做什么?当心我也跟你无理取闹!”   于顾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你是在侮辱谁?”   肖淳:“。”   时钟指向6点,楼梯上方传来动静,一家三口准时出现。   男主人应该是刚下班回来没多久,三十出头的年纪,穿了套休闲装扮,衬衫挽到袖口,长得浓眉大眼,挺拔健壮,大概因为常年在外日晒的缘故,皮肤略有粗糙,两腮显得很红,比旁边的女主人高了整整一个半的头。女主人则还是下午看见的那身装扮,美艳里又带着几分小姑娘般的娇俏,甜美动人,怀里抱着孩子。   这三人站在一起,如油画般美好,好似“幸福”两个字在他们身上具象化了。可知道真相的肖淳等人,只觉得毛骨悚然。   三人走来时,管家已安排仆人开始上菜,所有人都高效而有序,很快餐桌上就摆满了香气扑鼻的晚饭。   女主人骊夫人将孩子放进餐椅里,亲手给他系好围兜,将餐盘端到孩子面前,又询问孩子需不需要喝水,水杯要放在哪里,需不需要吸管。   腼腆少言的杰少爷摇了摇头,又小心地看了众人一眼,随即低头开始吃饭。   他开始吃了,男女主人这才动筷。他们的礼仪很好,食不言,碗筷几乎不会发出声音,安静诡异的氛围在餐厅里流淌,直到男孩儿吃饱了,推开了碗盘,又去摘自己的围兜,后面的管家立刻上前,帮忙摘了围兜,骊夫人则起身替他擦手擦脸。   “今天桌面和地面保持得很干净。”骊夫人笑道,“宝宝真棒。”   孩子下了桌,管家陪着去客厅玩了,骊夫人才转头对等待许久的众人道:“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丈夫,你们可以称呼他‘休先生’。”   众人点头。   “先生早上8点前出门,晚上6点前回家,周日休息。”骊夫人优雅擦了擦嘴角,道,“在他回来之前,我希望家里整洁干净,不要有堆积的衣物、碗盘,花园里的花草要修剪,饭菜要准时上桌。”   众人直言:“是。”   “每天早上7点前,你们得来餐厅集合,我会布置当天的工作任务。”骊夫人又道,“每天的任务可能会有不同,需要你们好好记清楚。我不希望有人犯错。实习时间……暂定一星期吧,如何?”   这应该就是这一关的通关时间。众人点头应是。   “管家应该提醒过你们了,阁楼不能去,我们的主卧还有孩子的房间不要随便去。”骊夫人想了想,“打扫卫生的时候可以进去。其他时间,如果我没有空,需要你们陪伴孩子,请满足他的所有愿望,尽量不要让他哭闹。”   众人隐约觉得她似乎一口气提出了许多“规则”,冷汗都要下来了。甚至已经有人想找纸笔写下来。   只行在人群后问:“小孩子哭闹不可避免,夫人,我们当然愿意尽力做到最好,可如果少爷哭闹……我们会有惩罚吗?扣工资?”   骊夫人抬头看向他,美丽的眼眸带笑,却让人觉得笑得诡异:“我是说,尽量不要让他哭闹,可一旦他发了脾气,就需要你们好好安抚。”   “能安抚好,就不扣工资?”只行半开玩笑问。   骊夫人轻哼了声:“如果只想着工资,我可不认为你能胜任这份工作。”   只行挠了挠头,讪讪地:“我也没有太多经验,但我一定尽量做好分内工作。”   “分内”两个字出来,骊夫人眼睛眯了眯,瞪了他一眼。   肖淳若有所思,瞥了眼人群外的只行,那人……似乎在研究规避禁忌的办法。   看起来心不在焉,漫不经心,不太合群,但能直面npc,想办法找漏洞。此人胆大、有心计、或许嘴里没有一句实话而且……   只行挠了挠后颈,一只脚从拖鞋里钻出来,蹭了蹭另一条腿,看似不修边幅,邋遢潦草,但他快速瞥了另一头的王煜一眼,又看了邢婓一眼,明显是在算计什么。   肖淳有理由猜测,他是想找人做试验,试验这一关的禁忌。   胆大、有心计、嘴里没有一句实话且不把别人的命当命。   似乎发现自己被盯上了,只行直觉敏锐地朝肖淳的方向转来,肖淳在他锁定自己前一刻转头看向了于顾,于顾仿佛终于找到了机会,顺势低头吻在了他的唇上。   肖淳:“。”   其他人:“。”   救命啊,生死队伍里混进了两只不要脸的恋爱狗。就怕死得不够快是不是??   “没有问题就可以走了。”骊夫人回椅子里继续吃饭,看上去像是突然没了兴致,“今晚大家都好好休息,哦对了,我需要有人帮我守着孩子睡觉,从明天开始,每晚你们轮流来,今晚你们谁想先来?”   众人顿时心惊,互相看了看,还是只行先举了手:“我来吧。”   骊夫人看他的眼神这才缓和了些:“行,晚上9点前,一定要让他入睡。”   只行回头看向客厅里的男孩:“知道了。” 第126章 万能钥匙05.   “那6个人的记忆有问题。”厨房里,邢婓和肖淳几人汇合,小声讨论,“我挨个仔细看了,记忆全是乱的,没法理清。要么是他们的记忆被动了手脚,要么就是他们之中有人的特殊能力是防止被人读心。”   “后者有一定可能性。”肖淳想了想,“明知我们之中有能读心的,如果他们不希望计划暴露,一定有备而来。”   “那怎么办?”小周着急,“岂不是他们在暗我们在明?就这么被他们针对?”   “要明也是一起明。”肖淳道,“我们彼此都不会相信对方,都觉得对方有鬼。这种时候就看谁先顶不住露出马脚了。”   于顾道:“等?”   “等。但也要想办法弄清他们的能力是什么。”肖淳思考,“我赌他们是被诓来对付我们的,所以并不知道真相,也不知道这一关的具体通关办法。有全部记忆的能力者只有你一个人,其他人只能靠现有的信息推测。目前占据优势的是我们。”   “一旦他们的信息出了问题,”于湳枫顾了然,“他们就很容易暴露自己的能力,甚至有可能……他们会把自己陷入危险里。”   “我再赌……他们甚至不知道关卡难度被提升了。”肖淳道,“否则不会这么冷静。”   “那我们就全都告诉他们,也许能让他们反水?!”小周眼睛一亮,但又很快耷拉下脑袋,“噢,他们肯定不相信我们,会以为我们想耍什么诡计。”   “起码我们知道了,其中一个是反读心能力,还能指定人员覆盖。”邢婓耸肩,“也不算是毫无收获。”   苏明昕嗤了声:“上一关你就没帮上忙,这一关也这么废物。”   邢婓:“……”   邢婓不服:“我废物?我都被刻意针对了!这恰恰证明了我很强!!”   苏明昕:“。”   肖淳道:“我大概能找到哪个是有反读心能力的人。”   邢婓一时没反应过来:“啊?这怎么找?”   苏明昕啧了声:“这能力如果不用来针对你,它就是个废物能力,在没遇到你之前,这人可能甚至不知道自己有特殊能力。所以他跟其他能力者的表现肯定是不同的。”   肖淳赞赏点头:“对。”   邢婓:“……”   于顾道:“这人能专程被找出来也是不容易,看来先知他们确实是花了不少心思。找到他之后呢?”   肖淳道:“这能力应该非常被动,使用者应该不熟练,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启动能力。只用诈他一下,让他动摇,一旦他自我怀疑,解除了能力,邢婓就能顺利读到了。”   周宣鸣顿时满眼崇拜:“哇啊——!”   赵泽凯:“。”   苏明昕:“。”   几人在厨房里随意吃了晚饭,9点之前,他们召集黄子文等人离开房子。   他们一群人走得干脆,其他人有起疑的,有记得这部分规则的,立刻也跟着离开了。除了只行,他逆着人流朝楼上走去,他需要在9点之前哄睡小少爷。   一行人来到了花园里接近湖泊的地方,那里有个小凉亭,几人或坐或站在里头,肖淳打量着那几个能力者的言行,视线很快锁定了其中一个。   他仔细看了会儿,就听房子里9点的钟声突然敲响了。   这钟声来得突兀,正在窃窃私语的人们猛地安静了下来。夜里的风刮过湖面,湖面荡起涟漪,四下一片安静,只余钟声回荡。   待钟声的尾音慢慢消散在风中,突然的,安静的洋房里所有房间大亮,屋里奏响了欢快的歌曲,有人群在屋里载歌载舞,食物的香气顺风飘来——好似短短一瞬间,屋里突然住满了人,欢笑声音乐声不绝于耳,光影交错,酒香扑鼻。   肖淳一行人安静地看着这幅画面。肖淳记得这个画面,于顾也记得,赵泽凯每次都死得最快,对这幅画面全然陌生,却也不知为何,内心生出了一种无法言明的心悸和畏惧。   邢婓靠在凉亭的石柱上,抱着手臂,脸色惨白而发沉。   苏明昕低头捏紧了兜里的布娃娃,肩膀微微发抖。   但凡记得这幅画面的人,但凡对自己在这一关的死有深刻记忆的人,都会知道一件事——一旦触发禁忌,他们就会死在这群人手里,并且死得很惨。   那惨烈的画面跟电影里几乎一样——被众人勒住脖子,吊起来,放火烧死。   肖淳垂下眼睫,烈火焚身的痛只要稍一回想就会顺着所有的神经爬上大脑。他微微蜷缩手指,被于顾牵住了手。   人群欢闹到凌晨12点,突兀的,所有的灯全黑了,屋里恢复了一片安静,没有食物的香气,没有音乐声,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湖面倒映着花园里的路灯,一点微弱灯光,仿佛一颗星落在水里。   “今晚没事了。”肖淳轻声道,“回吧,该休息了。”   *   深夜,四下一片安静。   啪,一张牌被扔在桌上,椅子腿往后一挪,发出“吱”的刺耳声音。肖淳从椅子里站了起来,轻描淡写道:“赢了。我去厕所。”   桌前另外二人抬起头,目送男人挺拔的背影进了厕所,门关上,赵泽凯丢了牌猛猛在桌沿撞额头。   “怎么又是他赢?!”   于顾叼着根没点燃的烟,勾着嘴角,开始洗牌:“幸好没赌钱。”   赵泽凯:“……”   赵泽凯探过头去,压低声音怀疑道:“你是不是让他了?”   于顾将手里的牌往其他牌里一混,摇头:“没必要。”   赵泽凯看着他的动作:“是吗?”   “嗯。”   “……”赵泽凯懒得拆穿他,打了个哈欠,看了床头柜上的时钟一眼,“后半夜了……应该不会有事了吧?”   “本来就没什么事。”于顾道,“这不是你不放心吗?”   赵泽凯叹气:“我也只是……”   话音未落,门外走廊里传来“咕噜噜”类似玻璃球滚动的声响。   屋里二人话音一停,互相快速对视一眼。   哗——   厕所冲水声乍然响起,赵泽凯被吓了个哆嗦,一脸丧丧地抹了把被吓出来的冷汗。   “咕噜噜……砰……”   奇怪的声响又在门外响起,玻璃小球好似撞到了门板下方,声音停了,又片刻,“沙沙”的走路声响起,好似有人踩着很软的拖鞋底,以拖着脚的走路方式缓慢靠近。   房间内,厕所门被打开,肖淳也听到了那动静,看了眼面色苍白的赵泽凯,比了个“嘘”的手势。   他冷静地擦了擦手上的水珠,轻手轻脚走出来,慢慢接近门板,侧耳倾听。   “擦……咔咔……沙沙……”   对方似乎慢慢趴了下来,手指在门下摸索着什么,肖淳低头盯着门板和地板之间的缝隙,隐约似乎有淡淡的黑影一晃而过,又片刻,门外安静了。   肖淳屏息凝神等了一会儿,于顾已经来到他身后,一手抓了他的手腕。   肖淳的心跳略快,但呼吸稳定,脸色从容。他盯着那门缝,修长手指在于顾手背上搔了搔,两人又等了许久,门外还是毫无动静。   于顾转头,看了还站在桌前,浑身都要僵硬了的赵泽凯,无声用口型示意:上床去。   赵泽凯反应过来,慌忙点头,膝盖发软的慢慢挪到床上,衣服也顾不得脱,直接把自己整个罩了进去。   肖淳和于顾对视一眼,抬手按在房间门口的开关按钮上,心里默数到五,外头还是没动静,他“啪”地一下关了灯。   黑暗遮蔽了视线,令人短暂的无法看清周围事物。   门缝下又传来了“沙沙”的摸索声,玻璃珠滚动,似乎被人一把抓在了手里,动静戛然而止。   “擦……沙沙……哒哒……”   摩擦声似近似远,那人似乎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拖拉着脚步的走路声再次响起,渐渐远了。   肖淳慢慢地呼出口气,眼睛适应了黑暗,他能看清于顾明亮的眼睛。窗外的月光洒进房间,床上高耸着一座小山包,仔细看还能看出在微微发抖。   老赵说得义正言辞,真“死到临头”还是会怕。这也是当然的。没人真的不怕死。   肖淳牵着于顾走到床边,轻轻拍了下“小山包”:“应该没事了。你就这么睡吧,感觉不对就喊我们。”   赵泽凯努力平复颤抖的声音:“……好。”   他在被子下方艰难地动了动,听到隔壁床发出轻微的动静,是肖淳和于顾睡了同一张床。   想到那二人的关系,赵泽凯微微尴尬,但现在三人一间房,那二人倒也不至于在这种时候干柴烈火起来。   可……万一呢?   毕竟于顾在某些时候是个不管不顾的疯子。   赵泽凯默数着时间,努力不去想眼下的情况,也不去想隔壁床二人在干嘛。他脑子里跑神,没一会儿就困倦得厉害。毕竟已是后半夜了,白日神经紧绷了一天,此时此刻实在熬不住了,虽然他努力想睁开眼睛,但还是很快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他睡得很沉,一个梦也没做,等被闹钟叫醒,窗外已现出了蒙蒙日光,清早的鸟儿叫声悦耳,空气里散发着冰冷的湿气。赵泽凯看着窗外愣了好一会儿才陡然坐了起来,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把被子掀开了,整个人正合着衣服鞋子,横着睡在窄窄的小床上。   他个头不矮,这么睡跟挂在床上没区别。   他顾不上酸疼的手脚,急急摸了把自己的脖子,脖子没事,脑袋也还在。他逃过一劫,长吁了口气,笑着转头去看另外二人——恨不能当场把自己眼珠子挖出来。   房间里一共三张床,肖淳和于顾却一起挤在窄窄的床上,床自然是睡不下的,于是二人一个叠着一个。肖淳在下头,抬手环抱着半个身子都压在他身上的于顾,于顾没穿上衣,裤腰在睡梦中滑落了几分,露出其下隐约一条缝。他脑袋埋在肖淳锁骨里,嘴唇抵着肖淳的皮肤,一手压在肖淳头侧的枕头边,一手死死搂着肖淳,是一个占有欲十足的姿势。   这二人睡得像是恨不能融到对方身体里去,看得钢铁直男赵哥只想洗眼睛。   他忙转开头,抬起独臂拍了拍床沿:“起床了起床了!!”   于顾不满地“嗯”了声,蹭了蹭肖淳。   肖淳下意识搂着男朋友安抚地拍了拍,还没睁眼,先寻到男朋友的刺毛脑袋,低头“啵”了一口。   听到动静的赵泽凯:“……”   赵泽凯只好自己先起来,匆忙整理了床铺,进厕所去洗漱。等洗完出来,那二人也已经起来了。   于顾正给肖淳泡咖啡,这一关可不能马虎一点,肖淳需要完全集中注意力。   男人一边灌黑咖一边打了个哈欠,想到这二人是为了陪自己才熬到那么晚。赵哥默默在心里原谅了他们的“辣眼睛行为”。   “下不为例。”赵泽凯提醒道,“现在咱们一起住呢,好歹收敛些。”   于顾正穿上衣,结实紧致的腹肌在老赵眼前一晃而过,他扯下衣摆,偏了偏脑袋,虽然嘴上答应了一声,但赵泽凯不瞎,他看见于顾颈侧新增的吻痕了。   嘚瑟什么啊?这有什么可嘚瑟的?!   赵泽凯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等那二人也洗漱完出来,三人立刻往楼下餐厅走去。   还差十分钟7点,时间充裕,走廊上的房间门陆续被打开,其他人也神情紧张地走了出来。他们互相对视一眼,都没有问候的心情,沉默不语地往下行去。   楼下餐厅,黄子文、苏明昕、曹仁明几人到得更早一些,只行踩着拖鞋慢条斯理下楼时,肖淳朝他看了一眼。   只行对上他观察的视线,微微点头一笑,以示问好。   快7点,女主人穿着华贵的睡袍下了楼,脚上踩着一双真丝软底睡鞋,走路几乎没有声音。   肖淳扫视一圈众人,发现了一件事——王煜没来。   7点正,客厅里的钟敲响了。它像是正式开启了今日关卡任务的提示音,所有人心里都想到了一件事,无论那个没准时来集合的人是谁,他死定了。 第127章 万能钥匙06.   “我只说一遍。”餐厅里,骊夫人扯了扯睡袍的领口,嗓音慵懒道,“每天早上7点前来这里集合,认领当天的工作任务,除开陪少爷玩耍学习之外,还要协助其他人做好家里的其他工作。我不喜欢无所事事的闲人,希望你们自觉一点。”   “先生的早饭你们不用管。9点前要准备好我和少爷的早饭,12点前准备好午饭,晚上6点前准备好先生和我们的晚饭。记住,要准时。”骊夫人道,“除开餐食,花园里的花草要定时修剪,家里所有的花瓶每天都要摆满鲜花,所有房间需要一尘不染,我是说,所有房间。”   骊夫人视线缓缓扫过众人:“当天需要换下的被褥、衣物需要当天洗好。少爷的玩具每天都要收回原处,不要丢得到处都是。每天晚上9点前,你们需要陪伴少爷入睡,昨天那位先生就做得不错……”   只行缓缓举手,笑了笑:“多谢夫人。”   骊夫人点了点头:“之后要由谁来陪少爷入睡,你们自行决定。好了,大概就这么多,还有什么问题?”   有人忙总结道:“每天的备餐要准时,早饭不需要准备先生的份;屋里每天要有鲜花;房间要保持整洁、干净;少爷的玩具要收好;衣物被褥要及时清洗……夫人,被褥每天都要洗吗?哪怕是空房间?”   “每天都要清洗。”骊夫人凉凉道,“有灰尘也不行。我需要整洁、干净,知道什么是干净吗?”   那人立刻点头:“是,知道了。”   又有人问:“夫人,我们这么多人……陪少爷是分组,轮流,还是……?”他讪讪一笑,“总不能几十个人都围着少爷转,其他活就没人做了……”   骊夫人看着他:“随你们怎么分配,但少爷需要人陪时,他的身边必须有人在。”   “明白了。”   骊夫人又等了一会儿,没人再有问题,她便道:“下午我会带少爷出门,用不上你们。别让我知道你们在偷懒。”   众人忙点头。   “对了,我今天鼻子不太舒服。”骊夫人又突然道,“不知道是不是过敏,家里摆放的花要注意一些。”   “是。”   吩咐完人,骊夫人看了眼时间,又慢吞吞上楼睡回笼觉去了。   快8点时,男主人下楼,穿着绅士三件套,看起来比一身休闲装时威严了许多,头发往后抹了许多摩丝,显得整个头都在反光发亮,他走路带风,一手正扣上腕表,门外,助理已帮他拉开了大门,又小跑着在他前头去开了车门,待男人上了后排,助理才坐到了副驾的位置,司机很快将车辆驶离。   从头到尾,男主人也好,他的助理也好,都没有朝其他人看过一眼。   肖淳几人已经赶在男主人离开前用完了属于他们的早饭——一群人挤在后厨里,或坐或站,吃完后各自洗好了餐盘,又打量偌大的后厨以及……数个正在忙碌的仆人npc。   “都杵这儿做什么?!”大厨凶神恶煞地喊,“还不来帮忙?!”   肖淳客气礼貌地笑了笑,道:“我们这么多人,都挤过来帮忙怕是要拖后腿。劳烦您稍等片刻,让我们先分好组。”   大厨恶狠狠瞪了肖淳一眼,看其他人的眼神也非常不耐烦:“快着点!时间不等人!”   肖淳道了谢,视线扫过其他人,人群非常有默契地跟着他离开了后厨,到了餐厅和后厨外连接的走廊里。   走廊角落摆着一只硕大的花瓶,里头插着昨天的鲜花,尚且精神奕奕,花瓣舒展,芬芳扑鼻。   “王煜没来。”肖淳抓紧时间道,“昨天谁跟他一个房间?”   “我们。”两个陌生的男人举手,正是邢婓锁定的能力者之二,他们淡然道,“昨晚我们不想惹麻烦,从外头回来就直接睡下了,应该是接近后半夜的时候,我们听到门响了一声,应该是他出去了。”   肖淳:“应该是?”   男人道:“我们没有起来查看。在这种地方,任何多余的动作都可能出事,直到今天早晨我们起来后没看见他人,才觉得昨晚应该是他出去了。”   “之后一直没有看见过他?”   “没有。”   于顾突然道:“确定是接近后半夜的时候吗?”   两个男人点头。   于顾看着他们:“你们没有起来查看,怎么知道是什么时间?”   两个男人没解释,只直直地看着于顾,人群突然沉默了,有某种诡异又危险的氛围在人群间流淌。   于顾一字一句,直接拆穿了对方的谎言:“你们拿他去试错了。他死了,是不是?”   众人彼此心知肚明,那二人甚至没有想出一个更站得住脚的借口,也没有想解释。他们只是耸了耸肩,淡道:“随你怎么说,有证据吗?”   黄子文虽然开心王煜得了报应,但毕竟不是死在自己手上,没有报仇的快感,她很不满意:“今天你们拿别人做试验,明天别人就会拿你们做试验。报应不爽。”   两人看了黄子文一眼,知道她只是个普通人,毫无特殊能力,脸上便带了几分不屑和“懒得跟普通人计较”的优越,直接转开了话题:“不是要商量分组吗?别耽误时间了。”   黄子文翻了个白眼,肖淳道:“任务包含后厨、花园、房间、陪玩四个部分,我建议分四组到五组。”   “花园和后厨的工作稍微简单些。”有人道,“整理房间最累,陪玩最危险。这怎么搞?”   “轮组来。”肖淳淡淡道,“每一组都会轮到最累和最危险的部分,公平。还有,其他组的工作如果早早完成了,就需要去帮助还没完成的组。这样如何?”   黄子文等人自然是拥护肖淳的,能力者们则有些犹豫,只行率先举手:“我觉得可以。”   肖淳看了他一眼,道:“那先分好今天的工作组吧。我出的主意,第一天我可以先做整理房间的部分。要跟我一组的就站过来。”   只行看了眼他的能力者同伴们,挠了挠脖子,道:“我做花园部分,愿意的站过来。”   人们很快分好了小组,除开王煜,4个组每组6 人,多出的1人加入到了工作任务最重的房间组。   肖淳他们6人都是房间组,加入的新人是一个全然的普通人,没有能力,也不是和肖淳他们一起从4楼下来的,是被调整了时间关卡后同他们分到了一起的“倒霉蛋”。   想到这人是被自己牵连的,肖淳和颜悦色道:“你确定跟我们一起吗?你可以去花园组的。”   “不不。”那人有些神经质地快速转动眼珠,道,“花园、花园不安全,不安全。”   看来是对这一关记忆深刻的玩家,肖淳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   后厨小组里有黄子文、曹仁明,曹仁明做得一手好菜,在后厨帮忙刚刚好。   分好组后众人就要各自开始工作,分配到陪玩的小组脸色不好看,但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总之只要今天挨过去了,明天就该轮到其他人了。   肖淳此时又问只行:“昨晚你哄睡杰少爷的时候,有遇到什么事吗?我们需要注意些什么?”   其他人立刻看了过去。   只行打了个哈欠,道:“没什么要注意的,就是个普通小孩儿,只是睡着后跟死了一样。”他呵呵笑了两声,笑意却不达眼底,在其他人后背发冷的恐慌里道,“不管听到什么,不要睁眼。”   这个方法跟之前在这一关时需要注意的点差不多,大部分人这个部分都不容易出问题。只要有脑子,就知道该怎么做,而那些没脑子又莽撞的,也活不到这一关来。   后厨小组去厨房里帮忙了,9点前,他们得备好骊夫人和杰少爷的早餐。   肖淳7人往一楼的房间走去,挽起袖子,系好围裙,拿好抹帕,准备开工。   在管家的吩咐声里,他们先协助其他仆人打扫了除餐厅以外的客厅、公共浴室、杂物房、地下室、小少爷的玩具房。   9点,骊夫人准时牵着孩子下楼。黄子文、曹仁明等人忙端上餐盘,替小少爷戴好围兜,倒好牛奶。   骊夫人先服用了三种不同的维生素,杰少爷开始吃早饭了,她才动了碗筷。   期间,黄子文曹仁明等人需要在餐厅待机,随时准备帮忙倒水、倒果汁、保持餐桌、地面干净等工作。   肖淳提着水桶从餐厅前路过时,小心地往里看了眼,黄子文脸色苍白,明显很紧张,等候在骊夫人身后时,她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又慌忙拿衣袖去擦。   骊夫人喝果汁的手顿了顿,鼻尖微动,不满地往后看了眼。   肖淳一颗心提了起来,他想起什么,但眼下不是递消息的好时候,只得按捺下不安继续忙碌。   上午10点半,骊夫人要去衣帽间搭配她今日参加朋友聚会时需要的衣服首饰,孩子交给了陪玩组。   彼时肖淳等人协助仆人们才刚打扫到二楼,走廊上是来来回回提着脏衣篓的npc,她们训练有素,工作间隙并不闲聊,气氛显得凝重而紧绷。   邢婓借着清理抽屉的间隙,凑到肖淳身边低声道:“陪玩组全是能力者,应该没事吧?”   “不清楚。”   邢婓道:“你说他们到底拿王煜试验什么了?”   “我怎么知道?”   邢婓瞥他:“你非得这么跟我说话吗?不知道的以为我们刚认识一秒钟。”   肖淳一边拆枕套一边道:“我是真不知道啊,你当我是神仙吗?一会儿收拾到王煜他们的房间,再仔细看看吧。”   邢婓不由缩了缩肩膀:“我总觉得身上毛毛的,像被人盯着,会是王煜吗?”   肖淳往他身后看了眼,忍笑:“可能不是。”   “这回你又知道了?”   肖淳抬了抬下巴,邢婓后知后觉回头,于顾正提着鸡毛掸子冷冷瞪着他。   男人身高腿长,站在门口背光处显得不怒自威。他系着围裙,戴着口罩,头上戴了帽子,倒提着鸡毛掸子像是拎着把砍刀。   这打扮莫名和谐又莫名搞笑。   邢婓努力忍笑:“……那谁,你先把东西放下。”   于顾:“。”   周宣鸣在隔壁收拾房间,一边拆床单一边疯狂打喷嚏。赵泽凯给他找了只口罩出来,他刚戴上,耳边就听得“咕噜噜”类似玻璃弹珠滚动的声音。   他奇怪地看了看地板,什么也没有。   “哥,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赵泽凯正在单臂用力抹窗框:“什么?没有。”   周宣鸣抓了抓脑袋,又继续拆床单,当他把床单、枕套全都拆下来丢进脏衣篓后,那滚动的清脆声音又响了起来。   这回离得很近,像在床底下。   床底。恐怖桥段高频率发生地。   周宣鸣稳住心神,先快速想了一遍自己没做错任何事,也没触发任何禁忌,那就——当作没听到!!   于是他抖着手提起脏衣篓,一眼都没往床底下看,连地板他都不去看了,颤着嗓音道:“赵哥!赵哥!走了走了!快点!”   赵泽凯回头,见周宣鸣都快哭了,立刻拿着帕子走了过来:“怎么了?别怕,先出去。”   两人刚离开,无人看见的床底下,“咕噜噜”滚出来一只眼珠。它碰到了床头柜底,停了下来,瞳孔僵硬地盯着房间门的方向。随后很快,床底下出现了更多“咕噜噜”的声音,一颗又一颗的眼珠滚了出来,不同的大小,不同的颜色,像玻璃弹珠滚得满地都是。 第128章 万能钥匙07.   周宣鸣一出房间就绷不住了,恰好隔壁肖淳几人也收拾完出来了,周宣鸣立刻“哇啊啊”地狂奔过去,手里还不忘紧紧抓着脏衣篓——开玩笑,万一他把脏衣篓一丢,说他不爱惜东西或者弄脏了走廊呢?关键时刻,绝对不能忘记保命!!   “肖哥!于哥!”周宣鸣冲过去就道,“房间、房间里有东西!”   肖淳蹙眉:“有什么?”   “不知道!就听到有弹珠一样的玩意儿滚来滚去的声音,在床底下!很恐怖!”周宣鸣说着还跳了两下,仿佛是想将这种心慌惊惧的感觉从身上甩下来。   滚来滚去?   肖淳想到了昨天晚上。他和于顾、赵泽凯对视了一眼,刚巧管家从旁边路过,肖淳立刻道:“管家先生,冒昧问一下,这房子里……有老鼠吗?”   “老鼠?”管家npc立刻不高兴了,“怎么可能?夫人向来喜爱整洁,房间天天打扫,厨房也绝不留过夜的食物,怎么可能有老鼠?”   “可是……”肖淳为难道,“房间里一直有奇怪的声音,如果不是老鼠又会是什么呢?”   “奇怪的声音?”管家朝他所指的房间走去,哼道,“你们最好不是想找借口偷懒!”   管家一把推开了门,周宣鸣“嗖”地一下躲到了肖淳身后,就见管家在屋里转了一圈出来道:“我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肖淳走到门前,往里看了看:“床底下呢?”   管家不耐烦地弯腰,一手扶着床沿,仔细看了看床底:“什么也没有。行了,这床下都是灰,赶紧打扫干净!”   肖淳点头,周宣鸣一手抓着他衣摆一手遮着半张脸,小心翼翼朝里看了眼——日光下漂浮着点点尘埃,房间里很静,不像是有异常的样子。   周宣鸣小声道:“肖哥,你信我,我真的听见了……”   “我知道。”肖淳拍了拍他胳膊,“这会儿没事了,先打扫吧。”   “……哦。”   房间组打扫完二楼时,午饭时间到了。大量堆在脏衣篓里的被褥枕套还没拿去洗,肖淳出了身汗,站在二楼栏杆前往下看了眼。   餐厅的方向,已经有序地在送午饭了。   “把要洗的拿去洗衣房,”管家看了眼时间,“之后就可以去吃午饭了。剩下的下午接着做,速度要加快了。”   “是。”   管家下楼后,肖淳几人将剩下的衣物送去洗衣房,又重新回了二楼,调查王煜他们的房间。   所有的客房房间布局都长得一样:进门靠墙一侧是衣柜,旁边挨着三张小床,窗下放着床头柜、小桌子,两把椅子,床的对面是一间小小的卫生间。   厚重的窗帘被完全拉开,赵泽凯推开窗户往下看了看:“没有出入的痕迹。”   周宣鸣去了卫生间,他打扫房间的时候已经到处检查过了,什么线索也没找到,此时便道:“一次性牙刷、杯子、洗脸巾、剃胡刀都在。刀片也在,没少。浴室里的东西暂时还没被动过,昨天那种情况,也不会有人想洗澡的。”   于顾检查了一遍床底,站起来拍了拍手:“什么也没有。没有血迹,也没有打架的痕迹。”   “所以他真是自己出去了?”肖淳靠在桌边,道,“还是他们用什么方法,把王煜引出去了?”   “王煜除了变态一点,其他时候很谨慎。”邢婓道,“不熟的人他不会轻易相信,也不会任由对方把自己当傻子使唤。除非有什么吸引他的存在……”   “他会被什么吸引呢?杀人?刺激?”肖淳抱臂,手指在胳膊上轻点,“这一关的危险程度他是知道的,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再有想杀人的欲望,也会忍住。”   肖淳思索着,于顾看了眼时间:“先去吃饭吧。”   *   吃饭的时候,周宣鸣小声道:“到现在都没看到王煜的尸体,果然今晚会……?”   肖淳点了点头:“这一点应该是一样的。只要触犯了禁忌,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每晚9点之后才会被那群人押着出现。”   然后上绞刑架,焚烧。   周宣鸣喉咙动了动,感觉有点吃不下了。他想起了之前某次循环,赵泽凯在第一天晚上就用刀片划破了脖子,自己没出息的吓晕了,一直到早上才醒,醒来后就一直找不到赵泽凯了。活人、尸体都找不到,他整个人魂不守舍,直到夜里9点之后,众人才在后花园里看到了失踪整整一天的赵泽凯,他僵硬木讷地被推上了绞刑架,然后被烧死了,从头到尾,他没有吭过一声,连被焚烧时也一动不动。   那晚周宣鸣眼里倒映着远处橘色的火焰,泪流满面,他被肖淳和于顾死死按在花园一侧的杂物房里,捂着嘴,泣不成声。   那之后他很快失去了求生意志,心惊胆战地过了两天,因为犯错触犯了禁忌,也被吊起来烧死了。   周宣鸣拿勺子戳了戳碗里的饭,精神不振,肖淳提醒他:“这次跟以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一定要提高注意力,明白吗?”   周宣鸣唔了声。   赵泽凯安慰他:“这是我第一次在这一关活到现在了。也算万幸。”   周宣鸣点了点头,朝他赵哥笑了笑:“是啊,真好。”   真好吗?   可是这一关比以前每一次都要更难了。   周宣鸣感觉自己在讲什么地狱笑话。   苏明昕一边吃饭一边问:“到目前为止,这一关有什么地方跟之前明显不同?”   “一个是人数要求。”肖淳道,“必须三人一个房间,这个之前是没有的。还有就是……除了日常工作任务,还有额外的新增任务。”   肖淳往餐厅的方向看了眼:“有谁记得,骊夫人说她今天可能鼻子过敏?”   “午饭之前鲜花就都采摘好了,就差摆放。”花园组闻言道,“我们特意选了不容易掉花粉的花。”   “这个细节我记得以前没有,但也有可能是我记错了。”肖淳看向于顾,“你觉得呢?”   于顾点头:“你没记错。”   赵泽凯:“也就是说,目前明显不同的是人数分配问题、每天可能在日常任务里随机新增其他任务?”   “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肖淳喃喃,“这些新增的随机任务,可能……”   话音未落,餐厅里的骊夫人突然打了个喷嚏。   随着她的喷嚏声落,整个洋房鸦雀无声,所有人屏息凝神,周宣鸣吓掉了手里的勺子。   肖淳和于顾飞快对视一眼,苏明昕已经丢下勺子跑出去了,她匆匆赶到餐厅入口处,身体贴着墙壁探头一看——不是黄子文造成的,也不是曹仁明,是另一个和他们一起从4楼下来的伙伴。   他满脸惨白,发着抖脱下自己的衣服,速度飞快,仿佛生怕慢一点会被剥掉的就是他的皮。   “我、我、我……”那人结结巴巴看着骊夫人,“我身上没有什么……”   “阿嚏——!”骊夫人又打了个喷嚏。   杰少爷坐在一边,不高兴地扁起了嘴。   “阿嚏——!”   “阿嚏!!阿嚏!!!”   骊夫人的喷嚏开始接二连三,她眼泪出来了,弄花了她精心画好的妆,她接过管家递来的纸巾,用力按了按鼻子,鼻尖被揉红了一片。   “离我远点!!”骊夫人不停地打喷嚏,摇头晃脑,她站了起来,瘦小的身体踉跄,管家忙要去扶她,被她一挥手甩开了。   “你身上有什么!有什么?!”她几乎是尖叫起来,血从她的鼻子里流了出来。   餐厅里数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黄子文抖得快要跪到地上去了。曹仁明忙扯了纸巾递过去,惨白着脸轻声询问:“需要我先帮您处理鼻血吗?夫人?”   “我问你!你身上有什么!!”骊夫人只瞪着犯错的男人。   那人几乎把自己扒光了,只穿一条短裤站在餐厅里,满脸绝望崩溃地道:“什么也没有!真的!什么也没有!我只是帮忙端了菜!我没有碰什么——!”   “滚出去!!!”骊夫人大喊起来,这一刻她淑女仪态全无,她浑身起了疹子,脸上冒出丑陋的斑点、脓包,下巴随着喷嚏歪了,鼻子塌了,她似乎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整齐的牙齿渐渐翻了出来,顶着上嘴唇,白皙的肌肤变得暗黄,手臂上、背上长出了大大小小的黑痣。   她飞快地拿起帕子,挡住了自己的脸,杰少爷坐在餐椅里哇哇哭了起来。   “噢不,不,宝贝别哭。”骊夫人手忙脚乱去抱孩子,鼻血蹭在了男孩儿的脸侧,男孩儿哭得更凄惨了,骊夫人几乎是恶狠狠地看着犯错的男人,“滚出去!我不想再看见你!”   曹仁明顶着巨大的危险求情:“夫人,请让人好好调查一下,据我所知他真的什么也没碰,他只是帮忙备菜,洗菜,他身上很干净。”   苏明昕在墙后暗骂一声:蠢货。   幸而骊夫人没有理睬曹仁明,她抱着孩子匆匆上楼去了。   管家面无表情地拉开了通往后厨的小门,道:“请您离开。”   男人摇头:“不,不,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知道,我……”   管家皱眉,便有两个npc过来直接将男人拖走了。   肖淳于顾几人眼看着男人被丢出后院,男人一开始还在大哭,但很快声音就消失了。   邢婓去后院转了一圈,人不见了,他远远地冲肖淳摇了摇头。   想来夜里的焚烧活动,除了王煜,又会多一个人。   午饭匆匆结束,曹仁明黄子文等人小心收拾了餐厅,来到后厨,黄子文直接虚脱地跪倒在了地上,脚软的根本站不起来。   曹仁明坐在椅子里,肩膀上还搭着一条抹帕,皱着眉道:“到底怎么回事?她到底什么过敏?”   “可能是香料。”肖淳在厨房还没收拾好的台面上挨着检查了一番,捡起几片香料叶子,“你说他负责备菜,这些他碰过吗?”   “大家都碰过。”曹仁明道,“如果真有问题,不会只有他一个人。”   “不一样。”肖淳看向曹仁明、黄子文等人的衣服,“你们出去前换下了围裙,他没有。”   曹仁明一愣,他没注意这个细节:“他没有吗?”   黄子文想起来了:“对,他没有。我们出去的时候怕围裙上沾了菜汤和油渍,以防万一都摘了,洗了手才出去的,我还提醒他来着,但他觉得有围裙隔着衣服,衣服能保持干净更重要。”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肖淳叹道,“系上围裙就是为了保证自身干净不犯错,结果围裙却成了罪魁祸首。”   曹仁明几人头皮发麻。因为一直待在厨房,很容易忘记围裙的问题,只是忽略了这么一个小细节,没想到……   “一定不要忙中出错。”肖淳再次提醒,“再微小的细节,都要在脑子里先转一圈,不要想当然。时间越紧越急不得。” 第129章 万能钥匙08.   下午2点,骊夫人带着孩子再次出现时,她的容貌已经完全恢复了,似乎之前的过敏根本不存在。   她换了一身华贵的深V长裙,似乎已经忘记了中午的不快,牵着孩子跟管家打了声招呼,这就离开了。   她一走,屋里所有人都轻轻松了口气,但仍不敢放松一丝一毫。就这么熬到了晚上,6点之前,他们将晚饭端上桌,房间组也都顺利完成了任务,因为任务太重,时间太紧,几人甚至没时间说什么话。当花园组将最后一瓶精美的花瓶摆放上窗台,今日所有工作任务宣告结束。   客厅的钟敲响了6点的钟声,大门准时打开,骊夫人挽着先生的胳膊,牵着孩子走了进来。   他们说说笑笑先去换了衣服,然后下楼用餐,休先生吃完了饭,喝了点小酒,往后靠在椅子里,将擦嘴的毛巾丢在桌上,道:“说说吧。”   他问得是管家,管家清了清喉咙,仔细地将所有小组的工作汇报了一遍,休先生缓慢点头,又看了一眼餐厅、客厅里摆放的花瓶。   “我路过花园时注意到,花园的杂草处理得很干净,这很好。”   花园组松了口气。   “今天的晚饭也很美味。”   后厨组松了口气。   “客厅的窗台一尘不染,我还注意到二楼的露台重新被刷洗过了,走廊的地毯也很干净。”   房间组松了口气。   男人满面笑容,满意道:“保持住,这样就很好。”   众人点头应是,小少爷又是最先吃完去客厅玩了,陪玩组立刻跟上。   餐厅里夫妇二人小声聊着天,客厅里男孩儿拿着玩具同陪玩组玩耍,陪玩组不敢懈怠,小心守护着孩子,不能让他磕了碰了,也不能让他感觉不快和无聊。   几个大男人很快额头见汗,不敢让欢乐的气氛停止,不停地想着办法逗孩子开心。   玩具小球掉在其中一个人的脚边,那人立刻弯腰去捡,男孩儿却突然跺脚愤怒道:“不要你捡!!”   男人浑身僵硬,那一瞬肉眼可见的整个肤色都白了一层,他瞳孔颤动,慌忙地瞧了眼餐厅里还在闲聊的夫妇。   幸而无论是休先生还是骊夫人,都对小孩子突如其来的情绪感到习以为常,并未责备什么。   男人立刻将手里的小球放回地上,往后退了几步,抖着声音强颜欢笑:“好,好,我不捡。”   男孩儿冲过来将球捡了起来,又一抬手扔到了沙发背后。   这回到底是捡还是不捡?几个人面面相觑,试探地朝沙发的方向走,果然孩子立刻尖叫起来了。   “我自己捡!我要自己捡!”   他大喊着朝沙发背后跑去,其余人便在原地等,但是许久,都不见孩子捡了球出来。   沙发是高背真皮沙发,泛着一层良好保养过的特殊气味,刚好能挡住三岁小孩的整个身体。又片刻后,肖淳觉得不对劲,朝陪玩组的人看了眼。   陪玩组里恰好有疑似能反读心的能力者,他下意识朝邢婓的方向看了眼,同邢婓对视上后,他又立刻转开头,大着胆子朝沙发后走去。   或许是因为他太害怕,动摇得太厉害,这一瞬,邢婓读到了他的内心。   ——别搞我啊,玩游戏怎么还能玩出问题?   ——我不想死啊……到底为什么让我来这一关……   ——救命救命千万别出问题……   邢婓眯了眯眼,然后就听到了男人心里震耳欲聋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   邢婓眉头一抽,几乎想冲过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但他忍住了,那个男人也忍住了,虽然在心里疯狂尖叫,面容惨白一片,但却死死咬住了牙关。   他的唇角流出一点血,可想而知咬得有多用力。   ——死了!!死了???   ——为什么会死?怎么就死了??   ——现在怎么办??怎么办!!   “宝贝?”骊夫人一直没听到孩子的声音,好奇地从餐厅走了过来。   邢婓心脏狂跳,那男人一手扶住了沙发靠背,似用尽全力才没让自己晕过去。   “夫、夫人……”男人转过身,试图挡住骊夫人的视线,其他人也察觉不对了,疑惑地走了过来。   但仅仅一小段距离,骊夫人又不是傻的,自然不会被轻易拦住。   “怎么了宝贝?”骊夫人绕过沙发背,看向男人身后。   男人的冷汗砸落在眼睫上。   身后却响起弱弱的委屈的孩子声音:“球卡在沙发下面了。”   男人:“???”   孩子声音一出,邢婓也怔了一下。男人不敢置信地回头,就见几秒钟前还以一个折断了脖子的姿势死在沙发背后的男孩儿,此时一脸无辜,好似他一直就好好地蹲在那儿,为难地道:“我拿不出来。”   “让哥哥帮你。”骊夫人笑着,看了僵硬的男人一眼。   男人回神,忙上前帮忙取出了小球,手指微抖地递给男孩儿,男孩儿接过来,轻声道谢。   *   9点前,众人抽签决定好了今晚负责陪男孩儿睡觉的人。其他人则在钟声响起前离开了房子,仍是去了花园靠近湖泊的凉亭里。   今天到目前为止过得大起大落,众人心累身体也累,精神负担太重,凉亭里很安静,无人有心思闲聊。钟声敲响时,洋房里所有的灯再次大亮,屋里载歌载舞,热闹喧哗,人群不知从哪儿涌出来,穿着华贵的衣袍,画着浓烈的妆容,各色香水味、酒水味混杂一团。   快12点时,聚会到达了高潮,花园里凭空多出了两个绞刑架,无数人举着火把,火把照亮了他们的脸——一张张用再多粉底都盖不住的阴森死气,腐朽的气息从他们的眼里、嘴里涌出,他们高喊着让人听不懂的话,将两个僵直的人从屋里推了出来。   是王煜和中午出了差错的男人。   二人对外界的热闹毫无反应,神情僵硬,仿佛灵魂早就消散了,此时此刻,这里只剩下了一具肉体空壳。他们被人押着到了绞刑架前,脑袋被套上了一层黑布,脖子被套上绳子,然后被吊了起来。   人群高举酒杯,敬天敬地,他们齐齐喊着什么,又将酒液泼到了绞刑架底下的干草堆里,点燃了火把。   橘色的火焰照亮了他们狂欢的笑容,在大火里,王煜和男人的双腿隐约挣扎、抖动,但幅度很小,极容易被忽略。   远处的凉亭内,周宣鸣早就转过身不再看了。黄子文捂着嘴无声哭泣,苏明昕低头看着手里没有五官的布娃娃,心不在焉。   没人会对王煜有任何同情,可另一个人是和他们一起从4楼下来的伙伴,更早之前,他和黄子文、曹仁明也认识,一起经历了5楼的无数次反转。   能走到这里,每个人都不容易,看着被大火包裹的两具尸体,众人难免生出唇亡齿寒的痛心。   “这才第一天。”有人喃喃,“我们已经没了两个人。”   “他们只是不够小心。”有人自我安慰,微微抬高了声音,“现在已经知道他们发难的机制了,之后只要更加注意……”   “怎么注意?”拥有反读心能力的男人突然道,“我今天陪那孩子玩的时候,他突然就、突然就……反正很可怕,让人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如果我当时叫出来,或者失态了……”   他后怕地抹了把脸:“说不定今天上绞刑架的,就要多我一个了。”   人们闻言沉默下来,周宣鸣想起白天的事,也心有余悸道:“我今天打扫房间也遇到了诡异的事,床底下有很奇怪的声响,但我没去看。如果我去看了,说不定我也……”   肖淳听了一会儿,突然道:“之前循环时,没有这个细节吧?”   其他人看了过来。   肖淳道:“之前的关卡就是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所有工作,难点主要在陪玩、陪孩子睡觉以及不在工作中触犯禁忌,还有一个,绝对不能去阁楼。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问题了。”   能记得这一关细节的人都仔细回想了一下,不太确定地道:“好像是……”   “有人被故意吓唬过吗?”肖淳问。   人群迟疑摇头。   “实不相瞒,来的第一天晚上,我们也听到门外有过奇怪的声音。但我们没有开门。”肖淳道,“很难说,那会不会也是一次刻意引诱。如果真是这样,这一关里除了每天的新增随机任务,还多了防不胜防的吓唬环节。吓唬我们到底想要达成什么目的,暂时不得而知,但一定不会是好事。”   曹仁明皱眉:“你们听到过奇怪的声音,小周也听到过,这位先生……”   反读心能力的男人道:“哦,叫我小海就行。”   “海先生。”曹仁明点头,“他是被小少爷吓到了。所以,这也是新增的难点?”   “新增?”有能力者抓到了这个古怪的词,“什么意思?”   肖淳扫了那能力者一眼,打断了曹仁明要解释的意图:“没什么,只是觉得有点奇怪。跟咱们记忆里有点……对不上,是吧?”   能力者们质疑地皱眉。   只行挠着脖子看了过来,肖淳没看对方,转头将视线落到远处:“原电影的主角是个护士,被介绍给了老年中风患者,一步步被引诱着发现了房子里的古怪,最终落入了陷阱被害。电影剧情咱们是知道的,只是关卡完全和原剧情不同,这也是这一关很特殊的一点。”   “其他的关卡剧情好歹还和电影沾边,这一关则完全是新的剧情。当然了,核心还是一样的,有陷阱有刻意的引诱,就等着我们进套。但之前没有过这么明显。”肖淳道,“我们身为主角,被中介介绍来这里,需要在女主人没空的时候陪伴她的孩子以及帮忙打扫这栋房子。实习时限一个星期,只要撑过一个星期就算通关,彩蛋则是找到这一家人的死因。”   肖淳看向能力者们:“这一次奇怪的点太多了,很多陷阱都显得直白又刻意。你们怎么认为?”   这群人里,只唯一的那个被牵连的普通人是不太了解整个关卡情况的,虽然他也回收了不少零碎记忆,但他的彩蛋不齐,记忆还是有大段缺失的。   跟着肖淳的这群人早就知道这一关的设定,能力者们则早就彼此交换过信息,知道个七七八八,唯独那被牵连的普通人一脸茫然,在这一天里,他始终觉得自己被孤立在外,只能听旁人说话,完全插不上嘴。   如今,他才终于明白前因后果。   他如同听天书,在这群心里有鬼彼此试探的人群里,显出一种特别的出淤泥而不染。   “……你们怎么什么都知道?”他终于大着胆子开了口,白日收拾房间的时候,因为太忙,加上肖淳、于顾等人的气场太强,他没能接近打探,“怎么、怎么感觉就我什么都不知道?呵呵,你们该不会……都拿齐彩蛋了吧?”   其他人:“……”   肖淳想试探能力者的意图突然被打断,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缓了许久才继续道:“我们这边是记得彩蛋答案的,你们呢?”   只行探究地看他:“肖先生厉害啊,这倒是帮了我们大忙了。能说说吗?”   肖淳看他:“你们不知道?”   只行耸肩:“想看看我们知道的是不是一样。”   肖淳笑了笑:“那我数321,咱们一起说?”   只行扬起下巴:“也行。”   肖淳清了清嗓子,快速扫了邢婓一眼,邢婓默契地看向了小海。   小海有点紧张地看着同伴们和肖淳,没注意邢婓,肖淳慢慢地数起来:“三、二……”   12点的钟声敲响,整栋房子重新陷入了安静,花园里的绞刑架也消失了。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烧肉的味道,焦糊的、泛着恶心的油腻味,闻着就令人想吐。   肖淳:“……一。”   邢婓突然大声道:“那孩子不是摔断了脖子死的吗?海先生不是已经看到了吗?”   小海毫无防备,突然被点出心中所想,他大骇之下反读心能力失效,所有能力者的心声毫无保留地涌进了邢婓的脑海里。   邢婓勾起嘴角,迅速地扫过所有人,最终视线落在只行身上,道:“啊——原来王煜是这样死的。” 第130章 万能钥匙09.   王煜坐过牢,不止一次。年轻的时候就跟人打架进去过,两年后出狱,没几个月又因为讨债的事跟人打起来,直接把人打死了,这回老实待了几年后,某日一睁眼直接从监狱到了关卡里。   对王煜来说,通关意味着回到监狱去,既然监狱和关卡都是囚禁他的地方,那他为什么不选择更有趣的关卡呢?   总归这条命已经没有什么希望了,就算十几年后能减刑出狱,又怎么样呢?最好的人生已经过去了,没有后悔药吃,等他离开监狱,爹妈老了,亲戚朋友估计也不认他了,他一个人活在完全无法适应的社会里,那也能算是自由吗?也能算是重新做人吗?   王煜破罐子破摔,在关卡里死就死了,有什么可怕的呢?无非是重头再来,从某个角度说,也算是实现了永生。   他想得开,便将关卡当作了游乐场,但只他一个人玩没意思啊,所以对其他人下手就成了最大的刺激。   杀人不用付出代价,虐杀也不会有所谓的报应。这里是他的天堂。   可这一切在他得知肖淳等人拥有特殊能力时就彻底变了。他嫉妒的要发疯发狂,他愤怒,他愤恨。这些看似高高在上的虚伪家伙为什么能得到特殊能力?有什么资格?这种恶意满满的关卡,拿人命不当命的关卡,明明最应该选择的是自己!   难不成连这种关卡也要看人的出身?有钱、有学识就能得到优待?在外头要他仰人鼻息,被别人拿捏,在这种破地方也要让他被踩进泥里?凭什么??   王煜想,如果自己有特殊能力,很厉害的特殊能力,他才不会想出去呢。他会一直待在这里,去找那什么先知,做他的使者也好,当条狗也行,他会一直待在这里。这里才是属于他的世界,而外面的世界才是虚假的、不真实的。   王煜很想得到特殊能力,从进入3楼后他就在想办法——循环要12次以上,死前要够凄惨、够壮烈、够愤怒。情感要丰富,要到达一个巅峰,还要有强烈的渴望。   他知道肖淳他们一定会想办法除掉自己——天真,实在太天真了。好像他多怕死一样。   他恨不能死得惨一些,再惨一些。但把自己的命轻易送到肖淳几人的手里,他不甘心。于是他偷偷观察肖淳、邢婓的眼神、反应,确定只行很可能是个能力者。   如果非要死,他宁可死在另一个能力者手里,一来他要自己选择死法,二来他要效益最大化的死法。   他几乎是抱着必死的期待的心情,在12点以后干脆离开了房间,去三楼小少爷的卧房找了只行。   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个时间点是绝对不会出门找死的,可对王煜而言,他只怕自己死得不够刺激。   或许是越不怕什么,反而越安全,他一心求死,反倒一路顺利上了三楼,期间什么诡异的事也没碰上。   王煜在三楼上站了会儿,走廊里安安静静,整层楼似乎没有一个活人。他往通往阁楼的楼梯看了眼,阁楼的门隐藏在一片黑暗里,仿佛某种深渊的尽头。   他刚收回视线,阁楼的门突然“咚”地被敲响了。那声音很轻,更像是有什么不小心碰到了门板。   王煜挑眉,转身面对阁楼的楼梯,张开手臂,在黑暗里扬起了诡异的笑容。   来啊!来啊!   他兴奋地等待。让我死得特别一些,死得刺激一些,让我痛到要大声咒骂这世上的一切,愤恨一切,等我在8楼醒来,我就会拥有无上的力量!!   可他等了片刻,阁楼的门后安安静静,什么动静都没了。   王煜“啧”了声,放下手臂走向了小少爷的卧室,他敲响了卧室门,很轻,先是一声规律的敲门,然后是三声,门后没有动静,想来也是,只行就算听到了什么也不会轻易开门查看。他侧过头,耳朵贴上门板,仔细听里头的动静,他想轻喊一声,却在这时看见了自己腋下探出了一只手,皮肤泛着青,指甲很长,规律地敲在了门板上。   咚咚咚。   轻轻的三声,跟自己刚才敲得一模一样。   王煜瞪大眼睛,那只手就停在自己腋下,他下意识往另一侧退开,走廊墙壁上挂着的小灯闪烁,他身后空无一人。   王煜感觉后颈发凉,喊了声:“喂?!”   走廊尽头现出三个模糊人影,两大一小,随着灯的闪烁,它们一点点靠近。王煜喉咙不自觉吞咽了一下——虽然不怕死,但人下意识惧怕的本能仍在,不受他自我控制。   他浑身发毛,挺直了脊背:“来啊——!”   想起什么,他又扯开嘴角笑了,大喊道:“老子也算是死了无数次的鬼了!跟你们有什么区别?一点区别都没有!老子想做鬼随时可以做!不就是比谁更吓人?!”   他抬手往前伸,比作僵尸的模样,呲牙咧嘴地“嗷”了一声,自己把自己逗笑了。只是笑着笑着,寂静的氛围,冰冷诡异的气息,还是令他的笑声越来越僵硬尴尬。   模糊的三个人影停在离他几步远的位置,不动了。   王煜心一横,咬牙道:“要来就来——!”   滋——   走廊上的灯熄灭了。   只行一直靠在门后,听着外头的动静,走廊的灯熄灭后安静了许久,他听到王煜发出了奇怪的碎碎念,随即声音像是被卡进了搅拌器里,越来越零碎,越来越混乱,他的声带里发出机械的、无规律的奇怪音调,很快,他开始惨叫,伴随什么东西被一寸寸折断的沉闷声响。   又许久后,楼梯上方的阁楼门打开了,“吱呀”一声,有什么重物被拖拽的声音沿着楼梯上去,门关上,走廊里恢复了安静。   *   邢婓在只行那里几乎读到了王煜在门外惨死的全部画面,就好像他当时就在现场。   只行的能力呼之欲出——跟眼睛有关。邢婓是读心,那只行大概率是个千里眼。   邢婓故意扮作高深莫测的样子,没有对只行的能力表示出震惊,好似他早就知晓真相。他视线淡然扫过另外两个和王煜同房间的室友,小海果然显得更加不稳定了,慌乱地看向只行,无法确认自己的能力是否还有效。   他越不稳定,越慌,反读心的能力就越无法开启或者越微弱,邢婓得意洋洋:“人就在门外,居然见死不救?啧啧。”   这话说的,在这种关卡里,无论那时那刻外头站得是谁,就是佛主本人来了,门里的人也是不会开门的。   但这话在这时候被说出来,其他人又不能读心,无法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自然会胡思乱想。尤其是小海,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得自己的能力果然是没用了。   当他笃信自己的能力没用时,邢婓就能所向无敌了。   邢婓暗自朝肖淳抛了个“搞定”的眼神,于顾微微往前一步,挡住了他和肖淳对视的目光。   邢婓:“。”又来这招是吧?您有三岁吗?   只行仍是那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似乎完全没被邢婓干扰,接着肖淳的话道:“那对夫妻不是真夫妻,也不是孩子的父母。”   肖淳道:“孩子才是整个关卡的核心,是他在选择父母,就跟电影里的核心一样,他们欺骗前来帮忙的人,杀死身体的主人,占据其肉体。”   两人一前一后对上了答案,只行道:“彩蛋是找到这孩子的真正父母,找到他们的死因。”   肖淳点头:“孩子真正的父母早已去世,他还有一个哥哥。阁楼里藏着他们一家的秘密。”   唯一不知真相的无辜玩家道:“阁楼是不能上去的,那要怎么查到真相?”   “查不到。”肖淳淡淡道,“我们之前能查到,是因为每回都有人拼着必死的觉悟,直接闯进阁楼,强行搜集到了线索,发现了秘密。”   男人震惊了:“那他岂不是死定了??”   “对。”   “……”   只行却在这一刻道:“还有一个解法。”   肖淳几人都看向了他。   只行道:“让npc进入阁楼,再选一个人找借口跟进去,就不算触犯了规则。”   “这里所有的npc都不会主动进入阁楼。”   “那就一把火烧了房子。”只行懒洋洋地笑了笑,“趁乱进阁楼。”   “……”   肖淳无语地想:怎么回事,这个只行看着对什么都不上心似的,居然是个比于顾还莽的家伙。   其实肖淳等人这一轮根本不用进阁楼,他们知道答案,不需要再冒险去阁楼找线索。只是一想起当初过这一关,几乎全员牺牲,能活一个往下走都算老天爷开了眼,就对这一关产生了无法克制的心理阴影以及愤恨。   肖淳一想到于顾的眼睛,小周、老赵的惨死,心里就忍不住地发毛发慌。这一关如果能因为手握答案就强行通关倒是好了,但他们就算知道答案,也得老老实实走完一周的时限。这其中会发生什么,根本无法预料。   但最起码,今夜还是有收获的——攻克了小海的反读心能力。这回他们算是互相摊了明牌了。   人群隐隐分为两边:一方以肖淳为首,一方以只行为首。唯一的无辜路人茫然看来看去,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自己好像被孤立了??   几人对完答案,该回房休息了。人群不敢多耽搁,三三两两快步往屋里走。   冷风刮过众人麻木的脸,前方黑洞洞的洋房,仿佛是一尊蹲坐的怪物,就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上了二楼,小海要回房前,被肖淳客气地叫住了。   “小海先生,”肖淳笑了笑,上前两步,也没避着只行看过来的视线,轻声道,“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能力是怎么被发现,又是怎么被选中来这关的呢?”   小海:“???”   “我也不想吓唬你。”肖淳为难又温和地道,“只是你什么都不清楚,要是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没了,岂不是冤枉?”   “没没没了?”湳枫   “如果我们全死在这一关。”肖淳摊手,“岂不就是没了?”   小海:“!!!” 第131章 万能钥匙10.   “小海。”只行在前头喊了声,“走了。”   男人心不在焉地哦了声,往前走了几步,又无意识回头去看肖淳。   肖淳对他笑了笑,不再多说,跟于顾二人回了自己的房间。   人们行色匆匆,神思不属,各自快步回房间去,仿佛是回到了唯一的安全屋。走廊上的小灯微微闪烁,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楼梯拐角处盯着人看。   小海背脊发毛,手指蜷缩,快步绕过只行回了房间,只行朝楼梯角落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关了门。   肖淳房间内。   邢婓今天和赵泽凯换了房间,因为他有情报要第一时间告知肖淳。   “7个能力者,除开小海,另外几个分别是千里眼、顺风耳、以物换物、2秒内时间暂停、大力士、3秒内隐形。其中以物换物、2秒内时间暂停、3秒内隐形有时间限制,以物换物12小时内只能用一次,另外两个一天内只能用一次。3秒内隐形可覆盖除本人外1米内其他目标。”   肖淳手指在膝盖上叩了叩:“时间暂停呢?区域暂停还是整个关卡时间暂停?”   “整个关卡内时间。”   于顾道:“看来先知他们是特意挑选了能应对这层关卡的能力者。”   千里眼、顺风耳可以查看、探听npc行动路线、搜集情报;时间暂停可以应对工作任务完不成的紧急情况,虽然时间不多,但有时候生死可能就差那么一点点;大力士可以应付繁重的工作,说不定也能应付陪玩;隐形可以应对突然被npc刁难或者可能犯错的情况;以物换物也同样是可以应对工作出错的情况。   反读心就不用说了,明显是针对邢婓来的。   “只行是千里眼的能力……有特殊到可以无视独立空间规则,一直待在那里吗?”肖淳思索,“虽然这能力是很好用,可以当个情报搜集器、报警器来用,但不至于让先知特殊对待吧?”   邢婓摇头:“那家伙绝不简单。如果不是小海在那一瞬太动摇,被我吓了一跳,反读心失效的瞬间那家伙正好在想王煜死前的事——可能是太相信小海的能力了,所以才没设防。但被我读取的瞬间,那家伙就跟你一样,立刻就读不清了。”   心眼太多、城府极深、思维模式复杂的家伙,邢婓是无法读取的。   肖淳想起来对方之前在独立空间里也提过,整个空间里除了先知,就是自己和只行他无法读取。   仅仅只是千里眼的能力,不会让那个男人如此特殊。他一定还藏了什么。   总不会他身上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的能力?不可能,到目前为止他还没听说过……可是有什么不可能的呢?这轮循环之前,他也从未想过在这关卡里头还会有人设置了三六九等的门槛,还有人获取了特殊能力。   一切皆有可能。   肖淳隐隐有些头疼,还不等他开口,一只手就伸到了他面前,掌心里躺着从独立空间里申请来的止痛药。   肖淳抬头,于顾另一只手已经将水杯递了过来。   “……谢谢。”肖淳就着对方的手吃了药,于顾投喂了男朋友,手里还端着水杯,得意地朝邢婓看了眼。   邢婓:“……”   邢婓看向肖淳,不无担忧:“头又疼了?要不先别想了,休息吧。”   肖淳揉了揉太阳穴,点了点头,邢婓去卫生间帮他放热水,又问要不要洗个澡。   肖淳说不用,于顾一手撑在卫生间门框上,冷冷看着邢婓:“滚开。”   邢婓不搭理他:“我在帮同伴,有什么问题?”   于顾:“我数到三。”   邢婓坚定扬起下巴,手里飞快接好水杯,挤好牙膏,递给肖淳,然后一溜烟冲回自己的床。   肖淳:“。”   肖淳撞开于顾进了卫生间洗漱,于顾跟在后头,两个成年男人挤在狭窄的卫生间里,肖淳的后背抵着于顾的胸口,二人紧贴着,根本挪不开身。   邢婓在外头喊:“于顾!你出来!”   于顾反手把卫生间门给锁了。   邢婓:“……”   肖淳低头漱口,水声哗哗,身后部位刚好抵在于顾小腹前。昏暗灯光下,于顾喉结动了动,伸手顺着肖淳腰线摸上去,掐了把肚子上的肉。   肖淳:“。”   肖淳抬头,条件反射先避开了镜子,微微侧头看着身后的人:“别闹啊。”   于顾闷闷“嗯”了声,手下不停,一路往上。   肖淳往后躲,却只是更撞上身后人,硌人的东西无法忽视,肖淳在水声里轻声道:“这地方可不隔音。”   于顾低声笑:“你以为我想做什么?我有那么饥不择食?”   肖淳礼貌微笑:“难道不是?”   于顾漫不经心地摸着男朋友:“当然不是。最起码不会让某些人听到你的声音。”   肖淳:“……”   肖淳倒是来了点兴致,随手往脸上泼了几把水,抓乱了头发转身,同男朋友贴在一起。   “我什么声音?”   于顾刚想说话,肖淳就揪着他衣襟吻上来了。于顾呼吸发紧,一手按在肖淳身后洗漱台沿,将人困在自己怀里,随着呼吸吻得更深。   好一会儿后,肖淳微微退开,呼吸轻而急,又问:“我什么声音?嗯?”   于顾吞咽着:“只有我能听的声音。”   “我倒觉得你声音更好听。”肖淳手指隔着于顾胸口的衣服,捏了捏,“你涨红脸叫的时候……”   于顾一把捂住了肖淳的嘴,从眼皮到耳后全红了。   肖淳好笑:“敢说不敢听?”   于顾立刻道歉:“我错了。”   肖淳眯了眯眼:“别再找邢婓的茬了,听到没?”   于顾不悦:“这是两码事。”   “听到没?”   “……知道了。”   两人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邢婓像个怨妇一样盘腿坐在床铺上,瞪着他俩。   他的视线像探照灯来来回回把二人扫了个遍,偏偏这时候他也不敢去读于顾的心思,想也知道,这家伙除了满脑袋马赛克就不装别的。   就这种人,啊,这种人,到底何德何能居然得了最强外挂??   邢婓掀起被单,哼了声,直接将自己整个裹了进去,眼不见为净。   *   第二日一早,负责陪睡小少爷的男人就哭丧着脸下来了。他紧张了一夜没睡,眼下透着青黑,胡子没刮,炸着头发几乎是用逃跑的速度离开了儿童卧房。   下楼时他碰见了肖淳和于顾,仿佛跟着这两人才会拥有一点安全感般,他立刻走到了二人身边,小声道:“肖先生、于先生,早。”   “早。”肖淳温和道,“昨晚怎么样?”   男人立刻道:“太糟糕了……太糟糕了。虽然你们已经提醒过我,但是……”   他深吸口气,左右瞧了瞧,小声道:“那孩子睡着后就、就变成了一具尸体。一具真正的尸体。”男人说着都快哭了,“我像是在太平间待了一晚上。更别提夜里总还有奇怪的声响。”   “具体是什么样的声响?”肖淳问,“仔细说一说?”   男人道:“卫生间的门会自己打开又关上,好像总有人在进出。有什么在玩放在地上的玩具,还有玻璃弹珠一样的声音,在床底下滚来滚去。”   他疲惫地抹了把脸:“我按照你们说的,绝对不去查看,一直装作睡着了。可以的话,我甚至不想呼吸,我想当我自己根本不存在这个世界上。”   他赤红着眼眶,颓丧又压抑不住暴躁般地道:“肖先生,你能理解我的感觉吗?昨晚一整晚,我都希望自己根本不存在,哪里都不存在,不存在关卡里,也不存在任何地方。”   肖淳心里默默叹气,安抚道:“我能理解。所有人都能理解你。你坚持住了,这很不容易。”   男人抿着唇,点了点头,还想说什么,看见于顾冷冷看来的视线,又把想要求安慰的话咽了下去。   一直到了餐厅里,男人和其他人站到了一起,于顾才轻轻勾住了男朋友的小手指,不满地咕哝:“他想让你安慰他。”   “任何人这种时候都很脆弱。人之常情。”   “你想安慰他?”   “于顾。”肖淳无奈瞥他一眼,“这种时候,如果他身边只剩一个管家npc,他也会寻求倾诉和安慰。”   于顾哼了声:“你对其他人总是很耐心,我呢?多说几句也不行?”   肖淳只感觉自己身边仿佛蹲了只硕大的狗狗,尾巴耷拉,一双黑豆眼忧伤地看过来,好似他做了天大的错事。   “没有。”肖淳只好大清早就开始哄自己无理取闹并乐在其中的男朋友,“你想说什么都行,我都会听。你继续说,还想说什么?”   于顾看着他:“今天起来没有亲亲。”   “一会儿就亲。”   “不要总去想别人,你头会痛。”   肖淳神情里的无奈软化,手指轻轻搔了搔男朋友的掌心:“知道。我会注意。”   大狗狗闹来闹去,不过是因为怕他太在意旁人情绪,在意通关细节,在意自己肩上负担的人命而陷入过多的负面情绪和偏头痛里。   肖淳的使命感和完美主义本就让他容易无知无觉担负起他人的生死,如今其他人跟随他,又被迫进入了一个提升了难度的关卡,这一切都更容易让肖淳压力过大。   于顾其实更想用最高效的方式——直接杀了先知和使者,结束这一切。但他答应过肖淳,不能拿自己的命冒险。于是他看只行几人更不顺眼了,只觉得先知安排的这一切,都让他感到愤怒和暴躁。   餐厅里。   昨天才死了一个同伴,黄子文的情绪显然不太好,她精神恍惚,苏明昕站在她旁边,小声提醒了她两次。   7点,骊夫人准时出现在了楼梯上,她款款而来,换了身纯白的华贵睡袍,仍是踩着真丝软底的居家鞋,袅袅婷婷又慵懒地进了餐厅。   “早上好小伙子们。”她顿了顿,又瞥了眼苏明昕和黄子文,“还有姑娘们。”   黄子文扯出紧张又害怕的笑来。   苏明昕没有反应。   曹仁明刚偷偷看了苏明昕一眼,就听骊夫人道:“过来帮我倒杯热茶。”   她扬了扬下巴,指得是苏明昕,其他人默默屏住了呼吸——这显然是又一轮随机测试。   大清早的,所有人的瞌睡和疲惫瞬间清醒了,身体自动进入了高危警戒之中。每个人都盯着苏明昕,生怕一天才刚刚开始,就又有人因为触犯什么而死掉。哪怕是那几个能力者,此时也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   这若换成是黄子文,今日可能真要完了,但苏明昕的抗压能力很不错,她点点头,走到管家递来的托盘边,思考几秒后,先取下搭在管家手臂上的毛巾擦了擦手,确定指尖、指甲干净,这才轻轻拿过杯子,倒好热茶,试好温度,然后再两手端给了骊夫人。   她站在骊夫人身边,微微弯腰,将花纹美丽颜色鲜艳的杯子连同底下的托盘一起轻放在骊夫人面前的桌子上,以防不小心打碎杯子,她还特意将杯子往里侧放了放。   几乎是同时,骊夫人突然放下了翘起的二郎腿,脚尖似无意般踹在了站得很近的苏明昕膝盖上,苏明昕所有注意力都在杯子上,这一下猝不及防,身体随之一歪就往另一侧倒去,手里的杯子也跟着一歪,温热的茶水晃了晃,在所有人提起的呼吸里荡起一圈涟漪,幸而没有洒出杯沿去。   黄子文已经一身是汗了,目光呆滞地看着面无表情的苏明昕。曹仁明脸色苍白,额头青筋暴起,他一只脚已经往前迈出去了,关键时刻被肖淳轻轻拉住了胳膊。   苏明昕喉咙动了动,睫毛低垂微颤,一手还撑在桌沿边稳住身形,一手无意识捏了下兜里的替身娃娃。   “哎,不好意思。”骊夫人一手端起茶抿了口,脸上是满意的笑容,又吩咐管家,“给小姑娘送碟饼干吧,我最喜欢的那款。”   管家低头:“是。”   苏明昕没有拒绝,干哑着嗓子轻道:“谢谢夫人。”   骊夫人喝完了一杯茶,这才开始讲今天的工作任务。   “和昨天一样,房间整洁无异味,餐食要定时送到。先生那份不用特意准备。”骊夫人道,“所有的被褥、换下的衣服都要洗干净,鲜花要换掉。今日玫瑰开得很好,可以去看看。” 第132章 万能钥匙11.   昨日25个人今日变成了24个人,刚好4个组分完。   趁着众人吃早饭的时候,众人轮好了今日的工作分配——肖淳他们昨天是房间组,今天轮到了花园组,老样子,其他组如果提前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就得去帮助工作任务最重的房间组。   黄子文几人轮到了陪玩组,黄子文脸色煞白,一手紧紧拉着苏明昕,早上的事她到现在都没回神。   肖淳有点担心她的精神状态,但这种事没有其他办法,也许越提醒她越紧张,还有,克服心理恐惧和压力这种事,外人帮不上什么忙,也不能为了她一个人,打乱其他的分组,这并不公平。   肖淳只是将自己的那份餐后甜点给了黄子文,轻声道:“吃点甜食,脑子转得快。”   他语调轻松诙谐,黄子文回神,凄凄惨惨地笑了一下,脸上的小雀斑颜色似乎都比平时更深了。   于顾默不作声地将自己的甜点给了肖淳,肖淳也没拒绝,跟于顾在后厨餐桌上你一口我一口地分完了。   邢婓一脸“辣眼睛”的表情,这表情简直跟赵泽凯如出一辙,只是后者是认真的,邢婓则是酸的。   赵泽凯几口吃完饭,就听对面只行道:“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分析一下今天的随机任务吧?”   赵泽凯看了他一眼,这几个能力者也是不藏了,7个人单独坐了一边,跟他们明显划分出了界限。   肖淳没搭话,作为“发言人”的小周立刻道:“这还不简单?连我都听出来了!今天的随机任务危险点在第一‘房间无异味’,第二‘玫瑰花’。”   昨天骊夫人很认真地说了打扫卫生的问题,却没有特意提过“无异味”这个细节点。而玫瑰花就更不用提了,只要是有相关零碎记忆点的,几乎都对“玫瑰花”有心理阴影。   因为关卡禁忌之一就是不能摘花园里的玫瑰花。   所有房间里的鲜花每天都需要更换,而花园里开得最美的就是玫瑰花,女主人骊夫人也几次说过钟爱玫瑰。   一开始众人记忆不全,初来乍到,几乎都会栽在这上头——区别只在于谁更倒霉,先一步把这个禁忌试出来,当然了,代价是失去性命。   试想,一旦你上几层楼彩蛋不齐,记忆不全,初来乍到第一天就分到了花园组,而如此倒霉的你,第一天就选了夫人喜欢的玫瑰花作为所有房间的装饰,那么接下来会如何?   大概率,当天晚上临近12点时,就能直接上绞刑架了。   “这一关我们的人数还算多。”只行道,“一个组6个人,一旦失手,就是一次死6个。”   “也不能这么说。”眼看其他人猛地紧张了,肖淳开口道,“昨日餐厅的事证明了,除非是特殊情况,否则只算个人成败。当然,花园组算是比较特殊的,每个人都会接触花和花瓶,一旦选错了花,确实会算一整个组失败。但我们已经知道答案了,这次不会犯错。”   “明明可以避开玫瑰花。”只行懒散邋遢地挠了挠头发,“但骊夫人居然主动提了让人去看看。哎呀……”   只行旁边的小海不无担忧地看向了肖淳等人:“只是、只是看看,应该没问题吧?”   “文字漏洞?”肖淳笑了笑,“我觉得可以。谢谢你。”   于顾瞥了肖淳一眼——这么简单的答案,肖淳不可能想不到,一脸承了对方情的样子,不过是为了拉近对方好感以及……   他看向只行,只行一脸无所谓的模样,但其他几个能力者显然露出了几分不满。   挑拨离间?不,肖淳不会用这么简单明显的手段,这几个能力者也不是吃素的,挑拨离间的手段用得不够高明,只会反噬自己。   小海果然不好意思起来,看了看只行和其他人的表情,小声道:“我也、也只是随口一说。”   “我知道。”肖淳温和随意道,“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只先生不是刚说过?”   只行撩起眼皮,没搭话,桌下的脚从拖鞋里钻出来,脚趾在小腿上挠了挠痒。   “无异味和玫瑰花,应该是今天的难点。房间组需要格外注意。”肖淳话锋一转,自然而然地道,“这个‘无异味’到底怎么算‘无异味’?我觉得这是更为严峻的挑战。”   他为难地看向只行,用了和对方一样的语气:“这可比避开玫瑰花难多了,标准答案是什么,根本无从辨别。哎呀……”   只行眉头抽了抽。   这次的房间组刚好是6个能力者,小海不在其中。他刚提醒了肖淳几人钻文字漏洞,可一到自己同伴这里却帮不上忙了,一时显得很尴尬窘迫。   小海急得汗都下来了,咬牙憋出一句:“我觉得、我觉得……肯定不能臭,哦对,说不定也不能有昨天会让骊夫人过敏的那种气味。”   能力者们脸色依旧不好看,但起码小海给出了建议,他们瞪了男人一眼,没搭话。   肖淳笑眯眯的,给人扔了绊子却当什么也没发生,转头继续道:“还有什么问题需要注意吗?有任何发现,都请各位直接说出来。”   其他人没有异议,唯一被牵连的无辜者举手,茫然道:“我今天去哪个组啊?”   这位被牵连的其他关卡调过来的无辜人士叫三橙,据说是很喜欢吃橙子。昨天分组因为多了一个人,他直接跟了肖淳他们打扫房间,今天6人一组刚合适,他却依然成了“被孤立”的那个。   实则昨天后厨组少了个人,三橙直接补进去就行,刚好是黄子文曹仁明的小组。但三橙一直觉得自己和这群人格格不入,说不出的感觉,也不知道为嘛两边就各自“有了代表”,也不知为嘛两边就各自“为敌”了。没人说明这个情况,他只是察觉到了这股奇怪的氛围。   有一说一,他实在融入不进去——哪边都融不进去。这一关里,最害怕的恐怕就是他了。   旁人莫名其妙抱团了,还都没跟他说。   这让他上哪儿说理去??   周宣鸣瞧着他可怜兮兮的,便道:“不然你来我这组,我跟你换一换,我去曹哥他们那边。”   赵泽凯无力翻了个白眼——孩子心思不坏,但明知道花园组今天也算是“随机测试”的一组,搞个不好就要全军覆没,居然还让人跟自己换。这在其他人看来,跟故意谋杀也没啥区别了。   对方显然也愣了,满脸写着“我看上去很像冤大头吗??”的困惑。   曹仁明及时开口,阻拦了这场惨不忍睹的灾难:“我们少一个人,你来吧。如果你想跟别人换也行,有充足的理由的话,大家都能商量。”   男人立刻道:“没事,你们不介意就好。”   “没什么可介意的。”曹仁明咳嗽几声,叹气道,“大家都一样没得选。不用这么客气。”   “……”   *   9点,骊夫人带着孩子下来吃饭了。众人各司其职开始一天的忙碌。   肖淳带着人在花园杂物房里找工具,邢婓一边拿剪刀和水桶,一边好笑道:“肖总,你这招也太损了,不愧是你哈哈哈——”   肖淳拿了几只手套分给众人,扫了他一眼,表情淡淡地:“损吗?”   “呃……是很妙。”邢婓立刻改口,“我开始以为你想故意显得跟对方关系好,挑拨离间呢,结果!!你居然是在挖坑!!”   先真诚感谢了对方的建议,突出对方提了好建议这个重点,然后再把为难的点扔回去,让对方陷入左右两难的境地,身为同伴,帮了旁人却帮不了自己,谁内心都会生出不满以及认为自己队伍里出了猪队友。   一旦小海被定义为“拖累”,这就不是挑拨离间的事了,而是其他人无法信赖他的问题。重要的事可能不会交给他办,有什么问题需要分析也会担心他跟不上或者扰乱众人的计划。   他的“能力”之前就被邢婓压了一头,这又做出了给敌人递主意的蠢事,在其他人眼里,他帮不上忙就算了还可能拖后腿,这在关卡里属于大忌了。   小海跟他们一起行动的过程里,一次次被否定了能力,他对自己个人的评价也会不断降低,进入焦躁、无价值感的自我否定里,更无法好好地使用能力了。   可谓一箭双雕。   “挑拨离间只会让队友觉得他有能耐。毕竟只有有能力的人,才会被刻意针对和拉拢。”赵泽凯道,“那是在给他抬身价。轻拿轻放,让其他人自然而然地对他做出‘没用’的判定,这才是最重要的。”   周宣鸣扛着锄头,崇拜地“哇哦——”了声。   邢婓得意地重复赵泽凯的话:“对,有能力的人才会被刻意针对和拉拢!说得太好了赵哥!”   他一边说,还一边扫了眼于顾,故意挺了挺胸脯,以显得自己“很有能力”。   赵泽凯:“。”   苏明昕已经提着水桶、剪刀、肥料往外走了,清瘦的背影在背光的门框里映成了一副画。   花园里花香四溢,树叶随风轻晃,发出令人舒适的“沙沙”声。谁能想到,这里埋藏了无数尸体,几乎每天夜里,都有人在花园前的草地上被烧成焦炭?   美丽又诡异,安详又肃杀。   肖淳看着苏明昕走出去,手指轻搔了搔脸颊,周宣鸣在这一刻倒是机灵了,主动道:“话说,你们注意到了吗?曹哥喜欢昕姐。”   其他人都看向他,邢婓啧啧:“你的第六感在这种地方倒是灵得很。”   “你们也看出来了?”小周立刻道,“那你们说,昕姐知道吗?”   “她又不傻。”邢婓掂着手里的剪刀,“瞎子都看得出来,她能不知道吗?”   “那她……”   “没可能的。”邢婓道,“她那个性子,不会在这里头相信任何人,更不会动心。那对她而言跟自杀没区别。”   湳枫 人一旦有了弱点,就会自断后路。   想到什么,邢婓侧目扫了眼于顾。   于顾依然冷冷淡淡的,要帮肖淳提东西,被肖淳反过来拿走了手里的肥料和铲子。   肖淳道:“我是你什么?”   于顾飞快道:“爱人。”   肖淳:“。”   肖淳没好气:“我又不是没手没脚,需要你事事照顾。我也是喜欢照顾我的男朋友的。”   于顾的脸立刻红起来,桃花眼里晕出一片水光。   肖淳:“。”   肖淳将肥料扔进桶里提着,一手拿着剪刀,腋下夹着铲子,同于顾几人往外走去,一行人刚进了玫瑰园,就听见了银铃笑声传来,肖淳回头,眼瞳一缩——骊夫人满脸是血坐在花园里,头上插满了玫瑰花,是真“插满”了。鲜血从她的脑袋上不断涌出,她笑得诡异又痛苦,身下的椅子被带刺的藤蔓缠满,那藤蔓还在不断生长,缠上了她的腿,白皙的肌肤被短刺牢牢钉进去,于是她一边笑一边尖叫,而花园之外,所有的仆人都仿佛看不见,淡然地做着自己的工作。   小周喉咙动了动,肖淳看了眼不远处洋房的三楼,主卧的窗口处,似乎有双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们。   “原来是让我们来看这个。”肖淳了然,剪刀在掌心利落转了个圈,淡淡道,“那就来吧,帮夫人打扮得更好看些。”   小周:“!!!!” 第133章 万能钥匙12.   “打打打扮?!”小周压低声音低喊,不敢往骊夫人那边看,“什么意思啊??”   “夫人不是说,今日玫瑰开得很好吗?”肖淳道,“花不能摘下来带进房子,但在这里赏花是没问题的。”   邢婓沉声道:“你确定是要打扮她而不是救她?”他紧张地握紧了拳头,“万一选错了……我们就全完了。”   “能读她吗?”肖淳突然问。   邢婓一愣,再次看向骊夫人,对方的脑子里却什么也没有——本来嘛,这就不是个活人。   邢婓摇头,肖淳倒也不意外,自己拿着剪刀过去:“你们在这儿等着。”   “不行!”赵泽凯立刻道,“要怎么做你说!不能你一个人冒险!”   小周扁着嘴,抖着手,却非常坚定地道:“你和于哥的命都很重要,以后还要靠你们呢。我、我最笨,让我去。”   小周这话,让肖淳猛地走了下神。   他想起了之前小周在这个关卡里的死亡,他就是那个刚进关卡没多久就倒了大霉的倒霉鬼。他分到了花园组,因为赵泽凯突然的死亡心不在焉,剪了玫瑰装进花瓶,当天中午骊夫人吃饭时注意到了他摆过来的花瓶,笑眯眯地看了那玫瑰花好一会儿,手指轻抚花瓣,道:“我爱玫瑰,但它的美应该在花园里盛放,而不是被摘下来。”   就这么一句话,判了周宣鸣死刑。   小周脸色煞白,所有人神情都很凝重,知道他活不过今晚。肖淳和于顾尤其难受,一大早起来就得知赵泽凯没了,中午还没过去,小周也要没了。   突然之间,并肩作战的同伴就没了两个。   肖淳死死揪着头发,还抱着侥幸地安慰小周:“没事的,肯定没事的。没道理啊,她之前也说过很喜欢玫瑰,你选玫瑰也是情理之中……不会的,肯定不会的。”   于顾抓着肖淳的手腕,痛苦却清醒地道:“我去看过早上清理掉的所有鲜花……里头没有玫瑰。”   所有人:“……”   其实稍微注意一下,或许这件事就能被避免。清理花瓶之前,先记住花瓶里有什么类型的花,女主人喜欢玫瑰,所有的花瓶里却没有玫瑰,这已经是个疑点。   但赵泽凯的死给了三人很大的打击,肖淳和于顾没能注意到这个细节,周宣鸣更没有。   一整个下午,周宣鸣都在客厅发呆,没有再去完成自己的工作。   他死定了,他知道,这一刻他反而放松了下来,不再紧绷。快到下午三点半时,他突然站起来去后厨找帮忙备菜的肖淳和于顾,眼睛发亮地道:“我不能白死了!”   肖淳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还没来得及阻止,周宣鸣就飞快地道:“我帮你们去阁楼查线索!反正要死,不如死得更有价值!!”   肖淳张了张嘴,竟是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如果有一天自己的死期已定,估计也会做出和小周一样的选择。   反正都要死,何不死得更有意义?为之后的人扫清障碍?   于顾沉痛地捏了捏大男孩的手臂,他抿住唇,被周宣鸣笑着抱上来。他们狠狠地拥抱,周宣鸣拍了下于顾的背,转头又狠狠地抱了下肖淳。   “你们一定要活下去!”周宣鸣带着哭腔跟他肖哥说,“你们一定要、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一定要通关!”   肖淳闭了闭眼,轻轻揉了下大男孩儿毛躁躁的头发。   肖淳和于顾不能跟他去,他们必须完成自己手里的工作。周宣鸣一个人出发了,他拿到了钥匙,义无反顾冲进三楼,再冲上阁楼。   打开阁楼门的那一刻,他看到楼梯口站着那孩子,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周宣鸣这一瞬也不知从哪儿来了勇气,狠狠冲那孩子比了个中指,很大声地骂:“滚你丫的——!”   他大吼一声,冲进阁楼,在阁楼里一通翻找,找到了关于这家人的秘密。   被藏起来的早年黑白报纸,报纸下还藏有一个盒子,里头是厚厚一沓合订本,裁剪了所有关于这家人的新闻,里头还放着护身符、写有奇怪咒语的小册子、拿袋子装着的奇怪红色粉末。   看过原电影的人都知道,那护身咒语、粉末都是电影剧情里的关键道具,也是最后坑了主角的道具。   原电影里,久远的鬼魂需要不断地吸引人来,当合适的人选到达,它们会用尽办法让对方起疑心,怀疑屋里有不好的东西,动摇其心智,因为害怕、质疑、惊惧而灵魂不稳。然后,久远的鬼魂就会利用护身咒语、红色的粉末、镜子,将被害人的肉身剥夺,俗称附身,而被附身人的灵魂则会永远地被困在鬼魂不要了的老旧的、衰败的身体里,并很快死去。   就这么一代又一代的,两个古老的灵魂占据了不同的人的肉体,长久地、永生地留在世上。   而需要让被选中的人动摇心神、灵魂不稳,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让他们相信,这里真的有鬼。不信则无,信则唤来了真正的幽魂,也就给它们附身提供了媒介。   周宣鸣拿着报纸抱着盒子冲下楼,在二楼拐角处又遇到了骊夫人。   骊夫人笑得诡异,苍白的肌肤下显出一种紫青色,无数毛细血管在皮肤下游动,周宣鸣愤怒地大叫,将骊夫人直接撞下楼梯,管家尖叫着跑来,骊夫人倒在地上,脑袋、鼻腔流血,杰少爷嚎啕大哭,屋里乱作一团。   周宣鸣这一刻彻底失去了理智,他将拿来的东西一股脑塞给肖淳,然后在厨房里找到打火机,冲进花园,在管家声嘶力竭的“拦住他!!!”的怒喊声里,他在花园杂物房里提出一桶汽油,尽数泼在了玫瑰园里,然后一把火将整个玫瑰园付之一炬。   “我让你要鲜花、我让你要鲜花——操!!!”周宣鸣赤红眼睛大喊,“我烧死你们!!!”   肖淳死死攥着手里的报纸,浑身发抖,在他身后,管家和仆人已经急匆匆将夫人和少爷送回三楼卧房,并打电话叫医生。   大火烧了很久很久,连同站在里头没有再出来的周宣鸣。   他一直在怒骂,直到彻底没了声音。花园被付之一炬,救火的仆人们满头是汗,手里提着一桶又一桶的水。   烧焦的枯草味道、泥土泛起的腥味漫天都是,一片玫瑰花瓣被热风托着,旋转、旋转,落在了肖淳面前。肖淳面无表情地看着它,它被烧卷了花瓣,再没了鲜艳欲滴的美丽,肖淳看了许久,然后一脚踩了上去,再狠狠地、缓慢地碾了碾。   *   休先生回来时,花园里已经什么也不剩了,没有花,也没有周宣鸣的尸体。草地冒着烟气,泥土滚烫,男人神情暴戾地看着花园,手背上青筋暴起,一言不发地上了楼梯,直冲三楼。   没多久,所有人都听到了来自女主人的惨叫以及皮带抽打的声音。   杰少爷自己从三楼下来了,坐在二楼的台阶上,脸色阴晴不定。   肖淳看完了手里的线索——报纸上有一家四口的事故新闻,那是很久远的事了,距今起码有一百年。   报纸上是一家四口的合影,地点就在花园里,花园里绽放着鲜红的玫瑰花。男主人英俊高大,女主人美丽娇小,但他们的脸,不是现在这对夫妻的脸,那两个孩子,一个大一些看着有接近11岁,面色严肃,十分早熟,另一个则被母亲抱着,看着只有三、四岁大,秀气可爱。   大一些的那个孩子,整个身体被黑笔涂掉,只留了一颗脑袋,看起来仿佛只脑袋飘在半空。而小一些的孩子——就是现在的杰少爷,长得一模一样。   报纸上的新闻写得很详细:男主人是本地杰出才俊,旗下公司庞大,资源丰富,为当地带来了不低的税收,还为当地提供了不少就业。本地人很敬爱他们一家,他们一家待人也非常亲厚。可不幸的是,某日一家四口开车出门探亲,却出了严重车祸,男女主人并长子当场身亡,只小儿子活了下来,后被亲戚接手抚养,照律师的说法,他父母的庞大遗产将在孩子满十八岁后解冻,以保证孩子的未来。   可想也知道,等待孩子的会是什么——没有亲情和关爱的养育,只有虎狼环伺的算计。   接下来几年,养育孩子的亲戚们病得病死,出意外的出意外,到头来,竟没人再能照顾他。于是,孩子自己选择了身边亲近的管家和贴身伺候他起居的女仆作为他的临时“监护人”,并每月给这二人不低的酬劳。   这样的做法,竟意外平和地渡过了很多年,直到孩子满十八岁,解封了庞大遗产后,管家和女仆因为“老实、善良、待孩子真心、早已是一家人”等理由,被这孩子直接转赠了巨额遗产包括整个房产。   于是管家和女仆一跃成了人上人,接手了原主人的公司、人脉、资源,外人直呼无法理解,但这一家人却平和低调地渡过了许多年,直到管家和女仆年迈死亡,所有的家产又回到了孩子手里,早已成年多年的孩子接管了公司,迎娶了美丽的新娘,一切好似回到了原本该有的轨道。   肖淳看着坐在台阶上的男孩儿,合上了手里的资料,缓声道:“新娘后来也生了两个儿子,那么巧,老大同样比弟弟大8岁,弟弟则跟他长得一模一样。”   除了最原始的那张黑白报纸外,合订本里还有无数份裁剪的相关新闻,慢慢也有了彩色的报纸,可无论时光如何变迁,对这家人的报道总是惊人的一致。   隔许多年报道一次,新闻内容都差不多:本地颇有威望的一家人,夫妻俩因各种意外死亡,小儿子活下来,找人照顾,交接遗产,再继续循环。   虽然和电影剧情不同,但核心是一样的。   肖淳转头看着于顾,道:“难怪屋里没有任何他们的画像、照片,因为除了那孩子,这些夫妻都不是他们本来的样子。”   鞭打声还在继续,女主人凄厉的叫声,无动于衷并不哭闹的孩子令他们意识到这家人里真正的主人——不是夫妻,也不是什么管家、女仆,而是那孩子。从没有改变过的孩子。   所有的交接都必须有他在场,是他在选择谁来成为他的“父母”。   “身为父母,却必须等他开始动筷才能吃饭。”肖淳喃喃,“身为父母,却没有资格陪他睡觉,必须从其他人里选择。身为父母,却不敢对他有任何不满,害怕他哭闹,只希望他有人陪着玩得开心。”   “必须保持家里整洁、鲜花常在、男主人每天雷打不动上班,没有休息日,不会陪伴家人,只像一个工具人。”肖淳道,“女主人无所事事,偶尔才需要带孩子聚餐。她明明有大把的时间,却还是要找人来带孩子。因为下达命令的从来不是他们,是那孩子,他希望家里的一切都像是一家四口还在的样子,不能有丝毫的变动,他的妈妈很爱玫瑰,所以玫瑰常在,但不能摘下来——摘下来会让他想起母亲的死亡。”   于顾看着被烧尽的花园:“所以那对夫妻身体里的灵魂,也并非他真正的父母?那是谁?”   “也许一直就是那对最初的管家和女仆。”肖淳道,“管家听从指令,从不干涉家中事,对外掌管好少爷的钱财;女仆斤斤计较,洁癖,只关注家中家务,不敢忤逆管家和少爷,小心谨慎,却又要扮演好母亲的角色。”   “她现在做错了事。”肖淳看向三楼的方向,“她没保护好花园,管家很生气,所以要惩罚她。” 第134章 万能钥匙13.   除开禁忌条件不提,3楼要通关加拿彩蛋,难度其实比5楼要低很多。   只要能想办法进阁楼拿到线索,再从npc的日常表现里结合原电影剧情,要推测出结果并不难。   这一关难就难在触犯禁忌和如何进阁楼。   记忆里的惨烈结局似乎还在眼前,鼻端似乎还能闻到整个花园被烧焦的气味,肖淳脸色沉沉,看着“满身”玫瑰的骊夫人,手指微动,恨不能将其扒皮抽筋,以泄心头之恨。   “肖哥?”周宣鸣看着肖淳走神的脸,晃了晃手。   肖淳眨了眨眼,揉了下小周的毛躁脑袋:“相信我,不会有事。不需要你去冒险。”   于顾飞快地看了肖淳一眼。   周宣鸣紧张地“哦”了声,于顾拿起剪刀,直接跟上了男朋友:“我跟你一起。”   肖淳没拒绝,二人直接走上前,对着笑容诡异又在不停尖叫的女人道:“夫人,得罪了。”   骊夫人眼珠子乱转,却只是尖叫,并不说话。   肖淳眼神冰冷,一手抓住女人脑袋上插得最深的那朵玫瑰,一剪刀下去,花茎里冒出了血水,飞溅了他一脸。   “啊啊啊啊啊——!”女人浑身抽搐。   肖淳礼貌温和的笑容不变,眼神却愈发冷厉,手指拈住另一只玫瑰,微微往上扯动:“用这些玫瑰给夫人做头饰,一定很好看。”   “啊啊啊啊——!”   于顾弯下腰,用剪子夹住底下的藤蔓,连皮带肉直接狠狠拔出来,女人的小腿瞬间皮开肉绽湳枫:“啊啊啊啊——!”   于顾:“把藤蔓上的刺去掉,可以编出很好看的帽子。”   “用玫瑰装饰帽子,多好。”肖淳点头,手下毫不留情。   于顾:“我听过一个故事,说是用荆棘编织衣服,可以救下公主变成天鹅的哥哥们。”   “噢我也听过那个故事,但前提是,在编织的过程中,公主不能说话。”   “一句话也不能说?”   “不能说。”   骊夫人:“啊啊啊啊啊——!”   于顾耸肩:“看来这衣服是做不成了。”   肖淳微笑:“帽子还是能做的。”   不远处,看着这血腥一幕的众人目瞪口呆,不寒而栗,鸡皮疙瘩直冒。   邢婓视线在满脸满身是血的骊夫人和看起来闲情逸致,仿佛真的只是在修剪花草的肖淳身上来回扫视。   那个被飞溅了一脸血还文质彬彬轻声询问骊夫人喜欢什么颜色帽子的人,真是肖淳?要不是他认识肖淳,看到这一幕恐怕会以为骊夫人才是被虐杀的玩家,肖淳则是关卡里最恐怖的恶鬼。   苏明昕抱着手臂站在后头,道:“嗤,我就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平日看着绅士有礼,其实就是个变态。   小周牙齿打颤:“你你你又胡说什么!”   苏明昕斜眼瞥他:“有本事别哆嗦。”   小周:“。”   赵泽凯倒能理解肖淳,他对这一关的阴影和愤恨也极大,叹道:“这一关害惨了大家,他想借此报复也是人之常情。”   “真的没问题吗?”邢婓眉头皱得很紧,“万一得罪了骊夫人……”   “我信他。”赵泽凯笃定道。   小周也立刻举手:“我也相信肖哥于哥!骊夫人让我们来看玫瑰,专门设计了这一出,不就是为了陷害我们?这到底是帮还是不帮?怎么帮?如果为了救她,毁坏了她心爱的玫瑰,很难说不会因此定了我们的罪。”   赵泽凯点头:“有理。这种时候就是要反其道行之,她笃定我们不敢伤她,极限二选一,那就选保玫瑰,弄死她。”   苏明昕拎着剪刀和肥料,转身朝另一头的空地走去:“都很闲吗?还站在这里看热闹?赶紧把任务完成了!我负责这一片的杂草和蔷薇园的施肥。”   邢婓忧心忡忡看了眼肖淳和于顾,提着水桶朝四下看了看:“那我负责那边的浇水吧。”   赵泽凯拎起放在花园里的梯子:“我去剪高的地方。”   小周忙提着桶和工具箱跟上:“我来帮忙!”   众人各自忙去了,骊夫人完全交给了肖淳二人收拾。   肖淳抬头朝几人的背影看了眼,勾了勾嘴角,一边又剪下一朵玫瑰,掌心按住喷涌血水的花茎——他已经开始做得熟练了。   他低声对于顾道:“小周和老赵就不说了,看来现在苏明昕和邢婓也挺信任我们了。”   于顾哼了声。   肖淳又道:“你觉得小海什么时候会来找我们?”   “最迟晚饭后。”于顾手下速度飞快,将不断缠上来的带刺藤蔓拔出,骊夫人的血肉挂在短刺上,看着极其恶心,但他面不改色,只回答肖淳,“如果他够聪明的话。”   “不聪明呢?”   “那他的话大概要打个五折来听。”于顾道,“脑子不够灵活又帮不上同伴的忙……大概率只是因为能力刚好能对上邢婓而被拉来利用的,很可能并不知道真相。”   肖淳沉默了片刻,手里拈着一只带血的玫瑰,温柔地夹在骊夫人的鬓发里:“只行呢?你猜他知道多少?”   “全部。”于顾毫不迟疑,“他跟先知他们是一伙的。”   肖淳点了点头,将骊夫人被血打湿的发丝往后捋了捋,在骊夫人狠狠瞪过来时,他笑眯眯道:“夫人不喜欢这个颜色?”   骊夫人:“……”   “今日的玫瑰开得很好。”肖淳重复骊夫人早上说的话,“不能放进花瓶里欣赏,真是可惜了。”   骊夫人咬牙切齿:“你们——”   肖淳将带血的花瓣扯下来,塞进了骊夫人嘴里,血沾上他的指尖,他便用指尖作笔,在骊夫人眉眼、脸颊上描摹出痕迹来。   只是骊夫人满脸的血,已分不出到底哪里是眉毛、哪里是眼睛。   “这个颜色的口红很配你。”肖淳煞有其事道,“我还听说,用玫瑰泡澡,皮肤会雪白柔嫩,自带香气。”   骊夫人被他认真的话惊得瞪圆了眼睛。   肖淳和善地问:“夫人想泡澡吗?”   骊夫人猛地摇头。   于顾将所有藤蔓清理干净,将骊夫人扶了起来,女人小腿已经烂得没法看了,有的伤口甚至深可见骨。   她颤颤巍巍地站着,手里捧着被肖淳剪下来的玫瑰,鬓发里还戴着一朵,她飞快嚼烂了嘴里的花瓣,露齿一笑——牙齿上沾满了血丝。   “很好看。”骊夫人有气无力地道,“多谢。”   她抬起黑黝黝的眸子,死死盯着肖淳:“能帮我找一只漂亮的花瓶装起来吗?”   “当然。”肖淳点头,“要放在哪里呢?”   骊夫人僵硬地仰头,看向三楼的卧室露台,又低头来看肖淳:“就放在主卧的露台上吧,我希望早上起来一睁眼就能看见它。”   “当然。”肖淳依然微笑着道,“这主意不错。”   “……”   骊夫人将一大捧的玫瑰塞进肖淳怀里,转头朝花园外走去。她踉跄的身影逐渐变得从容,腿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浑身的血迹慢慢消失,直到她离开花园,走上台阶时,她已经重新变得美丽明艳,皮肤白皙,乌发黑眸,娇俏可人了。   *   肖淳转了转手里的玫瑰,于顾去花园的杂物房里翻出一只花瓶,他们将带血的玫瑰放进花瓶里,接上水,又将花瓶上的血迹仔细清理干净,然后去找了赵泽凯。   “梯子,借用一下。”肖淳道。   赵泽凯从梯子上下来,将手里修剪的多余枝丫丢进桶里:“要做什么?”   于顾将花瓶放进桶里,花瓶和水桶之间的缝隙则垫上了厚厚的杂草,以防花瓶在里头撞来撞去。然后他一手挽着水桶,将梯子扛起来,径直走到了房子侧面连着雨水管道的墙下。   他抬头看了看,预估了一下从这里到三楼主卧露台的距离,苏明昕、小周和邢婓也过来了,都顺着他的视线往上看。   邢婓看了眼桶里的花瓶,心里咯噔一下:“那家伙……不会是想让你们把玫瑰放在露台上吧?”   肖淳点头:“看来你也是个会精致生活的人。”   邢婓:“。”这种时候还要开玩笑吗?!   小周脸色苍白:“于哥要从外头爬上去?”   “里面肯定是不能走的。”肖淳道,“她只说了将花放在露台上,可没说怎么放。”   而露台又不算在房间内,骊夫人就算是要坑他们,她自己也不敢违逆规则,无法让他们将花瓶直接放进屋内。   这一点也更说明了,她并不是房子真正的主人,她同样需要遵守规则。   于顾没浪费时间,对肖淳道:“开始吧。”   肖淳点头,他没跟于顾抢活,于顾能在6楼迷雾里追车,爬个窗户而已,远没有行驶中的皮卡车更危险。   于顾先顺着梯子上到接近二楼的位置,他的手臂上挂着水桶,单手抓住二楼的窗沿,水桶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他的臂力很大,肱二头肌高高鼓起,颈侧绷出明显的青筋,用力一拉将自己拉了上去,然后一脚蹬在二楼窗沿上,再斜角度抓住雨水管道,就这么稳稳地,一步一步地顺着水管爬了上去。   他速度很快,到三楼露台旁时,房间里响起了“咕噜噜”的类似玻璃弹珠滚落的声音。   于顾面不改色,深吸口气用力一跳,双手牢牢扒住露台栏杆,两脚踩在露台外沿,稳住身形后,他单手将水桶放上栏杆,慢慢撑起身体,打算将花瓶拿出来。   就在这时候,主卧的露台门被“唰”一下拉开了。   无数眼珠滚落满地,它们从不同角度死死盯着于顾,屋里传来“沙沙”的走路声,又像是有什么在缓慢爬行。   这若是换一个人,可能在猝不及防之下就摔下三楼了,可于顾只当做没看见,飞快将花瓶拿出来,稳稳放在栏杆前,还调整了一下角度,确保骊夫人一拉开窗帘,就能看见这瓶“美丽”的带血玫瑰。   然后他从高处将水桶往下一丢,肖淳在下头稳稳接住。   “怎么样?”肖淳在底下问。   于顾低头回:“没问题。”   他回答完抬头的瞬间,一张仿佛因外力撞击而变形的破碎的脸就贴在他咫尺之处。他们几乎鼻子贴着鼻子,眼睛贴着眼睛——确切来说,因为过于破碎和变形,也不太看得出是鼻子还是眼睛了。   对方的脸好似即将爆开的玻璃杯,布满裂纹,于顾面无表情地看着它,它也看着于顾,满露台的眼珠朝他们滚过来,“咕噜噜”的声音仿佛某种催人发狂的前奏,可于顾只是淡定地微微往后一仰,双手自然松开,整个人就这么倒了下去。   小周在下头“啊”的一声,苏明昕瞳孔一缩,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却见于顾以一个倒挂金钩的方式,双腿夹着栏杆,倒吊在露台下方。他腰背韧性极好,将自己当个秋千似地荡起来,双臂长探,在某一点突然松开腿,抓住了不远处的雨水管道。   他就那么以头朝下的方式抓住管道,手背、手臂绷起吓人的肌肉弧线,腰腹力量收紧,腿部夹住管道,慢慢滑了下来。   到最低处时,肖淳已踩着梯子张开了手臂,梯子下方,赵泽凯、邢婓、小周在三个角度紧张守着,随时准备帮忙接住二人。   于顾毫无顾及,直接松开腿砸进了肖淳怀里,肖淳稳稳地抱住他,梯子因重心不稳朝后倒下,赵泽凯和邢婓一把撑住了梯子,小周和苏明昕则接住了摔下来的肖淳和于顾。   四人齐齐狼狈摔倒在地,但没有人受伤。   他们仰面躺在草地里,露台上的东西已经消失不见了,只那花瓶插着血玫瑰,在日光下折射出让人晕眩的光芒。   肖淳和于顾紧紧牵着手,小周躺在一边,毫无来由的突然“噗”地笑出了声。   赵泽凯和邢婓扶好梯子,转头看来,苏明昕抬手遮住眼睛,无声地勾起嘴角。   “笑什么呢?”邢婓莫名其妙,“被你于哥的杂技表演吓傻了?”   一听“杂技表演”四个字,小周更是笑得不行了。   赵泽凯走过来,伸手将几人拉起来,小周还在笑,断断续续地喘着气道:“我也不、不知道为什么,噗哈哈哈哈——但真的很好笑!!!”   笑这为难人的关卡。   笑这想尽办法要让他们出错的鬼怪。   笑他们的配合默契以及对一切都早有预料的底气和无力。   无力是因为没人想变得擅长应付这些破事。   但幸运的是,他们极有底气,又有靠谱的队友,所以哪怕无力无奈,万般想吐槽,也还是能一步一步踏实地走下去。   “确实很好笑。”肖淳帮于顾拍了拍衣服裤子,仰头看向露台,“笑吧,以后不管遇到关卡的什么恶意,都先笑出来,要笑得越响越好。” 第135章 万能钥匙14.   只行在二楼尽头的房间门后靠着,闭着眼,其他人没有打扰他。   等他睁开眼时,才有人边收拾房间边问:“怎么样?”   只行双手插兜,踩着拖鞋慢条斯理走到房间的窗口前往下看,这个角度不太能看见花园的位置,他背光而立,左右扭动了一下脖子,道:“花园的问题他们已经解决了。”   “……这么快?”有人皱眉,“可我们这边还没想好办法……”   “我们的情况更难一些。”又有人道,“何况还有人热情善良地帮他们出了主意。呵。”   “说起这个,那家伙的能力是不是没法用了?”有人啧道,“这不是反而给我们添麻烦吗?”   “到底为什么要把他送来?我怀疑他根本没有那什么反读心的能力。”   “是啊,这玩意难道不是他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一个被动技能,还无法给人提供任何信息,空手套白狼啊?耍我们?”   只行听着身后同伴们的不满讨论没有开口,直到所有人都安静下去,等待他的回应,他才懒洋洋地道:“饿了。”   其他人:“……”   “你们不饿吗?”只行转头看来,神色懒散,又成了那副什么都无所谓,跟人说话也不看着人的眼睛,好似随时都在走神般,“早饭没吃够啊,房间组的活也太多了。”   其他人知道他的脾气,对方避而不谈就是已经有主意了,只是懒得跟人费口舌罢了。   有人不太满意,眼神不悦,但还是将想说的话吞了回去。   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是一个“团队”,只是被使者安排来给只行打下手的。只行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问他们的意见,也不用通知他们任何事。   只行提起放在窗下的脏衣篓出去了,确定他人不在走廊上了,一个能力者才轻声道:“得意什么?我的能力比他强多了……”   另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那你去跟他说啊,之后的计划你来安排?比起只行,我肯定更愿意听你的!”   “先知和使者对他太好了,你们不觉得吗?”有人悄声道,“我听说,他想怎么样就可以怎么样,第四个使者的位置早就给他留好了,但人家无所谓,根本不在意。”   “有这事?”   “啧,说实话,我宁愿彻底自由离开这儿,也不想做那劳什子使者。这玩意儿做来干什么?当自己是土皇帝吗?在一个死来死去的关卡里做土皇帝?疯了吧?”   “我听说……”一个小小的声音传来,怯怯地,“只行哥早就可以出去了,是他自己选择留在这里面的。”   众人闻声回头,就见门口站着小海,这人今天轮到后厨组,此时手里提着一只食盒,邀功似地道:“我刚看只行哥去厨房找吃的了,想着你们可能都挺累的,就给你们也带了一份上来。吃完我再拿下去。”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丢了手里的东西晃到门口,探头朝他手里的食盒看。   两层精致食盒,摆满了切小分好的三明治。小海显然是来示好的。   几人不客气地伸手拿了,边吃边问:“你这么上来没问题吗?”   “我问过了。”小海忙道,“没问题的,只要不弄脏地板和房间。”   话音一落,众人都忙拿手在下巴处接着,仔细看了看地板和衣摆。确实啊,可不能洒得到处都是。   “各位……”小海怯怯道,“我今天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当时正在想花园的事呢,也想听听对方的意见,其实更多是询问的意思,哪知道他就认下来了……”   他叹气:“我真不是故意的,你们能原谅我吗?”   他话说得真诚,几人几口吃完三明治,看着他:“你先回答我们一个问题。”   “你们问!”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有特殊能力的?怎么发现的?”   “没发现啊。”提起这个,小海就很无奈,“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通关4楼之后突然就被带进独立空间了,使者见了我,说我有那什么……反读心?我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这么说……你自己不知道,但使者比你自己更清楚?而且是使者主动找了你?”   “对!”   “你有接受旁人给你的什么东西吗?”又有人问,“比如莫名其妙给你一只牙刷?一颗纽扣?一把小刀?还让你不要丢,一定要装好?”   小海茫然脸:“没有啊……吃的东西算吗?但我都吃了啊?”   众人皱眉,上下打量他,随即彼此窃窃私语:“他们能直接知道我们有什么能力?怎么知道的?这玩意不是随机的吗?”   “原来没有‘门钥匙’也可以去空间吗?”   “这里头有问题啊。”有人嘀咕,“让我们过来这一趟,说是会给我们奖励,谁知道真的假的?”   “假的又如何?”有人嗤笑,“你还能拒绝?除了只行,谁敢当面拒绝使者?”   “……”   只行再回来的时候,小海已经走了,他鼻子动了动,突然问:“你们在二楼吃了东西?”   “啊。”有人道,“小海给我们送了三明治上来。”   只行眼神凉凉地看着他,随即又缓缓看向其他人。   几人被他这眼神看得心里发毛,背上发凉,忍不住放低了声音:“怎、怎么了?不能吃?”   “吃得好啊。”只行勾起嘴角,笑意不达眼底,他一直心不在焉的神色换了,眼神像是在研究什么猎奇新物种,“不如我再给你们搬只烧烤架上来?再抱一箱啤酒?”   众人:“……”   “你想说什么就说。”有人之前本就不满,这时候压不住火了,“阴阳怪气谁呢?没人有时间跟你打哑谜。”   只行点点头,直接就不说了,闷头去做事。   他不解释,其他人心里更慌,互相在房间里转悠检查一圈——地上没落脏东西,走廊上也没有。   到底怎么回事?   隔了一会儿,总算有人意识到了什么——不能有异味。   三明治的味道,大概率也算。   众人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什么傻事,顿时如遭雷劈,有人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刚才嘴里的三明治有多香,这会儿就有多苦,众人恨不能当场抠嗓子眼儿给吐出来,可若真的吐出来,这异味怕就散不掉了。   “今天还、还没过完!”有人侥幸地想,“这点味道,通风吹它一下午,肯、肯定没了!”   几人都去看只行,希望从他脸上得到肯定的表情,但只行只是懒洋洋的,完全没打算理他们。   那人:“……”   能力者里的大力士,直接拍案而起,怒不可遏道:“那混账东西!肯定是故意害我们的!他又不跟我们一组!”   “可他害我们有什么好处?”有人不解,“他一个人完成不了任务啊?而且万一对方坑他呢?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在这一关里,想搞点小动作弄掉“对手”再容易不过了。小海可以坑自己同伴,对方也能坑小海,有什么意义?   只行不说话,只做事的速度加快了不少,众人心里发慌,小心问他:“那什么……哥?怎么办呢?”   只行的情绪只暴露了一瞬,此时又心不在焉,懒洋洋的了,道:“没办法。等死吧。”   他这么说,肯定是有办法了,只是众人得不到一个准确答案实在没底,焦虑道:“哥,你就跟我们说说吧。这事是我们没办好,给你拖后腿了,我们道歉,以后绝不会了!”   “拖后腿?”只行摇头,语气真诚,“哪只手脚给我拖了后腿,砍了就是。一点小事而已,没必要道歉。”   众人:“……”   *   午餐时间大家都很紧张,但好在,昨天的突发情况没有再出现。   小海紧张地捏着手指,直到骊夫人和小少爷吃完去客厅休息,他才狠狠松了口气,一脸如获大赦般去看自己的同伴,除开只行,没有一个人和他对视。   小海:“?”   只行歪了点脑袋,双手插兜,站在餐厅走廊外看他,小海和他对视上,正想过去,只行却转身走了。   只行和于顾擦肩而过,两人的肩膀互相轻撞了一下,仿佛只是一个意外。   只行没回头,于顾也没回头,花园组只剩一点今天的任务能做完了,小周几人还算轻松,整个过道里都能听得他和赵泽凯、邢婓聊天的声音。   其他组都显得心事重重,尤其陪玩组更是心惊胆颤。   黄子文、曹仁明在走道外面等几人,苏明昕刚一露面,黄子文就扑了过去,也不管苏明昕乐意不乐意,抱着人就是一通情绪发泄。   她哭得压抑,整个人都抖了起来,显然状态非常糟糕。   苏明昕皱了皱眉,到底没将人推开,抬手在黄子文背上拍了拍。   曹仁明看了苏明昕一眼,轻声对一旁的肖淳和于顾道:“小黄要到极限了。”   肖淳叹气:“不怕关卡刁难,就怕自己先撑不住。意志力在这种时候非常重要,你之后多安慰安慰。”   他余光扫了担忧的周宣鸣一眼,想当年,周宣鸣也是因为赵泽凯的死而情绪崩溃,之后心不在焉犯错触犯了禁忌,就那么没了。   曹仁明道:“如果王煜还没死,反倒是她最好的动力。她撑着一口气要亲手杀了那家伙,恨意有时候比其他的情绪都更管用。”   哪里知道王煜连第一个晚上都没能渡过。   黄子文的报复目标没了,加上之前同伴的死亡方式太过震撼,她的情绪直接就崩溃了。   “只能麻烦你多看着她些。”肖淳顿了顿,“但要保证你自己是安全的。你的安危更重要,这是大前提。”   曹仁明长长地出了口气,咳嗽两声:“我知道。”   肖淳有些想法,正想试探地开口,却被于顾打断了。   “让她多发泄一会儿,可能有好处。”于顾牵过肖淳的手,跟曹仁明打招呼,“我们先去忙。”   曹仁明点头:“都保重。”   肖淳跟在于顾身后进了花园,清了清嗓子:“我没那意思啊……”   “什么意思?”于顾皮笑肉不笑,“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说绕口令呢这是?   肖淳站住了,拽住于顾,于顾却不转头看他,显然在发脾气。   肖淳便哄道:“我只是想问问……”   “别跟我说,我不想听。”   “……她毕竟是个女生,还没有特殊能力。如果明天我跟她换一换组,让她先调整好心态……”   “不是说不当菩萨?”于顾回头看他,“怎么?现在觉得责任大了,这泥菩萨是非当不可了?又不怕苏明昕冷嘲热讽了?”   “本来也没怕她什么。”肖淳尴尬,“也没那么伟大,只是一天的缓冲时间……”   “她有义务保证自己的安全,关卡不是她一个人在过。”于顾凉凉道,“她选择跟着咱们,也是她自己的决定,没人拿刀架脖子上逼她。如果她不选我们,也许能自己通关,也许很快就去循环,谁知道?”   “是是,你说得都对……”   “你自己怎么跟曹仁明说的?先保证他自己的安全。到你这儿就成了无私奉献?”   “不是……”   “我在生气。肖淳。”于顾连名带姓地喊他,“我很生气!”   肖淳:“……”   “那个……可以打扰一下吗?”身后突然传来怯生生的声音,小海站得很远,讪讪挥手,“那什么,可以聊聊吗?” 第136章 万能钥匙15.   肖淳和于顾面面相觑,于顾冷嗤一声,挣开肖淳的手快步往前去了。   肖淳:“……”   这是真生气了。   肖淳不顾其他人在后头,扬声对快步走远的男朋友喊:“于顾!”   于顾不搭理。   肖淳勾起一点嘴角,声音懒懒的拖长了:“于——顾——不要生气!”   于顾:“。”   不远处的小海有些尴尬,跟上来的邢婓则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邢婓低声:“这是非秀不可吗?”   周宣鸣乐呵呵的:“那咋了?”   苏明昕捏住鼻子,仿佛已经嗅到了爱情的酸臭味。   于顾原地站住了,但是没回头,逐渐长出来的短发胡乱翘着,像是这压不下去的脾气,看得肖淳心里好笑又觉得可爱。   “我错啦。”肖淳喊。   于顾耳朵红了,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了一下,似有些扛不住男朋友的直白威力了。   “别生气。”肖淳带着笑意地道,“我爱你哦。”   说着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发出个不是很响但于顾一定能听见的“啵”声。   邢婓:“……”   邢婓默默按住心口,苏明昕斜眼睨他,一脸幸灾乐祸。   周宣鸣一把揪住小海的衣服,埋头过去,嘴里“哎呀哎呀”的笑。   小海:“……”   赵泽凯无语地将不认生的大男孩儿扯回来,警告道:“注意点!谁你都上手啊?”   周宣鸣:“……”   什么叫谁都上手?搞得他多不正经一样?   所有人都看见,这回于顾连后颈、手背都红了,指关节覆着一层绯色,耳垂更是红得要滴血,让人觉得这身衣服下面,会不会也全都红了。   于顾转身低头跑了回来,直接撞进了肖淳怀里,一把将人紧紧抱住。   “你作弊!”   肖淳轻拍他的背:“那也得要你足够在意,我才能作弊成功。”肖淳如果想说情话,那真是不带重复的,还不显刻意,轻声在男朋友耳边道,“谢谢你。”   于顾:“……”   “我还没说要原谅你。”于顾梗着脖子,嘴角扬得压都压不下来,但就是不承认。   肖淳只作没看见,一本正经道:“应该的,谁让我惹你不高兴了。要怎么做才能原谅我,你说话,我办事。”   他故意将“做”这个字咬得很重,“办事”两个字又格外暧昧,暗示意味明显。于顾眼帘微颤,抬起头来,漂亮深情的桃花眼望着肖淳,眼底情欲翻涌,毫不遮掩。   “你说的。”他一字一句道。   肖淳被他看得心里发颤,克制着道:“嗯,我说的。”   这两人之间的粉色泡泡简直要将满园芬芳的鲜花都压下去,不远处的小海看着看着,突然叹了声:“真好。”   苏明昕偏开头,却发现曹仁明正站在通往花园的廊道上,定定地瞧着这边。   二人视线对上,苏明昕眼皮一跳,立刻转开了目光,抱臂的手指无意识掐住了胳膊,轻微的刺痛让她从慌乱里醒过神来,面色黯淡了几分。   “小海先生。”肖淳暂时哄好了男朋友,这才招手让小海过去,“你想说什么?”   *   小海走到他们面前,最初来找他们时的紧张、忐忑、不安,在此时却化作了平和和释然。   他久久地看着肖淳和于顾,盯了半天,才笑着道:“我有一种直觉,你们真的能通关。”   肖淳礼貌微笑:“借你吉言。我也希望所有人都能通关。”   小海摇摇头,似乎不知该怎么整理语言,片刻才道:“你们很厉害,这么快就发现我是什么能力了,而且还能针对我破局。现在的我对他们而言没什么利用价值了……不过从一开始,我也没打算真的配合他们。”   肖淳和于顾飞快对视了一眼。   看来他们运气算不错,这并不是个笨的。   “我长话短说吧。”小海突然抬头朝二楼看了眼,“他看见我跟过来了,这会儿可能在用他的能力监视我们。只是他每次监视的时间不能太长,而且他只能看见,不能听见。”   肖淳点头:“所以才会给他配了个顺风耳。”   小海一愣,笑了:“对。”   于顾眯眼打量他,显然还有所怀疑:“有克制他们的办法吗?”   “抱歉,这个我不知道。”小海摇头,“我只是觉得我被先知他们利用了,我自己的命,当然要我自己说了算。我不想跟他们一起。当然,要不要相信我,决定权在你们。”   小海深吸口气,快速道:“我不是一直都在独立空间的,我跟他们不一样。一开始我根本不知道我有特殊能力,是我过了4楼的关卡后突然被召唤去独立空间的,很多规则我还没弄清楚。但有一点我知道……”   小海朝房子里看眼:“那个跟你们不是一路,跟我们也不是一路的那个人,叫三橙的男人,我不认识他。”   周宣鸣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不认识?这有什么关系吗?   但肖淳、于顾、邢婓几人都反应了过来。他们一开始认定的,是只行几个能力者本来就在独立空间里,所以不需要特意调动其他关卡流速来配合组队,调流速这事短时间内只能用一次,三橙来自被调了关卡速度的4楼,又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了,所以进来时才只有他一个人。   可是现在小海说,他不是一直在独立空间里的,他也刚从4楼出来却不认识三橙,这里头的问题就很大了。   “两个可能。”于顾道,“第一,三橙在撒谎。第二……关卡不是单一纵向线性的,而是多空间平行的。”   邢婓直接道:“我读过那家伙,他说得是实话。”   于顾凉凉地看他:“那你怎么没发现小海和其他能力者的区别?”   邢婓看了眼肖淳,硬着头皮解释:“我只关注了他们的短期记忆……他和其他人都在独立空间,我就默认他也是……抱歉,是我疏忽了。”   “不是你的问题。”肖淳道,“你要抓的关键信息太多了,不可能每个人都逐帧分析。第一速度会很慢,第二就算你发现了,潜意识也只会以为他和三橙是同一关出来的。”   于顾哼了声。   小海道:“如果我和他都说的是真话,那就只有那一个可能了。”   关卡不是他们所以为的,好像坐摩天轮,上去一组,转走一组,再上去一组。关卡也许按时间、空间有纵向分类,但同时也有无数个横向平行空间。小海和三橙都刚从4楼出来,却完全不在一个关卡里,说明他们是存在于平行空间里。   但这样的小海,却被拎来了他们所在的空间内。先知和使者能做到的事,远比他们所预料的还要多。   肖淳想到了独立空间里那一百多个房间,当时他觉得这些能力者的人数已经很多,还奇怪这么庞大的人数,在无数次循环里怎么可能一次也没碰上过。可如果这一百多个房间内包含的能力者,实则跨越得是无数个平行空间呢?   他们离开独立空间,就会去到属于自己的空间关卡里,独立空间是唯一的通用空间。如果这些平行空间还同时分布在不同时代里呢?   先知和使者大概率是清代甚至清代以前的人,那如果在其他平行关卡里,清代的闯关空间仍旧持续存在呢?   一种无法言说的颤栗感从背后升起,肖淳眉头皱得很紧,周宣鸣的脑子已经转不动了,整个人陷入了“我听不懂但大为震撼”的情绪里。   “如果独立空间连通的不止这些关卡,还有其他平行空间甚至其他时代。”小海道,“我们都是他们手里的棋子。他们到底在下什么棋我不知道,但我不想被他们这样利用下去。”   肖淳看着他:“那你想怎么做?”   “使者让我们阻拦你们通关,送你们去循环。”小海道,“以我们几个的配置,只要配合好,我们能顺利通关。使者的意思是,信息都给我们了,我们完全可以放心对付你们,但现在关卡难度显然不对。使者有所隐瞒。”   “只行应该是什么都知道。”小海道,“我听说,他根本不怕死,先知还给他预留了第四位使者的位置。他来这一趟,就是为了解决你们,至于其他人……哪怕是他自己和同伴,死就死了,根本无所谓。”   这话的信息量就很大了,肖淳此前本就怀疑只行还隐瞒了其他秘密,小海的话再一次证实了自己所想。   什么叫“死就死了根本无所谓”?   什么叫“给他预留了第四位使者的位置?”   肖淳看了眼邢婓。   邢婓正在走神,见肖淳意味深长地看过来,他立刻举手表忠心:“就算使者位置的事是真的,那家伙都不在意的东西,我为什么要在意?而且这里头有什么好?我宁愿出去!”   于顾淡淡道:“如果根本出不去呢?”   众人一愣。   于顾眼神阴郁,浑身开始蔓延低气压:“如果我们的猜测是真的,如此多的空间,如此多的时代,它们重合在一起不知道运行了多久。真的有人能离开吗?从所谓的1楼出去,会不会又回到8楼?”   果真横跨了数个时代的话,假设每个时代都有人离开,怎么会到如今都没有任何解决方法?在任何地方也没有听说过所谓的“传说”“神迹”之类的故事?   “只能希望是……”赵泽凯莫名觉得喉咙发紧,忍不住吞咽了一下,道,“出去的人都会失忆。”   这大概是目前最好也是最有希望的解释了。   周宣鸣茫然地看了众人一会儿,突然道:“你们说……我们出去的时候,也许时间是没怎么变化的,会不会只是对于我们而言?我们在关卡里,对于其他人来说,时间是正常流动的?会不会……我们其实已经困了很久很久了……我妹妹……说不定已经长大了,结婚了,老了……但她一直没能找到我。”   或许在旁人的世界里,某一天这个人就此失踪,再也没有回来过。   时间的洪流滚滚而走,他们陷在这个关卡里,同其他时代被困的人一样,以为自己还能拥有明天,可结果是,巨大的摩天轮转了几圈后,再进来的新人,就已经是一百年后的未来人类?   而他们,在不同的平行年代和时空里,同其他人毫无交集。   如此一想,周宣鸣腿软的蹲了下来,苏明昕也长久的不说话了。   诡异的沉默和压抑的氛围,令好不容易积极起来的意志力再次沉入深海。小海看看几人,道:“其实我也不确定,如果我这一轮能通关,下一轮我们还能不能遇上。也许我又回到我自己的空间去了?谁也不知道。”   周宣鸣看着他,突然问:“你进来的时候是几几年?”   小海开口回答,但没人听见他的声音。   那一瞬间似乎按了消音键,只有风吹过花园的沙沙声。   所有人心里一沉。   小海莫名其妙:“怎么了?”   周宣鸣道:“我们是来自……”   他的话音在小海听来同样消声了,小海脸色变了变,随即苦笑了一下。   邢婓想了想,换了个关键词问:“你们那有手机吗?”   小海的回答同样消声了。   肖淳道:“用点头和摇头来回答。”   小海点头。   邢婓道:“是智能手机?苹果到第几代了?”   小海摇头。   “不是智能手机?”   小海点头。   “跟我们差着时间,但还不算太远。”肖淳打断了邢婓的继续追问,这样问下去就没完没了了,而且知道对方是哪个年代的,对改变现状而言也没有意义,“如果下一关你还跟我们在一起,你是打算跟着我们通关吗?”   小海点头:“是,我感觉你们可以通关。先知和使者花费这么多精力对付你们,一定有他们的道理。”   邢婓哼哼:“还算你机灵。”   “那就先好好过了这一关。”肖淳道,“不要给自己施加太多压力。能力者那边……我不认为只行会随便灭团无所谓,也许他有特权不去循环,或者就算循环了也不会失忆,或者还有别的原因,但对付我们是他必须做的事情。与其浪费时间,不如在这一关解决我们。”   “你们也是能力湳枫者。”小海看着肖淳,“你们为什么不怕先知他们?”   “怕?”肖淳笑了,眼神却冰冷,“如果这里只有关卡本身,或许我会怕。对未知的东西,没人不怕。但对付我们的是人,关卡只占其中一部分。我为什么要怕同样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的人?”   肖淳抬头,看向二楼的位置,他不知道只行是不是正在看着他们,他道:“先知是人,能力者是人,在这关卡里尔虞我诈的是人,吓唬我们的是人们丢失的部分意识碎片。人很可怕,但是人又有什么可怕?”   两个“可怕”,但意义好像又全然不同。   小海面色激动地发红,握紧了拳头,道:“我跟定你们了!!”   他又偷偷道:“我之前故意给他们设了陷阱,我送了三明治上去,不知道会不会有用……” 第137章 万能钥匙16.   只行如果连这点问题都解决不了,也枉为被先知特意优待,还专程给他预留了使者位置的特殊人才了。   肖淳不认为这点小问题能难倒对方,不说只行,自己队伍里的邢婓、苏明昕、老赵都能想到解决办法。   但小海毫不迟疑给对方下绊子这件事,让肖淳对他有些另眼相看。乍一看这是个谨小慎微的人,接触之后发现对方有点小聪明,知道掩饰自己的真实意图,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可做事有勇少谋,胆子大却又意外地办事粗暴,有些地方心细,有些地方又粗心大意。怎么说呢?是有点矛盾的人,且不好掌控。   他和周宣鸣有些像,看起来热血烂漫,心里自有一杆秤,完全照着自己的心意在走。   但和周宣鸣不同的是,小周是个真正愿意温暖他人的大暖炉,因为自己苦过所以想给别人撑伞,烂漫也好,勇气也好,都显得纯粹。周宣鸣一旦认定了朋友,就是个护短的,是能为朋友付出一切的人。   小海在这方面则完全不同,朋友是朋友,但面对利弊时,他只会站对自己有好处的事。说好听了,是对事不对人,说难听了……   当然了,这并非缺点,也无关对错。   肖淳手指在裤缝边轻敲了一下,笑着道:“以后有什么想法,尽量先跟我们商量。”   “当然。”小海立刻道,“先前我不相信他们,又没跟你们接触,只能靠自己了。”   于顾歪了个头看他:“不怕他们报复你吗?”   “我都想好了,我就当不知道,我只是好心送饭上去而已。顶多会认为我蠢笨不堪用吧。”小海道,“而且我本来就打算之后来找你们,咱们现在是一队了,我更没什么好怕了。”   于顾挑眉:“如果他们真出事了呢?你打算之后怎么和先知解释?万一害得你自己也无法通关呢?”   小海扯着衣角,道:“我跟他们有什么好解释的?那帮人自己倒霉呗,我能说什么?如果我也没法通关……那就都是命。”   小海无奈地笑了笑:“我这能力,本来也没什么用,有跟没有没区别。它对我对别人都没什么价值。我再去循环一次,也就这样了,还能比现在更糟糕吗?”   邢婓好笑,插嘴道:“是,你这能力就针对我一个,也是绝了。但如果我俩一起,岂不就天下无敌?你得看这能力怎么用。”   小海一想,眼睛“噌”地亮了:“是啊!我俩一个队,你读别人,别人甭管做什么总之没法看透我们,我们就是那金刚盾!”   邢婓双手插兜,睨着他:“这第一点,别那么胆颤心惊的,让别人一吓就破防。”   小海讪讪:“知道了。”   “这第二点,”邢婓收敛了一点笑意,“你惹了人在前,他们只要撑过今天,一定会报复。你这时候加入我们,就是把火往我们头上引。你可以说是无意的,但今后做事,脑子里多转一圈,别想当然觉得别人该给你擦屁股。”   小海脸色瞬间白了下去,紧张地看了眼肖淳和于顾,那二人没说话,显然默认了邢婓的话,他咬了咬下唇,道:“我、我确实没仔细想……抱歉,我、我……今后不会了。”   苏明昕在一旁“嗤”了声,肩膀撞开小海,先往花园去了。   小周还沉浸在关卡的“平行大宇宙世界观”里,还没回神,被赵泽凯拎小鸡似地提溜着,茫然地跟着一起走了。   “不是,赵哥……”小周的声音隐隐约约从前面传来,“咱们确定不是在地府吗?”   “……”   “十八层地狱,是吧?说得通啊。”小周道,“说不准还连通了外国人?地狱和地府联手搞得文化交流活动?”   “……”   “我真只能想到这唯一的解释了。”小周沮丧地声音飘进众人耳朵里,“否则我实在难以理解啊。为什么啊?图什么啊?”   图什么呢?   肖淳也不知道,他跟于顾并肩站在一起,看着洒了满园灿烂的日光。微风拂过两人面庞,肖淳的心情也像这股风似的,上上下下,起伏不定。   “你先去忙。”于顾对小海道,“不要擅自做出危险的事,任何事要先跟我们商量。”   小海忙点头:“好。”   他又看了肖淳一眼,但肖淳在走神,他只得转身跑了。   通往花园的过道上,曹仁明也已经走了。   花园里安安静静的,于顾凑过去,在肖淳脸侧亲了一下。   肖淳没看他,伸手摸了摸他的下巴。   于顾干脆将下巴放在肖淳掌心里,眼皮往上抬,桃花眼的眼尾挑起,又凶又无辜。   “你说……”肖淳轻声开口,“拜托那些意识碎片去传递消息,真的有用吗?”   “如果没用,先知不会找人对付我们。”   “关卡的存在时间和运行时间不可考。”肖淳道,“这么长的时间里,不会没人想不到对付关卡的办法。我们不会是第一个,会不会,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你是说,有人也想出过一样的办法?要么赢了,从关卡里出去了,但没法摧毁整个关卡,要么输了,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出不去?”   肖淳没回答,只神情愈发凝重。   于顾抬手,拇指摩挲了一下肖淳的嘴唇,起先还轻轻地描摹,之后就渐渐粗暴,指节撬开那淡色薄唇,压着肖淳的舌头不放。肖淳惩罚性地咬了他一口。   于顾慢声道:“不管别人做没做到,不影响你做你想做的。”   肖淳:“……”又在讲什么绕口令?   两人对视,于顾道:“你现在要放弃,我跟你一起放弃,要么一起生要么一起死。你知道的,其他人对我来说没所谓的。”   肖淳:“。”   “你想试试,那我就陪你试试。”于顾道,“你决定,我办事。”   肖淳怀疑他在暗示自己什么,但没证据,只好道:“我没说要放弃。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了,不看到最后的结果我怕是死不瞑目。”   于顾笑了:“不管成功失败,总得有个答案。”   “是。”肖淳点头,“总得让我知道为什么。”   *   临近傍晚,房间组完成了所有任务,男主人从外面回来后,先去三楼换衣服,路过二楼时他动了动鼻子,显然是在闻什么味道。   管家跟在他身后,恭敬有礼地汇报了所有小组的工作:“花园组满足了夫人的心愿,房间组也完成得很好,各房间没有传出任何异味。”   男主人点头,一手拉松了领带朝三楼走去,神色还算满意:“这是什么香味?很好闻。”   “是夫人惯用的香水。”管家道,“房间组问我借来,喷洒在了房间各处,味道淡雅,沁人心脾,不愧是夫人选的香水。”   楼下餐厅,其他人都看向了只行小组,有人佩服道:“居然能想出这种办法,厉害啊!”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别说,真有道理啊。夫人只说不能有异味,但没说不能用其他香味去掩盖啊。要想让他们挑不出刺,干脆用统一的香味覆盖就行了。”   “夫人自己的香水,她总不能说是异味?那岂不成了骂自己?”   小海站在后厨组里,面色遗憾地看了眼“原同伴”们,果然那边几个也正在瞪他。他只得装出一脸无辜的样子,双手合十地比了比,示意抱歉。   只行没看他,靠在墙边阖着眼仿佛在打瞌睡,等一家三口换好衣服下楼吃饭,男主人照常夸奖了几人的工作,骊夫人则温言细语地劝孩子多吃几口,好似白天的刁难和设计全然不存在。   一顿饭平安吃完,陪玩组去客厅和小少爷玩,其他人则在后厨抽签——看今晚由谁陪伴小少爷睡觉。   前面几个都没抽到,站在一边大喘气加擦冷汗,肖淳伸手抽签的时候明显感觉哪里不对,已经摸到手里的签纸,拿出来的瞬间突然就换了个方向,折痕也完全不同了。   肖淳不动声色,瞥了只行几人一眼,他记得这几人里有一个换物的能力者。这能力12小时只能用一次,为了尽快解决他们,可算是豁出去了。   至于怎么知道是哪张纸条的——只行可以开上帝视角,这对他来说不是问题。   肖淳打开签纸,果然中了,不过这也不是他第一次陪伴小少爷入睡,此前的每一次他都没有在这里出过问题,除非只行他们故意捣乱。   但在那种时候捣乱,彼此的风险都是很大的。他们真的愿意吗?   “没事!别担心!”前一天陪过小少爷的男人忙开口安慰肖淳,“全程不要睁眼,熬过去就好了!”   “肖哥肯定没问题的!”周宣鸣立刻道,“谁有问题肖哥都不会有问题!”   肖淳半开玩笑道:“别立这种flag啊。”   周宣鸣一愣,立刻脸色青白的一把捂住了嘴:“我我我什么都没说!”   人选提前抽出来了,其他人就不用抽了。于顾对肖淳的所有情绪都很敏感,他察觉了抽签那一瞬间肖淳的变化,稍稍一想就明白过来,眼神危险地乜了只行那群人一眼。   对方既然要设计,必然没安好心。否则岂非白白浪费了一次能力?   待人群散去,于顾压低声音:“以物换物?我找机会弄死他。”   “不用你出手。”肖淳冷声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而已。看吧,今晚到底谁先死。”   于顾显而易见的陷入了焦虑中,无意识地啃咬指甲,眼神阴鸷。   肖淳顺了顺男朋友不服管般乱翘的头发,指尖还能触到底下皮肤上蜈蚣腿般的瘢痕。他轻轻摩挲那瘢痕,于顾浑身酥麻地看他,抬手抓住了肖淳手腕。   “放心。”肖淳安抚他道,“明天一早,我一定完好无损地给你一个早安吻。” 第138章 万能钥匙17.   这一天算是平安渡过了,没有人死亡,对所有人来说都放下了一颗从早上起来就始终悬着的心。   但于顾除外。   他的一颗心从肖淳抽到签之后就高高地提在了嗓子眼儿里,他焦灼地牵着肖淳的手,临近八点半,肖淳需要带孩子上楼睡觉了,于顾欲言又止,表情又凶又僵硬。   肖淳安抚道:“放心。”   于顾摇头。   肖淳只好改口:“不信我?”   于顾还是摇头。   肖淳看了眼时间:“你知道哄他入睡需要时间,9点之前他如果没睡着,不用只行他们对付我,我自己就先违规了。”   于顾皱眉,转头狠狠瞪了一眼还在客厅玩玩具的小家伙。小孩儿这时候看着和正常三岁的孩子并无区别,甚至因为长相可爱秀气,笑起来时显得格外天真活泼,很容易引起人的好感。   想当年他们毫不知情时,几乎从未朝孩子身上怀疑过,只当对方是个可怜的“小鬼”,以至于后来知道真相,令人震惊又愤怒。   震惊是因为他们从未想过,这地方的主人从不是任何一个大人,而是个不满四岁的孩童——或者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早就不是孩童,而是年长了一百多岁的苍老的鬼魂。   愤怒则在于所有人几乎都对孩子很好,甚至有人对他毫无防备心,只以为他是个被裹挟在大人争斗里的可怜鬼魂。   玩家倒也不至于对一个鬼付出真心,但起码也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一个“三岁孩子”背刺。   于顾想到前情,手指不自觉抠了一下衣摆,在指节上压出深深的印痕。肖淳拉住他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   “看好小周他们。”   于顾:“……”   “也看好你自己。”肖淳严肃警告,“不要为我冒不必要的险。记住我跟你说的话。”   于顾只好点头,深深呼出口气来,又拉过肖淳狠狠抱了一下。   时间不等人,肖淳牵着孩子上楼去了。   于顾一直看着二人身影消失在楼梯上方,这才转开视线,阴鸷冷漠地看向那几个能力者。   肖淳不在的时候,于顾的疯劲儿就像冲破了什么结界,以一种完全压不住的势态爆发出来。他不说话,只是双手插兜站在那儿,存在感就极强,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小周抱着手臂站在他旁边,跟个小弟似的,呲牙咧嘴冲只行几人无声骂骂咧咧——食屎呀你!!   其他人:“……”   赵泽凯一手按在周宣鸣脑袋上,将人脸转开,自己却也凶神恶煞瞪着那边,沉声道:“别让我知道你们想搞什么小动作。”   被个毫无能力的普通人威胁,几个能力者几乎要笑出声,但碍于于顾的杀气太强,让他们有种直觉,一旦这会儿他们挑衅,于顾能当场原地送他们去循环,绝不在意其他人甚至他自己的死活。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赌不起。   能力者们只能看向只行,期盼只行能替他们找回场子,但只行只是踩着拖鞋,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往外走了。几人面面相觑,只能憋气跟着。   一行人往外走时,苏明昕站在原地没动。她一手揣在兜里,死死握着那只替身娃娃,她面无表情,可眼神比往日更沉更冷,甚至带有她自己都未意识到的煎熬和挣扎。   曹仁明看了她一眼,原本已经走到门口的脚步一顿,又走了回来。   他像是鼓起了十二万分的勇气,咳嗽了一声,紧张地对苏明昕道:“怎么了?”   苏明昕没回答。   曹仁明看了看她揣在兜里的手,又朝楼上看了看:“想……给他?”   苏明昕一愣,神色一瞬露出了几分局促和尴尬,又立刻平静了,大步往外走:“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曹仁明看着她的背影,追上去:“你想帮肖淳,是吗?”   “不是。”   “回答的这么快?不怕人说你冷血?”   “爱说不说。”   “……”曹仁明低头笑了笑,“但我不会觉得你冷血。”   苏明昕站住了,曹仁明差点撞她身上,苏明昕头也不回,冷冷嘲道:“别跟我搞温情脉脉那一套,更别来‘我比你自己更懂你’的把戏。恶心。”   曹仁明:“。”   *   肖淳带着孩子上楼后,按照孩子上床前的流程,陪他上厕所、洗漱、换睡衣、拿玩具小熊,最后上床盖好小被子。   调整一下床头的小夜灯,肖淳讲完两个小故事,再放上小少爷入睡必听八音盒——幸好这孩子就像个设定好流程的机器人,在入睡环节上完全不会作妖,也不会突发奇想搞七搞八,基本八音盒转完两圈,他就睡沉了。   时间刚好差5分钟到9点。几乎每晚的流程都一样,不会有太大差别。   八音盒的旋钮停止,清脆悦耳的声音也戛然而止。肖淳轻手轻脚收好绘本,将八音盒拿起来,八音盒盖子上有一面小小的镜子,肖淳已经竭力不去看镜子,打算用最快速度将盖子合上,但余光还是猝不及防瞥见了镜子里的画面。   在自己身后,应该入睡的孩子正直直站着,脖子往下半折——是他死时的模样。   小孩在严重的车祸里撞断了脖子,血流了满身,按理说当初那场车祸里最小的孩子并没有出事,他被母亲死死压在了怀里,只破了相,而真正撞断脖子的那个,是年长的哥哥。   所以从一开始,最小的孩子的身体就被已死的哥哥占据了。所以他才能主动选择父母,在家里立规矩,掌控其他人。真正的三岁孩子,是做不到这些的。   肖淳冷静地扣下八音盒盖,没有回头,仍旧轻手轻脚地收好了满地书本和玩具,将八音盒放在柜子上。做完这些,他关了小夜灯,自己去卫生间洗漱,全程没有抬头看镜子,余光却一直能瞥到有个浑身是血的孩子跟在自己身侧。   他在地上踩出了血脚印,床底下又出现了“咕噜噜”滚动玻璃弹珠的声音。   肖淳权当看不见听不见,摸黑躺到距离小床不远的单人床上,刚躺下去,就感到有凉凉的呼吸贴着自己的睫毛拂过,仿佛黑暗里有一张脸近距离地贴在了自己脸前。   这也是肖淳为什么要提前关灯摸黑上床的原因,因为刚关灯时人眼不适应黑暗,短时间内会看不清东西,所以这时候无论出现什么,主打一个看不见就不会有任何反应的临场表现。   肖淳眨了眨眼,然后安详地闭上眼睛,开始假寐。   房间里安静极了,只有床底下滚动弹珠的声音,还有什么东西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声音。   啪嗒啪嗒,血脚印从这头到那头,它似乎在翻小书柜,又在自己玩玩具。玩具小火车自己开动起来,五彩灯光在房间里快速闪动。肖淳闭着眼,所以没看见,五彩光芒投射在墙上时,墙上显出了数个被拉长扭曲的影子,有成人的也有孩子的。   此时的洋房里,除了儿童卧室外其他所有房间的灯都应该亮了,鬼魂们应该在载歌载舞,觥筹交错,花园里也应该十分热闹。   可睡在儿童卧室里,却什么动静都听不见。仿佛这个空间被完全的隔绝开了。   肖淳闭着眼开始细细回忆和于顾相处的点滴,他把能记得的回忆都回想了一遍,尤其在某些暧昧时刻,不管是对方的低喘、热汗还是起伏的肌肉线条,想得越细,对卧室里的发生的一切就越是无动于衷。   为了熬时间,他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以后跟于顾定一个“你来我往”的时间表,比如一三五我,二四六你……   肖淳想着想着,又遗憾,就不能都是自己来吗?于顾这个斤斤计较的,为什么每次都要还回来?又没人说他不行,他急着证明什么?   不知道出去以后他们会不会有这里的记忆,如果真的失忆了,那该怎么办?   沙沙沙——   有什么东西摸到了肖淳的手腕,冰凉粘腻,大概率沾满了血。肖淳无动于衷地想,失忆了也无所谓,按照他们在这里头循环了这么多次的结果来看,无论二人记得不记得,最终都会走到一起。   甭管是一见钟情还是别的什么,他们唯一缺的,是相遇的契机。   这个契机要怎么设立,可能才是唯一的重点——毕竟一个在国外一个在国内,行业领域又不同,很难遇上。   黏糊糊的手松开了肖淳的手腕,八音盒又被打开了,开始响起了走调的、怪异的曲调,八音盒转得很慢很慢,声音艰涩,然后突然似被什么卡住,开始莫名其妙的循环。   所有的危险氛围都已达到顶峰,可肖总却在为难地想——出去后要怎么提醒毫无所觉的自己,去组织一场校友会?   楼下12点的钟声响了。   这个声音倒是清晰地传进了卧室里,此时众人应该开始回房间了,也就意味着,只行他们想做什么的话,这之后就可以动手了。   于顾应该会听话老实地待着吧?   不会半夜在走廊上乱转吧?   应该不会上三楼来守着吧?   正在忧虑只要脱离自己的视线就随时可能“自爆”的男朋友,就听门外突然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房间里动静突然全部消失了,八音盒关上了,玩具小火车不再呜呜啦啦地转圈了,床底的弹珠声也消失了。   肖淳不确定这是于顾搞出来的动静还是别的什么人,正犹豫要不要闭着眼起来,就听门外再次“咚咚咚”。   规律的三声敲门声,让肖淳突然想到了一个人,那个在关卡开始的第一个晚上就出事的王煜。   这个敲门的动静,听起来实在很像……亦或确实是凑巧?   两回规律的敲门声后,走廊里传来了诡异的“嘀咕声”,那声音越来越大,随即变成了惨叫,有清晰的骨节被打断、碾压的声音,随即被什么东西拖走,一步一步,上了阁楼的楼梯。   这跟之前邢婓说王煜的死亡现场一模一样。   这是鬼魂再现?还是有别的什么东西在捣鬼?   肖淳细细回忆只行几人的能力,其中并没有幻觉、复读机之类的能力,但想到只行神神秘秘的特性,难保他不会还藏了别的秘密。   可是只是再现别人的死亡又能怎么样呢?只要肖淳打定主意不起来不查看,装睡到天亮,哪怕外头来个丧尸末日再现,也不过是徒劳。   肖淳眉头微皱,房间里外安静几秒后,再一次,寂静的走道上传来了“咚咚咚”规律的敲门声。   肖淳:“……”   凌晨1点半,规律的死亡再现已经循环了二十几次。   肖淳听着王煜上楼,敲门,梗着脖子和鬼较劲,然后被无情碾压——整个细节他都能倒背如流了。   除了门外的动静,卧室内什么动静都没有了。   肖淳忍不住想:这玩意儿会不会弄得本地鬼都懵逼了?没法打配合?   如此坚持到了快凌晨3点半,人的意识逐渐变得脆弱、易怒、易焦躁。紧绷警惕了一夜的神经开始不堪重负,眼皮不受控制地打架,却因硬撑着而导致心慌烦躁,身体不受控地辗转反侧。   儿童小床上,小孩儿半点动静都没有,仿佛真的睡得很沉,仔细听,甚至能听到均匀的呼吸声。   呼吸声?   肖淳一愣,差点大意地睁开了眼睛。按照从前的规律,这孩子在入睡后会呈现出“尸体”状态,不会有任何呼吸、心跳,完全是一副死尸的模样。只有在晨光亮起时,他才会重新恢复活人的状态。   这个时间,它不应该有呼吸。   关卡难度调整,连这个细节都改变了?不对,之前还有人提到过,孩子睡着后像具尸体,这跟他印象里的情况是一致的。   肖淳竖起耳朵,确实听到了呼吸声,那呼吸声越来越粗重,好像有什么从儿童床上坐了起来,随着动作,那呼吸声还有起伏的变化。   这个情况是肖淳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他难捱的困意猛地褪去了,整个人背脊发凉,他预感到了什么,而很快,他的预感被证实了。   脚步声走到了他的床前,此前每一次都会“睡死”到天亮的孩子,竟醒了过来,站在他的床边,低声委屈又无辜地道:“……哥哥,外面好吵。”   肖淳的心跳几乎是瞬间飙升,原来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再现,并不是为了针对他,而是针对这小鬼的。   不管卧室里出现什么灵异现象他都可以不管,可若“主人”醒来并提出要求,他是绝不能无视的。   肖淳死死咬住了自己的腮帮内侧,缓了缓呼吸,才慢慢睁开眼,侧身坐了起来。   他按开了床头的小夜灯,对上了小孩儿可怜巴巴的模样:“什么好吵?”他淡定地提出疑问,“我什么也没有听到啊。” 第139章 万能钥匙18.   肖淳是第一次在这种时间按亮房间里的灯,面对这个关卡里真正的boss——杰少爷。   三岁左右的身体,内里的灵魂却早已百年沧桑,甚至连灵魂都并非是真正的小杰,而是小杰的亲哥哥,那个在黑白新闻报纸上,面色冷淡,看起来早熟又沉稳的家族顺位第一继承人。   但肖淳只会按照应付三岁小孩的方式去应付对方——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杰少爷果然露出了阴森的表情,盯了肖淳半天,指着门外:“你去看看。”   肖淳打了个哈欠,提醒他:“现在是睡觉时间,杰少爷,如果您睡不够的话,可能会长不高哦。”   “……”   “明天我要告诉先生和夫人吗?”肖淳礼貌又无辜道,“睡觉对于小孩子来说是很重要的事。”   当着外人的面,杰少爷无法反驳肖淳的话,他不能直接显示出对“父母”的不尊重。   这个年纪的孩子,多少都慑于长辈的权威。他看上去有些为难,迟疑一下,又小声道:“可是我害怕。”   好一个你害怕!   肖淳差点没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侧耳仔细听了听门外的动静:“我觉得是您做恶梦了,每个人都会做梦的,这没什么关系。好了,需要我重新帮您放八音盒吗?”   “……如果再有声音吵我怎么办?”   “那我可以帮您开门,您自己去看看。”肖淳道,“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害怕。放心,我会陪着您。”   “……”   门外此时确实安静了,小孩儿在屋里转了一圈,不甘心地重新爬回了小床上。   肖淳帮他盖好被子,温和地拍了拍他:“相信我,明天一早起来什么都不会变。”   小孩儿阴森地看着他,那双眼瞳似乎突然放大了许多,面无表情道:“什么都不会变?”   肖淳只当没看见:“什么都不会变。”   重新哄睡孩子后,肖淳关了灯,但他没有回到床上,而是抱臂站在了门口。   他看着门板,能感觉到背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不管只行他们打算做什么,这种故意吵醒npc的行为是绝不能再发生了。他不敢赌下一次自己是否能蒙混过关。   安静闭眼等了片刻后,门外果然又传来了规律的敲门声。   咚咚咚。   这回在第三声“咚”落下前,肖淳深吸一口气,一把拉开了房门。   几乎在同时,许久没出现过的清晰预知画面浮现在了眼前——   门外站着的王煜早就面目全非,根本看不清他原本的模样。敲门声虽然在门板上方,但实际他被折断手脚,整个身体仿佛被大货车来回碾压过,成了一个扁球状,滚动在门板下方。   在他的身后,立着一家三口的黑色扭曲影子,长长的影子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不断变形,操控着王煜敲门。   而那嘀嘀咕咕的说话声、惨叫声,也并非王煜口中所出,而是那三个黑影在模仿。   终于骗到人开门,黑影瞬间挤进了门缝,肖淳看见自己的脖子和手臂被缠住,明明只是一段黑影,却如藤蔓上的倒刺扎进皮肤,随即顺着影子扭曲的方向,他的手臂、脖颈也随之扭转,似脆弱的花茎,瞬间被扭断。   地面洒满鲜血,如凋零飘落的玫瑰花瓣。   而在通往阁楼的楼梯上,只行和另一个能力者就蹲在台阶上头,冷眼瞧着。   短短一瞬的预知画面结束,时间被拉长放慢——肖淳在拉开门的瞬间低头、侧身,在黑影撞进门的同时狠狠摔上门板,影子似乎无法突破这间卧室门,立刻收了回去,而肖淳在这一刻反其道行之地重新拉开了大门,脚下踹出去一截玩具小火车。小火车上的五彩光斑开始在走道里旋转、唱歌,刺耳的音乐声在寂静的深夜仿佛被放大了数倍,隔壁的主卧里,传来了诡异的动静。   黑影不断后退,而地上滚来滚去的王煜也消失了。   在主卧门和儿童床上同时传来动静时,肖淳想也不想,直接冲到了隐藏在暗处的只行二人跟前。   果不其然,只行带出来的能力者是那位隐形者。其隐形范围能在1米内覆盖其他目标,只行带他出来,当然是要保自己,而肖淳闯入对方1米范围内,不管对方想不想帮他,都不得不帮。   主卧里,两个和白日完全不同的枯瘦干尸僵硬地走了出来,它们浑身布满尸斑,没有眼睛,枯瘦如柴的躯体挂着全然不合身的睡衣,它们站在卧室门口摇来晃去,而儿童卧室里,杰少爷的声音冰冷走调,如从地狱深处传来。   “什么声音?”   两个干尸发出了“嘶沙——”的奇怪声调。   杰少爷却听得懂,道:“检查阁楼楼梯。”   干尸朝楼梯走来,身后的阁楼门缓缓打开了一条缝隙,似无数冤魂亡灵朝他们看来。   森冷的寒意覆盖了三人,那寒意仿佛能冻进人的骨头缝里,隐形能力者情不自禁地哆嗦起来。   只行声音懒懒,在这种时候也半点不慌张:“不要急,等我口令。”   隐形能力者几乎要哭出来了,他的余光已能看见干尸的衣角出现在拐角口。   “现在。”   三秒内隐形能力发动,干尸站在黑洞洞的楼梯口,朝上看来。   阁楼里的冤魂们仿佛在惧怕什么,门板“砰”地被关了回去。   可三秒能做什么呢?干尸们已朝楼梯上走来。   能力者满脸青白,额头滴下豆大的汗珠,几乎在能力失效的瞬间,上三楼的拐角口,突然传来“擦啦”的碎裂声响。   儿童卧室里杰少爷发出不耐的怒嚎,两具干尸几乎是瞬间消失在肖淳三人面前,瞬移到了三楼楼梯口处。   台阶上,漂亮的陶瓷花瓶碎了一地,水浸透了木板,花瓶里的血玫瑰散落在三楼的过道和台阶上。   昏暗的光线里,血玫瑰似乎某种不祥的预兆,连两具干尸都颤抖起来。   “为什么家里会有玫瑰!!”不知何时出现在干尸身后的杰少爷,断着半截脖子,睡衣上全是鲜血,以诡异的爬行姿势蹭着地板出现在了台阶前,它怒不可遏,像是被人当了猴耍,狂怒又暴躁,“为什么!!为什么?!”   干尸们还没来得及解释,脑袋就咕噜噜滚落下台阶,杰少爷无能狂怒地在台阶上方嘶吼:“没用的废物!!没用的废物!!”   它疯狂地在台阶上下来回爬动,像被压扁的蜘蛛,整个洋房变得极其吵嚷又诡异的寂静。   二楼无一人敢出来查看,甚至好像所有人连呼吸都不会了。   通往阁楼的台阶上,可怕的黑暗反而成了最好的保护罩。肖淳紧紧闭着嘴,那能力者早就腿软地倒在了阶梯上方。   只行双手揣兜,这回他倒是没踩拖鞋来,而是赤脚站在台阶上,目光若有所思。   肖淳知道他在想什么,如此危险的时刻,这个疯子不仅没在想办法自保,甚至还在思考要怎么把他给推出去一次性完成任务。   肖淳不能给对方这种机会,所以最好的方式是,先下手为强。今晚这人偷摸摆了这么大排场,若是不还回去,岂非太没礼貌?   他不等只行看过来,自己主动往台阶外走了一步,预知画面再次清晰浮现——说实话,这个被动技能到目前,只有6楼迷雾关卡连续出现过预知画面,而之后的关卡,因为自己足够谨慎,几乎不太会唤醒这个技能。   有时候他自己都快忘记有这个能力了。   而如今,这个能力的好处也体现了出来——能做试错测试。   预知画面里,他刚踏出台阶站到过道里,杰少爷就瞬移到了自己跟前,不过一秒时间,自己就跟那两具干尸一样,人头落地。   肖淳将还没落地的脚停住了,换了个方向,想贴着墙根往儿童卧室里移动。   预知画面再次浮现——他贴着墙刚走到儿童卧室门口,两具无头干尸就出现在了自己身后,他被架起来,直接从三楼栏杆砸向一楼,期间撞上硕大的吊灯,大腿、脸侧、眼角被撕裂出巨大血口,摔了个全身多处骨折,胸肋骨插进肺部,颅骨粉碎,当场死亡。   肖淳立刻将没踩实的脚又收回来了。   只行勾起唇角,眼神玩味,肖淳看也没看他,直接拎起了旁边腿软的隐形能力者,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将人直接踹了出去。   能力者摔趴在过道里,头皮瞬间炸了,脑袋里一片空白,先前帮了肖淳解围的人再次默契出现,仿佛就在等这一刻,在干尸和杰少爷围住能力者的同时,过道里的灯泡被接二连三地打碎,过道里瞬间漆黑一片,只余能力者的惨叫。   只行低声道:“还没完。”   肖淳没理他,在解围人创造出的瞬息机会里,贴墙冲进儿童房间,期间没有激活预知能力,说明一切安全。   他翻身睡进单人床里,紧紧闭上眼,片刻后就有阴冷的风吹拂在他的脸上,似在细细观察他。与此同时,二楼响起一片惊叫,似有人踹开了其中一个房间门,混乱声不绝于耳。   肖淳忍耐着胸口剧烈的起伏,佯作自己睡得很死,阴冷的脚步声一直在自己床边转来转去,直到天快亮了,才戛然而止。   *   晨光洒进房间时,肖淳只觉刺眼得很。他抬起手臂挡在眼前,不动声色地出了口长气。   他坐起身,瞧了眼一旁的儿童床,床里的孩子睡得天真烂漫,嘴角流着小口水,一只藕节似的小短腿搭在被褥上方,圆润的脸被挤得肉嘟嘟的,哪里还能看出昨夜的狰狞?   肖淳帮他重新盖好被子,轻手轻脚离开了房间。   下楼时,于顾几人已经早早等在了楼梯拐角处。   一碰面,于顾冲上前将肖淳紧紧抱住了。   周宣鸣迫不及待在于顾身后叭叭:“肖哥!我跟你说,昨天于哥真的……”   赵泽凯撞了他肩膀一下。   周宣鸣顿时捂住嘴,又不解道:“昨晚那还好吧?咱们一起行动的,也不算是……那啥……冒着生命危险?是吧?大家都一样嘛。”   周宣鸣觉得不能对他于哥如此不公,便据理力争:“讲道理,肖哥,昨晚不是于哥的花瓶救人,你们绝对要出事!”   邢婓嗤道:“能选的话,咱们也不想救那两个。”   肖淳朝三楼上看了一眼,出门时,过道上干干净净,那能力者跟其他犯错玩家一样没了踪影,地板上更是毫无昨夜的痕迹。估计今晚绞刑架上有新客人了。   于顾只是紧张地盯着肖淳看:“我是确保了自身安全的。”   肖淳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不得不承认,虽然自己信心满满,但昨夜确实跟死神擦肩而过。不是于顾吸引了那两具干尸的注意力,自己还不一定怎么样呢。   狠话放下了,却没能做到保护自己的安全。   肖淳其实也有些心虚,便不好再教育男朋友,只清了清嗓子,道:“我知道。答应你的早安吻,自己过来拿。”   于顾这才笑了,牵过肖淳的手指,修长指尖隐晦地勾了勾肖淳的掌心,同时,旁边的赵泽凯已经一边一个遮住了小周和邢婓的眼睛。   周宣鸣:“嘻嘻。”   邢婓:“。”   邢婓感觉自己可能有什么受虐倾向,越难受,越放不下,越煎熬,越上瘾。   赵泽凯先拎着二人下楼去了,于顾将肖淳顶到了栏杆前,两手撑在栏杆边,将人困住,侧头吻得很深。   他身上好似还留有半夜翻窗的湿冷气息,夹杂着花园里鲜花的芬芳,如一整个初春包裹了肖淳,将肖淳一整夜的紧绷疲惫轰然击散了。   肖淳一手压住男朋友的脖子,将人更拉近自己,等交换完彼此热烈又渴望的吻,肖淳才抵着男朋友的鼻尖,问:“后半夜二楼在闹什么呢?”   于顾阴森森地笑了:“总不能他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那么好的事。”   肖淳挑眉:“你做什么了?”   于顾只道:“能力者那边,应该一次性解决了3个。” 第140章 万能钥匙19.   昨天夜里,于顾是从二楼的房间窗户翻出去,一路翻过其他房间的窗台,到了主卧的露台外面。   就像白天做得那样,他吊在露台下方,双臂的肌肉充血鼓胀,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吊了多久,就那么不时仰头看看距离主卧不远的儿童卧房的窗户,想象肖淳在里面做什么,是否一切安好。   而邢婓、赵泽凯、周宣鸣三人,则在房间里严阵以待,随时等待于顾的暗号。   儿童卧房的方向始终安安静静,拉着窗帘,里头什么情景也瞄不到分毫。   就在于顾肩膀、手臂、腰身全都发麻发僵的时候,主卧里终于有了动静,僵硬的脚步拖拉着往外去了,走廊里似乎传来了声响,于顾想也不想,将露台栏杆上自己亲手放上去的花瓶拿了下来,速度飞快地穿过了主卧,趁着两具干尸挪动到阁楼楼梯上时,他将花瓶砸碎了。   那一下真正是关键中的关键,快一步慢一步,都不是那么个事儿了。   或许命中有些事就是这样的,无数次的失败,无数次的重来,无数次的撞南墙和跌倒,不过是在积蓄某种肉眼看不见的能量。而当能量积累到顶点,一切都像是刚刚好,不需要刻意做什么,也不需要专程安排,它就像是不期而至的初春,必然会灿烂的盛夏,过了一冬后第一支绽放的花苞。   它们不快不慢,在该来的节奏里,刚刚好。   于顾救了人,没有停留,立刻沿着三楼楼梯跑了下去,冲进二楼房间时,周宣鸣明明啥也没做,却比他还紧张,捂着胸口疯狂大喘气。   “拿家伙。”于顾道,“邢婓盯人,我隐约看见有两个影子,应该是只行他们。”   “只行如果要带人,肯定带那个会隐形的。”邢婓挽起袖子,“看老子堵他们!”   于顾和赵泽凯确定外头安全,又轻手轻脚重新回了三楼拐角处,黯淡的光线里,他们瞧见阁楼台阶上突然被扔出一个人来。   不过一个模糊的影子,于顾瞬间确认那不是肖淳,他和赵泽凯同时动了,将手里提前准备好的刮胡刀片扔出去——二人的准头都还算不错,砸碎了过道上的灯泡。   男人的惨叫声响起,儿童卧室门关上了,于顾和赵泽凯蹲守在栏杆下方,不止是肖淳趁黑溜回了房间,只行也趁机下了楼。   然后被于顾、赵泽凯扑了个正着。   赵泽凯一拳就揍了过去,周宣鸣在过道上压低了声音:“别在那儿打!”   只行轻笑了声,被揍了似乎依然无所谓,他被于顾一把揪住了衣襟往房间里拖——能力者们一直关注着外头,这一看哪行啊?离天亮还早,三人一组的房间不能少人,于是能力者们立刻冒险跑了出来。   邢婓就等这一下呢,“砰”一脚将其中一个能力者踹了回去,好巧不巧,正是那个以物换物的能力者。   邢婓咧嘴,牙齿雪白,笑容森森,虚虚抬了一下不存在的帽檐:“巧了么这不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啊。”   *   抵达餐厅的时候,肖淳基本把事情来龙去脉了解的差不多了。   他看了眼正跟周宣鸣说话的邢婓,心里是有些意外的——邢婓心眼儿多,做事只看利弊,可以说是个绝对不会让自己吃亏的人。   最初在5楼,于顾还得拎着他去救人帮忙,当时他那张脸苦哈哈的,就差没掀桌子骂“要死死一边儿去,别拉上我”。   可眼下,他竟在这么危险的时刻,不仅跟着于顾他们一起行动,甚至还主动出击解决了一个能力者。   这些能力者都是先知派来的,如果说之前邢婓没有倒向先知和使者,纯粹是因为无法信赖对方的承诺,不愿意做这种赔本买卖,但眼下他已经知道,对方说得是真的,毕竟只行就是一个真实例子。   存在着无数个“平行空间”的关卡,他们能不能赢?不知道。出去的概率有多高?不清楚。按照邢婓的逻辑,唯一清晰的是先知他们的实力确实很强,也确实能给有才能的人或者说是忠心的人空出一个特权位置。这再好不过了。   假设他们必须在这个关卡里无限循环,比起无知无觉的普通人,成为“特权”自然才是最佳选择。   但凡邢婓真动了左右讨好,两边不得罪的心思,都不会主动去对付能力者。给先知他们卖个好,表了忠心,又不至于完全得罪了自己这边,毕竟帮忙没有什么义务,不帮才是人之常情。   邢婓有无数种办法能将这事做得圆满,面上也好看,绝不让人心里膈应。   可他偏偏没有这样做。   “看我做什么?”邢婓注意到他的目光,凑过来笑,“知道我有多厉害了?还敢说我掉链子吗?”   周宣鸣也凑过来笑:“邢哥昨天也很猛的!直接将那个以物换物的家伙拖出来,另外几个能力者要帮只行,顾不上他,被邢哥直接踹下楼梯,滚到1楼去了。还不等他屁滚尿流地爬回来,只行他们直接回房间了,那个谁……时间暂停是吧?想报复我们几个,结果被于哥一个过肩摔,也跟着滚下楼梯,笑死,两个人摔在一起,都没爬起来。那个只行也是果断,为了不跟我们纠缠,直接关门反锁。”   之后的事就很理所当然了,那俩被关在门外了,摔下楼梯时又伤了腿,跑不快,被从三楼下来的干尸追上,就那么拖去阁楼了。   “这一晚上可刺激了。”小周感慨,“感觉我把所有的经典恐怖片都演了一遍。”   肖淳:“。”   餐厅里人齐了,肖淳看过去,能力者那边果然少了3人。   以物换物的、时间暂停的还有那个能隐形的。可以说是放在其他关卡已经很强的存在,在这一关却被一网打尽了。   肖淳觉得这都不叫世事无常了,这叫上辈子挖人祖坟得了报应。   只行眼角有明显的淤青,嘴角也破了,应该是昨晚被于顾和赵泽凯联手痛殴造成的。   若不是能力者里有个大力士,一人顶十人,把只行给抢回去了,否则这个能力者小组昨晚怕是要被一锅端。   苏明昕跟黄子文睡一个房间,昨晚没参与行动,此时若有所思地看着只行的脸还有明显少了人的队伍,又轻飘飘扫了肖淳几人一眼。   小周露齿得意一笑,跟苏明昕摇头晃脑地显摆,苏明昕翻了个白眼。   7点钟响,骊夫人准时抵达餐厅。她像是没睡好,一手按着太阳穴,接过管家递来的热毛巾,轻轻拍了拍脸。   “夫人身体不舒服?”管家询问。   骊夫人幽幽抬眸,美丽清澈的眸子扫过一行人:“昨晚太吵了。”   管家也看向几人,所有人识趣闭嘴,无人吭声。   骊夫人不太高兴地道:“少爷也没睡好,今天会起晚一些。早饭改成10点开始,下午我有应酬,会带少爷一起去,回来后我希望看到花园里所有的玫瑰都被绑上粉色的蝴蝶结,记住,是所有的玫瑰。我今天心情不好,希望你们能将花园打扮得好看一些,让我觉得惊喜。少爷今天的胃口应该不太好,厨房备餐注意一点。”   今天的压力显然给到了花园和后厨。轮到的房间组偷偷松了口气。   虽然房间组的活每次都是最重的,但随着人手的不断减少,所有的工作任务都会逐渐变得艰难。   肖淳记得,前几次循环每到后期,几乎不剩几个人了,一天的工作量只凭几个人甚至有时候只剩三、四个人的情况下,根本做不完。而一旦工作做不完,就是全灭的结局。   如今他们的人数再次锐减,除开小海,仅剩3人的能力组今天轮到陪玩,肖淳几人轮到了后厨组,黄子文几人轮到了花园,其他人则轮到房间组。   眼下缺了人的小组是无法补齐了,骊夫人离开后,周宣鸣选择贴脸开大。   “怎么睡一觉起来少了这么多人?”他无辜地看着只行,“这是怎么了?”   大力士眉头抽了抽。   只行手指搔了搔脸颊,耸肩叹气:“是他们运气不好。”   周宣鸣:“。”   要说脸比城墙厚,在场所有人加起来也比不上只行一个。   只行几人自知不受欢迎,转身离开了餐厅。   肖淳提醒黄子文等人:“不要胡思乱想,做好本份工作,遇到任何事先问过其他人,不要自作主张。”   黄子文今天的黑眼圈更重了,他们轮到了花园组,压力颇大,一群人战战兢兢。   曹仁明咳嗽两声,沉声道:“蝴蝶结的事,绝不简单。大家一定要打起精神来,发现不对立刻告诉其他人。”   他又有些忧虑地看了苏明昕一眼,话却是对肖淳说的:“后厨那边……?”   “难度还在提升。”肖淳道,“之前的关键点或者陷阱漏洞还能推测出来,但今天她把话说得很模棱两可,范围拉得很大,明显是冲着我们来的。”   什么叫“少爷胃口不好,备餐注意一点?”这乍一听简直跟废话没区别。   怎么注意?注意什么地方?一旦杰少爷不愿意吃,难道就是他们的问题?这跟昨天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昨天是挖坑,今天就差没把“我就是要弄死你们”几个字贴在脸上了。   曹仁明的背脊似乎又佝偻得厉害了,感觉他快一夜白发了,法令纹都变深了一点:“不如……我们换一下?”   黄子文等人还在为蝴蝶结的事发愁,闻言愣了一下,都齐齐看向了他。   曹仁明叹气:“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们死就死了,但你们不一样,你们背负着让所有人通关的重任。”   他看向其他人,道:“我也不是要勉强谁,队伍可以重新组,谁愿意跟我一队,和肖淳他们换一下?”   黄子文几乎没犹豫,看了眼苏明昕,举起手来:“我可以。”   她苦哈哈地笑了笑,半开玩笑:“说实话,我真没觉得这关我能过,我有点……说不出来,就是直觉吧。那倒不如死得有价值一点。”   苏明昕面无表情,看起来无动于衷,但仔细看,她的唇色微微发白。   房间组的几个也举手:“曹哥说得有道理,我愿意换。”   “我也愿意。”   “我加入!”   周宣鸣无意识地张大了嘴,他见不得这种场面,震惊之下眼眶红了,哑着嗓子道:“你们别这样……我、我也加入!换掉肖哥他们四个就行了,我和赵哥没必要。”   曹仁明点了点头,这就要数起人头来,肖淳抬手阻拦了。   “我们有分寸。”肖淳道,“别跟我说什么大局观,我答应你们的事如果做不到,什么大局观都是耍流氓。”   曹仁明不赞同:“这不是为了你们,也是为了我们自己。好不容易看到一点出路,不能就这么没了。”   其他人也道:“对啊!这可由不得你!你敢赌,我们还不敢呢!”   一行人争执不下,小海在旁边心不在焉,转头看了看在客厅那边的只行等人,最终还是没有跟上去。   “行了。”于顾冷声打断了众人燃起的熊熊斗志,道,“这局我有办法破。”   其他人一愣,还以为他有什么精妙的办法,就听他道:“不用硬等实习期结束,直接把npc干掉就行了。”   那话是怎么说的?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肖淳:“……”他就知道 第141章 万能钥匙20.   曹仁明目瞪口呆:“……能、能行吗?”   于顾看着他:“为什么不行呢?”   曹仁明被问得一懵,完全无法回答——按理说是可行的,但……同样也是按理说,感觉不太行。   其他人也面面相觑,仔细询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于顾冷声问:“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众人更茫然了:“……实习?”   “实习之后呢?”   “……通关……?”   肖淳开口了,他看着于顾,隐约有点理解于顾的意思了:“实习之后是转正。”   众人:“!!!”   不是?谁会真的去考虑这件事啊?实习期7天,默认撑过7天就通关,期间能拿到彩蛋就行。这实习和转正之间根本没有实质性的关系啊?   “按逻辑,实习之后就是转正。”于顾道,“我再问你们,我们转正是要做什么?”   曹仁明试图从正常逻辑角度去思考这个问题:“……正式成为杰少爷的早教老师和陪玩?”   “没错。”于顾点头,“骊夫人的招聘介绍里说得很清楚,她需要一个帮手,帮忙教导孩子的同时也能承担一部分陪玩以及家庭日常工作的任务。”   “一旦我们成了正式工,这些考验就将不复存在。当然,要提前转正的可能性是没有的,但还有另一个可能性。”于顾道,“监护人是由孩子自己选择的,原电影剧情里,年迈的老夫妻一个中风躺在床上需要护工照顾,一个则打理日常,实际他们的灵魂都不是身体本身的灵魂,而是很早很早以前的鬼魂,他们不断地利用夺舍他人、占据对方的肉体,存活了百年。”   曹仁明点头:“这个我明白,你们也讲过原电影剧情了。他们的夺舍方法就是先让对方怀疑屋里不干净,有鬼,一旦越相信这世上有鬼,就越容易被夺舍。这是‘相信’的力量。”   “越相信,就越会被控制。”于顾点头,“原电影主角本是来照顾中风瘫痪的老人,结果最终被害,被老婆婆占据了年轻的身体,继承了这栋房子和所有家产,成为了鬼魂新的躯壳。这一关虽然人设上有变动,我们的身份也不是护工,但异曲同工。”   曹仁明反应过来了,不敢置信:“你是说……让孩子选择我们作为新的……监护人?”   这未尝不是一种“转正”方式?   “这么多年,这俩夫妻的肉身是从哪儿来的呢?”于顾淡漠地看向三楼方向,道,“新闻报道上的内容每隔几十年就会惊人的类似,夫妻俩出车祸,大的孩子早死,留下次子,次子由亲戚接管,之后选择了最亲近的管家作为监护人,几十年的时间,他们亲如一家,直到管家年迈去世,家产再次落回次子手上。次子结婚、生子,夫妻俩年纪轻轻双亡……轮回,循环。”   黄子文小声道:“但他们的灵魂一直是同一批人,就是老管家、女仆、次子。”   “准确来说,是长子的灵魂。”于顾道,“但也许是这个家族的诅咒,每一任夫妻的幼子都会长得跟曾经的次子一模一样,而每一任年轻的夫妻又都会死于意外。”   每一任年轻夫妻死亡后,“长子”的灵魂就会夺舍自己幼子的身体,重新开始,而当他重新开始时,就好像开启了某种时间,老管家和女仆的灵魂也会占据新的管家和女仆的身体,再次回到他身边。   他们的罪孽绑定在一起,纠缠不断,无法得到安息。   “管家早就有了。”于顾暗示正在后厨那边检查的老管家,又道,“但是这次没有适合的女仆。”   因为这一次没有女仆人选,骊夫人只能找外面的人,为了不引起怀疑,更不能让人无故失踪,将自己一家陷于被调查的处境里,她必须寻找“安分、老实、胆小”最好家里没有什么亲戚,孤身一人的人。   黄子文道:“所以……我们只要代替了老管家和‘女仆’的位置,对方就不能拿我们如何了?”   于顾的眼神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里,神经质地笑了起来:“他们给我们出了太多难题,也该我们给他们出出题了。”   *   于顾想起了他的第14次循环,也就是真正让他获得能力的循环。   他再一次败在了3楼的关卡里。   对,是再一次。在他有限而零碎的记忆里,他们之前,还有再之前,都败在了这一关。   这一关太难了,不是难在解密上,而是难在出人意料的禁忌上。   有线索可以推测,有漏洞可以钻,有已知的怪物能躲避,这些都是能想办法去规避的,可无法预料的禁忌,而且是一堆零碎的禁忌,让人防不胜防。   最让人无法接受的,是哪怕自己非常小心地规避掉了,但因为其他人的失误,造成总人数越来越少,大家拼死拼活也无法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工作任务时,那种让人发疯的崩溃、让人发狂的愤怒,足够形成一种心理阴影。   可笑得是,这样的心理阴影在无数次循环里也已经不知道重复多少次了。   为什么记不住?于顾看着老赵的死、小周的死,不断地自问,为什么其他关卡好歹还能记住一些通关细节,而这一关的大部分禁忌就是该死的记不住??   如果人们或多或少能记住一部分禁忌条件,彼此互通信息,也好歹能避开,可他们几乎每次都在踩坑。这一关的禁忌条件太过零碎,虽然会让人生出心理阴影,但并没有在每一次死时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因此哪怕收回彩蛋,也依然记不住——或者记住的深刻印象是被绞死的时候,是被焚烧的时候,亦或是犯错后过于惊吓的场面,反而记不住到底是因为什么犯了错。   很难不怀疑,这也是关卡设计的一部分。前面彩蛋全拿全通关又如何?在3楼就能活活困死你。   基本要过3楼,全靠运气。只能靠运气。   好比赵泽凯,那是连一点点运气都没有的绝路。   于顾放下洗菜的手,转头朝另一侧看——肖淳一夜间消瘦了许多,脸颊凹了进去,挂着青黑的眼圈。他胡茬忘了刮,看上去沧桑不少,备餐到一半突然就走神了,菜刀差点切到手。   于顾一把抓住了肖淳的手腕,皱眉盯着他看:“食材一旦被污染,很可能会出事。”   肖淳回神,疲惫地眨了下眼:“谢谢。”   于顾心焦地看着他:“我知道仅仅两天老赵和小周就先后出事你很难受,但是……再这样下去,你也会走小周的老路。”   “我知道,”肖淳点头,放下菜刀狠狠抹了把脸,“我知道。但是……才两天,两天,已经死了5个人了。我们的人数快不够了。”   肖淳好似站不住,扶着案台慢慢蹲了下来,其他人看了他们一眼,不敢停,只是神色同样焦灼难忍。   “这轮运气不好。”于顾吁了口气,好似这样做就能将心里的慌乱和绝望吐出来,但实际上并没有好受一点,“统共才10个人,本来就够忙了,现在没了一半……”   于顾蹲下身,双手扶住肖淳的肩:“但是不管怎么样,要撑住啊,不要停下来。我们这边忙完,还得去帮花园组把花分好,还得去帮房间组。房间组的活太多了。”   “把自己忙成个陀螺,只堪堪能保住命。”肖淳盯着地板,木讷地道,“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查他们的问题,也没有时间找彩蛋。”   肖淳喃喃:“9点到12点不能在房子里,整整浪费掉了3个小时的时间,回房间后又必须立刻休息,不能趁夜找线索……我想不出来,于顾,我想不出办法,我们人手不够。”   于顾一把将肖淳按在怀里,狠狠捏了一下男人的肩膀:“先保住命,先保住命再说别的。肖淳,振作啊!这不是平时的你!”   可于顾知道这是为什么。   好不容易从4楼下来,还没从人鬼的恍惚里走出来,开局第一晚赵泽凯就死了。他们不知道他的死因是什么,因为人数太少,他们又忙于完成任务,没有时间交流和沟通,结果当天白天小周就因神思恍惚出了差错,第一天夜里,他们亲眼看着老赵和小周被送上了绞刑架,大火包裹了他们的身体,在那个瞬间,连于顾都觉得一路走来的不容易就是个笑话,全都是场笑话。   更别提一直在想办法,带着他们往前走的肖淳了。   关卡狠狠一个耳光,扇在了肖淳的脸上,笑他太过自傲,太过自负,而亲眼看着同伴被焚烧的其他人,第二天就相继出错,转眼又没了三个。   每天都有人必死的种子种在了所有人心里,太打击士气,也太损害人的希望。   平日都是肖淳给他们打气加油,因为他总是胸有成竹,显出一派悠闲的样子,好似不管遇到什么难题都能解决,也就造成了他们的整体氛围比较轻松,没有那么凝重。   而如今他失去了斗志,只能于顾扛起加油打气的旗帜——虽然他不太擅长,不,是非常不擅长。   他没有肖淳那张能说会道的嘴,翻来覆去只能复读“不要放弃”,连他自己都嫌恶自己了。   他只能紧紧抱着怀里的人:“还有我在呢。”   肖淳浑身一僵,慢慢抬起头来,先是盯了他许久,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不能再有事了!”   于顾立刻点头:“不会的。”   “如果你再出事,我……”肖淳咬了下腮帮内侧,片刻才眼神坚毅地重新抬起头来,“我会保护你的。”   于顾眼眶一红,指尖颤抖:“我不用你保护,肖淳,你保护好自己,好吗?”   “我会保护好自己,也会保护好你。”肖淳扬起一个惨白的笑容,“对,手不能停,得加快速度。先备餐……”   肖淳按着膝盖站起来,于顾担忧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确定他不会切到手,这才转身继续去洗菜。   可这样的安慰还没超过3个小时,午饭后,肖淳抓紧时间去帮房间组干活,于顾则去帮花园组,然后就听到二楼窗户口传来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于顾那一瞬眼皮直跳,他几乎是脑袋一片空白地冲上二楼,还满心希望只是自己大惊小怪,却在冲到房间门口时,看到厕所门前满是碎裂的玻璃,肖淳满掌心的血,全抹在了正要换下的被褥上。   不小心打碎了镜子的人慌张道:“能洗掉的!能洗掉!”   “手怎么回事?!”于顾冲过去,一把抓住呆滞的肖淳,将床单从他手里抢了下来。   路过的老管家面无表情地道:“不知道为什么床单下头放着一把刮胡刀片,这不就划破了吗?”他又慢条斯理地看了眼雪白的床单,道,“这可不好洗啊。”   仿佛下了什么魔咒,于顾眼睁睁看着肖淳的脸色急速转为苍白再变得枯黄,双眼失焦地和自己对视,他动了动嘴唇,但于顾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于顾手脚冰凉,整个人如坠冰窖。 第142章 万能钥匙21.   没有时间听肖淳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于顾嘴唇抖了抖,随即面色严肃,眼神冷厉坚毅地站起来,一把拖过被血染红的床单,冲进洗手间开始搓洗。   他用上了一切能用的东西,脑子里把留学时期学会的清洗小技巧全用上了,也不知道这床单是什么材质的,也可能这也是关卡设计的一环,于顾满身是汗,专注地搓洗了快半小时,才堪堪将血迹洗掉,确保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他举起打湿的部分透光检查,身后,肖淳已经帮着另外的队员将满地玻璃碎渣收拾干净了。   那人认真在床底下看过一圈,确认没有其他碎片了,起身灰头土脸地道:“对不住……真的对不住……”   于顾往后看了眼——鲜血好歹还能洗掉,可对方打碎了镜子,还能活吗?他竟还没发现自己可能才是被要命的那个,也或者早就发现了……   肖淳衣服后背已经湿透了,他扯松了领口,仿佛是要给自己留出一点喘息的空间。他走过来,面容是难得一见的委顿,低低道:“怎么样?不行就算了。”   于顾心里一颤,攥皱了手里的床单:“弄干净了。别乱说话。”   肖淳拿过床单也透光看了看,这么看是没什么痕迹了,但是……   “血迹不好清洗。”肖淳没太多表情,道,“湿的时候看不出来,干了可能还有印子。”   于顾一把抢过床单:“那我就再洗几次,一定能洗干净!!”   肖淳动了动嘴唇,最终没阻止于顾,只看着对方的眼睛道:“那我跟你换一下,我去帮花园组,总得先做完一部分。”   于顾点头。   肖淳离开后,于顾边洗边问另外一人:“到底怎么回事?”   那人一边擦地一边闷闷道:“我跟他分工,我收拾厕所,他收拾床铺,结果我收到一半,突然看见了你们那个同伴……”   于顾手里动作一顿。   “就那个大块头,长得凶凶的,脸又黑,小臂有纹身的那个。”那人道,“是姓赵是吗?”   “是。”   “他突然站在我旁边,我正擦镜子呢。”那人声音更低了几分,“吓了好大一跳……他拿着刮胡刀片,就那么盯着我,抬手把自己脖子割开了。我又不知道他要割自己啊,还以为他要杀我,我一慌……”   那人蹲在地上不动了,也不说话,房间里只余厕所里哗啦啦的水声。   于顾卖力地洗着床单,手指搓得发红发痛,大概是搓破皮了。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床单,听到身后沉寂许久后,响起了小声地断续地哽咽。   “……我闭着眼拿了个东西就砸了过去,我也没看我抓了什么,结果就把镜子打碎了。”他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于顾没说话。   他继续道:“肖哥是听到我这边的动静,这才被划伤了手,那刀片出现的位置太离奇了,肯定是故意的,肯定是老管家或者……”   “不是他们。”于顾关了水龙头,湿漉漉的手随意在裤腿上擦了一下,转过头来,“刀片是你放的。”   那人一下不吭声了。   他一直蹲在地上擦地,擦来擦去始终在擦同一个地方,他哽咽的声音很清晰,但他说话的声音也很清晰,好似两个不同的声道重合在一起。他说话时呼吸声丝毫没有变化,但哽咽声又同时存在,乍一听只觉得哪里奇怪,却想不出具体是奇怪在什么地方。   于顾看着他深深垂下的后脑勺:“肖淳收拾被褥前你已经死了。你不想承认,你想害肖淳,你自认为将一切过错塞给他,你就没事了。”   所以他才丝毫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安危,而是一直对肖淳说“对不住”。   男人不说话了,房间里安静下来,连呼吸声也没有了。   于顾道:“如果你在镜子里看到的那个人确实是老赵……也许他手里的刀片早就划破了你的脖子,又或者,你擦镜子的时候产生了幻觉,打碎镜子,拿玻璃碎片划破了自己的脖子。”   咔嚓——   几乎在于顾话音落地的同时,那人的头颅也落了地。他的脑袋咕噜噜转到了于顾脚下,抬起的脸上泪流满面,全是血泪,早就涣散的瞳孔对着于顾,嘴唇一动不动,却同时发出了哭泣和清晰的说话声。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于顾抿唇,转身死劲儿拧了拧床单,然后提着床单往外走去。湿漉漉的水滴了一路,走廊上,老管家看戏一般站在楼梯口,冲他慈祥又虚假地一笑。   于顾的手指很痛,掌心很痛,床单冰冷如蛇般绞着他的手,那冰冷好似要渗进骨头缝里去,从掌心往上,到小臂,到肩膀,然后他的肩背也开始抽抽地疼,发酸发紧,再到脖子,再到脑袋。   他浑身都在疼,发冷地疼。   因为他已经看到了这一轮循环的结局。   *   于顾不再纠结床单到底洗没洗干净了,他将所有的东西往脏衣篓里一塞,头也不回地下了楼梯,去了花园。   花园里的日光灿烂,鲜花盛放,肖淳脏了的白衬衫被风鼓胀,衣领随着风微微晃动,拂过他因为消瘦而弧线犀利的下颚线。他的侧脸如此平和,平和到好似下一秒死了也无所谓。   于顾知道,他的平和从哪里来,聪明如肖淳,恐怕早在老赵和小周接连死亡后,就已经预料到了结局。   上午备餐时的木讷和脆弱,不过是想通一切后短暂的无法接受,可如今他全盘接纳了这样的命运,便重新拥有不惧一切的骄傲和从容了。   他总是很强的,于顾知道。他有随时能打破一切再来的决心,也有破坏一切碾压一切的勇气。   只是此时此刻,于顾心里说不出的害怕。   他没法像肖淳那样就这么平淡地接受了。可能夜里,肖淳就要和刚才那个家伙一起上绞刑架,可能自己下午故意犯点错,晚上还能争取跟肖淳一起上路。但他还是害怕,他不怕自己的死亡,却怕肖淳疼,怕肖淳遭受那样的绞刑和烈火。   他也怕再一睁眼,又什么都不记得,又要重头来过。万一他和肖淳错过了呢?万一下一轮,他找不到肖淳了呢?   他怕得浑身都颤抖起来,刚走进玫瑰园里,就双腿发软地蹲下了。   他脑袋里一片空白,愣愣地看着脚下的草地,湿润的泥土脏了他的鞋边,有丑陋扭曲的蚯蚓爬过泥土的缝隙,有蚂蚁来回忙碌。他走神地想,关卡里也有这些生灵吗?它们真的存在吗?还是又是哪个可怜的灵魂,没能去循环,却成了一只小小蚂蚁?   沙沙——   有脚步声慢慢靠近,对方走得很稳,不急不缓,于顾听出了是谁的脚步声。   阴影笼罩了他,灿烂到能让人流泪的日光被挡住了,那是虚假的日光,是不真实的希望,可眼前的阴影却实实在在地替他挡住了一切。虚假的也好,真实的也罢,好似对方都能帮自己挡住,帮自己扛起来。   阴影的主人说话了:“还好吗?有哪里不舒服?”   于顾听他的语调就知道,肖淳知道了,知道了自己明白了这一局早就注定的结局。   于顾没抬头,他不敢去看肖淳,只恨自己无用。   “想好怎么办了吗?”他轻声问,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全哑了。   阴影安静地站了一会儿,随即蹲了下来,抱住了他。   他们相拥在一片花海里,玫瑰摇曳多情,蔷薇粉嫩羞涩,墙角的一片鸢尾随风轻晃,仿佛少女的裙角轻扬。   于顾呼吸到肖淳的气息,带着一点血味混合花香,他微微侧头,肖淳便覆了上来。   所有的话都被吞没在这个吻里了。肖淳的吻有些干涩发苦,但二人深深接吻,便彼此湿润起来,舌尖缓慢纠缠,并不激烈,像是在重新了解彼此亦或抚慰。肖淳细细地吻他,带着说不尽的柔情,于顾心里发酸得厉害,手指捏住了肖淳的袖口,被对方亲得微微仰头。   他有些蹲不住,便被肖淳压倒了,背后是冰冷湿润的土地,但肖淳却滚热,能将他全部的心神都攫住,反复揉搓,直到自己也滚烫起来。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无人打扰他们。   花香弥漫,让人的心都沉入了这个虚假的春天,周围的一切都是假的,可眼前的人是真的,这就够了。   于顾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哭的,肖淳总爱取笑他这一点。   待这个漫长又不舍的吻结束,他们好似已无声地做了无数场告别。肖淳趴在他身上,抵着他的额头,轻声道:“我想了个办法。”   于顾眼神恍惚,只是“嗯”了声。   肖淳开始说他的计划,早在之前的关卡,他就设想过很多次关于彩蛋的记忆问题。   “能第一时间记起来的,都是刻骨铭心的记忆。”肖淳道,“要么是太惨烈的,要么是太痛苦的,要么是太折磨的。我想……如果我可以制造一个记忆点呢?”   于顾下意识抓紧了肖淳:“你想做什么?”   肖淳却不说了,只是温柔地笑,又低头来吻他。   于顾这回拒绝了他,一把将人搡开,肖淳坐倒在草地里,微微岔开腿,看着他笑。那笑多美好啊,于顾想,他就是付出一切,都要把这个笑容留下来,他不想忘记。   “我来做!”于顾急迫地道,“让我来!”   肖淳摇头:“不管床单洗没洗干净,我必死无疑了。我想赌一把,赌能把你送去下个关卡。”   于顾一怔。   肖淳抬头看向二楼的方向,于顾也跟着抬头,就见反光的窗户里,本不该看到任何人影,他却看到了无数张惨白的发青的脸,就那么贴着窗户,看着他们。   有老赵,有小周,还有其他死在这里的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们。   于顾刚被肖淳吻烫的身体,瞬间又冰冷下来,耳边就听肖淳道:“我会给你们制造一个机会,但我无法确保真的能做到,赌一把,或许能赢,不赌,人数太少了,你们迟早会死。”   “死就死!”于顾抓狂地喊起来,“我怕死吗?!”   “你不怕。”肖淳叹气,“我怕啊。”   于顾怔怔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想什么。”肖淳道,“死在一起当然很好,但如果你能继续往下走,那就更好了。”   “不好!!肖淳!!你别跟我说这个!!”   “我们在3楼困了太久了。”肖淳严肃起来,看着他,“哪怕你刚到2楼就出事,好歹也能搜集一点新的信息。于顾,死很容易,逃避很容易,坚持却很难。”   于顾猛地扑了过来,将肖淳死死压在了地上,一手捂住了肖淳的嘴,眼泪砸在了肖淳眼角。   “我做不到!!”于顾压着嗓子嘶吼,仿佛被肖淳一刀戳在了心上,“我没办法自己走!我不像你!我没你那么坚强!”   肖淳看着他:“对不起。”   于顾一愣,眼泪挂在眼睫,肖淳抬手替他抹去:“把最难的事留给你做,我这个男朋友当得真不称职。”   于顾双眼微微失焦,这还是肖淳第一次当面承认了他们的关系。   多可笑,什么都做过了,但肖淳在这方面却死犟得很,总不愿意承认,一问起来,总说等出去后再谈。谈什么?出去了是打算跑路吗?于顾总埋怨,心里不快,但又舍不得放开。   这一瞬他不合时宜的,在生死之间,在剧烈的痛苦间,生出了巨大的欲望。那欲望如某种怪物,在这一刻吞噬了日光,吞噬了所有的美好,吞噬了自己的理智也吞噬了肖淳。   他近乎粗鲁地将人拖了起来,一路拽着拖着把人弄进了花园的杂物房里。   他关门落锁,房间里很暗,他把茫然的肖淳压在冰冷的木墙上,想到二楼窗口那一张张冰冷的脸,想到令人愤怒的npc,想到即将来临的死别又想到肖淳的决然。   他痛苦的无法呼吸,要让肖淳也身临其境地感受到这一点。   皮带扣落地时,肖淳被他捂住嘴,扬起的脖子似乎一条快崩断的线。他死死地压着肖淳,不让对方有任何挣扎的余地,肖淳的手指按在墙上,骨节泛白,手臂颤抖,于顾面无表情的做,眼神发狠,却又控制不住地流泪。   若是肖淳此时回头,便能在暗处看见一张不像样的脸,明明很凶,却在委屈的哭,耳朵、眼眶、鼻头、脖子全红了,仿佛在欺负人的不是他。   他喘着气,收敛不住力道,肖淳的喊声从指缝里漏出来,他就拿手指往里堵,搅出一片混乱。   杂物房里的东西被肖淳无意识拉下来许多,乒铃乓啷,砸得满地都是。   于顾看见了掉在自己脚边的一把修花剪刀,锋利宽大,看起来很容易一击致命。他就盯着那把剪刀,一直盯着,直把肖淳撞得剧烈抖起来,他抬起一腿,踩在旁边的板凳上,腹肌和大腿肌肉绷出强有力的弧度,又被肖淳混乱间在大腿上抓了一把。   一场混乱结束后,趁着肖淳没有发现,他弯腰,在一片狼藉里捡起了那把剪刀。 第143章 万能钥匙22.   杂物房里只余重重喘息,二人各自待在房间一角,缓缓平复。   肖淳艰难地捞起裤子,身上没有纸,腿间黏糊糊一片非常难受。他一手撑在木墙上,闭眼缓了好一会儿才转头朝暗处的于顾看去。   于顾整个人隐没在完全的黑暗里,杂物房的木墙缝隙间隐约透出一点光,那点光就落在他的脚背上——他什么时候鞋没了?   于顾赤脚站在一片狼藉中,脚背上的青筋凸显,苍白的脚背落着一点微光,光束里的浮尘就像是在他的脚背上跳舞。   肖淳盯着看了片刻,吃力地转过身来,于顾瑟缩了一下,往后撞到墙上,木墙缝里的灰簌簌落下来,惹得于顾连带了三个喷嚏。   肖淳叹气,声音沙哑地道:“你这幅样子……倒像是我刚干了你。”   于顾:“。”   于顾将剪刀别到腰后,拿衣服下摆挡住了,低声道:“对不起。”   “嘶……也没怪你啊。”   “肖淳。”于顾低着头,不和肖淳对视,“我不想往下走了。不管你想做什么,让我来吧。”   肖淳没吭声,系好裤子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于顾在后头喊他:“你要是出了事,我会跟你一起去,我不会独活的。”   肖淳在门前站住了,他的手握住门把手,但没有拉开,手背在于顾看不见的角度微微颤抖,他尝试深吸口气平复情绪,但显然失败了,随即他用力攥住门把手,用力到手背青筋浮起,指尖泛白,一字一句道:“可以,生死权利在你,但下一轮别来找我。”   于顾猛地停住了呼吸。   肖淳似乎竭力在忍耐什么,他的抖从手背蔓延到肩背,最终忍无可忍地回头,一拳砸在了墙上:“你干也干了,现在还跟我说这个?!”   于顾喉咙动了一下:“我不是为了……”   “我管你为了什么!”肖淳怒道,“天天把要跟我一起死挂嘴上好玩吗??我累死累活拖着你们所有人往前走,我他妈就不累吗?!”   这近乎是肖淳第一次爆粗口,于顾一下愣住了。   肖淳这个口子一破,似乎就停不住了。他对自己的要求很高,不屑在旁人面前宣泄负面情绪,哪怕是在于顾面前也是一样。   但“他妈”两个字骂出来后,胸口里紧攥的什么东西就一起冲出去了,让他觉得爽快,让他只想发泄。   “一个个成天挂着张死脸,什么都要靠我,我要是早撂挑子了你们还能活到现在?!”肖淳骂道,“5楼怎么跟我说的?说那么难的关卡都过来了,之后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你的坚持呢?!”   “我也很累的!我很累的好不好?!”肖淳抓狂道,“出了事一群人就只会嚎哭谩骂,他妈没有一个人能站出来!我能做什么?我是神仙吗?我什么都能解决?为什么总是指望我?!我不能撂挑子吗?我不想干了行不行!!”   “让我去死!行不行!!”肖淳近乎发狂起来,“怎么你们谁他妈都有想死就死的权利,就我没有?!就我不行?!”   于顾手足无措起来:“我没有这个意思……不是……”   “让我活着就是为我好吗?让我看着你们一个个去死就他妈是为我好吗?!”肖淳眼眶泛红,眼泪一下涌了出来,总是从容的肖总狼狈不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好似这一刻全世界的委屈和伤心都落在他一个人身上了,“我活该看着你们去死吗?我做错了什么?你又当我是什么?没有心的铁人吗?!我就该任何时候都从容冷静?只管提出解决办法?然后呢?让你们去执行?让你们去送死?你想过我是什么心情吗!!”   于顾终于从黑暗里冲了出来,一把死死抱住了肖淳,肖淳想将人推开没推动,便直接拿拳头砸在于顾背上:“你他妈做得事比我残忍多了!!别总拿你那副委屈样子看我!就你委屈吗?!就你他妈一个人委屈吗!!”   于顾死死搂着男朋友不松手,掌心用力又无措地搓着肖淳的后背:“对不起,对不起……”   “说对不起有个屁用!!”   “对不起。”于顾侧头去亲他,只亲到一片咸涩的泪,“对不起,我不是……我没有这样想过,真的没有,我只是想……我只是无论如何都想跟你在一起。是我胆小,是我没用……”   于顾自顾自道歉,肖淳自顾自的骂,他们像两个疯子,拥抱着对方又自说自话。于顾也哭了,两个人声音沙哑,杂物房里还混杂着种子、泥土、肥料以及刚才两人厮混后的腥味。   难闻的味道充斥鼻端,眼泪的涩味则充斥舌尖,于顾又去吻肖淳,这回肖淳没有再挣扎,他们将彼此的唇啃出了血,在血腥气里嗅到彼此的绝望和无能为力。   如果不用选择是不是轻松得多?   如果干脆地手牵手去死,会不会轻松得多?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地方,除了让人生不如死,什么也没有?   他们这一路在拥有希望、坠入绝望中翻来覆去,情绪像心电图,不停地上去下来,每一次落入谷底,都需要生出强大的心神才能在下头稳稳接住,每一次接不住了,又需要一个宣泄口,将这一切都吐出来。   上下来回颠簸的情绪,足以让任何人崩溃,冲突、矛盾、挣扎、煎熬全集中在小小的关卡里,每一层楼,都是一种人间地狱,人的七情六欲在这其中被无限放大和拉长,人们变得不正常,变得疯狂,好似某种集中实验,将原本应该拉长的人生急速缩短在7层楼里,让失控和不稳定成为“常态”,蔑视着所谓的“从容”“坚韧”“骄傲”,蔑视着人们所相信的一切。   当一个人一点点看着自己坠入疯狂的漩涡,那是什么感觉?   自以为的坚持、冷静、自尊一点点被踩入泥里,关卡逼迫你低头,逼迫你妥协,逼迫你正视所谓的“命运无常”从来不是无常,它本就有迹可循,它在每一次你亲手做出的决策和选择之中,但你对改变它们无能为力。   “逻辑”?不存在的。   “常识”?不存在的。   很多东西本来就从不存在,只是人们臆想出来的自以为是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肖淳脑袋里发白发空,喘息着靠在于顾身上。发泄过一切后的空虚和茫然无边蔓延,让人心脏似被泡进一盆酸水里,细密的酸涩、细密的疼、细密的束手无策让人像在踩空的瞬间慌乱挥起的手,却什么也抓不住。   他轻轻拍了拍于顾的背,哑声道:“就这么定了,别再跟我犟了。”   于顾身体一抖。   肖淳道:“看着朋友和爱人一个个死去,是很难受的。我已经看了太多次了。”   于顾声不可闻:“我也看了太多次了。”   肖淳无力地勾了勾嘴角:“每次都是我让着你,你让我一次,好不好?”   于顾说不出“不好”,他总舍不得拒绝肖淳的,哪怕这件事生死攸关。   许久许久,于顾才闷闷点了下头。   *   离开花园后,剩余的2人早就放弃忙活了,他们呆坐在花园台阶上,看着这满园芬芳,清风拂过他们的面颊,他们绝望而空洞的眼里倒映着蓝天白云,明明人还活着,却像死了很久。   只剩下他们4个人,不管肖淳有事没事,他们都做不完所有的工作了。   “死就死吧。”其中一人道,“不过是重来一次。”   “我大部分彩蛋都没拿到,这一关的记忆几乎没有。”另一人自嘲,“就算真去了1楼,也是走不掉的。”   肖淳狠狠哭过,眼眶、鼻头泛着红晕,脸色看起来倒因此好了不少,道:“我想赌一把,跟我赌吗?”   另外二人彼此看了眼,站起来:“赌啊。反正也没路可走了。”   肖淳打算来把狠的,直接干掉npc。   但眼下他们搜集的线索远远不够,不知道彩蛋是什么,也不知道到底该从哪里下手探查。其中一人说:“我之前听洗衣房的仆人聊天,说这房子经历了好几代主人,但死亡方式都差不多,感觉这房子被诅咒了。”   肖淳则将自己观察到的细节分析了一下:“这家人的关系绝不是明面上看到的样子。孩子没动筷子,家长就不吃饭,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都对孩子有一种毕恭毕敬的态度,他们关系亲密,但不亲昵。尤其骊夫人,她和小少爷之间的关系看起来很怪异。”   “休先生也长期不在家。”另一人道,“好像除了工作他没有别的事情。每天出去工作,回来检查我们的工作,然后睡觉。像个调了闹钟的机器人。”   于顾有些走神,被肖淳看过来后才勉强打起精神,道:“管家的态度也很奇怪,我觉得管家更怕小少爷,而不是那位明面上的一家之主。”   “这一关的人设和剧情对比电影有很大改动。”肖淳道,“但核心肯定不变,就跟5楼和4楼一样,都有其本身的内核在。”   “万能钥匙,我看过的。”一人道,“要说核心剧情,抛开反转悬疑不谈,就只有一个——附身、夺舍。”   肖淳手指在裤侧敲了敲,大腿上的东西干了,让他有些不舒服,他瞥了于顾一眼,才又道:“如果说,这一家三口的灵魂都不是他们原本的灵魂呢?”   “跟电影一样?”   “也许。”   “可怎么验证?”有人问,“就算是,又如何?该怎么破局?”   “还是得去一趟阁楼。”肖淳叹了口气,下意识要抬手去揉太阳穴,于顾比他更快,抬手将他按坐在台阶上,帮他按揉脑袋,肖淳顿了一下,才继续道,“阁楼里一定藏了线索,其他房间我们收拾的时候已经检查过了,什么也没有。”   “这屋子里没有一家三口的任何合影、挂画。”于顾道,“破局的关键点,可能就在他们三个的关系上。”   但骊夫人把话说得很明白,阁楼是绝对不能去的。这算是为数不多明摆着的“禁忌”。   “不能直接进,那就绕着圈子进。”肖淳闭着眼,手指在膝盖上轻敲,“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必须赌一把,得在休先生下班回家之前解决这件事。”   什么线索都没有,却要直接干掉npc,仅仅不到5个小时的时间,要怎么做到?   可不赌一把,就这样等死,谁也不甘心。   “不如直接杀了杰少爷。”有人提议,“或者拿杰少爷威胁骊夫人……”   “一次性干掉他们,”于顾道,“我们才会有胜算。拿人作威胁……或许我们只会死得更快。”   “……”   “放火。”肖淳看向后厨的方向,“搞出一场意外,但不能是我们去做,我们不能留把柄。” 第144章 万能钥匙23.   事已至此,没有时间再给他们浪费,也没有后路可退。   四人配合起来行动力极高,总归都是要死的,反而能放手去干,不再畏首畏尾了。   肖淳去了一趟洗衣房,看上去是在找之前被血弄脏的床单,洗衣房后面有独立的配电箱,他趁人不备将里头的几根线剪断了,又用断掉的一截线,抽开外头的保护套,将里面的铜芯拉出来和另外两根线随意拧在了一起。   他速度很快,做完合上箱盖,摘了手套就从洗衣房小侧门出去了。与此同时,花园的杂物房里,同伴装模作样地喊起来:“怎么没电了?没电我怎么用除草机?”   老管家听到动静朝杂物房走去,于顾和另一人则进了后厨,一人清洗案台实则打掩护,于顾则拧开了燃气,又将火关到最小直至火苗熄灭,燃气却在持续释放。   二人不动声色地又在厨房帮了会儿忙,为了遮掩,又将一口接满了水的锅放在了灶台上,让其他人以为这里正在烧水。   确定四下的窗户都是掩着的,二人故意将一根烟放在了主厨的水杯旁,随即于顾也叼了一根,没点燃,就这么叼着去跟主厨说了会儿话,在主厨不耐烦的目光下晃够了,这才慢慢离开。   二人直上了二楼,另一人才小心询问:“真的有用吗?万一对方还没点烟,就先闻到燃气的味道了,不就……”   “概率问题。”于顾拿掉烟,在手心里发泄似地碾烂,烟草混了一手,他将其丢进垃圾桶,拍了拍裤子,“如果主厨先发现了燃气问题,就执行备用计划。”   那人又道:“不过亏了肖哥能想出这种办法。主厨想抽烟不敢抽他都看出来了,他就在厨房待了半天而已。还让你专程叼着烟去人家面前晃一圈,这不就是心理暗示吗?”   于顾心不在焉的:“你也懂点心理暗示?”   “大学选修过。”那人嗐了声,随即神色又陷入了茫然中,“平日没人跟我聊这个,久了不提,我都快忘记在外面我是做什么的了。”   于顾也发怔地看了会儿地面,肖淳从另一头过来了,几人朝窗外花园的方向看去,杂物房那边,老管家发现了端倪,正要往电箱的方向去。   时间刚刚好,电箱里电线短路,开始冒出黑烟,肖淳是随机剪断了几根线,一开始厨房这边还有电,这会儿也没电了,主厨在厨房里暴躁地骂人。   骊夫人从三楼下来了,手里牵着孩子,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森森地盯了肖淳三人一眼。   窗外日光灿烂,但这一刻,所有人都感到了一种坠入冰窖般的寒意。   瘆人的寒意一点点从背脊、头皮,身上的每一处肌肤钻了进来,于顾身旁的男人开始发抖,不敢和女人对视,肖淳淡然地扬起笑容:“夫人,杰少爷。”   小少爷看着他们,歪了歪头:“你们在做什么?”   肖淳回道:“停电了,我们正想去一楼看看。”   骊夫人不冷不热地道:“是这样吗?”   肖淳点头道:“当然。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地方吗?”   骊夫人却不说话了,杰少爷挣开了她的手,胖嘟嘟的手抓着栏杆,朝楼下跑去。他看上去兴致勃勃的,对突发事件显然很有兴趣,骊夫人只好扯着裙摆跟着往下走。   “慢点。”她温柔又无奈地道,“小心摔了。”   肖淳三人正看着他们的背影,哪料骊夫人边下楼边突然“回过头”来,她那并非正常的回头,而是整个脑袋在脖子上扭了个180度,脖颈上细嫩的皮肤转出一圈圈的纹路,像拧紧的毛巾,他们都听到了“咔哒”一声骨头响。   于顾身后的男人直接跪下去了,肖淳往侧一步挡住了对方,镇定地看着骊夫人:“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骊夫人笑了起来,红艳的口红像是突然化了般,沾到了牙齿,顺着嘴角两侧的肌肤纹路蔓延,好似刚吃了个活人。   她道:“你们的工作做完了吗?”   肖淳为难道:“夫人,如果停电造成我们无法完成工作,这应该不算我们的问题吧?”   骊夫人好似看透了他的诡计,笑了:“噢,那可不行。我是好说话的,但我的先生不好说话。你知道的,他那个人的要求很严格。”   肖淳便佯作害怕的样子:“我、我们会努力完成工作的。一定。”   骊夫人笑呵呵地下楼去了,她自觉发现了肖淳几人的意图——试图通过不可抗力来避免被惩罚。但结局会如何呢?   她看着一楼忙碌来去的众人,也跟杰少爷一样露出了兴致盎然的神情。   洗衣房的方向,老管家捂着鼻子,一揭开配电箱,一抹橘色的亮光爆开,随即大火一下燃了起来。洗衣房堆了不少待洗的衣物、被褥,堆得很高,火星砸落在上头,转眼间就烧起来了。   老管家咳嗽着喊:“去打水!!!”   骊夫人拉着孩子,远远站在厨房外的走廊上,朝洗衣房的方向看。   男孩的脸色阴沉下来,看着越来越大的浓烟,不悦道:“爸爸回来会生气的。”   骊夫人一僵,小心翼翼松开了牵着孩子的手,在裙摆上擦掉掌心的汗,道:“先生回来前,我保证,这一切都会恢复……”   话音未落,厨房的方向又传来爆燃的声音。   轰——   厨师们尖叫着跑出来,主厨倒在了地上,嘴上叼着的烟炸开了,将他的脸也炸得血肉模糊。   老管家捂着鼻子从洗衣房里跑出来,怒道:“不是说了不能在厨房抽烟吗?!”   其他人战战兢兢,回答不出个所以然。谁也不知道主厨的烟从哪儿来的,也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偷偷抽的。   一楼乱成一锅粥了,推着除草机等在花园里的人还在大喊:“管家?管家?怎么了?除草机还能用吗?”   老管家气急败坏地朝外吼:“该死的!帮忙救火!!”   *   所有人都去救火了。洗衣房和厨房先后烧起来,厨房比洗衣房烧得还要厉害,于顾几人看似帮忙实则在帮倒忙,以掩盖他们其中少了个人的事实。   杰少爷被骊夫人抱着去了花园,远远地看着屋里的混乱,片刻后,他仰起头,看向了三楼的窗户。   骊夫人也跟着他一起仰头,二人就那么直直地仰着脖子立在草地里,似某种双生植物,一动不动,看上去诡异得可怕。   于顾远远地看了眼,递水桶的手一松,佯作没抓稳,水桶打翻在地,路过的仆人接连踩滑摔倒。   老管家的怒吼震天动地,于顾白着脸道歉,又重新去接水,期间隐晦地看了眼楼上,心里焦急不已。   好在大火扑灭前,肖淳下来了,他无声无息地混入了救火的人群里,挽着袖子,裤兜里塞着鼓囊囊一团东西。   于顾和他对视一眼,另二人也朝他们凑过来,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肖淳只隐晦地点了下头,示意查到了东西。   正这时,有人扯住了肖淳的裤腿,肖淳低头看去,发现是杰少爷不知何时进来了,正仰头无辜脸看他。   就这么看,杰少爷确实是普通的三岁孩子,脸白白净净,长得秀气可爱,但一想到自己在阁楼看到的新闻报纸,肖淳就无法再拿他当个普通“小鬼”看了。   肖淳单手提着桶,小心的没让水溅到孩子身上,问:“杰少爷?怎么了?这里很危险。”   男孩儿只是看着他笑,咧开的嘴黑洞洞的,他的脸好似比寻常时候更白了,眼瞳一动不动,整个笑容仿佛定格在了脸上,一种诡异的气氛在喧闹的走廊里悄悄蔓延。   肖淳放下了水桶,蹲下身平视孩子:“杰少爷?是想去厕所吗?”   男孩儿咧着嘴,黑瞳和肖淳平静对视,片刻后才点了点头。   肖淳便淡然地放下水桶,牵了孩子的手要去一楼的卫生间,于顾立刻要跟上,肖淳用眼神制止了他,另外二人见状便也没有上前。   于顾一颗心被吊在了嗓子眼儿,余光扫过肖淳裤兜里的东西——不知道肖淳拿了什么,可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如果在解决这一家三口前,肖淳先……   于顾死死攥紧了手心,指甲把掌心掐出了血来,虽然已经答应了肖淳不干预,好好听话,可这一刻他还是“哐”地砸了手里的水桶,脚下故作打滑地往前一踹一倒,他摔在地上,同时也把前头的老管家给踹倒了。   老管家年纪大了,这一下摔得不轻,半天爬不起来。其余人都来扶他,骊夫人也皱着眉过来了,杰少爷转身看来,皱起眉,那老管家立刻大声哄道:“少爷别怕!我没事的!”   杰少爷甩开肖淳的手,小皮鞋哒哒地走来,路过于顾跟前时,漆黑的眼珠毫无预警“唰”地斜睨过来,他明明没有正对着于顾,身量也矮,却让人错觉他正居高临下盯着于顾。   肖淳紧张地走过来,脸都白了,手指蜷缩在袖口里抖得止不住,瞪向于顾的眼微微发红。   于顾难受地转开视线,他还坐在一滩水里,裤子湿透了。   但这一下却意外让他们发现了新的线索——骊夫人和杰少爷对这位老管家竟很重视,几个仆人扶着老管家去花园里休息,骊夫人和杰少爷跟了过去。   花园里摆了三把椅子,这三人就坐在花园里,看着一楼的火势越来越大,最终彻底收不住了。   火蛇窜得很高,从窗口一路舔舐而上,燎着了二楼窗户的窗帘,二楼也渐渐烧起来了。   仆人们依然是不急不慢的,将夫人和少爷重要的东西抱出来,其实也没什么,几件夫人爱用的衣服、帽子、包包,少爷爱玩的玩具,不过如此。   阁楼的东西无人去碰,哪怕这种时候,仆人们依然不敢越雷池半步。   “还好没赌其他人会去抢救阁楼的东西。”一人悄声道,“否则就死定了。”   肖淳淡淡道:“这么重要的线索,必须亲自去查。”   几人都看他:“查到什么了?”   肖淳简单说了报纸新闻以及自己的推测,有这些东西再结合原电影的剧情,猜出结果并不难,所以难点在于如何进入阁楼。   若是寻常通关,不到万一不得已,肖淳也是不愿冒这样的险的。   他从兜里摸出一叠用油纸包起来的东西,这东西看起来很古旧了,打开后里头是一个小册子,写着奇怪的咒语,好似是保命符。   “这东西我知道。”有人立刻道,“原剧情里,女主角就是信了这个,导致掉进了鬼魂的圈套。这玩意根本不是驱邪的,只会招邪。”   肖淳捏着册子:“这东西会放在阁楼,一定有原因。”   想到骊夫人和杰少爷如此重视那位老管家,再联系手里的咒语,肖淳反应了过来,于顾也明白了,低声道:“果然核心是一样的,他们不断夺舍其他人的肉身,一代又一代的存活,杰少爷身体里的魂魄不是他自己的,也不是真正的杰少爷的,而是那位死去的长子继承人。”   “老管家对应的是夫妻车祸后,孩子的监护人角色。”肖淳没看于顾,道,“每到一个阶段,夫妻俩就会出事,然后轮回循环,对杰少爷来说,等那夫妻俩出事后,他就需要新的监护人了。”   “有管家,但却少了女仆。”于顾道,“我们就是顶替女仆的角色。”   其余二人听得茫然,似懂非懂:“但他们也没来夺舍我们……”   “因为是实习期。”于顾道,“转正才是关键。换句话说,死在这一关的,没资格做他的监护人,他在挑选。”   “不是?可我们撑过实习期就通关了啊?”   “是。通过实习期,就有资格成为他的监护人了,通关条件就是这个,要成为他新的监护人,继承家产和房产。彩蛋应该就是查出他们的死因,指出他们真正的灵魂。”   “这……”另二人顿时破大防,“确定继承之后能通关吧?不是死了吧???”   “应该就是这样,因为原剧情也是这样。”于顾道,“这也是关卡的狡猾之处。想想5楼,通关条件和彩蛋是反的,这一层也差不多,向死而生。”   二人:“!!!!”   试想想,在一边找线索一边通关的情况下,任何人都只会觉得“实习结束逃离此地”才是关键,若是有人误解线索为“夺舍、死亡”,为了逃避这个“夺舍”而做出不理智的举动,反而会造成无法通关。   “3楼这样……我都不敢想2楼会有多难。”一人喃喃,“我真是有点怕了。相比之下,7楼就是抢吃的,不要饿死,已经是天堂了。”   于顾冷冷道:“可现在的重点是,我们要怎么通关?干掉所有npc,就意味着我们很可能失去继承权。”   众人:“!!!”   辛辛苦苦做到这份上,所有后路已经全部断绝,却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吗?! 第145章 万能钥匙24.   肖淳此后始终很安静,于顾知道他在生自己的气,也不敢多说什么。   理智清楚是一回事,眼看着肖淳要被那孩子带走,无法克制的恐惧战胜了一切。于顾想,他确实没办法做到放任肖淳去死,说他是胆小也好,无用也罢,他真的做不到。   现在道歉也没用,肖淳肯定是不想再理自己了。   可临到死了,他们还要冷战吗?   于顾心里又伤心起来,眼看大火逐渐吞噬了整个房屋,连阁楼也一起卷进火海,他呆呆地看着,心里发苦,苦得他连眼睛鼻腔喉咙里都满是酸楚苦涩味了。   不知过了多久,老管家才揉摸着膝盖,慢慢道:“要查,一定要查。请夫人和少爷给我一些时间。”   骊夫人冷着脸不说话,仔细看,她其实是在恐惧,眼珠乱转,手指不断互相捏着。   杰少爷则坐在椅子里百无聊赖,手里撕扯着一个破布娃娃,道:“晚上我们要睡哪儿呢?”   花园里安静下来,清风拂过每一朵花,看似温柔,却又粗鲁地拽掉了那些脆弱的花瓣,踩进了泥土里。   肖淳捏着兜里的咒语,对那三人道:“杂物房可以作为临时休息的地方,收拾布置一下就行。”   那三人齐齐转头看来,面无表情,脸色是统一的青白。   肖淳道:“需要现在就收拾吗?总比睡在花园里好吧?”   杰少爷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晃了晃白嫩的小腿。   老管家道:“那就麻烦你们了。”   轰隆——   远天似乎隐约响起了雷声,春光被乌云遮蔽,花园里黯然失色。   四人进了杂物房收拾,要说到底收拾什么,除了肖淳,没人清楚。   两个男人守在门口,一个小心看着窗外,一个小心盯着门缝。其实他们很想问问,之后该怎么办?照那意思,岂非根本不能动他们一家三口了?   可肖淳和于顾之间的气氛太古怪了,而肖淳又过于安静,他们竟都不敢开口。   于顾跟着肖淳在不大的房间里来回打转。   铁质的架子边,之前被肖淳无意拉拽下来的一袋花肥还静静躺在原地。肖淳盯着那袋肥料,脸色阴晴不定的,于顾低声道:“肖淳……”   肖淳没理他。   于顾抿了下唇,就见肖淳将铁架往后挪开了些,尽量让空间宽敞,又将角落横着的一张小桌子搬到房间中间,将上方摆满的工具箱拿开,擦净灰尘,翻找出防水布盖了上去。   于顾闷头找了两把板凳,统共也就两把了,他放在桌子旁边,问:“你想做什么?”   肖淳还是不说话。   于顾就感觉自己又要绷不住情绪了,他一把攥住了肖淳的手腕,偏头先看了眼守在门口的二人,压低声音急道:“我总不能眼睁睁看你送死!”   肖淳平静地看着他:“我知道。”   于顾顿时有一种一拳砸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恳切地看着他:“谁也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别这样跟我说话,肖淳?”   肖淳一手按在防水布上,一手还被于顾紧攥着,道:“我明白你的心情,我也能理解,换作是我,我也没办法眼睁睁看你去送死,总是会做点什么的。可我又能说什么呢?你把自己放在危险里的时候,我生气就是生气,不然呢?”   于顾一时说不出话来,嘴唇翕张几次,只好道:“那就不提那事了,好不好?”   肖淳低头:“我没提。”   “你看都不看我一眼!”   “……”   于顾凑近了,几乎是贴在肖淳脸前说话:“你既然知道,就不该这样对我。”   “我生气,我难受,我有什么办法?”肖淳眼睫微颤,“如果当时因为你踹了老管家一脚,就这样没了,你让我怎么办?我该怎么想?我就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我那是一时情急。”   “你情急合情合理,但我生气也同样合情合理。”肖淳再次抬眼,眼神带着点狠厉,他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于顾,“你不要太自私了,于顾。”   于顾一颗心顿时如丢入了冰海里,海边的冰渣一下下撞在他的心尖上,他冻得一个哆嗦,放开了肖淳的手。肖淳转头继续收拾,在铁架子最里头翻出一盒红砖粉,同电影剧情里的一样。   他将那粉细细铺在桌子下头,尽量地隐蔽,又在椅子下也铺了一层。   于顾面无表情地看着,突然笑了声,肖淳手一抖,抬眼看他,于顾却恢复如初,仿佛刚才二人并未湳枫交谈过什么。   他转头走到窗边,抱臂看着窗外,那二人小声跟他搭话,他也正常地回应。肖淳在背光下看他,看他背脊挺拔,肩宽腰窄,浑身散发着一种让肖淳看不透的气场。   这还是肖淳第一次猜不透于顾在想什么。   但他还有要紧事做,所以他只是低头继续忙碌。   *   天色越来越晚了,乌云滚滚,快到傍晚时下起了大雨。雨水砸在玻璃上,噼里啪啦的,大火终于是熄灭了,冒着滚滚浓烟。   仆人们提着水桶,去房子里继续扑灭零星火星,收拾残局。雨水蒸腾起花园里的热意,整个花园似变成了巨大的桑拿房,连泥土都滚着股烫意。   杂物房的玻璃上起了雾,花园里的三人撑着伞过来了。   “他们过来了!!”   肖淳闻言拍了拍手,将红砖粉收好,重新放回架子深处。   “这是做什么?”有人低声问,“电影里这不是鬼魂的计谋吗?为了让主角落入陷阱,让她自己困住自己……”   “能困住别人,当然也能困住他们。”肖淳道,“只看你怎么用。”   “什么意思?他们肯定不会上当……”   话音未落,门被敲响,那二人只好闭嘴,于顾上前开了门。   杰少爷个头矮,从他的视角,一眼就能看见桌子和椅子下头的红砖粉,他咯咯地笑了,近乎可爱而天真地指着那东西道:“那是什么?”   肖淳很淡定:“今日大火,不吉利,照我老家的法子,这样做可以驱邪避灾。”   杰少爷:“……”   老管家被两个仆人扶着进来,皱起眉道:“胡闹。赶紧把东西收拾了,这么脏,让夫人和少爷怎么休息?”   “其他的都收拾干净了。”肖淳道,“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也是为了夫人和少爷着想,希望看在我们一片诚心的份上,一会儿先生回来不要太过生气。”   骊夫人心情很不好,拿纸巾擦了擦被雨水打湿的头发,道:“行了,晚饭呢?怎么办?”   “我建议给中介打个电话,让他帮忙送餐过来。”肖淳道,“家里应该没有东西可以用了。”   骊夫人的心情更差了,她黑着脸,看着肖淳:“从市里开过来要两个小时,先生就快到家了!”   “要不就让先生顺便带晚饭回来。”肖淳提出建议,“或者让先生接夫人和少爷出去吃,一家人的温馨聚餐,多好?”   骊夫人横眉竖眼,将擦脏了的帕子丢在桌面:“这就是你想的好办法?”   “我看不出它不好在哪儿。”肖淳笑笑,“家里吃不了了,所以出去吃,这很合理。”   骊夫人冷笑:“等先生回来,有你们好果子吃。”   肖淳淡定道:“夫人,家里突遭大火,我们也不想的,可事实已经发生了,除非你们能证明这火是我们放的,否则,我们不能接受这样的处理方式。”   “这样的?哪样的?”老管家看过来,“好像你知道会发生什么?”   “不知道。”肖淳道,“但听夫人的意思,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竟好似只能怪罪我们。抱歉,我们并不对此负责。如果你们真要执意如此,那我们只能联系中介先生,主动放弃这次的实习。”   此话一出,屋里安静了。   杰少爷幽幽道:“放弃?”   肖淳礼貌道:“这样好的地方,我们自然想留下来,中介先生也说先生夫人一家非常和蔼可亲,从不无故刁难人。但如果这次的大火,没有任何证据却要说是我们的错,并惩罚我们,恕我们不能认同。这样一来,我们只好放弃这次的实习机会了。很遗憾。”   骊夫人意识到什么,几乎发起抖来了:“不、不,这就是你们的错,是你们……”   杰少爷却定定地盯了肖淳几人一会儿,随即慢悠悠率先坐进了椅子里。   骊夫人看着他,恐惧爬满了她的脸:“……小杰?”   “他说得有理。”男孩儿背对母亲坐着,晃着小腿,奶声奶气地道,“如果不能证明这火是他们造成的,那就没有理由处罚他们。但是,你就不一样了……”   骊夫人竟似站不住,踉跄地扶住了桌面。   男孩儿天真地道:“你是这个家里的女主人,身为一家之主,却没有看好这个家。你成天只顾享乐,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爸爸回来后会怎么惩罚你呢?”   老管家左右看看,最终一声不吭地站到角落里,将自己隐形了。   骊夫人跪坐在地,害怕地摇头:“不不,不是我的问题,这不对……”   男孩儿道:“给公司那边打电话,让人送晚餐过来吧。”   老管家隐没在黑暗里,只能听到他平静的声音:“是。”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晚饭还没送到,汽车的声音在院外响起。   骊夫人几乎是惊恐地站了起来,她再也无法待下去了,提着裙摆想要离开。只是她刚跨出门,后院的大门就被推开,男人怒不可遏地冲了进来,一把抓住了想跑的骊夫人,抬手就给了她一个狠狠的巴掌。   骊夫人惨叫着倒地,美丽的裙摆如花苞绽开,又瞬间颓然落地。   女人捂着脸,口鼻出血,眼里也落出血泪来。   “不不不,你听我解释——”   轰隆——   雷声更大了,掩盖了院里女人的惨叫以及男人暴怒的吼声。   大雨滂沱,豆大的雨滴砸进泥土里,一砸一个小坑。花园里的花都蔫了,花瓣和叶片垂落下来,整座花园死气沉沉,烧得漆黑的房屋蹲在大雨里,黑洞洞的窗口如眼睛,盯着下方的人们。   肖淳几人安静地站在房间里,不敢吭声。   直到这一刻,于顾才明白过来,这一家三口的关系着实诡异且违和,而之前他们忙于完成任务,竟一直没有察觉。   男主人对女主人随意施加暴力,女主人则对男主人和孩子非常惧怕,孩子对父母视若无睹,老管家圆滑而冷漠。   于顾听着那惨烈的动静,只觉得男主人随时都会把女主人打死——当然,他们早就死了。   他不由地想,报纸上最初的那一家四口,看上去温馨又和睦,可谁知道他们到底是如何的关系呢?或许,表面光鲜的他们,背后本就是一地鸡毛,一片狼藉。   他又忍不住看了眼肖淳,肖淳的家境也是如此,表面光鲜,背地里却乱成了一锅粥。他又生起了怜爱和心疼,先前的那点气也早就消散了。   他的手指默默摸到背后的剪刀,指尖被刀尖戳出血口,刺痛让他清醒了过来。   眼下不是跟肖淳争个对错的时候,也没有必要,或许肖淳会觉得他自私、可恶、卑鄙,会觉得他不听话,不尊重他的意愿。但该做的,他还是得去做。   自私就自私吧,那也不能让他看着肖淳去送死。   他将手收回来,又按了按衣摆,肖淳似察觉到什么,转头审视地看来,他避开了对方的目光,只佯作自己还在生闷气,眼睫垂下,余光里的肖淳偷摸看了自己许久。   他心里就又满足了,不管今晚会发生什么,他都满足了,值了。   待院子里的惨叫渐渐静默无声,男孩儿才揉着肚子说:“我饿了。”   话音落,似某种命令,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风雨挤进门来,于顾下意识眯了眯眼。   男主人休先生高大的身体几乎挤满了门框,他浑身湿透了,宽大的鞋底踩着泥土进门,身后跟着踉跄行走的小女人。女人乌黑的头发凌乱,满脸乌青和血迹,眼睛肿得睁不开,一只手无力下垂,像是断了。她将唯一的椅子让给了男人,自己则发着抖地站在了对方身后。   “没用的东西!”男人控制不住,坐下还在谩骂,他双眼瞪如铜铃,儒雅随和的模样不再,大手砰砰拍在桌面上,“我出去工作!累死累活!你倒好!让我没了家!”   女人嚅嗫地道歉,仆人站在外头,递来了好不容易从火灾里抢救出的杯子和茶壶。   茶壶碎裂出一条缝隙,艰难地倒出水来,在淅沥沥的水声里,肖淳就这样念起了咒语。   从阁楼里拿出来的咒语,就这样被他念了出来,而此时的一家三口,也确实就在被红砖粉圈出的范围内。   于顾身边的两个男人同时绷不住了,他们甚至开始怀疑,肖淳其实早就疯了。   天呐,他们居然一直在执行一个疯子的计划!!   休先生克制着暴怒,耐心等到一杯茶倒好,他似乎在这混乱里终于找到了一点秩序感,手背上暴着青筋,端着小小的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才看向肖淳。   “你在做什么?”   “如您所见。”   “……我不明白。”   肖淳道:“刚才我跟杰少爷介绍过了,这是我老家的传统,驱邪避灾。”   休先生:“……”   休先生冷笑道:“你以为我没看见这一圈东西吗?你觉得这个有用?”   肖淳一笑:“对你们当然没用。”   休先生疑惑地皱起眉,鼻青脸肿的骊夫人和杰少爷也看了过来。与此同时,木门重新被风雨撞开了,隐没在黑暗角落里的老管家突然瞪圆了眼睛。   划破夜空的闪电映亮了他的瞳孔,门外,密密麻麻站满了鬼影。   被杀死的玩家鬼魂们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它们齐齐看向了被圈在红砖粉圈里的一家三口。   肖淳拉着其他人往后退了一步,道:“这是附身的咒语,对你们来说已经没用了,你们也不怕这个,但对它们来说,很有用。”   杰少爷一下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第146章 万能钥匙25.   雷声大作,大风将花园里的花吹散了一地,花瓣随着雨滴砸落在地上,香味越发甜腻,夹杂了泥土的腥味,在芬香里渐渐腐败。   “没用的!”骊夫人捂着脸喊,“没有镜子!”   杰少爷阴冷地看着肖淳,休先生也终于站了起来,他高大的身体近乎顶到屋梁:“临死还要折腾的小把戏。”   肖淳只是道:“是不是折腾,试试不就知道了?”   话音未落,门外的幽魂们已经找到了目标,直朝一家三口冲来。它们愤怒、暴躁、怀着极大的恨意,像是要将一家三口直接撕烂吞吃入腹。   无数幽魂从烧焦的房屋里涌来,它们好似听到了某种召唤,在大雨里整齐的前行,而在三楼的阁楼上,三个漆黑的鬼影幽幽的晃动,在闪电的映照下逐渐显出了清晰的面目。   那同样是一家三口,是最初这里真正的主人,那对夫妻俩和他们的幼子,原本幼子是不用死的,却因被长子夺舍而死亡。如今,最初的房屋主人们抱着他们的孩子,站在阁楼狭小的窗口往下看,面目僵直,皮肤青白,黑瞳扩大,嘴角勾起了一点瘆人的笑意。   “咕噜噜……”   杂物房的地板上响起了奇怪的类似玻璃弹珠滚动的声音,于顾低垂眼眸,就和脚边滚过来的一只眼珠子对了个正着。   那眼珠无法眨动,只是和于顾对视,那“咕噜噜”的响声越发密集了,众人低头,就见从铁架子下头、桌子下头、堆放了肥料的后方,滚出了越来越多的眼珠子。   那些眼珠甚至有不同的颜色,明显区别于亚洲人的颜色,这让肖淳心里划过一丝怪异,但不等他细想,眼珠们就齐齐朝中间的一家三口过去了。   它们组合在了一起,像是在搭积木般,眼珠们一个贴着一个,形成一只仿佛巨手般的形状,那手掌先是狠狠朝着骊夫人拍去,被骊夫人躲开后,又一个反手巴掌抽在了休先生的脸上。   休先生正躲避其他的鬼魂,这一下被打得猝不及防,直接摔倒在地,鬼魂们一拥而上,仿佛争相夺食,直接将休先生压在了桌子下头。   杰少爷被老管家抱了起来,骊夫人蓬头垢面爬到了桌子上,厉声尖叫。   闪电划过夜空,显出惊人的短暂的白昼,众人就见骊夫人那张美艳娇俏的脸庞骤然变了模样,她迅速化作了一具干尸,皮肤失去了水份,头发如顶在一具假人脑袋上,显得不真实。   她张开黑洞洞的嘴狂喊,深陷的眼窝里,眼珠似乎随时要掉落出来。   老管家用鞋底疯狂抹开桌下的红砖粉,肖淳笑道:“没用的,本来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包括什么咒语,都是没用的。重点就在于对方信不信。”   原电影剧情就是如此,弄了一堆花里胡哨的道具,实际只是为了最后灵魂夺舍的关键——重点在于人心的动摇,只要你信了,鬼魂夺舍就能成功。只要你不信,任何道具都没有半点作用。   于顾身旁的男人哆嗦着道:“他们、他们本来就是鬼来着,他们……他们怎么会相信这个?”   于顾看了眼肖淳,终于知道一整个白天对方都在做什么了,他冷声道:“从一开始,肖淳就没打算真的干掉他们。”   另外两人大惊:“什么?!”   “但必须营造出这种氛围。”于顾道,“就和电影里一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从打算去阁楼找线索开始,他要做的就是找出通关条件和彩蛋。干掉他们的风险太高,远远高出找到通关方法,我们的线索不齐,也来不及布置,没有万无一失的把握,肖淳不会冒险。”   另二人愣愣的,再回忆今日所做一切,烧房子也好,引诱对方来杂物房也好,他们确实一而再地怀疑过,做这些到底能达成什么目的,要杀掉一个关卡的boss,这样就足够了吗?   可他们没有时间多想,他们条件反射地信任肖淳,所以只管照着计划走。而肖淳,也确实没有详细跟他们解释过一切。   要骗过旁人,就要先连自己人一起骗过。   “他要做的,只是加快通关速度。”于顾道,“我们等不了7天。”   肖淳要所有人相信,他们无路可走的情况下,破罐子破摔,要同npc们同归于尽。从烧房子开始,就像是一场无路可退的大戏,再到引诱npc进杂物房,设计红砖粉、念咒语,弄出一堆循序渐进的“圈套”,让npc们以为这就是他们逼不得已的绝招。   可实际上从来没有任何圈套,肖淳只是需要他们相信,自己已无可奈何,只能自断后路。   而现在,他们信了。   于顾在一片混乱里,轻声道:“没有镜子,他们本身也没有会被附身的可能性,但他们信了,在咒语、红砖粉的心理暗示之下,他们以为招来的这些鬼魂会有办法吞噬他们,报复他们,他们自乱阵脚,无法细想其中端倪,那么接下来他们会怎么做?”   一人反应极快地道:“他们会抛弃现有的肉身!!”   “肉身有被夺走的风险,那就换一个。”于顾点头,“他们可以随时更换,但眼下最适合的肉身就这么几个,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先前问过于顾“给主厨心理暗示”的男人后知后觉:“就像那根烟!”   于顾叼着烟在有烟瘾的主厨身边晃了一圈,他什么也不用说,已经下了暗示。   而烧房子、咒语、红砖粉就类似那根在主厨面前晃了一圈的烟,没点燃的烟,而最终,需要他们自己去点燃。   “心理暗示是什么?”另一人不太懂这个,茫然问。   据说选修过心理学的男人在电闪雷鸣里喃喃:“暗示是人类最简化、最典型的条件反射。个体无意中接受了某种信息,从而做出了相应的反应。”   环境、人、引导道具、关键信息。   肖淳没学过,却信手拈来。   从一开始,他的真正“陷阱”一直就在npc们必经的路上。可他们视而不见。   当然会视而不见,因为这是他们的地盘。   就跟电影里最后的最后,鬼魂举着镜子扑向主角夺舍一样,完全被动摇了的主角,最终逃不过被夺舍附身的结局,而眼下,骊夫人最先失去了理智,她在汹涌的幽魂潮里,扑向了其中一个男人。   “选中”“夺舍”“继承”相继会被激活,通关条件已达成。   距离9点的钟声近了。杰少爷看向花园对面的房子,他仿佛和三楼的谁远远对视了,他幼小的脸庞上露出不甘的表情,那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在面对失败时不愿承认的自暴自弃和无能狂怒。   他仰头发出了尖叫,苍白的小脸迅速失去了活气,腐烂下去。   他一口咬在了抱着他的老管家脸上,老管家惨叫出声,抱着他跪倒在地,而他泄愤地咬下了对方的鼻子。   于顾抬手轻轻一推,将另一个男人推到了被幽魂包围的休先生旁边,男人这时候意识到了一件事,他抬头急切地朝于顾和肖淳看去,喊:“可我们有四个人!!!”   休先生已一把抓住了男人的手腕,肉身迅速干瘪,男人双眼登时放空,软倒下去。   只剩下一个通关位置了。   *   无数眼珠子形成的大手,朝杰少爷抓去,幽魂们如浪潮,盖住了老管家和杰少爷。   门外,倾盆大雨里,出现了一家三口扭曲拉长的黑影。它们静默地站在门框外,看着门内的一切,于顾和它们对视,看见了那位真正的三岁孩子,真正的杰少爷,被母亲牵着,只余一团小小的黑影,茫然地立于雨中。   贪生和诅咒让长子的灵魂无法安息,一代又一代地存在于此,老管家和女仆因贪婪家产,也一代一代地伴随长子身侧。他们冷眼吞噬了一个又一个无辜的人,而真正的一家之主,曾经的夫妻俩和幼子,也在阁楼里静静地看着他们。   诅咒无法离去,他们还会继续存在,而玩家要通关,总要走到这一步。   “按7天的时间来,只要撑过7天,大家都能通关,默认转正成为继承人,统一离开关卡。”于顾声音沙哑,“可你加快了进度,强行逼迫他们选择夺舍,四个人……可夺舍的鬼魂只有三个,一定会有一个无法离开关卡。”   通关时间没到,剩下的那个只能被困在原地。   肖淳没有回答。   大雨仿佛砸进了于顾的脑子里,砸得他眼冒金星:“你早就想好了一切。”   肖淳看着杰少爷,那个长相可爱天真的孩子,此时正满脸狰狞地扑在老管家身上,不管不顾地发泄怨气,将老管家啃得面目全非。   老管家的惨叫渐渐衰弱了,肖淳在嘈杂的声响里道:“世事总不会圆满的。”   于顾看着他:“如果我要求一个圆满呢?”   肖淳笑了,笑容苦涩又悲伤:“那你求一个我看看?”   于顾不再说话,他也没有在肖淳面前摸出那把剪刀——他并不想吓着肖淳,更不想让他害怕。   肖淳的话残忍又冷酷,但于顾知道,这是现实,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现实。   对方能在这种情况下,用有限的时间给仅剩的几人找出一线生机,已经十分艰难。他无法要求肖淳什么,也没有能力要求。   他只是心疼,他只是悲伤,他只是无奈在这种时刻,肖淳也不愿同他干脆地赴死,他非得在夹缝中给自己挣出一条生路,哪怕自己从无所求,更无法责备。   被要求活下来的人,没有资格要求什么。   于顾在这一刻感到巨大的荒谬和绝望,自己仿佛被掐住了喉咙,不被允许哭闹,不被允许胆怯,也不被允许选择。   他没有决定任何事的权利,肖淳替他安排好了一切。   可他多么希望,多么多么的希望,肖淳也不想放开自己,哪怕死,也要跟自己死在一起。   “如果还有机会,我会去找你。”肖淳抬手按在了于顾肩膀上,要将他推向杰少爷,同一时间,门口的三个扭曲影子也来到了杰少爷身后,它们凝视着他,审判着他,杰少爷发起抖来,再顾不上发泄怒气,转头要扑向肖淳和于顾。   他只能选一个,而肖淳替他做了选择。   于顾暗暗运气,已准备在杰少爷扑过来的瞬间,将肖淳拉到身前。他此刻全身放松,仿佛已对一切毫无所求,他面色死灰,肖淳也未防备他,大概以为他已经接受命运了。   肖淳狠狠捏了下于顾的肩膀,在他耳边道:“对不起。我知道你不高兴,对不起。”   于顾泛红的眼睛闭起来,他不想跟肖淳说话,但又舍不得,于是全身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肖淳身上,感受他的呼吸,感受他的温度。   可变化就在眨眼间,在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杰少爷半途转了方向,绕过了于顾,直接扑向了肖淳。   肖淳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视线茫然和于顾对视,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全身便升起了无法自控的僵直,属于“长子”的灵魂占据身体,百年前的记忆涌入大脑。   那仿佛是“长子”的灵魂在跟他对话,对他的自以为是,对他的自负和牺牲感到轻蔑和不屑。   百年前的那场车祸,女主人和两个孩子都坐在后排,车祸发生的瞬间,女主人用尽全身力气压住了幼子,她宁愿自己死去,也不愿孩子出事,可在那关键的瞬间,她只能选择一个。   未被选择的长子被冲击力狠狠撞出了车前窗,脖子扭断,脸上扎满了玻璃,整个人飞出车厢,身首异处。   他咕噜噜滚动的脑袋,挂在车前盖的车标上,死不瞑目的眼睛正对着紧紧压住了弟弟的母亲。   他恨透了这种自我牺牲,恨透了这种自以为是,也恨透了不被选择。   所以在短短的一瞬间,他看出了肖淳的意图,于是他绕开了于顾,直直撞向了肖淳。   ——想牺牲自己拯救别人?我偏不如你的愿。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被救的那个人一定心甘情愿?   ——自大狂傲,看见你的脸我就想笑。   ——活下来,你一定要活下来,我要看着你受尽煎熬。   肖淳一声“不”卡在喉咙里,他无法再开口说话,无数零碎的彩蛋回忆进入脑海,记忆的浪潮将他高高推起,他在无边无际的记忆里撞得头晕眼花,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朦胧而涣散。   他没有看到于顾怔愣后露出的庆幸表情,也没有看见那把泛着寒光的剪刀。   他达成了通关条件,拿到了彩蛋,瞬间就离开了这层关卡。   而在他离开后,关卡坍塌重建,没能离开的人判定为通关失败。雷声滚滚里,无数幽魂难过地看着于顾,赵泽凯、周宣鸣青白着脸,僵直的眼神望向他,还有无数认识的不认识的魂魄,挤满了整个花园,它们的脸贴在杂物房的窗口,它们的哀嚎声响彻天空。   雨更大了,关卡从外围开始向内回缩,那一家三口消失了,烧毁的老洋房在雨水里逐渐模糊,又缓慢重建,准备等待新的玩家进入。   9点的钟声敲响,咚——咚——咚——刺耳的声音穿透了雨幕。   重建了一小半的老洋房亮起了灯,喧哗声响起,聚会的人们好似根本没察觉花园里的混乱。他们依然载歌载舞,觥筹交错,花园里升起了绞刑架,于顾回神时才发现,自己已被推着搡着,往绞刑架走去。   火把没有被雨水熄灭,闪电照亮了人们狰狞狂欢的笑容。   无数幽魂静默地看着于顾被处刑,于顾在被绑住手脚、勒住脖子前,拿出了剪刀。他双手发抖,将剪刀尖对准了自己的眼睛,他回忆着肖淳说过的话——刻骨铭心,要足够刻骨铭心,要有深刻的记忆点,要有惨痛的回忆。   还有什么惨痛能比过亲手捅穿自己的眼睛?   他开始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念叨这一关的所有禁忌条件,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他要记住通关的条件和彩蛋,他要竭尽全力地记住。   他要争取在下一轮恢复彩蛋记忆时,将这一切都想起来,尽可能多的想起来。   他要通关,他要和肖淳在一起,他要记住,他要记住所有的痛和所有的愤怒。   他要记住——要记住——   绳子勒上他的脖颈,巨大的力量将他往后拖行,他的手在拖行中差点弄丢了剪刀,他死死地抓住,然后飞快地不让自己有任何犹豫地扎了下去。   鲜血飞溅,血水合着雨水顺着剪刀流下。于顾的手无力垂落,神经质地发抖,浑身因剧痛而无法抑制地抽搐,他张开了嘴,在轰隆雷声里发出了凄惨的哀叫。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肖淳,二十八,十一月底的生日,天蝎座,单身,你呢?   ——老于,要是我忘了你,你会伤心吗?   ——新来的?实习生?哪个部门的?开会连只笔都不带?   ——你是要拿自己的命换我的命吗?   ——或许还会再见的,不过是再来一次。   无数记忆蜂拥而至,那不是一个彩蛋的记忆,那是全部的记忆。   他似个提线木偶,被绳子勒着脖子吊了起来,而在窒息之前,被烧死之前,他已经死了。 第147章 万能钥匙26.   当于顾重新睁开眼睛时,他来到了第15轮,也就是当下的这一轮。他拥有了全部的记忆,他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所有的记忆蜂拥而来,任谁都无法承受。   他一个人在8楼待了很久很久,愤怒地呼喊,用拳头一次次砸在冰冷的墙面,若不如此,他会被漫长又痛苦绝望的记忆逼疯。   他的双眼仿佛还在痛,一种无法消除的幻痛,他抬手抹脸,总觉得脸上、鼻子里还充满了血水。   那感觉太过清晰,让他浑身止不住地发抖,甚至这一刻他自己都不敢置信,若再来一次,他还有没有勇气将剪刀戳进自己的眼睛里。   坚硬的冰冷的触感,擦过眼眶时的撕裂,骨骼好像发出“嘎吱”的怪异声,戳破眼球直击后脑勺的剧痛——那种剧痛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世界上的任何痛楚都不会跟其类似,所以他甚至无法形容那是怎样的感觉。因为他找不到相关的语言。   他不知道自己在8楼待了多久,直到终于渐渐从混乱的记忆和持续的幻痛里回过神来,他神经质地眨动着眼睛,好似要把那幻想中的异物排出去,又许久后,他如野兽般喘息着,站了起来。   他推开了8楼的房间门,来到了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走廊里,绿色的安全出口标记闪动微光,一切都那么安静、祥和,似乎所有的危险从不曾降临。   他怔愣地看着往下延伸的冰冷楼梯,那是坠入地狱的入口。   换作任何人,经历这一遭又想起了一切恐怕都没有勇气再往下走,哪怕饿死在8楼,也没有勇气再往下走。可肖淳也许在等他,也或许他已经通关离开,可无论是什么结果,他总得去找他。   “肖淳”两个字就像是地狱入口贴着的“欢迎光临”。   他永远无法拒绝。   他因此毫不犹豫地下到7楼,在第一时间就上了平台,开始找人。他既希望找到人,又希望不要找到人,他仿佛将自己分割成了两个人格,一个人格阴暗地希望永生永世都和肖淳在一起,哪怕只能被困在原地,另一个人格则虔诚地祈祷,希望肖淳已经通关离开,获得自由,哪怕忘了自己。   他的灵魂在拷问里反复煎熬翻滚,他痛苦地无法呼吸,而在找到肖淳的一瞬间,所有的挣扎和祈祷都安静了。   他只能看到肖淳那个人,活生生地在他眼前存在,只是存在,就足够了。   *   于顾从回忆里回神,现场所有人还在等他的具体办法,期待又充满希望地看他。   于顾倒是明白了肖淳的感觉,被人寄予厚望,承担着所有人的生死,背负他人的渴求和哀求,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   但于顾和肖淳是不同的,所以不会被这种厚望压垮,他可以无视他人的希冀,只要他不想在意,就能不在意。   说到底,没人能为他人的命运负责。   于顾没有解释第14次循环时肖淳想出来的那个办法,那个办法并不适用于眼下——强行逼迫npc夺舍,而眼下他们的人数要比当时还多得多,这并不是个完美的主意。   当时时间紧急,任务紧急,肖淳没有多的时间再去做一个完美的决策,而现在的情形不同,他们有时间,也有足够的人手。   将肖淳当时的办法再完善一下,也就是——   让杰少爷提前认可他们,选择他们,反过来,也就是要让现有的监护人骊夫人和休先生犯错,让杰少爷认为他们不再适合当监护人。   于顾相信,如果前一轮给够肖淳更多的时间,他一定会用这种更加稳妥的办法,而不是偏激的只能在死亡里做有限的选择。   “这样能行吗?”有人忐忑询问,“让他们犯错?这也太难了。”   “不难。”肖淳接过于顾的话,他已经明白过来了,“此前他俩已经犯过一次错了。”   众人:“??”什么时候??   邢婓“嗐”了声,对这群人的“选择性失忆”感到无奈。   “就昨晚啊。”邢婓提醒道,“小少爷是第一次在睡着后被吵醒,而且那俩还没抓到罪魁祸首,只处置掉了一个。”   众人:“!!!”   小海感觉三观被颠覆了:“原来如此!!”   “他们给我们出难题,我们也给他们出难题。”于顾道,“不要把自己放在受害人的位置,主动一点,在有限的条件下给他们使绊子,逐渐累积杰少爷的不满。”   “可时间够吗?”小海问,“今天后厨的问题不好解决啊。”   于顾想起肖淳前一轮的主意,勾唇笑了:“这不难解决。”   于顾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中介介绍人打了电话。   所有人:“????”   于顾直白地对电话那头的人道:“中介先生,好久不见,夫人今天邀约您共进午餐……是的,我们也想感谢您,为我们找到了这么合适的雇主。是的……请您点一份合适我们所有人用的午餐来好吗?最好是杰少爷最喜欢吃的,他今天胃口不太好。噢,午餐我们来请客,请放心。”   周宣鸣眼睛快要掉出来了:“不是,可以请外援的吗?”   “记得中介临走前说过的话吗?”肖淳看着于顾,笑道,“有事可以再联系他。”   周宣鸣:“……”   “午饭由中介解决,就算不合胃口,也不关我们的事。”肖淳抱臂,靠在后厨的门框前,道,“但这件事可以反过来利用,给骊夫人上点眼药。”   邢婓立刻懂了,打了个响指:“我知道该怎么做。”   后厨的事就这么四两拨千斤的解决了,这让所有人都有一口气提在嗓子眼儿,还没等放下来,这口气就莫名其妙消失了的诡异感。   怎么说呢?又诡异,又让人安心。   曹仁明佩服道:“原来还有这样的解决办法。”   “将自己当作是主角。”肖淳道,“永远不要被动地被牵着鼻子走,不要陷入他们给你的框架里,跳出框架,跳出设定,你是主角,故事的剧情由你决定。”   “说是这么说。”小海抓了抓脑袋,“但深陷其中,有几个人能真的跳出框架去看这些问题呢?太难了。”   于顾那边挂了电话,肖淳便道:“后厨空出来了,我们去帮花园组。”   于顾点头,又对众人道:“还有一个事,也许可以利用,但得先确保安全才行。”   于顾提起了一直住在阁楼里那一家三口的鬼魂,它们平时不会出现,但大概率,王煜是它们杀的。   “它们也有很重的怨气。”于顾道,“但更大的怨气,来自长子、老管家和女仆。只要被它们抓住机会,它们会更愿意行使一家之主的权利。”   “你是说,让它们去对付杰少爷?”   “我估计这里头有什么禁忌。”于顾推测,“否则轮不到我们,它们早就下手了。应该是要达成某种条件后,它们才能出手。平日里它们几乎不会出现,一直藏在阁楼。”   原本的一家四口,只有长子一代又一代的存活,若非是因为他,年幼的次子也不会早早夭折。   母亲或许对长子还怀有愧疚和怜悯,怨气是真的,歉意也是真的。原本就是亲人,也或许有血缘关系上的禁忌在,所以它们无法随意下手。   “如果能让它们出手。”于顾看湳枫向肖淳,“应该是最高效最完美的办法。”   肖淳:“?”   肖淳不知道于顾为什么会眼神复杂地看向自己,他点了点头,又问:“我不记得阁楼里藏有鬼魂这件事,是哪一次循环发现的?”   于顾没解释,手指神经质地在裤侧搓了搓,道:“先做任务吧。”   花园组需要非常小心,将老管家找来的丝绸一条条裁好,再一根根往玫瑰花上绑。   粉色的蝴蝶结在花园里轻轻摇摆,轻盈的面料似蝴蝶的翅膀,在日光下反射出晶莹的光芒。   黄子文因为紧张,手背、手指、掌心被不同程度地玫瑰刺扎破了,她将血小心地抹到自己衣摆上,不敢弄脏一点蝴蝶结或者玫瑰花瓣。   就这么埋头苦干了一会儿后,她的手腕被人抓住了。黄子文吓得一机灵,抬头一看,竟是苏明昕站在自己身侧。   “明昕?”她长松了口气,被日光暴晒后的脸上,小雀斑更加明显,“怎么了?吓我一跳。”   “你去休息。”苏明昕面无表情地道,“我来。”   “可是……”   “先去包扎一下伤口。”苏明昕道,“你这样迟早出事。”   黄子文眼皮微颤了下,听话地挪开了,苏明昕接过她的活,干脆利落地绑上蝴蝶结,手指绕出好看的弧度,她动作利索又坚决,一点也不抖。   黄子文站在原地看了会儿,小声道:“人和人的区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苏明昕没吭声。   “你怎么能这么沉稳,这么镇定?”黄子文道,“你不怕吗?”   苏明昕还是没吭声。   黄子文跟苏明昕接触久了,也很清楚对方的个性:人狠话不多,只对通关目标感兴趣,其他都不上心。她不想抱团,也没有攀附任何人的意图,她像是无拘无束的风,抓不住,却又自带一股决然的冷意,冻得旁人也不敢接近。   黄子文其实很崇拜她,实际上这里头很多人都崇拜她,她不是男人,却有比男人更狠的心肠,在这里头,心狠、冷漠、残忍绝不是什么贬义词,它只关乎胜利和活下去的希望。   黄子文也想那样,想像她一样。   苏明昕没有聊天的意思,黄子文习以为常,耷拉着肩膀走开了。   直到黄子文已走出很远,往杂物房那边去了,苏明昕才慢慢停了手,拿手背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珠,仰头朝明晃晃的日光看了眼。   她苍白瘦削的脸颊紧绷,眼神浮现出一丝茫然,嘴唇下抿,汗湿的发丝黏在脸侧,竟在这一瞬显出了和寻常不同的脆弱。   但只一瞬,她又坚毅起来了,眼神笃定而狠厉,清醒地继续忙活。   不远处,周宣鸣凑在肖淳身边,一边绑蝴蝶结一边努嘴:“看看,望夫石。”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说:“望妻石。噢,他俩八字还没一撇呢,好像也不对。”   肖淳抬头看了眼,斜前方不远处,曹仁明手里捏着丝带,正发呆般地看着背对他的苏明昕,而另一侧,黄子文正在渐渐走远。   肖淳看了周宣鸣一眼:“做你的事吧。”   周宣鸣哦了声,小心地系紧了蝴蝶结,又道:“哥,你觉不觉得于哥的心情好像不太好?”   这还用你说?   肖淳看了眼另一头的于顾,对方蹲在花丛里,只露出个坑坑洼洼的脑袋,让人很想上手揉搓一把。   肖淳系完自己这一片,招呼了一声小周:“我过去看看。”   周宣鸣嘻嘻嘻地笑:“去吧去吧。”   肖淳:“。”   肖淳哭笑不得,只觉得有小周这个活宝在,真是什么气氛都要没了。   他慢慢踱到于顾身后,弯腰看着,于顾修长的手指灵活地套着蝴蝶结,手指翻飞,速度快又稳,倒是让自己想起了一些不太适宜的画面。   他尴尬地红了脸,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一声。   于顾手一顿,侧头看他,又回头继续忙活了。   肖淳蹲下来,一边帮他一边轻声道:“早上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于顾没说话。   肖淳倒觉得这人好猜,便道:“想起什么不开心的回忆了?”   “……”   “对不起。”肖淳轻声道。   于顾手一颤,差点掐断了一截花茎,抿了下唇,道:“为什么说这个?”   “肯定是我犯了大错。”肖淳道,“你很少生我的气。”   于顾又不吭声了,但却像泄了气的皮球,理不直气也不壮了:“……不是你的错。”   “骗人。”肖淳笑道,“我只是很好奇,我做错什么了?”   做错什么了吗?   于顾不知道该怎么说,实际上并不算肖淳做错,更何况,肖淳是为了救他们的命。   在这关卡里,他们互相牺牲,互相给与,根本就分不清谁对谁错。肖淳曾割肉喂活了他;也曾为了他不管任务进度,一次次地陷入时间循环,就为了救他;也曾为了他不被怪物袭击,决然地扑开他,结果自己断了肋骨,也断了生路。   他们之间早就不需要“抱歉、谢谢”那一套了,无论对对方做什么,他们都是心甘情愿,都是不分彼此,都是理所应当。   这样的理所应当,让他们的关系愈发密不可分,他们都很清楚,彼此都离不开对方。   他应该为这样的关系而欣喜,可他又总不满,说不出的不满,说不出的怨怼。那口气似乎一直还压在心底,不被触碰时便可以佯作不在意。   或许,他只是这么猜测,或许他这一轮置生死于不顾,每每看到肖淳的气急败坏,心里都带了点不为人知的“报复”。   是“报复”也是“宣泄”。   他多想将肖淳捆在自己身上啊,他们若能融入彼此的血肉,便再也不用担心会分开。 第148章 万能钥匙27.   于顾思考了一下,在告诉肖淳和不告诉肖淳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将上一轮的事和盘托出。总归这一关过去后,肖淳也会想起来。   肖淳早猜到了于顾获得特殊能力的原因,当时已震撼过,悲伤过,对关卡愤怒过,然而此时知道来龙去脉,心情仍是无法平复。   他长久地静默,系一只蝴蝶结系了很久,眼神放空地看着面前的玫瑰,那花瓣艳丽的不似真花的颜色,细想想,它吸饱了人的血液,以人肉为滋养,如此艳丽多情的样子,却再让人喜爱不起来了。它充满了诡谲和森然,每一根刺光是看着都仿佛能扎进人心里去,再拔不出来。   肖淳看着看着,突然被于顾扳住了肩膀,他回过头,眼角被于顾用手指温柔抹去。   这时候他才惊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了。   “……之前为什么不说?”他哑声问。   于顾看着他:“没必要。”   “什么都是没必要。”肖淳眼泪顿时流得更凶了,是心疼,是无奈,也是无法言说的悲伤,“刚找到我的时候不提,后来也不提,每次都要我来问。你属牙膏的吗?挤一节吭一声?”   于顾只是温柔地看他:“过去了,不想你烦。”   “这是烦的问题吗?”   “那不然呢?”于顾这会儿倒是消气了,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很诡异,肖淳一为自己痛心,他就开心起来了,这样不好,但他控制不住,“说了也都是过去的事了,也不能改变什么。”   话是这样说,是这样说没错,可肖淳心里难受。   他什么都不记得,于顾一个人扛着所有,不管是悲伤还是绝望,没有人替他分担。   他正要再说,就听于顾道:“你之前也是这样。”   肖淳一愣。   “总是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扛着所有的问题,自己想解决办法,也不跟我们商量。”于顾道,“难受了,头疼了,总是不说。你看,这下你知道我是什么感受了。”   肖淳一时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他有些愤怒了:“幼稚!这也是可以拿来比的事吗?”   “怎么不行呢?”于顾捧着他的脸,倾身过来吻他,“彼此彼此嘛。”   肖淳的反抗和挣扎被淹没在于顾温柔缠绵的亲吻里,当然本来也没有怎么反抗,他只是难受,这样的难受急需亲吻拥抱才能消解,于是两人就像在索求某种只有对方能给的解药,就这样蹲在玫瑰花丛里,不管不顾地热吻起来。   远处的人们看见了也作没看见,不如说,这种稍纵即逝的平静,倒是所有人都渴望拥有的。能有那么一瞬,众人或调侃或打趣,会心一笑,哪怕只有一瞬间能从这诡异压抑的关卡里挣脱出来,便也算片刻精神的自由。   洋房里,二楼的露台上,只行手里把玩着一只打火机,一手撑在栏杆上,幽深的视线落在下方,久久看着花园里接吻的二人。咔哒咔哒,打火机打开又合上,形成某种诡异的节奏。   露台里侧,“咕噜噜”滚动的玻璃弹珠声隐约响起,只行“咔哒”一下合上打火机,转身朝那声响处看去。他仍是那副懒散的面容,好像对什么都不太感兴趣,视线所及,那声响竟是怕了般,戛然而止了。   “哥。”大力士能力者走进露台,道,“顺风耳说他们让中介带饭过来,还可以这样的吗?”   “为什么不可以?”只行打了个哈欠,将打火机丢进裤兜,“能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是人家的本事。”   “可是……”   “别急,还不到时候。”只行慢条斯理道,“关键的道具,要用在关键的地方。”   大力士皱了皱眉,想说咱们已经失去三个同伴了,可看只行那毫不在意的态度,他硬生生将话咽了下去,道:“知道了。”   *   到中午,中介准时抵达,肖淳等人帮着把饭菜装盘,骊夫人牵着孩子下楼时,就见中介等在大厅里,摘了帽子,恭敬地过来牵她的手背,做亲吻礼:“我美丽的夫人,午安。”   他又笑着看杰少爷:“我的小少爷,午安,今天过得怎么样?”   杰少爷显然有些茫然地看着他,骊夫人视线转过肖淳几人,又看向满桌丰盛的午餐。   她意识到什么,眼神发凉,咬牙切齿地:“这都是……?”   中介立刻道:“专程去了您和少爷喜欢的餐厅,这些菜也都是平时你们最常点的。瞧瞧,我紧赶慢赶地过来,菜放在保温箱里,还算不错?”   后厨已经重新热过一遍饭菜,又拿了精致的碗盘装盘,餐桌中央,是今天新鲜采摘的鲜花,花瓣上带着水珠,日光从窗外洒落,整个餐厅看上去温馨平和极了。   骊夫人自然说不出不好的话来,只得笑了笑:“真是有劳你了。”   “可别这么说。”中介立刻帮两人拉开椅子,“能跟夫人和少爷共进午餐,是我的荣幸。”   午餐没人发出异议,无论是骊夫人还是杰少爷,都看起来很有食欲地吃完了各自的饭菜。   中介先生也吃得很愉快,往后推开椅子,拍了拍肚子,又端起一杯管家开的香槟:“这是我最近吃过最幸福的一餐了,是沾了夫人和少爷的光啊。”   骊夫人客气地笑了笑,同他碰杯:“有你的陪伴,今天的午餐时间非常愉快。”   两个大人开始用饭后甜点,小声闲聊,杰少爷无所事事,吃完就下了桌子,去客厅玩玩具了。   只行几人陪玩,肖淳站在餐厅一角,余光扫过去,就见只行跟小孩儿玩得不亦乐乎。   只行将小小的篮球扔进挂在墙角的篮筐里,大力士在旁边数数:“五个!六个!七个!”   杰少爷不太高兴地嘟嘴,大力士立刻道:“小少爷想投吗?”   “不投!”男孩儿明显想玩,又怕输,自尊心很强,眼眶红红的,浑身都透着别扭。   只行看了他一眼,下一颗球便故意投歪了,篮球咕噜噜滚走,男孩儿这下高兴了,笑着来追,球滚到了于顾脚下。   于顾低头,男孩儿和只行几乎同时到了,男孩儿抬眼看他,于顾面无表情时总显得很凶,男孩儿便露出有点害怕的神色,只行过来,弯腰捡了球。   他一时跟于顾挨得很近,手臂擦过于顾的裤腿,单手抓起篮球,抬眼看向于顾。   于顾无声和他对视,只行笑了笑,平平无奇的容貌因行事深不可测而显出几分另人不舒服的违和,他同于顾差不多高,二人平视,于顾漂亮的桃花眼看着他似看着个死人,只行似乎更感兴趣了,笑容扩大,手心掂了掂篮球。   “来玩吗?”他突然邀约。   于顾蹙眉,男孩儿也道:“来玩!一起!”   肖淳几人都看向只行,骊夫人那边也看了过来,女人漆黑的眼珠子在几人之间转了一圈,笑道:“都玩去吧,不用在这儿守着。”   于是玩耍的场合便从客厅挪到了花园。   眼看小少爷想往玫瑰园去,肖淳立刻道:“去凉亭那边吧,少爷,玫瑰刺扎着人会很疼的。”   杰少爷却根本不听,直接进了玫瑰园,看过一大片已经绑好蝴蝶结的玫瑰,天真地笑道:“就这里吧,我觉得这里挺好。”   曹仁明等人:“!!!!”   一旦一群人在这里展开游戏,不管是破坏了玫瑰,还是弄坏了花费一上午才系好的蝴蝶结,那都不会是少爷的错,只会是他们的错。   黄子文几乎是颤抖起来,咬着唇去看肖淳。   肖淳镇定道:“如果少爷被玫瑰刺扎伤了,夫人会责罚我们的。”   杰少爷开始发脾气了:“不会!我说不会就不会!我就要在这里玩!”   “如果弄坏了玫瑰花呢?”肖淳又问,“先生会责罚我们。”   “不关我的事!!!”   杰少爷这回学聪明了,没有接肖淳的话茬,更没有保证什么,只道:“我不管!我不管!!”   他就要哭闹起来,只行几人看热闹不嫌事大,道:“少爷想在哪儿玩就在哪儿玩,对吧少爷?没关系,他们不玩,我们陪你玩。”   周宣鸣咬牙切齿地道:“卑鄙!!!”   只行挽起袖子:“来吧,别耽误时间了。”   杰少爷兴高采烈地扔起球来,几人在花丛中穿梭,曹仁明几人的心都被高高吊起来了,就见几根蝴蝶结被裤腿挂松,落了下来,这都算好的,眼看玫瑰花要被踩到,黄子文捂住眼睛,不敢再看了。   肖淳突然出声:“就算你们是陪玩的,弄坏了玫瑰也要受罚。”   大力士几人本想故意去踩玫瑰,闻言紧急撤回了一条腿,差点狗啃泥摔趴在地上。   杰少爷幽幽看了几人一眼,哼道:“好没意思。”   于顾挽起袖子,脱了鞋子,挽起裤腿,走了过去:“我来跟你玩有意思的。”   他话是对男孩儿说的,眼睛却看着只行,面无表情的脸上透不出一丝情绪,却无端让人喘不上气来。   仿佛只要有一点机会,他就会掐住这些人的喉咙,生生将人的脑袋折下来。   只行露出了笑容,略枯黄的头发在日光下晃晃悠悠,他显然很亢奋,抛了下手里的球:“好啊。”   于顾劲瘦的长腿跑起来是好看的,可眼下显然没有人在意这个。   所有人都绷紧了一颗心弦,看于顾和只行暗自较劲。   于顾长腿一跨,跨过一丛玫瑰,将球狠狠砸向大力士,大力士担心踩到玫瑰,反而畏首畏尾,篮球没接到,球砸进了上方的灌木丛。   杰少爷哈哈大笑:“输了!!”   于顾歪了下头:“输了有惩罚吗?”   杰少爷眼睛亮了起来,于顾道:“就罚去湖水里游一圈吧。”   杰少爷拍手:“好好好!”   只行抓起球,朝于顾的另一侧砸去,肖淳也脱了鞋袜、挽着裤腿加入了战局,邢婓和赵泽凯想帮忙,就听杰少爷道:“进来这么多人,是想踩坏我母亲最喜欢的玫瑰吗?”   邢婓:“……”   日了狗的,难道不是你非要在这里玩的?!   场面变成了2:2,杰少爷成了裁判。   于顾、肖淳一队,只行、大力士一队,四人在不能踩到玫瑰的情况下,疯狂用球砸向对方。   于顾投球刁钻,反应速度极快,肖淳不遑多让,他身形轻盈,还有一肚子坏心眼儿,放风筝似的将大力士来回折腾,很快就让对方气喘吁吁。   大力士力气大,在此类游戏上自然不会落入下风,每一次由他投球,都能砸得尘土飞扬,大部分时候于顾和肖淳就算反应再快,也接不住。   这是特殊能力加成。   一来一去,两边打成了平手。杰少爷晃着腿,开心道:“最后一局,结束了我要去午睡了。”   于是两边深吸口气,肖淳扭了下手腕,于顾原地弹跳一下,日光将他们的身影拉长投影在地上,便似两株强韧的花苗,正要破土而出。 第149章 万能钥匙28.   只行朝大力士使了个眼色,大力士刚要反应,邢婓就在一边大喊:“不要中计!他们要调虎离山!”   大力士脚下一顿,只行的球已经丢出去了,大力士被邢婓乱了心神没接上,计划失败,他恶狠狠瞪了邢婓一眼。   邢婓的读心能力对只行没用,但对大力士有用,大力士一动歪脑筋,邢婓就直接开麦提醒。大力士气急败坏,斜眼睨向小海,小海神色紧张,连连摆手:“不不,不关我的事啊!”   神他妈的不关你事!!   大力士要骂人,只行轻飘飘一个眼神看过来,小海顿时寒毛直竖,下一秒,邢婓就谁也读不到了。   邢婓:“……”   邢婓顿时转头开骂:“你到底哪边的?!有数没数啊?!”   “不是……”小海委屈,“我、我这能力我……我本来就不知道要怎么用啊,用了有没有效果,只能看你的反应……”   邢婓道:“现在给我收了!”   小海紧张道:“怎怎怎么收?”   邢婓:“……”   说话间,那头你来我往已经坚持了好一会儿了,球始终没落地,但肖淳渐渐被逼到了玫瑰花丛的旁边,只要再往后退一步,就会踩到花。   大力士一个弹跳,猛起劲儿一个扣球,肖淳身体往后仰倒的同时,于顾从一侧飞扑过来,他用肩膀接了球,一手揽了肖淳腰侧,将人一把扶住,肖淳跟他默契配合,被他扶起来的同时一个侧身,以自己为支点,抓着于顾的胳膊将人甩了出去。   于顾脚后跟一带,将差点落地的球踹飞,只行堪堪接住,但点位太低,他没能很好地打起来。   肖淳紧跟而上,一脚将球挑起,于顾双手交握在小腹前,以排球动作将球稳稳打出去,大力士立刻扑上,再次一个扣球——   肖淳等得就是这一下,对方越觉得十拿九稳,越是他们的机会。   球以飞快的速度直冲肖淳面门而来,于顾站在原地没动,周宣鸣忍不住抬手捂脸惊呼,赵泽凯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就见肖淳下一秒突然侧身躲开了——他完全没打算接球,竟让那球直直砸进了玫瑰花丛里。   大力士的力气很大,这一下连续断了好几朵玫瑰,系好的蝴蝶结飘然落下,花瓣碎了满地。   所有人都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肖淳和于顾前期全情投入,反倒让只行这边完全卸下了防备,注意力都落在了争输赢上。   杰少爷从椅子上站起来,不悦地沉了脸:“……你打到母亲的花了。”   大力士震惊地瞪圆了眼睛:“不是……”   “你打到母亲的花了!”杰少爷一字一句,刚刚还热火朝天的花园,气氛陡然阴冷,大力士还想分辩,就见杰少爷突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男孩儿天真无邪的小脸高高扬起,脖子呈折断的姿势,原本干净整洁的衣服上满是鲜血,他瞪着一双涣散的黑瞳,一开口,血喷了男人一脸:“你,打,到,母,亲,的,花,了。”   大力士一声惨叫:“不是我!!!”   杰少爷伸手抓住了大力士的衣摆,那力气大得让他根本无法挣开,所有人就见男人被一点点拽下来,他先是拼命要解释:“不是,这是玩游戏……是游戏……是他们没接住……”   “是他们输了!他们输了!”   “我不是故意的,求求你,我不是故意……行哥!哥!救命!”   男人被巨大的力气拖拽着,先是逐渐弯下腰去,但还没完,他继续往下弯腰,一点一点,被迫将身体贴上小腿,成了一条直线,随即他的头被塞进双腿间,他的喉咙里再发不出声音来,连惨叫都被堵住了,他惊恐地瞪圆了眼睛,好似根本不是一个孩子在压他,而是被一座大山给压了下来。   他的头过了腿间,又继续往后,就这么一点点被反折了过去,他全身抖动不已,颈椎、腰椎先后发出可怕的断裂声,皮肤下渗透出血来。一个大力士,就这么毫无反抗余地的被折了过去,好似对他的一场嘲讽。   只行没说话,小海捂住嘴,几秒后他转过身去,发出干呕的声音。   他们这一行能力者小组,眼下只剩三个人了。   男孩儿处置了大力士,转过身来时,身上还满是被喷溅的鲜血,脖子依然断着,歪着脑袋不悦地看向肖淳和于顾:“你们为什么没接住?”   众人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   肖淳开口回答之前,男孩儿已经瞬移到了他跟前,他同刚才仰望男人一样,就那么看着肖淳,肖淳却出人意料地蹲了下来,和男孩儿平视,小声道:“因为我吓了一跳。”   男孩儿溅满鲜血的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肖淳神秘兮兮地看了眼楼上:“我刚才看见阁楼窗户那儿有人影。”   男孩儿脸色一变。   肖淳继续道:“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好像是三个影子?两大一小……”   男孩儿僵直地站在原地,片刻后,他的脑袋正了回来,除了满身的血,他看上去好似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孩子,对着肖淳不满地道:“是你看错了。”   肖淳“啊”了声。   “没意思。”男孩儿转身离开,手指顺手扯了一段蝴蝶结,随意缠在手腕上,“算是你们没接住,你们输了,按规则,你们得去湖里游一圈。”   肖淳站起来,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知道了。”   *   能在游戏环节里干掉一个能力者,这其实不是肖淳一开始就计划好的。他只是想试试,没想到一发命中。   只行神色不变地擦了擦脸——他的脸侧也溅上了同伴的血,转头再看,方才还死不瞑目被折成两段的男人已经不见了。   肖淳等人还要继续帮忙花园组,方才弄断的玫瑰也得想办法处理了,他们没有时间跟只行等人耗。于顾拿来新的绸缎,让曹仁明几人尝试将折断的玫瑰绑回去,绸缎覆盖在折断的位置,表面看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曹仁明几人立刻动手,剩余的蝴蝶结还没绑完,他们需要抓紧时间。   肖淳和于顾则去了湖水边,好在太阳很大,气温不算低,方才二人又大汗淋漓地打了场球,此时正是燥热的时候。   二人在水边脱了衣服裤子,离得远,其他人也看不清二人身形。   周宣鸣手搭凉棚远远地看,嘴里啧啧:“好身材啊。”   邢婓:“……”   邢婓也眯眼去看,又被赵泽凯挡住:“眼睛不想要了?”   邢婓:“……你也太夸张了。”   “于顾那人认起死理来,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倒也是。   邢婓蔫耷耷地继续绑蝴蝶结,四下花香馥郁,但想到刚才血腥的画面,这香味便浓得带了几分恶心,另人心里膈应。   他想起什么,站起身,道:“杰少爷身上都是血。”   旁人转头看他,他扬起笑容:“这时候正适合给骊夫人上眼药。”   苏明昕闻言也站了起来:“我也去。”   肖淳坐在岸边,先用凉水拍身体,水珠顺着他劲瘦的身形滑落——这人是典型的脱衣有肉。穿着衣服看着绅士甚至略虚弱,衣服下头包裹的却是结实有力的身躯,腹肌紧致,肱二头肌明显,往前伸臂时锁骨形成好看的弧线,胸肌上薄薄的肌肤透出细腻纹路,在日光下仿佛融了一层薄光。   不过在关卡里的日子确实是消瘦了,锁骨下方隐约能看到一点肋骨的痕迹。   肖淳对着水面拍了会儿水,转头时瞧见于顾正一眨不眨盯着自己,他往后看了眼,其他人都在忙碌,便撩起水珠往对方身上甩去。   于顾绷紧了一身荷尔蒙爆发的皮肉,小腹下方反应明显,肖淳脸颊微微发热,率先滑进了湖水里,在底下小声道:“没想到惩罚的事落自己身上了吧?”   于顾耸了耸肩:“游个泳而已。”   “还以为你憋了什么坏心思。”肖淳朝远处游去,“这湖可大,一圈下来也要人命了。”   于顾跟着滑了下来,很快游到他身边,湿漉漉的发丝黏在额头,离得岸边远了,他才轻声道:“你觉得只行是什么意思?”   肖淳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我不知道。”   于顾知道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了,笑了起来:“那就见招拆招吧。”   肖淳勾着嘴角,眼睫上的水珠往下滑落:“拆什么招?老邢还说使者的位置给他留着呢,结果呢?本来这事就没个定数,要是跟那几个一样死了,死了就死了,什么都不记得了,谁还记得有什么承诺?当人做慈善的呢?”   “老邢还算聪明。”于顾慢慢划着水,“知道要一份保证书,这玩意可不好弄。你说那个只行也有吗?”   “一定有吧?否则为何那么信誓旦旦,根本不怕自己出事?”   不远处,周宣鸣看着那二人的身影越来越远了,小声问一旁的赵泽凯:“他们这是真要游一圈啊?”   “于顾自己说的,那当然得做到。”   周宣鸣又压低声音,贼兮兮地问:湳枫“你说,他俩游个泳,会做别的吗?”   赵泽凯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这你都想到了?”   周宣鸣:“?”   “他们俩向来不会错过任何机会,就算是逆境,也能找到破绽反过来利用。”赵泽凯只能单手,帮不上什么忙,只拿小剪刀帮忙除杂草,“这要换作是我,就要想办法挑拨离间了。”   周宣鸣:“??”   赵泽凯道:“……你这什么表情?”   周宣鸣不好意思道:“我是说……他们难得独处,又一起鸳鸯浴……这么好的机会,会不会做点什么……那什么……少儿不宜的事?”   赵泽凯:“……”   赵泽凯简直想一巴掌拍小周脑门儿上,让对方清醒一点,但细想想,于顾那家伙确实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意料之举,这一刻他反倒觉得自己聪明绝顶,是个操心的命了。   “……你想想,只行那边少了那么多人,现在于顾和肖淳单独相处,指不定就会计划点什么,你要是只行,你会怎么做?”   “……监视?”   “废话嘛!”赵泽凯道,“他一个千里眼再加一个顺风耳,这个时候肯定会监视啊!我要是肖淳和于顾,就一定会故意说点什么,哪怕只行能反应过来,那个顺风耳也未必能反应过来,时机合适的话,这挑拨离间可就成了。”   “对哦!”周宣鸣一拍膝盖,“可不就是利用对方的优势,反过来搞他们心态?”   周宣鸣激动地拍了拍他赵哥的肩膀,又看了眼远处,突然担心:“……但他们真的会想到这事吗?于哥他……”   赵泽凯:“。”虽然但是,他是想相信肖淳的,但于顾那个人是真说不好。   应该……不会吧? 第150章 万能钥匙29.   湖泊很大,能连通外面的陆地,远远地能看见湖岸边矗立的其他房屋。但在即将离开洋房区域的边界线上,围着一片铁门,上头挂着一把大锁,将原本四通八达的湖面给隔开了。   这里已经远离岸边,铁门下还停着两艘小船,船上落满了枯叶,显然这里不常有人来。   此时小船在湖面上微微晃动,两具苍白的身躯交缠,上方那个面目潮红,平日温和的眼眸里装满了欲望,他还记得一点体面,将裤子聊胜于无地搭在下方男人的小腹前,他一手撑在男人身侧,而男人则抬手抓着船舷,指节用力到泛白,不时哼出几声闷哼。   沙哑的嗓子里那低低沉沉的声响,反倒令上方的人更加亢奋,船舷几乎要翻过去,水面“哗啦”直响,惊飞了头顶树枝间停歇的鸟儿。   船尾碰在铁门上,发出“咔咔”的撞击声,下方的男人忍耐到了极限,抬起晕红的眼皮,微微张嘴喊人:“肖淳……够了……”   上方的肖淳可不觉得够了,他掐着于顾的腰,只觉得怎样都不够。他手背暴起青筋,抚过于顾滚烫的脸庞,俯身落下一吻,但这个姿势只让于顾更吃不消,无意识地抬起身体,小腿擦过男人腰侧,留下一窜酥麻快意。   肖淳深深地爱他,好似要把说不尽的情意都融入这场深爱里,他攥住于顾抓在船舷的手,喘着气,只让那船尾晃得更快了些。   ……   到底是谁先控制不住的,已无法分辨。日光洒在二人的身体上,这一刻看上去竟是危险又神圣的。   肖淳的手指揉进于顾的发根里,按着他的头,看着他无法自控的表情,好似这样就能控制住眼前人,驯服他,令他“听话”。可于顾已经足够听话,只是肖淳内心仍是不满足,他冲动地想做点什么,以验证对方的存在,验证自己已确实得到了他。   于顾喉结上下滚动,呼出口长气来,肖淳低头,不想跟他分开,便执着地没在他身体里。   于顾面红耳赤,胸膛上浮起大片的红晕,他迷恋地看着上方的人:“还想来?”   肖淳啄吻他的眼角:“不行?”   “行。”于顾也渴求着他,二人耳鬓厮磨,“来。”   肖淳低笑出声,眼底却突兀泛起水雾,偏开头揉了下眼睛。   于顾无声地看着他,四下重归安静,船身轻晃,波光粼粼。   肖淳哑声道:“没什么,我只是……”   于顾拉过他的手,十指相扣,两人掌心都泛着潮湿:“我知道。”   “……”   “等出去了,就算你忘了我,我也会去找你的。到时候把你关起来,哪儿也去不了,囚禁你,把你不喜欢的动作全都做一遍。”   肖淳瞪了他一眼:“到时候谁忘了谁还不一定。”   “这么自信?”   “嗯哼。”   “那现在是谁忘了之前的事?”   “……”   肖淳难得恼羞成怒,低头咬了于顾一口,于顾“嘶”地抽气,仰头看着头顶纵横交错的枝丫,日光被摇碎在其中,他们在虎口下夺得片刻喘息,此刻不想离去,神经一松懈,便也不想去面对残酷的现实。   肖淳翻身下来,船身不大,二人挤在一处,各自将一条腿搭在船舷上。   于顾的小腿上有牙印,肖淳脚踩船舷,大腿肌肉绷出紧致的弧度,二人脑袋靠着脑袋,肖淳还一手挡在于顾小腹前,掌心下一片滚热的潮气。   于顾又有些蠢蠢欲动,就听肖淳道:“你觉得还在吗?”   于顾立刻反应过来,男朋友暗指只行是否还在监视他们,只是这话不好明说,万一人家真在看直播,此前他们故意挑拨离间的圈套就全白费了。   于顾动了动腰,看似在同男朋友讨论刚才的激情四射:“你自我感觉也太良好了,这还能在呢?”   肖淳忍不住好笑:“为什么不行?”   “换成我来差不多。”于顾道,“不信比比?”   肖淳有理有据怀疑男朋友故意的,手心收拢:“比就比,怕你啊?”   于顾登时整个人缩了一下,手肘半撑起身体:“开玩笑的……但我真没什么感觉了。”   肖淳挑眉:“我这么弱吗?”   于顾倾身过来吻他:“不弱,你最棒。”   肖淳同他接了个温柔的吻,鼻尖互相蹭了蹭,笑着道:“那回去了?”   “偷懒偷这半天……”于顾朝远处看了眼,“也不知道他们弄完了没有?”   *   大部分的玫瑰花都弄完了,还有仅剩的小半部分。邢婓和苏明昕回来时,恰巧遇到于顾和肖淳游回来。   “这么久?”邢婓看了眼于顾,“你俩偷懒去了吧?”   于顾擦干身上的水,随意套上衣服,赵泽凯眼尖地看见了对方小腿上的牙印,登时整个人不好了。   不会吧??   这么好的机会,这两人真约会去了?就这么白白浪费了?   肖淳揭过话题,问邢婓:“你俩从哪儿回来的?”   苏明昕面无表情地去帮忙了,邢婓则得意洋洋:“我们去给骊夫人上眼药了!”   肖淳意外:“怎么样?”   “完美!”邢婓打了个响指,道,“我们送小少爷去洗澡,我放水,苏明昕和老管家去拿衣服,骊夫人就是这时候过来的。我就一边帮小少爷脱衣服一边说,今天的午餐找中介先生送真是太明智了,少爷吃得好,玩得也开心,兴致都比平常好多了。这说明什么?说明让不专业的人来做不专业的事,它本来就不符合逻辑,是吧?我们其实就是来负责陪玩和早教的,哎,现在还得做饭、洗衣、打扫房间……这事也不是不能做,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个学习的机会,挺好,但毕竟不是专业的,做不了那么完美。这种事吧,倒也不能说是夫人的错,夫人也是为了家里考虑,但你看看,专业的厨师做得专业的饭菜,合口味吧?吃得更香了,是不是?”   周宣鸣在一旁听着,都能想象出骊夫人黑沉的脸色了,顿时忍不住嘎嘎乐起来。   曹仁明几个也过来了,一边摘手套一边好奇:“那夫人怎么说?”   “她能说什么?我说得难道不是事实?第一我们不是专业的吧?第二今天的午饭她们吃得很愉快吧?我又没有胡编乱造。”   肖淳忍着笑:“然后呢?”   邢婓舔了舔嘴皮,道:“然后苏明昕和老管家拿了套干净衣服过来了,你别看苏明昕平日跟谁都爱搭不理的,这会儿倒是厉害。她帮小少爷拿走了脏衣服,来了句,夫人这么爱玫瑰,自己的香水都是玫瑰味的,但从没想过用玫瑰给少爷做可口的甜点,玫瑰味的甜点种类可多了,当个下午茶吃吃,孩子开心,全家也高兴啊。”   邢婓笑道:“当然,原话没有这么直接啊,我就是说个意思。明昕那可真是一针见血,光往人肺管子上戳了。”   原本就是塑料母子情,平日什么事都有仆人做,她扮演好母亲的角色就行了,可毕竟跟亲生母亲是有区别的。   亲生母亲能想到的,她未必想得到,加上习惯了让人伺候,早将“女仆”的职业素养忘了个干净,如今各处细节被摆在明面上审视,哪里还能让杰少爷满意?   找人来做替死鬼都找不到让人满意的,这样的“女仆”拿来做什么用?难不成还要吃香喝辣地供着她吗?   “小少爷那脸色当时就不能看了,老管家都不敢吭声,找了个借口出去了。”邢婓道,“骊夫人抖如筛糠,想发作又不敢,当着我们的面跟小少爷道歉,哄了好半天呢。”   肖淳转头,远远看了眼苏明昕,黄子文正小声跟她说什么,她满脸冷淡地听着。   苏明昕进来前是做什么的?家里还有什么亲人?她坚持到现在,是否也有一定要回去的人的身边呢?是否也有非常爱,非常在意的人呢?   苏明昕从不跟他们说自己的身世,包括邢婓,其实也几乎不提这些。   邢婓似乎知道肖淳在想什么,道:“怎么着?没料到我俩会自作主张去把这事办了吧?”   他又嘚瑟地看了眼于顾,扬了扬下巴:“没有你俩的时候,我们也是这么单打独斗过来的,别的不提,你问问现场这些人,有几个得靠着别人走到今天?谁不是自己想办法解决问题?不是离了你,事情就做不成了。”   肖淳笑了:“我可没这么想。你们都比我厉害。”   “得了吧。”邢婓摊手,“什么都得你亲自看着才安心,生怕我们错一步满盘皆输。往小了说是你责任心强,往大了说不就是不信任我们?”   曹仁明也点头:“是,虽然我们没有特殊能力,但我们也能出一份力。”   于顾不太乐意,瞪向邢婓。他不想让肖淳背负太多太累是一回事,但邢婓以这种方式将肖淳摘出去是另一回事。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讥讽邢婓,肖淳就主动开口了:“我从来没想过只靠我和于顾就能通关。你们每个人的力量都是必须的。”   他伸手出去,真诚道:“这一轮有你们做伙伴,是我的荣幸。”   曹仁明几人互相看看,都笑着将手放了过来,其他人也过来了,几人将手放在一起,手心叠手背,周宣鸣乐呵呵的,非常亢奋,将手放在了最上头,小海站在一侧看着,有些心动的样子,但又不太敢上前。   “来啊!一起!”周宣鸣喊,又喊另一头的三橙,“橙子也一起啊!!”   三橙:“……”怎么说呢?他到现在都没能融入进来,这时候就好像一个大家族团建,他一个临时调来的,莫名其妙凑在中间,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他搔了搔脸,走过来将手放在上头,小海也过来了,就听周宣鸣大喊:“加油加油加油!”   三橙:“……”加的哪门子油啊到底?   傍晚休先生回来,看到满院子迎风摇曳的蝴蝶结,没觉得开心,反倒斥责了骊夫人:“就知道弄这些没用的,都绑上蝴蝶结有什么意义吗?就图你自己开心?”   骊夫人一时有苦说不出,她也不敢挑剔蝴蝶结的事了,以免又被苏明昕重提玫瑰甜点的事。   中介先生带来的餐食很多,晚上热了新的继续吃,休先生也许久没用这家餐厅的饭了,吃得很是满意。   骊夫人更是不敢开口了,生怕跃跃欲试的邢婓又来提“专业不专业”的问题。   邢婓和苏明昕先后给她挖了坑,骊夫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这顿饭吃得异常安静。   饭后,休先生很快回房间休息了,其余人在后厨抽签,这回是黄子文抽到了陪杰少爷睡觉。   黄子文一张脸白得像是要透明了,站在角落里深呼吸了好几次。曹仁明周宣鸣几人都在安慰她,让她切记哄睡少爷后就直接装睡,什么也不要管,甚至有人提议让她吃一颗安眠药。   这话若是放在昨晚之前还好,但有杰少爷半夜起来的前例在,一觉扛到天亮的可能性已大大减低了。   “要能随机应变。”肖淳只能这么说,“别接他的话茬,别跳入他给你设定的框架里,一旦被他的节奏带着走,你就很难能自保。不要慌,不要急着回答他的话,一定要冷静。”   黄子文一脸绝望,只知道任何人都帮不了她了,她死死地拽着苏明昕的手,苏明昕垂着眼眸,牙关咬得很紧。   “好了,去吧。”肖淳看了眼时间,“按照流程来,心慌的时候就先深呼吸。”   对于太过紧张害怕的人来说,要给对方留够带杰少爷睡觉的时间,以免慌张之下犯错。   眼下还不到8点半,黄子文怯生生去喊杰少爷睡觉,只行二人在陪玩,闻言停了下来。   杰少爷不太高兴:“我还要再玩一会儿!”   邢婓劝道:“今天玩得挺久了,昨晚小少爷又没休息好,休息不好心情就容易不好,还是早点上床去吧?”   骊夫人从客厅经过,闻言不阴不阳地嗤道:“是啊,要听专业人士的建议……邢先生,这算是你的专业强项了吗?”   邢婓抬了抬并不存在的帽檐,绅士有礼地道:“我美丽的夫人,您的学习能力真让我惊讶。不过很遗憾,这也不算是我的专业强项。”   骊夫人:“。” 第151章 万能钥匙30.   黄子文战战兢兢地带走了杰少爷,看着她的背影,众人无不担心。可担心也没有用,这是对她的考验,也是所有人都要经历的考验。   苏明昕长久地看着楼梯,黄子文的身影已经不在了,但她还是看着楼梯,不知道在想什么。   肖淳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你把替身娃娃给她了?”   苏明昕没说话,只是从兜里摸出了那个没有脸的娃娃。   肖淳见她手指死死扣着娃娃的脸,指甲仿佛要掐进软布里去,手背上青筋都浮了出来,他无声叹息,声音放得更轻了:“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自己说的。”   “……”   “她不会怪你的。”   苏明昕忽地转头,死死瞪过来,眼眶边缘有不明显的泛红:“别人怎么想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能这么想就好。”肖淳点头,见曹仁明走了过来,便拉着于顾离开了。   二人朝花园方向走去,其他人三三两两跟在后头,小海不知道什么时候和三橙搞好了关系,二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周宣鸣则和老赵攀着肩膀,这哥俩走在哪儿存在感都极高,看上去鹤立鸡群的——主要是因为小周很吵闹,老赵则是看起来很厉害的独臂大侠。   暖黄灯光下,互相交谈着往外走的众人像是成了一副世界名画,各有各的忧虑,也各有各的坚韧,人生百态,命运无常,仿佛在这一刻具象化了般。   肖淳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一幕,被于顾牵着手走下台阶,来到花园里时,他注意到只行二人已先去了凉亭里。   远远看着,仅剩的那位顺风耳似乎脸色不好,正和只行争执什么。   于顾轻声道:“起作用了?”   肖淳心不在焉地摇头。   于顾转脸看了他一眼,廊下的灯光只能照出很小一圈区域,此时他们刚好走在明暗的交接处,肖淳半张脸隐没在花园的黑暗里,半张脸被光晕笼罩,以鼻梁为界限,阴影恰到好处,仿佛黑暗里伸来一支笔,描摹出他儒雅精致的一张脸。   只是这张脸此时神思不属,眼神复杂,眸底落着的一点微光明明暗暗,令他看起来平添了几分雨后潮湿般的郁气。   于顾回头看了眼还没跟上来的苏明昕和曹仁明,捏了捏男朋友的手指:“她本来就不会给的。”   肖淳抬头看他。   于顾客观地评价道:“苏明昕是把事情想得很清楚的人,不太容易感情用事。将这么重要的道具给一个很可能会出事的外人,对她而言没有半分好处。”   于顾耸肩:“如果黄子文能力很强,又能成为很大的助力,最起码不要显得这么战战兢兢,她或许还会想帮一把。但黄子文上层楼的精神气已经没了,这种时候出什么事都很正常,她不给娃娃也是人之常情。”   “我懂。”肖淳道,“给是她的情分,不给也是她的权利。道具本就是她的特殊能力,是她拼死换来的,替身娃娃类似增加了一条命,换作是谁,也没有那么大的勇气给出去。”   于顾奇怪:“那你在担心什么?”   “……这个道理你懂我也懂,放在之前的她,她根本不会犹豫。”肖淳道,“但这回她犹豫了,而且负罪感明显高于其他楼层。黄子文对她来说,跟其他人或许不太一样。”   于顾明白了:“你怕她这次会感情用事?”   “感情用事不可怕。”肖淳道,“可怕的是想不清楚自己到底要怎么做。在这种关卡里,脑子越不清醒,犹豫、反复、后悔,很容易害了自己。”   不做一件事要果断利落决绝,要做一件事也同样的要干脆利落。   在关卡里,最忌讳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滥情无度。如此内耗纠结损害心神,百害无一利。   于顾道:“曹仁明会劝她的。”   “谁劝都一样。”肖淳摇头,“泥菩萨过江,混了水,化了泥,水底有什么都看不清了,沙石搅合在一起,越乱,越看不清楚。我若是她,就得先把自己的初衷理顺了,要什么,不要什么,先把这些想明白。”   但苏明昕真的需要想明白吗?   她已经是他们之中最明白不过的人。   几句话的功夫,一行人进了凉亭,苏明昕和曹仁明跟在最后头。   顺风耳能力者不再跟只行说话了,他抱着手臂靠在石柱上,眺望着远处,脸色沉沉。   只行还是那副不动声色的慵懒模样,肖淳看不明白他,明明少了这么多同伴,任务也毫无进展,却仿佛同他毫无关系。   他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又到底在先知他们那里,扮演着哪种角色?   “这人要么是厚脸皮绷得住。”周宣鸣小声在一旁道,“要么就是真不在意死活,完全无所谓。”   赵泽凯也皱着眉,忧心忡忡地看向肖淳:“我怎么总觉得他憋着什么大招呢?”   “再大的招,他都没人帮忙了,还能怎么的?”邢婓道,“我们还这么多人呢!”   赵泽凯按了按眼皮:“不知道为什么,傍晚之后我的眼皮就一直在跳。”   “左眼右眼都跳财。”周宣鸣立刻道,“咱们以后出去了,都是发大财的命!”   邢婓一下乐了:“可说呢?这都不死,后福还长着呢!!”   一行人都笑起来,氛围稍微松快了一点,肖淳余光扫过角落里的苏明昕,她长久地看着三楼窗户的方向,手将兜里的娃娃不停揉来捏去。   曹仁明似乎还想说什么,被苏明昕不耐烦地打断了。   肖淳收回目光,眉心刚无意识蹙起,就被于顾的手指压住了。   “不要想太多。”于顾道,“只要想我就够了。”   肖淳:“……”   肖淳勾了勾嘴角,眉心被于顾揉按着,从额心到心脏,好似都被于顾揉得滚烫起来。   9点的钟声准时敲响,偌大的房子里亮满了灯,熟悉的喧哗声响起来,酒香从每一个窗口散发而出,又混杂了花园里的馥郁芬芳。此情此景,若不是在关卡里,若不是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便是吸一口香气也仿佛要醉倒在风里了。   喧哗的人群举着酒杯,拿着篝火,推搡着“人”从房子里出来了。   花园里一次排开了四个绞刑架,那四个能力者双眼涣散,毫无自我意识,如僵尸般站在原地,被套上黑色的面罩,脖颈被系上绳索。   人群唱着跳着,将四人吊了起来,然后点燃了篝火。   熊熊大火照亮了黑夜,橘色的光晕描摹在盛开的花瓣上,房子二楼三楼的玻璃窗上也反射着火光,明亮的橘色仿佛照片上曝光过度的一抹高亮,刺得人眼皮发疼。凉亭里的人们静默无声看着这幅画面,哪怕知道那四个人是你死我活的对手,是先知派来的暗杀者,这一刻还是生出了兔死狐悲的悲凉。   四具尸体,要烧上很久,大火之下,那群人喝酒碰杯,吆喝声不绝于耳。   顺风耳的能力者突然就扛不住了,他捂着脸蹲下来嚎啕大哭,仿佛某根弦终于在此刻崩断,他嘴里骂骂咧咧着什么,但过于口齿不清,没人能听得明白。   邢婓盯着对方看了会儿,脸色逐渐凝重,又看了一旁的只行一眼。   只行竟还带了瓶酒出来,遥遥朝绞刑架举杯,先在地上泼了酒,算是敬给死去的亡灵们,然后自己仰头喝了起来。   周宣鸣悄悄问邢婓:“那家伙在哭什么?能读到吗?”   邢婓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只行喝了几口,拿着酒瓶朝肖淳和于顾走了过来。   肖淳戒备地看他,只行却是将那瓶酒递给了于顾:“喝吗?”   于顾冷眼看着他。   只行笑了,神情透出几分兴致盎然,轻声道:“于先生身材不错。”   肖淳往前一步,挡在了于顾跟前。   于顾牵着肖淳的手,站得笔直,宽肩腰窄,双腿修长,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凝望着谁时,总让人生出多情的错觉。而此时此刻,他的视线越过肖淳的肩膀,毫无波澜地看着只行,似某种漂亮又凶悍的野兽,让人想要驯服他。   只行道:“我若是先知,就不找那姓邢的,只找你。”   于顾面无表情。   “重情重义,能屈能伸,能打又能……”只行笑了声,仰头又灌了口酒,暧昧的语气淹没在酒水里,道,“先知和使者不太会看人。我以前就这么觉得了。”   以前?   多久以前?   肖淳心里刚升起一丝怪异,只行就突然砸了酒瓶,从兜里摸出了打火机。   酒液飞溅,沾到了肖淳身上,肖淳反应极快,想也不想先一把将于顾推开,顺势一拳就招呼到了只行脸上,只行生挨了这一下,嘴角出血,手里的打火机咔哒打开,落在地上。   他笑着道:“现在的进度太慢了,我帮你们一把。老实说,那几个家伙瞻前顾后,总拖我后腿,还不如我一个人效率高。”   一旁的赵泽凯反应也快,立刻用脚去踢打火机,但速度到底是慢了一拍,打火机掉进酒液,瞬间像是引线被点燃,橘色的火光飞速窜了起来。   天暗看不清楚,直到这一刻,肖淳才发觉只行不知何时早就开了酒,酒液像一条蜿蜒曲折的线顺着花园到凉亭,其中还混杂了别的东西,以帮助引燃。   花园的花香、npc们觥筹交错的酒香,掩盖了这味道。   恐怕连顺风耳能力者也不知道只行要做什么,所以才没能被邢婓察觉。   橘色的火光从凉亭以众人未曾想到的速度蔓延进了花园,草地被点燃,郁郁葱葱的绿植在火光里发出噼里啪啦的爆燃声,馥郁的香气转瞬成了焦糊的臭味,绞刑架下,欢呼声戛然而止,像是被突兀暂停了的背景音,四下除了爆燃声安静得近乎诡异。   众npc齐齐扭头看了过来。   他们的脸在那一瞬间没了五官,一张张惨白发青的面庞整齐一致地望着凉亭的方向,令人不寒而栗。   花园里出现异动,三楼的主卧露台突然探出了两张脸来,两具干尸套着过分宽大的睡衣,仿佛被吊在露台上似的,风一吹就跟着飘来荡去。   骊夫人的“假发”凌乱不堪,牙齿张合,发出诡异的“嘎嘎”声。休先生歪了个脑袋,黑洞洞的嘴张着,就那么直直沿着露台往下爬来。   周宣鸣捂住了嘴才压住一声惊叫,与此同时,主卧旁边的儿童卧室,一张青白的小脸贴在玻璃窗户上,扭曲的笑容颠倒了一百八十度,在他身后,一个挣扎的人影正被吊在房梁上。   苏明昕转头朝房子里冲了过去。 第152章 万能钥匙31.   “小苏!!”曹仁明紧随其后追了上去。   肖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见的,他无法理解只行这么做的原因——这几乎跟同归于尽没有区别。   而一旁的周宣鸣已经将这话喊了出来:“你做什么?!你有病啊???”   在他们还在稳扎稳打地推进计划时,只行居然直接将游戏桌给掀了。人们大惊失色,全都无措地看向了肖淳和于顾,于顾已经冲上去揪住了只行的衣襟,一拳揍在了对方脸上。   只行哈哈的笑,嘴角和鼻孔流出血来,蹲在旁边的顺风耳能力者已经全然崩溃了,他哭得更大声了,那绝望的口齿不清的哭喊,令所有人的心都高高悬了起来。   一种不祥的氛围弥漫在所有人心中,这种局面,大罗金仙怕也救不回来。   花园里,被惊动的npc们开始朝凉亭包围过来。在他们身后,绞刑架还在熊熊燃烧,整个花园里的温度越来越高,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抽尽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跑……”肖淳开口,声音竟是不可抑制地颤抖,“跑——!”   他话音未落,人群已经惊叫着往湖泊冲去,肖淳在后头大喊:“带上锯子!刀!往铁门的方向游!把锁弄开!熬过今天晚上!!”   人群噗通噗通跳入湖水中,三橙茫然又惊惧地跟在最后,而他的身旁是一言不发面色青白的小海。   “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不是本来好好的吗?”三橙作为这里头唯一不知来龙去脉的、被牵连的普通人,他原本刚进来时发现融入不进两个团体中,一开始还有些惊惶,但后来发现肖淳于顾他们人都很不错,而且不知是何缘故,所有人都很默契配合,隐隐以肖淳于顾为首,而肖淳于顾也将责任担了起来,始终没让他们出事。   这样奇异的氛围,令他也跟着放松下来,对肖淳于顾有种莫名的笃信——只要跟着他们,就能通关。   他本还隐隐庆幸,感觉这次的关卡虽然难,但好在有大佬带飞,所以他全程毫无怨言和异议,本来嘛,有人带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可如今,形势突然就逆转了。那个叫只行的,不知道发什么疯,好像惹下了大祸。   “那个疯子……”小海只骂了一声,便催着三橙往前,“别回头看!游!快点!”   黑暗里不辨方向,沿湖没有灯光,只远处的大火倒映在湖面,像是将湖水染成了奇异的金色,让人要陷入其中,再无回头的余地。游水声哗哗作响,人们急切的喘息,还有人因为太着急而呛水,咳嗽声听得人心惊。   有鸟类从湖泊边的树林里飞出,翅膀扑扇,惊得人群齐齐停下,他们离岸边已很远了,再顺着往前游,拐过前方的拐角,就会抵达洋房区域的边界,那里有一扇锁起来的铁门,只要敲掉锁,就能通往外面。   可他们真的逃得掉吗?小海游在最后,忍不住回头,漆黑的水面荡开涟漪,远处的凉亭已成了小小一点,隐约能瞧见肖淳于顾同只行缠斗在一起的身影。   真的有用吗?小海心里升起巨大的质疑。   这不是电影。电影里的主角好歹还逃出去过一次,可这里是关卡,他们能逃去哪里?   正想着,前头突然传来惊叫,小海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转头去看——前方一个人也没有了。   四周突兀地安静下来,水面上游过的涟漪还在,可整个水面空空荡荡,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人影。他惊惶地转头,听到了剧烈且大声的喘息声,他吓得心脏都要停了,几秒后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呼吸声。   他呼吸的快而急,喉咙不断上下滑动,脚底踩水,慢慢试探着往前游:“三、三橙?喂?人呢?”   “别吓我……”他快吓哭了,划水的手因过于紧张而开始发抖,抖到后来几乎不听自己的使唤,开始往下沉去。   他失了节奏,在水面上挣扎,脚下一通乱踩,死命朝铁门方向游去。哪怕只有他一个人,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也得想办法活下来!!   “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小海念经似的,嘴里疯狂快速地念着,原地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复读机,“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他呛了好几口水,好不容易拐过最后的拐角,看到了前方铁门前停着的几艘小船。   风拂过水面,船身跟着轻轻晃动,小海扑腾着抓住船舷,不敢回头看,双手撑着船舷用力将自己翻上去——   “小海?!”身后突然传来惊叫。   是三橙的声音。   小海立刻回头,却见三橙和其他人正惊愕地瞪着自己,他们的脸白得不似活人,因在水里泡太久嘴唇冻得发紫。   他来不及细想,眼泪夺眶而出,颤声大喊:“你们去哪儿了?!”   三橙哆嗦着,摇头:“你你——你——”   小海这时候才发觉自己抱着的东西不对,他缓慢而僵硬地扭头,正对上一双没有眼睛的骷髅脑袋。   那脑袋上还黏着发丝,黑洞洞的嘴张开,里头生满了蛆虫。   他竟抱着一具泡在水里不知多久的骷髅,而真正的小船则还离自己很远。   他惨叫出声,想松开手却被那骷髅死死搂住。明明对方没有任何表情,小海却觉得自己看见了它的笑容。   好似等了太久,终于有人来陪伴,它寂寞地紧紧搂住了人,然后往下沉去。   “小海!!!”   三橙等人想上前拉又不敢,将自己衣服脱了丢过去,想让小海当绳索抓住,可小海的手只是在水面扑腾了几下,就被拉拽了下去,速度很快,根本让人来不及救援。   众人静默无声地看着小海消失的水面,那地方先是剧烈扑腾出水花,随即升起一大串泡泡,再然后很快平息了。   “上船……”有人哆嗦着道,“还愣着干嘛!上船啊!!”   *   苏明昕冲进了房子里,曹仁明紧跟其后,二人用最快速度奔上三楼,主卧已经没人了,两具干尸往花园去了,儿童卧室门还紧紧关着。   苏明昕没有犹豫,她没有直接去开儿童卧室门,而是冲到了阁楼的楼梯上,曹仁明不问缘由,同她一起直接踹门,两人用力踹了五、六下,整个安静的三楼都传出“砰砰”巨响,然后阁楼门被踹开了。   阁楼的窗户被风撞开,窗帘卷起,里头的照片、符咒、小册子全被吹散开来,阴森的风像鬼啸直冲面门,苏明昕睁着眼一眨不眨,面前出现了那三道扭曲的黑影。   “你们还想等到什么时候!!”苏明昕一字一句,“看着他一次次的杀人,就能弥补你们的愧疚了吗?!”   黑影模糊而挣扎,影子几乎将苏明昕全然覆盖,曹仁明一把抓住了苏明昕的手腕,一个健步冲到前头,挡住了苏明昕,直面黑影。   “他是你们的孩子,是这个家族唯一的继承人。但他也是杀人犯!!”   “家族的传承有这么重要吗?哪怕他根本就是个不老不死的怪物?!”   黑影扭曲着慢慢缩了回去,曹仁明仿佛看到一点希望,立刻道:“救救这些无辜的人!这才是你们的家族本应尽到的职责!”   黑影停顿三秒,随即猛然扩大,将曹仁明、苏明昕一口吞噬了下去。   *   凉亭已经被众npc包围了起来,他们没有五官的脸望着肖淳几人,嘴里不知在念叨什么,听起来是很诡异的音调,像是在吟诵。   两具干尸因为被大火阻隔,绕过来要花些时间。老管家不知何时出现了,站在洋房一楼通往花园的走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边。   邢婓、赵泽凯、周宣鸣抱着争分夺秒抢来的除草机、锯子、刀子、花剪等武器,肖淳看见那把花剪,整个人不寒而栗,大脑似宕机般,几乎转不动了。   白日他和于顾做出的所有计划,都似一个巴掌,狠狠扇在了自己的脸上。他以为拿捏了对方,他以为将对方的优势变为了劣势,可结果只是让对方看了场戏。   玩球也好,坑死了自己的同伴也好,从头到尾,他显出的所有“下风、劣势”都是演出来的,他没有跟同伴透露过自己的真实打算,所以邢婓也察觉不到半点,他演了一出“拿任何人都没辙”的戏码,实则早就打算好了,要在自己这方自以为胜算在握时,狠狠给予打击。   他的性格之恶劣,人品之极端,远超什么王煜之流。   用疯子都不足以形容他,他根本就是在关卡里“玩”,玩所有人。   “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肖淳死死盯着他,“这一关输了,所有人都会去循环,所做的一切全都白费。”   “啊。”只行擦了擦嘴角的血,仍是那副懒懒的样子,“我要的,就是你全都白费啊。”   肖淳几乎咬碎了牙龈:“你现在拥有的一切也全都白费了!”   只行笑得更灿烂了:“谁说的?”   “!!”   周宣鸣举着电锯,拉开开关,电锯在噼啪火烧里发出“轰轰”的巨响。   他愤怒地大喊:“老子现在就送你去循环!!!”   只行张开手臂:“来。”   赵泽凯无法理解:“你图什么?!”   “我什么都不图。”只行摇头,“格局小了,各位。”   赵泽凯深吸口气:“你格局大,你说,这是为什么?你教教我?也好让我死个明白!”   可只行不按常理出牌,什么反派死于话多,反派到最后就要滔滔不绝解释一切——没有这回事的。   他只是轻松惬意地耸了耸肩,从兜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他脚上的拖鞋掉了,一只脚屈起来蹭了蹭小腿的痒,又低头拍了拍衣服上的灰。他没有任何解释,赵泽凯愤怒地夺过了小周手里的电锯,冲上前就要直接结果他。   可在那之前,包围的npc们动了。   他们冲进凉亭,伸手要去拉赵泽凯,赵泽凯一惊之下回头乱舞,电锯“刺啦”锯断了来人,对方的头颅落地,随即旁边人又被斜着从胸口锯断到腰身,半个身体直接砸落下来。   赵泽凯要疯了,“啊啊”地大喊起来,小周被溅了满脸黑血,虽然他也很想锯了只行,可想是一回事,亲手干是另一回事,满地的血肉模糊让他哆嗦得人都要厥过去了。   邢婓拿着刀,利落干脆地捅进一个堵上来的npc心脏,又一个背摔将从背后抓过来的npc摔出去。他脸色铁青,嘴里喃喃道:“我为什么没看出来……为什么……”   肖淳和于顾背对背,两个人因为过于愤怒战斗力加倍,肖淳将花剪直接捅进一个npc的眼睛里,那一下用了全力,仿佛是在报复什么,又一脚将人踹开,抓住另一个扑向于顾的npc,狠狠一剪刀戳进了对方的肚子。   他身上被黑血溅满,脸侧的黑血滑下,橘色的大火倒映在他的眼底,让他像从地狱爬上来的修罗,除了报仇,没有别的。   事实证明,步步为营的计划、努力推进的过程、自以为是的策略在关卡里确实是一场笑话。这样的笑话他重复了无数次,可却还是下意识地想要相信,以自己的力量,同伴们的力量,可以抵抗这些恶意的风暴。   可恶意之所以是恶意,从来就毫无逻辑。   想以逻辑打扮无逻辑的做法,根本是行不通的。   肖淳这一刻摒弃了所有的决策、计划、方法——他只想报复,报复一切。   如果这一次因为只行败在这里,他们辛辛苦苦走到了这一步,最终还是逃不过先知等人的安排,那他确实无法想象,自己到底要怎么做,还能怎么做,才能离开这里。   这一刻他是真的绝望了。他压抑了许久的负面情绪,在因为有了特殊能力,看到了一线希望,又因为上一层楼唤醒了部分的灵魂意识而稍稍有了缓解,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得足够多,已经尽了全力,可在这一刻他的希望再次被剥夺了。   被一个疯子!!   一个疯子!!!!   肖淳怒吼出声,踩着一个npc血肉模糊的尸体高高跃起,他直扑只行,对其他的npc看也不看。   两个npc从左右扑出,一边一个,拽住了他的胳膊和腿,他被狠狠拽了下来,手里的剪刀划过只行下意识抬手遮挡的掌心,掌心鲜血飞溅,只行却是在笑。   肖淳双眼通红,被npc扑倒,胳膊被对方一口咬住,撕咬下一大块肉来。   可此刻他连痛都感觉不到了,只有愤怒,只有绝望,只有无法抑制的疯狂。   他想舍了这一身的肉,只剩灵魂,用灵魂杀死只行、杀死先知。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关卡里都是鬼魂,却不能让自己成为厉鬼,他想要成为厉鬼,报复该死的人,狠狠嚼碎他们的骨头,挖出他们的心肝脾肺,看看是不是早就黑透了。   于顾一声嘶吼,弃了缠住自己的npc,疯狂将扑住肖淳的npc拉开,他握刀扎向npc时神情甚至是癫狂的,好像已失了理智,他一连捅了npc十几刀,直到对方完全不动弹了,才发觉因为用力过猛,自己的掌心也被刀锋划烂。   他拉着肖淳站起身,手心的血滴落在地,整个凉亭里已满是恶臭的血腥味,花香不再,一切对生的幻想也跟着覆灭了。   npc太多了,还有源源不断的npc从洋房里涌出。甚至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肖淳只觉自己陷入了丧尸潮。 第153章 万能钥匙32.   “去杂物房!!”邢婓举着火把冲过来,大火点燃了几个npc,他们像是在火里跳舞,旋转着扭曲着,朝肖淳和于顾扑来。   整个凉亭也快烧起来了,周宣鸣粗喘着拿挖土的铲子砸在一个npc的脸上,对方的脸被拍扁了,却只是更凶恶地朝他扑来,赵泽凯单手将周宣鸣一把甩开,他本就只有单手,在这种情形下毫无优势,另一侧无法设防,被一个穿着华丽洋裙的npc扑倒,对方咬上他的半边脸,大块皮肉被活活扯下来,伤口深可见骨。   “啊啊啊啊——!”赵泽凯惨叫出声,邢婓和于顾冲上来将压在他身上的npc扯开,肖淳拎着周宣鸣的后衣领,将人直接甩出了凉亭。   “走!!!”肖淳怒喊,又一把抓住扑到自己背上的npc,同一时间两个npc从后方扑上来,肖淳膝盖一软,直接被压趴下去,邢婓手里的火把砸向那三个npc,npc们颤抖着蜷缩起来,仿佛成了一只西瓜虫,他们的头发燃烧,身体散发出诡异的烧糊的臭气。肖淳爬起来的速度很快,但还是被燎着了裤腿和衣摆,于顾脱下自己的衣服飞快给他拍打,几人同时朝杂物房冲去。   赵泽凯痛得几乎要晕过去了,被周宣鸣和邢婓架着,满脸全是豆大的冷汗,衣服背后已经湿透。   冲进杂物房时,肖淳往凉亭看了眼,顺风耳能力者已经被啃噬得只剩一根腿骨,他身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npc们,这副画面令人不寒而栗。   而只行并不能幸免,他也被围攻了,但他完全乐在其中,他反手握着一把短刀,砍瓜切菜似的将npc们的头颅一一砍下,他越砍越兴奋,在橘色的火光下发出猿猴般的“吼叫”,嘴角挂着诡异亢奋的笑容,满身满脸满头的黑血。   他看上去已经完全沐浴在血雨中了,肖淳关门的手冰凉,这一刻才惊觉对手到底是什么样的“怪物”。   邢婓和于顾将铁架全部搬到窗口,将窗口死死堵住,肖淳和周宣鸣则将桌子椅子全部搬来堵住了大门。   杂物房并不大,他们将所有能用的全都堵在了窗门之后,房子中间便空了出来。四人虚脱般地坐在地上,无神地看着窗外,大片橘黄的亮色泼洒在窗户上,反射着令人不安的金光。   赵泽凯已经彻底晕厥过去了,周宣鸣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头枕在自己膝盖上,杂物房里没有药箱,再说这也不是普通人咬出的伤口,男人脸上的伤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恶化。   砰砰砰——   窗户和门开始被不断拍打,无数狰狞的脸贴在窗户上,往里看来。   桌椅摇晃,肖淳和于顾干脆坐到桌子后头,用背将桌椅顶住。   邢婓在混乱里崩溃地揪住自己的头发:“怎么会这样??”   是啊,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没人能解释。   肖淳静默不语,于顾看着这小小的杂物房,想起了第14次循环时的大雨滂沱、雷声轰鸣。难道又是在这里,一切都要结束了吗?   于顾怔忪不安,十指同肖淳紧紧相扣,他们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   于顾突然很后悔,就算是冒着惹怒肖淳,被肖淳憎恨的风险,他也该在肖淳带杰少爷睡觉的那天晚上坚定地杀死只行,哪怕结局是赔上自己,他也应该拉只行垫底陪葬。   “赵哥……赵哥你坚持住……”周宣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满手都是赵泽凯的血,那血已浸透了他身下的裤子。   肖淳几人无声地看着,他们内心其实都很清楚,这样的伤势,这样的恶化速度,无人能救。   赵泽凯昏迷着,周宣鸣越哭越悲痛,最后抱着他赵哥的头嚎啕起来。   邢婓声音艰涩:“如果我能早些发觉……”   肖淳轻声道:“他有备而来,你又无法读他,是我疏忽大意了。”   于顾蹙眉:“不要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就是神仙也难保事事都能料准。否则怎么会有‘天意’的说法?”   周宣鸣无法接受:“这就是天意?什么天意?一群暴徒也能假作神仙传什么天意了??”   周宣鸣此刻大受打击,情绪摇摇欲坠,他骂起了先知等人:“如果这轮真的必死无疑,我下一轮一定要拿到特殊能力!我啥也不做!我就为了去那什么狗屁空间里亲手杀了那猪狗不如的垃圾!!我跟他们势不两立!!”   赵泽凯在昏迷里哼唧了一声,几人忙看去,却只见赵泽凯浑身发抖,手臂腿脚抽搐起来,显然情况是不太好了。   他竟是连一句遗言都来不及留下,他甚至来不及看一眼他的生死之交们。   “怎么办啊……”周宣鸣刚才还愤恨不已,此时又脆弱起来了,哀声道,“他什么都来不及做,下一轮很可能还是个普通人。”   肖淳眉目沉得很深,嘴角压抑地下抿,走过来单膝跪下,扳着周宣鸣的肩膀:“小周,小周你看着我!”   周宣鸣喉咙动了一下,睫毛剧颤,他似惧怕什么般抬起眉眼,看向肖淳的瞬间,豆大的泪从他的眼眶滑落。   眼泪砸在赵泽凯额头,赵泽凯的眼皮微弱地动了动。   肖淳一字一句道:“如果这轮我们过不去了……”他也不想面对这样的结局,深吸了口气才继续道,“如果过不去了,你赵哥没能拿到特殊能力,你要尽全力拿到。记住,要想记得这些,必须留下惨痛的、足够刻骨铭心的记忆,这样才能帮助你回收第一个彩蛋的时候,将大部分关键记忆想起来。到时候你去找你赵哥,带着他,记住他手臂的纹身是大问题,必须在进入3楼前给他解决掉。”   周宣鸣不想听这些,他一点都不想听,他只想听他肖哥和于哥像此前一样,信誓旦旦地告诉自己:没关系,能撑过去,一切都还有办法,还来得及。   他摇头,先是缓慢地摇头,然后疯狂地抗拒地摇头,他抿唇不语,只眼泪不停地掉。   肖淳严肃道:“我们能来找你们,一定第一时间来,但如果我们错开了,你要想办法去找你赵哥,知不知道?!”   周宣鸣还是摇头。   肖淳几乎要喊起来了:“周宣鸣!!”   周宣鸣一下绷不住了,放声哀求:“我不想再来一次了,我不想了……我很怕,肖哥,我很怕……”   “我做不到。”他哭得厉害,像个孩子,“我做不到的。”   “你成年了!周宣鸣!”肖淳第一次对他如此严厉冰冷起来,声音充满了威严,“你早就成年了!想想你的妹妹!还有那些无辜死去的其他人!他们其中有害过你的,也有帮过你的!没人愿意在这里循环,更没人有义务拉着你通关!你得自己站起来!”   “我就想跟着你们,我就想……”周宣鸣心里很清楚,他肖哥说得就是现实,就是自己必须去面对的现实,可感情上他无法接受。   他想和大家在一起,想和大家一起通关,他不想一个人,也不想一个人面对任何关卡。   “我们在一起不好吗,我们一直在一起。”他语无伦次,像孩子想要强求一个得不到的玩具,“我喜欢看你和于哥讨论,喜欢赵哥凶我,喜欢明昕姐看不上我,嘲讽我,我也喜欢邢哥装模作样……”   “我、我跟你们待在一起,就好像我还有家,我不是一个人。”他嗓音嘶哑,如泣血般,痛苦不已,“我可以为你们做任何事,任何事,但我不想一个人,我不想……”   “有缘我们自会再见。”肖淳眼眶泛红,捏紧了周宣鸣的肩膀。大男孩儿在他们之中是年纪最小,经事最少的,他幼年过得不易,便将得来不易的家人看得很重,他重情重义,善恶是非分明,他或许擅长察言观色,和稀泥,偶尔也很机灵,但毕竟年轻,对人性的了解还远远不够深刻。   他还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到底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他抓住一根稻草就不愿松手,像孩子一样全心信赖依赖着“家长们”。   肖淳将他当作个单纯热血的弟弟看待,而此时,这个弟弟最让他放心不下。   “我这话一定不止跟你说过一次。”肖淳道,“我一定很多次让你必须自己站起来,因为我们就是这样的关系。你也循环很多次了,周宣鸣,为了你妹妹,为了我们还能在外面的世界相见,你都必须自己站起来。”   “哥……”   “你要真当我是哥!”肖淳低喊,“就拿出点样子来!!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正的男子汉!!”   周宣鸣一下闭嘴了,他嘴唇无法控制地颤抖,眼里的泪石子儿般重重砸落,而在此时,他腿上的男人突然头一歪,手滑落下去,一种死亡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周宣鸣一下呆住了,他惊恐地瞪圆了眼睛,不敢低头去看,肖淳也屏住了呼吸,心里有预料是一回事,亲眼目睹又是另一回事。   这一刻屋里安静极了,屋外所有的砸门声、大火燃烧的声音都远去了,肖淳的视线顺着周宣鸣发抖的身体往下寸寸挪去,就见赵泽凯脑袋偏了过去,深可见骨且已飞速溃烂的伤口刺目地摆在眼前,肖淳感觉自己好像有点呼吸过度,他竭力克制着,伸手去探赵泽凯的鼻息。   他的理智已经第一时间判断出了答案,可内心竟然还抱着几分侥幸。   而现实是如此残酷——赵泽凯没呼吸了。   他又抖着手去摸赵泽凯颈下的脉搏,没有脉搏。   肖淳想站起来,膝盖却是一软重重跪在了赵泽凯身前,他双手握拳放在身侧,先是轻微地抖,随即这抖遍布全身。周宣鸣埋下头去,方才还嚎啕大哭的大男孩儿,这会儿却埋在赵泽凯胸口前哭得无声无息了,他将自己弓成了一只虾,唇齿被他自己咬出了血,那哭已同绝望、愤怒、惧怕毫无关系了,那是肖淳无法形容的悲伤,而这悲伤也裹挟住了房子里的所有人。   肖淳感觉到周宣鸣如同前几次循环时一样,生机正从他身上快速地褪去了。   他想起了前几次的零碎片段,周宣鸣的死亡,自己的死亡,他以为自己已经逃脱出了死亡的阴影,可这一刻,死神站在他身后,举起了镰刀,悄无声息地勾住了他的脖子。   他好似那翻不出五指山的孙猴子,从来就没逃出过死亡的追捕。   他一时呼吸不上来,头晕目眩,悲苦被呛在嗓子眼儿里,喊不出也咽不下。   “肖淳。”于顾从背后贴了过来,抱住了他,“呼吸,肖淳,慢慢呼吸。”   肖淳闭上眼,黑暗来临,眼皮上却还映着窗外橘色的火焰,仿佛要燃尽他的灵魂。 第154章 万能钥匙33.   邢婓颓然地跪在周宣鸣身旁,他呆滞地看着身体还有余温,却已不会再醒来的赵泽凯。   他一时显出了对眼下局面无法理解的茫然,他心里固然装满了八百个心眼儿,可这一刻,却苍白地说不出一句安慰旁人或自我安慰的话。   房子里鸦雀无声,死亡的阴影笼罩住了每一个人。   于顾从后方抱着肖淳,仿佛一根怎么也不会倒塌的定海神针,撑住肖淳,撑住肖淳的精神,低声道:“如果老赵还能说话,他只会希望我们通关,不要为他悲痛。他自己说过很多次,7楼的彩蛋他没有拿到,本来也出不去,死就死了,但他希望能死得有价值。”   在6楼迷雾那一关,赵泽凯就问过于顾关于“彩蛋”的事,于顾也告诉过他如何获取“全部记忆”,那时候于顾还不知道特殊能力的事,只是对“死亡方式”有些猜测,给了他一个可参考的案例。   可人算不如天算,赵泽凯死得过于突然,根本来不及实施“死亡方式”。   无常、无逻辑、无法预料、无法计算。   这就是关卡本来就拥有的特性,当你是普通人时,你记不住其中关窍,于是一次次踏入同样的陷阱,而当你有了一定特殊能力,能想起大部分记忆时,关卡难度就随之抬高,让你无法凭借之前的经验来通关。   为什么独立空间里那么多特殊能力者不离开?不主动去通关?   没人想死,更没人想轻易失去特殊能力。   先知为了抬升关卡难度,故意调整其他关卡的流速时间,又往里塞了这么多特殊能力者,就是为了拦住他们。   想一命通关?想用最高效率通关?做梦。   任你聪明也好,鬼机灵也好,算无遗策也好,统统给你拿下。   肖淳觉得很好笑——是自己很好笑。   他凭什么觉得自己有带着旁人通关的本事呢?关卡的运行时间不可考,存在时间不可考,这世上不是只有自己一个聪明人,他为何如此自负,认为自己本轮可以一命通关呢?   就因为有特殊能力吗?就因为过往死得足够惨烈吗?   这里头哪一个人死得不惨烈?不惨痛?哪一个没有悲痛绝望的往事?自己凭何特殊?   这么漫长的时间,聪明人不知几何,他们难道没想过办法吗?他们难道没有算无遗策过吗?他们难道没有付出过巨大的代价吗?   就好像5楼的前目的地一样,电影的核心是什么——你想到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   太阳底下无新事,他想到过的办法一定早有前人想到过,他想到的破局之法也一定早有前人实践过。而先知和使者他们,一定早已看过无数轮相似的办法。   他在他们眼里,完全是个能被看透的小屁孩儿,在课桌底下传小纸条、吃零食、看漫画,自以为“老师”发现不了,可讲台上的“老师”其实一直都能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太好笑了。真的太好笑了。   窗户“哗啦”一声被打碎了。   像是生怕“屋漏偏逢连夜雨”的屋漏不够大,他们七手八脚地挤在一起,正要往里爬来。而那两具干尸也早就到了门前,他们力气很大,将门栓撞得摇摇欲坠。   邢婓抹了把脸,呆坐在地,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低声道:“我最后看到的……那个顺风耳的内心,是只行告诉他,他本就没打算活。”   肖淳睁开眼,看了过来。   “我当时没明白只行的意思,我要是早点反应过来……”邢婓悔不当初,“我为什么总是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这能力根本一点用都没有!”   读心能力只是让他更自负了,更依赖这样的能力,却枉顾了细节、观察、直觉和判断。   “我没想到只行会用这种办法,我本还想着等今天晚上过去了,再告诉你这件事。”邢婓道,“只行是故意的吧?故意在这个时间点才告诉顺风耳一切,为了让我看到,为了把巴掌响亮地扇在我脸上。”   “他不怕死。”肖淳看着即将爬进窗户的npc们,“他根本不怕死。我之前就怀疑过,先知他们为什么派他来,他有什么特殊的,他又为什么敢来?我想过,他身上可能有不止一种能力。”   “不死之身?不可能。”于顾紧紧抱着他,眼神冰冷地看着破碎的窗洞,“如果真有这能力,他随时可以通关。这能力太逆天了。”   “……我们陷入了一种思维盲区。”肖淳道,“我们先入为主认定那一身白袍看上去高深莫测的老者是先知,可他一次都没跟我们说过话,单智说一共有四个使者,可其他使者我们也从未见过。只行太过年轻,让我们先入为主他只是个有特殊能力的玩家,他一直待在独立空间里,我们就想他是不是有什么能力被先知所重用,所以给了他特殊权利,可是……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根本不需要这样的特殊权利?”   肖淳道:“他说,使者和先知不会看人。他的言语里没有其他能力者对先知的尊敬和敬畏。”   于顾眼里露出几分怀疑:“你是说,我们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先知其实不是先知……是另一个使者?他在假扮先知?”   “独立空间和关卡之间有某种平衡。”肖淳道,“我们一直不知道那平衡是怎么达成的,先知是怎么算计到关卡里的玩家的,他们不能随意插手关卡,但他们却能知道关卡里发生了什么,能知道怎么安插人手和眼线,能将所有细节掌握在自己手里。”   邢婓接话道:“就好像他们亲眼看到了一样。”   “……我这只是猜测。”肖淳自己也不想相信,声音艰涩,“只行才是真正的先知。”   于顾震惊地收紧了抱住肖淳的手,邢婓不敢置信:“他如果拥有独立空间的能力,他怎么敢把自己置于危险里?一旦他真的死了,能力没了,独立空间也就没了!”   “这就是我们的思维盲区。”肖淳站了起来,看着已经爬进窗户的第一位npc,对方扑了过来,于顾跃过肖淳身前,一刀捅穿了对方的喉咙。   npc应声倒下,身体在黑血里抽搐,周宣鸣还抱着赵泽凯,一动不动。   肖淳捡起掉在血泊里的花剪,道:“我们认定先知不敢让自己冒险,所以一定会待在空间里闭门不出,也因此根本不会往其他人身上设想。可如果这位‘先知’根本就不会死呢?或者他有某种办法,让自己不会死?”   于顾和邢婓并肩站在肖淳身前,挡住了从窗户扑过来的npc们。   肖淳看向即将被撞开的大门,喃喃着:“灯下黑。他一直就在关卡里循环,他一直在自得其乐,他享受着所有的关卡,他找寻着一切能找到的刺激。所有的事,他都清清楚楚。”   他就是那五指山本身。   独立空间里那么多特殊能力者的资料是怎么收集来的?   因为他一直在关卡里,他亲手搜集了所有人的资料,他不一定每次都跟固定的人轮在一起,他能随意调整关卡流速,他能去到任何关卡任何时间——为什么有人能在没进入7楼之前就得到了“门钥匙”?为什么7楼会出现那么多可以从独立空间申请出来的冷兵器?   因为“先知”自己就在关卡里,他能给予任何获得了特殊能力的人“特权”。   他不为通关,他也不是为了行善,他只是为了让关卡更好玩。   *   窗户尽数破碎了,黑潮般的npc们争先恐后扑了进来,肖淳等人避无可避,于顾一边浴血厮杀,一边道:“这回你又想救谁?先给个准数,不要再瞒着我。”   肖淳无奈地笑了:“我不是大罗金仙,到这份上我也救不了任何人。”他的头上、脸上溅满黑血,儒雅温润的面庞不再,朝于顾瞥去的一眼是深情又决绝的,“我不是说过了吗?这轮如果一定要死,我们就死在一起,不要再活过来了。”   于顾大笑起来,眼神疯狂:“好!死在一起!谁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这一刻,肖淳竟是感到了无以言表的释然和松快,他不用再背负什么,不用再绞尽脑汁,不用再表现自己的完美,信誓旦旦地担负起所有人的命运。   他卸下了一切“使命感”和“责任感”,只是痛快地迎接死亡。   痛快认命地去死,坦诚地接受自己的失败,竟也让人在绝境里快活起来了。   邢婓长长地吼叫一声,拉开电锯,以一人之力冲进了npc的浪潮里,他仿佛分海的摩西,在黑海里起伏,黑血四溅,电锯声轰隆也遮掩不住他的高声怒喊:“老子死也要死个轰轰烈烈!下一轮老子还要有特殊能力!还要再杀回来!!”   周宣鸣被他这一声吼惊醒了,也跌跌撞撞站起来,嘴里念叨:“对,对!我必须要获得能力,我得去帮赵哥,我得去找他!”   他眼睛一下亮了起来,仿佛又找到了新的希望,他不管扑到他背后的npc,也不管自己快被咬掉的耳朵,他好似感受不到疼,拖着背上重重的累赘,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到铁架旁,鲜血从他的耳后一路流到脖颈,将他的背染成鲜艳的即将破土的红,他从架子里头翻找出一箱煤炭,又拖出一箱机油,他哆哆嗦嗦的,形容竟是分外可怜,但眼神却无比坚定。   他先用打火机将屋里的抹布、拖布、纸巾等点燃,然后将煤炭丢了上去,邢婓在一旁替他拦截其他的npc,肖淳和于顾也在帮他拖延时间,待煤炭开始燃烧,其他物品也开始燃烧,周宣鸣便将机油拧开,往明火上泼洒。   机油不易燃,煤炭的气味令几人呛咳起来,此时大门被撞开,桌椅翻倒砸开了一群npc,门后的两具干尸终于找到了自己上场的时机。   肖淳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主角出场自带bgm”竟是忍不住荒谬地笑起来。   花园里燃烧的热浪冲进狭小的屋内,明火在机油里开始形成小股爆燃,周宣鸣的伤口剧痛,一只耳朵已经没了,邢婓的手也已酸软无力,再拿不住电锯了,肖淳和于顾浑身被汗浸透,身上撕裂的伤痛刺激着他们,太阳穴鼓胀,咚咚直跳,心脏也咚咚急跳。   这就是最后了。   肖淳想,他和爱人和同伴们的第15次失败,但这一次他们会给自己一个壮烈的死法,争取下一轮所有人都有全部的记忆和特殊能力。   后方爆燃的热浪冲来,在听到“轰”的巨响前,明亮到过于刺眼,仿佛能照亮整片天空的橘色先倒映在了破碎的玻璃上,映进众人眼底。   那一刻时间被拉长了,门口一家三口的模糊黑影陡然出现在干尸身后,它们扭曲拉长的身影吞噬了干尸,然后以迅猛的速度又吞噬了肖淳于顾等人。   爆炸声响,杂物房被冲天热浪炸得支离破碎,木屋的房顶高高飞起,花肥、种子、乱七八糟的杂物被转瞬吞没,无数npc的身躯跟着飞起,黑血在一瞬就被烧干了,焦黑的躯体、骨头如雨点洒落,落在花园、落在不远处的湖泊。   湖泊的尽头,在铁门之下的小船上,三橙等人死不瞑目地瞪着眼睛,被无数没有眼睛的骷髅困死在了船上。   他们已经撬开了铁门上的锁,却没能离开,水面上飘荡着零散的尸体,他们早已涣散失焦的双眼里倒映着被炸飞的木屋,火光映亮了他们的眼睛,就好似他们还看得见。   如此动静,将水里密密麻麻的骷髅都引了出来,它们没有眼球的骷髅脸上仿佛露出了整齐一致的悲伤,幽魂在四周飘荡哀恸,哀恸这永无止境的轮回。   肖淳已做好了等死的准备,然而等他再睁开眼时,他已回到了3楼的楼梯口。   【恭喜您通关3L,成功获得彩蛋(5/6)】   他一时懵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在记忆的最后,明亮的橘色冲击了他的整个视网膜,他感觉到温度极高的热浪,他根本不觉得自己能活。   可自己活下来了,甚至通关了?那于顾呢?其他人呢?   万一只有自己……   肖淳一颗心陡然升到了嗓子眼儿,他根本不敢细想,也无法去整理正撞进脑海里的记忆碎片,他立刻闭眼疯狂地想着独立空间,下一秒,他回到了独立空间的大门前。   他迫不及待地睁开眼,就瞧见了前方浑身发抖的于顾,肖淳无法形容这一刻的狂喜,他冲了过去,从背后一把抱住了人。   “于顾!!!!”   于顾立刻死死扣住了他的手背,另一只手环到背后,紧紧搂住了人。于顾被肖淳搂得太紧,无法转身拥抱爱人,便将脑袋往后靠,紧紧贴上了爱人的脸,不停地磨蹭。   “你还活着……还活着……”于顾声音染了哭腔,“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第155章 万能钥匙34.   这一刻的二人再无法顾及其他,死里逃生的狂喜,失而复得的庆幸令他们死前的英勇无畏全都烟消云散了。他们成了这世上最普通平凡的人,只是拥抱着痛哭,无法倾泻而出的情绪融进了最激烈的亲吻里。   肖淳将于顾压在石壁上深吻,手在爱人的背上、腰上反复揉掐摩挲,他的脑子此时竟是一片空白的,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将爱人留住,让爱人好好地待自己身边,他们一分一秒也不要分开。   这时候他突然能身临其境地感受到小周的那句话了,只要能在一起,做任何事都可以,他只是想要这一份安心,想要这一份夹缝里的安全感。   他将于顾的唇啃出了血,不等对方呼痛,他自己倒是痛苦地呜咽出声,下一秒于顾按着他的肩膀将他压了过去,两人姿势对调,于顾强势地压住他、亲吻他、抚摸他,再将他需要的安全感全部给他。   于顾任由肖淳吸吮掉自己唇上的血,痛也成了活着的证明。他们唇舌纠缠,难舍难分,像是这一刻天地消亡也好,世界化为虚无也好,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就足够了。   于顾摩挲过肖淳的脸、头发、颈项,又将手探进爱人的衣摆下,激烈的动作慢慢变得温柔安抚,他一下一下,摩挲小动物的背般,将肖淳难得外露的全部情绪一并接下。   不知过了多久,肖淳才渐渐找回了神智,他们之间的亲吻和抚摸不带任何欲望,只是想确认对方的存在,将自己心上破开的大洞堵上。   悬浮的心和极强的不安稳终于慢慢平复,独立空间的石门前,只余他们此起彼伏的喘息。   肖淳眼眶通红,眼底也泛着血色,捧着于顾的脸细细地看,认真地看。   于顾也流泪满面,同他对视,哑声道:“我不是在做梦,对吗?”   “不是。”肖淳摇头,忍不住,又凑过去咬他,“我希望不是。”   于顾道:“如果是呢?”   肖淳眼里显出几分恍惚,轻声道:“那就别让我醒过来。”   于顾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泣声,又拥上来将他死死抱住,两人如交颈的兽类,耳鬓厮磨,互相感受对方的体温,心脏相贴,又如此平复了许久。   寻常都是肖淳最先找回理智,开始分析细节、推进线索,可这一次,肖淳显然宕机得有些久,久到他好似可以原地在石门前就这样住下来,如果可以不吃不喝,他恐怕后半辈子都要住在这里了。   还是于顾先开了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记得爆炸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肖淳不想提,只是抱着于顾感受他规律的心跳。   于顾道:“我好像有瞥见那一家三口的鬼影……可它们怎么会在那里?”   肖淳还是不说话,他脸上充满了疲惫。   于顾抱着他,轻轻抚摸他的脊背:“……其他人,还活着吗?”   肖淳眼皮抖了抖。   冷静下来后,肖淳就回收了所有的记忆碎片。   他在记忆碎片里看见了很多,包括第14次循环时,自己本打算一个人去死,让于顾通关,哪料最后时刻,杰少爷朝自己冲了过来,导致于顾通关失败。   想到于顾跟自己提过的,那之后他选择的死法,也是因为那样极端的死法才有了特殊能力,他心里一阵阵地难受。   实际上,自己当时已准备好了死法,他本打算送走于顾后,自己就在木屋里选择自焚,如果自焚不了,他也想过用刀自戕。   可这样的死法最终留给了于顾,留给了自己的爱人,这让他心里充满了愧疚和哀恸。   他不敢想象那一瞬于顾有多痛、有多害怕,关卡里仅剩了他一个活人,没有人陪着他,他孤独地惨烈地去死,光是这样一想,肖淳整个人都要碎了。   他又落下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滚烫的泪流进于顾的衣襟里,于顾不吭声了,只是轻轻地抚摸他的背。   肖淳还看见了别的,包括他去到2楼的一些零星碎片,从3楼出来后只剩他和另外两个通关的同伴,关卡应该是改了时间流速,将他们和其他通关3楼的人匀在了一起,然而最终也只有自己一个人撑到了最后……不,也没有能撑到最后,在倒计时的最后一秒,他已拿到了彩蛋,却被怪物一口咬死了。   多么讽刺,多么荒谬而滑稽。   被怪物咬穿喉咙的痛仿佛还在咽喉位置,连吞咽都生出了几分幻痛。   之前几楼的记忆已回归的差不多了,他记起了许多被遗忘的细节。   他和于顾的每一次相遇,每一次相爱,他们的每一次亲吻,每一次迷茫。   这些情绪收回大半,加上不断重复的亲眼目睹同伴们的死亡,生死喜怒哀恨,这一刻竟是将他的三魂七魄撕扯得支离破碎,他几乎要被强烈的情绪逼疯,大脑无法思考任何事,他一口咬在于顾的肩膀上,舌尖尝到血的滋味又清醒过来,慌忙舔掉。   他哑声道:“你获得全部记忆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不,我这是废话……”   他不能自已地发起抖来,神情近乎惶恐:“你若是疯了呢?若是疯了,这能力拿到又能如何?”   于顾抿唇,片刻才轻声道:“我还要找你,我不会疯。”   真的没疯吗?   肖淳呆滞地想,于顾的性格和自己记忆里最初的他已经全然不同了,甚至和在大学时期初见时的样子也全然不同了。   第三次循环时,他在7楼质疑精神领袖,只有于顾帮了他,那时候他们才循环了三次,而前两次自己死亡的速度都非常快,自己和于顾可以说是没有多少交集的。这充分说明了于顾是个很愿意帮助他人,且心里自有一杆秤的、有良心的人。   可后来呢?   这一次循环时,于顾对他人表现出了非常坚决的冷漠和事不关己,从某个方面来说,于顾和苏明昕其实是一样的,若不是因为自己,他这一次循环不仅能通关,说不定还不会为任何人所拖累。   对,事不关己才是正确的,才是不会拖累于顾的。   可自己都做了什么?   非要去跟先知对抗,非要自觉英明神武的去解救他人?   自己确实如苏明昕所说,是最蠢、最自负、最没有自知之明的那类人。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于顾不会对其他能力者有任何兴趣,不会犯傻地去对抗先知,不会非得解救其他人、破除循环的牢笼,这一轮他可以好好地通关,其他人也许也能好好通关,而不是被自己害死。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   肖淳对于顾失而复得的狂喜、庆幸和后怕后,眼下开始被大量的愧疚、自责、悔恨所掩埋。他不是什么超人,也不是菩萨,他有预知能力,却不能预知天意,他让所有人为自己的豪情赌上了性命,可最终自己却什么也没做到,如此狂妄自大,也难怪会在被曝出身世后,第一时间被父亲丢弃。   如果自己真的很有能耐,如果自己真的很讨父亲喜欢,如果自己真的什么都能做好,成为不可替代的那一个,父亲还会如此果断地放弃自己吗?他的生父呢?还会隐姓埋名,连承认自己的孩子都不敢吗?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他在父亲眼里,在母亲眼里,在大姐眼里,在爱人眼里,在小周老赵他们眼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肖淳一下垮了,靠在于顾身上几乎站不住,大量的回忆、负面情绪、刚经历的生死关头将他冲击得失了理智,失了自我。   他双眼失神,喃喃自语,于顾再清楚不过他的这个状态了——他在第10次循环时就亲眼见过。   于顾脸色一下白得近乎透明,他抖着手抱着肖淳,唤他:“肖淳?肖淳你别吓我?肖淳?你看着我!”   肖淳抬起头,他的偏头痛犯了,眼前冒着金星,他的泪还挂在眼睫上,整张脸却不正常的红起来,嘴唇微抖,额头冒出细汗。   “你需要休息,不要再想了!”于顾慌张地摸他的额头,竟是烫了起来,“不要想任何事!肖淳!听见没有?!”   他几乎是语无伦次快速地道:“睡觉!肖淳你给我闭眼睡觉!什么都不要想!”   肖淳嚅嗫了几句什么,于顾听不清,他神色惶恐地一把将肖淳半扛半抱了起来,飞快拉开了石门。   金碧辉煌的独立空间显出一派悠闲安详,关卡里的所有绝望惊惧都同这里没有丝毫关系。   今天大厅这边的人多了起来,可能是突然死了几个能力者,让这些人都从龟缩的房间里出来了。   他们窃窃私语,担忧又焦虑地互换着信息,此时就见于顾扛着肖淳进来——二人身上还有干涸的黑血,头发也被血丝黏成一绺,肖淳的胳膊上有被撕扯开的伤口,于顾的背、小腿上也有同样的伤口,伤口还在溃烂,但独立空间里有药,这点伤不是问题。   为了第一时间得到有用的讯息,这些能力者立刻殷勤地围了过来,找药的找药,找毛巾的找毛巾,还有人立刻端茶送水,又抱了一堆吃食过来。   “怎么伤成这样?这伤口……在哪一层被伤的?4楼?3楼?”   “别紧张,能治好。他有点发烧,可能是伤口的缘故,你也别乱动了,你也需要治疗。”   众人七手八脚将二人按在大厅的接待沙发上,很快他们的伤口就被上药包扎起来,于顾抢过打湿的温毛巾,亲手帮肖淳擦拭脏污的脸和头发,他自己身上的脏污倒是顾不上管了。   肖淳头痛难忍,有人送来止痛药,于顾帮他喂下,又抱着他喂水。   看二人这模样,其他人也大概明白过来,彼此互看一眼,默契地退开不打扰二人了。   直到肖淳沉沉睡去,才有人坐在一旁轻声询问:“这是怎么了?我们听使者说死了几个能力者?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于顾还没说话,大厅另一侧传来“哒哒”的鞋底声,他抬头,看到了熟人——只行。   *   只行换了一身和之前全然不同的衣服,不再是一身休闲服加人字拖,而是一身黑白西服,穿着擦得锃亮的皮鞋,枯黄的头发往后梳去,打了摩斯,露出大片额头,青白的脸因为不知名的愉悦竟显出红润健康的光泽。   果然人靠衣装,这张平平无奇到甚至让于顾生理性厌恶的脸,在这一身装扮下,也显出了几分人模狗样。   只行一边走来一边鼓掌:“这是最让我感到刺激亢奋的一关,感谢你们。说实话,你们还活着,让我觉得非常高兴。”   其他人不知道发生什么,但在这里待久了的能力者没人是傻子,立刻察觉出这其中有问题,他们跟只行打过招呼,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地离开了,多一句都不想探听,可谓毫无多余的好奇心。   大厅里很快清场了,只行单手插兜,做出“请”的手势:“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跟我走吧。”   于顾抱着肖淳,只是看着他:“你是先知吗?”   只行一顿,笑容微敛。   于顾阴郁而耐心地等待。   只行似乎又想将脚抬起来蹭小腿,但抬脚时才想起来自己穿了一身西装和皮鞋,这动作明显没法做,又郁郁地将脚放下了。   他换了个站姿,思考了几秒才道:“肖先生想到的?”   于顾仍是无声地看着他。   只行挑眉:“如果我说是,你是打算杀了我吗?”   于顾冷冷道:“在你的地盘上,我能杀了你吗?”   只行却是兴致盎然起来:“你可以试试啊。”   于顾将肖淳扛抱起来,用陈述的语气道:“你是先知。”   只行耸肩,没承认没否认,帮于顾推了轮椅来,于顾却不愿将肖淳放下,只行便随了他。   跟着只行往走廊里走时,于顾毫无感情地道:“怎么才能让你死?”   只行哈哈大笑:“我越来越喜欢你了。就跟我之前说的一样,你比肖先生、比任何人都更有意思,怎么样,要来当新的使者吗?”   于顾似听不到他说话一样,自顾自道:“我不相信你真的不怕死。”   只行撇嘴,不回答,只转移话题道:“这一关算你们运气好,活下来三个人。”   于顾神情微微一滞,只行看他一眼,笑容是赞赏有加的:“看来你已经想到了。爆炸那一瞬间,那一家三口的灵魂吞噬了干尸和你们,我是强行让杰少爷夺舍通关,还剩两个通关位置,那一家三口吞了苏小姐和那个姓曹的,又吞了干尸和你们几个,通关位置嘛只有两个,也没办法,那一家三口强行让两具干尸夺舍了你和肖先生,剩余的人自然是死定了。至于那位苏小姐,她的替身娃娃相当于额外增加一条命,勉强也让她通关了。”   于顾声音干哑,他不想问,但这个问题对肖淳来说却至关重要。   “干尸为什么没选其他人?它们先吞了苏明昕和曹仁明,为什么不选他们?”   “这还需要问吗?”只行看于顾的眼神充满了调侃,“其他人都只想让你们通关啊。”   他放低了声音,仿佛看见了非常有趣而珍贵的画面般,一字一句道:“他们都愿意替你们去死。多美好的同伴情啊。还有那位苏小姐,她也是我很中意的使者人选,清醒决绝,明哲保身,绝不救任何人!”   他大笑道:“多有趣啊!!” 第156章 万能钥匙35.   只行的声音在走廊上回荡:“她一个如此冷漠残酷的人,竟还能跟你们成为同伴,这不有趣吗?”   他抬起手,以左右手的拇指食指相抵,形成一个“画框”的样子,将于顾和肖淳框了起来,仿佛欣赏某种艺术品,道:“你们这群人很有趣,当然了,比你们更有趣的我也见过。不过有趣的人崩溃的时候就不好玩了,越有趣,崩溃起来越无聊。真的很无聊。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希望你们之后也不要让我失望啊。”   于顾看着他:“真的有人离开过这里吗?”   只行拖拉着音调:“嗯……你猜?”   “你为什么不出去?”于顾继续面无表情,仿佛只行说了什么他都没在听,“因为你在外面是个失败者吗?只有在这里你才能随心所欲?你在外面都做什么了?让家人失望?背叛朋友?杀人犯?强奸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只行不说话了,在他的“画框”里盯了许久于顾,然后慢慢放下手来:“啧……这样就没意思了,于顾。”   “我的名字不是你能叫的。”   “幼稚。”只行耸肩,推开了走廊尽头的一扇门,“进来聊聊吧,于先生。怎么?不想进?你知道的,在我的地盘,你无权拒绝。”   于顾小心翼翼地将肖淳放在了房间里的宽软沙发上,他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叠了叠,当作枕头垫在肖淳脑袋下。   做好这些,他又摸了摸肖淳的额头,一手搭在肖淳的胸口,无意识地轻轻抚摸,仿佛无时无刻不在安慰对方。   他专注地看着肖淳沉睡的面庞,只行双手插兜从沙发背后晃过去,倒了两杯茶水,“咚”地一声放在茶几上。   于顾没有接,也没有看他。   只行坐在另一头的单人沙发里,翘起二郎腿,松开了两颗衬衫扣子,边喝茶边道:“放心,只要进了这里,死人都能给你救活了。”   于顾没接话,只行又“啧”了声:“其他的不提,你就没想过成为使者的好处吗?能保留你的全部记忆,能拥有特殊能力,你想保护谁都可以,我不会干涉。”   于顾终于侧头看他:“你要什么?”   “嗯?”   “平白无故给旁人好处?我不信。”   只行笑了笑,又抿了口茶水,道:“我只需要你答应一件事,放心,绝不是违背你良心的事。不会让你杀人放火,也不会让你故意坑害他人。”   于顾看着他:“你这次做得事,难道不是坑害他人?”   “我是我,你是你。”只行摊手,“我不会以我自己的标准来要求你。这是两码事。”   于顾点点头:“还挺有‘人情味’?”   只行佯作听不懂对方的嘲讽,掏了掏耳朵,道:“我只需要你永远留在这里,永远。就这样。很简单吧?”   “为什么?”   “这里很好啊。”只行张开手臂,茶杯里的水晃出来些,他笑着道,“只要你有特殊能力,又能保留全部记忆,这里就是你的世界。完全属于你的世界。”   只行站起来,慢慢踱步,道:“外面的人制定规则,我们遵守,遵守不了,就拿各种道德、规则、条件来威胁或者辖制你。你再有钱怎么样?人情世故都需要用钱打点,需要你拿钱的时候你能说个不字?你再有权又怎么样?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只行举起手臂,示意于顾看这个房间,看这房间之外所有的“权利”:“在这里,你就是制定规则的人,你就是神。还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吗?不需要货币交易,不需要什么经济学、物理学、数学、化学……随便吧,也不需要历史,不需要任何成绩,不需要你戴着面具伪装自己融入集体,也不需要你遵循某种道德或者要求。强者说了算。”   “你强,你就是规则,你就是真理。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我们直来直去,就是这样。”只行一口喝光了茶,将茶杯随便一扔,啪嚓,摔了个粉碎,“你能说这里不好吗?是,这里恶心,血腥,吃人……哈,外面就不吃人了?”   于顾看着他一个人像演独角戏,自说自话,眉飞色舞。这种时候他倒没有寻常懒洋洋,毫无生机的样子了。   他像一个突然得势的演讲家、表演家,自有满腔肺腑之言,恨不能全倾倒给他的观众。   “外面吃人不吐骨头。你知道这句话我最早是听谁说的?”只行呵呵笑,“我的生母,我那可怜的,一辈子没被人爱过的母亲。她在我们那个时代,甚至不被允许叫作母亲,我只能喊她姨娘,小娘,小妈……随便什么,总之不能喊妈。”   于顾看着他:“你跟单智他们是一个年代的人?”   只行演讲的气势一收,又似没了聊天劝说的兴致,意兴阑珊起来,低头抠着手指,道:“这个你不用知道。你就说,答应不答应吧。”   “我要是不答应呢?”   “那我就下次再问你。”只行耸肩,“还有两层楼,我们还有时间。”   于顾的手指轻轻从肖淳的额角抚过,半晌才道:“我只问你这一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我也会好好考虑你的提议。到底有没有人出去过?”   只行仰起头,有些无聊地道:“很多人问过我这个问题,我也不止一次地回答过。我不知道。”   于顾眼神一冷。   只行比了个“等等”的手势,道:“我确实不知道。因为我没出去过啊。”   于顾看着他:“你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你一点都不知道?”   “我不感兴趣。”只行道,“确实有一些人最终离开了,但离开了这里到底是不是出去了,回到现实世界了,这我不清楚啊。万一从这里出去后,只是迎来了另一个连我也不知情的关卡呢?或者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于顾眼瞳一缩。   只行道:“所以,成为使者留在这里,百利无一害。何必非得去冒那个无法确定的险呢?”只行瞥了昏睡的肖淳一眼,呵了声,意有所指,“我见过的聪明人多了去了,还有会权衡的、圆滑的、溜须拍马的、心思深沉的……说实话,肖先生不是我见过的城府最深的人。可是你想想,为什么这世上会有一个词叫‘自作聪明’呢?”   “人之所以不知天高厚,是因为摔得跤撞得南墙还不够多。”只行道,“认死理的,非得把墙撞烂了头破血流不可,可意义是什么?明明有弯路不走,非得硬碰硬?有些人不过是在一条路上走久了,习惯了,让他换条路比登天还难,可实际上呢?只需要稍稍改变一下心态、想法,路自然就走出来了。”   肖淳紧闭的眼动了动,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呻吟,于顾一下转头看去,紧紧握住了肖淳的手。   只行便闭嘴了,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没用了,便道:“你好好想想吧,我等你。”   他拍了拍手,房间门就被从外推开了,单智满面慈祥笑容的等在外头,手里推着轮椅,轮椅上还放了软垫和薄毯,关切道:“我送你们回房间。”   *   下楼梯的时候,不等于顾伸手,单智已经双臂举起了轮椅,将轮椅连同上方的肖淳稳稳带下了楼梯,这种特性于顾见过不止一次了,他道:“原来你是大力士。”   单智笑了笑:“不是多厉害的能力,让你失望了?”   “跟我没关系。”于顾冷冷道。   下了楼梯后,于顾就继续推着轮椅往前走,单智道:“先知愿意见你们,说明他是真的很看好你们。他的提议向来不会有错,你可以多考虑考虑。”   于顾目视前方:“你是为什么答应留下来?”   “我无处可去。”单智道,“从我懂事以来,我唯一的主子就只有先知一个,他是我的一切。”   于顾又道:“像你这样的,他身边还有几个?”   单智笑笑:“无可奉告。”   “他是真的不怕死吗?”   “无可奉告。”   “他有几种能力?为什么他跟我们不一样?这个地方真是他创造的?”   单智的眼角笑出堆叠的皱纹:“若你答应了他的条件,你自会知道一切。”   于顾不说话了,到了房间门口却看见了等在此地的苏明昕,苏明昕非常憔悴,短短一会儿不见,整个人就急速衰弱下去,双颊凹陷,紧闭双眼,眼下带着清晰的青黑,看着像是有气出没气进了。   单智道:“替身娃娃虽然给她增加了一条命,但仅仅只是让她活了下来而已。上一关她没有继承权,所以没有拿到彩蛋。”   于顾一颗心沉了下去,单智留在了原地,于顾推着轮椅走到了苏明昕面前。   若是邢婓活着,此时一定会比苏明昕先来找他们,明明是讨人厌不识趣的“情敌”,此刻却让于顾生出一丝幻觉,仿佛下一秒邢婓就会从拐角处冒出头来,边喊着“有些人就是命大啊”边过来跟他们勾肩搭背。   唯一的三个幸存者,一个重伤受了刺激昏睡,一个看起来衰弱得下一秒就要死了,而且还没拿到彩蛋。于顾作为唯一还能站着,有力气跟只行、单智弯来绕去的人,此刻心里不免也生出几分悲凉。他清楚的知道,下一关,就只有他们三个了。往日的同伴再次散于天际,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此前同邢婓、苏明昕一起走过的走廊、吃过饭的食堂,也似蒙上了一层灰般,泛着陈旧的、毫无生机的色彩。   “进去说吧。”许久后,于顾才沙哑着声音道。   三人进了房间,关上门,外头的单智才转身离开。   拐角处,只行手里抛着一颗小小的玻璃弹珠,那弹珠在他手里上去下来,因为把玩太多次,泛着晶亮的光泽,早已染上了独属于他的气味和温度。   单智站住了,左右无人,他弯腰拂袖行礼——是一个陈旧的、古老的礼仪。   “奴见过三爷,爷吉祥。”   “得了。”只行又拖着那懒懒的语调,看也不看单智,“说了不用这些老规矩了,吉祥什么?我看着长得吉祥吗?”   单智微微直起背来,叹气:“爷又拿我逗趣了。”   “不逗你。”只行道,“给我拿下于顾。”   “……于顾跟我们不是一路人。”   “我觉着他好,他跟我们就是一路人。”只行道,“甭跟我说些个废话,我要他,听懂了吗?”   单智:“……是。”   房间里,于顾将肖淳抱上了床,他去卫生间拿了打湿的毛巾,要给肖淳把身体擦一擦。   苏明昕抱膝坐在另一头的椅子里,背对他们,毫无神采。她不说话,于顾也不开口,只是帮肖淳擦净身体,换了干净的衣服裤子,又去探他的额头。   苏明昕沙哑着嗓子道:“我没拿到彩蛋。”   于顾:“……”   苏明昕将脸埋进臂弯里:“……我没拿到……我没拿到……怎么办……”   于顾重新拧了帕子,把自己随意擦了擦,换了身衣服:“只行很看好你。”   苏明昕一顿。   “只要你答应他的条件,奉上你的忠诚,你就可以一直待在这里了。”于顾没什么情绪地道,“就是死了,也能保留记忆,重新获得特殊能力,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苏明昕僵硬道:“他的条件是什么?”   “永远留在这里。”于顾自己给自己倒了杯凉水,一口灌了下去,“我问过他,到底有没有人能出去,他说不知道。确实,我们没人知道通关后会面对什么,也许外头的世界早就日新月异,也许……出去后面对的只是真正的死亡。这样的风险你没必要冒。” 第157章 万能钥匙36.   苏明昕沉默了很久,沉默到于顾都以为其实她已经睡着了时,她才突然开口,话却不是接着于顾的话茬。   “我和曹仁明之前认识。”   于顾握着肖淳的手,靠在肖淳身边,并不答话。   苏明昕几乎不会提到自己的事,但这一刻,或许是情绪终于累积到了极点,或许是有什么东西撬动了她坚硬的心脏,她终于尝试敞开心扉。   “4楼拿到彩蛋后,我就想起了一部分。”苏明昕道,“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起来,我跟他曾经也做过同伴,那是非常短暂的时光,在7楼。按理说,我跟他应该很难见到,他比我们慢一个关卡,应该是在我们之后的某一批人,跟我们不在一个时间线上。”   “但这里头又有什么做得准数呢?只要关卡需要,就会调换时间流速,不在一个时间线上的,可能也会阴差阳错地碰到。我跟他只遇见过那一次,7楼,那一轮我过得很艰难。”   苏明昕停顿了很久,似不想回忆起来,她将自己抱得更紧了,双手在自己的胳膊上揉搓:“女人在这里,讨不到任何好处。除非你是做特殊行业的,警察、格斗教练、运动员、杀人犯……之类的吧。否则只要你是个普通人,没有经过特殊训练,前几轮几乎都只有最惨烈的下场。”   “天生的体力劣势,这是没办法的。就算是练拳击的,练散打的,遇到一个男人还好,可遇到一群呢?”苏明昕冷笑,“老弱病残,在7楼只有当储备粮的命,被杀死,被分食,被……拿来当作性处理、性发泄……”   “当然,这也要在大家能吃饱穿暖的时候,还有,遇到疯子的时候才会有最后那一种结果。一般来说,吃都吃不饱了,不会有人动那种心思。可你说,我到底该为此庆幸,还是该更绝望呢?”   于顾的拇指在肖淳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他想起了肖淳在第一次进入关卡就被骗分食的惨状,年轻男人尚且如此,何况年轻女性?   苏明昕也没打算听到于顾的任何回应和安慰,她也不是来寻求安慰的,她只是想说出来。   “遇到曹仁明的那一次……他救了我,之后一直带着我。”她慢慢道,“他就是个老好人,做人做事还算稳妥,但在这种极端关卡,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别提拖着个累赘。可他认死理,他说没办法见死不救……傻不傻啊?”   “那时候我怕极了,我亲眼看见另一个女人被吃掉,活活打断了她的膝盖骨,拆出她的小腿……那不容易你知道吗?人的骨头其实比你预想的还要坚硬,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苏明昕颤抖起来,“我宁可被一刀毙命,真的。”   “曹仁明护着我,作为代价,他自己断了一条腿。”苏明昕喉咙动了动,忍下了呕吐的欲望,“伤得太重了,他当然活不出7楼。但他一直撑到了我通关,他的伤口全烂了,长了虫,他就那么忍着,吊着一口气,他怕他死了我会想不开,他想成为我活下去的理由,就那么拖着我,拽着我……一直到最后一天的最后一秒,就最后一秒,多一秒他都不愿意坚持,我是看着他咽气……”   苏明昕低头狠狠揉着眼睛:“我知道他其实很痛苦,谁能忍受那种痛苦啊?我不能,我反正不能。可他是怎么忍下来的?他图什么?我不懂啊。”   “就那一回。”苏明昕缓了一会儿情绪,继续道,“我就遇过他那一回。我想起来后,我就知道我不能接近他,他很可怕,他会给我很大的压力。但他非要凑上来……为什么呢?”   “被黑影吞噬的时候,我以为死定了,但那一瞬间,我居然生出了把替身娃娃给他的冲动。”苏明昕自嘲地笑,“我也不懂我是为什么,我又图什么呢?给他一个毫无特殊能力的普通人续命?他撑不过2楼的,就算撑过2楼也撑不过1楼的,这不是白白浪费吗?”   “可我想给他……”苏明昕道,“我只是这么想,没有别的。我不想当菩萨,我最看不上这种人的,周宣鸣那样的,肖淳那样的,神经病啊?自己都保不住,有什么资格当别人的救赎?这得多自恋啊?”   于顾埋头在肖淳身前,“嗤”地冷笑了声。   苏明昕只作没听见,道:“但我那一刻什么也没想,脑袋里是空白的,身体自己动了。我觉得我被操控了,那不是我,那不是我想做得事情。我把娃娃塞进了曹仁明的裤兜里,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等我再睁开眼,我就在这里了。他什么时候把娃娃还回来的?他在想什么?他是神经病,我也是神经病……对,在这里头待久了的人,有几个是正常人?”   “还好没给他。”苏明昕又神经质地笑起来,“他拿着也没用,没有彩蛋,反正都是一个死。”   于顾不想评价苏明昕的任何行为,他也没有兴趣。   如果是肖淳,恐怕还会安慰几句,可于顾没有这个心思。   房间里再次陷入安静,又许久后,苏明昕才道:“你说他到底记起我了吗?”   于顾闭着眼,有些疲惫,半天才沙哑着嗓音道:“这很重要吗?”   “……我只是想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怎么想很重要吗?”   苏明昕怔愣地看着墙壁。   “黄子文……我没能救她。”苏明昕又心不在焉地念叨起来,“她很像我一个邻居姐姐。那个姐姐对我很好,我爸妈走了之后,生活上没少受过她的帮助。”   “我是在一个很普通的家庭里长大的,很普通。”苏明昕道,“父母没什么太大本事,但也没饿着过我,我从小到大的衣服是穿家里堂姐不要的,也没啥,堂姐的衣服保存得很好,不脏也不烂,能穿。小时候大家都说我懂事,乖巧,不给爸妈添麻烦,谁都夸我……”   “快初一的那个暑假,我爸妈车祸走了。”苏明昕道,“那时候我也挺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没想去给亲戚们添麻烦,就自己住着,亲戚们偶尔来看看,能帮就帮一点,但也帮不上太多。”   “邻居姐姐经常来陪我,带我逛街,给我过生日。我生病她陪我看病,我家长会,她帮我去开,我家庭作业签名,她替我签。她帮我选要给朋友的生日礼物,送我成人礼的小裙子……”苏明昕笑了笑,“不是什么大事,但生活嘛,活得就是这些鸡毛蒜皮。不是你有大事了帮上忙了才怎么样,不是的,没那么多大事,但无足轻重的小事有时候却能要人命。”   “你们这些大少爷不会懂。”苏明昕抠着手臂,道,“我为什么这么想出去……就为一件事,我进来前,正接到她的电话,她被她前夫打了,在地下车库里,没人帮她。我怕她出事……”   苏明昕抹了把脸:“如果……如果因为我没能赶过去,她被打死了怎么办?我报警了,我也打了急救电话……可万一呢?”   “我不知道。”苏明昕道,“人就怕万一,怕那个自己赶不上的结局。”   于顾睁开眼,他感觉到肖淳动了,他将肖淳的手背拉到唇边轻轻亲吻,一眨不眨地观察肖淳的表情。   苏明昕无知无觉地道:“很肤浅,是不是?就为一个可能根本就没什么事的,只是自己猜测的结果,就这么冷漠、残酷、无情,只想自保,不愿意帮任何人。就是自私,就是没良心,还非得把自己说得那么清醒,那么高尚。”   “也许警察和救护车早就到了,多一个我少一个我,对结果影响根本不大。就是自己找了个借口,让自己的自私自洽而已。”苏明昕看着墙壁,“现在遭报应了。”   肖淳闭着眼,轻轻开了口:“……于顾说你迷信,封建,神叨叨。我这一路都没看出来,还以为你是有了特殊能力转了性。这会儿倒是有点那感觉了。”   于顾惊喜地捧住他的脸:“肖淳!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疼吗?恶心吗?”   “你别晃我。”肖淳按住于顾的手背,慢慢睁开眼,灯光刺得他眼睛微微一眯,“本来不恶心,要被你晃恶心了。”   于顾忙松开手,轻轻扶着他起来,又在他背后垫了俩枕头。   “来!喝水!”于顾忙将水端过来,肖淳看了眼他手上、胳膊上的伤,叹气,“你坐着吧,自己一身伤还来伺候我,你是要我愧疚死啊?”   于顾忙又坐下了,只盯着他看,好似房间里根本没有一个苏明昕:“你刚才吓死我了。我这伤没事的,我比你抗揍。”   肖淳:“……”   肖淳无奈极了,端着水杯喝了几口,润了喉咙,又看转过头来的苏明昕——原本冷漠坚韧的女人,此时眼眶肿如核桃,满脸是泪,眼下还透着青黑,看着憔悴得不行了,可怜得很。   她无意识地抓挠着自己的胳膊,胳膊上已全是血痕了。   “你当初那么会说我,现在却劝不了自己了?”肖淳道,“曹仁明怎么想的,你等他出去了再问嘛。没救下黄子文也没办法,你还在一楼呢,她都被吊起来了,你就是赶过去也来不及,再说了直面杰少爷最后也就是个死。能怎么办?”   “你能想到找阁楼上的一家三口,已经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了。”肖淳真诚道,“不是你的果断,我们一个都活不下来。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还想怎么样呢?”   肖淳无奈又自嘲地笑了起来:“做人不能太贪心啊。”   苏明昕拿衣摆狠狠擦了擦眼睛,定定地看着肖淳:“我少了彩蛋,就算到1楼也出不去了,我现在就想知道,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做?”   “你想帮忙?”   “是为了我自己。”   肖淳弯起了苍白的嘴唇,点头:“这才是我认识的你。”   *   肖淳醒了有一会儿了,听到了苏明昕的自白,不过他当时脑子发晕,所以没敢乱动。   这会儿缓过来些了,情绪也平稳了许多,刻意不去想之前的种种,将注意力全然放在了眼前。   “两件事。”肖淳竖起指头,“第一,只行必须死。第二,通关。”   苏明昕还不知道只行就是先知的事,也不知道只行的特殊性,她以为肖淳是要给其他人报仇,问:“怎么做?”   肖淳将水喝光了,缓了缓,将自己的猜测重新梳理了一遍,于顾这回肯定了他的猜测。   “只行默认了,他就是先知。我感觉他跟单智他们是一个年代的人,单智说他懂事以后一直跟着只行,只认他一个主子,这么说来,他俩应该是主仆关系。那个年代的主仆关系,说明只行是大家族里的少爷——他的名字一听就是假的,特意隐姓埋名,还带着仆人,这很奇怪。”   “他身上的特殊性太多了。”肖淳揉了揉眉心,疲惫道,“可能不止一种能力,拥有全部记忆,拥有独立空间,还有仆人跟随……”   苏明昕蹙眉:“这关卡会不会就是他做的?”   “除非他是外星人。”肖淳道,“否则不可能。”   肖淳看着苏明昕,想到了她没有继承权,没拿到彩蛋,联系继承权,他脑子里灵光一闪——   “继承?等等,这独立空间会不会不止一个先知?”   于顾默契跟上:“你是说,独立空间是他继承来的?他之前或许也只是个普通玩家?”   “使者……可能就是继承空间的候选人?”肖淳道,“一旦继承了空间,或许就会有一些同其他人不同的力量?”   “这样也说得通。”于顾点头。   “那这空间就不是传说里所谓的……由谁的能力开创的?”苏明昕道,“这倒也能解释他为什么敢去不同的关卡里乱晃,不怕自己死了,空间就没了。其他使者也没有阻拦他的意思。”   “他若真的死了,恐怕就会有其他使者继承空间。”肖淳点头,“那他亲自挑选使者的原因呢?为了保持使者对他的绝对忠诚?不会坑害他?可他不是不怕死吗?” 第158章 万能钥匙37.   讨论陷入了死胡同,只行的身份太复杂,线索不够,一时半会儿讨论不出个结果。   苏明昕去卫生间草草洗了把脸,水珠沿着她苍白憔悴的脸庞滑下,她拿袖子胡乱擦了,道:“我先回房间了。”   肖淳看着她:“你之后……”   苏明昕道:“准备走的时候喊我一声。”   肖淳点点头,房间门打开又关上,咔嚓一声,肖淳还没来得及感慨两句,就被于顾压倒了。   于顾紧紧抱着他,委屈又后怕,吸着鼻子看起来比苏明昕还要可怜几分,嗓音沙哑道:“我还以为你又……”   “又接受不了要疯掉?”肖淳叹气,摸了摸男朋友的后背,“我也没有那么脆弱吧?呃……当然,我好像没什么资格这么说。不过疯一次就够了。”   于顾不理会,只是埋在男朋友身上紧紧吸取安全感。肖淳一下一下轻抚他的短发,手指扒拉开乌黑发丝,仔细看里头蜈蚣腿般狰狞的瘢痕。   “现在感觉怎么样?会痒还是会疼?”他指腹揉过瘢痕,另一只手圈抱着于顾,似安慰一个脆弱的小宝宝。   于顾赖在他怀里,低声道:“偶尔痒……早不疼了。”   “会影响长头发吗?”肖淳突然想七想八的,“这一块的头发不会再也长不出来了吧?”   于顾:“……”   于顾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男朋友嫌自己没头发,顿时目光炯炯,以一副“报告长官此战必胜”的威严面容,道:“绝对不会。”   肖淳同他对视,双手改为捧着对方的脸,左看右看,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这么好骗……我还以为你要长我身上了,怎么都不肯抬头给我看。”   于顾:“。”   于顾双手撑在男朋友身侧,就这么仰着头一脸“索吻”的表情,他微微往前顶了顶,肖淳便纵容地低头来吻。   两人的吻毫无欲念,只是彼此的安抚和解药,房间里一时很安静,只有轻柔的吻声令听者面红,片刻后,肖淳揉着于顾的后颈,哑声道:“行了,起来,脖子不酸啊?”   于顾又恋恋不舍地咬了一口肖淳的下巴,这才坐起身来,手还拉着肖淳的手,不愿松开。   肖淳看着他:“你要是难受,就说出来。”   于顾摇头:“我不难受。”   肖淳蹙眉:“小周、老赵他们都……你一点不难受?”   于顾摇头:“总会再见的。你对他们没信心?”   肖淳抿了下唇,叹气:“意料之外的事一桩又一桩,现在节奏全被打乱了,我……”他烦躁地揉乱了头发,“之前的计划全用不上了。”   “不一定。”于顾安慰他,“起码我们唤醒了部分意识碎片,总会有些作用的。”   “作用如果太小,就相当于白费心思。”肖淳道,“本来是想等到去1楼前,看能唤醒多少意识,搞个里外配合……毕竟时速不同,如果到1楼前能尽量多的出现支持我们的能力者,我们就有跟先知、使者在空间这边一决胜负的机会。但现在……只行太特殊了。他在关卡里亲自挑选能力者,又在能力者里挑选使者……我们还不知道他挑选使者的原因是什么。”   “还有,”肖淳顿了顿,为难道,“我们甚至不知道,出去后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就算是要面对真正的死亡,”于顾定定地看着他,“那我们也赢了。起码我们不会再被操控,我们可以真正的一起死,谁也不能分开我们。怎么不算自由呢?”   肖淳愣了一下,笑了起来:“对,你说得没错。”   “计划赶不上变化,很正常。”于顾又道,“推翻重来吧。他们存在的时间比我们久多了,了解的内幕也比我们多,我们本来就不占优势。可不占优势的情况下,我们也做了这么多,已经很厉害了。”   肖淳挑眉看他:“你倒是会给自己找安慰。”   “这是事实。”于顾亲了亲他的手背,“你真的很厉害。只行跟我说,他见过比你更聪明的人,可要我说,他只是吹牛,只是想吓唬我。”   肖淳:“。”   “你才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在记忆不全、完全劣势、线索不全的情况下,你凭借自己的洞察力和精准的分析,几乎没有错漏。如果这都不算厉害,要怎么样才算厉害?”   肖淳见于顾说得一本正经——虽然他本人在公司跟项目的时候就经常被夸,但被男朋友如此诚心实意地夸奖,怎么说……还是很尴尬的。   肖淳忍不住去捂男朋友的嘴:“……差不多得了。”   “我是真心的。”于顾抓下肖淳的手,握在掌心里,“我只是希望你能看清事实,不要总觉得自己什么都得做到最好,必须做到算无遗策、百战百胜……任何人都有疏漏,都有缺陷,那不能证明你的失败,只能证明你是个正常人。”   肖淳连连点头:“好,我知道了。”   “不,你不知道。”   肖淳简直哭笑不得:“我真的知道了。我没有……行了,于顾,老于,心肝儿,宝贝儿……我真的知道了,你别说了。”   于顾张了张嘴,一堆天花乱坠的夸奖被“心肝宝贝儿”堵在了喉咙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瞪圆了,原本显得有些凶和冷漠的眼神陡然清澈起来,黑眸闪动,无辜可爱。   于顾涨红了两只耳朵:“……什么宝贝儿?”   肖淳:“……”   肖淳抱住他,亲了亲他发烫的耳尖:“我的大宝贝儿,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思虑过重,我发誓,以后不会了,好吗?”   “……真不会了?”   “不会了。”   于顾抿了抿唇,轻轻扯住男朋友的衣袖:“那再叫我一声。”   肖淳:“……心肝宝贝儿。”   于顾侧头咬他颈上皮肉:“换个叫法。”   “……老婆。”   于顾:“。”   老公老婆的,于顾其实不太在意,但显然,肖淳很在意。   于顾眼下不跟他计较,他只想让肖淳的心态放松一些,别想太多,也别背负太多压力和愧疚。3楼的事,谁也不想的,但他们不能、也没有时间活在痛苦和自责里。   循环这么多次,他们比谁都清楚,往前看才是最要紧的。   眼见肖淳的情绪确实是缓过来了,此前的崩溃恐怕也是一时之间的无法接受,只要想通了,路还是得继续走的。   可于顾心里仍旧惴惴不安,只是眼下肖淳已经如此配合自己,他也不能再多提什么。   “什么时候走?”于顾转回正题,“养好伤?”   “嗯。”肖淳眸光闪烁,安静了几秒,又道,“只行想要你做使者,是吗?”   于顾道:“我不做。”   “我知道。”肖淳一根手指在被单上轻轻敲打,于顾将他那只手指抓进掌心,“别在这上头动心思,我不会去,你也不会去,苏明昕……想来也不会去。”   之前于顾还觉得苏明昕说不定会倒向只行,但听了苏明昕要通关的理由,他确信苏明昕不会留下。   “下一关。”肖淳道,“他会跟着我们一起去2楼。因为他想要说服你。”   于顾眉眼沉了下来:“他那个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们必须在2楼做掉他。”   “没那么容易。”肖淳道,“他的特殊性到底是什么,还没搞明白。不过有一点……”   肖淳顿了顿,抬眼看向于顾:“他一定会想办法做掉我。”   他想留下于顾,但明显不太想留下自己,那自己的存在就是个阻碍。   于顾的眼神陡然冷了下来:“若真是如此,我就答应做那个使者。”他一字一句,冷声道,“倘若使者真有继承权,我会让他明白,关卡里的生不如死其实也不算什么。”   肖淳拍了拍于顾的手背,又沉默许久,才道:“虽然有点冒险……”   “我不准。”   “。”   肖淳叹了口气,试图好言好语解释:“我也不想太把自己当回事,但如果用我做饵会有用……”   “好,我答应做使者了。”   “……于顾……”   “我知道了,你就是想骗我去做使者,是不是?用这个办法逼我?”   “于顾!!”   于顾一下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又可怜地道:“我现在不想提那个人!和那个人有关的所有事我都不想提!”   “好,好。”肖淳倾身往前,拉过男朋友的手,“不提,不提。”   接下来两天,于顾和肖淳都在房间里休养生息。这里的药确实很有用,完全溃烂恶化的伤口很快就痊愈了,只留下了淡淡的浅痕,如果赵泽凯有特殊能力,能撑到独立空间,或许也能有救——可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肖淳当晚做了一夜噩梦,噩梦里尽是大火和熊熊燃烧的玫瑰,焦糊的植物味道混合着滚烫的泥土气息,让人仿佛也成为了其中一株无处可逃的野草,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大火围困,叶片被烧得蜷曲,水分被蒸发,根茎无声无息断绝,动弹不得。   他大喘着气醒来,于顾沉沉地睡在旁边,整个人弓成一只虾,脑袋顶在他的腰侧,双手将他抱得很紧。   ……做噩梦的原因好像找到了。   于顾实在疲惫,难得没有被惊醒,肖淳也不想害他又跟着紧张,便小心翼翼地平复呼吸,重新闭上眼睛,被于顾压麻的手臂一动不敢动,只能微微弯曲手指,悄悄压下过于剧烈的心跳。   好一会儿后,他才又沉沉睡去,可依然是噩梦连连,几次三番惊醒,又大汗淋漓地继续睡。   没有睡好的后果,就是第二日疯狂打哈欠,眼下带着一点疲惫的青黑,心不在焉。   于顾端来了早午饭,说在食堂碰到了苏明昕,对方没什么食欲,好似又瘦了不少。   肖淳点头,慢慢喝汤,于顾刚坐下,就听肖淳道:“你知道第14次循环,我是怎么死的吗?”   于顾拿筷子的手一顿。   “你费力帮我争取来的机会,我没能珍惜。”肖淳一边吃一边道,“我是死于……”   “我知道。”于顾突然道。   肖淳一顿。   于顾端起碗刨了几口,腮帮子鼓着,咀嚼了几下才道:“知道大概,不是特别清楚。这应该跟意识碎片有关系。”   肖淳意外地看向了他。 第159章 万能钥匙38.   于顾在8楼想起来一切时,还有部分记忆虽然存在却总像梦游似的,给人一种不真实的幻觉感。   这一部分的记忆非常朦胧,虽然记得,但又总像雾里看花,隐隐约约。   于顾思考了一会儿后才道:“我一直不清楚这部分记忆是真是假,所以也没有刻意提过。有时候我会觉得那可能就是我的一场梦,或者因为突然记起来的记忆太多了,造成了一些……混乱?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肖淳静静地看着他,替他回答:“你认为这部分记忆是你的精神出现了问题。你怀疑自己产生了某些幻觉。”   毕竟但凡是个正常人,在经历拿剪刀戳眼睛这种极其惨痛的自戕后,又一下获得了所有记忆,能坚持不疯不精神崩溃的可能没有几个。   于顾性格大变也是从这一轮才开始的,因此记忆里多了一些奇怪的画面,他大概率会认定是自己的精神出现了异常。   于顾喝了口汤,默默点头。   肖淳深吸口气,夹了一筷子菜放在嘴边却迟迟没能送进去,最后将筷子一放,双肘撑在桌面,整张脸埋进了掌心里。   于顾也跟着放了筷子:“你别担心,我只是……我……”   肖淳摇头,滚烫的呼吸喷洒在掌心,很快将掌心和眼皮晕出一片潮湿。他的声音闷在掌心里,不知是无奈还是自嘲,道:“你怎么就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藏这么多东西?”   于顾无言以对,片刻又解释道:“我没有刻意隐瞒,我只是……”   “你只是不想我担心。”肖淳道,“但这就是隐瞒。如果你的精神状况真的出现了异常呢?你还装得没事人一样,若情况恶化,你在关卡里突然产生幻觉或者精神失常,我要怎么办?我甚至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于顾绕过桌子,蹲在肖淳面前,发誓般地道:“你知道我不会的。”   “不会什么?”   “不会精神失常,也不会出现什么幻觉。”于顾道,“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带你离开这里。在做到这件事之前,我绝不会……”   “如果你错觉以为已经带我离开了呢?”   于顾一怔。   “精神失常,产生幻觉、幻听、臆想……那是你能控制的吗?”肖淳放下手,晕染着潮气的温润眸子一眨不眨看着于顾,“你告诉我,你用什么证明,眼下你看到的、听到的是真实的?”   于顾:“我……”   “如果你现在已经在幻觉中了呢?”肖淳道,“你看到的我是假的,都是你臆想出来的,真正的我可能已经死了。”   “肖淳……”   “于顾!”肖淳死死握拳,脸颊涨得通红,又瞬间苍白下去,“我只是……对不起,我知道你也不想的,我……”   于顾摇头,将肖淳抱住,这一刻他的情绪也极为复杂,半晌才道:“对不起,是我太自信了。我真的没有事情再瞒着你了,我发誓。”   “……你上回也这么说。”   “这回真的没有了。”于顾道,“而且这也证明了,我其实不是臆想或者幻觉,也不是做梦,那是真实发生的。可我当时根本不在场。”   肖淳靠着于顾闭着眼缓了会儿,将汹涌的情绪一一按下——眼下说什么隐瞒不隐瞒的,没有任何意义,再则于顾自己也搞不清是不是真有这段记忆,这并不算是他的错。   肖淳感觉自己有点草木皆兵了,大概因为3楼的失败,让他眼下对任何不能“掌控”的细节都感到惧怕和警惕。   他很快调整回状态,忍着太阳穴突突地胀痛,让于顾坐回去。   他重新端起碗筷,道:“意识碎片……这个我们之前分析过。5楼的郭圆就是个例子,关卡里的鬼魂们、npc们,有一定几率是原本的玩家,玩家在这层楼死了之后,部分灵魂意识就成了关卡操控的鬼魂、npc,成为阻碍其他玩家的道具。因为记忆不全,被关卡操控失去个人意识,所以只是麻木地按照关卡规则杀掉其他玩家。而收回彩蛋的过程,就是将这些散落在各关卡里的灵魂回收的过程,所以每记起一部分,都是当下关卡的记忆最清晰。”   “以此推论,你当时虽然已经……”肖淳顿了顿,才道,“但曾经的你去到过2楼,所以在2楼留下了部分意识碎片,而当你全部记起来时,这部分意识碎片也跟着被收回,所以才会出现了这种似真似假般的记忆画面。”   “但是……”肖淳抿了下唇,沉吟片刻又道,“这个部分是有点不合理的。”   于顾看向他。   肖淳其实心里已经生出了某种猜测,但要让他自己说出来,实在是有些过于羞耻,好像显得自己非常自恋,意识过剩似的,所以他只得清了清喉咙,客观地道:“成为关卡操控的鬼魂后,应该是没有个人意识的,所以这部分记忆你应该是没有的。我们能想起来的记忆,都是自己真正经历过的场景,成为鬼魂后的记忆并不存在,否则信息量太大了,根本无法消化处理。”   试想,他们循环了15次,在不同的楼层都留下了自己的意识碎片,如果每个碎片都有死后的记忆——即自己成为鬼魂后,如何杀死其他玩家,如何捣乱等等。那等全部想起来时,能获取的信息其实是非常多的。除开个人能不能承受住这么多复杂的记忆之外,关卡并没有任何必要让玩家想起这一部分的记忆。   肖淳越说,耳朵越红,于顾看着他,筷子在碗边轻敲了一下,道:“所以,就算我当时其实根本没有个人意识,只是被关卡操控的鬼魂道具之一,但见到你时,我的部分意识还是被唤醒了,所以我才会记得。”   肖淳:“……”   于顾压低了声音,微微往前倾身:“嗯?是这个意思吗?肖总?”   肖淳:“。”   肖淳别开视线,脖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这只是……只是一种猜测,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   “嗯。”于顾点头,“我能证明。我就是有这么爱你,这很合逻辑。”   肖淳的手一抖,差点拿不住筷子。   于顾道:“我都爱你到这份儿上了,你还怪我吗?”   “……我没怪你。”   “是,你也是因为太爱我了。”于顾弯起了嘴角,眼睛亮亮的,“肖淳,我爱你。无时无刻,我永远爱你。”   肖淳一整颗心顿时都要化了,只是一句“我爱你”,不需要沧海桑田的誓言,无需过多的甜言蜜语,就已经让肖淳脑袋里仿佛塞满了软软的云朵,整个人轻飘飘的,好似接连有甜腻的气泡水在五脏六腑里炸开,旁的都不重要了,重要的只有眼下这一刻,于顾坦坦荡荡拿出来的这颗心。   肖淳弯起嘴角,轻声道:“我也爱你。无时无刻,永远爱你。”   *   肖淳没谈恋爱的时候,不觉得恋爱会让人怎么样,他当然幻想过如父母般恩爱、和谐、并肩同行的爱情,但那只是一副美好的想象图景,印象里是平和的、宁静的,好似深冬院子里落满的白雪,房间里蕴绕着母亲喜爱的檀香,空气里带着冬季独有的干燥和暖意,是书房里父亲翻动文件时的轻响,是猫慵懒地躺在地毯上,舒展开四肢,尾巴轻摇。   那就是他能想象出来的爱情,是一种经过岁月后的安定、厚重、理所当然的安全感。   但当他真的陷入一段恋爱里,还是这般缠绕着生死的爱情,复杂的情绪每天都将他裹挟,他的理智、情感、所有的情绪好似都围着另一个人转——怕他丢下自己,怕他过于决然、怕他瞒着自己,怕他受伤,怕他苦痛。   他想要掌控另一个人的所有,成功也好失败也好,喜怒哀乐也好,都得在他的计划之中。他不想有任何遗漏或者失控,这跟他想象中的“安定、厚重”好似全无关系。   他一会儿在初春的情潮里,手里拂着的是柔嫩柳条,鼻端是馥郁馨香;一会儿又在热烈的炎夏,喧哗的蝉声和炙热的情意让他晕头转向;深秋的金黄落满归家的小道,硕果累累砸在心头,饱满的甜意和腐烂的苦涩同时占满口腔;深冬刺骨的冷意是对方决然的自我牺牲和自我奉献,刺痛他浑身每一寸肌肤,似被突兀丢弃在暴雪中,连眼睫、发丝都被冻结成霜。   肖淳想,哪怕日后通关,他真的会失去这段记忆,什么也不记得,这份无人可替代的感情却绝不会被轻易抹去。这份炙热、坦荡、充满刻骨铭心的情感,这世上只有这一人能给他。   于是他在于顾火热的目光里,再次重复道:“于顾,我好爱你。”   于顾丢了碗筷再次绕过了桌子,抱住了肖淳,他先是用尽全力,勒得肖淳喘不过气来,随即又松开了手,撒娇般在肖淳的颈侧蹭了蹭。   这回他倒是没哭,只是笑,低头啄吻肖淳的嘴角,又同对方交换了一个缠绵的深吻。   等分开时,肖淳才红着脸道:“还在吃饭呢。”   于顾只是笑,完全不在意在肖淳的舌尖尝到了菜汤的味道,他甚至想一口一口给爱人喂饭吃。   他拖过椅子,同肖淳并肩坐在一起,二人慢慢吃完了饭,收拾碗盘时,肖淳若有所思:“你这件事倒是给了我一点灵感。”   于顾将碗盘放去门口,边去卫生间洗手,边问:“什么?”   “说明关卡里的这些意识碎片……或者说鬼魂,也不是完全不能唤醒。只是要看唤醒的时机?”   于顾想了想,从卫生间探出头来:“或者是看它们的意志力够不够强?”   “也或许是看唤醒条件。对它们来说,什么最重要?”   这很难说。   譬如周宣鸣,也许拿着大喇叭重复他的生平,并不断提醒他的妹妹在等他,或者就胡编乱造,说他的妹妹在外头被欺负了诸如此类,指不定就能把他召唤出来。   但老赵、曹仁明、邢婓几人……就很难说了。   每个人心里都有秘密,于顾的唤醒条件显然和肖淳有关系,其他人则各有各的痛点。   而且“唤醒”到底能“唤醒”到什么程度也很难说。   于顾完全的“肖淳脑”,可在关键时刻也没能帮到肖淳什么,只是无意识地见证了肖淳的死亡。也许那一刻,他只是莫名感觉到,快死掉的那个人好像对自己很重要。   这么说来,这办法能利用的可能性也非常小。但总比没有的好。   “收拾一下。”肖淳灌下一杯温水,漱口洗脸,精神奕奕地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咱们都休息两天了,先去会会只行吧。” 第160章 万能钥匙39.   只行的专属房间就在走廊尽头,一路过去无人阻拦,肖淳还没抬手敲门,已经有机械鸟在半空盘旋鸣叫,房间门应声而开,只行又换回了一身休闲运动装,踩着拖鞋摇着把扇子,大爷似的瘫在单人沙发里,墙上的投影屏不知在放哪个年代的电影,画质黑白粗糙,杂音很大。   肖淳和于顾进去时,电影里的人正在哭喊:“爷!要走一起走!”   看起来威严的大老爷,着一身青衫戴帽,披着狐裘披风,颤巍巍抬起手,将人一推:“你敢命令我?!都走!走啊!”   大雪里,来人呼喊凄惨,一边被马车带走一边嚎叫:“爷啊——我的爷——”   电影暂停,雪花飘落在大老爷沧桑的面容上,他眼角皱纹堆叠,薄薄的嘴角紧抿,双手握拳,像是强忍着某种情绪,似不忍也似不舍。   他目光一直望着远走的马车,画质粗糙的雪花堆满他的肩头,整个屏幕上都是噪点,让人的五官也显出几分不真实的模糊感。   只行从茶几上端了茶杯,一边喝一边道:“伤养好了?”   肖淳看着那投影屏:“先知大人这是欣赏的哪部电影?怎么从未见过?”   只行呵了声:“老年人看的电影,你那时候还没出生呢。”   肖淳笑眯眯:“先知大人求贤若渴,怎么也不看几部现在年轻人喜欢看的电影或者短剧?以防跟小辈有代沟。”   只行喝光了一杯茶,转过头来,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肖淳:“肖总这油腔滑调就别用我身上了吧?咱俩不是一路人。”   “是。”肖淳点头,“我是油腔滑调,你煽动于顾就是枯苗望雨、诚心正意?”   只行脸色沉了沉,眼神颇为轻蔑,转回身倒了杯茶——只给于顾倒了一杯,还颇有纡尊降贵之意。   这时他倒是不装了,下巴轻扬,平平无奇的五官莫名多出几分骄矜,此前懒洋洋的低调也烟消云散。   肖淳看着他,这才察觉总觉得此人跟人说话时心不在焉的违和感来自哪里——来自他打从心眼儿里的看不上。不正眼看人、敷衍、违和的客气,看似礼貌却神游太空般的游离,尽数是他对旁人的不感兴趣。   也难怪他能随意坑害“同伴”,几个能力者死了,他却始终无动于衷。   一旁的于顾看了眼肖淳,肖淳今日的表现不同寻常。按理说,经过3楼的事,又得知只行的身份后,照肖淳的行事风格应该以试探、套话居多,而不是上来就挑衅。肖淳多得是圆滑的办法,绝不该是如此咄咄逼人。   于顾不动声色地扫过肖淳的眉眼,对方看上去表现得很正常,好似只单纯心有不满,因3楼的失败而过于应激,言行失控,呈无能狂怒之态,或许连只行都会认为,这是肖淳的计谋,其后可能有别的招在等着他。   只行不上钩,但于顾已经非常了解肖淳了,他知道就算肖淳要装要演,也不会选在这个节点,因为大家心知肚明,又有何好演呢?   于顾的视线默默扫过肖淳颈侧一根绷起的青筋,视线再往下,是肖淳随意插在兜里的手,袖口下露出的一截手腕上,同样爆着青筋。   于顾反应了一秒,视线猛然上抬,几乎同一时间,肖淳已经动了。   只行根本没想到擅长步步为营的肖淳这次居然直来直去。肖淳一掌撑了沙发背,转瞬间跃到他面前时手里已亮出了一柄餐刀。   于顾甚至不知道肖淳是何时藏了把餐刀在身上。   肖淳的速度不可谓不快,眨眼的功夫已经一膝跪压在只行胸前,只行手里的茶杯摔在地上,应声而碎,肖淳的餐刀同时落下,直取只行颈侧大动脉。   他这一下用了全力,只行又毫无防备,抬手去挡时被肖淳连同掌心一起捅穿,只行惨叫一声,血流如注,肖淳一声怒吼,颈侧青筋、额角青筋同时暴起,刀尖稳稳扎进了只行颈侧,他犹不放手,死死压住只行,直将那餐刀柄完全没入对方掌心。   鲜血喷溅,只行满面青筋浮现,嘴角喷出血来,他连一声都没来得及吭,脑袋一歪就没了声息。   于顾呆愣地看着,从肖淳爆发到只行毙命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这会儿才明白过来——肖淳养伤的这两天从来没有平复过情绪。他只是压抑着,随时等待爆发。他的挣扎、不甘和痛苦一直没有消散,他只是装得若无其事罢了。   先前让自己惴惴不安的感觉终于落在了实处,他就知道,肖淳表面的平静下绝对有问题。   除开身世丑闻,肖淳这小半生是风调雨顺,几乎没有什么挫败感的活过来的。小时候是学霸,长大了是父亲得意的儿子,上能辅佐大姐,下能得小弟信赖,公司上下无不称颂有加。他人温和耐心,谦逊有礼,看起来人缘极好,八面玲珑——但恰恰是这样的人,他的自恋、自负、自以为是反而是最高的。   良好的家教和资源,让他不用狼狈地和人争斗什么,这世上的大部分东西,他还没开口,自有人送到他跟前。如此精神、物质上的富足,会让一个人看上去拥有极大的从容和包容,因为他什么都不缺。   他的信手拈来、谦逊有礼、不屑和旁人计较的游刃有余,都来自他背后家族的不费吹灰之力。他不用跟人计较,因为你有的他有,你没有的他还有。而在关卡里,这些本来应该有的优势全然不在,他的自负、自恋不停地被挑衅、被掀翻、被击倒。   若轮番失败皆因关卡本身,他或许还能接受,毕竟非人力可以轻易解决。可除开关卡之外,只行和他的使者们处处设陷阱、挖坑,令他再次“败”在3楼,他本以为抓住了对方的劣势,到头来却只是给对方送了一场滑稽大戏——这让天之骄子根本接受不了。   从回到独立空间的那一刻,肖淳就已经打定了主意,他要亲手杀了只行。   无论是给小周他们报仇也好,给这15次循环一个交代也好,确保之后能通关也好——以及,将只行扇在自己脸上的耳光狠狠地扇回去。   他放弃了步步为营,他放弃了过于谨慎,他也放弃了“自以为能站在先知之上纵观全局”的自以为是。他要做得事只有一件——处理掉只行。无论用什么方法。   门外机械鸟齐声尖叫,整个大厅里天花板上的笼子都开始剧烈摇晃,所有的机械鸟开始发出警报。   单智闯进门来,苍老的眼瞳一缩,直朝肖淳扑去。   于顾立刻拦在前头,被单智单臂抓住手腕摔出门去。单智是大力士,以一当十,于顾不能跟他硬碰硬,只能迂回从背后绊住他,但单智背后仿佛长了眼睛,抓住肖淳的同时,单手往后一捞,于顾只觉那一下腰身都似要被他握断,肋骨发出吓人的声响,肖淳拔出血迹斑斑的餐刀,面无表情直朝单智眼睛捅去。   他拼着被单智捏断手腕的风险,下一秒,却有人突然将他们分开。   单智还站在原地,视线一眨不眨落在只行身上,肖淳则被一股大力卷起,挂在天花板上,于顾被摔到墙上,落下时碰倒了一片古董装饰。   先前被误以为是“先知”的素袍白发老者站在房间中央,他两只手抬着,一只手控制了肖淳,一只手控制了于顾,他还闭着眼,胡须被风扬起,嘎嘎乱叫的机械鸟围着他一阵乱飞。   “带先知走。”老人没有张嘴,却有声音在房间里响起,单智抱起只行,大步流星从房间里离开。   沙发、地毯、茶几上满是喷溅的血液,投影屏上粗糙的雪花也成了“血花”,好似将那黑白电影染上了一抹颜色。   肖淳苍白着脸,被压在天花板上动弹不得,老者仰起头,仍没睁眼,方向却精准地对准了肖淳的位置,无奈开口:“自寻死路。”   “是吗?”肖淳挣扎不得,干脆放弃了,喘着气道,“那就杀了我,让我看看你们是打算丢我去循环,还是让我直接成为npc道具?”   老者道:“我们没那个本事。”   “那就是去循环?可以。”肖淳道,“我总还会再想起来。”   老者摇头:“一次算你英勇,两次算你冲动,再三再四就是愚蠢。”   “想说我自不量力?”肖淳乐了,“你们呢?难道一开始就是天选使者?天选先知?你们可以做到,我为什么做不到?”   老者顿了顿,似乎被驳斥得哑口无言了,半晌才道:“你想做先知?”   “不可以吗?”   “得看你有没有这个命。”   “怎么说?”   老者摇头:“万事自有因果。”   肖淳大笑起来:“你比我们队的苏小姐还要迷信封建。也对,本来就是从糟粕里过来的封建残余。”   于顾被压在一地古董碎片里站不起来,咬牙道:“要死要活给个准话!”   老者又无奈地看向他:“你本来能做使者。”   “然后?”   “成为先知最得力最得宠的使者,往后你要什么,不过一句话的事。何必与自己为难?”   “这么说,你要到什么了?说来听听看?”   老者却不开口了,他的神色再次显出他们初见时的悲悯感,片刻后才道:“要怎么处理你们,得等先知下令。去吧。”   老者一挥手,于顾和肖淳顿时眼前一黑,感觉不过一瞬功夫,再睁眼,他们坐在一只巨大的金丝鸟笼里,笼子里挂满森森白骨,没有机械鸟,却有带血的翅膀和羽毛,零碎地黏在外表华丽的笼子表面。   血腥味和恶臭味扑鼻而来,笼内有一盏幽幽烛火,而笼外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一把沙哑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来:“这回是我大意了。”   那人声音虚弱,说几句就咳起来,嗓音似漏风般:“若不是我还没彻底断气,被及时救了过来,还真就让你干成了。”   他喃喃:“我第一眼看你的时候就知道,你这人,留不得。”   肖淳阴沉着脸:“这回算你运气好。”   如果不是那只手掌挡了大半,这一刀应该是能直接毙命的。   他几乎要扼腕起来,一手抓着笼子,视死如归:“输就输了,我认。但你记住,只要我能收回记忆,我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   那嗓音在黑暗里幽幽道:“我有得是办法让你想不起来。”   “比如?”肖淳冷笑,“让能力者混进我的关卡,每一次都让我拿不到彩蛋或者无法通关?你有多少这样的能力者可用?你又有多少把握每次都能干掉我?”   沙哑虚弱的声音不说话了,肖淳道:“以你的手腕,不过是把能力者当个一次性棋子用,用完就丢。能力者得来不易,你却随意损耗,由此可见做不成什么大事。败局已定,不过时间早晚。”   砰——   黑暗里有什么被砸碎的声音,显然只行被戳到痛处,发起脾气来。   “你急着找合适的能力者,就是因为手下的能力者不够用,且质量也不够好。”肖淳道,“他们或许有坚韧的意志,不屈的灵魂,或者死前太过惨烈而意外激发了能力,但未必人人都如于顾,胆大能打还聪明。获得特殊能力,未必等同于他们好用,我说得对吗?”   若这群人胆大且能力强,就不会只是龟缩在独立空间不敢出去了。   只行哑声道:“不过是个搬唇弄舌的东西。”   “看来我说对了。”   只行又砸了什么,乒铃乓啷声不绝于耳,随后他剧烈喘息咳嗽起来,黑暗里又响起了那老者从容平静的声音:“爷,冷静。成大事者,不争一息。”   黑暗重新归于平静,肖淳等了许久,未等到再有人说话。   或许他们已经走了,又或许,他们只是安静地等待,等他什么时候崩溃。   于顾坐在一边,看他:“这次算什么计?”   “什么计也不是。”肖淳难得粗鲁道,“就想干他娘的。”   于顾愣了愣,噗嗤笑出了声。   “不打算往2楼去了?”于顾笑得肩膀直抖,看他,“这回被他们投去循环,很难说还有没有特殊能力。”   “没有就没有。”肖淳也盘腿坐下,发泄一番后心情好多了,“15次我都走得过来,再来15次我也能走下去。”   “然后呢?”   肖淳咧嘴笑了,他头发凌乱,衣衫上全是干涸的血渍,手肘往膝盖上一搭,竟有了当日“鸡窝头”时的潇洒。是于顾心里永恒的天降英雄。   他歪了歪头,道:“然后再干他娘的。” 第161章 万能钥匙40.   肖淳这一击,一来发泄了心中怨气,二来也用最粗暴直接的方法试出了只行的底牌——他不是不怕死的。他会死。   只这一点,就给了肖淳莫大的信心。起码他们要对付的,不是一个不老不死的怪物。   于顾简直被这样的肖淳迷得七荤八素,连此地是哪里都顾不上了,也不想去管之后的事,扑过去就抱住了男朋友,直接吻了上去。   肖淳被压在金丝鸟笼上,被撬开的唇无法闭合,舌尖被深吮到刺痛,他一手撑在于顾肩膀上,膝盖屈起,竟就被于顾直接欺上,一阵混乱后,肖淳压住于顾,喘着道:“还在别人的地盘上,别胡闹。”   于顾眉眼飘起亢奋的红晕,原本就红润的唇瓣更显艳丽,带着几分水光,道:“我管他做什么?现场直播他说不定都看过了。”   说起这个,肖淳就恼得很——他还一直觉得只行不会看。可眼下瞧只行那神经兮兮的样子,做出什么来都有可能。   想到这里,肖淳突然一顿,一手掐了于顾的脸,盯着他漂亮的桃花眼看:“只行不会是喜欢男的吧?”   “不清楚。”于顾被捏成小鸡嘴,含糊不清道,“他们那个年代,这种事应该挺忌讳?”   就是因为忌讳,所以才藏得深。   就是因为不能说出口,所以才显得又邪又疯。   肖淳心里那口怨气和怒火,此时便又掺杂了漫天醋意——搞了半天,这是要撬自己墙角?   “可能真就是手下人不够用了。”于顾安抚地摸摸男朋友的背,顺毛哄,“跟别的没关系。”   “正常人会直播看两个男人做那事?他要真是个直的,不会嫌膈应?”   于顾道:“那肯定就没看。”   “你怎么知道?”   “……”   肖淳先前的注意力都在别的事上,这会儿仔细想来,疑人偷斧,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了。   他脸上泛起不爽,也不知道这会儿只行会不会又在阴暗偷窥,心里的火一下就憋不住了,温润的眼睛眯起来,似被觊觎了宝藏的恶龙,一手拽走了于顾的腰带。   于顾任他为所欲为,不如说,这样的肖淳看起来实在太带劲儿了。   两人厮混到一半,果不其然,只行的沙哑声音又传了过来:“死到临头,竟还想着做对苦命鸳鸯?真是不知廉耻。”   肖淳骑在于顾身上,一手拿衣服遮了男朋友,一手压在对方肩膀上,抬起脸来,看向笼外的黑暗。   他额上有汗,英俊的面庞微微发红,薄唇微张,双眼满含冷嘲地看着黑暗:“原来先知有这种癖好?”   “我知廉耻,不像你们。”只行道,“世界到底是变了。”   他语气里的憎恨、厌恶非常清晰,肖淳眯了眯眼,察觉到只行在此时显露出了几分真实情绪,便故意刺激他,喉咙里发出一声舒爽的闷哼,舔了舔薄唇,道:“你们那个时候,不敢这样做吧?廉耻?我跟我男朋友亲热,你一个外人偷看,到底是谁更不知廉耻?”   只行呼吸粗重,并不言语。   于顾掐着肖淳的腰——他倒是没想到,肖淳不是要上自己,而是主动让自己来了。美好风景就在眼前,滚烫的温度让于顾根本听不清二人在说什么,只脑子发热地抬腰,感觉到肖淳大腿、腰侧肌肉发紧,他直起上身直接咬了过去。   肖淳一把抱住了男朋友的脑袋。说他是故意的呢,也确实是,他就想看看只行是不是还在偷窥,以及告诉只行,他想要的人,只会为自己发狂。   既然知道只行想要的是什么,他自然不会再让只行看见男朋友意乱情迷时的模样,所以他换了于顾来,自己承受,暧昧的气味在笼子里弥漫,森森白骨作了他们的背景,这一幕荒诞又震撼,似隐喻着二人在死亡里相爱,占有彼此,死亡也无法将他们分开。   这当然刺激了只行,他又在黑暗里摔碎了一堆东西,还不等老者开口再劝,便语无伦次地道:“让他们去2楼!把他们踢出去!”   肖淳一把揪住了于顾的头发,心脏狂跳。   只行怒道:“直接送他们去循环有什么意思?什么都不记得有什么意思?!我要在他们最有希望的时候将一切都夺走!!!”   只行沙哑喘息的声音在黑暗里回响:“肖淳!你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无论你身边聚集了多少人!我都能一个一个给你捏死!当着你的面捏死!!”   于顾狂吼一声,咬在肖淳颈侧,肖淳眼瞳紧缩,后腰和小腹绷得笔直。血腥味和荷尔蒙的气息一股脑冲进鼻端,金丝笼子里带血的羽毛被一阵阴风刮起,“啪”地拍在了肖淳脸上。   断翅、白骨、牢笼、染满一手的血和白浊液体勾画出一副地狱艳景,肖淳太阳穴突突直跳,随即嘴角勾起,弧度越来越大。   他眸光闪烁,看起来也快要不正常了。   “好啊。”他在黑暗消散前,一边轻轻抚摸于顾的后颈一边轻声道,“我等着看。”   *   黑暗消散,紧紧拥抱着自己的人也不见了。   肖淳拉起衣服随意套上,腿部有一股黏湿滑下,证明刚才的一切并非做梦。他承认,自己确实有些荒唐了,可再荒唐又能如何?压抑在内心的无数种情绪无法释放,他必须做点什么,来令自己找到宣泄释放的途经。   酒、毒、赌、暴力、血腥、性。这本就是最能宣泄人类七情六欲的方式。   肖淳站在一片黑暗里,没去管下半身的不适,他的眼睛正在重新适应,他看见了熟悉的安全出口绿灯,看见了泛着冰冷质感的楼梯扶手。   他回到了3楼的楼梯口,四面寂静,只余自己轻微的喘息声。   他没有急着下楼,而是直接在阶梯上坐下了。   他将自己的脸埋进胳膊里,许久,才逼迫自己从狂热失控的情绪里恢复,开始抽丝剥茧,寻找一线生机。   首先,他不认为只行能跟下2楼,因为只行明显伤得很严重。但这不意味着他不会找其他能力者来挖坑。   照只行的意思,他会在自己最有希望通关的时候给自己致命一击,可他要怎么样才能做到?   此前他分析,只行能清楚关卡里发生的一切,是因为他本人就在关卡里。可他若不在,又要如何监听?   关卡和独立空间处于微妙的平衡,关卡不可能开太多后门让这群人为所欲为。他们的互惠关系,大概率是以反哺关卡能量为主。   就好像蚂蚁和蚜虫的关系。   显而易见的,主导一切的“蚂蚁”是关卡,而提供“养分”被“保护”的是独立空间里的能力者们。   先知、使者,大概率只是有资格和关卡“交易”的代表,而谁来做这个“代表”,关卡本身并不在意。   关卡本身需要的只是负面情绪,足够多的负面情绪、负面能量,是维持关卡运行的基本。   如果以上推论成立,那么“先知”的身份到底是由谁决定的?独立空间如果真的能继承,会由谁来做出决策?   如果独立空间根本不是传说中的由某个特殊能力者创造,那独立空间又是如何存在的?背后的掌控主体是谁?是关卡吗?   先知真的是从使者候选人里选出来的吗?还是关卡自己选择的呢?   如果是后者,关卡会以什么作为选择的基准?   肖淳的脸始终埋在胳膊里,他的眼皮因为压得太久而产生了酸胀感,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将自己蹲成了一座雕塑般,脑子里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关卡的要求很简单也很直白,需要能量,更多的能量。关卡的运行时间和存在时间均不可考,假设它存在的时间比众人所预料的还要久远,那一代又一代的先知、使者一定提供给了它无与伦比的力量,才能让它始终存在。   这样的力量会是什么?很明显,一定跟负面情绪、恶念、恶欲等等相关,总不会是美好道德高尚的品质。   蚂蚁和……蚜虫的关系。   肖淳的手指在胳膊上轻敲。蚂蚁豢养蚜虫,将蚜虫当成自己的“奶牛”,它需要“奶牛”身体里的高糖分和高蛋白,以此为条件,它们豢养、保护蚜虫,但也圈禁了蚜虫。   蚂蚁会啃噬掉有翅蚜虫的翅膀,令其无法离开,也会在发现蚜虫患病后,将其带出蚜虫队伍残忍处理掉。   蚂蚁会保护蚜虫的卵,但保护卵是为了豢养更多的蚜虫。它们是共生关系,但这种共生关系的上下位置,是由蚂蚁来决定的。   蚂蚁会淘汰无用的蚜虫、保护蚜虫的卵、啃噬掉蚜虫的翅膀、会帮助蚜虫排出更多蜜露以供自己食用,而当蚂蚁群缺少食物的时候,蚂蚁会毫不犹豫吃掉蚜虫。   肖淳敲打手臂的手指停住了,他慢慢抬起头,凝望着没入深渊的阶梯,眼底慢慢亮起了光彩。   假设以上猜测成立:关卡等于蚂蚁,先知等于蚜虫,使者、能力者等于卵。   先知提供蜜露和卵,也就是强大的负能量和候选人。   关卡保护他们,可免受循环失忆之苦,给与特殊能力以让他们存活——能产出足够多的蜜露以及更多的卵。   但如果这位先知“患病”了呢?   如果他无法产出足够多的能量以及产生更多的卵呢?换个角度,让关卡认为眼下的先知已经不足以胜任了呢?   从这个角度,是否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只行是会死的,他并非不死之身,但当他在关卡里时,他拥有某种特权,而这特权是关卡给他的?   如果他不在关卡里,譬如在独立空间里时,自己杀他或者其他人杀他,实则易如反掌?   只是按照正常人的逻辑,当发现他在关卡里不会死或者很难死的时候,他回到自己的地盘,更不会有人去挑战他的权威。这属于一种反逻辑状态。   也因此,一直没有人发现这个关键。   再则,也不会有人去发现这个关键,能力者们天然地相信选择了他们的先知。认为先知能庇佑他们。   如此看来,将独立空间和先知神话化,也就符合逻辑了——为得是加强先知本人无可替代的绝对控制感。   而只行能知道关卡里发生的一切,会否也与关卡给他的特权有关?这也属于保护自己的“蚜虫”的一部分?   到底是与不是,眼下肖淳无法肯定,但他隐隐有一种直觉,这一次,他已经足够接近摸到真相。关于关卡、先知、使者的真相。   肖淳站了起来,深吸口气,看着黑漆漆的走廊。   他什么也没说,理了理衣襟,一手扶在栏杆上,慢慢走了下去。   >>>2L Loading 第162章 惊心食人族01   肖淳刚走到2楼最后一层阶梯,眼前就飘来了浓浓的大雾,他整个人仿佛被按头压进了奶白色的雾气里,雾气冰冷潮湿,像有一只粘腻的手轻轻摸上了肖淳的后颈,只是转瞬间,这层阴冷又突然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急速升温的燥热,地面蒸腾起滚烫热度,人仿佛被丢在沙漠里暴晒,一瞬间浑身的凉意就变成了剧烈的干渴。   肖淳皮肤被晒得发疼,炽烈的日光毫无遮挡地罩在头顶,他抬手下意识挡在眼前,待眼皮上发红的光芒逐渐褪去,他慢慢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大片玉米地里,已经完全成熟的玉米叶卷曲着,他一走动,就被扯出沙拉拉的动静。   高耸的玉米遮挡了肖淳的视野,他四处望不到头,只好硬着头皮先往一个方向拼命跑——他知道这是什么电影,在这种地方,任何逗留都会有危险。   《惊心食人族2》03年上映,惊悚恐怖片,制作成本不高,主打一个血腥狂暴。   故事的主要核心就是一个食人魔每沉睡23年,就要出来捕食23天。这部电影肖淳没看过,但曾听同为推理社的同学提起过——该同学什么血腥恐怖看什么,跟推理不推理其实没关系,就是喜欢一个血溅满屏,看其中的主角们统统智商掉线,各种作死的乐趣。   彼时这位同学介绍该影片时只出了三部,后来好像还出了一部,不过肖淳正式工作后已经许久没有时间看电影了,也就没有刻意了解过。   此类电影主打一个把刺激和血腥拉满,让普通人和食人魔各种斗智斗勇,中途一定要献祭各种不听劝或智商掉线的炮灰,基本套路一样,就看刺激、特效的创意如何。   而关卡2楼的这一部,正是这个电影系列的第二部。   肖淳走到这一层,记忆已经算是恢复的七七八八了,2楼的部分记忆碎片也在脑海里滚动了一圈——几乎都只有自己一个人闯关的画面。   前14次循环,自己最多也就走到这儿,没能下过1楼,最接近胜利的时候,就是第14次循环于顾给自己创造了生机,可自己最终深受重伤,硬撑着拖到了倒计时的最后一秒,被食人魔咬断了脖子。   他拿到了彩蛋,也达成了通关条件,但却没命去1楼。   想到此,自己是如何获得特殊能力的也就很明显了:眼睁睁看着于顾代替了自己,为自己争取来了一线生机,他愧疚自责又悲痛欲绝,到头来还因重伤无法抵达1楼,浪费了于顾的一条命。这样的刺激,足够他在临死前爆发出惊人的情绪,懊悔也好,痛恨也好,最终让他获得了特殊能力。   肖淳心情沉重又复杂,前一轮临死前的不甘心和愤怒,竟成了这一轮的“金手指”,如此“外挂”当真能让人感到庆幸或者欣慰吗?他忍不住仰头去看碧蓝无云的天际,确认食人魔暂时还没有出现。   这一关卡没有任何忌讳和规则,只有一个条件——撑到倒计时结束。而彩蛋则是从食人魔身上取到一样东西,什么都行,它的肉、指甲、哪怕是一根头发丝。   上一回他拼尽全力抓下了食人魔翅膀上的一片薄膜,然而毫无意义,因为自己下一秒就断了气。   一声叹息还未出口,遮蔽性极好的玉米地里就发出了“沙沙”声,那声音很快来到了自己身后,速度明显非正常人能够做到。   肖淳浑身一下绷紧了,电影里第二部食人魔最初出现的地点就在玉米地,他这次来的位置不凑巧——这一关玩家出现的地点都是随机的。上一回他运气就还不错,直接是在逃命用的主要交通工具,校车附近出现的。   在声音急速接近的瞬间,预知画面在眼前显现:   身后的玉米地里,一只长得狰狞凶恶,类蝙蝠的巨大怪物正急速朝自己冲来,它四肢着地奔跑,头上还戴着类似牛仔帽的玩意儿,仿佛覆盖了硬壳般的脸上,巨大的血管根根凸起,尖利的獠牙上还挂着血丝肉沫。   它眨眼就就扑到了肖淳身后,巨大的爪子刺穿了肖淳的肩膀,只是在它低头要咬破肖淳头盖骨的同时,一柄标枪从侧方飞射而出,巨大的贯穿力量将怪物带得飞起,直接倒进了后头的玉米地,它巨大的翅膀掀飞了玉米叶,沙尘挡住了肖淳的视野,他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被对方的翅膀一把裹住,直接带离了玉米地。   被甩向空中时,肖淳看见了冲过来的于顾和苏明昕。   预知画面消失。   连半秒思考都没有,肖淳直接一个扑倒,躲过了从后方穿刺而来的利爪,然后看也不看,侧身朝右方滚开,怪物展开翅膀一个刹停,转身看来时,标枪从斜方捅来,将它的翅膀连同侧脸一起捅了个稀烂。   它硬壳下的肌肤被标枪破了个大洞,露出了内里漆黑的口腔和一排獠牙。   它嘶吼着要朝标枪飞来的地方扑去,紧跟着又是一把尖利骨刀飞旋而出,那骨刀看着小小一把,也没有什么特殊性,但在飞起来的同时却突然一把变三把、五把、十把——骨刀的刀柄上刻着某种远古的符咒,那怪物显然害怕起来,想跑,却被十把骨刀直接钉死在了地上。   它的脑袋、耳朵、翅膀、爪子、腹部、肩膀统统被骨刀刺穿,黑血喷溅而出,被骨刀钉住的地方居然开始燃烧,冒出丝丝恶臭的烟气。   它拼命挣扎,竟硬生生将受伤的地方彻底撕烂,仿佛壁虎断尾般,仓惶而逃。玉米地里留下了大片黑色恶臭的血迹。   肖淳在地上滚得一身狼狈,刚心有余悸地爬起来,就被于顾从后方紧紧抱住了。   于顾双手在他身上一通乱搓,紧张的汗都出来了,道:“有受伤吗?”   这回他们来不及带药出来,若是被那怪物抓伤一下,恐怕根本撑不到倒计时结束。   苏明昕吹了声口哨,十把连皮带肉钉在地上的骨刀嗡嗡作响,应声而起,重新合为一把,飞回到了苏明昕手里。   苏明昕拉扯下刀刃上黏着的肉沫,露出了一脸嫌弃表情。   肖淳惊呆:“你这回的道具也太逆天了吧?不是,我们拿的是一个剧本吗?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彩蛋已经提前拿到了!!   苏明昕只觉这一瞬肖淳像是被小周附身般,没忍住笑了一声,但很快又绷起了脸:“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躲起来。”   *   三人回到了玉米地旁边的农场里,农场里空空如也,倒是有不少食物、基础药品和一些基础武器。   这里相当于6楼迷雾关卡里的那些安全屋。   锁好门窗,确认不会有怪物偷袭的可能,于顾又拉上窗帘,只在屋里点了两根蜡烛。   深秋的金黄仿佛要从外头的玉米地一路蔓延进房子里,满地的稻穗、干草、玉米梗,还有堆在墙边的木柴和晒得发烫的被单、衣物,昏黄的烛光悠悠照亮不大的一片区域,全木质结构的房子里因为储藏了太多杂物,飘出一股干燥的草腥味。   屋子里无风就显得闷热,肖淳拉开了点衣服领子,还是有豆大的汗从额间滑落。   说不好是刚才逃命来的,还是太紧张了造成的。   于顾倒了三杯凉水端了过来,三人都是一口干了。   这一关只剩了他们三个,虽然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身临其境,还是无法抑制地感到了难受。   原本吵吵嚷嚷的小队,少了小周的叽叽喳喳,邢婓的自恋,老赵那虽不怎么吭声却极强的存在感,周围仿佛一下冷清极了,让人很难适应。   苏明昕拿火柴轻轻拨了一下燃烧的烛芯,道:“幸好我跟于顾是刷新在农场里,第一时间听到了你的声音。”   她又道:“你俩在空间里时去哪儿了?我等了你们十一天。”   “十一天?”肖淳回神,意外道,“我们第三天就去找了只行,之后被他关了一会儿,就到这里来了。”   “怎么会?”苏明昕蹙眉,“我等了你们十一天,其他能力者也一直在打听关于你们的消息,一直在找你们。我不觉得你们会不跟我打招呼直接走了,料想你们是出了事,但我找不到任何线索。”   到第十一天时,她在交换信息的房间里听到有能力者说,好像看到单智丢了两个人出去,这才忙追了出来。   “……只行的事没传出去?”   “没有。出什么事了?”   肖淳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这才缓缓将之前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末了又道:“看来能操控时间流速的是那位被我们误认为是先知的老者。难怪大多数时候他都一动不动只是打坐。”   这能力想来也没那么好用,起码对于能力者来说,除非用到刃上,否则反而容易惹祸。   对方将他俩往那笼子里一丢,他们感觉只是眨眼的功夫,实则苏明昕已经等了他们十多天。但只是关一关他们而已,有什么必要改变时间流速呢?这岂非大材小用?   “过了十几天,只行的伤势都没能恢复。”于顾道,“看来这层楼他是来不了了。”   苏明昕听闻事情经过,也是震惊了,她看着肖淳:“我还以为天塌下来你都能面不改色呢,原来也会冲动啊?”   “我是个人。”肖淳无奈,“不是没了七情六欲的神。”   苏明昕抱起手臂:“那他一定恨死你了,这一关我看悬了。”   “按道理,这一关除了我们仨就没活人了。”肖淳道,“除非关卡又给我们匀人。但只行既然要弄死我,这回他应该不想节外生枝,再拉一堆人进来充数,恐怕会直接安排能力者来截杀。”   苏明昕点头:“所以,这一关除了到处抓人的食人魔,还有能力者要对付我们。不管有没有人来充数,这都是地狱级的了吧?”   “能力者们要面对的跟我们一样。”肖淳索性将自己之前的设想都说了一遍,“你们觉得拿蚂蚁和蚜虫作比喻关系,如何?”   于顾沉吟道:“有一定道理。如果我们有和关卡做交易的资格……但这本身就是一大难点。难道非得当上先知,再从内部瓦解?”   “别的不提,我要是其他能力者,我能让你们这么干?”苏明昕摇头,“甭管谁对谁错,只行是不是在利用其他能力者,起码能力者有一定的特权和生的机会,跟普通人到底不一样。你这样做,是动了其他能力者的蛋糕,不用只行解释什么,他们天然就会对付你。”   “是。”肖淳承认,“所以我们需要从另一个角度去说动这些能力者。”   “怎么说动?”   “很简单。”肖淳道,“我能带他们出去。”   苏明昕微微挑眉。   肖淳道:“就算再特殊,你还是在关卡里要生要死,更有甚者因为不敢往下通关,死活赖在空间不愿离开。就算有了特殊能力,面对死亡的恐惧还是大过其他……不,这种恐惧实际上比普通人更大,因为你同时还要担心死了之后能力就没有了,一切要重来。这更让人绝望。不是人人都向往在这个地方当土皇帝的。”   于顾看着他:“我们怎么做?”   “先看来了几个能力者,好不好对付。”肖淳道,“能策反他们最好,不能,就解决掉。我们还是可以照原来的计划,等待其他楼层玩家的意识觉醒,人数越多越好。这些人一旦掌握了获得特殊能力的方法,总能有和我们想法一致的同伴。”   “然后跟只行硬刚?”苏明昕不太赞同,“时间流速是他们说了算,就算能找到有志一同的人,也未必能跟我们相遇。”   他们在等时间差,而只行的身边就有能操控时间差的人,情况仍对他们不利。 第163章 惊心食人族02   “上一关他们已经用了一次时间流速,控制了进关卡的人数。”肖淳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加快了语速,道,“之前我们假设过这个能力不能频繁使用,能力冷却时间若是按关卡通关时间算……我们通关后,他竟为了关我和于顾又用了一次,我本来想不明白原因,这根本就是在浪费能力,但有没有可能……”   他快速环顾面前二人,道:“这能力不是作用在我们身上的,是作用在独立空间里的?”   苏明昕怔愣道:“为什么?”   “如果只用来关我们两个,这显然不合逻辑,没有这个必要。”肖淳道,“应该不是加快了我和于顾的速度,而是减慢了独立空间的速度。而我和于顾,当时的位置可能根本不在独立空间内,所以没有被影响。至于为什么要减慢独立空间的时间流速……”   于顾也反应过来了,手撑在膝盖上,沉声道:“独立空间的速度本就慢于所有关卡,如此才能让能力者们在其中休息。已经够慢的情况下,居然还要再减慢,说明其他关卡出了问题,他们在给自己争取时间。”   “什么意思?这跟慢不慢的有什么关系?”苏明昕终于感受到了小周的痛苦,这种大脑宕机的无能为力感真是让人焦灼,“独立空间的时间流速根本不影响其他关卡,如果是普通人,本就来不了空间里,如果是能力者,慢不慢的,总也能进入空间,这说不通啊?”   肖淳摇头,道:“原本时间流速就极慢的独立空间,居然还会被刻意放慢时间,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哦不,两件事——第一,只行伤得太重,需要更多时间来恢复。第二,其他关卡突然涌现了大量能力者,数量太多,使者他们来不及建档入册,也来不及摸清他们的底细。大量的能力者出现,很可能造成‘门钥匙’临时短缺,这会阻挡他们进入独立空间。他们需要更多的时间去理顺来龙去脉,并且找到解决这件事的办法。”   苏明昕反应过来了:“只行他们不希望突然有大量的能力者加入?等等,你的意思是……只行在刻意挑选能力者?甚至控制能力者的数量?”   话音未落,苏明昕也反应过来:这不废话嘛。能力者和普通人之间明显的三六九等之分,不就是只行的刻意为之?   于顾冷笑了声,道:“如果他们真希望有大量的能力者出现,对他们而言,不过一桩挥挥手指的小事。只行其实享受着特权本身,他不让成为能力者这件事传出去,一来保证了特权,二来控制了人数也能最大可能地控制人心。人多了,心思就杂了嘛。”   肖淳点头:“突然出现了大量的能力者,只行当然不会乐意。门钥匙临时短缺也很合他的心意,在这期间,他会想办法阻止其他能力者往外传门钥匙,暂时将新出现的能力者拒之门外——突然出现这么多能力者,很明显是有问题的,他不愿意全盘接受也正常。说不好就是引狼入室。”   苏明昕了然:“所以将整个独立空间的时间拉慢,也是为了让返回空间的能力者们暂时无法很快离开,整个空间的流速都变慢了,身在其中的能力者也不会发现异常,给了只行他们寻找暂时合理关闭门钥匙借口的时间。”   苏明昕眼睛亮了些,看着肖淳和于顾,道:“会是……之前4楼的关系吗?”   “很大可能。”   苏明昕抿了下唇,又道:“除开这个……会跟邢婓周宣鸣他们有关系吗?”   肖淳无意识握了下拳:“也不排除这个可能。”   如果,只是说如果,邢婓、周宣鸣、赵泽凯、曹仁明几人都能获得记忆和特殊能力,此时正在想办法集结更多的人手来帮忙……   光是想到这件事,此前还觉得寂寥冷清的房屋突然就温暖起来,好似盛满了希望。   明明他们不在一起,还隔着不同的关卡,可又像是跨越了时间,仍在同他们并肩而战。   苏明昕一下别过脸去,抬手按了按发涩的眼角。   肖淳笑了声,道:“我一直相信,关卡的事不是我们几个就能办成的。我们需要很多很多力量,问题就在于,如何集结这些力量。”   苏明昕吸了吸鼻子,背对二人轻声道:“也不知道以前通关的人们,有没有这样尝试过。如果也不行……”   “总会有办法的。”肖淳道,“也许需要花上很长的时间。像一颗种子长成大树,大树长成一片森林,但总会有那一天。如果我们注定只是这漫长时间里的一段伏笔,比闪电还要短……”   肖淳笑了起来,这一刻竟是有种不合时宜地、悟道般地释然:“想想未来或许有年轻人会踩在我们的肩膀上,走过我们替他走出来的路,冲出这个关卡,碾碎这地狱。我也会很荣幸的。”   于顾和苏明昕都怔怔地看着肖淳。   在这寂静的农场里,既没有灿烂辉煌的高光,也没有其他人的见证,外头还有无数潜藏的危险,而眼下只有他们三个,讨论着可能永远走不出去的结局,是绝望的,无奈又无力的,连说起来都觉得心口发空,慌得瘆人。可肖淳就这么自然而然的,说出了隐隐让苏明昕觉得这可能是她生平听过的最伟大的发言。   可惜这里没有记录者,没有歌颂者,往后也不会有传颂者。   一种复杂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豪气万丈、悲悯、壮烈的感觉席卷了苏明昕的心脏,她整个人似乎突然被捧至最高的山巅,看云卷云舒,闲鹤昂首啼鸣,笑过往苦痛不过尔尔。   人一生之短暂,不过沧海一粟。   所有的希望和绝望在人生的云海里似绽开一瞬的烟火,灿烂过,明灭过,然后归于永恒的寂静。可这一瞬的烟火一定会有人记得,只是记得,就很足够。   “你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苏明昕喃喃,“我们现在经历的一切,虽然已经很难很难了,但会不会,也曾是前人为我们踩出来的一条路?”   花费了漫长的时间,一点一点,像用凿子在巨大的山峰下一寸寸凿出来的一线生机?   肖淳往椅子里一靠,叹了声:“很有可能啊。”   一个存在性根本不可考的关卡,他再自恋自负,也不会认为只有自己一个人能想到通关的办法。   如此一想,他们便不再是孤军奋斗。每一次坠入绝望,每一次听到万鬼哀嚎,都仿佛是无数前人不甘放弃的呐喊。   或许在这关卡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有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说出过类似的话,或许曾有过无数比他们更聪明更厉害的前辈,也对自己的责任和良心起过誓,怀揣过对未来的美好展望。   或许需要漫长的时间,但那一天一定会来。   苏明昕站了起来,手背狠狠揉了下眼睛,走到偏僻处去冷静心神了。   肖淳看着她的背影,于顾在一旁轻声道:“她没了彩蛋,出去的希望渺茫,你怕她坚持不下去,为了死而死,所以给她一个坚持的理由?”   肖淳收回视线,和于顾对视:“是,也不是。那些话也是我真心想说的。”   “我知道。”于顾道,“我更知道,你不希望她早早放弃了生命,你说的话她未必听得进去,但如果搬出无数前人和我们并肩而战,这感觉就完全不同了。”   肖淳笑着摇头:“也不用把我看得太高尚。我是这么想的,就这么说了,如果能推她一把,当然再好不过。”   人容易被情绪主导,尤其在陷入绝望里时,没有希望,整个人就如埋在深雪之下的野草,失去了一切生机,可如果让她吊着一口气,能稍稍看到一点曙光黎明,哪怕只是一点幻觉,但“天要亮了”“春天来了”的这个念头就是一颗种子,它可以暂时不发芽,但不能没有它。   *   在农场里休息好了后,于顾找到一个背包,将基本的药品、食物、武器装好,又单独用一个牛皮纸袋将怪物的碎肉装起来,三人便打算出发去找这一关的主要交通工具——校车。   从登上校车的那一刻开始,关卡倒计时才会开启。只要撑过倒计时限,就能通关。   打开的侧门发出“吱呀”的刺耳声响,于顾抬起手臂挡住身后二人,几人屏息又等了许久,确定周围没有异常响动,肖淳也没有任何预知,这才轻手轻脚从农场里走了出来。   “沿这边的小路走。”于顾记得路,道,“可以借由玉米地遮掩身形,绕到前面的大路去。我记得校车就停在公路边上。”   苏明昕没下过2楼,加上3楼彩蛋没拿到,记忆回收不全,低声道:“这部电影我没看过。主要讲什么?”   “一个食人魔的故事。”肖淳边快速走着边轻声道,“设定是它每休眠23年,就会出来捕食23天,被它盯上的猎物无法逃脱,它有很强的追踪能力。在捕食的最后一天,它会大开杀戒,吃饱喝足才进行休眠。第二部讲农场主带着大儿子,给被捕食的小儿子报仇,中途遇到坐校车返回学校的一帮学生,大家合力将怪物杀掉——当然也没有真的杀死,这怪物不老不死,只是他们拖到了最后,太阳升起,怪物的捕食时间结束,进入了休眠。”   “……然后呢?”   “然后故事就结束了。”肖淳耸肩,“农场主割下怪物的头颅挂在自己的农场里,等待它的下一次苏醒,准备再杀死它一次。”   苏明昕本来就不太看这类电影,不懂这有什么好看的:“那第三部又讲什么?”   “没看。”肖淳摇头,“我也是听人说的。”   苏明昕闻言也不说话了,默默走着,深秋的气温还很燥热,没多久她就晒得满面通红,满身是汗,她擦了把汗,等快看到前方若隐若现的公路时,她突然想起什么,道:“……等等,你刚才说那怪物追踪能力很强?”   肖淳正和于顾低声说话,闻言看来:“是。”   “……那你被它盯上,还能逃掉吗?”   肖淳摊手:“显然不能。”   苏明昕:“……所以你现在相当于一个怪物定位器?你在哪儿,它就会在哪儿?”   肖淳真诚点头:“看起来是。”   苏明昕:“……”想骂人。   苏明昕将骨刀牢牢握在掌心里,只觉糟心极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说?”   “第一,托您的福,它刚才已经身受重伤,需要吃人才能恢复。第二,我的预知能力也能作为监视器,判断它有没有出现。第三……”   话音未落,于顾突然扯住肖淳的衣领并低吼:“趴下!!”   三人卧倒在玉米地里,从茂盛的玉米梗缝隙中,隐约能看见公路旁的黄色校车前正站着几个人。   那几个人显然不是普通人——眼下他们对能力者已经能精准辨认了。   几人在校车里上上下下,不知在做什么打算,从他们的表情来看,总归不会是好事。   肖淳接着之前的话道:“第三,怪物会追着我跑,何尝不是可以利用的大杀器?”   苏明昕:“……”   居然连怪都想利用,能这么想的,恐怕也只有你了。   车上又下来一个形容狼狈的男人,一边拍着身上的灰尘一边唾弃地骂骂咧咧,那人的眉眼、表情、动作看起来都很眼熟,肖淳思索半天,突然想起来对方是谁了。   “是他!”肖淳意外,“在7楼饥饿站台抢我披萨的那个混账!”   苏明昕:“……”   肖淳看向于顾,愤然道:“那是我当时想给你的披萨!护了一路!结果被他毁了!”   于顾:“!!!”   苏明昕:“。” 第164章 惊心食人族03   于顾捏了捏拳头,指节发出“咔”的一声,眼底盛满杀意:“我记住他了。”   苏明昕:“……”有话想说,但是,算了。   肖淳显然还沉浸在披萨被抢落在地还被对方唾了一口的愤怒中,咬牙切齿:“先解决他。”   苏明昕:“。”   这回苏明昕确实没忍住,低声道:“不是说先看能不能策反吗?”   肖总严肃摇头:“那人的品行有问题,就是策反了也很容易出状况。”   苏明昕:“……”   三人正低声讨论着,就见校车上最后下来的一个男人突然从后脊的位置拔出了一条长长的类鞭子武器,那武器在炙热的阳光下反射出光芒,本是一条金属长鞭,却在他一挥一扬间如自带吸引装置般,一节一节地又“咔咔”扣在了一起,很快成了一柄闪着寒芒的长枪。   肖淳:“……”   苏明昕:“……”   于顾倒是不当回事,只轻声道:“从哪儿拔出来的?不疼吗?”他看着像是从对方脊梁骨里抽出来的,这么神奇吗?可要怎么收放自如呢?运行逻辑是什么?   肖淳看了于顾认真思索的脸几秒,无奈道:“你不觉得不公平吗?”   “什么?”   “苏明昕也有武器,那边几人大概率也都有武器,可我俩什么也没有。”   “你的预知能力已经很强了。武器再好,无法判断敌人在哪里,也没什么作用,尤其在这种情况下。”于顾安慰,“食人魔速度很快,又会飞,武器再好能准确无误防住它吗?在6楼也是,在那种白茫茫的浓雾里,再好的武器能防住突然出现的怪物吗?”   肖淳道:“是这个道理,但是……”   于顾揽住他肩膀:“我就更不用说了,有全部循环记忆相当于14次失败成功的经验我都有,这不比什么武器强多了吗?你可以提前准备,我可以防患于未然,这都是在关卡里最必须的技能。”   苏明昕突然道:“嘘!看!他们打算做什么?”   肖淳皱眉看去,起先他以为这几人是在校车门前守株待兔,可这会儿随着其他几个能力者的配合行动,明显和自己的判断有误。   拿长枪的能力者隐没在玉米地里,抢自己披萨的混账一甩手一耸肩,两只手加两条腿就似装了弹簧般,突然拉长到了人类不可能会有的长度,那两只手似柔软的绳子,一边一个扣住了公路边沿,两条腿也以同样的做法搭在公路下方的玉米地里,整个人在公路上躺成了巨大版的“大”字。   做好这些后,另一个戴着鸭舌帽背着黑色背包的能力者上了校车,发动车子,从“大”男人的手臂上压了过去。   肖淳:“???”   于顾:“!!!”   苏明昕:“。”   “大”男人全身似都变得异常柔软,如同橡皮泥般,被压了也只是“嗷”了两声——看来虽然身体不正常了,但痛觉是正常的。   校车底盘完全遮挡住了“大”男人后就停了下来。从高处往下看,大概只能看到两条软软的不知道什么玩意儿耷拉在公路边沿。   此时又上前一名能力者,他深吸口气,整个肚子突然如河豚般鼓胀,胀到看起来已经要将肚皮撑爆时,他猛地呼气,竟是卷起了大风,将沿路的沙石、玉米叶、落叶全部卷了起来,纷纷扬扬地盖在了“大”男人裸露的手腿上。   如此再看,就一点痕迹也瞧不见了……吧。   苏明昕:“……”想说什么,但是,算了。   肖淳替她将心里话说了出来:“虽然这次的能力者显然强过了上一轮的,但智商感人。”   苏明昕一脸没眼看的表情,揉了揉额心,道:“我大概猜到他们想做什么。他们想先解决食人魔,就算解决不了,能从它身上先把彩蛋拿到也是好的。如果能解决了,他们就能专心对付我们了。”   能力者和肖淳等人眼下面临的情况是一致的,关卡不会因为他们是来对付肖淳的就放水——不如说,眼下整个关卡里全是能力者,完全没有普通人,这只会让关卡难度大幅度提升。   食人魔已经够让人头大了,这一关又是以血腥暴力为主的关卡,不似前面的关卡还讲个规则、条件、通关逻辑之类。这一关被抓住了就是完蛋,被食人魔咬一口就别想活。   虽然……但是……   那几个能力者的行为能理解,但方式方法实在让人不敢苟同。   “那个抢披萨的,大概率不太容易受伤,所以才会接下这么冒险的任务。”肖淳道,“皮糙肉厚,身体柔韧性强,应该是想等食人魔找来校车后,直接将食人魔五花大绑。肉体方式的五花大绑。”   苏明昕忍不住额角抽抽:“不是,他在校车底下呢,能绑个什么?连校车一起绑吗?人家不会从窗户跑吗?”   于顾道:“等绑住之后,应该就是让那个有长枪的家伙,直接一枪穿脑毙命。”   苏明昕简直要化身成小周了:“穿什么脑?人家会乖乖等着让他穿脑吗?连第一步都错漏百出,后面要怎么弄?”   肖淳小心换着位置仔细数了数前方的人影:“还有一个能力者没出手。一共来了5个。”如果都在这里的话。   于顾道:“一个拿可变形枪的,一个柔韧性好的,一个能吹大风的。另外两个暂时还不知道能力是什么。”   苏明昕看了看二人:“能策反吗?”   “顺其自然吧。”肖淳道,“这种事本来也勉强不得。”   几人就这么在大太阳底下等了不知多久,直到天边乌云密布,日光渐渐被遮挡,起风了。   空气里传来了腐败的味道,隐隐让人生出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很快肖淳就发现,天边那密密麻麻的并非“乌云”而是带翅膀的东西——也并非鸟类,随着它们的接近,个头和翅膀的长度看起来要比普通的鸟类大多了。   肖淳紧绷起来:“不好……我们得返回农场去。”   “不知名的鸟”越来越近了,速度很快,它们的翅膀遮挡了日光,在扇动中又接连透漏下几丝微光,那光晕就似被打碎了,零碎地飘落在地上。   覆盖“大”男人的玉米叶和落叶隐隐有被密密麻麻挥动的翅膀掀起来的征兆,它们先是微微颤动,随即有零星几片叶子被风带得翻了个身。   肖淳果断地一推苏明昕,再拉住于顾:“跑!!!”   他们跳起来就跑,动静太大,前方公路上的能力者们发现了他们,但他们这时候也来不及顾肖淳等人了。戴着鸭舌帽的能力者跳上校车顶,手搭凉棚,仔细看了看正迅速接近的“乌云”,随即也颤声喊了起来:“不对劲!喂!真的不对劲!”   苏明昕在逃跑中途回头看了眼,就见已经覆盖到斜上方的乌云群里,突然落下一只“鸟”来,它脱离了大部队,翅膀一斜直冲下来,那速度很快,似颗小炮弹般坠落,而众人也看清了它的真面目——   那是一只缩小版的“食人魔”,长得跟“食人魔”本尊一模一样,只是没戴牛仔帽,浑身皮肤赤裸,满身都是覆盖的黑色硬壳和凸起的血管。它的爪子没有那么大,但非常尖利,獠牙裸露在唇外,浑白的眼白没有眼瞳,类蝙蝠般的薄膜翅膀泛着诡异的淡粉色,如新生的婴儿肌肤般,有种娇嫩的感觉。   诡异的泛着粉的娇嫩翅膀加上丑陋狰狞的长相,这组合实在太惊人了。而下一秒,站在车顶上还没来得及逃开的能力者,直接被对方一爪子抓了起来,眨眼功夫,已经飞上了天空。   正当苏明昕默默腹诽,这回的能力者智商确实不太在线时,就见那戴着鸭舌帽、背着包的能力者背后突然展开了一对巨大的翅膀。   苏明昕:“……”   肖淳:“!!!”   他的背包因为翅膀的缘故被顶了下来,背包里一堆物资和武器从空中洒落。他本人大概是想和怪物一决生死的,硕大的翅膀奋力扇动,背光之下,看着像是天使降临。   但可惜,“天使”很快被“恶魔”吞噬,密密麻麻的怪物扑向了他,他的翅膀最先被扯断,羽毛合着他的惨叫声顺风飘落,随即是他的腿、他的手、他的头颅——直接被怪物在空中分食殆尽,鲜血如雨点砸下,还不等碰到地面,又被风刮没了。   下方的能力者们早就躲藏了起来,战战兢兢,不敢吭声。黑色背包落在不远处,里头的食物、水砸落一地,一把短小的匕首“当”地一声插进泥土里,吓得一个能力者差点惊叫出声。   “怎么会这么多……”   “电影里不是这样的吧??”   “我听说能力者过多的关卡,好像难度也会提升。但我一直以为这是谣言。”   “你听谁说的??”   “都是私底下传的,我觉得当不得真。毕竟使者从来没提过这件事啊。”   “妈的……这么重要的事隐瞒不提,不就是送我们来等死吗??”   能力者们互相看看,刚进来没多久就损失一个同伴,他们的心情可谓差到极点。本来以为他们这个小组赢定了,毕竟能力都不差,在这种关卡可谓轻轻松松——若是让他们自己来,他们才不想来呢,但既然是使者组团,选定的都是可以攻破关卡的能力者,他们自然是想试试的。   谁不想尽快通关呢?就剩1楼了,他们都很着急。   “我听说,只是听说啊。”吹大风的能力者舔舔嘴皮,愁眉苦脸地道,“听说上一轮组团去3楼的,只有只行一个人活着回来了。”   “……妈的不会跟我们是一样的吧?就为了杀那几个普通人??”   “有四个是能力者。”大风能力者道,“不过经此一事,应该也不剩几个了。”   “我有看到!”拿枪的能力者沉声道,“一个女的,两个男的,少了一个能力者。”   “大”男人缩回了自己柔软的腿脚,摸着下巴道:“这不对劲啊?咱们不会是被骗来的吧?”   “既来之则安之。”另一个能力者道,“眼下情况不对,之前的计划要重新调整。先找个安全地方藏起来再说。”   *   此时的肖淳三人已经跑回了农场附近,眼看乌云大片降临,跑动起来实在太过瞩目,三人便一人举了一大把玉米叶子顶在头顶,往玉米地深处一蹲,动也不动了。   他们都看见了刚才高空上的“五马分尸”,其惨烈状况哪怕对方是敌人,也教人心惊胆战,根本无法幸灾乐祸。毕竟敌人虽然是敌人,但好歹属于“人类范畴”,撞上这么一大群食人魔,他的下场,也就是他们的下场。   若是小周在此,可能已经开始惊恐碎碎念了,但此刻三人无一人吭声,齐整整的默不作声严肃表情,更使得整体氛围非常凝重。   “乌云”彻底覆盖了整片天空,不用抬头看,抬头就是恐怖片本片。   苏明昕狠狠闭上眼,仿佛要将这残酷一切都屏蔽在自己的世界之外,不想承认,不愿承认,这一刻她宁可做一只鸵鸟。   无声的沉默在延续,肖淳和于顾的手在玉米叶下紧紧握在一起。若此前他们还豪气万丈,想过无数种通关、策反、等待或许会有的同伴来支援的侥幸,此刻,就是关卡又一次的打脸。   好像每一次众人燃起希望的火苗时,关卡就会狠狠浇上一盆冷水,肖淳都怀疑若哪一天自己真的能通关离开,应该也会患上严重的PTSD。   “全是能力者的关卡。”肖淳低声道,“难度会提升这么可怕的吗?这不公平吧?”   夹杂了一部分的普通人,能力者接近一半就开始提升难度,但起码还在大家合作闯关的范畴里。   全是能力者的关卡,就直接地狱王炸模式吗?根本不计算能力者彼此的能力强弱等等数据,来平衡整体关卡强度的吗?这是什么开局??   搞成这样,你何必弄什么关卡设定呢?你直接丢一颗核弹下来不更简单吗?? 第165章 惊心食人族04   肖淳内心已经小周附体,满脑子的骂人弹幕快捅破天灵盖了,但他表面一言不发,只是一味深沉。   于顾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   肖淳不着痕迹瞪了他一眼。   不远处,几只“缩小版食人魔”扑扇翅膀降落在玉米地里,腐烂的血腥的恶臭味顺风飘远,它们仰起头,朝外翻起的鼻孔轻轻翕张,似乎正在捕捉什么。   肖淳面色紧绷,轻轻拉了一下还在闭眼装鸵鸟的苏明昕:“不行,得进房子里……”   话音未落,汽车轰鸣声由远及近,肖淳预感不妙地抬头,就见黄色的校车风驰电掣,身后跟着一群食人魔,校车车胎爆了一只,车轮闪着火花直直撞进了农场粮仓内。   轰——的巨响,连头顶的“乌云”都齐齐顿住了。   校车将农场粮仓的木墙撞出了个大洞,木渣飞溅,只露出了一截还在闪着黄灯的校车尾部。   肖淳:“……”   趁着食人魔全朝粮仓的方向去了,肖淳立刻拉着二人朝反方向逃跑,跑了几步后,他又停住了脚,面色渐渐发青——关卡要通关必须等倒计时结束,而要开启倒计时,必须上校车。   肖淳这一刻简直五雷轰顶,他想不通那几人为什么会开着校车引起所有食人魔的注意,也想不通为什么会一路撞进农场里来。   玩家上车人数不齐,倒计时是不会自动开启的——那群蠢货不会是想开着车来找他们吧???   这一刻,肖淳简直要被气笑了。就是他实习期跟公司项目,被眼里揉不得沙子不愿给他开后门结果事事都因太过执拗而出篓子不断不懂变通的直属上司拖后腿时,他也没有这么无语过。   出篓子没事,他当是学习经验。   被拖后腿也没事,他当是跟团队磨合的过程。   可这种要人命的拖后腿方式谁碰到谁不直接开骂??   就算教养再好如他,此时也绷不住了。   他甚至怀疑,只行派这群人来,到底是图他们能力强,还是图他们能给自己拖后腿??   “怎么办?”苏明昕也脸色发青地看着远处密密麻麻的食人魔,连农场的正门都被遮掩地瞧不见了,更别说要他们返回校车去。   那跟自杀没区别。   “我现在只担心一个问题。”于顾凝重道,“车会坏吗?如果坏了……倒计时还能开吗?”   苏明昕:“!!!”   肖淳站在玉米地里,看着远处乌泱泱的一片黑,还有根本瞧不清发生了什么的粮仓方向,只觉得从7楼到3楼,无数绝望的场景他都遇过了,但这么无能为力的绝望,甚至还很想仰头长笑的处境,他好似还是第一次遇到。   果然人只要活得够久,什么都能见证。   “等吧……”肖淳竭力稳住声音,“只要他们能想办法出来,食人魔不会缠着校车不放。到那时候我们再去校车上看看。”   “假设他们出来了,引走了食人魔,我们进去了,结果还是错开的。”苏明昕道,“人还是不齐。”   肖淳:“……”   于顾冷声道:“那就祈祷他们不要出来。”   苏明昕挑眉:“人都死光了,只剩我们三个,这就算人齐了?”   于顾点头。   这倒是个办法,而且还不用自己这边出手。就眼下这个场景,他们能活着出来的机会也很渺茫。   肖淳转身:“那就先找个地方躲一躲,等食人魔散了再……”   话音未落,粮仓方向传来“砰——嗙——”的剧烈爆炸声。   肖淳:“……”   于顾:“……”   苏明昕:“……”   爆炸冲击很强,里三层外三层的食人魔全都被掀飞了,焦糊的味道一瞬间在空气里荡开,被炸成碎肉的食人魔躯体稀稀拉拉跟下雨似地砸落在地。离得近的玉米地也一瞬被炸了个精光,燃烧的叶子和根茎很快往整个玉米地外围扩散。   热浪席卷到三人面前,掀起了他们的发丝、衣摆。几块碎掉的头颅、残肢、还在燃烧的翅膀落在肖淳跟前,他低头看了看,又面无表情地看向还在熊熊起火的方向。   按道理,确实爆炸才是唯一能让人逃脱的方式——可不会连校车也一起炸了吧?   肖淳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茫然。   苏明昕已经想报警了——虽然但是,她真的很想报警!!   “校车、校车没了?”苏明昕几乎是哆嗦着开口道,“没法开启倒计时了???”   “……这算bug吗?”肖淳喃喃,“不是,开启倒计时的道具没了,这应该算bug吧?”   于顾看看他,又看看远处的大火:“……不知道。”   “会重新刷新一辆校车吗?”苏明昕暗暗抱着期望。   于顾摇头:“……不知道。”   苏明昕开启了噎人模式:“是谁说他有全部记忆,等同拥有前14次所有失败成功经验,是在关卡里最重要的存在?”   于顾:“……”   这种离谱的失败经验,他也确实没遭遇过啊。   苏明昕:“我说你们这些男人能有一个靠谱的吗??”   于顾:“……”   “邢婓总说他能干,是最强存在,结果关键时刻总掉链子。你呢?说是有全部记忆无敌了,无敌什么了?问就是不知道不清楚!!你自动回复机器人吗??”   于顾:“。”   肖淳回神,忙拦住要吵起来的二人:“停!停!大家现在情绪都不稳定,就不要内讧了!”   苏明昕抿住唇,转过身匆匆往前走:“都走啊!还停在这里干嘛?!打算去给校车收尸?!”   *   太阳快落山了,夕阳的余晖照得整片大地透出一股血染的红。   远处的天际,紫色、粉色、橘色、橙色交相辉映,一层层仿佛扎染的软绵布料,蔓延进看不见的天际尽头。   大片的玉米地似乎望不到头——这边的农场,几乎都种满了玉米。金黄的一层在微风里摇晃,又被染上余晖的橙光,也有营养不良的玉米杆大面积倒伏,形成一片形容诡异的鞠躬现象。   一路走来,肖淳和于顾往背包里捡了不少玉米当做储备粮,他们已经离最初的地点很远了。慢慢走到公路附近时,笔直的公路前后没有一辆车、也没有一个npc,最后的余晖将公路晒得发烫,他们快速穿过公路,又穿过了大片的玉米地,找到了另一个农场。   统一刷成红色的农场木屋在玉米地里很显眼,这家农场的门廊下挂着骨头做的风铃,摆着两张摇椅,摇椅上是两具人骨。   从苍白的头发和完全掉落的牙齿来看,生前应该是两个相伴到死的老头老太太。   推门进屋,屋里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泛着霉气的灰,桌布、窗帘早就风化了,轻轻一碰就碎了满地。   于顾手指划过柜子上的厚厚灰尘,拍了拍手:“暂时在这里休息一下吧,再想想别的办法。”   苏明昕蹬蹬上了楼,转了一圈下来,道:“有三个房间,一个公用卫生间。”   肖淳绕到厨房后面,那里有一扇门,通往农场的后方——不大的粮仓、圈起来的马棚、牛棚、还有一个鸡舍。   只是所有的圈都空着,无人整理的杂草在木质围栏后肆意生长,掩盖了小路。   肖淳站在廊檐下,看着燃火的方向——只能瞧见一条细细的黑烟了。   于顾走到他身后,扶住他的肩膀:“我觉得关卡应该不会有这种bug,校车没了,或许还有别的替代方法。”   肖淳这一路也在想这个问题:“会是什么呢?”   按照正常关卡设定,所有玩家上校车,开启倒计时,校车内会出现导航地图,他们只要按照导航地图一直开,开到目的地,撑到活下来就算通关了——当然,只要知道终点位置,不选择开校车也没关系,只要能撑到活下来抵达终点就行。你完全可以选择走路。   于顾记得终点的位置,有没有校车上的地图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开启倒计时。   “随便选一辆车上去呢?”肖淳喃喃,“会不会也能起作用?”   于顾皱眉:“可原电影剧情里,校车本来就是个剧情点……”   剧情点?   于顾和肖淳登时对视一眼,显然想到了一处,彼此都看到了一点希望。   肖淳快速道:“电影里报仇的农场主也开了一辆车!那辆改装车最终杀死了食人魔!!”虽然不是彻底杀死,但也算画下了一个句号。   苏明昕走到二人身后:“那车在哪儿?也在农场里吗?会被炸掉了吗?”   “炸得是粮仓位置。”肖淳立刻回忆起来,下意识在廊檐下走来走去,指尖无意识互相抠着,“那辆改装车我之前好像瞄到过一眼,停在完全相反的方向……应该在玉米地附近。”   于顾拉住了肖淳的手,将他紧握的指尖松开,揉了揉被抠出血的皮肤:“那边现在很乱,等一等吧,耐心一些。”   苏明昕也看了眼肖淳出血的指甲缝,她无声叹了口气,道:“我去看看这里的厨房还能用吗。”   苏明昕离开后,于顾将肖淳的手拉到唇边亲吻。   肖淳蜷了蜷指尖:“脏。”   于顾微微抬眼看他,漂亮眼尾因为这个动作而扬起艳丽的弧度,仿佛无声的勾引。   肖淳戳了戳他的额头:“别费心思,现在硬不了。”   于顾闹了个大红脸:“我没这个意思,是你自己想多了。”   “好好,我想多了。”肖淳将人抱进怀里,侧头亲了亲男朋友的耳朵尖,又将下巴放到男朋友肩膀上,长长叹气,“这局刚开就一堆破事,我头疼。”   “药还剩两颗。”于顾从裤兜里拿出上一轮离开空间时带的药,“现在吃?”   “留着吧。”肖淳道,“还没有疼得太厉害。这地方估计不好找药,得珍惜些。”   于顾点头,双手环绕抱过男朋友,给了肖淳一种无法形容的安全感,然后侧头也亲了亲肖淳的耳朵尖。   “这一关很奇怪。”于顾慢声道,“没有一个npc。”   肖淳靠在于顾肩头,露出沉思的表情:“我记得之前也没有,只有玩家。”   “唯一的npc……”于顾想了想摇椅上那两具尸体,“算是npc吗?还是骷髅。”   “按理说,一般关卡里都是鬼魂、怪物、规则一起来。”肖淳道,“但在我的印象里,这一关确实没有鬼魂出现过。”   于顾却想到了之前自己遗留在这层的意识碎片:“不对,是有鬼魂的,否则我怎么看见你的?”   肖淳蹙眉,抬头环顾四周——余晖彻底消散了,大地显出一片郁沉的蓝和黄。四周很安静,远处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连鸡鸣狗吠的动静都听不见。   小号食人魔们不知去哪儿了,身受重伤的大号食人魔也不知去哪儿了。   他们好似突然拥有了漫长的时间,在天地寂静的一处农场里,被固定了昨天、今天和明天。好似他们也会像那对在摇椅里静静死去的枯骨,宁静而祥和地,在某一天结束这一生。   “电影里,又一个二十三年后,农场主白发苍苍,抱着他自制的那把武器,守着即将重新苏醒的食人魔头颅。”于顾道,“没人知道他会再次杀死它,还是它会杀死他。给故事留下了巨大的悬念。”   肖淳点头,道:“二十三年后,又一个二十三年,猎杀食人魔的人类换了一个又一个,食人魔苏醒了一次又一次。它见证了人类的失败和成功,跨越了漫长的时间,这也和关卡本身很像。”   “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于顾突然道,“所以这层楼没有鬼魂?”   肖淳蹙眉,难得没跟上于顾的思维。   于顾提醒道:“这个设定和关卡本身类似,如果关卡也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苏醒一次,然后吞噬一部分人类获取能量再进行休眠,那在这里,这部电影的设定核心就跟关卡重叠了,如果这意味着关卡的诞生——或者有类似相关的什么东西存在,所以关卡不愿意在这里安排过多的意识碎片做npc?”   肖淳觉得这个思维方向很奇特,但也不能说完全没道理:“关卡也有自己的洁癖?这里对于它来说很重要,所以不需要安排npc?”   “是。”   “……”肖淳想了许久,最后只能道,“老实说,我不知道。你这个想法很特别,还需要更多线索去验证。” 第166章 惊心食人族05   夜幕完全降临了。   苏明昕勉强收拾出了一块干净地方——这房屋太过老旧,许多东西表面看着没什么,一碰就坏,仿佛它们早就已经耗尽了生命力,只等这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肖淳和于顾巡逻了周边环境回来,站在门廊下拍了拍身上的灰,肖淳余光又一次扫过门廊下摇椅上的两具骷髅,不知为何,总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心里弥漫。   喀拉、喀拉——   廊檐下的骨铃被风吹得微微转动,互相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响声,于顾进门后见肖淳还在原地发愣,朝他伸出了一只手:“怎么了?快进来。”   肖淳摇头,伸手握住了于顾的手,进门后,他们仔细地将门锁住,又拿矮柜挡住大门。   房子里所有的窗帘都拉着,于顾掀开一条缝往外谨慎地看了又看,肖淳和苏明昕将屋里所有能用的摆设都小心地放在了出入口处——门边、窗户边、壁炉下方。   如此只要有人或怪物靠近,就会撞倒物品发出声音以提醒三人。   确保万无一失后,三人才在客厅的地板上坐了下来。   苏明昕只收拾出了客厅这一处,将坏掉的桌椅都搬去挡住后门了,他们席地而坐,靠着一挨就窸窸窣窣掉碎片的沙发,将从上一个农场里翻找出的压缩饼干、罐头等拿了出来,还有一大罐没有开封的糖。   糖应该是不会放坏的,罐头倒是有保质期,但是没开封,说不好坏没坏。   将压缩饼干分拆成三份,三人嚼着可以瞬间吸干口腔里所有唾沫的干粉,艰难下咽,于顾拆开罐头闻了闻,又对着蜡烛仔细查看,不太肯定地道:“闻着好像还行……”   肖淳觉得他这一行为非常可爱,忍不住弯起嘴角,将头贴过去,道:“我看看?”   苏明昕翻了个白眼,打断了二人无意识秀恩爱的行为,道:“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找那辆改装车?”   “等等吧。”于顾道,“那边动静太大,大火又没有完全熄灭,足以引来大量的食人魔。”   “那些食人魔到底是什么……”苏明昕啧了声,“纯粹关卡私人订制搞出来的小号版?还是食人魔也有老巢?培养了一群继承魔?”   “我倾向是私人订制。”肖淳嗅了嗅罐头,又用手指挖了一点尝了尝,好像没有怪味,“但就算是私人订制,就像5楼那样,也必须是符合设定逻辑的,不能它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这符合什么逻辑了?”苏明昕摇头,“这是要让所有人死。”   所以有特殊能力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肖淳沉吟道:“基本来说,关卡还算是公平的。都是普通人的关卡,就是正常难度,可以靠规避禁忌、寻找线索去解决问题,而如果特殊能力者太多,就会相对提升难度,以达到关卡平衡,不至于给能力者开绿色通道。但反过来说,被牵连的普通人就会莫名其妙被增加难度,死亡率更高,同时关卡所需要的负面能量也就越高。”   “尤其能力者失败时,只会比普通人更加绝望不甘,若是负面能量对关卡而言有味道的话,特殊能力者的味道应该是更香甜诱人的吧?”   苏明昕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什么香甜诱人!那照你这么说,关卡就应该培养更多的能力者出来。”   “降低关卡难度,就无法让人的情绪达到顶峰,也就无法达成获得特殊能力的条件。”于顾道,“美味不常有,才能让关卡更稀罕。遍地都是美味了,那也就没有美味了。”   苏明昕:“……”你还挺能共情关卡??   肖淳思索道:“不过小苏倒是提醒我了。”他将罐头挨个分给三人,边吃边道,“若关卡想怎么设定就怎么设定,5楼那时我们就出不来了。它一定是按照剧情内核逻辑来进行私设的,只要符合原电影设定,那就一定有突破的方法。”   “密密麻麻一大群,就算找到办法了又要怎么突破?”苏明昕道,“除非……这种现象不是任何时候都有?”   三人互相对视,苏明昕道:“如果它们有固定休息时间呢?”   否则整个关卡都是它们的身影,比5楼的密集程度还吓人,谁也没法通关——除非是隐身能力者。   “这一关我的随机道具是6楼的隐形斗篷就好了。”苏明昕喃喃,“那我们就方便多了。”   “看看我俩。”肖淳摊手,“你好歹还有一把刀。”   于顾道:“明天我悄悄潜过去看看,如果它们确实有休息时间,那我们就有机会了。”   肖淳摇头,直接否决了:“我去看,你和苏明昕待命。”   “我……”   肖淳打断了他:“我有预知能力,是不是有危险我马上就能知道。你有什么?”   于顾:“……”   于顾想说一起去,可总不能将苏明昕一个姑娘单独留在这里,万一遇上危险了呢?再则,查看情况这种事一个人去足够,多一个人就是多一分暴露的危险。   于顾默不作声,但面上露出了一种被遗弃般的可怜兮兮,苏明昕没眼看,几口吃完就上楼去了:“床几乎都是坏的,被单床罩也都没法用,在地上将就一下吧。”   肖淳抬头看她:“我和于顾轮流守夜,你放心睡。”   苏明昕不吃这套:“我也能守夜,后半夜我换你们。”说完就蹬蹬上楼了。   肖淳收回视线,于顾还在可怜巴巴,一只手在罐头侧面抠来抠去,眼睛不看肖淳,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正慢慢将食物咽下去。   肖淳好笑,手指戳他脸颊,将那鼓起来的一边悄悄戳得陷下去:“这也值得生气?”   “没生气。”于顾含糊道,“不放心你。”   “我也不放心你们……好,好,是不放心你。”肖淳举手投降,“但这事很重要,就不用我多解释了吧?我还得哄一哄吗?”   于顾瞪起漂亮的眼睛:“不能哄我吗??”   “不是,”肖淳哭笑不得,“我的意思是,总不能这事也算我的错,还得我来哄……行行,我错了。能哄能哄,不管你高兴不高兴,我都能哄。哄你这事跟你没关系,是我想哄,来,给老公抱抱。”   于顾:“。”   肖淳一说甜言蜜语,于顾就受不了,耳朵到脸全红了。他蹭过来抱住肖淳,先在对方胸口上亲了亲,又将整张脸都埋了过去。   湿热的呼吸贴着衣服晕染在肖淳胸前,他一手轻轻拨弄于顾的短发,两人安静地拥抱了一会儿,就听于顾哑声道:“一定注意安全。”   “嗯。”   “稍微不对就立刻回来,我们宁愿再多等等。”   “好。”   “不要太依赖预知能力,相信你的直觉。”   “知道。”   于顾左思右想,还不放心,正要再提醒,肖淳就低头亲在了于顾的脑门儿上。他的唇贴在对方额头,就这么贴着蹭了蹭,笑着道:“我都知道,你只管放心。”   于顾闷了半天,涨红了一张脸,连眼皮也透出一圈好看的粉,道:“今天出了一身汗,没洗脸呢。”   主要这屋里也没水。   肖淳盯着他通红的脸,将自己的脸颊凑过去:“让你亲回来,咱俩扯平。”   *   一夜无话。肖淳和于顾前半夜在客厅守夜,定时全屋上下转一圈,后半夜苏明昕下来了,打着哈欠让二人休息。肖淳和于顾没再上楼,就在客厅地板上将就了一晚。   快天亮时,肖淳做了梦,梦里有人在跟自己说话,好像是很重要的话,可睁开眼后他就不记得了,只记得一种非常凝重、沉重的氛围。   他躺在地板上皱起眉,于顾探过头来:“醒了?睡得不好?”   肖淳摇头,慢慢坐起来,揉了揉发酸僵直的肩背:“好像做了一个梦……应该很重要,但偏偏记不起来了。”   “我也做了梦。”苏明昕因睡眠不足,眼底浮着血丝,“感觉也是很重要的梦,但醒来就不记得了。”   肖淳问:“是有人在说话吗?一直在说话?”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于顾看两人都看向自己,摇头:“我什么梦也没做。”   “会是之前的意识碎片在联系我们吗?”苏明昕怀着期待问。   “也许是,也许不是。”肖淳道,“这部电影里,校车上有一名学生也做了梦,梦里有被食人魔吃掉的人在警告她。”   肖淳看看二人,道:“或许这梦是某种线索提示。”   于顾回忆道:“之前这一关没有过这种情况。”   “可能是因为难度变了。”苏明昕道,“相关线索提示也就变了。可我们都没记住……这提示还算不算数啊?”   “或许晚上还会再做梦。”肖淳猜测道。   肖淳心里又泛起古怪的感觉,他说不出是为什么,但就是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在心里弥漫。   简单收拾了一下,从工具箱里找出生锈的刀和榔头,肖淳就打算出发了。   他们先灭了蜡烛,撩起窗帘仔细地观察了周围,然后轻轻地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地搬开了挡住前门的矮柜,将门拉开小小的缝隙——清晨湿漉的气息吹散了屋里的燥闷,泥土的清香、玉米的味道传来,整个世界都很安静,连鸟叫声都没有。   无边无际的玉米地尽头,连接着泛着灰蒙蒙蓝的天空,今日看起来万里无云,深秋的早晚偏凉,冷风吹得人鸡皮疙瘩直冒。   肖淳从门里出来,示意于顾重新锁好门窗。于顾不安的视线一眨不眨落在他身上,肖淳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容,挥挥手,让他赶紧关门,余光扫到廊檐下的那两具枯骨,肖淳微微一顿,那奇异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到底是什么呢?   肖淳来不及细想,抓着刀和榔头飞快地钻入了玉米地中。   风转过骨铃,喀拉喀拉,于顾目送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后才重新关好门。门锁“咔哒”一声,廊檐下的摇椅似也被风推动,轻轻晃了晃。 第167章 惊心食人族06   穿行在高高的玉米地里久了,会产生一种错觉,好似这个世界本来就只有自己一个人,无人相伴,也走不出这玉米地。   左右都是茂密笔直的玉米杆,偶尔能见倒伏的玉米,长长的宽宽的叶片如无力地手往前探,它们都倒向了同一方向,就好似在朝某处叩拜。   四下安静极了,静到每走一步,玉米叶和衣服剐蹭的沙沙声都到了令人刺耳的地步。   肖淳走一会儿就得仔细分辨一下方向,还得小心可能出没的小号版食人魔,这就让他的行动速度非常缓慢。一直走到了中午,才隐隐瞧见了被燃烧殆尽的玉米地及它后方的农场。   空气里似乎还有挥之不去的焦臭味,一整夜加一个上午都没能让这味道消散,可想而知昨天的这场火有多大。   肖淳一颗心又提起来了,他担心停在玉米地附近的改装车最终也没能逃过被烧毁的命运。   但关卡不会弄一个死局出来,否则这就没有意思了。当然,这其实也是肖淳不愿接受出现了离谱bug而抱有的逃避、侥幸心理。   肖淳想,在规则、逻辑之内一定还会有办法,一定会有的,只看他们能不能发现。   前方的玉米地几乎都被烧毁了,一眼就能望到头。肖淳隐藏在安全的位置,屏气凝神地观察和等待,正午的日光炽烈,肖淳蹲在玉米地里一动不敢动,衣服慢慢被汗水打湿了,额头和鬓角各自滑下豆大的汗珠,他也不敢抬手去擦,生怕发出一点动静就会引得食人魔出现,便这么硬撑着,汗珠眨进眼睛,刺痛又难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肖淳算是理解了小时候看过的战争片,里头埋伏的士兵们有多厉害多难熬了。直到确定周围确实没有食人魔的行动痕迹,预知能力也完全没有反应,他才从玉米地里蹲着,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先给自己挪到贴近农场的一边,再慢慢从茂密的玉米杆后钻出来。   周身完全暴露,毫无遮蔽的一瞬,肖淳感到了极大的不安全感,脑海里关于这一层零碎的回忆也在眼前闪现。大部分时候,他都是一个人在过这一关,其他人要么没能来到这层,要么就早早死了。   拼逻辑、规则、分析线索还能一战的玩家们,抵达2楼这完全不需要任何规则、条件的关卡,只能硬抗食人魔的袭击,几乎算是一边倒的溃败。   上一回自己独自开着校车,被食人魔追击,那时候自己已经重伤了一条腿,疼痛加上失血,又加上是在漆黑的夜里,导致他注意力无法集中,看不清前路,最后在食人魔有意的“驱赶”下,直直撞上了路边一颗大树。   校车前车玻璃尽碎,车子无法打燃,肖淳也知道逃不过去了,便干脆打开了车门——与其龟缩在车内,眼睁睁看着食人魔从破碎的窗户爬进来吃掉自己,他宁愿选择主动出击。   食人魔是喜欢吓唬猎物、折腾猎物的,而他偏不想遂了对方的愿。撞车的时候他受伤的腿再次遭受重创,他半瘫地滚下车来,仰面躺倒,看着漆黑的夜空主动喊来了食人魔。   那双类蝙蝠的翅膀在黑夜里展开时是那么丑陋,它居高临下俯冲而来的样子是那么势在必得。   肖淳拼尽全力撕扯下了对方翅膀上的一片薄膜,那就已经是他最大的不屈和胜利。   死前的不甘、愤怒、痛恨以及没能将于顾留给他的这条命好好走到最后,他的情绪大概率是达到了获得特殊能力的条件的。但说实话,死时的速度太快了,他根本没能思考什么,那短短的一瞬,他只是不想输。   譬如于顾,彼时因为疯狂想要记得3楼的规则条件,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记得”上,所以才触发了全部记忆的特殊能力。   但自己应该是什么都没来得及想的,亦或者说,除开强烈的“愿望”,还有一些潜意识,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想法,会被关卡随机抓取?   肖淳觉得只能这样解释了。自己在3楼计划好了牺牲自己,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到头来被杰少爷给毁了。或许那一刻自己的潜意识里就已经生出了一个念头——若自己能比关卡更早地意识到、若自己能更精准地预测到、若自己能提前发现危险……诸如此类的念头或许就是契机?   东想西想没有用,肖淳按捺住不断去深思的习惯,弓着腰背将自己缩成虾米般,艰难地贴着烧毁的墙根,将自己挪进了唯一还算有门框架的马圈里。   房顶已经没了大半,肖淳进门先迅速环顾四周,没有瞧见食人魔的踪影,便躲进了其中一格焦黑的马圈木栏后头。   大概是因为风向问题,大火一路直行,后方的马圈、牛棚、鸡舍还算完整。肖淳在马圈里又等了片刻,确定安全,便从马圈的后门穿出去,经过鸡舍,抵达先前他瞄到过一眼的改装车停靠位置。   这里也是电影最后农场主悬挂食人魔头颅的地方——绕过鸡舍后方的小路,有一家农场主自己开得小店。   老旧的木质房屋结构,外墙油漆基本已经脱落了,门牌也早就不知掉哪儿去了。   门廊下同样挂着骨铃,破碎的玻璃窗泛着灰黑的污渍,勉强映出了肖淳此刻狼狈的模样:汗湿的短发,几缕额发黏在额前,因满脸出汗而显得肌肤暗沉,衣服前后都湿透了,只一张脸因为热和紧张,在暗沉肤色里又显出了几分红润色泽。   咚——   一声闷响突然从身后传来。肖淳猛然扭头,双腿分开而立,身体下意识呈微微前倾、弓背的攻击姿态,他手里的刀尖冲着声音的方向,眼神透出杀意,面庞因紧绷而显得骨相棱角分明。   但只是玉米地里被烧毁的,用来绑稻草人的木桩倒了下来,砸在了烧得焦黑的土地上。   肖淳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目光快速环顾四周。没有危险。   但他不敢放松警惕,一边抓着刀,一边慢慢往后移动,整个人贴上了小店廊檐下的围栏,然后再慢慢转身——   破碎的玻璃窗上,映出了除肖淳外的另一个影子。   肖淳:“!!!”   肖淳再次扭头,同时直接抬臂挥刀,可身后根本空无一人,而且距离如此近,他的预知能力根本没有反应。   怎么回事?   对方没有杀意?   肖淳握刀的手心出了汗,他余光瞄向玻璃窗——那个影子还在。就在自己身后。   这一刻,肖淳站在大太阳底下却感到了一阵透心凉,凉意瞬间渗进骨头缝里,让他整个人都感觉不到热了,从脚底到头发丝,都凉得要发起颤来。   他不敢背对那影子,却也不敢完全背对身后的玻璃窗,生怕有什么自己没瞧见的动静,于是只能侧身站着,余光警惕着玻璃窗,慢慢抬手,用刀在自己身后小幅度挥了挥。那看起来简直像是在跟谁打招呼。   玻璃里自己的影子也跟着抬手挥了挥,而站在自己身后的模糊黑影一动不动,没有要躲开的意思,也没有被他碰到。   对方没有任何杀气,肖淳喉咙滑动,轻声询问:“你……也是玩家吗?”   影子无声无息。   肖淳的预知能力确实没有反应,但这画面也看起来实在瘆人得很,而且他不能一直站在没有任何遮挡的地方,万一被食人魔发现了……   肖淳便尝试挪动脚步,往通往店内的台阶上走了一步。   玻璃里的黑影突然动了!   肖淳惊得立刻停了下来,那黑影便又没了反应。   肖淳:“……”   这到底怎么回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它想表达什么?   肖淳舔了下干燥的唇瓣,轻声道:“你可以……点头或者摇头吗?”   黑影仍旧一动不动。   肖淳心里泄气,只得再次做出尝试,他往阶梯上走了一步,那黑影立刻动了,几乎贴上了肖淳的脊背,压迫力非常明显,仿佛下一秒就要暴起。肖淳立刻往回退了一步,那黑影就没反应了。   肖淳蹙眉,干脆倒着走,退到了围栏之外,黑影始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能进去?”肖淳反应了过来,问,“里面有什么?是不能进去的意思吗?”   黑影仍旧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肖淳却激动了起来,如果这真是被困在这一层的某玩家意识碎片,就跟之前于顾那样,能看见自己,但只是无意识地看着,无法交流或者有明确的行动动向,那就说得通了。   这一层果然没有安排任何鬼魂npc,因为它们没有任何任务,所以只是麻木地没有意识地存在。   虽然没有自我意识,但潜意识却在这里阻拦要进店的玩家——在这店内,一定曾发生过很不好的事情。   肖淳满心的凉意突然就消散了,无法形容的动容让他眼眶发酸。他久久地看着玻璃窗上那模糊的黑影,它瘦高而脖子长,头肩宽的比例像模特剪影似的,应该是短发,从它被玻璃映出的体型来看,还是个头不矮的人。   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这人又遭遇过什么样的悲惨往事?它一定是一位非常有责任心和良知的人,所以才会无意识停留在此。   肖淳又想起了摇椅上的那两具枯骨,终于明白自己一直觉得怪异的感觉是什么了。   到目前为止,他没有在这里遇到过任何npc,也没有遇到过任何鬼魂,既然关卡没有安排过npc,那两具枯骨大概率是跟自己一样的玩家。可从骷髅的形态来看,白发苍苍,没了牙齿,显然已是年迈老者——难道是被关卡吞噬的老头老太太??   但这个可能性太低了,低到几乎不成立。什么样的老头老太太能有足够的体力和能力,安然无恙走过前5层关卡,然后在这里安详死去?   他们躺在摇椅上牵着手的模样,给人一种非常安详平和的氛围,好似根本不是在通关,也并非在等死。   这也造成了肖淳看见骷髅的第一眼,完全没有往玩家身上想,而是下意识就默认为了npc的原因。   可是关卡安排npc的时候,从来都是安排活人,根本不可能安排两具毫无意义的骷髅。摆在椅子里做软装吗?   这也是肖淳一直心有违和感的原因所在。   此时肖淳看着玻璃上倒映的一动不动的黑影,再联系那两具骷髅,他突然就在想:那两具骷髅一定有故事,一定藏了什么秘密,关于关卡的秘密,关于这层楼的秘密。   肖淳握紧了刀,最后深深看了眼那尽职尽责守在门前的黑影,转身快速去寻找改装车。   他心里充满了激动之情和让整个心脏都发酸发涨的感动,他急需快速返回将这一切告诉于顾和苏明昕。   好在确实因为风向问题,大火没有烧到这面来。   改装车好好地停靠在小店侧面,这边的玉米地也没有被烧毁。   他飞快爬上车,因为是老式的皮卡改装,后车厢上还载着击杀食人魔的工具——用打桩机改成的“射击炮筒”,炮筒里装着一柄长长的钩爪,只是钩爪的头部替换成了可以追踪食人魔的匕首。   那匕首其实和苏明昕的骨刀长得很像,刀柄用类似骨头所做,上头刻着古老的咒语。   肖淳从方向盘下抽出线路,几下就打燃了车,改装车许久没有动用过,启动了好几次才终于能正常发动。   引擎声响彻天边,在四下安静的氛围里可说是震耳欲聋。   肖淳飞快打方向盘离开,生怕引来大量的食人魔,但直到他彻底开出农场范围,上了公路,也没有一只食人魔出现。   他们赌对了——私设的小号版食人魔有固定的休息时间,结合昨天它们出现的时间点,当时已经临近傍晚,也就是说,它们只会在傍晚时出现,黎明前估计就会陷入沉睡。   至于真正的食人魔,估计因为受伤严重,又一直没有人可吃,伤势还未痊愈。   如此说来……   肖淳看了眼后视镜,空荡荡的公路上什么也没有,两侧玉米地里也很安全。虽然他眼下想做的事有一定风险,但这或许是最好的时机。有些机会,错过一次就没有第二次了。   肖淳咬牙,最后在心里默默跟于顾说了声抱歉,然后猛一打方向盘,遵从内心的直觉,将车重新开回了农场。 第168章 惊心食人族07   改装皮卡停在了被烧毁得最严重的粮仓前,这里的焦糊味也是最重的。   肖淳开门下车,目之所及,满地都是被烧焦的小号版食人魔尸体。因为爆炸加大火,焦枯的断肢残臂散落的满地都是,还有被炸毁的半颗食人魔头颅,它闭着眼睛,翻起的鼻翼下是裸露出来的半截獠牙,面目跟被烧焦的猪头没有什么区别。   肖淳绕过满地尸体,走进了被炸毁的粮仓:屋顶、横梁、四面木墙都已不翼而飞,露天的粮仓内校车也已完全损坏,烧得只剩一个好像一碰就会碎的黑炭壳子。肖淳小心地绕着空壳校车走了一圈,发现了车门内外明显不属于食人魔的两具尸体。   尸体的衣服裤子已经被烧了个干净,漆黑的焦炭般的骨头呈死前的挣扎姿态,其中一具就倒在车门边,双手呈抱头动作,指骨似鸡爪般蜷曲,可以看出死前非常痛苦,另一具则在车门内,以跪倒的姿势僵直着,一手微微上抬,仿佛是想抓住什么。   肖淳捏着鼻子,在粮仓里找了三个来回,确定只有两具尸体。   如此说来,还有两个能力者竟然在那种情况下逃出生天了?怎么办到的?   确定尸体数量以及校车的损毁情况后,肖淳转身朝外走,他打算再回农场后方仔细看看——如果摇椅上的两具枯骨真的是玩家,那么这里或许也会留下那个黑影存在过的证明。   那家店里到底曾发生过什么,又留下了什么,也许能解开一些谜团。   肖淳很快开车返回了农场主的小店,骨铃“喀拉喀拉”转动,烈日当头,肖淳从早上就没吃多少东西,此时略有些头晕目眩。   他扶着车门缓了缓,随即朝小店快步走去,踏上台阶时,玻璃倒映里果然又显出了那模糊瘦高的黑影来。   虽然知道对方大概率听不见,但肖淳还是轻声道:“我会小心。”   随即他鼓起勇气快步上了台阶,停在了油漆斑驳的大门前,侧面的玻璃窗上映出黑影停在了最后一阶台阶上,似乎无法再靠近。   肖淳深吸口气,非常小心地拉开了一点门缝——   还好只拉开了一点门缝。   剧烈的恶臭扑面而来,仿佛是腐烂的鲨鱼肉混合马尿被埋在土窑里腌制了三天三夜。屋内漆黑一片,但日光清晰地映照出了内里的景象——无数密密麻麻的小号版食人魔倒挂在横梁上,简直要让人生出密集恐惧症,还有的挤在吧台后、倒在地板上,它们统一紧紧闭着眼睛,用粉色的娇嫩的薄膜翅膀将自己整个裹起来,日光从破碎的窗户、门缝洒落进来,却丝毫没有惊动它们分毫,它们沉睡时仿佛没有呼吸,只有不断散发的恶臭源源不断地扑向肖淳。   肖淳感觉自己差点窒息了——无论是被惊吓的还是被臭的。他忙一把拉上了门扉,这时候才后知后觉,黑影不是因为这里曾有过悲伤的故事所以守在此地,而是因为里头确实有危险。   方才他站在台阶下方,无法直接看到玻璃窗里的景象,加上又是背光,屋里非常昏暗,食人魔也长得很黑,竟是丝毫没有察觉。   肖淳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胸口剧烈起伏,随即飞快下了台阶回到了车门边。他本意是想寻找黑影的身份证明,亦或是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的相关线索,结果竟差点撞了食人魔老窝。   想到他之前和一群食人魔只咫尺距离,又在店前开走了皮卡,还返回来了一次……肖淳第一次在关卡里深深觉得自己命大。   他拉开车门,从这个距离,他已看不清玻璃倒映里的黑影了,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在看自己。他轻声道了谢,却也不知这黑影是无意识地在阻止危险,还是真能感知到周围的一切,主动提醒自己,不管如何,他还是提了一声:“我不知道您是能力者还是……普通玩家。如果是前者,这回进来的几名玩家里,还有两个能力者是我们的敌人。他们是先知派来截杀我和我的同伴的,我的同伴有两名,一名男人,很容易脸红,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另一名是女人。如果您看见了不是我同伴的其他能力者,如果您和您的同伴们能帮助我们……还请给我们提醒。多谢。”   肖淳飞快上车,不敢再久留,倒车、打方向盘一气呵成,飞快地驶离了原地。   重新回了公路后,他不断查看后视镜,警惕四周,而这时,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公路边沿,两侧茂密的玉米地前,竟然齐刷刷站了一排面容模糊的人影,从衣着打扮看是现代人,且男女都有。这让肖淳想到了电影里,校车上的女学生也曾做过类似的梦,被食人魔吃掉的人们,站在玉米地前声嘶力竭地想要提醒她。   肖淳瞪大了眼睛,想要看清那群人影是否在提醒什么,但影子很快就模糊扭曲了,像是被烈日一晒在高温下产生了光折射的现象一样,当肖淳的车靠近时,它们又齐齐消散了。   肖淳一颗心砰砰直跳,他不知道这群影子和那个黑影是不是一样毫无恶意,甚至有帮忙的意思,但这是4楼关卡以来,他再次发现的或许能够和意识碎片、和鬼魂沟通的关卡。   这无疑给了他一剂强心剂,让他感到希望又一次回到了自己的手边。   *   开车速度比走路快多了,很快,皮卡改装车驶进了农场前的小道,于顾和苏明昕听到动静,飞快从屋里跑了出来。   于顾显而易见的焦虑严重,嘴皮都被他自己无意识啃出了血,手背上也有发青的掐痕。   苏明昕见他安全回来,也明显松了口长气,后怕地道:“你走这几个小时,我都要怀疑于顾是被邪灵附体了。”   于顾:“。”   心虚肖总:“……”   苏明昕知道这二人向来孟不离焦焦不离孟,但她没想到于顾一个成年大男人,竟会陷入如此可怕的焦虑症状里。肖淳刚走不到三分钟,于顾就开始频频看向窗户,眼神逐渐从慌乱转为迷茫再到无措。   他像个走丢了的孩子,毫无安全感可言,苏明昕光是看着他,都感到一股抓心又抓不到的浮躁、焦灼感。   肖淳走后第五分钟,于顾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像一个渐渐要进入狂暴症的精神病人,嘴里一直念念有词。   肖淳走后第十五分钟,于顾将所有能用的武器翻找出来,挨个检查、分类,明显是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肖淳走后四十分钟,于顾已经将全屋打扫了一遍并开始打扫第二遍。   肖淳走后一个小时,于顾开始回忆两个人在一起的所有细节,并一定要讲给苏明昕听。   于顾每分钟揪一次头发,不停地揉搓脸,眼底全是血丝,啃咬自己的嘴皮,撕扯嘴皮,掐咬手背克制出去找人的冲动。他似戒毒瘾般,就差没拿墙撞头。   “谢天谢地,你回来了。”苏明昕不敢置信,“否则我都不敢想找不到你的后果……”   肖淳听得心疼,于是一坐下就先给于顾道了歉,并将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他道歉道得很真诚,苏明昕却只觉眼皮突突跳,不等于顾有反应,她立刻站起来,道:“对了,于顾和你都没吃午饭,我去拿饭。”   苏明昕一走,肖淳就心疼地拉住了男朋友的手,撒娇般凑过去亲了亲对方掐得发青的手背:“怎么不吃饭?饿坏了还不是我心疼?我知道了,你故意的是不是?就是想让我心疼……”   话音未落,人已经被于顾直接压进了沙发里。   脆弱的沙发应声而倒,四面木板当当倒下,原地来了个“五马分尸”。   扑起的灰尘让肖淳连打两个喷嚏,只是不等他再哄人,于顾已经一口咬在了他的鼻子上,又飞快地咬在唇上,直咬出了血。   肖淳疼得狠狠皱起了眉,但没有将人推开。   他闷哼一声,聪明地选择了示弱,抬起手臂圈住了于顾的脖子,用手指讨好地轻刮于顾的后颈。   于顾一顿,带着血丝的眼底透出几分凶光,吻得更狠了。   大白天的,屋里还有个姑娘在,肖淳起先还由着对方,想着让对方发泄一下情绪就差不多了,之后自己再想办法道歉。结果于顾这个疯的,不管不顾将他的手钳制起来,就这么压在沙发上要硬来。   “不是……”肖淳努力侧过脸,想喘口气,“有话好好说……你打我骂我都行,我都认,这不……唔唔……”   于顾一手掐住他手腕,一手掐了他下巴,将脸掰过来亲得又深又狠,舌尖抵得太深,肖淳喉咙剧烈滑动,眼底被逼出了一汪水雾。   “唔……于……不……呼嘶……”   沙发木板已然散架,再多散一点也无妨。于顾板着一张凶脸,将这个只会教训自己,关键时刻就双标,仗着自己的在意以为撒个娇就能蒙混过关的肖总狠狠教训了个够——当然没做到最后,但不做到最后,也有得是办法收拾他。   等一切平息,肖淳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脑袋更是昏沉,被于顾捞着一条腿帮忙收拾——是以一种十分羞耻的姿势。肖淳有理有据怀疑这人是故意的。   这近乎是挑衅的行为,肖淳却也拿他没辙,惹了人生气确实是自己的错,他只能夹着尾巴一声不吭,泛着红的眼尾耷拉,余光瞟着男朋友,将知错的样子做足了,拿脚指头轻轻戳了下还黑着脸的男朋友肩膀。   “对不起。”他哑声道,“我错了。”   “……”   “还想做什么?你说,我配合。”   “……”   “老公?”   于顾猛地抬了下头,手指无意识用力,将肖淳的小腿捏得发痛。   “嘶!!!”   于顾忙松了手,揉了揉被掐红的位置,又隐晦地扫了眼肖淳下半身,伸手替对方穿好了裤子。   于顾又将地板仔细擦了几遍,想到苏明昕一会儿指不定要怎么阴阳怪气,顿时耳朵和后颈都红了起来,有一种又羞涩又努力不当一回事的诡异镇定感。   肖淳继续拿脚指头戳他:“老公?你说话。”   于顾捏住肖淳的脚:“别闹。”   “……到底是谁在跟我闹?”   于顾蹙眉看他:“这事是你不对。”   “是,您说得都对。”   “……我知道你想抓住机会,但机会也意味风险。”   “是。”   “不能有下次了。”   “好。”   “以后不管你去哪儿,都得带着我。”   “……”   见肖淳挑眉,于顾欺身靠近,凶凶地扬起了漂亮眼尾:“嗯?”   肖淳难得弱势,讪讪地:“万一……”   “没有万一。”   “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   肖淳看着于顾破皮的嘴唇,手背上的青紫,叹了口气:“知道了。你这样子,我也是不敢再丢下你一个人了。” 第169章 惊心食人族08   苏明昕像是算好时间般,从厨房回来,手里拿着罐头和压缩饼干,还拆了点糖打碎了洒在饼干上,看起来在尽可能地“享受”食物。   她刚进客厅就听到了肖淳这话,顿时一个白眼要翻到后脑勺去,鼻子里控制不住地“哼”出一声,道:“他什么时候是一个人了?我不是人啊?”   肖淳:“……”   肖淳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苏明昕将一份饼干加罐头往二人面前一递:“一人一半,食物本来就不多,省着点吃吧。”   肖淳接过道谢,苏明昕像是看不得两人黏黏糊糊的样子,牙酸地“啧”了声,转身又准备走,却被肖淳喊住了。   “等等,我有话要说。”肖淳严肃起来,一边和于顾分吃食物,一边将沿路看到的仔细说了说,尤其是自己的部分猜想,包括失踪的两个能力者、黑影、路边的人影等。   苏明昕听得坐直了:“你是说……这一楼的那些意识碎片,可以沟通?像4楼那样?”   “我只是猜测。”肖淳道,“眼下还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我跟那位黑影先生说了我们的事,如果它真能听见,或者能想办法跟我们沟通,那我们现在要做的只有等待。”   苏明昕和于顾对视一眼,向来冷漠的姑娘,面庞上难得露出了明显的希冀和期盼,哪怕她明知这一切眼下还无法被确认,也可能到头来不过是场空——毕竟这样的可能性实在太高了。但人就是这样的,只要有一点点希望,人就无法放弃去追逐它、得到它。   苏明昕抿了下唇,压制住内心的一片火热,道:“门外摇椅上的骷髅……你说得确实有道理。这一关到目前为止没有看见过npc,在这里放两具骷髅很违和。还有昨晚我和你都做了梦,而且都不记得了,说不定真的跟这层楼的意识碎片有关系。”   苏明昕握紧了拳:“希望今天晚上它们还会来梦里找我们。”   这话听起来挺瘆人也挺诡异的,但眼下这是三人全部的希望。   于顾道:“可那两个能力者又去哪儿了呢?在那种爆炸里都能活下来,怎么做到的?”   哪怕是隐形能力者,也无法规避爆炸的伤害,隐形能力者只是能隐形,并非铜墙铁壁。   “或者一开始他们就不在车上?”肖淳道,“车上只有两个人?”   “为什么?”   肖淳也回答不出来,苏明昕猜测:“会不会是内讧了?”   “也有可能。”肖淳道,“可既然是一起来的,而且所有玩家都要在车上才能开启倒计时,没道理不上车。”   “他们已经损失了一个同伴了。”于顾道,“也可能是因为这件事让他们执行了某种计划,那两个能力者刚好去执行计划任务了,反而避开了这次爆炸?”   肖淳想摇头,但又蓦然顿住。3楼的教训已经告诉了他,不能想当然的以自己的想法去推断别人,自以为的“逻辑”很可能反而让自己掉坑里,上一关的只行已经狠狠给他上了一课。   于是这回,他选择了更加谨慎:“也有可能。但眼下没有他们的丝毫消息和线索,我们需要主动去找他们吗?还是等他们送上门?”   于顾和苏明昕闻言都愣了一下,印象里,这似乎还是肖淳第一次主动询问他们的意见。   苏明昕有些不习惯,想了想才迟疑道:“等他们上门吧?毕竟他们的目标是我们?”   连续的反问令她像个回答老师提问的学生,末了还飞快瞟了于顾一眼,因为不确定自己回答的对不对,而急于寻求“同伴”的答案。   于顾也道:“我赞成苏明昕的提议。”   肖淳拍板点头:“那就等他们来。”   吃完饭,肖淳带着二人上了皮卡车尝试开启倒计时——没有任何反应。这有两个可能性:第一,玩家人数不齐,也侧面印证了另外两个能力者确实还活着。第二,这辆皮卡根本无法开启倒计时,他们找错了任务道具。   这两个可能眼下他们都无法验证,只好重新回到屋里,等待可能上门的能力者。   临近傍晚时,苏明昕又不确定起来:“如果那两个人其实已经死了呢?其实这辆车根本无法开启倒计时?那我们现在岂不是在浪费时间?”   食物没有那么多,食人魔也是个不确定的危险炸弹,他们不可能无限期等下去。   于顾道:“要等,但确实不能等太久。两天怎么样?”   如果那两个能力者还活着,无论他们能不能找来,两天时间也够他们干出一些能引起自己这边注意的事了。毕竟只要对方活着,一定也会想尽办法开启倒计时。他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肖淳点头:“可以。”   *   很快,傍晚的晚霞染红了天边,也染红了漫无边际的玉米地。   爆炸的农场方向,再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漫起了“滚滚乌云”。苏明昕紧张地掩上窗帘缝,嘴角紧紧抿着,道:“它们会找来吗?”   “要找来,昨晚就能找来。”于顾道,“只要我们注意些,不要发出任何响动,应该没事。”   “不一样。”肖淳抱臂靠在窗户前,他没碰窗帘,只从细细的一条缝往外窥探,轻声道,“昨天因为爆炸和大火的缘故,它们的注意力全在粮仓里,今天就不一定了。”   食人魔的追踪能力、听觉、嗅觉异于常人,不能小觑。   密密麻麻的乌云散开,这群沉睡了一整个白天的怪物大概率是饿坏了,地毯式搜索起食物来。肖淳见有黑影朝这边过来了,立刻掩好了窗帘,又同于顾、苏明昕三人再次检查了一遍整个房子的出入口,确保所有门窗都被挡住了,这才回到客厅,三人席地而坐,不敢点蜡烛,也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今日的夜幕是带着恐怖、紧张和不可知的危险一点点降临的。   肖淳从未觉得时间有这么漫长过,仿佛一场缓慢的凌迟,钝刀一点点切割皮肉,令内心的恐惧达到了顶峰,全身所有的神经都绷到了极致。   最后一点余晖也被黑暗吞噬,属于生的温度重新回到死寂中。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肖淳突然觉得很冷,丝丝缕缕的凉风不知从哪儿钻进屋中,包裹在他的皮肤上,刺进他的毛孔,让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轻轻地蜷曲手指,无意识抠着指甲,食指却被于顾握住,轻柔地捏了捏。肖淳转头,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   明明被于顾握着手,但这一刻内心的恐惧还是被无限放大,没有光,屋里屋外的温度似乎也被抽走,连同自身的体温也仿佛快感知不到。他下意识回握住于顾的手,想到坐在另一头的苏明昕,几乎听不到她的呼吸声了,肖淳有些担心起来。   “小……”他将声音压得只剩一点气音,想让苏明昕坐到自己身边来,只是才刚开了个头,就听客厅一侧的窗户外突然传来“咚”的一声。   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廊檐上方,尖锐爪子划过木质围栏,发出“呲呲嘶嘶”的声音。   肖淳猛地闭了嘴,与此同时感到一只手颤巍巍抓住了自己的裤腿。   肖淳:“……”   他伸手摸过去,那只手冰凉且细弱,是苏明昕。他用力拉过苏明昕的手腕,将人半拽着,拉到了自己身边,又按了按对方的手腕,示意别怕。   掌心下的脉搏跳得很快。三人屏气凝神,不敢有任何动作,就听那“呲呲嘶嘶”的爪子划拉声顺着廊檐上的顶跳到了二楼的露台位置,黑暗里明明看不见,肖淳还是抬起头,盯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他知道,身旁的两个人肯定也是这么做的。   一片死寂里,任何一点声音都被放大了数倍,肖淳只感觉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咚”又是一声,这回动静是从厨房的方向传来的,同时还有翅膀收起的“刷拉”声。   肖淳已经来不及思考逃离路线了——“咚”“咚”连续几声紧跟响起,“呲呲”的声音更是接连不断,“沙沙”的振翅声仿佛窗外突然下起了雨,一时间整个屋外的世界活了过来,同屋内的死寂截然相反。   此时肖淳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们被包围了。   苏明昕已经在旁边轻微发起抖来。肖淳有些意外,他以为苏明昕已经是他见过最大胆、最敢拼的姑娘,或许直面死亡和被迫等待死亡还是有所区别吧。   可下一秒苏明昕突然抓过了他的手,在他的掌心里一笔一划地写:我去引开它们。   写了两遍,肖淳才陡然明白过来,这也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发抖。   肖淳立刻抓过她的手,写:不!   苏明昕按了按他的手背,写:我本来就没有彩蛋。   笔画太多,她写得很慢,还没写完先把自己急出了一身汗。   肖淳在她写到“没有”的时候就打断了她,抓过她的手,还是只写了一个字:不!   苏明昕不动了,肖淳盯着前方的漆黑,能想象出对方的表情,大概率是生气还想翻白眼的,可能已经在翻了。她一直就看不惯自己在关卡里的做法,向来被她诟病为是低效率、没有自知之明、自以为是的。   但肖淳并不会因此就改变自己的决定。   这么大一群食人魔,如果确定屋里有人,只会直接撞碎玻璃进来,门窗虽然锁着但并不能抵挡食人魔的攻击,大概率这群食人魔只是路过。它们的嗅觉惊人,或许只是循着皮卡的味道找过来的,毕竟这辆皮卡之前一直停在它们的“老窝”附近。   所以这种时候更不能慌不择路,主动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第170章 惊心食人族09   肖淳另一侧的手是于顾拉着的,他紧紧捏着肖淳的手指,指尖揉按过肖淳的每一寸骨节,肖淳收拢手指抓住于顾,于顾安静了一会儿,歪过脑袋靠在了肖淳肩膀上。   温热的呼吸拂过肖淳的颈侧,只是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就让肖淳加速的心跳缓缓定了下来。   三人就这么无声地给与彼此力量和支撑,静静地听着房顶上、窗户外窸窸窣窣的各种声响,有好几次,怪物已经凑到了门前,他们清晰地听见了客厅门外,那薄薄的一扇门后,有锋锐指甲划过的刺耳噪音。还听见了廊檐下摇椅晃动的声响——应该是怪物在研究那两具枯骨。   枯骨当然没有任何吸引力,但怪物大概是手贱地将骨头拎了起来,肖淳听到了“喀拉、咕噜噜”骨头散架、滚落地板的声音。   想到那守在店门口的沉默黑影,想到在玉米地旁安静注视自己的那一排模糊影子,肖淳心里升起一股无以名状的悲伤和痛恨,他看着眼前的一片漆黑,若视线也能当作武器,大概早就烧穿了门板,烧穿了怪物的翅膀和头颅。   这样的压抑和紧张持续了很长时间,每个人脑子里的那根弦都已经绷到了极限。门外的怪物们似乎终于玩够了骷髅,开始陆续离开。   他们听见了振翅而去的声音,每离开一只怪物,他们心脏上的重量也随之一轻,好似连呼吸也突然顺畅了许多。   又等了许久后,门外已经一点动静都没有了,可三人依然一动不敢动。   苏明昕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紧绷得浑身肌肉酸疼,腿也麻了手臂也麻了,她悄悄地按了按自己的腿,刺痛一路顺着小腿冲上脑门儿,她无声地倒抽了口气。   肖淳和于顾紧握的手心里早已出了一层汗,指缝里粘粘滑腻,肖淳想往回收一下手,却被于顾条件反射地拽住,没能成功。   三人又等了许久,半个小时?一个小时?肖淳在这片黑暗里已丧失了对时间的把控。   随着周遭的气温越来越低,肖淳知道,已经很晚了,说不定已经是后半夜了。   他们没有任何困意,脑子里的弦绷得太久了,造成了不受控的神经亢奋,他们在黑暗里睁大了眼睛,五感变得敏锐,一点风吹草动都能令他们惊心吊胆。   他们只能等待,等待黎明的到来,光明意味着安全,他们从未如此深切地体会到其中的含义。   又不知过了多久,时间好像逐渐变得无意义了,他们只能以唯一的目标作为参考——天亮。窗帘外的颜色似乎渐渐开始变了,但也或许只是错觉。   肖淳想去看一眼,被于顾拽住了手腕不准他去,于顾自己站了起来,几乎一步一停地,不发出任何声响地挪到了窗边,他在暗色里摸到了窗帘,又等了几秒,才慢慢将其掀开一条缝隙——   然后他对上了一双没有眼瞳的怪物眼睛。   对方竟就趴在窗户上,一直朝里看着,也不知是看了多久。   于顾反应极快“唰”地拉上窗帘,回身低喊:“跑!!!”   肖淳在于顾突兀拉上窗帘的瞬间就意识到了不妙,一手将腿脚早就僵硬的苏明昕拎了起来。可他自己也早就四肢发麻,迈步的瞬间膝盖先软了下去,被苏明昕下意识抓住,于顾冲过来,将两人一边一个拎着就跑——幸而他们之前把所有桌椅都搬去挡门窗了,黑暗里倒也撞不上什么。   于顾凭着记忆,拖着两个人磕磕绊绊冲上楼梯,他自己也在楼梯扶手上狠狠撞了一下,刚巧撞到了肋骨的位置,发出吃痛闷哼。   肖淳的腿脚总算恢复了一点知觉,他一把扶住于顾:“没事吗??”   “好像只有一只,我也没看清。”于顾来不及回答,边带着人跑边道,“就趴在窗户上……”   肖淳皱眉,此时三人已经冲到了二楼,老旧的木质楼板发出不堪重负地“吱呀”声,仿佛下一秒楼板就会坍塌。   他们冲到有露台的卧室里,保险起见,于顾提议:“分头跑!”他推了一把肖淳,“我从这边出去,客卫和次卧的窗户也能爬出去,你们去那边!”   肖淳又哪里会不知道他的意图?   他先从这边出去,就会先一步引来怪物,自己和苏明昕再从其他方向跑就安全多了。   可还不等他说话,苏明昕就已经先一步甩开了于顾,直接冲向了露台。   “我从这边走!你们换其他地方!!”   于顾闻言抬手去抓,但黑暗里根本什么也瞧不清,他明明是伸手去拦人,却同苏明昕狠狠正面相撞,两个人顿时被彼此撞了个人仰马翻,苏明昕摔在了床上,于顾堪堪被肖淳捞住。   咚——刷拉——   听了一夜的熟悉响动再次传来,三人一下安静了。   露台窗户外,明显有怪物靠近,指甲划拉过玻璃,发出令人牙酸的刺耳响声。   肖淳头皮发麻,从兜里翻出了打火机,又在黑暗里摸索到床铺上早就烂掉的被单,一把抓在手里,时刻准备点燃。   但下一秒,诡异的事发生了,窗户外响起了陌生男声,他压低了声音,快速道:“我不是食人魔,快让我进去!”   苏明昕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愣道:“私人订制版的还学会说人话了?”   那人紧跟着解释道:“我是使者派来的能力者,我的能力是变成我见过的任何活物,能完美伪装成对方的样子,连气味都几乎一模一样。我一直混在食人魔之中,它们没有发现我,我也才能因此找到你们。”   “我的另外三个同伴已经没了,我和仅剩的同伴,他叫炮仗,我将他藏在了安全地方。今晚我就是刻意跟着食人魔们来找你们的。果然,我的想法没错,跟着它们就能找到你们,你们放心,我没有想害你们,先让我进来说话,行吗?”   于顾不等他这话音落,已经将窗帘拉开了一小半。   窗外确实已经快天亮了,蒙蒙的灰光映照在变幻成食人魔的能力者身后。   肖淳道:“快天亮了,他如果真是食人魔,应该会沉睡才对。”   苏明昕警惕地看着对方——这家伙当真长得跟小号版食人魔一模一样,没有眼瞳的全白眼,覆盖在全身的黑色硬壳,獠牙发黄,狰狞又恶心。   “你说不会害我们就不会害我们?”苏明昕皱眉,“你是单智他们派来的,让我们怎么信你?”   那人无语道:“我要害你们,发现你们的第一时间直接撞破玻璃窗进来,不用我出手,其他食人魔就能解决你们。你还以为你们逃得出去吗?这一晚我一直没有随意进来,就是在等天亮,这样大家都更安全。”   苏明昕:“……”确实。强熬了一晚,智商都给熬没了。   大概是天边的一点亮光给了三人安全感,放松后,剧烈的疲惫涌上心头,苏明昕一下困得要晕死过去了。   于顾开了窗户,扑鼻的恶臭随着清晨的风挤入房间——好了,苏明昕又给臭清醒了。   苏明昕捏住鼻子,那人一边爬进来身上的硬壳、翅膀、尖锐的爪子就一边似退潮般从头往脚地散开了,他露出了本来的面容——看起来三十出头的男人,一头稻草黄发,蓄着胡渣子,眼窝深陷,黑眼圈重得感觉他活不过今晚,瘦削孱弱的麦黄肌肤,背部、手臂、颈侧到处都有疤痕。   他看了眼捏着鼻子的苏明昕,自我介绍道:“你们叫我阿园就行,公园的园。不好意思,食人魔身上确实很臭,我得保证它们不会发现我,所以也得一样臭。”   为了以防万一,他还专程去被炸毁的粮仓焦尸堆里滚了一圈。先把自己给臭吐了。   苏明昕:“……”   *   四人重新拉好窗帘,就在卧室里席地而坐,聊了起来。   阿园这也才娓娓道来:“我们本来是五个人,一开始是想在校车上动点手脚,让你们有得进没得出,结果先遇到了食人魔群,一下少了一个同伴。这时候我们也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   “来之前,使者跟我们说你们已经没剩几个人了,很好解决。他们用得理由,是你们想夺取独立空间,想将没用的能力者踢出去,重新洗牌。药品、武器、信息交换这些功能都会被剔除,只按能力者的能力强弱来进行合理的资源分配。”阿园耸肩,“其实你们想做什么跟我们没关系,其他能力者也是一个意思,谁掌控空间都行,只要能让我们通关。”   “但如果是来破坏空间的,我们肯定不干,正常人谁会答应呢?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阿园道,“武器就不说了,药品对我们而言很重要,还有信息交换,这也很重要。能力获得这件事都是我们拼了命才换来的,凭什么界定谁强谁弱呢?没有这个道理。人命都是一样的,没有贵贱之分,拼命换来的东西,自然也没有贵贱之分啊?”   苏明昕挑眉,肖淳不动声色道:“你是这么想?你真觉得人命没有贵贱之分?”   “当然!!”阿园立刻道,“否则我也不会来参与这次行动了。”   肖淳点点头:“那又是怎么改变了想法呢?”   “我们只拿到了你们三个的基础资料,能力、长相、性格特点。”阿园道,“其他的一概不知。这一关该怎么通关,怎么拿彩蛋,也是从使者那儿大概知道一些细节。但这一关明显跟之前不一样啊,变化太大了。我们就有同伴说了,他听说过一个传言,说是一个关卡里,能力者的数量占比一旦过多,关卡会提升难度。”   “你们之前不知道?”   “不知道啊。”阿园道,“没人说过啊!”   “那传说是怎么传的呢?”   “这我也不清楚。”阿园道,“我也是才听同伴说的,他自己其实也半信半疑,直到进了这一关,才发现那原来是真的。可这么大的事,使者会不知道吗?为什么提都不提呢?”   “这一关的难度确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大。”肖淳观察阿园的表情,先肯定了他的猜想,“从我们观察到的情况看,能力者占比只要接近一半,关卡难度就会开始逐步提升。我们这次是全能力者,没有一个普通人,所以难度应该属于地狱级。”   阿园:“……”   阿园疯狂地抓乱了头发,道:“果然是这样。妈的,他们就是来让我们送死。”   肖淳想了想:“我们一共八个人,所有能力者团结一致,还有可能通关。但如果我们仨先被你们弄死了,你们五个人,成功的概率就大大降低了。再加上你们还损失了人,基本可以肯定是撑不过去的。”   阿园骂了一声,恨恨道:“我就知道是这样!我们几个当时也商量了,说不管如何,先找你们汇合,把倒计时开了。之后我们再讨论怎么通关,通关才大过一切啊!!”   苏明昕冷冷道:“是打了把好算盘吧?发现事情不对,假意跟我们合作,先能通关拿到彩蛋再说,等倒计时一结束就背刺我们,这样关也通了,任务也做完了,一箭双雕,是吗?”   于顾也冷声道:“我们之中的读心能力者没了,所以你们也不用担心会被读取真实想法。”   阿园“呃”了一声,跟聪明人说话倒也不必遮遮掩掩,他一拍大腿,直接认了:“是,最初是有这个念头。但念头只是念头,最后会怎么样谁也说不准嘛。也许到头来咱们真做成朋友了呢?到时候一起通1楼,能重获自由不比别的强?何必陷在这里尔虞我诈?是不是?”   于顾嗤了声,闭上眼不搭话了,阿园摸摸脑袋,讪讪看了眼皮笑肉不笑的肖淳,硬着头皮继续道:“总之就是这样,打算先来找你们商量的。一开始我们也没想开车,目标太大了,我们又不是傻的。可坏就坏在我们被那群食人魔发现了,两条腿跑不过它们,只能倒回去开车。我先是变成了食人魔的样子,假装也在追他们,结果因为食人魔数量太多,他们认不出哪个是我了,把我给关车外头了。这也算是命中注定逃过一劫吧。”   肖淳:“。”   于顾:“。”   “我另一个侥幸活下来的朋友,炮仗,因为他脾气很冲所以这么叫他。”阿园道,“他的能力是身体的柔韧性,可以任意变长,海贼王看过吗?就有点像那样子的,手脚头都可以拉长,非常坚韧,算半个金刚不坏吧。”   “他一开始在车上的,后来前车窗被食人魔弄碎了,玻璃扎了司机的眼珠子,车就横冲直撞朝农场撞去了,他意识到不好,就用手臂当绳子,把自己挂出了车外,直接翻到车底盘下去了。”   “据他说,他也是命大,车撞进粮仓之前,他就先从车底盘落在了玉米地里。好在食人魔都追着车去了,没发现他,之后粮仓爆炸他被大火烧化了一条腿,拼死逃出来了,被我半路捡到。虽然没了一条腿,但别的还行。”   苏明昕:“……”你管这叫还行?? 第171章 惊心食人族10   肖淳回忆了一下,那位柔软的“橡胶人”应该就是抢披萨的混蛋,也就是“炮仗”。   此前在7楼他就没了两条腿,也不知道如今获得的这个能力,是否跟他没了的两条腿有关系。   按理说,他如果死在了7楼是不应该跟眼下的自己进同一关卡的,或许是因为几次流速调动的缘故,才造成了这一现象。   阿园讪讪地看着他们:“我的提议呢,咱们摒弃前嫌互相合作,先通关……最重要的是,得想办法把倒计时开了。你们说呢?”   开倒计时当然是重中之重,就算阿园不提,肖淳三人本也是在等他们。   这个没什么可纠结的,跟是不是要暂时合作无关,这是客观现实。   于是等天彻底亮了,确保周围安全后,肖淳几人一起上了皮卡,要先去把藏起来的炮仗找到。   肖淳上车前,看了眼廊檐下的一地狼藉:一具枯骨已被碾碎,头骨滚落在角落里,另一具枯骨则没了踪影,大概是被食人魔当个玩具带走了。   肖淳看了那头骨许久,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双手捧起了头骨,同那双空洞的眼眶对视。   一股奇异的冰凉顺着指尖爬上手臂,肖淳起了鸡皮疙瘩,又觉得这股凉意似曾相识。   很像是昨天晚上,夜幕降临后,房间里陡降的那股凉意。   “肖淳?”于顾在车边喊他。   肖淳答应一声,想了想,将这头骨放在了廊檐下的木栏上,让它可以看着远方的方向。   他一手拍了拍那头盖骨,也不知是在跟谁说:“如果能找到你的同伴就好了。如果我看到了,一定给你带回来。”   他说完收回手,大步往车上去,待皮卡驶离后,身上的凉意才渐渐被驱散。   阿园一直在观察这三人,他也看见了肖淳古怪的举动,试探道:“那骷髅……你认识?应该不会吧?哈哈哈,还是肖哥有什么奇异的偶遇?”   “不认识。”   “……哦。”   “我们的资料你们都一清二楚了。”于顾负责开车,肖淳观察四周,边对身后的男人道,“为了显示诚意,你是不是也得主动介绍一下?”   阿园立刻道:“是是,这当然的。不过也没什么好提的,刚刚也说过了,我是可以变化成任何见过的活物,几乎能做到一模一样。炮仗呢就是身体柔韧性很强,可以随意将四肢变长变短,别的也没什么了,另外三个嘛……嗐,人都死了,这会儿可能已经到8楼循环去了,也没什么可介绍的了。”   苏明昕抱着手臂靠在车窗前,冷冷道:“让你说你就说,信息有没有用是我们决定的,不是你。”   阿园脸色僵了一下,明显有些不愉快,但还是耐着脾气干笑了声:“也是哈,咳……那什么,名字我就不用提了吧?他们仨,一个是可以从身上取出武器的,武器是把长枪,长枪可任意变长变短,平日是藏在脊柱里面的……别问我怎么做到的,我也第一次见呢,好家伙,给我吓一跳。”   “还有一个呢,是长翅膀的,会飞,也就这么一个能力,没别的。飞行速度还挺快的,但最先倒霉的也是他,直接被食人魔……嘶……”他缩了下脖子,“算是给五马分尸了吧。那小子年轻,一开始还挺拽的,觉得有翅膀……怎么说,可能是觉得自己能逃得快吧,太自信了点。”   “最后一个是擅长刮风的……有点奇葩哈?”阿园哈哈干笑,试图营造一种咱们是“自己人”的氛围,“就是能吹大风,那肚子大得跟什么似的……不仅能吹风,还能收,收放自如了属于是。他那肚子平日就能装很多,要用的时候再嗖地一下放出来,当然也能现场装风……”   阿园试图幽默:“装‘风’卖傻可能说得就是他。”   只可惜,无人回应。   这说的跟他们看到的差不多,起码阿园没有想敷衍了事也没有刻意隐瞒。肖淳点点头,看着前方的玉米地:“还有多远?”   “快了,快了。”阿园扶着前座椅,道,“前头第二个十字路口右拐,就进他们这儿的小镇了,我把他藏在一个酒窖里了。”   阿园解释道:“当时情况紧急,我也不敢飞太远,万一中途遇上大号的食人魔……哎你们说,那真正的食人魔去哪儿了?这些天一直没瞧见呢?难不成没了?改成小号群体版本了?”   因为刚出来就被苏明昕的骨刀重伤了,估计还在哪儿想办法疗伤呢。   不过这话肖淳没打算说。   车里的人都没吭声,阿园自讨了个没趣——他现在其实有点后悔来找这三人合作了,不仅要被对方甩脸色,还要自证诚意。自己本来是接了任务来暗杀的,眼下倒成了要依靠这三人通关的被动关系了。这不憋屈吗?   但现在撕破脸也没什么好处,选择合作,接下来才有可能安全通关。   察觉到旁边苏明昕幽幽瞥来的视线,阿园讨好地扬起笑脸,一脸“我真的很想合作,很想通关”的表情,苏明昕讥讽地扯了扯嘴角,重新转开了脸去。   于顾从后视镜瞥了后方二人一眼,又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认真开车。   *   皮卡开进小镇,车轮扬起黄沙——这是一座很偏僻的小镇,只有前后通路,一条直路就能穿过整个小镇去。两侧是错落有致的纯木质结构房屋,陈旧的时光好像在这里被封印住了,酒吧门前的马车,只有车没有马;杂货店前一箱一箱摞起来的木箱;药房门上挂着的“今日休息”木牌,字迹都已模糊。   好似这里的生活突然在某天被按下了暂停键,一切静止了,然后就再没有变过。   肖淳认真地观察四周,说实话,这也是他第一次进小镇里面来。   在此前的记忆中,他每次都出现在校车附近,因为有零星的记忆,知道校车是开启倒计时的关键,也是主要交通工具,所以并没有选择过别的代步工具,更没有那个闲心去了解这片土地。   每一次,他只是和同伴们冲上校车,争先恐后地开启倒计时,发动汽车,往目的地直奔而去。他们跟着导航,躲避怪物,想尽办法寻找食物——大部分时候,都是沿路在各个农场里去找食物或者找安全的地方休息,而不是到处“探险”。他们没有那个时间和闲心去“探险”,当然,也就从没有发现过,在这些农场里,竟还隐藏着两具枯骨,似悄悄印证着某种东西的存在,等待玩家的发现。   可惜,人被眼前的倒计时卡着,被身后的怪物追踪着,就很难再看见周围的景物,只一心埋头赶路而已。   都第15次循环了,他竟才终于踏入了这个主要生活交集用的小镇,好似第一次来这个关卡般,一切都是如此陌生。   苏明昕没到过2楼,她此前最低楼层也就只到3楼,她看向前头的二人:“跟之前的一样吗?”   肖淳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想问难度提升后,这里看起来是否还跟之前的关卡设计一样,还是说隐藏了新的线索和提示。   肖淳摇头,坦白回答:“不知道。”   于顾却道:“我就来过一次,感觉没什么变化。”   肖淳看他:“你来过?”   “是。”于顾将车停在了阿园所说的酒吧门前,但他们是不会进去的,谁知道阿园会不会在其中搞什么陷阱?所以只阿园一个人进去,再把炮仗搬出来。   阿园从侧门进去了,看着他消失的背影,于顾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道:“第13次循环,我来过这里,那时候你们……”   于顾沉默了一下,才道:“只有我一个人来了2楼。”   肖淳低低嗯了声,这时候不适合过多深入探讨,只问:“可是你怎么会来这边的?校车行驶的方向应该刚好相反?”   “看错了导航,开反了,算是阴差阳错吧。”于顾道,“来都来了,就在这里转了一圈,想搜集一点药品或者食物。”   “然后?”   “所有药品都过期了,没法用,食物只有一些罐头类还能吃。”于顾回忆着,“酒窖里的酒倒是都能喝,很香,味道跟外面世界的白酒差不多。我曾想过将食人魔引到这边来,直接给它困在酒窖里炸了了事。”   苏明昕看着他:“结果?”   于顾扯了扯嘴角:“结果没成功。”   怎么个没成功法,又是如何失败的,于顾显然不想多提,苏明昕也不再追问。   车里重新安静下来,肖淳观察着小镇的布局,片刻后道:“你们觉不觉得……这里有一种有人生活过的氛围?”   于顾转头看他:“什么意思?”   “我记得的几次记忆里,这一关都是没有任何npc的。”肖淳道,“就像那两具奇怪的骷髅一样,既然不需要npc也就不需要刻意将小镇设计成有人生活过的模样。这毫无意义。你们看,马车是卸了马具的,感觉是到了这地方后,有人将马牵走了,杂货店前的木箱也是,感觉像是有人正在卸货?”   苏明昕猜测道:“会不会是按照电影里的场景来布置的?可能就是一比一还原?”   “……有可能。但我直觉不是。”肖淳道,“跟那两具骷髅一样,这个设计有很大的问题。”   “两具老年人的骨骼,好像安详地死在了一起。有生活痕迹的小镇。”苏明昕喃喃,“总不会是有玩家在这里渡过了一生吧?”   她自己都觉得荒谬:“如果一直有玩家在这里生活,那你们之前怎么没有遇见过?而且食物早就过期了,屋里的家具也都很陈旧了……”   “食物过期了。”肖淳突然自言自语,眉头紧紧皱了起来,“……食物过期了?”   “有什么问题吗?”苏明昕看着他,“我们从农场拿的罐头、压缩饼干都过期了啊。如果这里一直有人在生活,食物怎么会过期?还有,这些东西他们是从哪儿找来的?小镇上没有任何食品加工的地方啊。”   苏明昕越想越是这么回事,道:“我觉得就是关卡设计好的,参照了电影时间,所以食物也都过期了。”   肖淳一颗心突突直跳,他感觉自己快抓到什么了,这时候,酒馆侧门出现了两个影子。   阿园背着炮仗,炮仗满头满脸似橡胶烧融了般的狰狞丑陋,他的手指因高温熔化而黏在了一起,像蹼而不是人类的手了。   他好似一直在忍耐疼痛,喉咙里发出呻吟,苏明昕帮忙开了门,阿园满头大汗地将人放倒在了后排位置里。   他一进来,橡胶燃烧的味道就更浓了。闻着像要中毒。   肖淳转头一看——这人竟全身上下都似用橡胶做成般,因为遭遇了爆炸和大火,已无一处完好,全都熔化粘粘在了衣服上,如今衣服和他的身体已成了一体。虽说可怖,却也保住了他的命,他完全融化的右小腿伤口处,因为橡胶全部黏在了一起,最大化的帮他减少了失血。否则就这一身的伤,早该死透了,就算不死,浑身也早该溃烂、感染了。   “他身体特殊。”阿园上了车,气喘吁吁地道,“药品对他无用,当然这边的药都过期了,也没法用。”   苏明昕看他:“别告诉我,你们来的时候没在空间拿药?”   “都在长翅膀的那家伙背的包里,他死的时候,药品、食物、水……”阿园做了个喷洒的动作,自嘲道,“天女散花啧啧。那种情况我们也不敢去捡啊。”   “是在哪儿出的事?”肖淳佯作不知地问,“或许趁这时候能去找找。”   “可以。”阿园点头,“你们开吧,我来指路。就校车最初刷新的地方。”   于顾发动皮卡,所有人紧张地看向了仪表盘,会有用吗?一定要有用啊!!   万幸,肖淳猜对了。皮卡作为电影农场主报复食人魔的交通工具,确实也是可以开启倒计时的。   现在人数齐了,在汽车发动的瞬间,就好似突然系统升级更新了一样,老旧的皮卡逐渐变了模样:车窗玻璃更换为防弹玻璃、皮卡后车厢上的老旧工具也重新变得崭新、车轮自动换上了最好的防爆胎,连内饰都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焕然一新。   原本老旧且脏兮兮的中控台变为了全触屏,最上方投影出了一个倒计时:还剩21天。   这个倒计时简直要给人干出心理阴影,它跟7楼的倒计时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而在倒计时下方,中控台的全触屏上,显示出了清晰的导航路线。   “哎?”阿园指着倒计时,惊讶道,“它居然加上了我们之前进来的时间哎!不是从这一刻才开始算的!” 第172章 惊心食人族11   肖淳也很意外,这一出“高科技”的感觉实在有些不像关卡了,仿佛关卡突然被谁附身,竟然第一次给了他们一些实质性的“好处”。   毕竟之前的关卡,校车就是普通的校车,可从没有“更新升级”过。   从天而降的馅饼太大,让肖淳第一时间不是欣喜而是警惕,他有些担心,这之后的路程可能会更不好走了。   显然,会这么想的不止肖淳一个。   苏明昕眉头皱得紧紧的,眼周肌肤都显而易见地绷紧了,道:“防弹玻璃……这是什么意思?”   她屈起手指叩了叩窗户,闷响的感觉让她没有得到任何安全感,反而更加紧张不安。   阿园试图找到合理解释:“这、这也说得过去嘛。毕竟我们现在面对的不是一个食人魔,是一群,我觉得这算基础配置?”   于顾冷声道:“关卡的基础配置,难道不是自生自灭?”   阿园:“……”   苏明昕也冷嗤:“不搞陷阱让你死得更快就不错了,还想要基础配置?怎么可能?”   阿园悻悻地:“但这次难度不是也随之加大了吗?关卡平衡要有吧?如果没有平衡制度,为什么要随着能力者人数增多而增加难度?这不是没必要吗?我觉得说得通。”   “首先,”苏明昕道,“关卡不会为你着想,这才是基础。其次,能力者有普通人没有的特殊能力,这已经是你所谓的‘基础配置’。它有什么必要再给你增加其他配置?”   阿园:“……”   倒在座椅上的炮仗呻吟着,想说话却因为喉咙也被烧化得差不多了,无法说出连贯的语言。他想动一动手,却因腋下和侧面肌肤粘粘,导致整只手完全无法抬起来,一动就痛得落下了眼泪。   苏明昕鼻腔里满是橡胶的臭味,忍不住蹙起眉——若不是要集齐所有人才能开倒计时,她根本不想来找这位纯粹拖后腿的“炮仗”。   起先她以为只是一条腿的事,看到真实情况她才知道,这家伙根本帮不上任何忙,只会拖累所有人。   这就是阿园所谓的“还行”?   于顾已经将车缓缓开出去了。焕然一新的车开起来完全不同了,应该是增加了避震系统,整辆车行驶起来非常平稳,车内噪音几乎没有了,坚实的防弹玻璃还加了单向膜,内饰换成了全皮质,座椅完全包裹人体,后排的空间不知为何竟还多出了一截,让坐后排的人也不至于拥挤。整体感受舒服许多。   可这种变化带给所有人的只有不安,于顾开出小镇时非常谨慎,直到转上公路,他握住方向盘的手背上还隐隐显出几根青筋,足见有多么紧绷用力。   肖淳看了眼于顾,拍了拍他的手,无声给与安抚和支持。   于顾快速和他对视一眼,又继续认真看路。   后排的阿园一直在默默观察,此时便小声问苏明昕:“他俩是……?”   苏明昕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   阿园感慨道:“这可不容易啊。我是说,这在关卡里,很难得。”   他又看了眼躺在自己身上的炮仗,叹气:“我知道我骗了你们,但我也不是故意说假话的,我只是怕你们不愿意带上他。他现在确实……但如果只是坐在车里,也没关系的对吧?你们放心,我不会让他麻烦到你们,我来负责。”   苏明昕嘲讽道:“只是坐在车里?你来负责?”   阿园抿了下唇:“不管怎么说,他是我很重要的伙伴。”   苏明昕终于看了他两眼:“你跟他认识?”   “嗯。”阿园道,“组队过好几次了,我是说在之前的循环里。”   苏明昕撇撇嘴,不吭声了,不过脸色倒是稍稍和缓了一些。   肖淳也听到了阿园的话,从后视镜扫了眼那如今像一团橡胶泥般的家伙,对方同自己印象里抢披萨、故意恶心自己的模样已经判若两人。   有什么仇什么怨的,此时对方也已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更何况,在此前的循环里,他也已经无数次付出过代价了。就跟他们每个人一样。   肖淳叹气,视线茫然地落在车窗外,阿园的语气和表情,让他想到了小周和老赵。不可否认的,他想他们了。   他不是不能理解阿园,若现在重伤的是小周和老赵,哪怕他们只剩一口气在,他也会想尽办法带上他们。   正想着不知道小周老赵他们到第几层了,有没有特殊能力,还有没有机会再见,突然,车内响起了警报声。   所有人都惊了一跳,随即就发现导航地图上突然多出了一个红色的圆点并且正在迅速靠近。   “这是什么?”苏明昕紧张地问,“你们之前坐校车有吗?”   “没有。”肖淳紧紧盯着那红点,“应该是食人魔。”   只有一个红点,可能是真正的食人魔来了。   也是,他们开启了倒计时,关卡也算是正式开始了,这一关的重点就是躲避食人魔,撑到倒计时结束,抵达终点。这时候食人魔应声而来,怎么不算是前后呼应呢?   肖淳内心从皮卡突然发生变化起就高高吊起的一颗心,此刻总算落了地,有种——该来的总会来的释然。   “现在怎么办??”阿园瞪圆了眼睛,“我我我去引开他?!”   这方法很莽,但起码对方没有犹豫直接做出了选择。   肖淳对他的观感稍微好了一点,但只是一点——毕竟这群人是来杀他们的,这一点绝不能忘。   “它受了伤,应该还没有完全恢复。”肖淳道,“这是对付它的最佳时机。”   于顾迅速看了他一眼,肖淳叹气:“不要这样看我,你也知道,我说得是对的。”   于顾:“……”   阿园听愣了:“你什么意思?你要对付它?”   “为了之后的路程安全考虑,越早解决它,我们的通关概率越大。”肖淳此时反而冷静了下来,毕竟皮卡升级更新之后,防护作用比之前大了不少,他回头看了眼后车厢上同样变得崭新高级的武器,那是电影里农场主自己设计的一款猎杀食人魔的武器。眼下,它的刀尖不再生锈,锋锐而发亮,在日光下闪着寒芒。   “你如果真心想保护你的朋友。”肖淳转头看向阿园,“敢不敢跟我去拼一把?”   阿园愣愣地看着对方,他本做好了肖淳几人会拿自己当炮灰的心理准备,他敢提议让自己去引开食人魔,也是因为对自己的伪装能力十分自信,只要自己卖力拼一把,能引开怪物活着回来,自己和炮仗对这群人而言就有了价值,不至于被对方半路丢弃。   可现在,肖淳居然要亲自去对付食人魔???   为什么?   为什么有自己和炮仗可以利用却不用?   为什么明明把炮仗丢下车就能拖住食人魔,却没这样想过?   为什么肖淳能理所当然地直视自己的眼睛,好似这一刻他们确实是生死与共的同伴,没有隔阂,没有怀疑,只是问自己,敢不敢跟他去拼命?   阿园唇角微微抖动了两下,眼眶发酸,他紧紧握着炮仗黏糊的橡胶手,对方说不出但听得见,大概也是很意外,用力地回握了阿园一下。   不用言语,他们也默契地知道对方的意思。   阿园想: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先知要三番两次派人截杀这群人了。   因为他们不一样。他们跟独立空间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走不走?”红点已经逼近,车内的警报声也随之放大,肖淳凶狠地瞪眼,“不要浪费我时间!!”   阿园立刻点头:“走!!”   千钧一发之际,于顾没法阻拦肖淳,只能迅速地抓了一把肖淳的手腕,用力到在对方手腕内侧掐出了指印:“注意安全!!”   “有帮手在,放心。”肖淳一刻也不等,直接翻到后排,阿园比了个“稍等”的手势,打开车窗,自己先探出一半身体,随后背上直接长出了巨大的翅膀——他整个人也变成了之前被“五马分尸”的长翅膀的同伴的样子。   他的一头黄毛加枯瘦的面容换成了一张年轻的男人脸,这张脸其实长得还不错,但隐隐透着一股不将人放在眼里的傲气,巨大翅膀让他飞出窗外,然后一边保持与皮卡并行,一边伸手托住肖淳,将人带到了后车厢里。   雪白的厚实的巨大的翅膀,看起来真的很像天使降临。   但此时此刻,肖淳来不及研究那双翅膀,立刻在车厢里翻找起来。   果然如他所料,整个车都升级了,没道理后车厢里的道具不升级。除了电影里本来就有的猎杀武器之外,角落里还放了两个不大的工具箱,其中一个箱子里有绳索、刀、手摇式发电电筒、照明弹、一把枪和两个弹夹、催泪弹、信号弹、两只防毒面具;另一个箱子里则装着基础的汽车维修工具。   另一侧的防水布下则盖着三箱汽油桶,足够他们行驶到终点。   “我进关卡这么久。”阿园看得惊心,“这是我第一次在关卡里看到了真正有用的东西。”   肖淳也嗤笑一声:“反而更令人心惊胆战了,对吧?”   阿园喉咙吞咽一下,连连点头。   “管它是为什么。”肖淳看向天空,一边将绳子拿出来,一头捆住自己,一头用力绑在了车厢上,以防自己被颠簸落车或者被食人魔一把抓走。   “你帮我找射击机会外加掩护。”肖淳坐上打桩机后方专门设立的位置,调整了一下打桩机的方向,确保带着金属绳索的尖刀能顺利发射,又道,“我会想办法射中他。如果你自己有危险,你直接飞走,不用管这边。”   “可是……”   肖淳看了他一眼:“我是为了所有人。你的能力很好用,能留到最后自然是最好的。我只选择最佳方案,不要误会。”   阿园:“……”   阿园舔了舔嘴皮,讪讪点头,就见不远处一个黑点猛然接近了,随着它的靠近,其身形也越来越大,体型比小号食人魔们大了不是一点半点,那仿佛焊在头顶的牛仔帽显得滑稽又邪恶,獠牙伸长了,双眼暴突,已经迫不及待要食肉饮血。   肖淳看得清清楚楚,这家伙确实还没好全,翅膀、腹部都还有明显的血洞。这导致它的飞行速度没有全盛时期那么快,时而还会不受控制地偏移一下方向。   后排的窗户玻璃降下,苏明昕的骨刀嗖嗖飞来,一变三、变六再变十,呈圆圈形围绕在肖淳身前,护卫平安。   阿园心怀感动,正想夸夸肖淳几人的战友情,就见苏明昕的手在降下的车窗前一挥,声音被风带来,隐隐透着不耐:“我发誓绝不会让那怪物碰到你一根头发丝,你让于顾专心开车,别给我发癫。”   阿园:“。” 第173章 惊心食人族12   肖淳已经来不及回应了,逼近的黑点在即将下落前猛地收起翅膀,整个身体如炮弹般俯冲而来,阿园巨大的翅膀似一面盾牌,猛地挡在肖淳身前,苏明昕的骨刀也紧跟着飞刺而去。   阿园纯白的翅膀在日光下挥出了一片炫白的光斑,他手里还拿着从工具箱里翻出来的枪,直直对着怪物打去,但食人魔半点不惧,竟就这么迎着子弹而来,子弹穿透了它的肩胛骨,同时有两把骨刀穿透了它的膝盖,但它的动作却丝毫不受影响,飞速同阿园撞在了一起。   尖锐的指甲毫不留情抓进阿园的翅膀,眼见着就要一口咬下,阿园忍住剧痛怒喊一声:“准备!!!”   肖淳已经在他话音还未落前扣下了扳机。   阿园瞬间变幻,翅膀“嗖”地一下从怪物利爪里消失,他变回了自己的模样,从高空坠落,与此同时肖淳这边的尖刀带着铁绳急速冲向食人魔,刀尖险险掠过了阿园的发顶,削断了阿园的几根发丝,随后狠狠穿透了怪物的胸口。   怪物一声嚎叫,一把握住了尖刀后面的铁绳,想将刀拔出来,但下一刻十把骨刀齐齐急刺而来,分别钉上了它的手骨、脚腕、翅膀。   肖淳同时发力,将铁绳往回收,又飞快看了眼正在下落的男人:“阿园!!”   阿园落地前整个身体突然“嘭”地一下膨胀起来,肚子变得巨大,仿佛里头装满了空气,他似个气球般减慢了自己的下落速度,快到地面时,他的身体又变成了柔韧至极的橡胶,稳稳落地。   落地后阿园立刻翻身而起,化为了一只猎豹,快速追上了皮卡,此时正在皮卡的侧面急速奔跑。   车内的苏明昕看得一清二楚,她甚至看见了阿园背上被怪物抓出的伤痕,啧了声:“这能力确实好用。”   她轻动了动手指,十把骨刀颤动,在怪物的皮肉里缓缓翻转,怪物挣扎不休,随着肖淳逐渐收回铁绳,似条无力挣扎的大鱼般被“拖”上了岸。   于顾飞快地看了眼后视镜,指节焦躁地敲打方向盘,短短几分钟内已问了苏明昕五次:“怎么样了?”   苏明昕烦不胜烦:“成了。”   于顾却无法松出口气,仍是焦虑地皱着眉,后方怪物落地,被皮卡一路拖着,黑色腥臭的血液在车后拖出长长的痕迹。肖淳敲了敲后车窗,于顾立刻缓慢减速,最终在公路边停了下来。   于顾第一时间下车朝后车厢冲去,肖淳按着车厢边沿跳下车,还没站稳,被于顾一把扶住了胳膊。   “没事?”   肖淳转了一圈给他看:“来,让你检查。”   于顾上下打量肖淳,狂跳的心脏这才落了地,脸色还阴沉沉的不好看,转头将怒火都放在了食人魔身上。   他从后车厢里拿了绳子和一只铁质的钩爪,先用绳子将嚎叫不休的食人魔三两下捆住,再眼也不眨地狠狠将钩爪扎进了食人魔的颈部。钩爪很粗大,直接贯穿了食人魔的脖子,黑血不断涌出,失血过多的食人魔慢慢不动弹了,眼睛闭上,像是死了般。全身覆盖的黑色硬壳也随之变成了浅灰色。   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食人魔是不会死的。它只会等待下一次苏醒的机会。   确定怪物一动不动了,于顾将钩爪吊在车尾上,如同挂着一只猪头肉,打算就这样一路拖着走。   肖淳看着眼前的“战利品”,庆幸道:“如果等它完全恢复了,恐怕就没这么好对付了。”   “也不一定。”苏明昕道,“咱们这次的战力也确实不差。”   阿园一听,立刻默默挺直了脊背,一脸与有荣焉,只是伤口被拉扯到,他又痛“嘶”了声。   肖淳看向他背上的伤:“严重吗?”   阿园变回了人形后,能清晰地看见背部伤口,他摆摆手,满脸惨白道:“没伤到骨头。怎么处置它?”   “只要不让它吃到人。”肖淳道,“它的恢复速度就会很慢,暂时会陷入休眠。只要让它跟我们保持合适距离,它就在我们的可控范围内。”   阿园点了点头,与其将休眠的怪物随意丢在哪儿,不知它何时会醒来追击他们,放在眼皮子底下显然是最好的办法——就跟电影里的农场主一样。   “可带着它会不会有另外的危险?”阿园又顾虑道,“万一晚上它能引来其他食人魔?”   这也不是没可能的。   肖淳皱了皱眉,苏明昕道:“那些小号食人魔确实是个问题,就算这位在休眠,万一它们能闻到味道呢?或者有别的联系方式……我建议还是把它藏在什么地方,骨刀我就不取出来了,这样一旦它有动静,我能感应到。”   “还能感应?”肖淳挑眉。   “离我越远,感应越强。”苏明昕点头,“无论何时我都能把它们召回来,所以不用担心。”   这相当于上了一层保险,而且骨刀埋在食人魔身体里,或许还能阻止它的伤势恢复。   “这像不像某种封印?”阿园突然道,“将带有圣水的钉子打进吸血鬼体内,然后把吸血鬼永久地封印在一个冰冻的地底……很多传说故事不都这样写?”   苏明昕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这家伙还挺能脑补。   “那就这样办。”肖淳点头,又看了阿园的伤口一眼,“把它藏在哪儿?我们速度得快些了,还得去找药物散落的地点,之后还要赶路。争取在傍晚来临前,能找到一个安全的休息点。”   几人纷纷左右张望,苏明昕想了想:“不如还是回小镇去,把它藏在酒窖里。酒窖里味道复杂,也能遮掩它身上的气味……我是说,如果那群食人魔真的能靠味道来辨别的话,也许就不太容易找到它,帮助它。”   她又不太确定:“它们会互相帮助吗?”   “说不好。”肖淳摇头,“毕竟是关卡私设。”   阿园还调侃起来了:“万一大号食人魔根本不认识那群小号食人魔呢?山寨版食人魔?它们一旦相遇会不会自己先打起来?哈哈哈哈!”   苏明昕:“。”   “那就回小镇,还好不太远。”肖淳道,“抓紧时间!”   *   暂且扫除了一个危险,路上众人显然轻松了许多。阿园在车上呲牙咧嘴的,感觉到炮仗握了握自己的手,他道:“没事啦,一会儿找到药,这点小伤马上就好了。你也是,再撑一撑,虽然不知道能恢复多少,但总会比现在好的。”   炮仗眨了眨眼,算是点头回应。他眼底通红,蓄着水雾,也不知是疼哭的还是感动哭的,亦或者两者兼有。   苏明昕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二人互动,阿园察觉到视线看过来,她嗤了声,转开了脸。   于顾这回开得快多了,皮卡很快驶回小镇,因为阿园受伤,肖淳没让阿园帮忙,自己和于顾拖拽着绳子,将沉睡的食人魔拖到了酒窖里。   酒窖里有浓浓的酒香味,肖淳站在黑暗里,想了想:“说不定你的那个办法有用呢?直接点燃酒窖,把怪物炸死?”   于顾将怪物紧紧绑在一根木柱上,抬头道:“这玩意儿几乎可以说是不死之身,割了脑袋都能活的存在。不过如果你想试试,咱们就试。”   肖淳皱了皱眉,能将怪物生擒困住已算是意外之喜,虽说眼下确实是被动了一些,但有时候事情是多做多错的。经历3楼的一切后,肖淳保守谨慎了许多,犹豫了一下,最终打消了炸了酒窖的念头。   “先走吧。”肖淳道,“我们之后的时间还很紧。”   于顾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二人沉默地顺着楼梯往上走,眼见天光重新落下,楼梯间里泛起跳跃的灰尘,肖淳突然被于顾拽住了手腕,眨眼间被按在了墙上。   于顾低头亲了他一下,不等他追吻过去,于顾稍稍退开,却还抓着他的手腕压着不放,轻声道:“你在怕什么?”   肖淳一顿。   “这一关你很小心。”于顾道,“你的自信呢?”   肖淳笑了一声,反问道:“这一关很难,我小心点难道不是很正常?”   “是,人之常情。”于顾看着他的眼睛,“但我认识的那个肖总,会小心谨慎,却不会畏首畏尾、犹豫不决。”   “……”   “你怕了。”于顾道,“3楼给你的打击很大。我很好奇,14次都走下来了,为什么偏偏是这一次你怕了?”   肖淳叹了口气:“我一直都很怕啊,于顾。”   于顾一下心疼了,又凑近了细密地亲吻男朋友的唇,舌尖一点点勾划,却不带半点情欲,仿佛两只兽类彼此舔毛,安抚大于其他。   肖淳微微侧头同他接吻,顺从地张开唇瓣,任由对方纠缠。粘腻温柔的亲吻仿佛能刺激所有的细胞,心脏一点点变得柔软,像被于顾亲手捧着放进温水里,浑身的毛孔都舒展开,焦虑感开始逐渐散去。   肖淳动了动手腕,于顾放开了,肖淳便按过他的头,加重了这个吻。   于顾鼻腔里发出一声带着笑的轻哼,搂住了爱人的腰,彼此贴近,彼此安抚。两人身上沾染了酒香,蕴绕在鼻端,竟似有些微醺。   片刻后,两人才喘着松开对方,于顾同他额头相抵,道:“大胆去做你想做的,就算事情到了最糟糕的地步,还有我。我陪着你。”   肖淳好笑:“知道,你陪着我一起送死。”   “不怕。”于顾却认真道,“先知都差点被你捅死,你就是最牛的。”   肖淳:“……”   肖淳本以为对方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赞美或者意义宏达的宽慰,结果一句“最牛的”差点没给他呛着。   他没忍住笑出了声,抱着于顾拍了拍:“你也是最牛的。”   “肖淳于顾?”楼梯上突然传来苏明昕的喊声,显然二人迟迟不回,让车上的人担心了。   肖淳仰头回了声:“来了!”   苏明昕的声音立刻冷漠了下去,跟旁边的阿园说话:“我说什么来着?抓着点时间就卿卿我我去了,用得着你操心?”   阿园:“。”   “如果这一关我们有了最齐全的武器,最后还是死在了半道上,那我一点都不奇怪。”   阿园:“。”   肖淳忍笑,同于顾一前一后上了楼梯,苏明昕已经摔门上车了,凉凉道:“就是下一轮别让我再遇上你们了,不够倒霉的。”   阿园:“……”   阿园心惊胆战看了眼肖淳和于顾,那二人却跟听习惯了似的,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阿园内心再次明了了先知为什么非得截杀他们不可——这群人非常团结,轻易撼动不了。   肖淳又看了眼酒窖,想到什么,道:“找几个能装酒的容器。”他道,“这也算是威力很大的武器了。” 第174章 惊心食人族13   酒窖里的酒桶太大,皮卡装不了,几人分头在小镇的各处找来了一些还能用的木桶,再返回酒窖里,砸碎了一只大酒桶,将其中的酒分装了起来。   装不了的,自然也就浪费了。酒香溢满了整个空间,肖淳捂着鼻子,余光瞄到于顾的脸已经红透了。   这个在上学时期就属于宅男属性、工作后也少有酒桌应酬的男人,不太能抵挡住满酒窖的酒精侵袭,此时竟已有些醉意了。   这可不太妙啊。   肖淳忙扶住于顾,阿园扛着木桶道:“快带他上去,我的伤没事的。你先把他带出去,再来帮我都行。”   肖淳点点头:“我很快下来。”   肖淳直接将于顾背了起来,于顾大窘,挣扎着道:“我自己可以!”   “别闹,一会儿真醉了怎么办?”肖淳严厉道,“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于顾只觉头晕目眩,好似皮肤里都被灌满了酒精,只好不动了。   肖淳上了楼梯,又转头叮嘱阿园:“离食人魔远些!”   “知道知道!”   肖淳担心下面出事,飞快背着于顾上了车,将他往副驾驶一放,系上安全带。   “看着他。”肖淳对苏明昕道,“有点醉了。”   苏明昕大无语:“还不如我去呢。”   肖淳又赶紧关了车门往下跑,于顾晕乎乎地坐在副驾驶里,隔着车窗看着他的背影,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心脏也不受控制地鼓动,喉咙发紧。   “你以前做什么工作的?”苏明昕难得问起了同伴的过往,她从前对这些并不感兴趣,“酒精过敏吗?不太能喝酒?”   “……在国外工作。”于顾没多解释,出来后他的脸色渐渐恢复了些,只一直盯着窗外,“我的工作不需要喝酒应酬。”   苏明昕便不问了,靠在座椅里看着前车窗的方向,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有那么短暂的一瞬,她似乎看见小镇尽头的空气扭曲了一下,但仅仅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又恢复了正常。   苏明昕蹙眉,坐直了身体认真盯着前方,看了半天,又什么变化都没有了。   是错觉?光的折射?   苏明昕又偏头朝车窗外看了看,明晃晃的日光照在头顶,万里无云,四下安静,好似那一瞬确实是她的错觉。   但在关卡里,无论看见什么都需要提高警惕。   片刻后,肖淳和阿园来回两趟,将分装满酒的木桶搬上了车后箱,并用绳子牢牢将它们捆绑在了一起。   之后由肖淳开车,几人再度出发,苏明昕也说了自己看见的那一瞬短暂变化。   “不管是什么,提高警惕肯定没错。”肖淳道,“这一关处处都透着和其他关卡不同的古怪,在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前,大家都要多留意周遭的情况,有任何问题第一时间彼此告知,互通消息。”   阿园点头,苏明昕皱着眉,靠在座椅里闭眼不吭声了。   车开出小镇不久后,肖淳看了眼后视镜里的苏明昕:“怎么样?能感应到吗?”   苏明昕没睁眼:“能,没什么动静。”   肖淳嗯了声,又看了眼忍着疼的阿园。装酒的木桶很重,阿园嘴上说着没事,实则伤口因为搬运木桶的缘故二次撕裂得很严重了,此时就见阿园满脸惨白,额头全是冷汗,一手还紧紧握着炮仗的手,肖淳心里叹气,问:“还有多久到校车位置?”   阿园声音疲惫:“快了,看到之前爆炸的农场了吗?再往前一点就是……嘶……”   肖淳顿了顿,道:“坚持一下。”   不用担心路上会突发幺蛾子,肖淳将车开得很快,片刻后他们抵达了校车刷新的位置附近,地上还有那位被五马分尸的能力者的羽毛、头发、肉沫。   羽毛大片大片地洒落在地上、玉米杆上,像有群鸟曾在这里坠落。   阿园下车,道:“应该就散落在附近。当时背包在他身上,哪知道会这么倒霉,第一个被抓走的就是他……”   肖淳几人心知肚明,毕竟当时他们也在现场,只是眼下佯作不知。   肖淳、于顾、苏明昕一起下车,几人开始分头寻找。从高空散落的物资很多,有部分食物口袋已经砸碎了,食物烂成一滩,好在药品都还好好的。   苏明昕甚至还在玉米地里找到了两罐砸扁了的啤酒罐头。   苏明昕:“……”   苏明昕两根手指倒拎起啤酒罐,阿园抬头看见了,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苏明昕凉凉道:“可以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出来野餐的?”   “不是我……是背长枪的那个能力者带的。他好像很喜欢喝酒,在空间里时就一直在买醉,有酒瘾吧大概?”   苏明昕没想知道对方的意图,将啤酒罐丢掉,擦了擦手指:“别当初开车的也是他吧?酒驾?结果撞车了?”   阿园忙摇手:“没有没有,不至于。”   至不至于的,苏明昕倒是不在意,就觉得这群人能力是比上一轮的强了很多,但整体智商确实不太行,可能这已经是只行矮子里拔高个了,能找到这群人,恐怕也是不易。   想到此,苏明昕无不嘲讽地笑了笑。   她笑得瘆人,阿园以为是在嘲笑自己这边的不靠谱——当然也是事实。为了缓和气氛,他忙将找到的东西高高举起给几人看。   “看看!我当时带出来的干粮!有三大包!”他将口袋晃得稀稀拉拉响,“五谷杂粮小面包,还有几盒牛奶!没过期的!我就知道能派上用场!”   苏明昕哼了声。她这边没找到药品,直接换了个地方,走到了公路对面,可当她刚拨开茂密的玉米杆,就突然看到前方突兀站着一个人。   苏明昕毫无防备,被惊得一声大叫,往后退开的同时下意识想召唤骨刀,又想起来骨刀在怪物身体里,她身边此时竟毫无防身武器。   不该将十把骨刀全留在怪物身上的!!   这一瞬,她的冷汗顿时浸透了衣衫,好在于顾就在附近,人冲来之前,先将手里用来拨开玉米杆的一柄小刀甩了过来——嗖地一声,锋利的刀刃割断了玉米叶,直插进苏明昕旁边的地里。   玉米杆晃动,几人都朝苏明昕的位置冲来,苏明昕却愣愣地看着眼前已空无一物的空地。   没人。别说人了,这里连只蚊子都没有。   “小苏!!”肖淳冲来,于顾已将苏明昕拉到身后,肖淳同于顾并肩而立,一把拨开了眼前的玉米,又连续搜查了周围一圈,可什么也没发现。   “怎么回事?”肖淳捡起地里的小刀,问。   苏明昕还心有余悸,瞪着玉米地道:“我……刚拨开这边的玉米杆前面就突然多出来一个人……我没看清,好像是个女人?身高挺高的,系着围裙……好像是围裙?我不知道。”   于顾和肖淳对视,肖淳想起自己在开车时也看见过的人影,但那些影子几乎都是模糊的,看不清楚,而且一靠近就消失了。   “是模糊的人影吗?背对你的还是面朝你的?”肖淳问。   “背对我的。”苏明昕道,“我觉得很清楚,不是模糊的,但一瞬间又没了。”   阿园离得最远,此时才气喘吁吁赶到:“怎么了怎么了??”   肖淳摇头,心里对此地的疑惑越来越大——在他的记忆里,这些事情是从未发生过的。但为何提升难度之后,一些曾经没有出现过的细节开始凸显?   摇椅里的骷髅、过期的食物、似乎有生活痕迹的小镇、奇怪的人影。   好似曾经淹没在关卡之下的某种东西渐渐开始浮现,好似他们正在一步一步接近问题的答案。   这感觉太奇怪了。   肖淳意味深长道:“我们好像走在一盘别人已经下好的棋局上。”   阿园懵逼:“什么意思?”   于顾沉吟道:“你是说,有什么人在指引我们?这一路上都是对方提前设好的提示?”   “是。”肖淳心里的预感越来越强,“此前的关卡里没有这些线索,我们只是在逃、在抢时间、在保命,不管是没发现也好,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但这一回明显不一样了。”   苏明昕不太赞同:“如果不是因为我们要躲避一群食人魔,也不会误打误撞发现了那两具骷髅。这是偶发事件,太过随机了。”   肖淳却摇头:“如果我没有去农场主开的小店那边找皮卡,也不会发现黑影。如果我没有开着皮卡走过那条公路,也不会发现那些模糊的人影。它们显然是想传递什么信息的。”   苏明昕皱眉:“你的意思是,从最初就是有人安排好的?这些线索和提示……只会出现在固定路线上?”   “我没打过游戏。”肖淳道,“但我弟弟喜欢打,偶尔我也会陪他。类似解密游戏,都只会在固定的地方出现提示,一环扣一环,你找不到第一环就没法往下走,也就是卡关。”   肖淳看着几人:“从我们发现骷髅开始,我们就在这条设定好的提示路线上了。只要能找到其中的关联,我们就会不断找出更多提示。”   于顾道:“所以发现骷髅,才是这个关卡真正的开始?”   “我倾向于这是两码事。”肖淳道,“皮卡和校车的设定不一样,骷髅这条路线和其他路线也不一样。这是关卡套关卡。”   苏明昕无法理解:“有必要上升到这个程度吗???”这一关还不够难吗?!   阿园道:“还有,如果我没把炮仗藏去酒窖,你们也不会去小镇。不会发现小镇有生活过的痕迹……这也算阴差阳错发现了新线索?”   “小镇并没有安排任何线索。”肖淳提醒他,“去还是不去,不会影响结合其他线索做出的判断。就算我们没有去,根据骷髅、人影、过期食物……我相信之后我们路上还会遇到相关线索的,一定会找到那个答案。”   “这……”阿园摇头,“我觉得有点太玄乎了。会不会是巧合?”   “药都找到了吗?”肖淳看了眼时间,不打算再继续解释,“接下来,我们需要找到最安全的藏身地点……如果我没猜错,我们赌一把,我们会找到一个绝佳的安全场所,而那个场所,是有人早早就给我们安排好的。”   苏明昕、阿园:“!!!”   “只是不知道它会有多远。”于顾抬头看了看天色,“万一太远我们赶不及就糟了。”   “那还等什么?”肖淳眼睛亮了起来,一挥手,“马上出发!”   药品到底还是没有找齐,但烧伤药、感冒药、头疼药以及最基础的外敷药都有了。   阿园还抱怨着:“我还带了各种维生素的。”   苏明昕:“。”   阿园看不到背后,拿着伤药赔笑地看着苏明昕:“那个……苏小姐,帮帮忙?多谢多谢!”   苏明昕啧了声,拿过药随意帮他涂好,阿园虽然疼得不行,但还得连声道谢,又拿着烧伤药小心翼翼给炮仗上药。   炮仗的伤势毕竟太严重了,一管烧伤药都不够用,很快整管药就用了个精光。   阿园给他小心做了包扎,又道:“这几个比较严重的地方先包扎一下,其他的就这样吧,咱们绷带也不够,得小心留着。”   炮仗点了点头。   肖淳边开车,边余光瞄到于顾将整板头疼药揣进了衣兜,仿佛那已经归他所有了。   这家伙……   肖淳无声地勾了勾嘴角。 第175章 惊心食人族14   肖淳眼下的心情很好,他隐隐有种直觉——虽然是关卡套关卡,但皮卡路线的这条线是对玩家友好的。   虽然不知道个中原因,但肖淳又重获了找到一切答案的信心,他一扫先前的颓丧,整个人又从容起来,从容得几乎整个人都要开始闪闪发光。   如果把这两个“关卡”分成明和暗来看,表面也就是“明”的这条线,全是危机,只能靠自己拼命,明显的boss就两个:大号食人魔、小号食人魔群。打卡倒计时的交通工具是毫无系统升级的普通校车。而其下掩藏的“暗”这条线,却全是生机,从小店门前黑影的无声提醒,皮卡全新升级,给与了齐全的道具设备等……   这两条线你要说都出自同一个关卡之手,肖淳是不信的。   因为它们完全是互相矛盾的。   这一路走来,他看见的关卡只有一个目的:让人生出绝望、产生各种负面情绪,关卡吸收负面情绪以维持基础运转。除了特殊能力,它没有给与过任何好处,而眼下关卡里的“暗”线则完全是相反的做法,好像在换着法子的帮他们。   会是他想的那样吗?真的会是他想的那样吗?   这一关的特殊性,会是有其他意识碎片干涉的结果吗?   肖淳不敢肯定,他得到的提示还是太少了,但他已不可抑制地亢奋了起来,这说明他此前的想法没有错——意识碎片能沟通,能在一定条件下被唤醒,意识碎片能跨越部分关卡限制进行更高纬度的自我行动。   小店门前的黑影,玉米地里突兀闪现的人影,或许就是被唤醒了的意识碎片。   但一定是要在某种条件下才能被唤醒,这也是为什么此前他们从未遇到过的原因。而这个必然条件到底是什么?是关卡难度提升?群体食人魔的出现?大号食人魔重伤?两具骷髅的触发点?   肖淳还无法得知。   苏明昕在后座道:“我要召回两把骨刀。”   肖淳回神,点头道:“那是你的刀,你想怎么做都行。”   苏明昕原本是不想解释的,但此刻还是多说了一句:“刚才那种情况太险了,我得有防身的武器。”   “我知道。”肖淳看了眼后视镜,“是我疏忽了,抱歉。”   一路上车里所有人都注意着可能会出现的那个未知“安全点”,生怕错过了。可直到接近傍晚,“安全点”仍未出现。   阿园有些忐忑:“要不还是倒回去?我觉得之前那个牛奶工厂看起来也挺好的。”   他见肖淳不说话,怕对方是因为面子问题下不来台,不愿低头妥协,忙主动递了台阶:“那个安全点也许比我们预想的要远一些,万一傍晚前开不到呢?可能明天就能找到了。”   “眼下还是先找地方安置下来要紧。还得把车藏起来,还得布置环境,以防食人魔追踪过来。”阿园紧张道,“就快天黑了。”   肖淳只是紧紧盯着公路:“再赌一把,如果天黑前还没有,我们倒回去。”   “那就来不及了!”阿园几乎要跳起来,“那可是一群食人魔!不是一只!”   苏明昕抱着手臂,不耐烦道:“闭嘴。”   “它们……”阿园生怕肖淳是放不下面子,这种时候,可不能意气用事啊,“它们速度很快的,我们会来不及……不是,明天再找也是可以的嘛!”   “有了!”于顾突然道。   后排的苏明昕和阿园立刻坐直了身体,朝于顾手指的方向看去——   这一片的玉米地没有他们出发前的茂密,大片的地都空着,枯黄的茂密的杂草被风吹倒,夕阳下,竟隐隐露出了一条非常隐蔽的石子小道。这条石子小道明显是有人刻意做出来的,而在小道的周围杂草丛生,甚至还有一颗大树挡在前头,要不是于顾一直留意着,未必能发现。   此地空旷,前后没有任何建筑,距它最近的建筑就是半小时之前遇到的牛奶工厂。   肖淳实在是佩服,在前有牛奶工厂的情况下,普通人急着赶路,要么就直接选工厂了,要么就会忽视掉这大片空地,直奔下一个目的地。   正常人的注意力一定会放在明显的建筑物上,不会留意到这里藏了东西。况且那么大的工厂都没有选,更不会留意这什么也没有的露天场地。   建造“安全点”的人明显不是谁都愿意帮的。他们在“挑人”,挑值得帮助的人。   肖淳一刻不停,直接将皮卡开上了杂草路,颠簸的路面令后车厢里的工具箱“叮叮哐哐”地响起来,却更似众人剧烈的、亢奋的心跳。   小道的尽头,有一个小小的灯牌,灯牌早就不亮了,夕阳的反光下看不清上头写着什么,但显而易见的,那应该是个指示牌。   到了灯牌前,于顾下车查看,灯牌上写着模糊的小字:野火小院。   第二排竟还颇有些调侃的意味:果真来了?来得好。   可放眼看去,除了灯牌,这里什么也没有。   杂草被风吹得东倒西歪,草香混合着泥土香充斥鼻尖。   于顾让几人在车上稍等,他在夕阳逐渐冷却的余晖里,按捺住滚烫的心跳,顺着灯牌后方的位置,沿着空地又走出很远,最终在一个小山坡的背阴面找到了“安全点”。   他站在山坡上朝几人挥手,阿园趴在副驾驶的椅背上几乎要语无伦次了:“真的有?真的有?!”   他又看向开车的肖淳,一脸崇拜:“你怎么知道的?我操了……你是怎么想到的啊??”   苏明昕看着阿园这幅模样,不由走神地想,若是周宣鸣那家伙还在,估计此刻鼻子都会翘到天上,得意地仿佛夸得是他,能跟阿园就他肖哥的聪明才智聊上三天三夜。   肖淳顾不上回答,很快将车开到了于顾指定的位置,待看清眼前的画面,几人都愣住了,这里的“安全性”已大大超出了众人的想象——   山坡背面竟像是建立了一个小小的安全营,有取水的井口、用削尖的木头上下重合起来,叠得高高的“防护栏”,防护栏后有一个单人帐篷,帐篷里设施齐全——汽灯、小罐的燃油、保存在一个长木匣子里的猎枪、弹夹、金属制成的一套马甲、简易头盔,还有一些基础的修缮工具、警告用的口哨以及一点压缩饼干。   而在单人帐篷后方,有一山洞,山洞入口很窄,只能刚好驶入一辆皮卡,显然是为了防止大量的“敌人”涌入,山洞上方还有一扇石门,石门看起来就很重,肖淳甚至看不出来它是如何修建的,其背后有机关,可随时关闭石门。   于顾在“营地”周围转了一圈,上车,道:“单人帐篷应该是守夜用的。水井我看过了,里头是活水,能用。”   肖淳点头,开车缓缓驶入石门后方,因为不清楚里头有什么,他们暂时没有关闭石门。   车灯亮起,整个石洞内部修建得很完善,石壁凹凸不平,每隔一段距离就放置有熄灭的火把,再往里,一个熄灭的火把旁边竟还放了一把斧头,以作备用。   “修建这个地方的人,思维非常缜密。”肖淳赞叹,“他应该是连我们什么时候来都算好了,全速驾驶皮卡,刚好能在夜晚降临前抵达,时间刚刚好。”   “我觉得有点危险。”苏明昕不赞同,“一旦中途被绊住,就根本无法抵达。”   “是。”肖淳点头,“所以他们愿意帮助的人,是足够幸运的人。”   这也不是不能理解,哪怕在关卡里制造了能帮助他人的点,却也丝毫没有滥用“善意”的意思。如果被帮助的人不值得,譬如不够幸运、不够聪明、不具备一定的存活能力,那他们辛苦打造的安全点很可能会因此被毁掉。   这样的心血一旦被毁,不仅是让人痛恨、痛心的问题,且很可能再也无法帮助其他的玩家,让其他走到绝境的玩家,直接失去了一次求生保命的机会。   “能做出这样的一个地方,”肖淳道,“过程绝不简单。这绝非仅仅23天就能做成,更不可能一个人就能完成。如果是我,我也会挑剔前来避险的对象。”   这相当于一次淘汰选拔。不够格的,不会发现他们暗藏的提示,也不会抵达这里。   苏明昕想了想,被这个理由说服了:“也对。”   洞穴很深,开车也花了不少时间才抵达,窄窄的入口之后是豁然开朗,像是完全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饶是肖淳,也被震撼住了。   这比他预料的还要更好,更完美。   车辆进入后,洞穴内部自动亮起了壁灯,壁灯很微弱,但也足够看清整个洞穴的全貌:一个巨大的宽敞的类似“待客厅”的地方,摆着巨大的原木桌椅,正前方有保暖的设备,一侧还堆着厚厚的毛毯、被褥,靠石壁有一整排的原木矮柜,应该是作收纳用,全用铁皮盒子占满了。   后方留出了很大的空间供车辆通过,“待客厅”四面八方都有出入口,其中一个出入口很明显是供车辆进入的。   肖淳道:“你们先下,我把车停好。”   不出意外,车辆出口的位置,应该是通向另一个方向。修建这里的人显然什么都想到了,不会只给车辆仅一个出入口的,那样太麻烦了,若是遇到危险,也不便逃离。   于顾直接道:“我陪你去。”   肖淳没有拒绝,苏明昕和阿园下车,阿园背着炮仗,先将炮仗放在了厚厚的毯子上。   “时间得抓紧。”肖淳在车上道,“阿园去关闭石门,把外头我们经过的痕迹尽可能清扫一下。别把机关弄坏了。”   “好!”   “小苏把其他洞穴检查一遍,阿园关门后回来帮忙,先统计石洞里所有的物资。”   苏明昕不用他说,已经走进了其中一个洞穴里,阿园则声音洪亮道:“明白!”   安全感,给了人无比的放松和自信,苏明昕的两把骨刀飞在她身边,不断上下转来转去,似主人兴奋的心情。   肖淳将车缓缓开进“停车洞”,没多久,他们就看到了一处设置好的停车位,停车位附近竟还准备了一些油箱。   肖淳停好车,下车查看,大半油箱都已经空了,实际上只剩了一桶半的汽油。   但若车开到这里时已非常艰难,这一桶半也足够应急。   于顾从前头探查完回来,对肖淳道:“前面有出口,也是一样的石门机关,现在是关着的。”   肖淳点头,锁好车,两人一起往回走——皮卡在更新的同时就出现了两把全新的车钥匙。   肖淳低声道:“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被如此礼遇。”   于顾点头:“不习惯。”   肖淳笑道:“谁说不是呢。”   于顾在昏暗里看了他一眼:“你觉得这里是怎么回事?”   “能肯定的是,这里绝不是短时间内能修好的,也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就算有特殊能力者可以快速修建石洞,正常通关的玩家,也不会在这里浪费时间。直接找一个现有的农场进行加固就行了。”   于顾点头:“既然修都修了,他们不可能不放‘说明书’。”   肖淳道:“那我们就找找看。”   答案已经近在眼前了。 第176章 惊心食人族15   整个洞穴的建造像个巨大的兔子洞,四面八方都有出入口,通往截然不同的方向。   每一个洞穴里又套着洞,一个连着一个,肖淳甚至怀疑这一片的山坡都已经被打通了。   越往里深入,肖淳越是心惊,而那个始终隐藏在心里的疑惑,也渐渐浮现出了它本来的样子。   绕了一大圈返回时,肖淳甚至差点迷路。每个洞穴连通的走廊上,隔一段距离会有一个小小的通风口——很小,很不起眼,用一块巨大的石板遮盖,将其推起来就能看到外头的景象,上方布满了杂草,非常隐蔽。像石器时代的人所制造的“阁楼天窗”。   炮仗瘫在毯子里,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四人将洞穴翻了个底朝天。   外头天应该已经完全黑了,此时此刻,他们感到了绝对的安全。   四人各自拿着找到的重要物件回到了待客厅,微弱的壁灯不时闪烁,说实话,这对眼睛其实不太好,但眼下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阿园率先举起自己找到的日记本,道:“你们不会相信里头都写了什么!!”   肖淳看了日记本一眼,那是一本黑色软壳的本子,不厚,软壳已经快烂掉了,上头的花纹被磨得反光,漆面也一碰就落。   软壳的日记本上还有一根带子,用来固定本子,带子已被磨损得不成样了。肖淳有理由相信,它原本应该不是这样看起来脏兮兮的颜色。   肖淳拉开椅子坐下:“我猜,他们在这里待得时间绝不止23天。”   阿园一愣。   于顾看了阿园一眼:“没有人能在23天修建这么大的地下基地。”这已经不是能用洞穴来形容的了。   苏明昕也拿着一沓信件坐下来,将信往桌面一扔:“我看了这些信,这个关卡以前有很多人,是个完全真实的世界。”   “这就说得通了。”肖淳道,“食物是从哪儿来的,这些衣物、毛毯、工具、汽油又是从哪儿来的,都说得通了。”   阿园愣愣地:“不是,你们都不惊讶一下的吗?我看到日记的时候都要吓死了!”   阿园翻开第一页,指着上头模糊的钢笔字,道:“他们在这里正常生活!你敢信?这里的关卡以前不是23天!是23年!!”   肖淳隐隐已有预感,但被阿园斩钉截铁地说出来时,心里还是狠狠抽了一下。   他想到了摇椅上两具静静等死的骷髅——这才说得通,一切都说得通了。   “电影里的设定……每23年食人魔现世,捕食23天。”肖淳靠进椅子里,以一种极其复杂的语调道,“我一开始就觉得奇怪,关卡里没有那么老的老人,就算有,也绝活不过7楼。他们是怎么走到2楼,且在2楼能安详等死的?”   于顾也道:“要么被食人魔抓住,骨肉不留,要么重伤而死,总不会是在摇椅上牵着手静静等死。”   那种氛围,根本不像是重伤不治而亡,也不像自尽,反而是非常平和的感觉。   当然他们也可能完全猜测错误,两人确实是自杀,又或者其实受了重伤,最终失血过多而亡。谁知道呢?   可年纪总归是很不对劲的事。   “如果他们进来的年代比我们早得多,且进来时年纪也不小了,按照早年人类的平均寿命,很难活得长久。”肖淳轻声道,“加上这里头食物短缺,不一定能得到充分的营养供给,还有医疗条件有限等,早衰早死,就很正常了。”   肖淳顿了顿,道:“我们进来时,默认食人魔已经出世,只用扛过23天。可按眼下的情况来看,他们进关卡的时间好像是随机的,食人魔不一定现世了。”   阿园点头,拍了拍日记本:“这里记录了,他们很倒霉,进来的时候刚好是食人魔休眠的第一天。”阿园看了看众人,面上忍不住露出了同情神色,“他们就这样等了23年,食人魔不现世,他们无法开启倒计时。”   饶是于顾在这一轮冷漠惯了,听到这句话都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可片刻后,他竟又释然了,手在桌子底下握住了肖淳的手,道:“平静地渡过23年,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好像也不错?”   “就当是短暂的休整时间。”于顾看了眼肖淳,同他十指相扣,“相比循环往复的关卡,这一关算是得来不易的幸福了。”   于顾这话里有一种平静的疯感,阿园听得是目瞪口呆。   他不能理解地喃喃:“可就差1楼就能出去了,这不得把人急死啊?”   而且年纪大了之后,根本就赢不过食人魔,完全是等死的节奏。   苏明昕低声道:“从他们知道要等23年开始,他们就已经知道了结局。就好像人生来就要走向死亡,只是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会先来,但他们却知道了结局。”   “知道自己会如何死亡,算一种幸运吗?”肖淳不由发问,“这23年会过得更加轻松愉快吗?”   还是会度日如年呢?   众人一时都安静了下来。   肖淳拿过日记本,一页一页地翻看起来,在日记里,他好似看到了一个人漫长又短暂的23年。   【来到关卡的第1天】   “我们很不幸地随机到了食人魔休眠的第一天,我们需要等待23年它再度苏醒。这对于其他人来说是绝望透顶的,可对我来说,我是个胆小鬼,我走到现在的每一天都想疯掉,每一天睁开眼,我都奇怪我怎么还没疯。这一刻对我而言,是救赎。”   【来到关卡的第2天】   “哪怕只有一天正常的日子,求求了,我只想过一天正常的日子,可队长他们只是没完没了的吵架。没有关卡,没有算计,没有生死,不用逃避怪物,这到底有什么不好??我想念在外面的日子,我想念每一个普通的日子,哪怕什么也不做,只是坐着发呆。我可以发一天的呆,不,两天三天,我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发呆。我想睡一个好觉,不用提心吊胆的好觉,我不想再失眠了。可奇怪的是,没有怪物要面对,没有危机要解决,我的一些同伴们居然无法忍受了,他们开始互相攻击。疯了都疯了。”   【来到关卡的第3天】   “队长认为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们要给自己一些新的身份,融入进这个新的世界。我们不太擅长,我们已经很久没有正常地和普通人交往了,我总是好奇这些npc真的在过日子吗?在我们看不见的时候它们还会动吗?会继续生活吗?它们是按照谁的意愿在生活?这个世界像一幕巨大的戏剧,可是谁在执笔?”   【来到关卡的第4天】   “太好了,我们之中疯了两个人。谁能想到呢?什么危险也没有的世界,只有玉米、罐头、啤酒、歌舞还有会下蛋的鸡。但是我们之中疯了两个人。我没疯,幸好我没疯。对了,我确信三姐和队长搞在一起了,他们本来就互相喜欢,只是不敢明说,但我们都看得出来。在关卡危机暂停的第4天,他们就在一起了。他们爱死了对方吧?我感觉他们时时刻刻都必须黏在一起,一秒钟也不能分开。”   肖淳一页一页安静地看着,于顾在他旁边,阿园在桌子对面和苏明昕翻看那些信。   炮仗在毯子里疲惫地睡过去了。   【……第102天】   “我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我觉得我这辈子是出不去了,但无所谓,至少我能安详地去死。我喜欢上了小镇酒吧里的姑娘,她是个npc,但她是我见过最不像npc的npc。我很喜欢她,我想跟她在一起,可队长不允许。队长自己都和三姐搞在一起了,却不允许我们消遣寂寞,我不能理解。我跟他吵了一架,没什么用,毕竟我也打不过他,只能暂时答应了他的要求。他说得给我找点事情做了。我觉得很可笑,他竟还能安排我的人生了吗?我爹妈都没能安排过我。话说回来,如果他能给我安排到酒吧工作,那我也是愿意的。”   【……第311天】   “我想娶她。”   【……第733天】   “三姐怀孕了。好像这时候队长和三姐才终于明白自己酿成了什么大祸,他们会将一个无辜的孩子带到这个地狱里。这个孩子该怎么办呢?很显然,他不能留下。三姐去镇里的医院打掉了孩子,但她自己也死在了手术台上。这该死的关卡,在我们没有任何危机的时候,给了我们猝不及防的一刀。队长崩溃了,我们也崩溃了。我不想娶那个姑娘了,我突然从梦里醒了,我从一个美梦掉进了一个噩梦,不,其实一直就是噩梦,噩梦从没离开过我们。我们太好笑了,好笑到像一群白痴,是一群从没有长过脑子的白痴。”   【……第1710天】   “三姐死了之后队长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他像在等死,等食人魔苏醒,然后一口咬死他,结束这一生,或者这一次的循环。如果人生本来就是地狱,我们只是在其中受罚,看起来过着寻常的生活,实则随时迎接着未知的惩罚和报应,那好像一切就都说得通了。2楼就是我们的人生,就是这样,外头的世界其实可能从来就不存在。都是臆想。但晚上的时候,很奇怪,队长突然来找我,自从三姐死后,他第一次开口说话了。他告诉我,他想造一个东西,我怀疑他也疯掉了。”   *   肖淳很快翻完了整个日记本。   日记本的主人最终和他仅剩的队友们开始利用各自的特殊能力修建起了基地。他们找了一个合适的安全点,这是队长决定的位置,队长的用意也跟肖淳想得一样——这是修给有能力找到这里来的人的,这个安全点,是有门槛的。   23年,他们花了23年的时间修建这个基地,把能想到的东西都准备在了这里,但最终也没能修完——因为他们之中能操控石头的能力者因失误被石头砸成了重伤,最终没能救过来。日记本中夹了一张绘制好的草图,实际上最初的基地只有眼下这个不到一半的大小。   日记中途有很长的时间没有再写,等日记的主人再次提笔时,已是食人魔出世。   日记的主人最终因胆小选择了自杀。他在安逸了23年后,失去了面对食人魔的勇气,而那位队长,早在食人魔出世前,就因为肺癌先一步去世了。   肖淳心情沉重地合上了日记本:“照他对队友们的形容,没有人能对上摇椅上那两具骷髅。”   苏明昕丢出那沓信件:“这边也没有。”   肖淳接过一看——这竟已是另外一队玩家的来往通信。距离日记本主人进关卡的时间,应该已经是很后面了。   这队人同样是全特殊能力者,进来后就遇到了提升了难度的关卡,彼时距离食人魔现世还有半年。   半年的“突然假期”,让他们决定分头行动,开始寻找这个世界的“边界”。他们想知道,这个地图能不能走到尽头,而尽头又有什么。   仿佛第一个想看看地球是圆还是方的探险家,他们迈出了自己的第一步,一部分人留守原地,一部分人从不同方向出发,在固定的时间传回联络信件来。   很遗憾,他们没有找到“尽头”,或者说“尽头”其实是面巨大的镜子,倒映着他们自己。在整个电影设定背景的最边沿,他们只看到了无缝连接的循环地面,他们走不过去,却能看到另一个自己,就站在对面,满面哀愁又愤怒无奈地和自己对视。   这群人最终返回了小镇,半年后食人魔现世,他们在逃命途中意外找到了基地,在看过前人留下的基地草图后,他们决定也要做出一点什么。   他们留下了一些吃的、有可以操控电的能力者修建了太阳能壁灯,有大力士继续开拓其他的洞穴,将洞穴一点点修大。   但他们时间不多,所以没有停留太久。   他们的最后一封信,是给后来人看的:   【陌生人,展信佳:往后不知生死,如有幸来此,便当见过面,共过生死。祝安。】   这封信和其他所有信一起收纳在一个铁皮盒子里,而这信的背面,已密密麻麻落了许多字迹。   都是后来人所留——祝安。祝安。祝安。   无数个“祝安”,似无数人隔着时空遥遥一颔首。 第177章 惊心食人族16   肖淳看着这两个写了满页都快不认识了的字,紧紧地抿住了唇。   桌上安静了许久,直到于顾拿出了一本相册。   那是他找到的,已经落满了灰的相册,打开后,上头是一片模糊的影子。在关卡里,你无法留下自己的影像,因为这涉及记忆相关。   虽然看不清人,但每一张照片后都有字迹。   其中一张照片显然是一男一女牵着手,背景就是之前他们待过的那个农场。   这张照片背后写着:23年,已是一生。   肖淳缓缓摸过照片表面,模糊的影子无法给他提供更多讯息,但他心里泛起细密的酸涩,喉咙发紧,好似又看到了摇椅里手牵手安详的枯骨。他们拍照时,可能已决定要那样去死了。   “自杀、老死、病死。”于顾道,“都有可能。”   肖淳点头,放下照片,好半晌才安抚下纷乱的情绪,哑声道:“第一,原来的关卡里时间是随机的,不是固定的一来就是23天,为什么改变了,这个还不知道。第二,能在这里留下资料的,都是没有被‘淘汰’的,存活能力必然不俗。他们不是单纯地留在这里,而是发现了前人留下的东西后,又留下了自己的东西,以给后人做指引。”   “这里的日记、信件之所以没有被规则抹去,应该是因为现在的关卡规则变了。此前的规则不再管用,所以不用再被抹去。明明信的背后有许多人留下了祝福,但日记本却干干净净,没有人留下一字一句。我怀疑此前规则没改变前,来这里的人是看不见日记上的字的,多半是本空白日记本,而最后那封信上没有任何关于规则的透露,所以大家能看见,且也都留下了文字。”   肖淳揉了揉额头,使劲儿眨了几下酸涩的眼睛:“我怀疑……不,我确信,这关卡里的第二条线,不是由一个人、一个团队所做,而是无数人……”肖淳突然说不下去,于顾轻轻拍了下他的背,他缓了许久后才又道,“就跟我之前想的一样,前人走不出去,却给后人留了条路。我们的前头,还有无数前人,为我们尽可能地留了生路。不是只有我们会这样想。”   肖淳举起那张手绘的草稿图纸:“每一队抵达这里的人,都在一点点扩建基地,最终成了我们现在看到的样子。”   阿园震撼地瞪大了眼睛,手握成拳,一眨不眨盯着面前的日记本、信件、相册。   他又一一扫过这洞里留下的物资们:“这些……是大家一点点积攒起来的?”   “我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办法,最后竟连皮卡都能更新,也许和某种特殊能力有关系。”肖淳道,“但我们不是自己在战斗。从23年变成了23天,从有无数npc的关卡变成了无人区……这其中一定有过漫长的和关卡之间的斗争。从结果看,不用再等23年,明显是玩家们获得了胜利。”   他一字一句:“我们是可以赢过关卡的。”   这一队人失败了,就留下有用的给下一队人,下一队人失败了,就留下有用的给下下一队人。希望的种子就这样一层层地传递,跨越了时间和空间,最终到了他们手上。   “我们已经足够幸运。”肖淳哑声道,“如果我们出不去,也得留下什么给后来的人。”   满室寂静,有一种看不见的震撼情绪在几人心头回荡,肖淳几乎是自言自语地道:“总有那一天的,就像被改变了的23年,这就是最好的例子。他们曾做到过,我们也能做到。”   阿园嘴唇抽搐般地颤抖了几下,随即猛地转过头,捂住了脸。   *   于顾还算是情绪平稳的,面部表情都不由自主地绷紧了,更别提其他几人。   苏明昕咬了咬唇,最终没克制住,站起身去了另外的洞穴里平复心情。   阿园狠狠揉了下眼睛,大概是觉得丢人,偷偷将掌心的湿润擦在了裤子上,但很快整张脸又被浸湿了。   他干脆埋下了头,谁也不看。   肖淳一手盖在那张合影上,手指微颤,他缓了许久,才睁着一双泛红的眼眶,拿出了自己找到的一大包东西。   这回倒不是信件、相册之类的了,里头是一些雕刻精美的木雕娃娃,每一只小木雕都刻得活灵活现,男男女女的样子都有,穿着简单的服饰。   上头一部分是还没刻完的,有的没眼睛,有的没腿,有的没头发。   压在下头的则都是完成品,拿在手里竟还有几分重量,五官刻得很清楚,部分木雕娃娃竟还有自己的“特色”,譬如拿着剑的,背着枪的,有的在笑,有的在生气。   有一个娃娃显然被刻画得非常仔细,发丝和服饰纹理纤毫毕现:他是个男性,眉骨和耳后有痣,笑起来很可爱,手里抱着把吉他,像是打算给众人来上一曲。他一身牛仔服饰,一派休闲享乐的气质,哪怕肖淳从未见过对方,也能从这个木雕上感受到他的乐观、阳光。   肖淳拿着这个娃娃,翻过背面,每一个娃娃背后都有名字,这个娃娃叫“张齐乐”。   真是人如其名。   “我不认为会有人莫名其妙雕刻这么多的娃娃。”肖淳摩挲这个木雕,它明显比其他的木雕都更光滑、油润,像是被人在经年累月里摩挲了一遍又一遍,“你们觉得用意是什么?”   苏明昕靠在石壁上,道:“万一是祭奠用的呢?每死一个人就刻一个?”   阿园觉得有理,点了点头。   于顾道:“这么多的娃娃,不会是一个团队的,看这些雕刻手艺应该出自同一个人。总不能每个进来的人都刚好会木雕,还刚好跟这人的雕刻手法一模一样?”   阿园也觉得有理,又点了点头。   苏明昕蹙眉:“那你说,雕这个做什么?说不定就是打发时间用的。”   于顾捡起这些木雕,挨个看过:“完成品都做得很好,每个人物都尽可能地展现了个人特色。你们看,这个嘴巴偏厚,这个是双眼皮,这个耳垂很大……”   于顾把所有的完成品都看了一遍,怀疑道:“我觉得这人是有意的,目的就是要雕刻得越真实越好。可如果他们不是一个团队的,这些人物模版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相册里留不下任何影像,就算回想起了很多此前循环的记忆,也不会把每个人都记得如此清晰。   “做梦?”肖淳突然道,“就跟我和小苏一样,在梦里看见了?”   苏明昕道:“可我们醒来就不记得了。”   “随着在关卡里的时间越久,可能梦境会越清晰。”肖淳猜测,“毕竟他们在这里一待就是几十年,多得是时间。”   哪怕如此,还是有许多木雕娃娃没能完成。   肖淳随手捡起了一个没完成的娃娃,细细扫过娃娃的眉眼:这个娃娃雕得要小上许多,比其他的娃娃都矮小,穿得衣服也不合身,手和腿还没细化完,但脸上大部分细节已经雕好了。   肖淳看着看着,突然疑惑地皱起眉来。   “你们看看这个像不像……”他茫然道,“像不像只行?”   他将木雕翻到背面,可这个娃娃没有名字。   阿园并不知道只行才是真正的先知,大部分能力者只见过使者,先知是非常神秘的存在。   但如果说“只行”,那大部分能力者都见过,因为他常年龟缩空间不出,阿园多少对这人有些印象。   “什么?”他接过娃娃看了半天,不太肯定,“也不是很像吧?哪里像了?”   “眼睛。”肖淳道,“只行的眼神总是很飘忽,好像从不会定在一个人身上。还有他的嘴唇很薄……”   说着说着,肖淳自己也不敢肯定了,毕竟只行本身是个五官平平无奇的人,丢在人海里转眼就能把他给忘了。   “这看起来像个小孩子。”阿园道,“个头比其他木雕娃娃都小,很瘦弱,衣服明显大了许多,不合身。”   肖淳若有所思地嗯了声。   “我见过这里头最小的孩子,”阿园回忆着,将娃娃递还给肖淳,“十七还是十八岁?没见过更小的了。但这个木雕,感觉好像还要更小一些?”   肖淳见过最年轻的玩家也就是周宣鸣了,十九岁。   他想到那日记本里“三姐”的怀孕和死亡,突然浑身窜起一股凉意。   “三姐怀过孕……”肖淳喉咙发紧,这话他几乎说不出口,只感觉浑身被凉水浇透了,无法克制的寒意钻进每一寸皮肤里,“有一个,就保不齐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阿园先是愣愣地看着他,随即打了个寒颤:“等等?你的意思是……真有人会在这里生孩子?不会吧?不可能吧?这不是脑子有问题吗??”   苏明昕站直了,紧紧皱着眉:“如果是我,绝不会生。不,从一开始我就不会跟任何人有牵扯。”   她看向肖淳,眼里透着不满,但这份不满连她自己也不是很确信,所以呈现出一种矛盾的焦躁感:“能走到这里的女人不会是傻子,更不会是恋爱脑。三姐已经很清楚自己做了错误的事,虽然死在手术台非她本意,但之后看过日记本的人就会知道……”   于顾提醒她:“如果他们的规则是一样的,他们就看不到日记。”   苏明昕:“!!!”   于顾再提醒:“不是每个人都能找到这里来。大部分的玩家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在关卡里过了几年、十几年、几十年。运气好一些的,可能只需要等几天。”   苏明昕咬着唇,道:“我相信能走到这一楼的女人绝不会做出这种蠢事!”   试想想,一旦死亡,她会忘记自己有个孩子,一旦等搜集彩蛋的时候想起来,那就是绝对的打击和崩溃。她可能会直接疯掉。   这不仅是害了自己,也是害了孩子。一个出生在关卡里的孩子根本活不了,就算勉强活了,也只会陷入同样的循环,什么也不记得。   他们好歹还能记得外面世界的记忆,可在这里出生的孩子能记得什么?所有的记忆都会被关卡回收,他会是个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的存在,是个比虚无还要虚无的存在。   不,如果真有这个孩子,大概率根本活不了。   苏明昕忍不住抖了一下:“不可能的!绝不可能!”   一边想着不可能,苏明昕却又无法抑制地想象,如果真有这个孩子呢?如果他连一天都活不了,死了之后会如何?会变成npc吗?还是会循环出生?还是会单独出现在8楼然后活活饿死?再循环?   这会有多可怕?   如果他侥幸在母亲的照顾下活到了十几岁呢?然后母亲死了,他也死了,又该如何?他在关卡里是个什么存在?关卡会意识到他的存在吗?   他会是个巨大的bug吗?会是关卡唯一的bug吗?   苏明昕越想,越遍体生寒,她不敢再细想下去了,几乎是强迫着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道:“我饿了,我要吃东西,我……我去吃东西。”   阿园也茫然地站起来:“我我我也饿了。”   肖淳将所有的木雕收起来,想了想,又将那个叫“齐乐”的木雕拿出来,放在了桌上:“吃饭吧,都吃饭。” 第178章 惊心食人族17   基地里留了不少食物,但也早就过期了。   肖淳挨个翻看了生产日期,发现了一个规律:所有的生产日期都统一戛然而止在了10年前。也就是说,这一关从23年变为了23天的规则,大概率就是从10年前开始的。那之后关卡成为了无人区,没有再设npc,整个世界无需再按照“真实世界”来设计,当然也就不需要再生产食物、生活用具等。   虽然食品早就过期了,但只要吃不死人,就还能吃。   大量的罐装食物、压缩饼干好歹还能糊口,至于各种牛奶、果汁、饮料包括能量棒等,都已经无法再食用。   唯一不需要讲究保质期的,也就还剩满货架上的酒类和蜂蜜了。   “这种酒不行。”阿园边看边道,“也就白酒还行吧……”   “不管行不行,我们都没法喝。”苏明昕白了阿园一眼,“放在23年的规则下,可能还能喝点。”   阿园挠了挠头,尴尬笑了两声。   众人最后还是选择了最保守的压缩饼干以及阿园从空间里带来的干粮。   吃饭时无人说话,炮仗喉咙受伤,只能喝点流食度日。苏明昕看他那样子,有理有据地怀疑,这人哪怕外伤好得七七八八了,恐怕最后也会饿死。   用过饭后,阿园检查炮仗的伤势,空间里的药还是有用处的,炮仗的外伤确实在恢复,只是伤得太过严重,恢复速度很慢。但比起现实世界的药来说,已算是神药了。   阿园恼火道:“这关卡这么难,就该给我们配一个治疗能力者!”   苏明昕嗤道:“做白日梦呢?只行自己都受重伤了,他才不会把治疗能力者往外送。”   阿园一愣:“只行受伤了?不是,你们为什么一直说只行?只行怎么了吗?”   苏明昕讽刺地扬了扬唇,没搭话。   阿园悻悻地左看右看,道:“咱们现在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吧?”   苏明昕乜他:“哦,不打算通关的时候背刺我们了?”   阿园举手发誓:“我真没这么想!好,你们可以不信,但我们总要按逻辑说话吧?你们看看炮仗,能帮我什么?我就一个人,还能跟你们三个人斗?我疯了吗?”   苏明昕可不信这套:“谁知道这一路会发生什么?万一快通关的时候,只剩肖淳或者于顾一个人了呢?那个时候你还会这么想?”   于顾顿时冷冷瞪向苏明昕:“闭上你的乌鸦嘴。”   苏明昕抱着手臂,不理他:“我这叫给你脱敏。”   于顾一拍桌子就要站起来,被肖淳按住了胳膊:“今天也晚了,大家先好好休息,决定一下值夜顺序吧。还是抽签?”   阿园主动道:“我来吧,下半夜最容易犯困,我来守下半夜。你们好好休息。”   肖淳见其他人无异议,便道:“那我和于顾守上半夜。”   *   这里房间很多,大家尽可以随意选择,苏明昕选了一个靠近停车位出入口的,这样有紧急情况也来得及跑。   其他人也选了就近的位置,肖淳和于顾往出口走,阿园则将炮仗背起来,吃力地往里去了。   冗长的洞穴石壁下停靠了三辆自行车,可以方便值夜的人快速前往入口帐篷处,否则光靠走的,得走好长时间了。   可惜自行车许久无人使用,链条已锈迹斑斑,肖淳和于顾仍是用走的,足足走了快半小时才到了入口处。   好在机关还是很好用的,几乎没发出什么刺耳的声音就丝滑地将石门开了只容一人通行的窄口,两人出去后将石门合上,又立刻钻入了帐篷里。他们不敢亮灯,摸黑找到了毛毯和枕头——上头一股子霉味和泥土味。   于顾将常年不用的枕头毛毯拎出帐篷小心地抖了抖,直到散去了那股霉味才拿回来,二人同盖着,在毛毯里互相拥抱,交颈的鸳鸯似的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山坡的背阴面似乎要更冷一些,帐篷挡不住冷意,刺骨的寒钻进毛孔,二人便抱得更紧了。   于顾小声道:“那个木雕娃娃,带了吗?”   肖淳将娃娃从衣兜里摸出来:“你怎么知道我会带着它?”   “这东西显然有特殊作用。”于顾忍不住,亲了亲肖淳近在咫尺的唇瓣,“你一定会随身带着。”   肖淳其实已经很疲惫了,先前因为小号食人魔在房屋外逗留的缘故一晚没睡,后来又跟大号食人魔斗智斗勇,神经绷紧到了极限,又接连遭受了基地里的信息轰炸,此时只想一头栽倒晕他个一天一夜才好。   可被于顾小狗似的一亲,肖淳又来精神了,一手捏着木雕娃娃,一手捏着于顾滚烫的手心,两人就这么在毛毯下细细亲吻,夜风在山谷里吹得“呜呜”作响,仿佛有无数野兽环绕,而他们藏在一方小天地里亲昵,动作不敢太大,反而越亲越上头,黏黏糊糊,不分你我。   等肖淳的舌尖收回,于顾已是满脸通红,只可惜了,肖淳看不清楚。   肖淳喘着气,道:“如果咱们也必须在这里待上23年,你真的觉得很幸福?”   “只要能跟你在一起。”于顾啄吻肖淳的鼻尖,“去哪里都幸福。”   肖淳:“……”   黑暗里看不清彼此的动作,每一次的吻和触碰都显得特别,肖淳被于顾说得心里发酸,便拿嘴去找于顾的下巴,他喜欢咬于顾的下巴,喜欢看对方一被咬了就红眼睛、红耳朵,眉头挑起,眼底蓄满欲望的样子。   于顾果然闷哼了声,毛毯底下的坚硬蹭到肖淳的,挤挤挨挨,可怜又可爱。   肖淳就细细地啃咬于顾的下巴,舌尖描画似的,被冒出来的胡渣刺到,只觉刺激又舒服,头皮都阵阵发麻,啃够了下巴,他再压着于顾慢慢往下去,舔吻过颈侧、锁骨、胸口,被于顾气喘吁吁地按住了肩膀。   “这里不方便。”于顾压抑着道。   肖淳逗他:“什么不方便?你以为我要做什么?我亲一下不行?我就亲亲腹肌。”   于顾:“……”   结果肖淳连腹肌都不亲了,笑着挤上来,将那木雕娃娃戳到于顾脸颊上:“你想得美。”   于顾:“……”   肖淳又一转话锋:“你觉得这些娃娃会有什么作用?”   于顾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招魂?”   肖淳挑眉:“为什么?”   “自古神话故事里人形雕塑、娃娃、画作就是承载灵魂的容器。”于顾道,“在这种诡异的地方,有这么像模像样的人形木雕,我只能想到这一个作用。”   肖淳沉吟着:“也有道理……”   “你觉得是做什么用的?”   “我不知道,所以才问你。”肖淳道,“我一开始还想过阴兵呢。”   但谁家阴兵背后还写名字呢?   倒是于顾说得更有道理,招魂……人形木雕为容器,背后有其名,好像说得通。   “随着在关卡里的时间越久,我和小苏的那个梦会越来越清晰吗?”肖淳道,“会看到之前的那些人吗?”   “如果看到了呢?”   “不知道能不能沟通,还是只能看到他们做了什么?单方面的?”   “日记和信件里都没提过这一点。”   “是啊……所以我也不确定。”肖淳头疼道,“我先眯一会儿试试?”   “你睡你的。”于顾道,“有我在,不会有事。”   “我就眯一会儿。”肖淳忍不住打起哈欠,“一会儿就换你。”   “下半夜我能休息的。”于顾拍了拍他的背,“你好好睡,不然头该疼了。”   肖淳调整了一下姿势,正要在于顾怀里睡去,就突然听得头顶有熟悉的翅膀“刷拉”的响动,仿佛有什么很大的东西飞过去了,肖淳感觉到于顾一下绷紧了。   两人都默契地没说话,也没动,所有的感官都用来警惕外界的声音了。就听“刷拉”“沙沙”的飞行声不绝于耳,片刻后更是大面积地出现在头顶,但应该还离得远,应当是许多小号食人魔成群结队地经过。   直到声音渐渐远了、弱了,肖淳才一步一挪地爬起来,将帐篷拉开小小的缝隙,先左右查看没有危险,才小心翼翼地抬头往上看。   漆黑的夜色,万里无云,漫天繁星,没有食人魔的影子。   “应该是没找到我们。”肖淳观察了一会儿才缩回帐篷里,一颗心还在砰砰狂跳,“你说,它们找到正版食人魔了吗?”   于顾:“如果它们之间是有某种关联的,应该很快就能找到。”   “照信里说的,这地方也不大,很快就能走到尽头。”肖淳道,“照它们每晚这个找法,如果没有这地方,很快就能找到我们,到时候我们无处可躲。”   “那明天还赶路吗?”于顾道,“前面不一定会有安全基地了。”   “暂时先不赶。”肖淳道,“在这里拖延时间,到最后两天再直接飙车赶到目的地。”   目的地其实离得并不远,23天的时限看起来长,一来是为了符合原剧情设定,二来也是为了给玩家和食人魔争斗的时间。若真的只设定个两三天,那通关率就会大大增加了。   毕竟能到2楼的基本都是有能力的人,哪怕没有特殊能力,其他素质也远超普通玩家。将倒计时设定为23天,就算提前抵达终点也毫无意义,增加变数,才会有趣。   对比升级皮卡、给道具、有安全基地的待遇,这才是他们所熟悉的关卡,恶心又充满了恶意。   有于顾陪着,肖淳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次,他的梦境果然清晰起来,但还是有许多景物看不清楚,朦朦胧胧的,仿佛带了个超强柔焦滤镜,所有的光线发散开来,交织成偌大一片光斑,肖淳努力揉了揉眼睛,再抬眼时,唯一看清的只有自己手心握着的东西——是个还没雕完的木雕娃娃。   “阿澜!”突然有人在窗外喊,“集市开了,去不去的?”   被称呼为“阿澜”的男人,脱了黑皮手套站起来,指节泛着粗糙的黄,声音低沉道:“马上。”   肖淳惊讶地发现,自己无法控制这个男人的行为,他更像是在借用这个人的视角,看到另一个世界。   男人很高,穿着厚厚的皮靴,走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重又闷响的声音。   他拉开了木门,炙热的日光铺天盖地冲上眼皮,肖淳下意识想闭眼,却无法闭眼,男人睁着眼睛,扫过门外等着的几人,一手提了放在门边的竹筐背上,又将一把自制的骨刀塞在腰后,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 第179章 惊心食人族18   “每年都是一样的东西,有什么可看的?”小镇的集市人头攒动,几人被挤来搡去,有人不高兴地道,“有这个时间,我还不如多睡会儿。”   “昨晚又去喝酒了?”   “漫漫长夜无事可做,不喝酒还能干什么?”说着,又嘿嘿两声,“我又不像你俩,闲得没事还能玩对方……”   “啧。”被调侃的人顿时不满地皱眉,“闭上你的臭嘴。”   “阿澜”闻声转过了头,肖淳也得以从这双眼睛里看到了那边说话的几人——来集市的一共5个人,被人群挤散了,三三两两各自走着。   昨晚喝多的那个,也就是之前在窗外喊阿澜的男人,个头不高,应该是日头太晒的关系,红鼻子红脸,露出的肌肤是健康的麦色,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衬衫牛仔裤,没背竹筐,但腰后有一把枪。他嗓门儿很大,隔着人群喊着说话,令周遭的npc们也转头看他。   男人见阿澜看过来,立刻挤眉弄眼地调笑:“是吧阿澜?”   阿澜没吭声,隔着人群的另一头,被调侃的两个男人手牵着手,并不避讳他人眼光,其中一个瘦弱矮小,另一个较高,但也没有阿澜高,从阿澜的角度,对方顶多到他耳朵的位置。   个高的那个,看了眼阿澜,对那红鼻子男人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阿澜只对那些木雕感兴趣。”   矮个的那个紧紧贴着男朋友,哼了声:“你要是有阿澜一半稳重,也不至于找不着人谈恋爱。”   红鼻子男人显然是误会了,立刻露出嫌恶的表情:“别了,我可没有做搅屎棍的爱好。那地方就不是用来干这事的你们知道不?”   矮个登时被他说得满面通红,气得丢下男朋友自己走了,个高的那个恼火道:“不是,枪头,你有病啊?”   被叫做“枪头”的红鼻子男人嘎嘎乐了:“没你们有病。同性恋不是有病是什么?也就是现在被困在这儿了,你们爱做什么做什么,没人搭理你们而已。”   个高的也被气得不想说话了,挤开人群追男朋友去了。   阿澜收回了目光,枪头还不甘心似的,挤过人群到了阿澜身边:“哎,我说错什么了?本来就是的嘛,他们这样的在外头敢大街上手牵手了?我就不信了。这什么世道,男人还能大张旗鼓跟男人在一起了?恶心……也就是队友我没得选,否则谁想跟他们一起了?万一给我传染了呢?”   阿澜不吭声,枪头就越说越来劲了。   “有些事自己知道就好了嘛,非要跑人家面前显摆来,被骂不是活该了?不是我说,他俩关起门窗想干嘛干嘛,没人管的,在外头就自己收敛点嘛,一点都不自觉了……”   阿澜往上提了下竹筐,竹筐一侧撞了喋喋不休的男人一下,对方这才闭了嘴。   一直默默跟在最后,没吭声的瘦高男人走了过来,他个头同阿澜差不多,说话轻声细语的,没搭理枪头,只问阿澜:“还是老样子?”   阿澜点了下头。   男人又道:“我帮你。”   阿澜扫了对方一眼,嗯了声。   这气氛显然是不想跟枪头说话,枪头看看二人,不愿自讨没趣,嘲讽地“呵”了声,打了个哈欠,自己往另一头走了:“我去那边看看,晚上再去找你们吃饭啊。”   说着,也不等阿澜回应,直接走了。   等人走远了,瘦高男人才无奈道:“在这儿待久了,他们的变化也越来越大了。你说,这是他们原本的性格,还是在这儿待久了之后,慢慢变了?”   阿澜不吭声,男人叹气:“你也是,比两年前更沉默了。本来就不爱说话,现在一整天都听不到你吱一声……”   阿澜这时看见了什么,加快了脚步,很快到了一堆木材边。这个摊位乱七八糟堆着很多东西,木柴、木炭、木头雕刻的装饰品、木头做的小玩具等等。   摊主每回都是一样的语气一样的台词,气急败坏地道:“要买就买,不买走人!别给我杵这儿挡路啊!”   瘦高男人看了对方一眼,小声跟阿澜道:“又过了一年了,这人一点变化都没有。”   阿澜不答话,只是认真挑选木材,看到合适的就伸手跟摊主一指,然后算钱,一句废话没有。   男人帮着阿澜将木材装好,一手在他背后帮忙托着竹筐底,二人继续往前走,一边走男人一边道:“东西倒是不贵,每年一次集市,也就刚够我们添些生活用品。如果不是摊贩永远都是这群人,连样貌年纪都不带变的,还真像个真实的世界。有时候我一觉睡醒,都会觉得生活就该是这样的,外头的世界可能是我做得一场梦。”   阿澜总算有了点反应,沉声道:“不能丧失警惕心。”   男人笑了:“我还以为你今天真不打算跟我说话了。”   阿澜又不作声了。   男人探头看了看他,叹气:“你一天天地雕那么些东西,到底用来做什么的?也没看你拿出来卖。”   阿澜摇头,好一会儿才道:“你做梦吗?”   “啊?”   “我这些天总是做梦。”阿澜道,“就是记不清梦了些什么,但我觉得很重要,也许是关卡的提示。”   男人闻言严肃起来:“都两年了,还能有什么提示?是个人就会做梦啊,我当然也做梦,就……很普通的梦吧?大部分都不记得。会不会是你想多了?”   阿澜若有所思,不再说话了,男人又陪着他走了几个每年他们都去的摊位,果然还是那些摊主,还是那些木材,好似一到这个时候,固定刷新的npc就会出现。阿澜买够了木材,准备回家,男人还要去其他地方,便同他分开了。   阿澜背着沉重的竹筐,一边走一边观察四周:这里确实和他们每年来时一样,连一些细节都没有改变,甚至一些场景还会重复。   一个小孩儿从卖玩具的小摊前跑过,他妈追在后头,扬言今天必须得揍他一顿,周围人哄笑不止,可过不了多久,这对母子就又会从摊位前跑过,台词都一模一样。   如果站在集市里多看一会儿,那种非人的、违和的、诡异的感觉就会扑面而来,甚至还会让人生出一种错觉——所有的npc都在默默地盯着他看,观察他、研究他、嘲讽他。幸灾乐祸的、不怀好意的。   阿澜捏紧了肩背上的绳带,脚步加快了些,出了集市后四周人一下就少了许多,环境安静下来,拐过路口,阿澜发现了最初离开的两个队友正在前面吵架。   个高的面红耳赤,正在分辨什么,个矮的哭得满脸鼻涕眼泪,那张脸都没法见人了。   阿澜有些尴尬,不知该不该继续往前,却见个矮的转头瞥了自己一眼,匆匆擦了脸,转身走了。   个高的站在原地,一张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黑的,等阿澜走近了,他才悻悻道:“阿澜,东西买好了?”   阿澜点了下头,这时候如果走掉未免太没人情,他便客气道:“这是怎么了?”   个高的吞吞吐吐:“没、没什么。”   阿澜看着他:“因为刚才枪头的话?他这半年心情都不好,逮着人就骂,你们别往心里去。”   对方闻言快速看了阿澜一眼,又匆匆低头,安静了片刻才道:“我知道。在这里待久了总会有些不正常的,枪头以前还救过我和小祈,我们是感激他的。”   阿澜点头,见他不想多说,便准备告辞离开,哪料没走几步,对方竟然跟上来了。   阿澜站住,回头,男人道:“我、我想去你家待一会儿,可以吗?”   *   肖淳毫无预兆地醒了,梦境里的画面正飞快消散,他很快就要记不住了,眼还没睁就先拉住了旁边人的手,快速道:“阿澜……他叫阿澜……还有、还有几个人,几个来着?两个?”   于顾抓住肖淳的手腕,凑近喊他:“肖淳?你说什么?”   肖淳睁开了眼,视线茫然地对着帐篷顶,好半晌才沮丧道:“完了,不记得了。”   于顾摸了摸他的脸:“梦到了?”   “嗯。”肖淳坐起来,叹气,“我刚跟你说什么了?”   “梦话似的,”于顾好笑,见他这幅没睡醒的样子实在可爱,忍不住捏了捏肖淳的脸颊,又凑过去亲了一口,“叽叽咕咕一堆,一个音节都听不清。”   肖淳:“。”   他还以为自己说得很清楚呢。   于顾搂着他:“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了。”肖淳道,“只有一点感觉?挺平和的,没有什么紧张感,有点压抑。其他的就……”   于顾搓他的胳膊:“没事,慢慢来。”   正说着,帐篷后方的石门发出了动静,脚步声传来,随即是阿园紧张压低的气声:“肖淳?于顾?醒着吗?”   于顾拉开了拉链,阿园忙钻了进来,哆嗦着道:“我靠外头怎么这么冷?你们有看见什么吗?食人魔来了吗?”   肖淳轻声道:“小号食人魔来过,不过没找到我们。这地方不大,难保它们又会飞回来,你注意些。”   “好。”   “就你一个人可以吗?”肖淳皱眉,“我刚睡过一觉了,不然我跟你一起……”   “没事!”阿园立刻道,“你们好好休息,真的,不用担心我。实在不行我就变成食人魔,它们分辨不出来的。我一个人反而安全多了。”   肖淳想起这茬,点了点头:“那行,注意安全。”   阿园笑了笑,又难受地叹了口气:“来之前我看过炮仗……他情况不太好。”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一路紧张吊着口气,反而还能活,一旦找到个安全地方,有吃有住能休息不用担惊受怕,精神一下就垮了。这一口气泄出去,人也就活不了了。   肖淳没法安慰什么,只拍了拍阿园肩膀,便同于顾一起出去了。   二人回到洞穴里,越往里走,暖意就回到了身上,确实比外头要暖和许多。   他们手牵手地走着,像在深夜里散步,肖淳突然记起了模糊的一点,喃喃道:“梦里好像也有人手牵手……”   于顾嗯了声,静静听着:“还有呢?”   “……想不起来了。”   于顾笑着道:“别勉强自己。”   二人又安静地并肩走了一会儿,肖淳脑子里乱七八糟想着许多事:“你说,以前是23年,如果他们也会做类似的梦,会花多久的时间才能记得?现在是23天,这个时间应该会相应的缩短吧?”   “应该会。”于顾道,“我觉得应该不是23年的问题,是他们要待多久的问题。比如只待一年,能记得梦境的速度应该也会加快,如果是23年,那应该会很慢很慢。”   肖淳点头,觉得有理:“这么说的话,我应该过不了几天就能记得了。”   他希望这个时间能越早越好,他想知道木雕的娃娃到底有什么作用,也想知道梦境里的内容会提醒自己什么。信息越多,对通关自然越好。   只是这种事急不来。   回到选好的房间后——说是房间,其实也非常简单。一张木头和石头做成的床,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床上堆着充满了霉味和土腥味的被单、枕头,只是整体情况比外头帐篷里的要好上一些。   石洞里异常暖和,这个天还用不着取暖设备,二人困倦交加,上床就直接睡了过去,这一觉直睡到了快中午,因为隔音很好,外头的动静一点都听不见。   肖淳后半夜没再做梦,睡醒只觉神清气爽,睁开眼时自己正将于顾整个搂在怀里,于顾的鼻尖贴在自己胸口上,自己跟个八爪鱼似的,将于顾缠得紧紧的。   肖淳没动,只略微低头亲了亲男朋友的发顶,还想再懒懒地眯上一会儿——天知道他都有多久没有过这样安全又能放松的时刻了。   然而下一秒,于顾滚烫的呼吸就贴着胸口吻了过来。   肖淳被痒得下意识往后躲,却被于顾牢牢按住了腰,动弹不得。   隔音良好的房间里很快就响起了粘腻的闷哼,于顾像是一大早就饿狠了要“吃饭”,将肖淳当成了个早饭,来来回回吃了个遍。   肖淳又羞愤又恼火,压着于顾的脑袋道:“没洗澡呢!”   于顾含糊不清地:“我又不介意。”   “我介意!!”   于顾“哦”了声,却是更往下去了,肖淳屈起一腿,一手揪住了于顾的短发,没一会儿就缴械投降。   于顾乐呵呵地在男朋友大腿上轻咬,被肖淳打了下头,他抬起脑袋,漂亮的眼睛带着愉悦的光芒,鼻尖上还沾着点东西,登时让教养良好的肖总不忍直视。   肖淳抓了抓于顾的发顶,声音沙哑:“过来。”   于顾立刻着了魔似的,双手往上一撑,将自己贴上了男朋友的。   肖淳捏了捏于顾下巴,纵着他道:“我来还是你来?”   于顾以为他说得是“谁进来”的问题,便想让着男朋友,只是话还没出口,就听肖淳解释道:“我是说,我坐上面让你来,还是就这样……”   他说这话时脸上还带着点潮红,有点气喘,胸口起伏时带起薄而匀称的肌肉,于顾登时忍不住了,一把将肖淳抱住:“就这样。”   肖淳喜欢看男朋友忍不住的样子,冲动的、被欲望控制的、迷乱的。   这让他觉得很有成就感。   于是没一会儿,他就压着于顾翻过身来,从肖淳的视角,于顾呼吸急促,双眼一眨不眨看着他,大腿绷起有力的弧度,青筋毕现。   肖淳勾起嘴角,手指滑过于顾喉结,又被于顾按住。宽大干燥的掌心滚烫,按住肖淳的动作却有一丝狼狈。于顾深有自知之明,肖淳这副模样,自己可坚持不了太久。 第180章 惊心食人族19   快吃午饭了,肖淳和于顾才姗姗来迟,苏明昕正在大厅里看阿园给炮仗换药——只过了一晚,炮仗的状况就恶化了,外伤在恢复,但他整个人的精气神没了,仿佛一团即将僵硬凝固的橡胶,从内到外都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于顾的额头和脖子还红着,衣领下遮掩着肖淳占有欲极强的吻痕,他看了眼奄奄一息的炮仗,转头对肖淳道:“我去拿吃的。”   肖淳点头,转眼看见阿园难过地看了过来。他知道于顾的言行过于冷漠,容易伤到他人,但一来炮仗此前抢过他要给于顾的披萨,本就互不对付在先;其次,炮仗几人是受命来截杀他们的,若是没有爆炸的事故,眼下他们估计也很难合作;再则,这伤看起来就折磨人,吃不下动不了,生不如死的,倒不如解脱了干脆。   于情于理,于顾都没有同情的必要,若是要谈并肩作战的感情,恐怕还没有邢婓来得深厚。   阿园大概也自知这个道理,很快就别开了头,自己单独陪着炮仗,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打着炮仗的掌心,聊胜于无的安抚。   苏明昕同肖淳坐去了餐桌一侧,她小声道:“我昨晚又做梦了,这回清晰了许多。”   肖淳抬眼:“能记得吗?”   “记得一部分。”苏明昕道,“我看见曹仁明了。”   肖淳:“???”   肖淳比了个暂停的手势:“曹仁明?你梦到的是什么?不是以前在这里通关的人吗?”   “不是。”苏明昕摇头,“有曹仁明,还有黄子文,只是我听不清他们在跟我说什么。你说,这是他们的意识碎片在跟我对话吗?”   肖淳有些意外,他以为苏明昕跟他是一样的梦,可眼下看来并非如此。   仔细想想,其实也很好理解,一来日记本和来往信件里都没有提过梦境这回事,很可能并非每个人都会做梦;二来原电影剧情里,做梦的学生本来也只有一个。   只是肖淳有些奇怪,原本的意识沟通都会找他,怎么这次换成了苏明昕?   于顾拿着午饭回来时,炮仗已经又昏沉地睡过去了,阿园揉了揉眼睛,无精打采地坐了过来。   肖淳问他:“后半夜有什么事吗?”   阿园摇头,又点头:“那群食人魔确实飞回来过,不过也没有发现我。”   于顾道:“这个位置背阴,晚上更不容易看清,加上风从坡上往下吹,它们属于上风口,不容易闻到人类的气味。这个地点确实选得不错。”   阿园心不在焉,先拿了一些水融化了压缩饼干,搅合成糊糊状后再去喂炮仗,但喊了几次炮仗都不醒,阿园便拿着杯子坐在原地发呆。   苏明昕看了他一眼,小声道:“我估计炮仗活不过两天……不,今晚都难说。”   于顾道:“伤得这么严重,能撑到现在很不容易了。换了普通人,早就没命了,他能撑到现在,全靠他身体情况特殊。”   但同时痛苦也加倍延长了。   肖淳还在想苏明昕的梦境和自己的梦境,不知不觉午饭吃完了,他还拿着压缩饼干的空袋子盯着桌上的“张齐乐”木雕发呆。   苏明昕又提起了自己的梦,道:“我感觉不止曹仁明那几个人,应该是有很多人,但听不清在说什么。只是氛围挺……紧张?好像也不是,激动?也不太对。”   她艰难地咽下干巴巴的饼干,灌下一大口水,又主动道:“我昨晚休息好了,今天值夜我来吧。”   肖淳点了点头,于顾直觉肖淳根本没听清苏明昕说了什么,便替他对苏明昕道:“肖淳计划先不赶路,等最后两天再走。前面不一定还有基地了,很容易出危险。”   苏明昕倒也能理解:“那就一直躲这儿?”   “反正彩蛋我们拿到了。”于顾道,“不用出去直面食人魔。”   “也是。”   “不过我们得想办法给后来者留些东西。”于顾道,“食物留着没用,不知道之后又要等多久才能等来新人,那时候食物都过期了。”   苏明昕想了想:“留药吧?都是从独立空间带出来的,比其他的药好用。而且这地方本来也缺药品。”   “这个可以。”于顾点头,“来的人也未必是能力者,如果是普通人,这些药就能起大作用。”   “还要留点什么呢?”苏明昕对这件事倒是很有兴趣,难得积极起来,“普通人还会缺什么?”   “汽油。”于顾提醒,“汽油快不够了,可以留一些。”   苏明昕点头:“对。还剩的那一桶半,说不定也是别人特意留给我们的。”   于顾几口将东西吃完了,手里转着空口袋,想了想:“如果能留点暗号之类的,不知道能不能有人看懂。”   “后来者跟我们大概率在一个规则下。”苏明昕道,“暗号如果不够明显,别人未必会懂,太过明显,会被规则抹去。”   “药品、汽油、武器。”于顾环顾四周,“差不多也就这些了。”   肖淳终于从自己的世界里回神,刚好听到这句,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如果能像前人一样,留下点拥有特殊能力的道具就更好了。”   几人闻言都看向他。   肖淳指了指木雕娃娃,又提起皮卡和基地:“这个木雕应该是有什么特殊能力的,皮卡不用说了,关卡不会那么好心主动给我们升级,基地也是由许多能力者共同建造的。我们如果也能留下一些特殊作用的物品,应该会起大作用。”   苏明昕眼睛一亮,将骨刀摸了出来:“这个……能留下吗?”   肖淳摇头:“不确定。”   虽然苏明昕每进一个关卡会随机得到适用于该关卡的武器,但到下一关卡,上一关的武器就没了,无法带到下一关卡,且这些武器只听从苏明昕一个人的指令——除了迷雾关卡的隐形披风,可能只要捡到的人都能用,但很难说是否留在了关卡里。   前目的地的机器蛇,只听从苏明昕的指令,后来的符箓、替身娃娃,都属于消耗品,无法留下。   “可以试试。”肖淳只能说,“但无法确定会不会消失。”   既然决定要留下些什么,午饭后,几人就分头准备。   肖淳和于顾去分装皮卡上的三箱汽油,苏明昕和阿园去收拾皮卡上的部分武器、工具以及留下一些伤药、止疼药等。   汽油就放在停车洞穴里,武器、工具则放在最显眼的大厅里,药品找了一个空的铁皮盒子封装起来,规整地放在了餐桌上,能让人一进门就瞧见。   以防日记本、信件和相册在长年累月中被风化、腐朽,他们又将其重新做了防水、封好,小心地放回了找到它们的地方。   合上收纳柜前,肖淳一手轻轻摸过日记本,仿佛就此再次掩埋了一遍前人的尸骨。   阿园突兀道:“还是祭奠一下他们吧?”   肖淳回头,阿园红着眼睛看他:“炮仗也快不行了,我觉得他撑不过今晚,就当是……”他说不下去,低头揉了下眼睛。   肖淳心里叹气,想到离开的小周、老赵、邢婓、曹仁明等人,他们确实也还没有好好跟朋友们道过别。关卡危险,他们无法做到从容地祭奠,而眼下,是唯一的机会。   “也好。”肖淳道,“要祭奠,那就一起了。”   苏明昕和于顾看了他一眼。   *   过了这么久躲避怪物、挣扎求生的日子,他们好像还是第一次突然有了时间做别的事。   阿园选了两瓶酒,拿了一些已经过期的肉食和罐头,又找了碗分装好,像模像样地摆在了餐桌上。   炮仗被阿园背了出来,他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喊他也不应声,几乎已没了什么意识反应。阿园将他放进柔软的毯子里,大概是伤口拉扯让炮仗疼了一下,他迷迷糊糊地“哼”了声,随即又昏沉了过去。   阿园难过地走回餐桌边,看着自己亲手准备的“祭品”,眼睛发红地道:“希望炮仗不要怪我吧,人还没走呢,就先祭奠了……他脾气其实挺糟糕的。”   肖淳深有同感:“是啊。”   阿园以为他回应的是前半句,没有多想,难过道:“我只是觉得有这么一个机会,可以连同其他的朋友们一起祭奠。没有不敬的意思。”   肖淳点头:“他会理解你的。”   “你不知道。”阿园苦笑了一下,“他但凡还能蹦起来,能把桌子掀了。我倒希望他能蹦起来。”   肖淳拍了拍阿园的胳膊,以示安慰。   东西都准备好了,肖淳将“张齐乐”木雕娃娃也一起放在了祭品前。   虽然基地里有太阳能的壁灯照亮,但几人还是翻出了蜡烛点燃,将仪式感做得足足的。   阿园第一个来,先朝祭品的方向拜了拜,又转头看了眼昏沉的炮仗,悲伤情不自禁地爬满了他的整张脸,他来不及擦泪,低头念叨:“虽然大家也不是真的死了……也不知道你们现在在哪儿循环,又遭了什么罪,但意思是那个意思,你们懂就行。”   他鞠了个躬:“感谢各位前辈们的帮助,也感谢……我的伙伴们,希望你们都能早日通关。”   之后是苏明昕,她默不作声地鞠了一躬,闭眼在心里默念了一会儿,然后转身退开。   于顾看了眼肖淳,眼神询问“我来你来?”   肖淳推了他一下,于顾便走到前头,双手合十拜了拜,又鞠了一躬。他也一句话都没说,但肖淳知道,他要说的话都在心里。   肖淳是最后一个,他看了眼桌上抱着吉他笑得欢畅的木雕娃娃,不知为何,也无意识跟着扬了扬嘴角。   他低头鞠躬,神情肃穆而虔诚,在心里默道:谢谢。希望你们都已经通关离开了。   他鞠躬鞠了好一会儿后才慢慢直起身来,那一瞬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木雕娃娃好似动了一下——跟他之前放的位置相比,似乎稍微有些变化?   但也可能是自己记错了,本来就是这么放的?   肖淳狐疑地盯着娃娃,但娃娃一动不动,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正在他疑惑之际,阿园突然叫道:“炮仗!!”   肖淳吓了一跳,转头,就见阿园已经冲到了炮仗身边。炮仗睁开眼,嘴唇艰难地蠕动,似乎想发出什么声音,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出来,只紧紧握了一下阿园的手,就那么睁着眼睛,死不瞑目的没了呼吸。   阿园嚎啕起来,眼泪大颗大颗地滴在炮仗逐渐僵硬的橡胶身体上,片刻后,那橡胶身体竟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逐渐碎成了一块一块,形容恶心,最终除了炮仗的脑袋,整个身躯都碎成了一团橡胶拼图似的,里头没有血没有肉没有骨头,好似他早已跟人类没有半点关系了。   苏明昕去找了个水桶,放在阿园身边:“装起来埋了吧。总不能一直碎在这儿。”   阿园聪耳不闻。   这场祭奠也算是派上了用场,只是炮仗死不瞑目的一张脸瞪着众人,还是有些瘆人的。   等阿园情绪平复后,肖淳和于顾帮忙收殓了炮仗,趁着还是白天,几人打算在附近找个地方将“尸体”埋了。如果那还算是“尸体”的话。   苏明昕在基地守着,三人这回没从正门走,而是从停车的洞穴往外去,顺便看一眼停车洞穴出去后是哪个位置,认认路。   肖淳将木雕娃娃揣在口袋里,阿园提着桶默不作声地走在前头,洞穴里不知为何越走越黑,眼看快到出口处,阿园突然站住了。   肖淳皱眉,心里生出对危险的直觉,他想回头,于顾却顶在他的背后,一手掐着他的下巴,不让他转头。   肖淳艰难地发出声音:“于顾?”   前头阿园突然发出了诡异的“嘎吱嘎吱”声,肖淳睁大了眼睛,就见阿园浑身骨骼不停变化,一会儿张开了巨大的翅膀,一会儿变成了食人魔,一会儿变成了炮仗。   他伸长手臂,像个蜘蛛猴似的把自己吊在了石壁上,脑袋慢慢地转了过来。   “我知道你们不把我当自己人。”他一字一句,双眼空洞,“其实我也没把你们当自己人。”   肖淳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抬手去抓于顾的手背:“于顾!你放开我!”   但于顾只是死死地钳制住他,冰凉的呼吸吹拂在肖淳耳尖,让肖淳鸡皮疙瘩直冒。   整个洞穴里的温度都突然降了下来,好似从燥热的深秋转到了寒冬腊月。   肖淳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喷出了一圈白雾。这不对劲,很不对劲。   肖淳顾不上许多,一把扣住于顾手腕,小腿往后一踹一踢,趁着于顾往后躲的瞬间,他猛一弯腰,一手拽了于顾手臂一手托了下于顾的腿,直接将人过肩摔——他还是手下留情了,于顾摔下来的瞬间,他拿自己当了肉垫,同于顾摔在了一处。   然后他眼对眼地看见了于顾的模样:被利爪撕烂的后背,被什么尖锐东西砸破了的后脑勺,脑浆和黑色的血缓慢晕开,他空洞的双眼看着肖淳,皮肤是死人一样的白,那双总是满含深情的黑眸里只剩下虚无,好似根本看不见肖淳。   肖淳一下懵了,整个人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身体先动了,一把将于顾抱住,慌乱地拿手、拿衣服去堵对方脑袋上的破口,可根本堵不住。   血液和脑浆好似没有尽头,不停地往外流,染满了肖淳的双手。   肖淳大脑宕机,双手双腿发麻,连脸颊一侧都麻了,嘴唇不可抑制地哆嗦,说不出一句话来,腿也软得根本站不起来。 第181章 惊心食人族20   肖淳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扭曲。什么希望,什么努力,什么拼尽一切如果能给后人闯出一条路也是一种荣幸和骄傲——在这一刻全都消散了。   肖淳浑身无力,只能宕机地抱着于顾瘫在地上,完全没有一点力气去挣扎和思考。他只有一种感觉:毁灭吧,怎样都行,只要毁灭就行。   关卡、只行、他自己还有一切的一切,都毁灭吧。   他的内心蔓延出无尽的绝望、恐慌、愤怒、茫然,然后种种情绪又全都归于虚无,心脏也随着手心里血液的凝固而跳动得越来越慢。他呆滞地看着挂在石壁上猴一样的阿园,眼神飘忽地跟着阿园晃来晃去,但就是不敢低头看一眼怀里的人。   他怕得要死,浑身都在无知觉地发抖,整个人好似进入了一种应激状态,无法思考、无法行动、呼吸也好似快要无意识地停止了。   “噫——今年新人的抗挫能力这么差吗?”   一把轻快的、爽朗的声音突兀传来,好似看不下去了,扯着嗓子道:“喂!还听得见吗?!喂喂!”   肖淳茫然地环顾四周,感觉脖子都不是自己的脖子了,每一寸骨头都变得极其僵硬。   “啧,这不行啊。”那声音道,“这要是疯了怎么办?”   “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可以说话的。”   “喂?能听见我说话吗?喂??”   肖淳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他现在失去了思考能力,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他无法唤醒自己的理智,整个人停留在茫然的虚无中,脚下的地面软得像团棉花,他也跟着摇摇欲坠,只隐隐好似有声音在喊着什么,似隔着一层玻璃,闷闷的,听不真切。   “这是假的!!你男朋友没事!!”那声音又拔高了几度,大喊着,“听得见吗?!这都是假的!你在做梦呢!能明白吗?!”   这声音重复了好几遍,肖淳才终于捕捉到了一个“梦”字,整个人一激灵,理智开始缓慢上线,他似个重启的机器人般,艰难地低了下头,猝不及防又同“死人于顾”面对面了,心脏登时不受控制地收缩,差点给吓出心脏病来。   他“唔”地一声闷哼,心脏的抽疼实在太过真实,那声音渐渐清晰了,是从自己衣兜里传来的。   肖淳哆嗦着一只手,从衣兜里摸出了那个木雕娃娃。   娃娃还是那个开心的表情,抱着吉他,眉眼都没有动一下,但它却说话了——   “你好你好!我叫张齐乐!”   “你是在做梦!只有在梦里你才能跟我对话!”   “毕竟是走到2楼的人了,不会这么脆弱吧?不应该啊?”   “我们的时间不多,朋友,兄弟,你赶紧清醒一点!”   “噢不对,你要是清醒了就醒过来了,呃,也不用太清醒!”   肖淳呆滞地看着手里的娃娃,半天才哑声道:“张齐乐?我在梦里?”   “对!!”   “……”肖淳整个人登时一松,连同头皮都有一种跟着舒展了的错觉,他抬手揉了揉发紧的额头,这时才感觉到背脊、胳膊的肌肉都紧得发疼。他一松懈,四周的场景一下就变了,怀里的于顾不见了,挂在石壁上的阿园也不见了,石壁上燃起了幽幽火把,远处传来了哼歌声,时而近,时而远。   肖淳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上、手心上黑白相间的血液、脑浆也没有了。   张齐乐道:“咱们抓紧时间,我不跟你废话了。我能跟你对话的时间不多,你只需要知道三点:第一,这一关的梦境很重要,里面会有线索提示;第二,幽魂能跟你们沟通,但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所以每一次沟通请一定要抓紧时间;第三,关卡最早是每一百年现世一次,到我进来的时候,已经是每三十年现世一次,它通过吞噬人们的绝望逐渐成长,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它的目的是不再沉睡,吞没整个人间。”   肖淳:“!!!!”   肖淳站在昏暗的洞穴里,整个人因为接受到了大量的讯息而震惊:“我有猜测过,但是……我没想到原来是这样的?它每次清醒的时间是多久?”   “据说每一百年现世时,清醒的时间只有三天,到我进来的时候,清醒时间是一年。”   肖淳:“!!!”   肖淳皱眉:“清醒时间越长,吞噬的人就越多,被吞噬的人越多,它能汲取的能量就越多。”   张齐乐“唔”了声,语调明显非常欣慰:“看来不是个笨蛋,那就好办多了。现在,仔细听我说,关卡里的任何梦境都不是毫无意义的,每一次循环你的灵魂都会被切割,你的魂魄散在关卡的各个楼层里,不止一次,是很多次。无数人的灵魂被切割,无数关卡由这些幽魂组成,幽魂的怨气、恨意、绝望、煎熬是组成关卡的巨大能量,这么说能明白吗?”   “能。”肖淳道,“我和朋友们之前也推测过,我们叫这些灵魂为意识碎片。”   “意识碎片?”张齐乐恍然大悟,“这样说好像更准确一些,很好,那就叫它意识碎片。我们那个时候称呼它们为幽魂、灵魂、魂魄。”   肖淳点头,意识到对方可能看不见,又道:“能理解。”   “意识碎片……”张齐乐将这个新鲜的词翻来覆去念叨了几遍,才继续道,“无数魂魄……我是说,意识,无数意识存在于各个关卡里,而且很多还是重复的意识,所以你们本能地就能和各个关卡之间都有联系,能明白我的意思吗?你是意识的主人,你有优先权回收这些意识的,只是因为失忆了——这也是为什么关卡要让你们失忆的最大原因。你们无法很快地通关,它能吸收的能量才能永无止境,除非你彻底疯了,或者重复的次数太多,灵魂……意识被切割得太碎太散,最终导致失智,没有了任何用处,就会被关卡踢出去。”   肖淳瞳孔微缩,原来完全的疯癫,就能被关卡踢出去?   “不要想些乱七八糟的。”张齐乐仿佛会读心,警告道,“完全的失智会让你就算出去了也一样疯疯癫癫,无法治愈,不要冒这个险。”   肖淳立刻道:“当然。”   “失忆会让你们无法同自己的意识链接,也就无法回收意识。你只能被关卡牵着走,它用彩蛋勾着你们,每拿到一个彩蛋就能收回一些意识,但实际上也只有部分意识。”张齐乐道,“真正的全部意识包含你们散落在各个关卡期间的所有记忆,但关卡不会还给你们,因为这涉及它的秘密。”   肖淳很快反应过来了:“它操控这些意识成为npc,甚至还利用这些意识布置陷阱,残害玩家,一旦这部分记忆都被想起来,它的真面目就无处可躲。”   “npc是什么?玩家?”张齐乐哼笑,“你们倒挺会自娱自乐啊?我说,这听着是好名吗?你觉得这是在玩吗?”   肖淳难得尴尬:“当然不是。只是……”   “这不是一场游戏,不要用‘玩家’来给自己命名。无数人被囚禁在这里,被关卡榨取了一切可利用的,最后彻底疯掉,被踢出关卡,毁了一生。”   肖淳沉痛道:“你说得对。”   张齐乐道:“我们是奴隶,是被圈养的奴隶,是奶牛,是鸡,是两脚羊。”   肖淳抿唇。   “……你想得没错,一旦成为那什么……npc是吗?成为npc的记忆都被想起来,它的真面目就无处可躲。它的秘密就藏在关卡之后,身为npc能得知的信息会比你是两脚羊的时候更多。这也是为什么我能知道这么多,还能告诉你的缘故。”   肖淳点头:“张先生,我有个问题,希望不会冒犯到你。”   “叫我张齐乐就行。”   “张齐乐。”肖淳看着手心里笑得无忧无虑的木雕,“你通关了吗?”   “……”   这个问题肖淳自觉是个废话,如果对方通关了,一定会带走所有的意识,也就不会有名为“张齐乐”的意识碎片在这里跟自己对话了。   可他还是抱着一丝侥幸,万一呢?   果然,许久后对方才自嘲道:“没有。”   “你在跟我们不同的维度里通关?”肖淳道,“那为什么你不去找你自己,告诉你自己这一切?”   “我也想。”张齐乐的声音哑了几分,“但永远不可能了。”   “什么意思?”   “真正的我已经疯了,被关卡踢出去了。”张齐乐的声音低了许多,道,“被踢出去的人是无法收回全部意识的,所以会一直疯着,记忆也几乎没有。我……在外面的我,应该早已不在人世了吧。”   石壁上的火把摇曳了一下,投影出肖淳模糊的影子。   肖淳突然觉得冷,肩膀缩了一下,喉咙像是被人一把掐住了,无法言语。   张齐乐进来的时间远比自己更早,而那时候,关卡2楼的规则还是随机23年。加上关卡每30年苏醒一次,张齐乐在现实世界里比自己大了起码30岁以上,关卡里他的声音听起来是个比自己还年轻的男人,可在现实世界,他的一生已经过去了。   肖淳心里发痛,指尖无意识摩挲木雕娃娃,仿佛透过娃娃看见了一个笑容满面的年轻人,大概二十出头,长得很好看,乐观又积极,最终却疯在了关卡里,一部分意识被囚禁在此,再也无法离开。   肖淳喉咙迅速吞咽了几下,张齐乐的声音又恢复了轻松,道:“嗐,已成定局的事就别去想了,我现在能帮到你们,就很足够了。”   肖淳哑声道:“……谢谢。”   “别客气。”木雕娃娃仿佛笑得更灿烂了些,好似下一秒手指就要拨动琴弦,“现在你们能想起来的事已经很多了,被关卡扣押的部分记忆,需要你去主动找回来。相信我,是可以找回来的,当你找回来的时候,对付关卡就会容易很多。”   肖淳灵光一现,福至心灵地道:“这就是皮卡能升级的原因?对吗?还有皮卡车上的那些道具……那不是特殊能力造成的,是吗?”   张齐乐吹了声口哨:“不错啊兄弟。没错,当你能把属于npc那部分的记忆想起来,就像是同时拥有了关卡的一部分权利,就能做到和关卡一样的事。只不过你毕竟只是一个意识碎片,还是在关卡操控下的碎片,能做到的事有限。”   肖淳总结道:“关卡是主系统,你身为npc的时候是管理员,有部分和关卡相同的权限,但高级权限是没有的,所以能修改一部分设定,却不能给自己开后门,放自己离开。”   张齐乐:“?没听懂。总之你理解了就行。”   肖淳激动道:“当年皮卡是谁修改了权限?是你吗?”   “不是我。”张齐乐顿了顿才道,“……是阿澜。”   阿澜?   好熟悉的名字。   阿澜……阿澜?   “你快醒了。”张齐乐突然道,“我只能找你这一次,其他的,需要你自己去找到答案。虽然我能告诉你一些信息,但除此之外我也做不了别的。我只是一缕散在关卡里的幽魂。每一次我跟人成功对话,都只能凭缘分,这是我和你之间的缘分,我很高兴能认识你。”   肖淳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未自我介绍过,忙道:“谢谢你!我叫肖淳!”   *   “肖淳!肖淳!醒醒!”   “掐人中,掐人中试试!”   “我给他泼凉水!都让开!”   嘈杂的声音伴随身体的剧烈晃动,张齐乐的声音随着梦境的消失一同消散在了耳边:   ——每一次跟人对话,我会用掉一部分我的魂魄,哦,我是说意识碎片。   ——等我的意识碎片全都耗完,我也就不存在了。   ——这怎么不算是解脱呢?   ——肖淳,祝你们早日通关。   哗啦——   凉水泼到脸上,肖淳咳嗽一声,睁开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瞪着正端着个盆的苏明昕。   苏明昕道:“你看,我说有用吧?”   于顾也浑身是水,一把将肖淳紧紧拥在怀里:“肖淳!没事吗?怎么了?是头疼吗?”   肖淳愣愣地看过几人,又去看面前的餐桌,上头还摆着祭品,蜡烛摇曳,木雕娃娃仍旧没心没肺地笑着。他竟是在给祭品鞠躬的时候晕了过去。   肖淳伸手,先是认真地摸了摸于顾的脸:热的,活的,有呼吸。   他长松了口气,抬手紧紧回抱住于顾,苏明昕翻了个白眼,将盆往桌上一丢:“到底怎么回事?低血糖了?”   肖淳摇头,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他转头又看了眼炮仗,炮仗还没死,正在毛毯里昏睡。   果真是一场梦。   张齐乐来得快去得也快,他还有很多问题没问,关于独立空间、特殊能力、先知,还有如何杜绝关卡完全苏醒现世? 第182章 惊心食人族21   基地大厅里的取暖设备用了起来,没有可以换的衣服,肖淳和于顾脱了湿衣服放在取暖设备上烘干,二人裹着毯子,席地而坐,肖淳手里握着木雕娃娃,将事情来龙去脉在脑子里又细细过了一遍后,才一字一句将自己的梦境告诉了众人。   阿园吃惊地瞪圆了眼睛,看着那木雕娃娃:“真、真的吗?是真的跟你说了?还是……还是那确实是你做的一场梦啊?你怎么确定这件事呢?”   肖淳清醒之后,其实就发现了一些问题——炮仗的死,阿园莫名其妙像个猴子似地挂在石壁上,于顾无端地死亡,这种毫无逻辑的情况,在清醒的状态下来看明显就是一场梦,是很容易发现不对劲的,可在梦境里时,因为缺乏逻辑思考能力,肖淳竟毫无所觉,就那么宕机了。   眼下再谈那到底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自己洗脑自己导致的梦境,还是真有这么一回事……确实很难证明。   “那突然的晕倒呢?”苏明昕抱着手臂,怼阿园,“这怎么解释?好端端的,怎么会晕倒?”   “太累了啊。”阿园道,“好不容易睡了个好觉,能好好休息一下,精神松懈了导致的嘛。你看炮仗,不就是这样?很正常啊!你想想我们在高压下都绷了多久了?”   “我算是知道只行为什么让你们来送死了。”苏明昕嗤道,“在关卡里待了这么久,居然一点敏感度都没有。”   “不是你说就说,怎么又人身攻击……”   于顾没搭理争执的二人,只是看着肖淳:“他说在关卡里做的梦都不是毫无意义的?”   “嗯。”肖淳也在想这句话,“我在7楼的时候也做过梦……有噩梦,也有很奇怪的梦。”   肖淳一直记得那个梦境,在梦里,他看到过平台飞速返回时上头一晃而过的身影,无论平台在返回时上面到底能不能坐人,联系之后他梦到的于顾和自己,那都是他们曾经死亡过的方式,还有再之后,他每一次做梦,梦到的都是关卡里的零碎记忆。   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关卡里梦到过外面的世界,或者普通的没有关卡的梦境,基本梦境都和关卡记忆有关。   这倒是验证了张齐乐的说法:在关卡里所有的梦境都不是毫无意义。   那是否也说明,他当初在7楼的那个奇怪梦境,平台上一晃而过的身影,实际上已经是一种提醒?只是自己因为记忆缺失,对关卡本身又不够了解,所以没能及时明白?   如果这些梦境都互相有联系,那当初那一晃而过的身影会是在提醒自己什么呢?主体有权利优先回收意识碎片,所以那会是自己丢失的部分意识碎片吗?是自己在提醒自己缺少了记忆?是在提醒自己不是第一次进关卡?身为意识碎片的自己,在关卡里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肖淳想着想着,又突然意识到,他在梦境里看到的于顾的尸体,或许也是真实的——是于顾某次在2楼死亡的样子?   肖淳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一侧的脑袋开始发涨,是偏头疼的预兆。   只是他才刚皱了一下眉,手还没抬起来,有一只更快的手代替他按在了太阳穴上。   “头疼?”于顾轻轻地帮他揉按,手法很熟练,“先别想了。”   肖淳转头看他,这个男人比自己还要了解自己,他心里生出极其复杂的感觉。他不止一次地想,自己何德何能。   “别瞎想。”于顾看着他的眼睛,仿佛会读心般,笑了笑,“有你在,我才不怕,我一个人出去了,反倒会怕。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肖淳抿了下唇,反手按住于顾的手,缓了缓情绪才道:“你现在有的记忆,还不是全部的记忆。我之前以为身为npc时的记忆应该是不会有的,那样信息太多了,是个人都无法承受,可我还是低估了关卡,低估了人的潜力。”   人对生的渴望、生命本身的韧性,这些潜力都是无限的。   情绪会让人痛苦,而痛苦本身其实也是一种能量——否则关卡为什么对其如此执着?   而在关卡里不断循环的人们,只要没疯,就都拥有这种生命的韧性。既然连生死循环的痛苦都能承受,都还能继续往前走,那再多加一些身为npc时的记忆又如何了?根本就不会如何。   是自己想茬了。   反倒是前人们发现了这一点,并将其利用起来,做到了更厉害的事。   肖淳一向自诩聪明、擅洞察人心,此刻在前人的手段面前,也只能甘拜下风,钦佩不已。   “别吵了。”肖淳抬头,朝还在争执不休的阿园、苏明昕喊了声,“我说三点。”   阿园立刻坐了下来,苏明昕哼了声,靠在桌边。   “第一,我们要如何跟自己的意识碎片链接?”肖淳举起三根手指,“第二,如何利用意识碎片攻破独立空间?第三,如何杜绝关卡现世?”   阿园顿了顿,这第二点显然触到了他的痛点。   苏明昕斜眼乜他:“想说就说。”   阿园尴尬地笑了笑:“当初我们被派来的时候,使者说过你们想对空间下手,我这……我……我总不能说我一点都不在意吧?说了你们也不信啊。”   于顾冷冷道:“我们是要对付独立空间,但那是冲着先知和使者去的,我们希望所有人都能知道特殊能力这件事,能正确地获取得到能力的办法,彼此协助通关。”   阿园点头:“我明白,但……我只是个人这么认为啊,我没有别的意思。”阿园舔了舔唇,“每个人都能获得能力的时候,关卡又会变成什么样呢?所有的关卡难度提升吗?反而让人更加难以通关吧?而且大家都有了能力,搞不好会更乱,我……我也不想危言耸听,但这是现实,我在关卡里就搞明白了这一点,人性是经不住考验的。”   肖淳看着他:“你说得有道理,我不否认一定会有这样的人出现,也一定会有比我们能想到的更糟糕的情况出现……也许是各自分派系,也许会有因为能力的不同而产生新的阶级,无论在何时何地,新的压迫一定会产生,因为这就是人。”   肖淳缓声道:“但我们不能只因为有这个可能性,就去杜绝更多的人获得能力。从大方向看,获得能力一定是普通人通关的最好办法。”   苏明昕嗤了声,她向来是不认可肖淳的这种想法的,但她也不能否认,这是事实。能让他们暂时获得安全的基地、告诉了他们一切的日记本、信件,给他们留下的各种物资……恶当然存在,但善也同样存在。   一路走来,苏明昕遇到过很糟糕的人和事,但她也同样遇到过很好的人:曹仁明、黄子文、周宣鸣……   她总笑话周宣鸣没长脑子,看不上曹仁明的胆怯和老好人,但他们毫无遮掩地坦诚、信赖、同情、帮助,不可否认的,这个世界不能没有他们的存在。   阿园沉默了一会儿,耸耸肩:“我人微言轻,你们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言下之意他并不认可,可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肖淳也没有要说服对方的打算,在这种地方,最浪费时间的就是说服。   他继续道:“已知所有关卡里,只有两个关卡能更容易地同意识碎片产生链接,一个是4楼的小岛惊魂,一个就是这一关,惊心食人族。”   于顾点头:“这两关都有其特殊性。电影原剧情里,小岛惊魂的女主角和孩子们最终想起了自己已死的事实,所以我们也才能在最后成功和意识碎片们取得联系。这一关的原剧情则有一名女学生做了梦,梦境里有之前被食人魔杀死的人们的警告,而且还牵连到了第一部的男主角。”   肖淳道:“这一关是惊心食人族的第二部,在梦境里,第一部的男主角出现过。我怀疑,我能梦到前人的经历,也跟这个设定有关。”   苏明昕恍然大悟:“说不定真是因为这个设定!前人想要告诉我们一些事情,也只能通过这个设定来完成!”   肖淳点头:“张齐乐也说过,他只能在梦里跟我对话。”   阿园弱弱道:“那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我尽量多睡觉。”肖淳想了会儿,道,“希望尽快记起梦里的事情,寻找跟意识链接的方法。你们也多尝试。”   阿园忍不住讥嘲了一句:“这要怎么试?只是做梦就可以的话,早就做到了。”   苏明昕抬脚就踹向阿园的凳子,毫不客气:“你不愿意就闭嘴。别人好歹在想办法,你呢?别人说一个你否定一个,就显得你能耐了是吧?”   阿园:“……”   肖淳好笑地看了眼苏明昕——这才过多久啊,苏大小姐就不记得了,她自己也是最喜欢否定别人的人。   *   不确定的事情就先放着,能尝试的就先尝试。   肖淳准备早早睡觉,于顾和苏明昕去守上半夜,阿园还是独自守下半夜。   送于顾离开时,肖淳理了理于顾的衣襟,仔细摸了摸,确定衣服已经烘干了,又用力捏了捏于顾的手:“注意安全。”   于顾凑近亲了他一下:“早点睡,别想东想西,头疼了就吃药。”   肖淳点头,于顾又忍不住叮嘱:“梦里的事情想不起来就算了,别勉强。”   “好。”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苏明昕在旁边等了半天,不耐烦了,皮笑肉不笑地:“不如你们都去睡觉?我一个人守夜?耽误了你俩睡觉那可怎么行呢?真是遭了大罪了。”   肖淳:“。”   于顾:“。”   肖淳欲言又止,最终抬手拍了拍于顾的胳膊,于顾转身加快脚步先走了。   苏明昕抱着手臂哼了声,监工似的,慢条斯理跟在后头。   阿园没精打采地休息去了,肖淳经过炮仗的房间时犹豫了一下,推开门朝里看了眼。   木床上的橡胶人好似没有了呼吸起伏,肖淳担心对方会像梦里一样一寸寸碎掉,便走近了仔细检查了一番。   还有呼吸,只是呼吸非常微弱。   吊着这一口气,也不知到底算不算是折磨。   肖淳心里叹气,正准备离开,一直昏睡的炮仗竟突然醒了。   他一下清醒过来,眼底很亮,一把抓住了肖淳的手腕。   “啊……”他艰难地发出了一点声音。   肖淳转头看到他的样子,心里一沉——回光返照了吧。   “肖……”炮仗先前几乎已经不能言语了,可此时竟费力地发出了模糊的声音,“我记得、我记得你……”   肖淳在床边坐了下来。   炮仗似乎想笑一笑,但僵硬的橡胶面容让他仿佛刚做完整形手术,每一寸皮肤都不受他控制,他只有眼睛微微弯了一下,显出和这几日病入膏肓毫不相同的生气来,“我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我抢过你的披萨,是不是?”   肖淳哼了声:“我是不是说过,我记住你了?”   炮仗咳了声,道:“来啊,弄死我。我倒能解脱了。”   肖淳往椅子里一靠:“想得美。”   炮仗嘶哑地笑起来,笑了好半天,才道:“抱歉啊,我当时也是饿疯了,而且……确实那时候见不得任何人好。”   肖淳扯了扯嘴角:“嗯。”   “其实你走了之后没多久我也就死了。伤得太严重,没办法。”炮仗道,“恶人有恶报,你能原谅我吗?”   炮仗说话的声音非常含糊不清,肖淳要很仔细才能听清,而且他语速很慢,能感觉出他每个字都像在吞刀子,眼帘下微微抽搐,应该是很疼。   肖淳道:“不能。那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如果当时我找到了于顾,他快饿死了,就差那一口披萨,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炮仗早有所料,呵呵地笑了。   肖淳又低声道:“当然,也不能原谅我自己。是我没护好披萨。”   炮仗那一口精神气似乎快用完了,他又渐渐沉默了下来,咳嗽了几声,虚弱道:“这些天我听见你们说话了,我……咳咳……等我死了,这身皮肉会如何我也不清楚。如果这身橡胶还能用,你们只管拿去用,它韧性挺好的。”   肖淳有些惊讶地看他,男人无所谓地道:“反正我都死了,你们要剥皮抽筋我也感觉不到,零件拆了拿去做更有用的事,就当是我跟你和于顾道歉了。”   肖淳紧了紧拳头:“你这也太吓人了,我们可没这胆子。”   “屁话。”炮仗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几声已喃喃如蚊蚋,“能在关卡里熬过来的家伙,哪个会是胆小鬼?”   最后一口气含在嘴里,合着含混不清的一个“鬼”字长长吐出,几秒后,彻底咽了气。 第183章 惊心食人族22   肖淳静静地看了炮仗半晌,又抬手去探对方鼻息、心跳,确定是真的去世了。他仰头靠在椅子里,看了一会儿石壁顶,又过了半晌才起身去找阿园。   阿园冲进房间,同肖淳的梦境不同,男人并没有嚎啕大哭,只是看着炮仗的尸体红了眼眶。他颓然地瘫坐在椅子里,背对肖淳,哑声道:“其实独立空间到底谁来做主,我真不在乎,我只是想离开这儿。我受够了。”   肖淳缓缓掩上门,手指摩挲兜里的木雕娃娃,木雕冰冷,又被他掌心的温度渐渐捂暖。肖淳在门外站了会儿,四下安静,他不禁回忆起当初炮仗抢自己披萨时的样子,一眨眼功夫,炮仗的“两辈子”就这么过去了。他讥讽地扯了扯嘴角,快步回了房间。   *   肖淳顺利地做了梦。   梦里他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借用“阿澜”的视角看着这群人的喜怒哀乐。   明明醒来时什么都不记得,可回到梦里,他又都想起来了。   阿澜,就是张齐乐说的那个阿澜吗?是他升级了皮卡?   他跟张齐乐是队友?可到目前为止,肖淳并没有在阿澜的视角里看到过这个人。   梦境并不连贯,没有接着上回他们去集市的记忆,肖淳顺着阿澜的视角环顾,阿澜正在一片树荫下,听着蝉鸣,手里雕刻着木雕。   四下无人,蝉鸣喧哗吵闹,炎热的夏季烘烤的人闷热难耐,但阿澜好似一点也不怕热,手边已经堆满了木屑,手里的娃娃也快完成了。   肖淳仔细看了看——雕得正是张齐乐!   阿澜吹了吹木屑,戴着手套的手指触碰上木雕的面庞,顿了顿,又将手套摘了,指腹轻轻摩挲木雕的脸。   他似乎在仔细地分辨什么,拿起娃娃对着光左看右看,似不满意,又戴上手套继续完善。   他就这么一直坐到了太阳下山,傍晚的余晖洒在干燥的大地上,不远处一辆皮卡突突地开了过来,扬起一片黄沙,开车人正是先前赶集的红鼻子男人,叫枪头的。   “阿澜!”枪头远远就按起了喇叭,阿澜只抬头看了眼就低头继续雕刻,皮卡停在路边,枪头将车窗降下来,粗糙的手拍了下车门。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弄完没有?去吃饭了!”   阿澜低低“唔”了声:“马上。”   枪头也不急,双腿往方向盘上一搭,双手抱头往后靠,道:“那傻逼真和宫祈分了,你知道吗,他居然说他有更喜欢的人。”   阿澜手下一顿:“都是朋友,人家有名有姓。”   “我就叫他傻逼怎么了?他还不够傻?”枪头道,“宫祈对他掏心掏肺,这都第四年了,人宫祈嫌弃过他什么?他一个废物,成天只知道喝酒赌牌,把自己搞得真跟这个世界的人似的,天天泡在酒吧里,整个人都他妈臭了。”   枪头嗤道:“宫祈嫌过他吗?给他洗衣给他买酒,钱都是宫祈赚,还要被那傻逼揍!挨揍了也一声不吭,还想瞒着我们?真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吗?操了。”   阿澜抬眼,神色严肃了几分:“宫祈出事了?”   否则枪头不会突然说这么多话。在枪头看来,那二人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从来都是幸灾乐祸看热闹的。   枪头呃了声:“老样子嘛,自杀未遂。刚被严旭送小镇医院去了。说是自杀之前被那傻逼揍过,脸上还带着伤呢。”   阿澜站了起来,几下收拾好了竹筐和工具,将木雕娃娃放进衣兜里:“不早说?你还有心思吃饭?”他飞快上了车,一拍中控台,“去医院!”   枪头边调头边道:“他们那叫活该,我们去凑什么热闹?宫祈也不是第一次闹自杀了,去了尴尬的还是我们。他俩在那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我看着就闹心……”   阿澜不说话,枪头只好把车开得飞起,很快二人赶到医院,小镇医院不大,连个住院处都没有,穿过后院就是手术室,门外的长椅上三人或站或坐,正吵得不可开交。   “安逸日子过久了,真搞不清楚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是吗?”瘦高男人,严旭,也是之前在集市陪阿澜选木柴的男人,气得骂人,“这都第几次了?你自己说说?!不想活了可以!滚远一点去死!没人拦你们!”   “哎!都是气话!气话!”一个中年男人,肖淳之前没见过,长得肥头大耳的,看上去在这一关过着不错的日子,大肚子都有了,满面红润,穿着一套洗得很旧的衬衫、西装裤,裤带边起了一圈毛边,鞋子倒是擦得锃亮,看上去很要面子,劝和道,“大家一路走来不容易,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要我说,宁晧,你要分手就分手,要跟小祈好好过日子就安分守己一些,不要吊着人家,一会儿要分一会儿又求和,搞什么呢这是?你不喜欢小祈了,你就好好跟人说,好聚好散……”   严旭跟阿澜差不多高大,只是更消瘦一些,但力气很大,一把将中年男人扯到后头去了:“你一个!宫祈一个!要死早死,别三天两头跟我们闹这出!没有谁有这个心思陪你们玩过家家!”   严旭两年前在集市上时,说话还轻声细语的,看着人也温柔,可眼下却像变了个人。   就跟他自己当初和阿澜说的一样,在这里待久了,人的性格会发生变化——枪头是脾气更暴,更没人情味;阿澜是比以前更沉默寡言,更没有存在感,也不合群。   其他人肖淳还不了解,但眼下看来,大概或多或少都有了变化。   正常人在现实世界,四年的时间也会改变许多——环境不同、经历不同、交往社群不同,总会受到各种影响,思维模式也会不停改变。   而在关卡里,高压、焦虑、死亡阴影、心理创伤,只会让人越来越被异化。   肖淳透过阿澜的眼睛,看到了两年前集市上和男朋友牵着手的高个子,原来他叫宁晧。肖淳记得,后来阿澜回家路上还碰见了其和男友小祈吵架,小祈个头矮一些,又非常瘦弱,当时哭得满脸泪,见了阿澜就跑走了。   两年后的这两人,竟已走到了分手的地步,且那时候会跟枪头争执、护着男友的宁晧,居然成了会家暴还染上了酒瘾和赌瘾的人。   一眨眼,物是人非啊。   连只是透过梦境看到零碎画面的肖淳都唏嘘感慨,更别提是和队友并肩走到现在的阿澜了。   阿澜一来,几人都看了过来,严旭不无讥讽:“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我以为就算这一关天塌地陷,您也只会摆弄那些木雕?”   中年男人又“哎哎”地劝:“说事就说事,你别迁怒阿澜啊。”   “张老头。”枪头吊儿郎当地晃过去,拿肩膀撞了人一下,“你别在这儿假惺惺的,宁晧喝下去的酒,大半是你卖的。你要是不卖他,他能喝那么多?”   “哎这事闹得,又成我的错了?”中年男人,张老头无语,“你们这些衣服,啊,家用品,还有阿澜那些木头,谁补贴的钱?不都是我辛苦卖酒赚来的?你不能放下碗骂娘啊!”   “一个个的,天天混吃等死。”张老头不满道,“我一个人拉扯着你们所有人,现在倒好,成我的错了?我是你爹还是你妈啊?我什么都能管?”   阿澜没理几人的吵闹,低声喊因为醉酒还红着一张脸,脚步都站不稳的宁晧:“宁晧!你跟我过来!”   宁晧打了个酒嗝,飘忽地笑了一下,慢条斯理挪了过来。   二人走到院子另一侧,宁晧凑近了些,浓重的酒臭味传来,阿澜往后退了一步——宁晧不如阿澜高,因为酒瘾的缘故,整个脸蜡黄,眼球充血,连面相看上去都跟两年前完全不同了,他仰脸看着阿澜,委委屈屈地说:“你也觉得是我的错?”   阿澜皱眉:“你之前跟我保证过,这次会跟他好好谈。”   “好好谈……我想好好谈,他想吗?一提分手就闹,都说我家暴他,呵,他闹起来的时候揍我也不手软的好吗?你看看我这儿——”   宁晧掀起自己的额发,额角已经肿起了个大包:“砸伤了我就去闹自杀,明明就是心虚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阿澜:“……”   阿澜叹气,从兜里翻了翻,翻出两个木雕娃娃:“宫祈之前找我要的,我给你们做好了,拿去。宫祈就是钻了牛角尖,你也是一样,把这个给他,你们敞开心扉谈一谈……”   宁晧盯着那两个娃娃,伸手过去,却不是拿娃娃,而是握住了阿澜的手背。   “他让你做你就做?你是不是喜欢他?”   阿澜:“……”   “怪不得不接受我。你跟他有一腿了?”   阿澜将木雕往人手里一塞,沉着脸转身就走:“你们的事我不会再多嘴。”   “别啊。”宁晧醉醺醺地笑着,冲过来想抱阿澜,“一年多前我跟你告白,你没应,后来我跟小祈提了分手,他来找过你,是吧?以为我不知道呢?你俩当时谈了什么?”   阿澜面带怒色,躲过男人的手瞪着他:“什么也没有!他只是跟我哭了一场,一句话都没说!”   “谁信呢?”宁晧啧道,“小祈别的不提,勾引人倒是一把好手……”   话音未落,阿澜已经一把揪住了宁晧的衣襟:“他照顾了你两年!他对你如何,你真的不清楚吗?你的良心呢?!”   “心疼了?”   “你!!!”   枪头探头探脑地看过来,喊:“怎么了?要打架?算我一个!”   阿澜视线扫过院子里一众人,再看向眼前笑嘻嘻不当回事的宁晧,一整颗心如坠入冰窖。他的队友们早已不再是曾共同经历生死的队友,他们都“生了病”,很严重的病。   但自己治不好他们。   阿澜很难过,非常难过,他低低地道:“我有喜欢的人了。我不会喜欢你,也不会喜欢宫祈,还有,我对你们那点破事从来就不感兴趣。”   他放开手,颓然又失望透顶,道:“我知道我不合群,让你们对我不满,总觉得我什么事都不管,只知道弄木雕……这件事我有错,但我也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跟现在的你们相处。你们不认识我了,我也不认识你们了。”   宁晧打了个酒嗝。   阿澜抬头,看向院子里的一群人,一字一句道:“我知道这日子很艰难,但那么多艰难我们都过来了,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严旭面无表情:“枪头沉迷喝酒找女人,张老头只知道赚钱,你只知道弄木头,宁晧喝酒赌博,宫祈一天到晚恋爱脑,跟个疯子似的……”   枪头打断严旭,道:“说得好像就你人间清醒?你成天在外头乱晃,游手好闲的,又好到哪儿去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他妈就是胆小,怂货,想赌博想沾酒想找女人,不敢而已。”   严旭怒道:“我只是失眠!!”   “那不就是胆小?”枪头道,“一闭眼就怕有鬼找你呗?”   “好,我胆小!但起码我还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们呢?!”   眼看几人又吵起来了,阿澜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他握住衣兜里的张齐乐娃娃,好像只有这木雕娃娃才是自己的一切,他转身离开了院子。   可他刚踏出院门,就听手术室的门开了,医生冰冷无情地道:“很抱歉,失血过多,抢救无效。节哀。”   整个院子里一下安静了,落针可闻。   宁晧手里成对的木雕娃娃掉在了地上,两个娃娃的背面都有字,一个叫宁晧,一个叫宫祈,两人手牵手,笑容灿烂。   宁晧的酒终于醒了,他跌跌撞撞冲过去拉住医生:“不是、不是跟之前一样,不严重的吗?不是他故意的……吗?”   医生不耐烦地拂开他,显然对这群总跑医院的人也没什么话可说:“服用药物过量,造成胃出血,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宁晧:“!!!”   严旭呆呆道:“怎么会?他不是每次都……”   枪头也不吭声了,面色惨白,张老头腿一软,直接跌坐进了椅子里。   阿澜背对院子里的众人,只觉背脊发凉,喉咙狠狠动了几下,闭了闭眼,逃似的大步出了医院。   身后的世界好像突然就被什么吞噬了,痛哭、悔恨、自责、苍凉……   死亡的具体面貌沉寂四年后,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以这样黑色幽默的形式。   阿澜快步穿过小镇回了木屋,将所有的门窗关起来,拉上窗帘,屋子里一下黑了,他哆嗦着手点燃了蜡烛,将蜡烛摆满了一圈,又将手里的木雕娃娃放在了蜡烛中间。   这个造型,很像小岛惊魂里招魂的办法。   阿澜揉了揉眼睛,高大的身体坐在地上,几乎要弓成一只虾米。   他颓丧地、崩溃地、无措地看着蜡烛中间的娃娃,娃娃抱着吉他,眉骨的小痣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分外诡异又鲜活,他乐呵呵的,好似天塌下来也没有关系。   阿澜喃喃地念叨着什么,随后道:“我知道你在,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求求你,来见见我。”   肖淳震惊地看着蜡烛中间的娃娃,片刻后,那木雕竟真的“动”了。 第184章 惊心食人族23   肖淳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木雕娃娃,它僵硬地、诡异地转了一下木头脑袋,但也只是微微动了一下,弧度并不是很大。   属于“张齐乐”的笑脸微微抬头对向了阿澜,它的表情并不能变化,但它发出了声音。   “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张齐乐爽朗、悦耳的声音从木头里传出,带着几分无奈,“你这个能力要用在最紧要的时候,不要有事没事就把我召出来。”   阿澜在听到张齐乐说话的一瞬间,就跟心定了似的,面容柔和起来,双眸里映着烛火幽幽,声音也轻了几分,哄劝似地道:“可是我难受。你答应过,如果我难受,你会来陪我。”   张齐乐沉默了几秒,阿澜立刻慌起来了:“你走了?张齐乐?!”   张齐乐叹气道:“没走没走,你说你这么大个块头,怎么跟个没断奶的孩子似的?”   阿澜又放松下来,盯着木雕发了会儿怔:“宫祈没了。”   “谁?啊……那个有千里眼能力的?”张齐乐很是不解,“他是怎么没的?”   “自杀。”阿澜道,“药物过量。他总是搞这一出,没人知道他这回是认真的,发现得太晚了。”   张齐乐幽幽叹气,轻声道:“你们还要等多久?”   “八年。”   “八年啊……”张齐乐道,“自杀、精神失常、精神分裂我都见过了。我跟你说过的吧,我们那个时候运气不好,要等上二十三年。八年已经算短了。”   阿澜点头:“我在梦里梦到了。”   “对。”张齐乐想起来了,“你是先梦到了我的那个时候,之后跟我对过一次话,再然后你就雕了我的木雕娃娃……”   张齐乐道:“如果不是因为你有灵媒的能力,可以通过人形木雕来召唤魂魄,我也没法这样跟你对话。我只能在梦里跟有缘人对话一次,那会耗费掉我的一次魂魄,就算如此,我也不能总是被你召来,你和我都会付出代价。”   阿澜喃喃:“我不在意。”   “你必须在意。”张齐乐声音严肃了些,但还是非常好听,“你召唤得太频繁,周围无意识的魂魄恐怕都会被你吸引来,到时候你会很危险,还有我,我每次进木雕都是很疼的。”   “会疼吗?”阿澜一下紧张起来,“对不起!”   “当然会疼。”张齐乐道,“木雕太小了,而且非我本体,魂魄像要被撕裂似的。”他又咕哝了几句,“很不舒服的。”   阿澜抱歉道:“我只是……只是只有你一个可以跟我说话的人了。从前还有宫祈陪我说说话,这个队伍里,只有我和他有能力,其他人不知道这件事……”   以前是不敢说,怕招来队友质疑,现在更没法说,每个人都已经变得不正常了。   他想起前事,不由茫然起来:“本来他跟宁晧好好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宁晧突然就变了,宫祈也变了。他们闹了两年,每回都你死我活,我不知道……有可以相爱的人陪在身边,为什么还是不满足?宫祈从前会来跟我抱怨,我都听着,只当他抱怨完了,心里的苦闷散了,还是能好好地活。可是为什么就……”   “他有千里眼的能力。”张齐乐道,“虽然听不见,但能看见。宁晧去哪儿,做了什么,跟什么人在一起,他都看得见。这个能力在通关时或许有好处,可以提前看见怪物,躲避怪物,可在平静的生活里,它只会成为一个诅咒。”   “诅咒……”   “当你能时时刻刻监视爱人,他对你毫无秘密可言,你对他也就毫无安全感可言。”张齐乐道,“每个人都有秘密,再相爱的人也不外如是,知道得太多,不是什么好事。很多人以为只要随时监视着、掌控着就能获得安全感,实际上只会令人更加多疑。”   “可总有人表面如一,不在乎被爱人窥探,因为面对爱人他永远没有秘密,也不需要秘密。”阿澜痴痴地看着烛光里的木雕,意有所指。   张齐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下没了声音,阿澜又慌张地喊他,他才小声道:“我有点累了。”   阿澜舍不得:“你上回陪了我很久。”   “也许是你的木雕越做越好了。”张齐乐道,“这回更疼一些,好像……会被木雕困住,出不去。”   阿澜眸光微微一动。   张齐乐劝慰道:“我知道朋友的离开让你很难过,但通关这种事,每个人有自己的选择有自己的命运,他放弃了这一次机会,总还会有下一次机会。振作起来,阿澜,你可以将难过都变成对他的祝福,祝他早日通关。你还有自己的路要走。人呐,得学会放手。”   阿澜似乎没察觉张齐乐的话里有话,又或者他察觉了却只当没听见:“嗯……我知道。”   “我先走了。”张齐乐似乎着急离开,“有要紧事再叫我。还有,不要被同伴牵扯太多的情绪,这是能熬过此后八年的关键。”   阿澜低低地嗯了声,摆成一圈的烛火“呼”地一下自动熄灭了,阿澜一个人长久地坐在黑暗里,仿佛他才是那个木雕,他才是那个脱离出木雕后只能游离于关卡里的孤魂。   不知过了多久,阿澜才终于动了动,他浑身已坐得僵硬了,起身时骨头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重新点燃了烛火,将木雕拿起来,看了许久后,才犹豫地、小心翼翼地,仿佛带着愧疚般,亲了一下木雕的额头。   *   肖淳醒来时,于顾已不知何时回来了,正从背后紧紧抱着他睡觉。   熟悉的拥抱,熟悉的气息,让肖淳从梦境的世界迅速回到了现实。梦境再次迅速消散,但这回他能记得那么一点点了——阿澜、木雕、张齐乐、阿澜的能力。   其余的,全成了一团模糊,记不清楚。   他在黑暗里反复回忆这一点记忆,试图将前后联系起来,却怎么也想不起更多。   想得心烦意乱,他转了个身,面朝于顾,将脸埋进于顾的胸口,深深嗅闻对方的气息。于顾下意识搂紧了他,下巴放在他脑袋顶上蹭了蹭,嘴里模糊说了几句什么,又因为困倦,很快再次睡去。   肖淳不忍心弄醒于顾了,便就这样听着于顾的心跳,仿佛找到了定心石,慢慢地也跟着重新睡去。   翌日一早,肖淳被憋醒了,基地里不分昼夜,他睡得头昏脑涨地要爬起来,又被于顾搂住了腰,手臂往下一压,他顿时“呃”了声,难堪道:“等等,要……”   于顾睁开眼,看着肖淳难得面红耳赤好不尴尬,视线往下一瞄,挪开了手臂:“想上厕所?”   肖淳瞪了他一眼,忙不迭掀开被子往厕所的方向去——基地里可没有那么奢侈,每个房间还能单独做个厕所。整个基地里就一个公用厕所,考虑到使用不便的问题,远离大厅和餐厅,去一次还挺麻烦。   肖淳从厕所出来时,正好遇上阿园,阿园一夜间就憔悴了许多,加上值守后半夜,困倦疲惫将他整个人包裹住了,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浓浓丧气。   肖淳道:“后半夜没什么事吧?”   阿园没精打采地摇头:“炮仗他……那身橡胶只留下了手和脚的部分,其他部分都化了。”   什么叫“化”了?   肖淳不太愿意细想那个画面,道:“他跟我说,如果身上的橡胶还在,想让我们将其利用起来。”   阿园倒是不太意外,点了点头:“我先去个厕所,然后再去弄……”   “你好好休息。”肖淳道,“睡醒了再说。”   “我怕臭了。”   肖淳:“……一会儿我去看看。你就别操心了。”   阿园扯了扯嘴角,说不好那是个讥讽的笑还是苦笑,最终只点了下头,走进了厕所。   回房间后,于顾已经清醒了,正在收拾床铺。   肖淳坐在床沿边跟他说了梦境和炮仗的事,于顾转头看了他一眼:“明白了。你是透过一个叫阿澜的人的眼睛,看到了他们当年的事,他的能力是召唤魂魄,所以雕刻了这些木雕,可以用来招魂。按我们的说法,召唤的其实是意识碎片。”   肖淳点头:“木雕的作用倒是跟你猜得八九不离十。”   于顾收拾好被褥,坐在肖淳身边,抬手帮他揉按太阳穴:“头还疼吗?”   “不疼了。梦境的其他部分我实在想不起来,就记得他雕刻了张齐乐的娃娃,然后成功召唤了张齐乐的意识碎片。只是他们说了什么,我不记得了。”   “也就是说,那时候张齐乐早就死了。”于顾边给男朋友揉按,边道,“如果他们不是一个队伍的,那可能张齐乐的时间比阿澜更早,他们不是同一批队伍里的。”   “嗯……”肖淳若有所思。   于顾侧头看他:“怎么了?”   “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肖淳道,“总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好像阿澜对张齐乐的木雕非常重视?”   于顾劝他:“想不起来就别想,总会记起来的,时间问题。”   “那要是最后一天才想起来呢?”肖淳皱眉,“时间就来不及了。”   “不能都依靠梦境。”于顾道,“张齐乐已经跟你说过,联系自己的意识碎片才最重要,那我们就往这边试试。”   “怎么试?”   “木雕都是现成的。”于顾道,“用小岛惊魂那一关的招魂法试试看。”   肖淳猛地反应过来——他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对梦境里的世界太过执着、太过依赖了。既然知道木雕确实是个意识碎片容器,那直接试就行了。虽然他们没有阿澜的特殊能力,但万一呢?不试试怎么知道?   “对啊。”肖淳点头,“这些木雕是阿澜亲手做出来的,或许本来就附带了阿澜‘招魂’的能力,确实可以尝试。”   说干就干,但还要先处理了炮仗。   肖淳和于顾推开炮仗的房间门,一股无法形容的腐烂恶臭扑面而来,肖淳和于顾纷纷掩鼻,定睛一看——哪里还有炮仗这个人?床上只有一滩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红白烂泥,唯一还能证明这里曾经有个“人”的,只有在烂泥旁完好无损躺着的一双手和一双脚。   手只有手指和手掌部分,没有手腕,脚只有脚掌和脚趾部分,没有脚腕和小腿。乍一看,活像是橡胶做得仿真度极高的手套和脚套。   味道实在太过难闻,肖淳掀起衣服下摆挡住半张脸,闷着声音道:“怎么成这样了?”   “或许这就是他能力的副作用?”于顾道,“这手和脚还要吗?能做什么?”   肖淳也不知道,他只觉得这幅画面实在有些……惨不忍睹。   这不仅仅是视觉上的冲击,更是嗅觉、心理上的巨大冲击。   “得找个桶……”肖淳转开头不再看,“先把手脚收起来,其余部分找地方埋了。总不能一直烂在这儿。” 第185章 惊心食人族24   阿园没有去休息,很快也回来帮忙收拾。最终还是三人提着桶走进了停车位的洞穴,场景跟肖淳的梦境完全重合了。   肖淳简直要有心理阴影了,直接走在于顾后面,死死盯着于顾的后脑勺,于顾不解其意,想转头说话还被肖淳瞪了一眼。   “好好走你的!”   于顾:“……?”   还好这回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三人从停车位的出口出去,发现正身处山坡另一侧的下方,不远处有一条小河,一座早就腐朽老化的断桥,还有一条被杂草淹没的小路。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隐约传来的小河流淌声,叮叮咚咚的,奏出一支凄风苦雨般的绝唱。   今日的天灰蒙蒙的,还是早上,燥热的气息已扑面而来,三人沿着杂草丛生的小路走到河边,找了个风景还算不错的地方,肖淳和于顾挖坑,阿园守着木桶,挂着黑眼圈疲惫地盯着河流发怔。   阿园打了好几个哈欠,坐在河边差点睡过去,等肖淳和于顾将坑挖好,他提起木桶,将那一团无法分辨的红白烂泥倒了进去。   炮仗并不算高壮,但身为成年男人,活着的时候好歹也有些存在感,可眼下这堆东西,小小一个坑就填满了,令人不禁唏嘘。   将坑回填好后,肖淳道:“你若是有话跟他说,我们就走远一点等你。”   阿园摇了摇头:“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又苦笑了一下,道:“现实里人死了,还得算个头七,算算啥时候去投胎,这里头倒是简单,他闭眼的那一刻,一定已经回到8楼重新开始了。这也算是投胎再来了?”   肖淳劝道:“这样想也好,总会有见面的一天。不如把难过都换成对他的祝福,祝他早日通关……”   说着,肖淳突然一顿,总觉得这话在哪儿听过。   于顾敏锐地看过来:“怎么了?”   “……没什么。”肖淳摇头,又指着前方的断桥,“他们把出口建在这边,说不定是考虑了桥的,只是没想到时间久远,桥坏了。我们最好先去探探路,一旦要离开,也好知道往哪边走。”   阿园提着桶跟着他们,始终心不在焉,肖淳和于顾走在前头,很快三人到了断桥处,仔细探过路,又往桥的反方向走了很远。   “从这边倒也能走,就是要绕一圈。”肖淳站在山坡上方,看着桥对岸,“不如走桥来得快。”   于顾:“但是桥断了,眼下没法修复。”   肖淳唔了一声,看着断处发愣,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这念头来得极快,就好似炮仗在他头顶用力拍了一把似的。   “炮仗的能力……”   阿园看了过来。   肖淳快速道:“他说过他的身体构造非常坚韧。”   于顾反应过来:“用他的手脚来做断桥的连接处?”   “只是这么想想。”肖淳看了眼阿园,“如果到时候绕路也能走,那就绕路。没必要跟断桥死磕。”   阿园摆手,苦笑了一下:“你们觉得怎么合适就怎么来,不用看我。他如果能帮上忙,肯定也会高兴的。”   “他也想给后来的人留点什么。”肖淳道,“如果能对后人有价值,像那些日记、信件、物资一样,他也会很骄傲。”   阿园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肖淳和于顾对视一眼,阿园的精神状态显然不太好,但这事只能靠他自己熬过来,旁人没有好的办法。   在关卡里这么久,他们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了,情绪好的,情绪不好的,容易被操控的,容易操控他人的……   大部分时候,能不能走到最后,都只看个人能不能撑过来。   在这里待得时间越久越能明白,人的命运从来只被他自己所掌控,同旁人毫无关系。   探完路三人重新回了基地,无人发现,因为阿园心不在焉,提着桶晃悠悠跟在后头,桶沿下方有属于炮仗的“组织”一路滴了回来,沿着杂草丛生的小道,一直滴回了基地出口处。   杂草掩盖了红白的暗色,但腐烂恶臭的气味却被风扬得很远。   *   回到大厅里,阿园吃过东西去休息了,肖淳、于顾、苏明昕三人开始研究木雕。   “不是,”苏明昕听过二人的解释,道,“这些木雕里没有我们的样子,没法链接我们自己的意识碎片吧?顶多也就找找别人的。”   肖淳道:“先试试看能不能顺利招魂。”   他将张齐乐的木雕放在中间,然后去点蜡烛,苏明昕一边帮忙,一边道:“我听说炮仗没了?”   “嗯。”   “也好,算解脱了。”   “嗯。”   “……是只有他特殊,死了会那样,还是别人也会那样啊?”苏明昕道,“为什么身体会化掉啊?”   “我怀疑是特殊能力造成的。”肖淳道,“他的特殊能力是橡胶身体,不是碰到大爆炸,他身体的坚韧度确实没问题。爆炸事件后,他连嗓子都化了一部分,这只能说明是身体的构造有问题。”   但其实这样也才说得通,如果只是单纯的特殊能力,想变化身体就变化,那应该是跟阿园一样,什么都能变,但他的特殊能力是直接作用在身体构造上的,那死后身体的变化也就理所当然了。   苏明昕道:“也就是说,如果特殊能力是作用在身体本身而不是外物上的……大概率都会有副作用?”   “也许。”   于顾点燃了他那一半的蜡烛,抬头看向肖淳,肖淳的动作很小心很严肃,烛光映在他的眼底,令他看起来多了几分神圣的气质。   从3楼的失败之后,肖淳身上就多出了一分说不出的拘谨感,虽然前14次同样是失败,但这一次的失败显然带给肖淳的打击更大。   哪怕他努力地想要恢复,但于顾太过了解他,只一眼,就能瞧出肖淳强撑的自信,从容不迫的面具下,掩盖的是挥之不去的忐忑。   漂亮话说得再好听,一个人的底气却是无法被完全遮掩的。   于顾心疼,但更多的却是佩服。   也只有肖淳,哪怕在这种情况下,仍旧可以维持表面的从容和镇定,他努力地寻找希望,心里再多忐忑展现给队友的永远是强大的一面,只要有他在,永远都是团队的中心。这是一个人的天赋,哪怕这天赋未必是肖淳真心想要的。   等肖淳和苏明昕点完了自己那边的蜡烛,紧张的气氛被推至顶峰,肖淳不动声色地深吸口气,松了松绷紧的肩背,然后回忆着小岛惊魂里的招魂办法,一步步尝试。   时间流逝,蜡烛没有变成绿色,也没有触发类似4楼关卡的设定机制——这是当然的,不同的关卡有不同的相关机制。   尝试三遍无果后,肖淳的肩膀微微垮下来,但他的精神还是很好的,道:“再试试别的木雕,我们一个一个试。”   口袋里的木雕有许多,他们先试雕刻完整的,每一个都试了三遍以上,换着方位、角度的挨个试完后,时间已经快傍晚了。   肖淳一身大汗,累得坐倒在了椅子里,仰头闭目,缓和胀疼的太阳穴。   苏明昕看着剩下的没雕完的木雕:“还试吗?”   “……试。”肖淳闭着眼道,“全部试完,也好死了这份心。”   于顾道:“你休息一下,我来吧。”   肖淳点了点头。   阿园一觉睡过了晚饭时间,等他收拾好来到大厅里时,只看见满地狼藉。   蜡烛都快烧完了,满地蜡油,火苗将在场每个人眼里的焦虑映照得分明。   苏明昕皱着眉,靠在桌边,抱着手臂,两只骨刀在她身边烦躁地转来转去。   肖淳坐在椅子里,一手撑着额头,上半张脸沉在阴影中,看不分明。   于顾坐在蜡烛外围,将最后一个雕刻了一半的木雕娃娃放进蜡烛圈中,嘴里念念有词,等待许久后,木雕毫无动静,于顾将娃娃拿了出来。   气氛压抑又沉郁,阿园大气不敢出。   于顾摩挲着最后一个娃娃,半晌才道:“看来这个办法不行。”   肖淳眨了眨睁得酸疼的眼睛——他一直在努力观察木雕,于顾每次招魂,他都非常认真地观察,眼下整个眼皮都酸得快睁不开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苏明昕道,“我们到底要怎么跟意识碎片沟通?他们都托梦了,就不能说得更清楚些吗?”   “这可能跟7楼的彩蛋一样,是没法说明只能意会的东西。”肖淳低声道,“还记得7楼的彩蛋是怎么拿的吗?”   苏明昕皱眉,想了半天:“要绝望到一定程度,激活内心深处真正的愿望……”   “也不算是愿望。”肖淳道,“在极度的饥饿、生死的边缘里,为人的初衷、责任、意志、对自我、对他人的解读最终会形成只属于你的那个‘孩子’,你想索求的,渴望的,全都在其中,彩蛋反映得是最真实的、无法掩藏的你自己。”   肖淳顿了顿,道:“我估计意识碎片的链接也差不多……需要契机。否则就跟7楼似的,谁都能拿到彩蛋了。”   阿园在一旁坐下,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道:“我其实一直不懂,7楼设置得那么难,从一开始就会淘汰掉大量的人,到底有什么好处?”   “关卡并不是循序渐进的,它没有这个义务。”于顾道,“它只需要大量的负面情绪来填饱自己。你换成关卡的角度看,7楼大量的死人以及产生无数绝望的情绪,对它来说,是最满意的结果。”   苏明昕嗤道:“也是最有效率、最快捷的结果。”   于顾乜了眼阿园摸肚子的手,从兜里扔出一袋压缩饼干:“先吃饭吧。”   “……谢谢。”   木雕全失败了,肖淳脸色白了几分,同于顾几人先把晚饭解决了。   “得找到那个契机……”肖淳揉按着脑袋,吃下了于顾给他的药。他感觉最近接受的信息太多太乱了,以至于他无法清晰地找到症结所在,越要想,杂乱的信息越是影响他的判断。   于顾几人收拾了满地的蜡烛和蜡油,又重新将木雕都装好,阿园劝道:“别太勉强自己了,实在不行,就等梦境提供答案吧。”   “如果到最后一天我才能记得清楚呢?”肖淳有些烦躁,“万一前期需要准备什么,到时候来不及了……”   光等着抄答案也不行啊。   几人正讨论着,就听大厅一侧悬挂的骨铃突然咔哒咔哒地响了起来。   这个骨铃他们检查基地的时候就发现了,猜测应该是报警用的装置,但在这里待了几天,它一次也没有响过。   此时突兀地响起,众人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随即于顾一下蹦了起来,长腿一迈,飞快地冲过大厅,到了连接洞穴的走廊上,踩着木梯爬到“天窗”前,非常小心地将“天窗”顶开了一点缝。   泥土簌簌地落下来,混杂着夜晚清新的空气,于顾根本顾不上拍去头上、脸上的土,从茂密的杂草堆里,他看见了漫天振翅的食人魔群。   看它们的方向,应该是正冲停车位的出口处飞去。骨铃响得更急了,显而易见的,在出口处一定已经有大量的食人魔正想办法要进来。   怎么暴露的?   但此时已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   “不能让它们把这里毁了。”肖淳当机立断,“我们必须马上离开,把它们引走!” 第186章 惊心食人族25   “阿园去启动车!”肖淳语速飞快地安排,“小苏去把木雕藏好!于顾跟我去拿物资、炮仗的手脚!”   这话听着诡异,但众人都知道,此时不是计较顾虑的时候。   来不及,也根本没有时间多想,几人立刻分头行动:苏明昕飞快将所有木雕装好,匆匆放回了最初找到木雕的地方,又用塑料布将其完全盖住,离开前她又快速看了眼存放日记本、信件、相册的地方,心里莫名生出一股不舍,就好似他们现在要被迫离“家”一般。   这种莫名的感情是非常突兀又理所当然的,苏明昕压下心里的复杂情绪,重重拍了拍存放日记、信件的柜子,低声道:“保佑我们吧,拜托了!”   然后她拿起之前就准备好的物资背包,匆匆赶往停车位。   另一头,肖淳和于顾将收拾好的物资背包提上,这时候肖淳倒是庆幸,要留下的东西之前就已经都安排好了,眼下不至于太过仓促。   二人又拿上用口袋封好的炮仗的橡胶手脚,要离开前,肖淳猛地一顿,喊:“等等!”   于顾回头,就见他冲向了炮仗的房间,推开石门,里头被组织液体浸透散发着恶臭的床单还没来得及清洗收拾。   肖淳一把扯下床单,两三下裹起来抱住,厉声道:“走!”   于顾大概知道他想做什么,直接将床单接过来自己抱住,一手紧紧攥着肖淳的手腕,二人飞快冲进停车位。   洞穴里已经能清晰听到石门外的撞击、敲击声。饿疯了的食人魔们力气巨大,整个石洞都在颤动,石壁上的碎石块不断簌簌滑落。   这个出口肯定是用不了了,阿园开车,肖淳和于顾坐在后排,苏明昕在副驾驶,骨刀在车外不断翻飞。   “从我们进来的地方走!”肖淳道,“不管看见什么都不要停,只管开!”   阿园攥紧了方向盘,手背、额角暴起青筋,声音微微发抖:“好!”   他调转方向,一脚油门冲出洞穴,微微闪烁的壁灯们将皮卡的影子投影在石壁上,事出紧急,无人有心思顾虑周围,也就无人发现,皮卡后方的车厢上,隐隐约约的,似乎多出了几道黑影,它们模糊扭曲,被风一吹就似要消散了。   走廊上的“天窗”也开始发出“吱嘎”的响动声,似乎是有食人魔发现了“天窗”,正要将其掀开。   怪物的兽吼、咆哮、疯狂的敲击声不绝于耳,按理说洞穴里的隔音是很好的,但此时此刻,整个洞穴外都仿佛在遭受一轮又一轮的“雷击”,轰隆声震动着众人的耳膜,所有人的心脏都快要飞出喉咙。   皮卡冲过大厅时,大厅矮柜上放置的蜡烛、竹筐先后掉落,角落的骨铃剧烈晃动,仿佛要从石顶上掉下来。   阿园声音颤抖:“我们、我们真的能逃出去吗?”   苏明昕怒道:“这时候废什么话!你不行就换我来!!”   肖淳抓着阿园的椅背,厉声道:“我们必须逃出去,必须把它们引走!这个地方是无数前人花费无数心血才一点点修建起来的,绝不能毁在你我手里!”   阿园闻言,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些日记、信件,心里顿时涌出了一口气,发狠地道:“好!!”   皮卡飞快冲过石洞长廊,肖淳有意要用炮仗的手脚,距离机关还有一定距离,他抓出炮仗的橡胶手,喃喃:“行不行就看你了!给我有点用处!!”   随后他降下车窗,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于顾紧紧搂着他的腰身,他将橡胶手直接套在自己的手掌上——那触感真是极其地奇怪,仿佛真有一双冰冷的手握住了自己的。肖淳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双目在黑暗里紧盯机关,用力将手指探出。   整个橡胶手掌竟真的突兀伸长了几厘米,但很快又缩了回来。   眼看皮卡就要撞上石门了,阿园吓得大喊:“行不行啊!!!”   肖淳大吼:“你开你的!不要刹车!!”   苏明昕瞪圆了眼睛,紧紧咬住了下唇,下意识抓紧了车门上的把手。   肖淳再次用力甩出橡胶手,眼睛死死盯着机关,脑内只有一个想法——给老子打开!!   阿园:“啊啊啊啊啊!!!!”   橡胶手在黑暗里飞快延长,五根柔韧手指掠过车窗、车门,冲向石门边的机关,然后一把握住。   肖淳只感觉自己的手腕被用力一拽,整个人差点被惯性拉飞出去,他根本来不及多想,飞快往回收手:“开啊——!!!”   轰——   机关被成功拉起,石门丝滑地滑向上方,大门洞开,皮卡以极快地速度冲了出去,山坡里的食人魔还未回神,有两只正在研究帐篷,直接被皮卡撞飞了。   被折断的翅膀“啪”地打在车前玻璃上,阿园还在惯性地“啊啊啊啊”地尖叫,一边猛踩油门,冲出山谷。   苏明昕最先回神,探过身体一把打开雨刷器,翅膀在雨刷器下方卡了一下,翅膀上的薄膜被碾出了一层泥,随即被雨刮器“唰”地弹飞。   只是遮挡物刚被甩开,引擎盖上就“咚”地落下一只食人魔来,它两爪紧紧按在车前玻璃上,尖利的獠牙下方留下腥臭的涎水,坚硬的脑袋“咚”地一声撞击在车前玻璃上——好在升级后的皮卡玻璃车窗很坚硬牢固,这一下竟是没有损坏。   阿园不知该惊恐还是庆幸,他疯狂打方向盘,想将食人魔甩下去,皮卡在小路上晃出了S走位,几只食人魔要落在车顶上,又被甩开了。   车后备箱里的东西发出“哐哐”的碰撞声,苏明昕艰难地维持坐姿,手指往前一探一点,两只飞在半空的骨刀顿时折返,一左一右同时捅穿了车前盖上的食人魔。食人魔嚎啕一声摔落,阿园直接从对方头颅上碾压过去,整个皮卡都往上弹了一下,然后又迅速冲向公路。   没有时间给几人喘息,密密麻麻的食人魔群已经追在后头了。好消息是,他们确实引开了食人魔,坏消息是,他们将很难甩开这群食人魔。   皮卡一启动,导航就自动亮在了屏幕上,肖淳紧紧盯着导航地图:“往断桥的方向开!”   “什么?!那桥是断的啊?!”   “开!!”   阿园骂了一声,满脸都是汗,手心握着方向盘不断打滑,可他不敢有一丝懈怠,在下一个路口一个急转弯,有几只来不及刹车的食人魔,互相猛地撞在一起,滚落在地。   苏明昕操控骨刀,解决了几只紧追不舍的食人魔,这玩意大概是会消耗人的精神的,短短一会儿时间,苏明昕的脸色就变得极差,脸色青白微微发紫,嘴唇颤抖,手指也几乎抬不起来。活像是刚参加完铁人三项。   她抖着手,道:“我撑不了太久。”   她之前都不知道,原来这个能力是无法持续使用的。   于顾将散发着恶臭的被单拿了起来,肖淳下意识要去按他的手,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道:“我去。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肖淳还没来得及说话,于顾语速很快地道:“没有时间可以浪费。我不想总是跟你争这个。”   肖淳一顿,于顾低声道:“相信我。嗯?”   可关卡里有什么是能相信的呢?   肖淳不是不想信于顾,而是现实的残酷让他无法理所当然地说出“好”字。感情和理性在剧烈拉扯,于顾已经降下车窗,对苏明昕道:“再坚持一下,帮我掩护。”   苏明昕连嘴唇都透出了淡淡的紫色,但她咬牙坚持,一声不吭,左手掰着自己的右手使劲儿,仿佛要连手指骨都一起掰断,指节一动,骨刀忽上忽下地跟在于顾身边,捅穿了一只冲上来的食人魔的喉咙。   黑血喷溅在于顾的衣服上,他看也不看,用后车厢的钩爪为饵,将散发着恶臭的被单牢牢穿了上去,然后直接朝反方向远处射出了钩爪。   钩爪带着被单,又一连捅穿了两只食人魔,黑色的重物远远坠落,牵拉的铁绳被释放到极限,皮卡被往后拖拽得晃了一下,速度明显减慢。   无数食人魔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嗅到了浓重的人类气味,一股脑冲钩爪上的黑影冲了过去。它们竟是连看也不看,就狠狠吞噬起自己的同类来,将其当作了人类。   骨刀又接连捅穿了五、六只食人魔,其余食人魔暂时被钩爪引到了后方,于顾拍打车窗:“趁现在!!”   前方就要到断桥了,车速被迫减慢,阿园满身冷汗,单手在裤子上飞快擦了一把。   “我我我我要做什么?”   “开车灯!把好方向盘,不要晃!”肖淳快速道,随即他探出半身在车外,先依样画葫芦地将橡胶手甩了出去,两只橡胶手各抓住了断桥一头,橡胶被绷到极致,似立刻就要回弹的橡皮筋,肖淳大喊于顾,“于顾!!抓稳!!!”   于顾压住打桩机,往下一趴,一手牢牢抓住了车厢边缘。   肖淳又喊道:“加速!冲过去!!!”   阿园简直要疯了:“这怎么冲??后头还坠着一群呢!!”   皮卡的速度起不来,已被越拖越慢,阿园将油门踩得要冒火,自己呲牙咧嘴,仿佛下一秒要起飞的是他自己。   此时皮卡已冲到了断口,阿园没得选,所有人都没得选,眼看着皮卡腾飞起来,又因钩爪上坠满的食人魔群突然往下掉。阿园大叫,苏明昕整个身体缩进座椅里,双脚死死蹬住了车门下方,肖淳咬牙用力一拉,伸缩坚韧的橡胶手回缩,竟将整个皮卡往上拉了起来。   可不够,这点力量远远不够。   皮卡再次往下坠去,肖淳准备将橡胶脚也一起甩出去,可这时,奇迹发生了。   整个皮卡突然一轻,随即快速被抬升,仿佛有无数人突然托住了车底,像大力士一般,将车辆狠狠往上抬起。   众人吃惊地看着皮卡飞跃过断口,落地时轮胎发出“叽”地刺耳声音,因为惯性,车辆还在往前冲,轮胎几乎冒烟。   肖淳来不及思考,立刻回头将自己手上的橡胶手套甩了出去——已有的一半在断口这边,橡胶手指紧紧握住断口,皮卡过来后,他立刻扔出自己手里的一半,橡胶手腕高高跃过断口,落在了来处并死死挂在了断口的钢筋上。   一道修补断桥的橡胶伸缩“绳”就这么落地而成,但只是橡胶手自然还不够,肖淳得等有机会了,再回头来将橡胶脚也一并“修补”过去。   “还真的可以?”阿园喃喃,“炮仗,你小子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试问整个关卡里,哪里会有“人皮道具”这种玩意儿啊?   “别停!继续开!”肖淳回到座位,一头大汗,拍了拍驾驶座椅,“发什么愣?!”   阿园忙踩下油门继续往前冲,肖淳看着后视镜里被铁绳、钩爪拖着往断口处移来的食人魔群,当机立断道:“骨刀能切断铁绳吗?”   苏明昕摇头:“不知道,我试试。”   肖淳趴着车窗往后车厢喊:“小苏如果切不断铁绳——”   于顾在风里大喊:“我知道!我会把打桩机推下桥!”   说话的同时,食人魔群已到了断口,以它们的重量,可直接将皮卡拖坠下河去。苏明昕已几乎脱力了,她狠狠一口咬在了自己的手背上,手背见了血,同时也给了自己力量,她一声大喊,两把骨刀“锵”地一下砍在铁绳上——还好,骨刀更加锋利,一刀就断。   食人魔群还在争抢食物,猝不及防,从断口处跌落下河。   一团模糊的的巨大圆球坠入黑暗,也有食人魔立即想飞起来,但它们一个压着一个,翅膀又勾缠在一起,这个叼住了那个的脚,那个踩住了这个的背,慌乱之下竟都没能立即飞起来,噗通一声,溅起巨大水花。   追在后头的食人魔群“嗷嗷”乱叫着往桥下飞去,帮助同伴,也有部分食人魔不管不顾,朝他们继续追来。   于顾一把抓起先前备好的小酒桶,将顶盖撬开一条缝,拿绳子绑了桶身,在手里高速抡起来。他嘴上叼着打火机,漂亮的桃花眼带着杀意,眼尾紧绷,等那几只穷追不舍的食人魔近了,他直接将打火机往顶盖上一点,整个酒桶迅速燃了起来,火光照亮了他冷厉的侧脸,他抡着酒桶就朝食人魔打去。   酒液飞溅,滴落在于顾的手臂、肩膀、脸庞上,火星将他的袖口一齐燃了起来。   肖淳在车内看见了,拍打着车窗玻璃喊起来:“于顾!!扔出去!!!”   他面色发白,就要从车窗往外爬,于顾已将酒桶直直砸向半空。“砰——”的爆炸声传来。   木桶碎片飞溅,火星夹杂木质碎片落在食人魔翅膀上,转瞬就燃烧起来。   于顾一边拍袖口上的火星,一边大喊:“我没事!别出来!”   天空上的火星一闪一闪落下,砸在了于顾的肩背处,肖淳眼睁睁看着他被烧起来了。   肖淳几乎是用此生最快的速度爬出车窗,根本顾不得自己可能掉下车,一边冲上车厢一边脱了自己的衣服,疯狂拍打于顾的肩背,此时又是一阵古怪的阴冷气息包裹上来,于顾还没怎么感觉到疼,某种说不出的阴冷就将他和烈火隔开了,他身上窜起一股寒意,火苗渐渐熄灭了,肖淳一把将衣服从于顾身上扒了下来,幸而衣服还没黏在伤口处,于顾苍白的肩背上冒出了大片水泡。   肖淳心脏一抽,于顾因爆炸而死、被架在绞刑架上焚烧的画面冲进脑海,他心疼得几乎要喊出声来,眼底更是红了一片,手忙脚乱就去翻医药箱。 第187章 惊心食人族26   外敷的药当时大半都用给炮仗了,还有一部分留给了基地,他们自己手里已不剩什么。肖淳找了半天,只找到了最后一点,小心翼翼抹在于顾的肩膀上,一点都不敢浪费。最严重的部分抹上后,往背部下方延伸的红肿和水泡就没药可用了,肖淳眼眶通红,只能用了皮卡车上自带的药,过没过期也不知道,抹好后三两下用纱布包了起来。   “坐着别乱动。”肖淳扶着于顾,手指摸了摸于顾汗津津的额角,“疼得厉害?”   “没有。”于顾的痛感本就异于常人,他握住肖淳的手,很是后怕,“你这要是掉下去……”   “现在别说我!”肖淳瞪着他,“你自己什么样了自己不知道吗?”   “……”   阿园关了车灯,皮卡平稳地行驶在黑暗中,砍掉铁绳后,皮卡的速度又回来了,一路疾驰,但众人也不敢说是真的甩掉了食人魔群。   毕竟那是密密麻麻的一群,不是一两只。   肖淳警惕着四周,半空中的骨刀终于“力竭”落了下来,正好砸在他怀里。   阿园降下车窗,大喊:“小苏昏过去了!”   肖淳将骨刀收起来,拍了拍车顶:“开好你的车!”   皮卡不敢停,像在无尽黑暗里奔跑的钢铁野兽,引擎轰鸣似它愤怒地咆哮,它疼痛着不甘着,又惊恐于身后追逐的天敌,它知道前方已没有了庇护之所,无处可躲的疲惫和茫然席卷了它,后车厢里因晃动而“哐哐”碰撞的物品声,似它失常的心跳。   阿园沉默地开车,不敢打开车灯,又怕前路危险,不得不睁大了一双眼睛,神经紧绷到极致,额角抽疼。   可此时他不能停,也无人能替代他,副驾驶上昏迷的苏明昕无力地靠在车窗上,她的手背上还有咬出来的伤口,隐隐发紫的嘴唇上染满殷红,她的脑袋因车辆晃动而不时撞在车玻璃上,发出不规律地“咚咚”闷响。   阿园心慌意乱,生怕她已经没了呼吸。   皮卡载着四人奔进黑暗中,仿佛奔进了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肖淳护在于顾身前,警惕了四周许久,直到于顾开口道:“刚才……是不是意识碎片在帮我们?招魂还是有用的?”   肖淳知道于顾在说什么,“刚才”自然指得是皮卡飞跃断口时所发生的奇迹。   明明在下坠的皮卡,突然被一股无名的力量托举了起来,肖淳可不会认为这也是皮卡更新升级后的什么新能力。   “这是唯一的可能性。”肖淳说着,从兜里摸出了“张齐乐”的木雕,只有这个木雕被他带了出来。   于顾的视线也落在了木雕上,道:“还有,火燃上我的肩膀时,有一股很奇怪的冷意把我包裹了起来。”   “冷意?”   “很阴冷的感觉,会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冷。”于顾回忆着,“好像有人突然把你塞进了冷库里。”   肖淳被他这么一说,也想了起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农场里的那晚,食人魔群就在窗外,当时整个屋子也突然变得非常阴冷?”   于顾点头:“是有点类似的感觉。”   “我当时还以为是自己的心理原因。”肖淳道,“毕竟外面太多食人魔了,我以为是单纯的害怕……”   还有翌日一早,他们打算开车去找炮仗,出门后他捡起了那颗骷髅头,当时也有一股类似的阴冷气息包裹在周身,他上车后那股气息才消散。   “这么说来,跟招魂无关?”于顾道,“从一开始它们就在?”   肖淳想起小店门前的黑影,还有公路边沿站成一排的模糊影子:“应该是。”   只是他们缺少沟通的连接,唯一的连接只能在梦里。可皮卡坠落的时候它们为何又突然能出手帮忙了?   果然还是因为招魂的缘故?   刷拉——   熟悉的振翅声突然在头顶响起,肖淳浑身一紧,果然食人魔群已经追了上来。   苏明昕已经帮不上忙了,而前路漫漫,根本找不到一个可以躲藏的地方。   离天亮还有多久?   肖淳不敢去想,只稍微算一算时间,他大概都会完全陷入绝望的心境里。   这一刻,对天亮的期盼,好似一场对永恒的奢望。   “你回车里去!”肖淳不敢碰于顾的肩背,只能推了一下于顾后腰,“我来想办法!”   “还能想什么办法?”于顾失笑,“当我是三岁孩子呢?”   “车里总比这里安全!”   “要躲一起躲。”   “于顾!!!”   “我这点伤不碍事。”于顾沉稳地看着肖淳的眼睛,对比肖淳的慌乱和焦虑,他显得淡泊又安然,“不要怕,有难处我们一起面对。”   肖淳看着他隐没在黑暗里的眼睛,烦乱的心渐渐安定了。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同样的温度,同样的心跳,他们总恨不能将对方揉进骨血里,这样无论发生什么,他们都会在一起,没有人再能将他们分开,而这一刻,他们好似已经相融在了一起。   不过是共同面对了无数次的死亡,本来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肖淳深吸口气,头顶的食人魔已发现了目标,翅膀一斜就冲了下来。恶臭随风扑面而来,肖淳拔出两把骨刀,一把给于顾,一把自己拿着,二人背对背而立,微微躬身成防御姿态,第一只食人魔冲下来时,二人还能协力砍掉了它半只脚掌,第二只紧跟而来时,肖淳的耳朵、脸侧被利爪划破,第三只、第四只冲下来时,从阿园的角度,后视镜里,已看不到肖淳和于顾的身影。   阿园涨得满面通红,愤怒、绝望、惊惧混杂在他的眼底,他疯狂打方向盘,想将食人魔甩下去,苏明昕被他甩得直直倒在了他的膝盖上,可对食人魔来说,收效甚微。   “砰”地一声,后车厢响起枪响,食人魔展翅飞离,短暂地露出了后车厢上的景象:肖淳的胸口、手臂、大腿没有一处好肉了,可他死死护在于顾身前,半步不退,他抬起后备箱里装备的猎枪,近距离打碎了一只食人魔的脑袋。   腥臭的血液飞溅了肖淳一头一脸,黏糊的液体顺着他的额角滑落,于顾一手压在他的胳膊上,一刀捅穿了一只食人魔的腹部。   接连死去的同伴震慑住了食人魔,它们飞起来了一些,尖利的獠牙闪着寒光,不甘又贪婪地紧盯着后车厢上的二人。   他们已是穷途末路,而它们很快就能饱餐一顿。它们不着急,它们追在半空,等待猎物精疲力尽。   *   实际上肖淳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只是一瞬间,还在追赶的食人魔们就突然纷纷从夜空掉落,甚至有一只还砸在了后车厢里。   小号的食人魔身躯并不大,当它用翅膀将自己完全包裹起来时,看上去甚至像一个大号一些的长得很丑陋的玩偶娃娃。   它一动不动,紧闭眼睛,翅膀裹住了脑袋以下所有部位,只露出了一张狰狞可怖的脸。   肖淳剧烈喘息,抬起袖口擦掉脸上黏糊糊的液体,他同于顾对视一眼,茫然地拿枪口顶住了食人魔的嘴巴。   它没有任何反应,好似突然掉线了。   肖淳毫不犹豫扣动扳机,近距离打爆了这只食人魔的嘴,至死,这只食人魔都没有动一下。   肖淳眯了眯眼。   “怎么回事?”于顾也浑身是伤,喘着气,哑声道,“快天亮了?”   “不可能。”肖淳摇头,“离天亮还早。”   “那这是……?”   阴冷却意外温和的气息突兀拂过二人的伤口,肖淳哆嗦了一下,明白了过来:“……是它们?”   于顾将死去的食人魔丢下车厢,看着它滚落在夜色中:“可这是怎么做到的?”   “不知道。”肖淳一屁股坐了下来,这时候疼痛才终于占据了所有感觉,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大腿,深可见骨,胸口上的划伤更是仿佛要活活将他扯成两半,好在没有伤及肺腑。   明明伤成了这样,他刚刚竟还能站着抬枪、扣动扳机,手稳得仿佛参加奥运比赛,可这一松懈,整个人顿时就不行了,头晕目眩,疼得耳朵里全是耳鸣,失血让他眼前一片发白,一点力气都没了,只能脱力地瘫在车里。   黑夜里瞧不分明,只能嗅到浓重的血腥气。于顾的伤势也不轻,他费力地挪过来检查肖淳的身体,每一处伤势看过去,他的脸色都更白几分。   食人魔群冲下来后,肖淳几乎把他挤到了角落里,整个人完全挡在了他的前面。他无法将肖淳推开,因为一旦将人推开,就相当于将对方推进了食人魔的嘴里,他只能勉力地探过手,想遮挡住肖淳的脖颈、胸口这些危险位置。   可显然,没起什么作用。   肖淳的颈项没有被一爪子抓穿,完全只是他运气好。   于顾的双手哆嗦起来,肖淳伤得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空间里带出来的外敷药已经没了,于顾几乎是痛恨起自己来——为什么区区一点烧伤却要将最后一点药用完!!   肖淳撑着仅剩的一点意志力,抓住于顾的手:“冷静。”   于顾目眦欲裂,霍然抬头看他,嘴唇抖了抖,最终却没能说出一句话来。他能理解肖淳的做法,此刻责备、埋怨、痛心已毫无意义,若是换作自己,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指不定眼下还能比肖淳表现得更无所谓。   他喉咙动了动,发出一声意义不明地呜咽,埋头在肖淳颈侧,似受伤的是他自己。   肖淳揉了揉他的脑袋,喘着气,道:“这是没办法的事,还能活着,已是运气了。想开些。”   “……”   “别哭。”肖淳看着漆黑的夜空,“得先找地方藏起来。让阿园找个安静偏僻的地方停车,把车上的血味洗掉,尽量掩盖我们的行踪。”   于顾眨着通红的眼睛抬头,捧着肖淳的脸,几乎是小心翼翼地,生怕碰碎了什么似的亲吻了他一下,这才站起身,探过身子拍着车顶喊阿园。   他声音很哑,在夜风里带着哽咽和颤抖,令阿园不忍细听。 第188章 惊心食人族27   阿园一直注意着后视镜里的景象,他一度以为这两人已经没命了。眼下于顾还能站着,还能说话,阿园已觉得是奇迹。   当然,这原本也确实是奇迹。   阿园降下车窗,看到远处夜空里的食人魔群还在陆续往下掉落,那是一幅十分奇异的画面,说不上震撼,却令人感到一种生的亢奋和希望,还有一种解恨的快感。   掉吧掉吧,都摔死才好呢。   阿园无法形容这几秒自己到底都想了些什么,甚至有那么一刻的分心,让他联想到了无数国外大片里怪物的陨落:轰然倒塌的巨大身躯,主角们开着皮卡,冲出绝境,背后的来路变得窄小,背景音应响起宏大的音乐,动容的、悲伤的、震撼的、松快的,让人想落泪,却又禁不住深深地叹息。   他看了眼还在昏迷的苏明昕,终于大着胆子伸手探了下对方的鼻息——还活着。   还活着,是这世界上最美妙的词语。   阿园重新打开了车灯,又开了不知多久,终于找到了一处废弃的罐头加工厂。厂不算大,四周立着铁栅栏,杂草同铁门、栅栏一般高。阿园将车停好,先将苏明昕扶正了,这才着急忙慌地下车,去后车厢看二人的状况。   他两手一撑,跃上车厢,就见车厢里满是黏糊腥臭的液体、碎裂的肉沫以及深色的微凝固的血液。   于顾抱着肖淳坐在角落,用毯子紧紧裹着失血失温的肖淳。阿园拿了电筒一照,这才发现肖淳的脸色惨白,嘴唇毫无颜色,看着已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于顾眼睛充血,抬头看来时仿佛濒临失控的野兽,阿园吓得一个激灵,忙道:“再坚持一下!我去里面看看有什么能用的!”   他不等于顾说话——恐怕也不敢听对方说话。整个人幻化成了有翅膀的前队友模样,飞快地冲进了厂里,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又扛着一堆东西冲了回来。   “有宿舍可以住。”他边说边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是一些基础的医疗物品,纱布、消毒水、几支镇静剂,另外竟还有针线、订书机、烧制金属制品的机器。   于顾看着那针线和订书机,肖淳还没怎么着呢,他自己先哆嗦起来了。   阿园硬着头皮道:“他的伤口必须处理。外敷药没了吧?”   于顾:“……”   于顾将肖淳搂得更紧了,发干的嘴唇贴在肖淳耳边不知嘀咕了些什么,肖淳虚弱地笑了一下,拍了拍于顾的手背,他挣扎着要起来,又被于顾紧紧按住,认真地将毯子在肖淳颚下掖好了,确保一丝夜风都漏不进去。   “我来。”于顾沙哑着声音道,“别小看我。”   肖淳气若游丝,眼前一阵阵发白,又困又累,快睁不开眼了:“我没有要小看你,可你倒是证明给我看啊?”   于顾从阿园手里接过东西,阿园帮他照明,又警惕四望,道:“最好快一点。”   于顾凉凉看了他一眼,阿园立刻不敢多话了,于顾深吸口气,先用消毒水给针线消毒,又用打火机燎过针尖,他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偏偏脸色很严肃,眼睛瞪得很大,嘴角抿紧了,颈侧和额角的青筋根根凸起。   肖淳喘了口气,还在开玩笑:“我现在就算疼狠了,估计也动弹不了一下。你只管大胆地来。”   于顾:“……”   “先消毒。”阿园又小小声道,“消了毒再缝针,电视里都这么演。”   可肖淳身上的创口太多太大了,这要仔细消毒,一瓶消毒水估计还不够。阿园的眼睛瞄向了一旁的酒桶。   肖淳满头冷汗地看他:“我有理由怀疑你这是谋杀。”   阿园:“。”   但阿园的话也不是没道理。   于顾迟疑着,就听肖淳叹气,主动将手从毯子里抽出来,一把拽过了旁边的小酒桶。   “来都来了。”他故作潇洒道。   阿园抿唇,有些不敢看了,他想溜。   肖淳却叫住了他:“你给我站住。”   阿园:“?”   肖淳瞟了眼脸色惨白如死人般的于顾,叹息般地道:“你得留下,看着他。”   阿园:“……”   于顾拿着酒桶,半天不动弹,肖淳看他单手拎桶的样子,警惕道:“你干嘛?别给我直接倒上来啊!你当腌肉呢?”   于顾喉咙动了动。他知道肖淳是有意让自己轻松些,但实际上肖淳越是无所谓,自己越是难受。于顾闭了闭通红的眼,咬牙撬开盖顶,拿了一大团纱布揉在一起,纱布浸满酒水,散发出浓重的酒香味,肖淳这一瞬间是真觉得自己要被腌制去腥入味了,一时竟哭笑不得。   “不知道……”他轻咳一声,“这个和割肉相比,哪个会更疼一点?”   于顾正聚精会神,手指颤抖,闻言瞳孔一缩,这手是半点下不去了。肖淳仿佛料到了这一幕,飞快地抬手按在了于顾手背上,帮他重重按了下去。   肖淳:“啊啊啊——!!!”   阿园一个哆嗦,眼眶一下红了,猛地转过身去。   他跟肖淳、于顾没多少感情,这一路走来,不过是情势所迫而已。可这一刻,和他们的立场、矛盾无关,他是以一个正常人在看见另一个正常人受苦时,无法克制地共情了对方,尤其在肖淳惨叫出声的瞬间,于顾的眼泪就彻底决堤,肖淳侧头咬住了于顾的肩膀,浑身发抖,于顾也跟着发抖,一边飞快地消毒,一张脸泪流满面,哭得喉咙里不断发出诡异地抽气声。   这两人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一个人,“同甘共苦”四个字在他们身上完全具象化了。他们仿佛连痛觉神经都连在了一块儿,肖淳有多痛,于顾就有多痛。   阿园背对着二人,这还不够,他还闭上眼堵住了耳朵。好在于顾虽然手抖又崩溃大哭,但速度却是半分未减,飞快做完消毒工作,然后趁着这一波剧痛,他飞快用订书机把肖淳腹部、手臂的伤口缝合,大腿、胸部的伤口过重,则用针线缝合。   肖淳其实只惨叫了那一声,之后就没声音了,阿园听着动静差不多了,转过身去,才发现肖淳早就昏死过去了。   于顾抱着肖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阿园难受地轻声道:“你的伤也得处理。我来吧?”   于顾只是摇头,摇摇晃晃抱起肖淳,他整个人被汗浸透了,虚弱得不成样子,道:“先藏起来。”   阿园“哎”了声,迟疑一下,又道:“他这伤,最好是别再乱动了,我抱他飞进去吧?宿舍位置我看好了,你们跟着我走。”   于顾低头看着怀里肖淳失了人色的脸,最终点点头,将人小心翼翼给了阿园,他珍而重之地道:“轻点,一定一定要小心。”   阿园也跟捧着个易碎品似的,道:“你放心。”   于顾背上苏明昕,跟着阿园朝厂里走,翻过铁门,绕过前头的空地,后方就是宿舍区。宿舍区并不大,一共两栋小楼,每栋楼只有三层高,楼和楼之间栽种了树木。眼下这些树木已长得遮天蔽日,巨大的树冠将楼顶完全盖了过去,杂草已到了二楼露台边。   他们随便选了一栋楼进去,一楼太阴了,杂草遮挡了窗户不易观察四周,最终他们选了三楼。   楼层的房间数并不多,走廊也不长,一个房间里摆了四张床,窗户一侧是书桌和储物柜。整个房间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埃在电筒光下起舞。   “我去洗车。”阿园将肖淳连着毛毯小心放下,铁架床发出“嘎吱”的响声,于顾将苏明昕放在了另一侧的单人床上。   于顾探了下苏明昕的鼻息和颈动脉,确定人没什么事,也没有发烧,估计就是类似力竭睡过去了,他便不再管对方,拉过椅子坐在了肖淳的床边。   阿园忙忙碌碌,一个人在深夜洗车,一点动静都吓得他要尿裤子,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叫于顾帮忙,只得自己硬着头皮做事。   确定车上没什么味道了,他拿刀挨着割了附近的杂草来遮挡车顶,又沿来路仔细查探,确定没有留下明显踪迹,以防万一,他还拿刀杀了一只沉睡中的食人魔,将对方腥臭的黑血泼洒在来路上,以遮挡肖淳的血腥味。   回厂里前,他在杂草上狠狠擦干净了鞋底,这才挥动翅膀飞回了宿舍楼。   苏明昕还在睡,而肖淳不出意外地发起高烧来了。   好在退烧药他们还有,于顾喂着肖淳服了药,大概是在昏迷中也仍旧疼痛不已,肖淳无意识地发出了呻吟。   于顾怔怔地看着肖淳的脸,眼也不眨,阿园怀疑他会就这么睁着眼睛如同石雕般到天明,不忍地轻声劝道:“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吧?你也得休息一下……”   于顾摇头。   阿园道:“是不用处理伤还是……都不用?”   于顾低头看了看自己,随意拿过药瓶消了毒,用纱布粗鲁地裹起来,阿园看得嘴角直抽,可当事人都不在乎,他又能如何?   阿园又看了看肖淳,叹气一声,试探道:“那我……休息一下?”   于顾满脸疲惫地摆了摆手。   *   肖淳在做梦,做一个关于死亡的梦。   在梦里他看到了无数模糊的黑影,在绿色的火焰里被焚烧,黑影们扭曲、挣扎,被焚烧过后,它们的心口上就会出现一个白色的圆洞,圆洞不大,两根手指就能穿过,有了这个洞后,它们就不再挣扎、怒嚎,似一片薄薄的麻木的黑色剪影,排着队经过一道道的门——那些门也是白色的,开门的方式就是每个黑影胸口的白洞都能刚好对应门的锁孔,似一把异形钥匙。   肖淳茫然地跟在黑影们身后进了白色的门,门里的色彩突然浓烈起来,有无数人在奔跑、大喊、哭泣,而肖淳和黑影们只是看着,一旦有巨大的能量从那些人的身体里投射出来,黑影们胸口上的白洞就会转出小小的漩涡,将那些能量全都吸收过来。   奇异的是,那些能量是彩色的,像彩虹一样漂亮的颜色,人们哭喊得越悲惨,能量颜色就越鲜艳。   吸收满能量的黑影,会从门里出去,再次进入绿色的火焰被焚烧,焚烧时,白色的小洞会变得比之前大了一点点,就在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焚烧中,肖淳看到,最大的白洞已几乎占据了那黑影身体的一半——它看起来只有一半的躯体了,剩下的一半是残缺的白边。   肖淳就这么跟着这些黑影,进门,出门,被焚烧……他隐约感觉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可他想不起来。   他太痛了,痛得什么都不想去思考。他站在一条公路上,麻木地看见一辆校车撞在一颗树上,车门打开,从里头爬出一个断腿的人来,他下半身染满了血,他满脸绝望,眼神却很坚毅甚至带着嘲讽。   这个人有点眼熟,肖淳慢半拍地想,随即他看到公路的对面也站着一个黑影——那个黑影和其他的黑影没什么区别,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出身量很高,头发……大概是短发?它直直地看着校车,胸口上的白洞有些大。不知为何,肖淳觉得它很难过。   肖淳下意识朝它走了一步,这时候他听到了那个断腿男人的笑声,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笑,可这一幕太熟悉了,熟悉到让他隐约觉得有什么事情很不妙。他好像忽略了什么,又好像有什么重要的机会即将从自己手边滑走,而自己还没有意识到。   那个黑影突然动了,肖淳下意识看过去,黑影微微转过身来,他看清了黑影胸口上的白洞转起了漩涡,漩涡吸收了断腿男人身上爆发出的能量——这是肖淳见过颜色最浓烈的能量了,鲜艳到近乎诡异的美丽。可这些能量似乎卡住了,被黑影不断吐出来,又吸收,又吐出来。   黑影像个bug,来来回回地吸收这一段能量,能量不被吸收很快就会消散,肖淳看见了那些溢出的能量,丝丝缕缕的,像在夜空里游动的水母触手,闪烁着绚烂的光。   肖淳不由被那能量吸引过去了,好似那些能量本就是自己的一部分,他正被自己所吸引。他伸出手,抓住了那股能量。   ——来啊!倒是弄死我啊!   ——如果哪天我也成为怪物……   ——你们给我小心了!!   ——大不了重来一回,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了。   ——肖淳,过来。   肖淳猛地瞪圆了眼睛,无数记忆铺天盖地而来,他抬头,这回看清了那似bug般的黑影模样——是于顾。 第189章 惊心食人族28   肖淳一下想起来了。这种感觉就像脑子里一片混沌,眼前似被蒙上了布,不知道自己在干嘛,突然被人敲醒了似的。这一幕,应该是第14次循环时,于顾的意识碎片看见了自己,但于顾身为意识碎片没有自我意识,只是茫然地看着,然后自动开启了吸收能量的“技能”。   身为关卡的“能量搬运工们”,这些意识碎片被分成了两类:一类为npc,此npc又细分为能被看见和互动的以及吓唬人们的“鬼魂”两类;另一类则是不被人们肉眼所见的,实则它们一直都存在,主要职能只是吸收掉人们的负面能量,然后转化提供给关卡。   所有的关卡里,这些黑影一直都存在,它们毫无自我意识,像个机器似的吸收、被焚烧、吸收、被焚烧,任由胸口的白洞越来越大。   如果肖淳没理解错,胸口的白洞会随着被焚烧的次数而扩大,应该寓意着这些意识碎片是消耗品,逐渐会被消耗殆尽。   当黑影被消耗完了之后呢?   这部分的意识碎片是否就永远无法回到主体身上了?一旦意识碎片被消耗过多,主体是否也就只剩下失智发疯这一条路了?   这再次打破了肖淳先前以为的:意识碎片会一直存在,只等主体回收的想法。原来意识本身在关卡里就会被不断消耗掉。   如此说来,每一次的循环,他们到底要丢失多少意识碎片才足够关卡如此消耗?   难怪关卡内部分了不同的时区,不同时区还能同时在平行空间里共存——譬如上一关的小海,跟自己原本就不在同一个年代里。   按照张齐乐的说法,最初关卡一百年苏醒一次,苏醒的期间它会尽可能吞噬人类,但毕竟时间有限,吞噬的人也有限,如果人们成为“消耗品”只能用一两次,那对关卡而言是不足够的。   所以人们才会被“切割”,被重复提取消耗,尽可能榨干所有价值。   肖淳紧紧蹙眉,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如果可以,他真想同关卡同归于尽,将其炸得灰飞烟灭,再也拼不起来。   他狠狠抹了下脸,接着看见于顾的意识碎片终于缓慢地吞噬掉了能量,然后转身朝门走去。   肖淳很想拦住他,可拦不住。   他跟着于顾出门,看着于顾面无表情地穿过绿色火焰,他的灵魂仿佛也跟着被燃烧起来,黑色的影子在火里扭曲,胸口里的能量一点点被供给给关卡,肖淳眼睁睁看着那白洞再次扩大。   于顾麻木地从火焰里出来,没有任何情绪和感知,他再次朝一扇白色的门走去。   肖淳跟着他,只是刚穿过门,于顾就不见了,肖淳来到了一处陌生又熟悉的房屋里。   肖淳:“?”   *   这是一间不大的房屋,客厅窗明几净,房间收拾的整洁温馨,大门打开,任由干爽的风带来清新的空气。廊檐下的骨铃被风转动出清脆的响声,厨房里传来好闻的饭菜香,几个男人从楼梯上下来,正互相攀着肩膀谈笑风生。   两个女人从厨房端了菜出来,好看的眼睛瞥了楼梯上的男人们一眼,她们悄声说了什么,随后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   男人们顿时有些局促,收起手仔细打量自己,又拿肩膀撞为首的高个男人:“你媳妇儿笑什么呢?笑你?”   男人瞪了几人一眼:“肯定不是我。”   他快步下了楼梯,帮女人们端菜,又主动拿了筷子,经过系着粉白围裙,盘着黑发的年轻姑娘时,凑过去在对方颊边亲了一口。   “哎呀!”姑娘一下红了脸,瞪着水汪汪的眼睛打了男人一下。周围的人顿时起哄。   一群人入座,肖淳看着他们吃饭聊天,像是温馨的一大家子,过着平凡而普通的生活。   他茫然地在房间上下转了一圈,反应了过来——这正是他们之前躲藏的、门口摇椅上躺着一对骷髅的那个农场。   他们来时,房子里的所有物品都老旧不堪,泛黄的、被风化的,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和模样。而眼下一切都是崭新的。   肖淳愣愣地看着这群人,视线不由自主落在那对明显互有情意的男女身上,他们小声说着话,男人的眼睛一刻也未从女人身上离开,女人则红着脸给男人夹菜,又拿脚踩对方,让对方吃饭。   旁人起哄,说不如把婚礼办了吧,反正闲着也没事儿做。   此话一出,众人安静了几秒,但很快又都赞同起来,起哄二人办婚礼。   肖淳看得出来,这只是这群人的借口——他们急需做点什么,让自己忙碌起来,便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更为可怕的未来。   一顿饭吃完,众人去后院帮忙修缮木栏、鸡舍,这对男女牵着手站在门廊下,看着朋友们的身影,脸上不由露出了伤感和哀愁。   “23年啊。”女人轻轻道,“一生也就过去了。”   男人握紧了她的手,轻声道:“能跟你在一起,这怎么不算是过了一辈子呢?”   女人笑了笑,倒很从容,道:“总会有办法的。”   男人没答话,只是将爱人拥进了怀里。   肖淳正看着,突然地,这二人就直直转过了头,视线很明显地对准了肖淳,面上的笑容敛去,双眸空洞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地问:“你还在看什么?”   肖淳一愣。   这二人转过身来,直直对着他,肖淳惊恐地看见这二人身上的皮囊迅速褪去,只留下一对牵着手的骷髅,它们每动一下,浑身的骨头就“喀拉喀拉”响,模糊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你没有多少时间。”   “还不去做你该做的事。”   “谁让你在这儿看热闹了?”   “蠢货。”   肖淳此生恐怕还是第一次被人骂“蠢货”,且对方言语里的嫌弃半点不打折扣。是真觉得他很蠢。   肖淳张了张嘴,竟不知该说什么了,那明显是女人的骷髅道:“还不明白吗?你已经跟自己的意识碎片连接上了,否则怎么可能看到这些?怎么能跟我们对话?”   “你是从那扇门里出来的。”男性骷髅往肖淳身后一指,道,“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去做你该做的事。”   “上一个能来这里的人,可没有你这么迟钝。”   肖淳:“……”   肖淳这时候才惊觉——是啊?他怎么能看到这些的?他此前的梦境跟这个并无关系,且他怎么能看到于顾的意识碎片,还能看到那些绿色的火焰、彩色的能量、还能抓住能量?   他明明已经成功跟自己的意识碎片连上了,自己竟毫无所觉!   来不及说话,肖淳立刻转身朝身后的白门冲了回去,他记得张齐乐说过的——一旦能跟意识碎片对话,就要抓紧时间。他能用的时间并不多。   他推开白色的门,身后的农场、那对情人迅速远去了,他回到了满是绿色火焰和黑影的地方,这里就类似“主系统”了。   他正在关卡最核心的位置里。   肖淳说不出这一刻自己的心情,极度兴奋、亢奋、欣喜若狂,直到此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跟其他黑影是一样的,他的胸口上也有一个白洞,所以他才能随意出入所有的门。   无数白门延伸到看不见的尽头,绿色的火焰摇曳在他的眼底,这幅画面是世间最伟大的艺术作品也展现不出的震撼、冲击。无数明明是“灵魂”却又不是“灵魂”的行尸走肉们穿梭其中,它们胸口上的白洞有着不同的大小,代表着它们不同的消耗。   它们无知觉地搬运着能量,而关卡的胃口,就在那些绿色的火焰中。   肖淳走到一簇燃烧的火焰前,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   没有任何痛感,只有黑影手指虚无地扭曲了一下,一点淡淡的绿色烟气燃烧、气化,又迅速消失不见。   肖淳看了看自己模糊的手指,定了定神,强迫自己冷静,开始寻找关卡核心里的秘密。   原来只有濒死时,才有可能连接上自己的意识碎片,且还需要在2楼这样特殊的关卡里,还得有其他意识碎片的帮助。   而自己的指引人,实际上是自己和于顾共同的意识碎片。   他先是抓住了属于自己的能量,唤醒了记忆,然后被于顾带领着走到了2楼的关卡里,碰见了这里的其他意识碎片。   照这么说来,曾经在4楼他也变为“鬼”过,那时候他也茫茫然地介于生死之间,却因缺少其他意识碎片的指引,最终没能走到这一步。   也是,如果这么容易就能进入关卡“核心”,那关卡早就被攻破了。   肖淳怀着复杂的心情,飞快地穿梭在走廊里,他挤过无数黑影,无人搭理他。大部分时候黑影都只是黑影,面容是模糊的一团,瞧不分明,但当他遇到认识的黑影时,那黑影的容貌就会变得清晰一些。   好比于顾,好比……   肖淳停住了脚步,怔怔地看着正在呆滞搬运能量的周宣鸣。   他胸口的白洞比于顾的还要大一些,无知无觉地将新回收的能量燃烧在绿色火焰中,然后朝下一个门走去。   肖淳看着他的背影,眼眶微微发酸,但很快他振作精神,继续往走廊深处跑去。   无数白色的门,好似没有尽头,肖淳从最初的狂喜到焦虑,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就算到了这里,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怎么获取权限?又该怎么拿到能改变一切的“钥匙”?   阿澜是怎么做的?   肖淳细细想了一下,随即忍不住爆了粗口——他不记得!而且估计也还没梦到阿澜升级皮卡的部分。   明明有答案却无法照抄,肖淳忍不住重重锤了一下身旁的白门。   那扇门却应声而开了。   肖淳下意识看去,随即一愣——   门后的世界是一片漆黑的深夜,一间不大的宿舍房间展现在眼前,里头有四张床,其中三张已占了人,正是苏明昕、阿园以及昏迷的自己。   于顾坐在自己的床边,一动不动,双眼赤红,浑身还在轻微地发抖。他满脸都是泪,那泪好像永远都流不尽,漂亮的桃花眼已肿得像核桃。   肖淳怔愣地看着这一切,慢慢抬脚走了进去。   床上的自己陷入濒死地步,所以同意识碎片连接了,但于顾不知道,于顾很害怕,怕得一直哭,可他连哭起来也是无声无息的,所以阿园、苏明昕都未发觉。   他的肩膀耸动,在夜色里像失孤的幼兽,他茫然不知所措,只能一遍遍低唤爱人的名字。   肖淳站在他面前,心疼地看着他,他喊他,可于顾听不见。   他们在不同的“纬度”里。   肖淳想摸摸他,可手却碰不到于顾,于顾只是突然觉得冷,更加可怜地缩起了肩膀。   这让肖淳想起了此前他们感到的那些阴冷——真的是意识碎片。   “他来了。”   “真的来了。”   “这伤再重一点,就死定啦。”   “死了就来不了了。”   窃窃私语在自己身后响起,肖淳转头,瞧见了一群模糊的黑影。它们或高或矮,虽看不清容貌,却能感知到它们的善意。   肖淳眼睛亮起来:“是你们!是你们帮了我们?!”   “啊哈哈,不客气不客气。”   肖淳可没多的时间跟人寒暄,立刻着急道:“你们是怎么能碰到车的?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也是阴差阳错了。”其中一个黑影道,“因为你身上带了木雕,那是阿澜的特殊能力,可以令魂魄附在上头。还有,你们尝试了招魂,我们才能跟木雕建立联系,通过木雕来协助你们。”   “但这种帮助很有限。”另一个黑影道,“我们能干涉的东西不多,毕竟还在关卡的监管下。大多数时候,我们都是无意识存在的。”   肖淳注意到它们胸口上也都有白洞,而那白洞已经很大很大了。   “以木雕为媒介,我们能消耗掉搜集来的能量帮你们。”黑影道,“也就是说,原本应该给关卡的能量,会耗费在这里。这很容易被关卡察觉,所以不能胡乱使用。”   肖淳点点头:“那我、那我如果想帮助我的同伴们,我应该怎么做?”   黑影道:“用掉你搜集来的能量就行。能量没有了,你就什么也做不了了。”   另一个黑影急急道:“记住啊,最好只用一次,反复使用会被关卡发现的。若被它发现了,你很可能会被抹除。要知道关卡是很谨慎的,绝不会允许有能威胁它的东西存在。”   肖淳道:“只要在权限以内,我都可以做到吗?”   “按理说是这样。”   “那如果我要抹除这一关的怪物呢?”   “……”   黑影们愣住了,说实在的,它们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要不你……试试?”黑影们反应过来,跃跃欲试,“如果能抹除掉这一关的怪物,那当然太好了!”   “我觉得不一定。”有黑影泼冷水,“就算能抹除,也可能只是针对你们,等下一轮的新人来了,一切还是会回到原点。”   “会吗?”肖淳道,“据我所知,这里以前有npc,可现在没有了。”   “……”   黑影们窃窃私语,似乎快被说服了。 第190章 惊心食人族29   “总得有人来试试。”   肖淳见黑影们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毅然决然道:“如果真能把这一关的怪物抹除,之后的新人们就会少一个威胁。”   “关卡会发现的。”黑影道,“那什么……npc是吗?我大概理解你什么意思。没了它们关卡或许不在意,但怪物没了……我觉得不太可能。”   肖淳不再解释,纯讨论没有意义,只是浪费时间。他转头看向还在哭的于顾——主体的自己又开始发高烧了,连空间里的退烧药都不起作用了,于顾已经无路可走,慌得直接跪在了床前,只求看不见的意识碎片们,鬼魂们,随便什么的存在能帮帮他们。   肖淳的心脏缩成一团,他想告诉于顾,想抱抱于顾,可他做不到。   他眼眶发酸,双手虚无地圈住于顾,轻声在其耳边道:“我很快就好!等等我!”   说完,他飞快朝宿舍外跑去,而跪在地上的于顾莫名顿了一下,那冷意来得快去得也快,让他心里不知为何痛了一瞬,像被针扎了似的。他转头朝空荡荡的大门看去,嘴里不由喃喃:肖淳?   *   意识碎片在关卡里行动要方便太多了,肖淳只是跑出大门,念头一动,他就已经出现在了小镇的酒窖里。   真正的食人魔已经恢复了大半伤势,骨刀纷纷无力落在地上——肖淳想,这大概跟苏明昕力竭昏睡有关系。   食人魔混沌的眼球抬起来,视线穿过了肖淳,看向其后的楼梯。肖淳手指一动,尝试将自己的念头在脑海里不断重复播放——杀死它。消灭它。毁灭它。   说实话,肖淳觉得这一刻的自己很傻,像是在没有任何背景音的魔法电影拍摄现场,不带任何特效和声光,乍一看像个神经病。   可下一秒,肖淳惊讶地发现,自己眼前出现了一道投影屏,仿佛打游戏快捷键唤出的设置页面,上头竟出现了食人魔的所有具体信息:   来自现代世界哪部电影、名字、年纪、主要设定、生成来源、参考素材、使用编号。下面一行则是食人魔的各项数据。   肖淳一目十行地扫过,来不及感慨这违和感严重的“高科技”,直接将手指按向了右下角的【删除信息】上,在它的旁边,是【修改信息】。   不出意外地,屏幕中央弹出了一行红色警告。   【警告:权限不足。】   肖淳抿了下唇,不放弃地又点了旁边的【修改信息】,好在这回起作用了,食人魔的部分信息数据显示为可修改,不能修改的数据则是被锁死的。   肖淳激动地几乎要发起抖来,但很快他心里就是一沉——能修改的,已经都被修改过了,且都已经在最低数值里。这里的数值均有保底线,不能直接降为0。   其沉睡和苏醒的时间也都修改过了,已经是最低时限,无法再进行改动。   联系关卡最初要等上23年,现在进关卡就是23天倒计时,足以说明问题。   已经有前人修改过数据了。   还是那句话:关卡存在如此多年,吞噬了无数人,不会只有肖淳聪明,也不会只有肖淳知道关键在哪里。该做的,早已有人做过,该尽力的,也早已有人尽力过。   难怪这一关的食人魔本该是穷凶极恶、杀人如麻,却一直被他们压着打,几乎没讨到什么好处。   此前自己没有特殊能力,食人魔哪怕是最低数值运行,也能随便碾死他。可当他以及同伴们都有能力时,其威胁性显然就降低了许多。   若非关卡提升难度,制造了食人魔群,他们确实能很容易通关的。   正版食人魔的数据动不了,肖淳一刻不停,直接去找小号食人魔,念头刚起,他就站在了一只沉睡的食人魔面前。身为意识碎片,站在食人魔面前时他才发觉对方为什么会突然沉睡:在小号食人魔眼前的世界,竟是白天。   这应当是其他的意识碎片们帮助了他们。但这又是如何做到的?   来不及探究,他立刻调出了小号食人魔的界面,想也不想地,他将小号食人魔的【数量】数值直接拉到了最低,与此同时,他看见自己胸口上的白洞里不断释放出能量,被转移进了屏幕中。   能量的消散,让他很快感到了一种力不从心,整个人突然就变得很疲惫、很累、意识也涣散起来。   他还想动其他的数值,但想到黑影们提醒的“最好只用一次”,他不敢冒险,只好就此打住。大概是身体里的能量变少了,自动开启了“搜集能量”的被动技能,他感到心里的某个地方无法克制地发慌,好似连饿了好几顿,能吞下一头牛。   白色的门在身后亮起,似在提醒他尽早开始搜集能量,肖淳撑着发昏发涨的脑子,抬手握住了门把手,并在心里不断地想着“关卡核心”“关卡秘密”。   推门而入,他的念头便是“钥匙”,带他来到了一条雪白的长廊上。   肖淳莫名四望,瞧见了身后的旋转楼梯——这楼梯是如此眼熟,但通常他都是在黑暗里看它,从未在如此明亮的情况下见过它,一时竟没有认出来。   这里是通往下层的旋转楼梯。那该死的,引领着人们坠入地狱的楼梯。   对面的墙壁上,鲜红似血的油漆写着阿拉伯数字1。   1楼。   1楼??   肖淳瞪大了眼睛,他想知道关卡的核心秘密,可却来了1楼?   1楼的关卡显然和其他关卡都不同,身后的楼梯还在,他仿佛随时可以上楼。整个1楼只是普通的大厅,宽敞、明亮,灯光亮得刺眼。   四面都是雪白的:雪白的地砖、雪白的墙面,隐约的似乎有消毒水的气味,他仿佛是走在一间空旷的医院里。   像医院,又不是医院。   整个大厅里只能听到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哒哒,哒哒,他经过大厅,这里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正前方的长廊:冗长的长廊,走道狭窄,尽头是一扇雪白的门,门上有个倒计时牌,但此时的它一片漆黑,并没有开启。   走廊两侧有密密麻麻的门,它们好似完全不知道什么是合理间隔,恨不能门和门全都重叠在一起。   肖淳走到第一扇门前,发现上头贴着便利贴,潦草写着:我的名字是?   肖淳不知所以然,试着拧开门把手,门纹丝不动。   肖淳又走到第二扇门前,上头也一样贴着便利贴,写着:我从哪里来?   肖淳再次拧了拧门把手,门仍旧无法被打开。   或许因为自己是意识碎片?肖淳想,自己还没有通关2楼,所以无法开启1楼?   正这样想着,他听到了楼上传来了脚步声。   肖淳:“??”   他转头,看见了一个浑身是血,面色呆板,动作迟疑又僵硬地人扶着楼梯栏杆踉跄下来了。   是于顾!!   肖淳立即迎了上去,可他碰不到于顾,他喊于顾,于顾也听不见。   他看着于顾满身是伤,走路摇摇晃晃,走下最后一阶台阶后,走廊尽头白门上的倒计时突然亮了。   【倒计时:24小时】   肖淳不知道这是什么电影,大概率自己没看过。他从这白色的房间、白色的门以及门上的便利贴来看,完全找不出任何相关电影的线索。   肖淳看着于顾双手狠狠揪着头发,双目赤红地瞪着24小时的倒计时牌,他看上去快疯了,牙齿死死咬着嘴唇,将嘴唇咬出了血。   他听见他在喃喃自语,他凑近了些,凝神细听: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你凭什么替我??”   “你死了我就开心了吗?谁告诉你的?!”   “肖淳!你这是要我死!”   肖淳逐渐意识到:这应该是不知道第几次循环时,于顾通关到1楼的画面。   意识碎片是可以随意出入在任何关卡、任何时间线里的,所以他竟是无知无觉地来到了于顾本可以通关的那次循环。   “肖淳,肖淳,肖淳,肖淳……靠……”   于顾不断地碎碎念着,对倒计时毫不在意,他活生生揪下了自己的一把头发,却似感觉不到疼,他看着指缝里的发丝,呆滞又失常地道:“我靠,我喜欢你。”   “……我真的喜欢你。”   “我爱上你了。”   “可你还什么都不知道。”   他站起来,犹如困兽,拿拳头狠狠砸在楼梯扶手上:“我还什么都没告诉你!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你这个自负、狂妄、傲慢的疯子!!”   “疯子!!!”   “你只想让别人对你愧疚!!混蛋!!”   肖淳抿住唇,手指微微颤动,看着于顾发疯似地大骂,骂完了,他又开始低低地念叨他有多喜欢自己,他真的很喜欢,可他还没来得及说。   他自言自语,似笑还哭:“可是我说了你也不会接受的。你是直男。”   “可我若不说,你就永远不知道了。”   “如果我从这里出去了,你怎么办?谁会真心的帮你?谁会在乎你的死活?”   “把我踢出去你就高兴了?就这么不待见我??”   于顾慢慢地停止了碎碎念,似乎突然找到了解决的办法,眼睛亮了起来。   可肖淳却忍不住骂起来了:“你走啊!你倒是走啊你个傻子!!”   于顾当然听不见,他根本连关也不闯了,直接顺着楼梯往上跑。可他上一秒才冲上楼梯,下一秒又回到了1楼。   这楼梯只能下,不能上。   于顾没有失望,他浑身都散发出了强烈的“意志”,那并非是求生的意志,而是求死。   他执着地求死,可他很快又反应了过来:“等等,我得带他通关,我得知道这一楼有什么。”   他狠狠抹了把带血的脸,那张英俊的面庞上一片脏污,只那双桃花眼亮得夺目。   他像是高举着胜利的旗帜,闯进了第一扇门,肖淳跟着他,震惊地发现第一个房间里同样是一片雪白,雪白的地板雪白的墙壁和天花板,但不同的是,墙壁上贴满了照片。   照片上全是于顾通关的画面:有于顾和自己吵架的、小周被怪物吓尿的、老赵义无反顾冲向怪物的背影……每一个关卡,都有他们的一些生活照、狼狈的照片。而最中间最显眼的一张,是于顾和自己在某次循环里,自己躺在血泊中,抬手遮住了于顾的眼睛,于顾被遮着眼,满脸血指印,嚎啕崩溃大哭。   肖淳愣愣地看着这些照片,照片的数量并不算多,其中也没有邢婓和苏明昕,可想而知,这时候他们还没有循环很多次。   于顾到底是第几次通关就到了1楼?肖淳一颗心砰砰狂跳,可这回同亢奋、兴奋毫无关系,只有震惊、痛苦、不敢置信,他摸了摸脸,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第191章 惊心食人族30   于顾呆滞地看着满墙照片,身形一晃,踉跄着走到照片墙前,伸手轻轻抚摸过肖淳的脸。照片里有肖淳难得轻松的笑容,也有肖淳惊恐睁大眼睛挡在于顾身前的模样。仿佛有谁拿着摄像机一路跟着他们拍摄,将他们的一切都记录了下来,令人恶心至极也愤怒至极。   肖淳狠狠揉了下眼睛,努力保持理智,站在于顾身边仔细看过那些照片,他想分析出这到底是于顾的第几次循环——他在边角处找到了一张被压住一半的照片,上面是4楼小岛惊魂的阁楼,于顾被窗帘勒住脖子吊死在窗外。肖淳记起来了,这是第8次循环的时候,于顾只走到了4楼。   他一手按在照片上,又上上下下快速扫视过其他照片,心里渐渐有了猜测:这一轮的于顾很大可能是第9次循环。因为之后的第10次循环里有一个很关键的重点,也是让于顾几乎产生心理阴影的一点,不可能不在照片墙上展示——第10次循环自己失智,在6楼被类翼龙怪物抓走,那一次于顾自己也受了重伤,双腿无法再行动,大概率也是活不过6楼的。   可墙上没有这张照片,再往后第12次循环他们死在了5楼,自己利用时间机器返回8楼结果失败留下了暗号。这些可说是印象深刻的记忆点,都没有在照片墙上展示。   要么是第9次循环,要么是第11次循环。但大概率是第9次。   肖淳转头,神色复杂地看向于顾的侧脸。从刚才于顾的自言自语里,能看出于顾还没有跟自己告白过,并且直到此时才确认了心意,而在第10次循环里,他依然没有告白,但情愫已经展现得十分明显。   如此联系推测,这一轮是第9次循环的概率非常大。可这一刻肖淳却希望是自己推测错误,第9次啊!明明早就可以离开的人,却主动回到这地狱,之后又循环了整整6次!在这种地方,循环6次是什么概念?有哪个正常人能够接受?   于顾真的从未有过后悔吗?在他之后的6次循环里,每每记起自己曾经其实到过1楼这件事,他不会有一次难受、后悔、煎熬吗?尤其这一次他还完整地记起了所有的记忆?   肖淳狠狠抹了把脸,似无法发泄内心的无措、震惊和难过——肖淳无法形容这是什么感觉,慌得像百爪挠心,令他坐立不安,这已经不仅仅是愧疚、自责、心疼等等能诠释的情感了。他只恨自己为何不能以意识碎片为媒介,直接作用在这一刻的于顾身上,控制他直接通关离开。   哪怕此后于顾会恨自己一辈子。   或许于顾方才的谩骂并未有错——他只不想欠对方。愧疚也好,自责也好,难过也好,他都自私地不想让自己独独来承受。他可以想也不想地割肉给对方,想也不想地护在对方身前,可以替对方去死,也可以替对方受难。可就是不想欠对方的。   他难受。   太难受了。比让自己去死还要难受。   与其如此,倒不如让自己去死、不如让对方恨自己来得更干脆。   一旁的于顾自然不知道肖淳的想法,他呆呆地看了很久肖淳的照片,然后一张一张地将肖淳笑着的照片取下来,收进衣兜里。房间里没有其他线索了,他只得出门去,进了第二扇门。   第二扇门上贴着:我从哪里来?   拧开门把手进入门内,房间里不再是一片雪白,而是类似一间旅馆的设计:老旧的墙纸、发着霉味的暗色地毯、一张双人床、旁边的矮柜上摆着一瓶酒和两只碎了的酒杯。   于顾往前走了两步,注意到地毯上倒着一只老式摄像机,他将摄像机捡起来,查看里面的内容,却发现内存卡为空。   于顾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又将矮柜上的酒瓶拎起来看了看。从他面上的表情变化来看,肖淳笃定,他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肖淳自己是不怎么看电影的,更别提是专门的悬疑、惊悚类电影,但大学时期的于顾是正儿八经因为喜欢才加入了电影社团,他是真的喜欢看各种类型的电影,尤在悬疑、惊悚、恐怖类上涉猎不少。   以于顾的记忆,记住自己看过什么电影并分析出相关线索是不难的。   于顾走出第二扇门,又仔细看了看第一扇门和第二扇门上贴得便利贴,然后他突然地看向了走廊尽头白色门上方的那块倒计时牌——24个小时。   他掂了掂手里的摄像机,喃喃自语了什么,但肖淳没听清。   于顾来到了第三扇门前,门上贴着:我怎么了?   房间门被推开后,房间里是极其血腥的画面:看上去像是心理咨询室的房间,摆着一张沙发床,布局明明温馨,可撕碎的照片散落了一地,有混乱厮打的痕迹,一份离婚协议书贴在布满了鲜血的墙上。这些血迹看起来和每层楼上印着阿拉伯数字的颜色很像,甚至连划痕的方向、角度都很一致。   沙发床前面,做咨询用的书桌上堆了一堆玻璃瓶,里头有些小婴儿的身体器官,看着格外瘆人。桌上一侧还摆着一只黑色的老式电话,话筒被拿开了,显示占线。   肖淳还是想不到这是什么电影,看于顾的表情,男人紧抿的嘴角放松了些,显然已经猜到了答案。   于顾扯下那张字迹不清的离婚协议书看了看,突然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异响,肖淳同他一起回头,蓦然瞪大了眼睛——   房门前出现了一个满身是血的“肖淳”,手臂已被完全撕烂,伤口深可见骨,它摇摇晃晃地立在原地,抬头朝于顾看来,面色发紫肿胀,已不复原本的清隽,声音嘶哑难听:“我是谁?我在哪儿?我怎么了?”   于顾下意识退后一步,“肖淳”摇晃着朝他走来,嘴里复读机般地喃喃:“我是谁?我在哪儿?我怎么了?”   肖淳挡在于顾身前,意识到这三句话正是便利贴上写的话语。   这也是电影线索?   可微妙地,同他们在循环的当下联系了起来。   每一个从8楼醒来的人,谁不问一句“我在哪儿?我怎么了?”,而在不断地循环过程中,无数失去的记忆来回震荡,又不禁让人反复质疑“我到底是谁?”   你以为的“你”不是“你”,你以为的“过去”也不是“过去”。时间欺骗了你,过去欺骗了你,连你自己也欺骗了你自己。   肖淳心下大震,隐隐觉得1楼的关卡是在暗示整整7楼的所有关卡核心。   他无法阻止“肖淳”朝于顾扑来,而于顾竟是躲也不躲,就这么被“肖淳”一把抱住。面色发紫浑身污血的男人狰狞侧头,如丧尸般张开嘴,想要咬上于顾的颈侧。   肖淳大骂起来:“它不是我!!于顾?!”   *   于顾生出了被肖淳咬死也挺好的念头,他僵直不动,甚至微微抬手想要圈抱住肖淳。他嘴里始终在喃喃着什么,没人听得清楚,可下一秒,手里的摄像机突然亮起,本该空无一物的屏幕里显出了肖淳愤怒的脸。   肖淳对着他大喊:“你给我活下去!不准放弃!!于顾——!!”   这一声喊在于顾听来几乎是醍醐灌顶、惊心动魄的。他一个激灵,眼神清明了几分,条件反射将身上的“肖淳”推开了,“肖淳”面色扭曲,嘶吼着再次扑来,于顾绕过它冲进走廊时,其他门板齐齐不祥地震动了起来。于顾不管不顾直接冲向走廊尽头的白色大门,与此同时所有门板全被撞开,露出了里头无数张“老熟人”的面孔。   小周、老赵以及于顾在此前循环里见过的人,认识的,不认识的,熟悉的,不熟悉的,全都呈丧尸模样嘶吼着朝他追来。   于顾一声狂吼,肩膀被丧尸“老赵”抓住,他回身狠狠将手里的摄像机砸了过去,将“老赵”的脑袋开了瓢。   被砸成两半的摄像机落在地上,被无数鞋底踩过,镜头碎裂,屏幕扭曲,只有里头的肖淳还在红着眼睛怒吼:“别停——!别回头——!活下去!你必须活下去!!”   于顾在肖淳的怒喊里一把抓住尽头的门把手,狠狠拧开,再狠狠甩上。   这扇门非常结实牢固,隔音也很好,丧尸们的嘶吼瞬间减弱大半。于顾大汗淋漓靠在门板上,门板被撞得咚咚响,他呆愣地看了半天天花板,又意识到什么,忙站直了身体,迅速远离了颤抖的门板。   他盯着门板看了半天,茫然想着:刚才摄像头里的是什么?是幻觉?是自己记忆里的肖淳?   是肖淳的鬼魂看不下去了,来救自己的吗?   这会儿回过神,他顿时后悔不迭,怎么就把摄像头给砸出去了……   “肖淳?”于顾忍不住对着空气喊了一声,不抱希望地道,“你在吗?”   空荡的房间无人回答。于顾又等了一会儿,茫然又失落地看向房间的另一头:这是一间很普通的房间,四面白墙,只对面有一扇同样的白门。   只是这次的门上多了个窄窄的屏幕,门下方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安全出口”标识。   于顾看着那安全出口许久,终于意识到,这就是真正的出口。   只要从这里出去,他就解脱了。   他慢慢走上前,屏幕自动亮了起来,显出一排熟悉的触屏键盘——只要回答正确这部电影的名字,门就会打开。   答案已经在于顾脑袋里了,他盯着屏幕良久,慢慢伸出手,将名字一个个地打了上去。   24小时倒计时。   三句提问。   旅馆、酒瓶、碎了的杯子、离婚协议书、摄像机、照片墙、心理咨询室。   所有的答案都指向那一部电影:《在我入睡前》。   《在我入睡前》,2014年上映的悬疑、惊悚电影。一旦女主入睡,所有的记忆就会消失,每天早晨醒来她都对自己之前的经历毫无记忆,她试图通过写日记、录像来辅助自己残缺的记忆力,结果却慢慢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越来越可疑。   这就和他们一直在经历的循环一样。于顾仰头看向天花板,仿佛看见了重重循环的罩子,一环扣着一环,从5楼的《前目的地》开始,就已经暗含着某种宿命。   滴——咔哒——   像是密码锁被成功解锁后发出的声音,很细微,但在安静的房间里却很突兀。   门锁已经打开了,指示灯发着绿光,显示随时可以通过。   方才摄像机里肖淳的呐喊仿佛还在他耳边回响——你给我活下去!不准放弃!!   于顾伸手,轻轻地握住了门把手,只消一拉,这扇门就会被打开,他就能离开了,能自由了。   可出去之后呢?   谁能保证从这里出去就能回到现实世界?   如果出去之后失忆了呢?   他不再记得这里的一切,遗忘了所有的生死挣扎,也忘了肖淳?那他如何告知世人有这样一个地方的存在?他如何求救?又如何让别人来帮助这里的人们?   大概率失忆的可能性是很高的,因为他从未听说过都市传奇里还有这样一个奇怪的、惊悚的传说。   于顾死死地盯着门把手,说这一刻对他完全没有诱惑是不可能的。他是个正常人,是个有着人性弱点的正常人。光是一想起来前几次循环里那种可怕的、绝望的、窒息的、疼痛的感觉他就禁不住地发抖,禁不住想要软弱地拉开这扇门,自此有多远躲多远。   可他的手却纹丝不动,好像这一刻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他一手死死拽着门把手,咬着嘴皮狠狠地哭了,泪水冲刷开他满脸的血污,他浑身的伤口还在疼痛,2楼关于食人魔的惊惧还未完全消褪,甚至身后的门外就全是丧尸,微弱的嘶吼声不断地“催促”着他离开。   别的都不提,光是7楼漫长的饥饿感就足以让人想也不想选择退出。   只要离开就好了。   他能回到正常的生活里,不用担惊受怕,也不用失去记忆被关卡操控。就算他现在放弃离开,回到关卡里,又能如何呢?   下一轮他未必还能走到1楼,应该说,下一次能走到1楼会是什么时候,他自己也无法确定。   有些机会可能错过一次,就再也没有第二次了。   值得吗?   他可能永远也不会向肖淳告白,也可能告白了也不会得到回应。这样也要留下吗?   肖淳好不容易给自己创造了生的机会,要就这样白白浪费吗?   豆大的眼泪滴落在握着门把手的手背上,于顾闷不吭声地哭着,宣泄着,质疑着,又因犹豫不决和瞻前顾后而唾弃自己。   他的手像是黏在了门把手上,就这样僵持了许久许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时间,好像只是一瞬,又好像是被无限拉长到了永恒那么久。他好似在属于自己的油锅里煎熬着,被拷问着灵魂,同完全不知答案的虚无的自己对话。   一次又一次的反驳,一次又一次的质疑。   直到他听见了倒计时即将结束的声音。   好似突然从漫长的拷问里醒来,身心俱疲,他愣愣地看着自己早已麻木僵硬的手,慢慢地,他松开了手指,又像对那扇门避之不及,快速后退,整个人贴在了身后的白色门板上。   门后的嘶吼声不知从何时开始,早已安静无声了。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最后的倒计时规律的、不急不躁地走着,于顾面对那唯一的“生门”,选择了闭上眼睛。 第192章 惊心食人族31   于顾所不知道的是,眼前的空间其实有两个不同的纬度。肖淳一直在看着他、陪着他,好几次肖淳尝试按下他的手,帮他将门拉开,却无法碰触到任何实物。   于顾在和门把手僵持时,肖淳喊得嗓子哑了,哭得眼睛肿了。不急不躁的倒计时像一把钝刀,缓慢地深深地插入了肖淳的心脏,他眼睁睁看着倒计时慢慢跳到0,仿佛关卡无声对他绽开了一个恶劣的笑容,他跟着于顾一起,狠狠地闭上了眼睛。   于顾消失在了逃生门前。发白的空间寂静下来,像个硕大的无声的棺椁。它白得发亮,白得刺眼,白得像是这世界还归于一片虚无时,上帝说“要有光”,而后,光就以看似纯洁神圣却又能让世俗秽浊避无可避的样子出现了。   人世间所有的黑和白,都逃不过这一抹光的检验——拉开门是生,却等同抛弃良知和同伴;合上门是死,逃不过对自己的质疑和灵魂的来回撕扯。   无论从这里出去还是不出去,灵魂似乎都再也回不到进来前的模样了。   肖淳握紧了拳头,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这一刻他哭得很像于顾,好似于顾的一部分永恒地留在了他的灵魂里。   此前所有的意志、斗志、希望、隐忍、坚持,全都在这一刻灰飞烟灭了。   肖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此前总怀着莫大的希望和自信,想要“征服”关卡和种种恶意,好似只要他不放弃,不低头,不妥协,总能得到“回报”。无论是什么“回报”。   可这一刻他只有深深地质疑。   就好似原本下定决心付出一切要攀爬过的那座山,突然就不存在了。没有什么山,从来都没有,没有任何一座山需要被征服,他自以为的“恶意”自以为的“反派”也从来都不存在。   肖淳脑子里没来由地闪过了一段文字——大学时期他看过的一本书,里头有一句他印象深刻的话,放到此时,竟如此契合。   【我常以为是丑女造就了美人。我常以为是愚氓举出了智者。我常以为是懦夫衬照了英雄。我常以为是众生度化了佛主。】   他斗志盎然要争取的,他自以为是要拯救的,他以为他负担的、扛起的种种责任,在这一刻,在于顾放弃“生”的那一刻,闭上眼的那一刻,全都成了笑话。   他哭着哭着,胸口的白洞缓慢地旋转起来,随即有色彩斑斓的艳丽到无法比拟的能量被吸入了他的白洞中。   肖淳无意识的“饥饿感”被缓解,只感到心口的重量沉甸甸的,像是将已死去的一部分于顾紧紧拥抱在了怀中。   他抬起手臂,虚无地拥抱住了一团空气。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可他想这样做,没有理由。   能量重新被填满,1楼的白开始缓慢地褪去,整个空间颠倒、扭曲,那输入了电影名字的屏幕闪过雪花,随即一切开始“重启”,逐渐显出了关卡本来的面目。   肖淳泪眼模糊,看着逃生门从自己眼前远去、模糊,随即他的意识碎片被迫穿过了一道又一道白色的门。一切都在飞快地后退、重组,他看到了满走廊的“丧尸”,看到了地上被踩碎的摄像机。   肖淳顿了顿,被情绪接连冲击的脑袋终于捡回了一点点神智。   在于顾满脸准备“赴死”的时候,肖淳因为过于着急,他的意识碎片落在了于顾手上的摄像机上。那一刻,他以摄像机为媒介,确实跟于顾成功“对话”了,虽然只有很短的时间,而他也深刻地感受到了自己身体里能量的巨大消耗。他深切地体会到了张齐乐所谓的“没时间了”是什么感觉。   后来于顾情急之下砸了摄像机,他没有了媒介,也就无法再跟于顾对话。   此刻,他看着碎裂的摄像机屏幕,脑海里划过了无数念头:在5楼关卡,于顾被炸死的那次循环中,自己在医院的安全通道里,看到了朝自己走来的“自己”。那个“自己”很笃定地说过:不要放弃。任何时候,不要放弃。我们会有希望的,会有的,我们一定能出去。   他一直不知道那个“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因为后来的每一次循环里,他都没有再遇见过“自己”,而自己也未在5楼的宿命循环里跟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可此时,他开始怀疑,怀疑5楼突然出现的“自己”以及第9次循环里于顾看见的摄像机里的“自己”,都有着某种必然的“命运”。   所有的景象还在不断后退,退到2楼、3楼、4楼……   好像虚空里一只手按下了后退键,画面越来越快,越来越模糊。肖淳看见了自己的死亡,看见了小周和老赵的死亡,可他只是面无表情,他觉得自己对生死也要似于顾一般,逐渐失去了正常的感受。   然后他回到了8楼,却不是自己熟悉的8楼。   *   一片漆黑的宽敞的走廊里,悬挂着一颗硕大的心脏。   心脏缓慢地起伏,似巨人在沉睡,心脏上方的筋膜、脉络清晰可见,它每搏动一下,都有漆黑的“血液”被送往各处:它的“血管”就是那旋转往下的楼梯,四面本该是灰白的冰冷的墙面,此时也同样布满了血管,它们微微凸起,随着心脏的搏动而规律地跳动,轻微地、颤抖地。   在印着阿拉伯数字8的笔画里,有无数颜色鲜艳的能量一闪而过,墙下方安全通道的标识牌是漆黑的,上头本该印着众人耳熟能详的“逃离小人”的画面,此刻却只有一张惨白的哭脸,没有眼睛,没有鼻子,只有一张开的嘴和两道黑色的眼泪。   走廊上,仍是只有一扇门。   肖淳隐隐感到这里就是自己要找的核心,他快步过去,抖着手推开了门。   门里是和漆黑走廊完全相反的画面:饱和度极高的鲜艳色彩布满了整个空间,这个空间无穷无尽,浩瀚地好似一个宇宙。宇宙里缀满了密密麻麻,无法细数的“星星”,每一颗闪烁的“星星”里都是无数人的哀嚎和死亡。   多么讽刺。   无数重复的死亡和绝望,却构成了如此色彩缤纷的世界。   肖淳走进彩色的宇宙,伸手试探地触碰到了一颗“星星”,“星星”里的世界立刻在自己眼前展开了。   不知道是哪个年代,时间太早,肖淳无法从人们的穿着上确认出具体时间,被吞噬的武将、皇族,在循环的世界里崩溃,对普通人而言漫长的重复,在肖淳的指尖,却不过一眨眼的瞬间。   他一个哆嗦,从“星星”里出来,耳边似乎还有那凄惨的鬼哭狼嚎,他又迟疑地触碰了另一颗“星星”。   像是“民国”装扮,乞丐、妓女、军阀混杂在循环的世界里,其血腥残忍程度比之前的那个时代还要更加的严重。   肖淳踉跄着退出,他晃着脑袋,一路走一路扫过大片的“星星”,那么美丽的、灿烂的“星星”,每一个里却都装着极致的黑暗。不幸有各式各样的不幸。   但也有令肖淳感到动容的画面:数人抵抗怪物,救出一位奄奄一息的女人;无数人在即将淹没直头顶的洪涝里,托举起了一位年岁不大的少年;一人背叛,引来所有人的愤懑和报复;数位伤痕累累的勇士,顶着怪物刺穿锁骨、肩胛的獠牙,从怪物嘴里强拖出了一位年轻的少女。   每当有人这样做时,关卡的能量就会被反向消耗掉许多。这是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越多人做出善意的举动,不惜牺牲自己,关卡的能量就会被大量消耗,而在这一关卡里死伤的众人,关卡几乎就吸收不到他们的能量了。   肖淳看过了无数颗“星星”,试图寻找和关卡斗争的规律、线索。直到他找到了一个眼熟的世界。   他看见了和木雕娃娃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那个人,等比例放大的,张齐乐。   *   张齐乐的关卡里,只剩了他和同伴3个人,他们要等上23年,属于运气不好的那一批。   张齐乐似乎擅长音律,平日就在酒吧弹吉他唱歌,他能弹吉他、也能弹琴,说话幽默风趣,教养良好,为人洒脱,言行举止很像是从大家族里出来的养尊处优的少爷。   在“星星世界”里,肖淳看不了太多细节,所有的一切都是转瞬而过,像在看无声的快进片。他见张齐乐整日都乐呵呵的,笑容满面,去酒吧跟人唱歌聊天,备受欢迎。卖酒女郎们总喜欢对他抛媚眼,缠着他说这说那,他总是温柔相待,却从不过界。   他安慰另外两个同伴,但那二人总是郁郁寡欢,很快就生了病,成日窝在不见光的房间里,皮肤大片大片地溃烂,头发大把大把地掉。   没人知道他们生了什么病,小镇的医疗条件也远不到能诊治的地步。   张齐乐便一人赚钱,养活另外二人,不工作的时候就弹着吉他给同伴们唱歌解闷,试图让他们快乐一些。   可人的精神气若是垮了,身体很快就会“病入膏肓”,无法自愈。没两年,这两位同伴就相继重病去世,只留下了张齐乐一个。他仍是乐观积极的,将自己活成了npc的样子,有工作就去,没工作就自娱自乐,学着摆摊,学着自己做菜,跟npc们交朋友,试图在自家门口种出一片菜园。   他好像总有事留给自己去做:去医院学简单的急救知识;去农场学养牛、养鸡;在酒吧学调酒;跟小镇的裁缝学做衣服。   他学了一堆东西,最后做衣服是做得最好的,于是攒钱开了一家成衣铺,给npc们做衣服。   每年的集市,他都去卖衣服,他知道该做多大的衣服,因为每年来集市的孩子们都是同一批。   十几年过去了,来集市们的孩子没有长大,而他能认出每一个孩子,叫出他们的名字,知道他们的喜好。   他快乐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好似死亡的威胁从不曾存在,直到食人魔出世。   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已成了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最后一次拎着酒和吉他去给同伴们扫墓,唱了大家都喜欢听得老歌,然后将吉他埋在了同伴们的墓旁,好似给自己提前做了一个衣冠冢。   然后他孑然一身,前去迎接自己的结局。   食人魔出世,小镇上的孩子和年轻姑娘先后失踪,张齐乐坐上了校车,亲自开往目的地,食人魔在一个夜晚追上了他,而他在逃命途中,意外发现了基地。   他伤痕累累地躲进基地里,在充满了物资和食物的地方第一次哭了出来,他将脑袋埋在毛毯里,明亮温润的眼睛黯然失色,他喃喃自语:为什么早没发现?或许同伴们看到这一切就会生出希望,就不会郁郁去世。   他哭了很久,像是把隐忍了23年的委屈和孤独都哭了出去。   然后他吃饱喝足再次上路,最终毫不意外地死在了距离终点不远的地方。   他死时睁着眼睛,面带笑容,手微微圈抱,似抱着一把吉他,然而他的后背一直到腿,全都被食人魔撕烂了。   肖淳震惊地发现,包括张齐乐在内的三人都没有特殊能力,他们只是普通人。而张齐乐进入循环后,他的一部分意识在这里入了阿澜的梦境,提供给了阿澜部分关于食人魔的线索——食人魔的战斗力、飞行速度、现世后的主要出现地点、追捕能力等等。   而阿澜是有特殊能力的,他在逐渐能记得梦境后,就通过木雕成功召唤了张齐乐的意识。在那个时候,他们笃定地相信,那是人的灵魂。   阿澜的特殊能力让张齐乐非常震惊,也因此才知道了特殊能力和空间的许多事。在阿澜的一次次召唤中,张齐乐也摸清了“灵魂消耗”这件事。它警告阿澜,不要随意召唤自己,一来自己的灵魂会不断被消耗,二来周围其实还有许多无意识的魂魄,会有被误召唤的危险。   可阿澜很依恋它,总是忍不住召唤它,召唤频率高了之后,它开始能控制自己的灵魂。   它找到了自己的其他意识碎片,记起了更多的记忆,逐渐发现了关卡的秘密,并将这一发现告诉了阿澜。它的本意是帮助阿澜等人通关,并用某种方式将信息保留下来,告知后来者。   可阿澜看木雕的眼神却越来越奇怪了。 第193章 惊心食人族32   “你在听我说话吗?”清朗的声音带着质疑在昏暗的房间里响起,“阿澜?”   阿澜消瘦的肩背微躬着,认真注视着木雕:“唔。”   “……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你怎么想?”   “每个人失去的记忆都是他的一部分魂魄。”阿澜道,“你想让我尝试找到自己的魂魄,然后作用在这一关卡里,给后人留下暗号,是这样吗?”   “对。”   “你为什么不尝试一下?”阿澜眼带希望,试探道,“你也一样可以。”   “我不可以。”清朗的声音叹了口气,“都跟你说过了,我现在只是一缕幽魂,我做不到的,得是身在这一关的你来做才可以。你想想,如果任何幽魂都可以,那这些关卡早就被贴满了暗示了。总有幽魂能清醒过来,它们一定会想办法提醒后来人的。为什么从来没有呢?是它们不想吗?是做不到啊。”   “那你可以去找你自己。”阿澜道,“你让自己全都想起来,这样就能快速通关,说不定我们还能在外面……”   “不可能的。”清朗的声音打断了他。   阿澜一顿。   “我如果找得到自己,早就去找了。”木雕在烛火之下,面部明明暗暗,那灿烂的笑容竟似显出了几分落寞,“可我怎么也找不到。”   阿澜皱眉:“找不到?”   “如果我已经通关了,”木雕道,“那我的灵魂应该也出去了才对,可我没有。若我没有通关,可我也找不到我自己,说明我也不存在关卡里。”   阿澜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想阻止木雕说下去,但对方还是快速说出了答案:“可能因为某种原因,我应该已经彻底消失了吧?”   阿澜豁然站了起来,撞倒了蜡烛,召唤仪式被迫中断,木雕没了声音。   阿澜慌忙又将烛火点燃,重新做起召唤仪式,但木雕始终没有反应。   阿澜喊了起来:“张齐乐?!张齐乐!你出来!”   “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张齐乐??”   阿澜看不见张齐乐,但站在上帝视角的肖淳却看得见。   他看见张齐乐的意识碎片站在房间里,它胸口的白洞已经非常非常大了,将近一半的身躯都已经被白洞吞噬,轻飘飘的一缕黑影艰难地立在阿澜身边,每一次进入木雕,它都会耗费掉大量能量,而它又没有补充其他的能量,以至于黑影的颜色都变淡了,介于浅黑和深灰之间。   张齐乐摇摇晃晃地,没有再进入木雕,而是晃到了窗边。它无视了阿澜的喊叫,安静地透过窗帘看向外面。   这已经是阿澜在这个关卡的最后一年。   在这一年里,宁晧疯了,严旭重病,张老头做生意时意外去世,只枪头还是那副样子,要么游手好闲,要么在酒馆泡着。   农场外不远处就是宫祈的坟墓,宁晧偶尔在人家坟头上发疯,发完疯又哭哭啼啼来找阿澜,阿澜只听着,也不赶人,麻木地做着手里的木雕。   他雕了许多许多的木雕,都是梦里见过的人,还有张齐乐跟他形容过的一些人。   他也试着召唤过这些木雕,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   张齐乐将基地的位置告知了阿澜,让他们在食人魔出世前先搬进基地里,但宁晧疯着不好控制,严旭以重病为由拒绝了,枪头倒是愿意配合,只是对躲起来之后要怎么办毫无头绪。他对通关几乎不抱期待,什么都无所谓,便显得有些厌世。   临近食人魔出世前,他们已经在收拾东西以及暗示镇里的npc们躲起来,但这种暗示显然是没什么效果的,再说了,只是一群npc,它们存在的目的本就是为了这一刻。   阿澜对这些npc没什么感情,因为他成天只知道雕刻,枪头反而还要有感情一些,可他无可奈何。   张齐乐站在窗前看着一成不变的小镇,这个地方像一幅定格油画般美丽、宁静,却又因这份宁静而显得诡异、可怖。   金黄的玉米地永远都是这幅模样,远天的蓝更是显得通透又温柔,但张齐乐知道,等食人魔出世后的23天里,这个地方将被血洗一空,而后关卡等待新的两脚羊前来,再次重启。   它转头,看向抓着木雕慌不择路的阿澜,眼神微动。   这些年它早看出了对方的心思,可它还是感到震撼——自己和阿澜根本不在一个时代,关卡也不在同一批里,他们永远都无法遇见对方。可阿澜对自己的感情显然不正常。   只是一场梦,一场对话,一只木雕而已,他居然就对自己寄托了非比寻常的感情,说实话,张齐乐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爱情。一见钟情?因为太过害怕孤单而产生了依赖,误把依赖当作了爱情?   张齐乐不知道。   它只知道,这些年来,也只有阿澜能陪着自己,跟自己讲话,好似自己还活着。等阿澜通关,或者……去循环,也就不会再有人知道自己的存在了。   张齐乐甚至想过,如果阿澜再循环,自己要不要去找他?   身为一缕幽魂,它是可以去找对方的,只是对方不会知道自己的存在罢了。可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自己既帮不了他,也无法跟他对话,无法让他做梦。   一旦去循环,阿澜也不会再记得自己,除非某天,对方再次来到这一关。可那时候他没有了特殊能力,也未必还能再梦见自己,无法再召唤自己,结局仍是一样的。   没有意义。   张齐乐茫然地低了下头,又抬起来,看向抓着木雕,神情悲伤又无措的男人。   它仔细地看着对方的脸,认真地看着——这些年它已认真看过许多回,可除了这样,它也不知道还能如何。   阿澜不会说出心里话,张齐乐知道,张齐乐当然也不会捅破这层窗户纸。没必要。   有点累了。   张齐乐摇了摇头,从屋里离开。   在肖淳看来,一切都是转瞬即逝的。   食人魔出世当天,恰逢最后一次集市,阿澜还是照例去挑选了木材,然后背着他所有的木雕和很少的行囊,同宁晧、枪头离开。   离开前,他们在集市上遇到了一个之前从未见过的孩子。那个孩子,正是在阿澜的木雕里,唯一没有名字的木雕。   肖淳看得清清楚楚:虽然那孩子年纪不大,裹着一身过于宽松的质朴布衣,模样脏兮兮的,面无表情,显得无辜而稚嫩,但他的眉眼,那种违和的、古怪的、好似知道一切秘密般的神态,绝对是只行无疑。   会在这里突兀地看见只行,而且是年少版的只行,这让肖淳非常震惊。   彼时的只行个头很矮小,脸颊消瘦,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因而肖淳无法分辨他的具体年纪。他仔仔细细地观察对方,感觉他的衣服不是当地人的衣服,不知道是从哪儿穿来的,除此之外,他再找不到任何线索。   阿澜显然也觉得奇怪,所以他难得的,多看了几眼混迹在人群里的孩子。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集,之后枪头照阿澜所说,开着皮卡找到了基地。三人进入基地,宁晧时而正常,时而发疯,枪头为了以防万一,将他锁在了一个房间里。   之后二人翻遍了整个基地里的物资,他们看到了相册、日记、信件。但日记里是空白的,相册里的人影模糊不清,信件里的相关规则部分也是空白的,只最后一页上写着:“陌生人,展信佳。往后不知生死,如有幸来此,便当见过面,共过生死。祝安。”   枪头看着信纸后方已有许多人写上的“祝安”,一时痛哭起来,阿澜眸光微动,最终只是找出笔来,在信纸后的右上角位置也写上了“祝安”两字。   这时候,信纸背面的字迹还未密密麻麻,还有许多空余。   肖淳心里感慨,无论看过几次这封信,都会被深深地震撼到。   枪头哭够了,才问:“这些人留下了许多东西,倒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咱们这是空手而来啊,有什么可以留下的吗?”   阿澜没有说话,对他而言,他并非是空手而来——他带了木雕。这些木雕他会留在这里,或许后来者用得上。   枪头早就习惯了阿澜的木然和沉默,自顾自道:“不如留一些药吧?我感觉这些药咱们也用不上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将自己的背包倒空,筛选了一遍,最后干脆道:“算了,全都留下吧!就看是哪个幸运儿能用到了!命好啊!反正我是没这个命咯!”   他干脆将里头的罐头、蜡烛、电筒、刀具、药品全都留了下来,自己只带了一把匕首和一把枪。   当天晚上,基地里很静,但小镇里已陷入了一片血海中。   火光冲天,连基地这边都能清晰地看见。   枪头透过基地走廊上的“天窗”小心地观察外面,身后宁晧还在捶门发疯,枪头看着远处的浓烟和橘色光亮,那几乎照亮了半边天空。   他握紧了手里的枪,骂了一声:“要不把姓宁的丢出去当饵,把那狗东西从镇里引出来?”   宁晧突然就不捶门了。   枪头回头看了眼紧锁的门,讥嘲地笑了声。   肖淳以为阿澜会想办法,虽然严旭拒绝了跟他们一起走,一副凌然赴死的样子,但好歹是同伴,总不能说放弃就放弃,可阿澜的做法却大大超出了肖淳的预料——他什么也没做。   他没有回应枪头,也没有搭理宁晧,日子飞快而过,枪头出去过几次,阿澜则一次也没有出去。   他在等张齐乐,可张齐乐再也没有出现。   小镇被烧光了,食人魔吃饱喝足,开始寻找其他的猎物。   某一日宁晧又开始发疯,枪头似乎被刺激了,拖拽着宁晧冲出了基地,二人就再没有回来。   阿澜仍旧沉默,点了几次蜡烛,召不来张齐乐。   他喃喃自语:你不来见我,那我去见你。   他翻找出了枪头留下的猎枪,正要出去,却又想起了什么。可能单纯只是一种直觉,他迟疑了片刻,还是回来,放下枪拿起了一块新木头,开始飞快地雕刻。   他没有雕得很仔细,手脚几乎没有细化,但将五官刻画得很认真,还有那套显然大了几号的布衣——他将少年只行的模样留了下来。   雕完之后,他盯了那木雕许久,随即将它丢进了放木雕的口袋里。   他重新拿起枪,要离开前,他又将张齐乐的木雕也放回了袋子,还在上头垫了一些柔软的布料,仿佛生怕木雕磕了碰了。   他背着猎枪开着皮卡离开了基地,他没去找枪头和宁晧,就这么独自开着朝终点冲去。   距离23天倒计时还有最后2天,他提前抵达终点,将车停好,下车蹲在一颗大树下,点了根烟。   他就这么静静地等着,直到食人魔发现了他的存在。 第194章 惊心食人族33   这场结局毫无疑问。阿澜虽然打中了食人魔,但这点伤势对吃饱喝足的食人魔来说毫无威胁。这时候的食人魔显然没被调低过数据,让肖淳见识到了它满血状态下,攻击力有多强,速度有多快。那根本不是普通人能招架的。   阿澜在第三次被食人魔的利爪刺穿肩胛骨时重重摔在了地上,他的血染红了土地,食人魔像只大鸟似地蹲在了他的背上,直接就这么啃噬起他的血肉来。   剧痛令阿澜嚎叫出声,却只是逗乐了食人魔,让它桀桀大笑起来。阿澜调转猎枪的枪口,捅进了自己的嘴巴,这个距离,猎枪的子弹能打爆他的脑袋再击穿食人魔的脑袋。   他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扣动扳机的瞬间,张齐乐爆掉了自身所有的能量,将他的死亡时间延长了那么……一点点。   只是一点点罢了。   身为意识碎片,看到这里的肖淳已然明白:意识碎片里搜集来的能量也包含自我的部分能量,这些能量足以支撑意识碎片去往任何关卡、任意时间线、有修改关卡部分设定的权利并且会消耗掉许多能量。   而张齐乐选择爆掉所有的能量,与自毁无疑,却成功地将阿澜死亡的这一瞬间拉长到近乎暂停了。   阿澜本就在濒死边缘,在这个短暂的暂停里意外地链接上了自己的意识碎片。这就跟肖淳的遭遇差不多,因为重伤濒死所以才链接成功。   它站在濒死自己的肉身旁边,终于看见了张齐乐,而张齐乐见它的第一面,是给了它一拳。   “我已经告诉了你这么多!”张齐乐不敢置信,“不是为了让你去送死的!”   阿澜这一拳却受得甘之如饴,这是它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碰触到了真正的张齐乐。   “我见到你了。”阿澜痴痴地道,“你为什么不来见我?”   “我要没能量了。”张齐乐气得不行,“我想保留能量在关键时刻帮你啊!”   阿澜这时候才察觉到,张齐乐已经在渐渐地消散了。   “你做了什么?!”阿澜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为了让你见我一面。”张齐乐发了脾气,又突然泄气,好似拿阿澜一点办法也没有,“如果你就这么死了,循环之后失忆,就不会再记得我了。”   阿澜道:“可我还会想起你的,我还会再到第2层来!”   “那时候我还在不在呢?”张齐乐自嘲道,“我的肉体可能早就不在了,我的灵魂又能保持多久呢?”   阿澜猛地陷入了沉默。   张齐乐看着他:“你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寻死,为得不就是见我一面吗?”   阿澜:“……”   阿澜被猜中了心思,无法反驳,它笑了一下,身上散发出浓重的绝望来。   “你说你可能早就不存在任何地方了。”阿澜道,“我只觉得很无力,我什么也帮不了你,我循环之后会失忆,就算出去了,也可能找不到你。我不知道……”   阿澜低下头,高高的个子弯下腰来,似只找不到主人的败犬。   它比张齐乐要高许多,看起来却远不如张齐乐成熟、通透。它只是阴暗地、绝望地、偏执地想抓住眼前这个人而已。   “如果哪里也没有你,我出不出去,又还有什么意义?”   张齐乐作何想,肖淳不知,但肖淳这一刻想到了于顾。心疼来得毫无缘由,他甚至想出口帮阿澜求个情,已经这么难了,就不要再苛求阿澜了,不要再苛求它的这份心意到底是对是错,到底符不符合人伦纲常。   张齐乐在沉默里渐渐消散了,阿澜想抓住它却抓不住。它们跨越时空、时间的相见,不过只有这短短的不到一分钟。   大概是为了挽留,阿澜突然道:“你想让我留下点什么给后来者,可以,我能做到。”   张齐乐在消散中看向它。   阿澜转身按上皮卡:“你可以拖慢时间,那我一定也可以……”   说着,它意外地睁大了眼睛,在它的视野里,它看见了数据面板。   它用最快的速度调整了皮卡所有能修改的数值,随即它用为数不多的自身能量修改了食人魔的数据。   刚按下“确定”按钮,张齐乐就消散了,时间恢复正常,枪响,阿澜的脑袋爆炸,身上的食人魔一声惨叫,被崩掉了半个头盖骨。   阿澜即刻死去,巨大的悲愤、绝望的能量被正在消散的张齐乐吸收了,张齐乐的身形重新显了出来——但只恢复了一小半躯体。   它愣愣地看着重启的2楼关卡,一切都消失了,属于阿澜的灵魂也消失了。阿澜大概是去循环了,可循环的那个阿澜已经没了关于自己的记忆。   张齐乐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自爆换来了阿澜的能量,竟又堪堪“存活”在了这一方天地间。可它的能量已不足以带它去到其他关卡里了。   它只能等待,等待一个又一个前来的新人,一旦有人死亡,它会吸取一点能量保证自己的“存在”,但也不能吸太多,以防被关卡发现它始终没有走正常流程去给关卡供给能量,从而发现它保有自我意识。万一关卡将它清理了,那阿澜就再找不到它了。   它等啊等,偶尔会遇到有缘人,它便能入梦进行线索提醒。但这种时候并不多见。   在这个漫长的时间里,它也意外唤醒了部分其他灵魂,大部分都是执念本就很强的,所以很容易被唤醒。   它们渐渐在关卡里组成了一个“小世界”,但它们必须非常小心,唤醒的灵魂越多,越要当心会被关卡察觉。   直到某次,它们遇到了一个很厉害的新人,对方的来历本就比普通人更加残暴,身为无差别高智商杀人犯,在外面的世界他已经被判了死刑,却意外来到了这里。此地成了他的游乐场,他不怕死,精神异常,关卡竟反过来被他玩弄在掌心。他是历史上通关次数最快的人之一,但他没有急着离开,他察觉了关卡的秘密,反过来利用关卡,在1楼通关时,他链接了自己的所有意识碎片,记起了全部记忆——包含身为npc时期的自己的记忆。   他“黑”进了关卡核心,在关卡里制造了混乱——他炸毁了自己的所有意识,一个不留,爆发出的能量轰掉了关卡8楼核心房间里的一小半“星星”。   这些“星星”都是关卡的能量来源,也涉及大半处于关卡里的,为关卡工作的“npc”们。   如此一来,关卡为了自我修复不得不强行沉睡。张齐乐进来时,关卡已是每30年苏醒一次,清醒时间为1年,而杀人犯进来时,关卡的苏醒时间已经是每20年一次,清醒时间仍为1年。正是因为这次混乱,2楼这一关也受到了影响,大量的npc被牵连消失,暂时无人顶替,成了无人区。   这位“立功”的杀人犯,倒也不是有多么崇高的道德和救人理念,他纯粹只是无差别攻击任何人,连关卡也不放过罢了。   而这件事之后,关卡直接将他踢了出去,他本就炸毁了自己的所有意识,如此被踢出去,只有疯癫这一条路,总归,在外面等着他的,也是永恒的死亡。   可张齐乐,再也没有等到阿澜。   它甚至怀疑,阿澜的意识碎片们也被这次混乱给牵连了。   *   肖淳从“星星”里脱离了出来。他得到了大量有用的信息,最关键的部分就是只行和如何毁掉关卡。   原来只要爆掉所有的能量就能强行让关卡沉睡……   肖淳眯了眯眼,一个人的能量还不够,得要很多很多的能量,完全击碎关卡的可能性很小,但如果能让它为了修复不得不重新沉睡百年呢?   肖淳喉咙动了动,缓慢地攥紧了拳头。   他已经在这里逗留得足够久,既然得到了有用的信息就必须立刻离开。他走出8楼房间,远远看着那颗跳动的心脏,很想不管不顾抱着那颗心脏自爆。但他也清醒地知道,如此自爆对强大的关卡来说,毫无威慑。   他得记住这些有用的信息,将其发挥到最大效果。   肖淳转身朝楼下走去,刚一下楼,他就回到了一扇白色的门前。他的“意念”便是“钥匙”,他伸手握住门把手,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于顾。   阿澜死去后能量全给了张齐乐,保住了它不会彻底消散,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本来修改了数据后,自己的能量已撑不住了,却在1楼看到了于顾的曾经,误打误撞吸收了于顾死后的能量,才让自己能坚持到现在,找到如此多的信息。   肖淳眨了眨酸涩发肿的眼睛,拧开门把手,果然回到了宿舍楼里。   这里的时间并未如何变化,于顾甚至还跪在床前,喃喃自语地祈求着黑影们的帮助。   肖淳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怎么样,找到办法了吗?”还在原地的黑影们期待地问他。   肖淳揉了揉眼睛:“或许找到了。”   “我们是没办法啦。”黑影们道,“苟且偷生而已,做不了更多的事了。”   肖淳看着它们,摇了摇头:“你们已经做得够多了。那些食人魔群,是你们拦下来的吧?要让它们错觉看到了白天,你们自毁了多少能量?”   黑影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嘿嘿地笑了。   “毁了能量的那群家伙,你已经看不见啦。”   肖淳早有所料地抿住了唇。   “要让它们看见白天,那可不是毁一点点能量就能做到的。这些年攒得那么一点,全没啦。”黑影轻松道,“它们走了也好的,早该走了,待在这里成天就会吵架。”   “可它们的主体如果还在循环……”   “只是一部分灵魂没了,其他关卡里总还有另外的部分。”黑影反过来劝他,“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肖淳转头,看向自己的肉体。   “你要是活不下来,”黑影们不无叹息,“好不容易找到的办法就没用处了。”   “不过你也不要有太多压力。”黑影们又劝,“我们已经看过太多死亡了。多你一个也不多。”   肖淳:“……”   多谢安慰。但还不如不要安慰。   肖淳一时竟哭笑不得,佩服这群黑影的大度,也欣赏它们对生死的淡泊,或许也不是真的淡泊,不淡泊也没办法。   但这一刻,肖淳很感谢它们。   他左右看看,问:“张齐乐呢?我能见见它吗?”   “它快不行啦。”一个黑影道,“它还有要等的人,不能消耗太大,就不来送你们了。”   肖淳点点头,走向了自己的肉体,这具肉体重伤得不成样子,照这个事态发展,确实活不了了。   他伸出手,轻轻地按在了自己的肉体上,他闭上眼,尝试将意识碎片里搜集的能量转移。这些能量是于顾给的,如果成功了,自己的命也是于顾救的。   他胸口的白洞开始旋转,灿烂的缤纷的能量转入了肉体里。属于肖淳的意识碎片开始渐渐消散——救一条命要消耗的能量太大了。   他看着自己胸口的白洞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随即扩散到了全身。先是一半的身体没有了,紧跟着另一半的身体也没有了。   属于这一关卡的这一部分意识碎片,就此消亡。   肖淳猜测得不错,既然人能在特定条件下获取特殊能力,而这部分能力是关卡给的,那就跟这里的所有怪物、npc一样,必然有可以接受“能量”的通道存在。   随着能量的转移,肖淳先是退了烧,随即身体的伤口开始自动修复,新生的皮肤因为太过强势,甚至将订书机钉崩了出来。   “叮”地一声,于顾看见落在地上的订书机钉愣了一秒,随即猛地弹了起来。   他扑到肖淳身前,先是摸肖淳的额头,不烫了,随即他亲眼看见了那些溃烂红肿的伤口逐渐恢复——烂肉恢复如常,再生出新的皮肤,脓肿消散,甚至没有留下疤痕。   于顾愣愣地抚摸过光滑的新生的皮肤,以为自己在做梦,他给了自己一巴掌。   “啪”地一声脆响,肖淳缓缓睁开了眼睛。   可怜的爱人扑了上来,眼泪糊了他满脸,于顾不断说着什么,可因语无伦次,肖淳一句也听不清。   于顾动静太大,对面床的阿园被惊醒了。   “怎么了怎么了??”   阿园看着于顾扑在肖淳身上大哭的样子,惨白着脸哆嗦道:“肖哥没了??”   肖淳:“……” 第195章 惊心食人族34   肖淳缓慢地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于顾的背,他实在没多少力气,只拍了一下,手臂就发软地往下滑落,又被于顾稳稳地捞住了。   于顾扶着他的手,仔细地看他,声音沙哑:“没事了?”   肖淳笑了笑,说不出话,只好点了下头。   于顾浑身发软地跌坐回椅子里,又后怕着什么,伸手抱了过来——那更像是他挤到了肖淳的怀里,而非是他抱住肖淳。   阿园冲过来,震惊到结巴:“这这这是怎怎怎么回事??”   肖淳摇了下头,他脑子里还混乱着,能记得一部分记忆,但还有一部分却不太记得清了。   意识碎片的消散自然会带走一部分记忆,只是因为肖淳属于本体和意识碎片相连,所以不至于所有记忆随着意识碎片一起消散。但确实有一部分的记忆,肖淳觉得那还是很重要的记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闭上眼整理思绪,只能记得自己看见了黑影们,记得自己在1楼看见了于顾——可于顾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包括1楼是什么电影他都不记得了。还有他是怎么回来的,又是怎么治好了自己,也不太记得了。   包括自己和意识碎片相连之前,这部分意识碎片应该拥有的属于npc的记忆,也都没有了。   肖淳突然心慌,怕自己连最最关键的部分也会不记得,便一刻也等不了了,忙拍打还紧紧抱着自己不松手的于顾,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于顾抬起头,肖淳连比带画,但因为身上没力气,比划的动作非常滑稽,于顾定定地看了他半天,低头在难得“软弱无力”的男朋友额头上啵了一口。   肖淳:“……”   看着肖淳瞪圆的眼睛,于顾丧了一晚上的脸终于露出了一点笑,他又低头亲了亲男朋友的嘴角,这才起身道:“好,帮你找纸和笔,我看懂了。”   肖淳:“。”   围观的阿园:“……”   罐头厂里杂物繁多,大多物品都用不了了,幸而还有一些锁在柜子里的纸笔,虽然纸张早已泛黄,但好歹还能用。   肖淳艰难地握着笔,手腕颤抖,似九十岁的老人家,连一条横线都画不出来。最后还是于顾帮他托着手腕,顺着他的力道辅助,才让他勉强写出了几个字。   阿园凑过来看,嘴里轻念:“能量炸,关卡死,只行有问题?”   阿园懵了:“这什么意思?肖哥不会是伤了脑子了吧?”   怎么连基础的表达都不会了?   肖淳很无奈,他实在是写不了太复杂的字,能写出这几个字已出了他一身大汗。   于顾拿着纸皱眉看了片刻,道:“能量……关卡吸收的能量?”   肖淳忙点头。   “能量炸……能量爆炸?”于顾猜测道,“让关卡吸收的这些能量爆炸,能反噬关卡自身?毁掉关卡?”   肖淳又忙点头。   “那只行有问题呢?”阿园佩服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于顾看了阿园一眼,那一眼怎么说呢,阿园实在是很难形容——好似小学生因为回答对了老师的提问而非常洋洋自得,还耀武扬威看了一眼同桌。   但阿园没有办法,阿园只能哄着:“咱们之中也就你最了解肖哥了,跟我说说吧,只行有什么问题?”   于顾折起手里的纸,道:“还用猜吗?之前的木雕里有个没名字的,很像只行,现在肖淳特意提醒,那肯定就是指那个木雕了。他没认错,那就是只行本人,但他的年纪跟我们看到的只行显然不同,这当然有问题。”   阿园震惊地看向肖淳:“真的吗?肖哥?”   肖淳点头。   阿园顿时在房间里走了两圈,茫然道:“怎么会呢?不是,只行难道不是跟我们一样,从外头进来的吗?怎么年纪还能变……不是,他难道是很小的时候就进来了?一直没出去?”   于顾显然想了更多,他握着肖淳的手,一边摩挲着对方手背一边道:“只行是先知,他身边的两个使者认他为主,从只行在关卡里种种奇怪的行为和特殊性来看,他跟我们必然有不同之处。”   阿园:“……”   阿园:“???”   阿园停下转圈的脚步,一脸见鬼的表情看来:“只行是先知???”   于顾可没有给人解释的习惯,阿园懂或者是不懂,他都懒得长篇大论地进行解说。   他只道:“如果那个木雕确实是只行本人,他身上的疑点就太多了。”   阿园:“……有没有可能,你刚说了一段废话?”   于顾看着他:“这样你还要为他卖命吗?”   阿园:“……”   阿园讪讪地:“可我们现在才是一条船上的人。”   “只是现在。”   “那我有什么办法?”阿园无奈,“等通关了,我还得回空间复命,我发誓我不会背叛你们,但我回去后,我要面对的又是什么?谁知道使者……或者只行,会怎么惩罚我?不是,我还是很难理解只行怎么就成了先知了??”   “他现在很缺特殊能力者。”于顾冷冷道,“不会把你如何的。”   “我没看出来他很缺。”阿园忍不住抱怨,“他是把我们派来送死。”   于顾还是那句话:“你还要为他卖命吗?”   阿园:“。”   阿园感觉跟于顾讲不通,于顾在某些方面像个冷血无情的机器人,对他人的所想所感毫无兴趣也不能共情,唯一能让他共情的,恐怕只有肖淳。   阿园只好道:“不是我愿不愿意的问题,是我没办法啊。”   “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你说你没办法?”   “……”   “跟我没关系,不提这个了。”于顾低头看向肖淳,用手背仔细擦了擦肖淳额头的汗,“具体什么情况,等肖淳能说话了再讨论。”   这一晚,阿园反正是睡不着了,只能睁着眼睛到天明。   于顾累了一夜,又有伤在身,早就蜷缩在肖淳身边睡着了。   他似个毫无安全感的孩子般,一手紧紧搂着肖淳,整张脸都埋在了肖淳的锁骨里,全身上下所有毛孔都散发着要吸取肖淳的体温和气息才能入睡的委屈。肖淳虽然没力气也不能说话,但身体却很轻盈舒适,大概是“能量补充”够了,他反而没什么困意。   他在黑暗里抱着于顾,仔细地瞧着于顾沉睡的侧脸:浓密的睫毛,漂亮的桃花眼因为哭泣而红肿,睡着后他的冷厉感减少许多,面容带着憔悴和委屈,眉头轻轻蹙着,哪怕睡着了嘴角都无意识地紧抿,看得人心里发软、心疼。   他轻轻伸手,抚摸于顾的眉眼,于顾动了动,他便不敢再碰,只轻轻低头靠在于顾头顶,睁着眼睛发愣。   他的部分记忆确实非常模糊,但心里的酸涩、心疼却在看见于顾时只增不减。他直觉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细节,甚至因为这种遗忘而非常烦躁不安,他不知道这部分同于顾有关的记忆还能不能再找回来,还是会跟着彻底消散的意识碎片一起,埋葬进时间的深渊?   肖淳不想忘记,任何关于于顾的事他都不想忘记。   *   翌日天蒙蒙亮,苏明昕先醒了。   她睁开眼盯着天花板发了许久的愣,随即猛地坐了起来,惊诧四顾。   肖淳看向她,声音含糊不清地打招呼:“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苏明昕呆呆的,头发乱七八糟地翘着,这一刻倒是多了几分符合她年纪的茫然和脆弱,但很快,她冷酷无情又坚韧的铠甲就披了回来。   她迅速分析出了现状,从床上下来,站在窗边朝外打量:“我们躲哪儿来了?”   “废弃的罐头厂。”   “我只记得你翻到后车厢上去了,之后就不太记得清了。”苏明昕揉了揉额头,“后来怎么了?”   “说来话长。”肖淳耸了耸肩。   苏明昕看了眼还在睡的于顾,二人对话这么久,这人居然一直没醒,可见有多么疲惫不堪。   苏明昕压低了声音:“你看起来屁事没有,怎么还是他让床给你睡呢?”   肖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在苏明昕看来,自己身上一点伤也没有,说不定连脸色都红润又健康,而于顾反而是伤痕累累,包扎手法也略显粗鲁,却像是被自己挤到一边去了,只能委屈地占了床的小角,修长的双腿都伸不开。   肖淳一时哭笑不得,竟不知从何处开始解释,幸而阿园醒了,一看外头天亮了立刻嚷嚷着要即刻出发。   “先别急。”肖淳道,“先按我说的做,把食人魔处理一下。”   阿园:“?”   苏明昕:“??”   肖淳说几句就咳嗽一下,断断续续地,将自己能记得的事情大概解释了一遍。   阿园听得云里雾里,感觉自己在“听”科幻大片,茫然道:“所以这玩意儿还有心脏?还有血管?那它有头吗?”   苏明昕:“……”这什么蠢问题?   阿园震撼道:“其实我们是被一个沉睡中的大怪物吞了吧?在它肚子里?”   苏明昕深吸口气:“有没有可能,心脏也好血管也好,只是一种‘符号’?”   阿园听不懂了:“啊?”   苏明昕看了眼肖淳和还在睡的于顾,道:“我是这么想的。关卡里关了不同时间不同空间的很多人,对吧?我们知道的这些电影剧情,作为关卡,它能全局应用吗?不可能啊。对于古代的人来说,如果出现这么一个小镇和食人族,包括这里头出现的汽车、罐头……这些东西对他们而言是无法理解的。关卡肯定是拿一套能用的设定,分不同时间段应用在当时能看懂的人们身上——比如以每30年一道坎,30年内的许多东西大差不差,都能通用,不过我们当下的时代变化太快了,指不定以后就是每10年一道坎。”   苏明昕又看向阿园:“以此为例,包括不同的意识碎片要转移能量也好、吸收能量也好、修改数值也好,在不同时代的人群里显示方式肯定是不同的。你在古代人面前出现一个高科技面板,让他们去修改上头的数值,都不提他们能不能明白那是什么东西,做什么用的了,简体字能不能看懂都未必。不是吗?”   阿园先是“哦”了声,随即反应过来了,发出一连串地“哦哦哦”声,一拍膝盖,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不管是肖淳看见的彩色宇宙,那些星星,还有心脏血管什么的,都只是他看见的,换个人就未必是这些东西了,是吗?尤其在不同时代的人眼里,他们看见的和我们看见的,一定也是不一样的!”   苏明昕点头,一脸“算你还有救”的神色。   阿园道:“也就是说,心脏未必是心脏……但它一定是某种核心能量聚集体!”   肖淳也点头:“小苏说得没错,而且以前使者也提过这件事,他们通关的关卡,和我们是不同的。”   “不过眼下先不提这个了,先做正事。”肖淳说着又摆了摆手,道,“我把食人魔群的数量减到了最低,可以先把它们收拾了,再去收拾正版食人魔。它应该快能追上来了。”   而以它的追踪能力和速度,追上来不过一眨眼的事。   苏明昕和阿园严肃点头:“好。”   恢复了体力的苏明昕和阿园去办事,苏明昕还拿上了炮仗剩余的“橡胶脚”。二人开车往回找,一路找到沉睡的小号食人魔就拿绳子捆了,一个接一个地丢到后车厢里,虽然对方睡得很死,完全不会动弹,阿园还是吓得不行,每丢一个都要大喘气。   鉴于骨刀已经纷纷从食人魔身体里出来了,苏明昕便召回了所有骨刀,令骨刀旋转在阿园周身,谨防紧急事故的发生。   如此一路往回开一路捡尸,到最后后车厢都放满了,可对比先前的密密麻麻,这数量已经不算什么。   阿园赞叹:“真牛逼啊。哎,非得是濒死才能连接自我意识吗?我也想试试啊,好像开外挂一样!”   苏明昕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你的特殊能力不算开外挂吗?”   “对比这个。”阿园大拇指朝后,指了指后车厢里的食人魔,“那就真是啥也不算了。”   苏明昕:“……”   皮卡很快开回了断桥的位置,苏明昕按照肖淳所说,将“橡胶脚”系在骨刀上,利用骨刀将两只“橡胶脚”黏上了断桥的断裂位置,就跟之前的“橡胶手”一样。“两手两脚”都“抓住”了断桥后,苏明昕再指挥骨刀,将“两手两脚”完全铺开——橡胶手、脚韧性极大,本身可伸缩力就很强,如此一来,便在断桥处“补上”了桥面,令后来人无论是走还是开车,都能直接通过了。   阿园啧啧两声,踩在炮仗被展开的“手脚”上来回走了一圈,确认没有问题,又试着开车转了两个来回,确实非常牢固。   阿园叹道:“这下算是满足了炮仗的心愿了。”   苏明昕闻言想了想,下车搬来块大石头,用骨刀在上头刻了字,阿园凑过来看,就见上头歪歪扭扭刻着——祝安桥。   底下还留了“炮仗”两小字。   阿园看得热血沸腾,撸起袖子帮忙将大石头放在桥头一眼就能看见的位置。   如果这石头不会被规则抹去,如果它能像那些信件一样留下来,怎么不算是炮仗和他们这群人的墓志铭呢?   阿园看了看苏明昕在晨光下干净清秀的脸,真心实意道:“原来你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冷漠嘛。”   苏明昕乜了他一眼,冷笑道:“如果可以,我更想把你挂在那儿。”她指了指桥的上方,“看见那颗树了吗?你兄弟的墓在下头,你就在上头,把翅膀拔下来栓在上面,风一吹就晃悠,以示祝所有人步步高飞,早日解脱苦海。”   阿园:“。”算你狠! 第196章 惊心食人族35   那二人在外头办事,宿舍里,于顾终于醒了,正被肖淳搂着喂水。   昨天半夜是肖淳发烧,如今于顾睡了一觉,这会儿也烧起来了。肖淳给他喂了退烧药,又重新帮他处理了伤口,于顾懒洋洋地靠着肖淳,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爱人,肖淳任由他看,边喂他喝水边道:“你这伤也不轻,怎么就随便包了两下?”   “跟你比起来,确实不算重。”   肖淳张了张口,最终将翻来覆去的车轱辘话吞了回去。他二人争执起来,左右就是那一套,眼下再因为这个争执,毫无意义。   于顾喝够了水,肖淳放下水囊仔细地跟他说了昏迷后的事情经过,他说得认真,于顾也听得仔细,说完后,肖淳自己也渴了,又咕噜咕噜灌了几大口水。   他迟疑了一下,瞥了于顾好几眼,才心虚又鼓起勇气地道:“我……我看见你在1楼通关的那次……”   于顾抬起头来。他的黑眸很黑,很沉,很稳。   肖淳心痛又难受,但因为记忆模糊而十分愧疚难当,声音都虚弱了几分:“我……一些事不记得了,对你来说是这么重要的事,我却不记得了……对不起。”   于顾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底亮了几分。   “你看见我了?”   “……嗯。”   “跟我说话了吗?”   “……不太记得清了。”   于顾却自顾自笑了起来,一开始只是低低的笑,之后就大声笑了起来,满脸都是愉悦和幸福,他伸手握住了肖淳的手:“不用跟我对不起,是我该说谢谢你。”   肖淳:“?”   于顾道:“出不出去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用有任何负担。你只需要知道,你又救了我一次。”   “什么?”肖淳不解,“明明是你救了我,如果不是你的能量,我没法救我自己……”   于顾想了想:“那就是命中注定。”   “嗯?”   “我说,我们是命中注定。”于顾不愿多提,只道,“不记得就不记得吧,那么难受的事,为什么要记得?”   “可是……”   “你非要记得,就记得我们谁也离不开谁。”于顾笑着道,“你是我通关的钥匙,肖淳。”   肖淳愣愣地看着于顾,随即叹气,将男朋友拉过来轻轻吻住,小声道:“你也是我通关的钥匙,唯一的一把钥匙。”   幸而于顾的烧下午就下去了,于顾发了一身的汗,肖淳找不着能用的毛巾,就脱了自己的衣服给他擦汗。   日光下,窗外是大片的树荫,房间里很静,只能听到肖淳窸窸窣窣的动静。于顾安静地看着眼前人,脑子里回忆的却是自己第9次循环时,一个人走到了1楼,但这条命是肖淳给的,若不是关键时刻肖淳替他挨了食人魔那一下,本该活到最后的是肖淳才对。   他痛苦难当,并在失去对方的那一刻才意识到自己有多爱他。   实际上在第7次循环时,自己已经爱上了肖淳并表白过,可在第9次的自己看来,当下没有告白,没有表现出爱意,就是彼此的错过。   而在此后的第10次、第11次循环中,他和肖淳仍旧在错过。   他们错过太多次了,于顾在即将通关的时候感到了巨大的崩溃和无意义,他想回去找肖淳,于是一心求死,在遇到肖淳版“丧尸”时,他确实没想挣扎,只想对方一口咬死自己好去循环,可在那一瞬间,手里的摄像机里爆发出了肖淳的怒吼。   肖淳总是在责怪自己不要命、莽撞、过于轻视自己的生命。   可肖淳自己也是一样的。   真要算起来,两人间的“生死债”根本算不清。   而在自己困于生死的瞬间,甚至是自我放弃的瞬间,无论肖淳在不在场,哪怕他已经死在了上一层,却还是会跨越时间、空间来拯救于他。   肖淳永远不会知道,自己被他拯救了多少次。   他们之间,永远不用愧对对方。   于顾正发愣,肖淳在日光里回过头来,消瘦的面庞仿佛快融进身后的金光里,温润的眼眸里带着担忧:“你穿我的衣服,这样舒服点。”   “那你呢?”   “我现在什么事也没有,不穿也没事。”肖淳将于顾汗湿的衣服搭在一边,“一会儿我找个地方把衣服洗洗,晾干了就能穿了。”   于顾“嗯”了声,又问他:“头也不疼了?”   “不疼。”肖淳笑笑,“这会儿精神着呢。”   于顾靠在枕头上,看着肖淳忙来忙去,对方检查药品、吃食、还能用的物资,风挤进窗户,将桌面的灰尘扬起来,肖淳连打了几个喷嚏,随手拎起于顾的衣服揉了揉鼻子。   曾几何时矜贵的大少爷慢慢变的也不太矜贵了。   于顾就笑了,他喊肖淳,肖淳一边打喷嚏一边走过来,于顾帮他按住鼻子,视线落在他发干的唇瓣上。   肖淳憋得眼里起了一团雾气,于顾松开手,趁着肖淳大口呼吸时侧头吻了上去。   黏糊的、缠绵的,透着一点委屈、温存、感慨的吻,令肖淳有些腿脚发软。他按着于顾的肩膀,没片刻就被人拉到了床上,可他却压着于顾不准对方乱动,自己低头去帮他。   于顾深深地喘息,贪恋地揪住肖淳的发尖,微微屈腿,又被肖淳服务得满面发红,不好意思地发出声音。   直到此刻,于顾才从差点失去肖淳的黑暗里彻底爬出来了。   *   肖淳漱口时,于顾拿脚背磨蹭肖淳的小腿,看着他:“你打算怎么让关卡沉睡?用更多的能量?可是能量从哪儿来?”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肖淳用手背抹了下嘴,一脚压住于顾不老实的脚,道:“很多地方我的记忆模糊了,有点麻烦。”   “能记得关键就不错了。”   “我梦里的那个阿澜……”肖淳想了想,“我好像也在‘星星’里看到他们了。”   于顾顿时有些不悦:“梦到别的男人?”   “你故意的吗?”肖淳好笑地看他,舌尖舔了下唇,“刚伺候完就不认了?”   于顾:“……”   于顾耳朵滚烫,抬手心虚地摸了下鼻尖,道:“你说张齐乐是在等他?”   “好像是。”肖淳叹气,“不过如果真的是,这算浪漫吗?两个在原本的世界里永远也没有交集的人,在这里遇上了,还爱上了?”   “感情这种事本来就说不清。”于顾道,“阿澜在梦里一见钟情,又为了召唤对方雕刻了那么多木雕,也算用情极深了。”   可这二人的结局……   肖淳无意识地捏着于顾的手,有些伤感:“张齐乐应该只剩这最后一点意识碎片了,如果等不到阿澜,他俩应该就……”   “这不是你该管的。”于顾回握肖淳的手,同他十指相扣,“现在,先想想我们该怎么办?”   需要大量的能量,也就是需要大量的意识碎片,可每一份意识碎片都有其主体存在。完全毁掉意识碎片,相当于毁掉了一个完整的人。   肖淳闭了闭眼——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啊。   “只行呢?你怎么看?”肖淳干脆不想了,转而问起别的来,“他到底算个什么情况?”   “我不认为他是很小的时候进来的。”于顾沉吟片刻,道,“我们循环这么多次,加上阿园的记忆作参考,目前进入到关卡里的最小年纪也就17、8岁,常见的基本在20到40左右,这其实也很符合关卡的筛选条件,一来这部分人正值最有希望、牵挂、冲劲的时候,不容易放弃希望,有更多的能量可以榨取,二来选择太小的孩子没有必要,他们的死亡率更高,且没有太多能量可以利用。如果我是关卡,我也不会选择毫无用处的‘资源’。”   “如果不是从外面进来的,但又有明显的成长痕迹……”肖淳脑子里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结合两位使者对其毕恭毕敬的态度,以及只行待人接物违和、互相矛盾的行为,他有些不敢置信道,“他不会真是……出生在关卡里的吧?”   光是这么推测,就让人不寒而栗,不敢深想了。   于顾看向他:“那使者呢?”   “我不知道……”肖淳想不明白其中的关窍,“照姓单的意思,他们的年代应该在清末左右,那个时期本身就很特殊。”   于顾道:“看那二人对只行的态度,还有只行的做派,很有些大家族出身的感觉。”   “重规矩。”肖淳想了想,道,“无论何时都非常有涵养,不轻易动怒。但只行给人的感觉又不是这样,感觉两者间有一定的差距,可能是后天教养造成的……”   只行踩着拖鞋提着口袋的模样,和大家族不太能扯得上关系,但最后一次见他时,他难得穿了一身规整的西装皮鞋,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又难得显出了几分和关卡的格格不入。   二人分析了好一会儿,讨论不出个结果,正这时,苏明昕二人回来了。   “搞定了!”阿园一进门就道,“都照你说的办好了!我们还给那座断桥取了个名!”   苏明昕一声不吭坐回床边,先狠狠灌了几口水,任由阿园兴致勃勃地汇报。   “祝安桥!小苏想的,还可以吗?”阿园道,“炮仗的手脚也派上用场了,很结实!”   肖淳有些意外,看了苏明昕一眼,点头:“好听。寓意也好。”   苏明昕没什么反应,倒是阿园与有荣焉,又道:“我们找了一圈,一路找回基地那边了,把能找到的食人魔都捡了回来,按你说的丢进加工厂那边的焚烧炉里了。然后呢?要干嘛?”   肖淳起身,道:“那就走吧,先收拾了它们。”   于顾已经猜到了,起身道:“一把火烧光?”   “对。”   阿园吓了一跳:“能烧吗?!不会触发什么……剧情?”   “你真当玩游戏呢?”苏明昕无语,“还触发剧情?触发什么剧情?正版食人魔大战盗版食人魔?”   阿园:“……”   肖淳道:“放心吧,不会。如果有这个风险,我也不会这样做。”   阿园疑神疑鬼的,缩着肩膀,道:“万一把正版食人魔招来了怎么办?”   “它快恢复了,早来晚来都是来。”肖淳已经出了门,于顾跟在他旁边,他清朗的声音随风传来,“趁它不在先把小弟收拾一下吧。”   阿园:“。”   四人到了焚烧炉这边,这里主要是处理不合格产品的。   几人分头行动,将易燃的材料挨个搜集来点燃——这地方都不知废弃多久了,幸而角落还有不少燃料。阿园高高地飞起来,将燃料全都倒了进去,然后将提前点燃的助燃物们用最快速度丢进去,一把合上了巨大的炉门。   很快焚烧炉里的温度就起来了,烧焦的臭气隐隐传来,哪怕如此,里头也是安安静静,沉睡的食人魔群们毫无动静。   “小号版的不像正版。”肖淳几人站得远远的,看着冒出的浓烟,道,“正版的不老不死,但盗版是会死的。”   此前校车的爆炸,昨晚追车时苏明昕的骨刀和于顾点燃的酒桶,都证明了这一点。   它们数量太多时,肖淳没法下手,眼下数量急剧变少,肖淳自然得抓住机会,能消灭多少就消灭多少。   感恩它们最起码还有个白天睡觉的设定,否则真是不给人半点活路。   工厂浓烟滚滚,若食人魔恢复了,第一时间就能赶过来。   此地不能再待了,肖淳几人收拾东西上车,用最快速度驶离了工厂,继续朝着导航终点驶去。   半路上,肖淳突然就起了鸡皮疙瘩,对危险的直觉令他第一时间反应到了不对。   他转身朝后看去,公路上空空如也,天空上也什么都没有。可肖淳就是觉得食人魔追上来了。   “注意,”肖淳低声道,“我觉得……”   话音未落,果不其然,他的预知能力在眼前展开了画面—— 第197章 惊心食人族36   食人魔是突然从头顶落下来的,尖利的爪子“咚”地一下撞在皮卡车顶,这若换成普通的车,车顶估计直接凹陷了,可皮卡升级过,这一下只是让皮卡剧烈晃动了一下。   巨大的翅膀展开,破破烂烂还未恢复如初,但却足够遮挡住车窗。阿园看不清路,情急之下急打方向盘,肖淳在后座喊“不要慌!”,苏明昕的骨刀翻飞出去,又被食人魔的翅膀弹开。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间,食人魔爬到后车厢上,剧烈撞击车窗——它愤怒、怒嚎且显然是想报复,无所不用其极,它竟学会了使用武器,利爪抓着后车厢里的工具一下下砸在车窗上,“咚咚”巨响如山石崩落,所有人的心跳飙升到极致,肖淳让阿园稳住方向盘,道:“它是被调过数据的!不要怕!我们可以的!”   阿园“啊啊嗯嗯”的无意识乱叫,苏明昕“啧”了声,指挥骨刀从食人魔背后以及头顶位置偷袭。但被骨刀伤过两回的食人魔显然学聪明了,它躲开了骨刀,硕大的眼眸一转,瞪住了指挥骨刀的苏明昕。   苏明昕只觉不好,下一刻,食人魔抓住了一把骨刀。它的力气太大,苏明昕为了不像昨天那般力竭昏迷本就有所控制,这一下骨刀挣脱不开,被食人魔拿来扎穿了皮卡的轮胎。   “砰”。   皮卡失衡,打着转地朝公路下方冲去,众人紧紧抓住座椅,肖淳一把将于顾的脑袋压了下来,抱在了自己怀里。   皮卡侧翻,车轮空转,车头冒出浓烟。   阿园头昏脑涨,想从车里爬出去,他太害怕了,骨颤肉惊,慌不择路下直接按下了车窗升降,将苏明昕那侧的车窗直接降了下来。   肖淳一声大喊,却来不及了,苏明昕正捂着额头,眼前一片金星,整个人忽地被食人魔拖拽了出去。速度太快,她的耳侧、肩膀几乎是从窗户边沿强行卡出去的,耳朵撕裂,肩胛骨直接骨折,一声惨叫。   肖淳压下于顾,直接爬向副驾驶,手里的枪已经抬了起来,阿园却又为了自保慌忙将车窗升回去了,肖淳的枪头直接卡在车窗缝隙上,顿时怒道:“你在做什么?!”   而那头早已来不及了,食人魔两爪抓住苏明昕的肩膀,尖利的爪子穿透了皮肉,一口咬下——苏明昕整个头颅齐齐断掉,鲜血如喷泉般浇了食人魔一头一脸。   骨刀纷纷掉落在地,如它们的主人一般不动了。   ——预知画面转瞬即逝。   肖淳的心脏几乎跳出喉咙,狠狠一拍座椅:“加速!!”   阿园愣了一下,但还是条件反射踩下了油门:“怎怎怎么了吗??”   肖淳又迅速对苏明昕道:“省着点力气,别用骨刀!”   苏明昕跟他过了这么多关,早已有默契,脸色一白:“你预知到什么了?我怎么了?”   “别多想。”肖淳按了下于顾的手臂,自己扶着座椅往前探身,道,“跟我换个位置,快点!”   于顾眉头一皱,肖淳已迅速跟苏明昕换了位置,他又凉凉地看了阿园一眼:“听我指挥,别一慌手就乱按!”   阿园只觉得肖淳眼里有杀气,顿时如鹌鹑般缩起了脖子:“好、好的。”   肖淳的速度不可谓不快,下一秒,后车厢上就传来“咚”的一声——原本应该落在车顶的食人魔,因车速突然加快,落在了后车厢上。   于顾和苏明昕回头,正好跟食人魔来了个眼对眼!   苏明昕下意识要放出骨刀,被于顾按住:“肖淳让你别用。”   苏明昕一顿,点了点头。   “皮卡很坚固,不用太过慌张。”肖淳转头看着后车厢,话却是对阿园说的,“平稳加速,不要自断生路。”   “好好好……”阿园慌得结巴,眼看食人魔举起后车厢里的工具箱开始砸车窗,他突然庆幸,幸好之前打桩机和钩爪掉河里去了,否则以那东西的撞击力,皮卡再升级估计也挡不住。   肖淳将枪握在手里,一手扒着驾驶座微微抬起身体,道:“现在就比谁心态更好,都给我稳住了。”   他又直直对上食人魔隔着车窗看来的视线,近乎桀骜地扬起下巴:“它一直吃不到人,无法恢复伤势,还被我们整了两次。现在暴怒的是它。”   阿园尝试走S线,当然是甩不掉食人魔的,阿园恼火又害怕地道:“可、可这么僵持也不是个办法啊……”   食人魔在后车厢怒吼,工具箱无用,它干脆用覆盖着硬壳的头顶狠狠撞来。眼见也没什么作用,它又爬上车顶,巨大的翅膀展开,跟预知画面里的一样,翅膀挡住了前车窗的视线。   肖淳道:“开直线!”   阿园握着方向盘的手抖个不停。   肖淳眯眼,一手帮忙拉住了渐渐偏移的方向盘,低喊:“加速!”   “可是……”   “加速!!”   阿园只得猛踩油门,所有人被巨大的推背感一震,肖淳眼见那薄膜翅膀往下滑了几寸,又喊:“都抓好!!刹车!!!”   阿园一个急刹,苏明昕和于顾紧紧抓住座椅,众人就见食人魔直接飞了出去,差点摔在公路上,不等它反应调整,肖淳一拍中控台:“撞它!!!!”   阿园眼下脑子里是一片空白,肖淳指哪儿打哪儿,他狂踩油门,嘴里大喊着“啊啊啊啊”冲了过去。   食人魔立刻飞了起来,但皮卡已同它擦肩而过急速驶离。食人魔不甘地大喊,又追了上去。   这也就是食人魔的各项数据都被调低了,若是全盛时期的它,追一辆车绰绰有余。   肖淳看着后视镜里拼命直追的食人魔,它神态狰狞、张着大嘴流着哈喇子、翅膀上方还有个洞。   曾几何时令普通人感到可怖绝望的存在,如今竟显出了几分狼狈滑稽。   肖淳想到了此前自己在这一层楼被对方一击毙命的惨样,自己当然也痛苦过、绝望过、憎恨过,可如今再见它,不过是被关卡设定好的一个数据,一个参考的影子,如今的它连十分之一的能力都使不出来,无能狂怒地像只疯狗。   肖淳心下感慨,如果没有前人的帮助,如果没有基地的存在、皮卡的升级,如果没有那么多的“祝安”,眼下会如何,谁能说得清呢?   一颗种子长成了大树,大树长成了森林。   肖淳的唇角抿成直线,他降下车窗,在风声里抬枪对准了艰难逼近的食人魔,砰的一枪,直取对方额心。   黑影在半空一晃,薄膜翅膀不甘地扇动几下,重重落地。   肖淳收回枪,半个身躯几乎都趴在了车窗外,风掀起他额前碎发,他的黑眸浸着复杂的光,看见了车后公路边沿,站满的一排黑影。   它们似乎在挥手致意,但只有一瞬,黑影们便消失了。   肖淳久久地看着,不知道那群黑影里有没有张齐乐,不知道张齐乐能不能等到阿澜。   还有陷在这一关里的许多意识碎片们,他在梦里见过的、在意识碎片的世界里见过的:那些尽可能努力活下去的,生机勃勃的人们、被恐惧折磨到发疯的人们、在酒吧里喝得烂醉的人们、将爱意倾倒却又失去了依赖和信赖的人们——所有的景象都随着黑影们的消散而消散了。   远天的蓝还是那么通透,皮卡在公路尽头拐弯,驶向终点。   *   【您的目的地已到达,请注意前后方来车,安全下车。】   导航发出最终的通知,冰冷的机械音吓了众人一跳。   导航地图上的目的地闪了几下,消失了,电子屏幕也自动消失了,唯剩倒计时还在继续。   四人坐在车里平复情绪,无人说话,四下安静的落针可闻。   好半晌,确认食人魔没有再追上来,阿园颤抖道:“这、这算通关了吗?”   “终点到了。”肖淳道,“时间没到。”   还有几天的时间,他们之后只能在终点附近待着,哪里也不能去。   这无疑是增加了意外发生的概率,但没有其他办法。   阿园焦虑地啃手指甲:“那食人魔……”   “它恢复了就会赶来,不用担心。”肖淳冷淡道。   阿园:“……”这叫不用担心吗?肖哥是不是说反了?   阿园觉得有些奇怪,食人魔追上来前还好好的,但突然间肖淳对自己的态度就冷了下去。这三人里,于顾是根本懒得搭理自己的,苏明昕则是从头到尾没有相信过自己,还很喜欢冷嘲热讽,唯独肖淳,始终礼貌温和,态度是这三人里最好的了。   他年纪比肖淳大,但愿意叫一声“肖哥”,也是看在对方隐隐为三人之首,且待自己不薄的份儿上。   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自己根本没有招惹过对方,对方交代的任务自己也好好完成了。   阿园察言观色,手指敲了敲方向盘,主动道:“那咱们先找个安全地方藏起来?”   “嗯。”肖淳点了下头。   阿园一边慢慢开车一边回想,肖淳的变化来得太快,让人摸不着头脑,他记得对方的特殊能力是预知。预知?阿园脑子里灵光一闪:刚才食人魔来之前对方就安排好了一切,显然是预知了什么,他还着重提醒过自己不要乱来。   也就是说在对方的预知里,自己做了什么,因此惹怒了对方?   但这怎么能怪自己呢?人在情急之下一定会惊慌失措,有时候不过是保命本能,再则说也没有真的发生什么。   这也能怪到自己头上吗??   阿园觉得委屈,又无法辩解什么,一口闷气便堵在了嗓子眼儿里。   他这一路下来委曲求全,任由苏明昕怼来怼去没翻过一次脸,说他是情势所迫也好,墙头草也罢,是人就会为自己留一条退路,自私自利乃人之常情。起码到现在为止,他没有背叛过他们,到头来,自己却还是个外人。   守夜时自己主动守最困的后半夜,脏活累活都是自己来做,他力争留个好印象,也是为了彼此的安全着想。他自认已经做到了最好,还要如何?   阿园眯了眯眼,余光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肖淳的冷脸:看惯了男人温润客气的样子,如今看他毫不掩饰的冷漠,阿园心里很是不甘。   他悻悻地想:有什么了不起的?不信我就不信吧。还真拿自己当个角色了?   要不是使者把他们一行派下来送死,他们也不会这么惨,如今只剩了自己一个人,要想办法保命还得看他人脸色。   他的身份从一开始就很尴尬,他自认做到了真诚和弥补——可要说弥补,他甚至根本没对肖淳几人造成过实质性的伤害啊?   现在就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自己的地位就一夜回到解放前了?甚至比那之前还不如??   阿园越想越不满,手指抓紧了方向盘,肖淳视线扫了过来:“阿园。”   “嗯?”阿园眉头一松,笑了下,“怎么了肖哥?”   “我来开吧。”肖淳道,“你休息一下。”   阿园:“……好。” 第198章 惊心食人族37   于顾和苏明昕自然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肖淳对阿园的态度不对。但这二人在某些方面很相似,在这件事上他们毫无追究打探的兴趣。   二人坐在后排,一人一边,各自撑着太阳穴一侧看着前排的二人换了座位。怎么说呢,这二人这时候连思考的动作都几乎一致。不知道的,还以为二人是亲兄妹。   于顾的视线扫过肖淳冷漠的侧脸,以他对肖淳的了解,能将人气成这样,必定是阿园有什么地方触碰到了肖淳的底线。   方才众人都在逃命,阿园什么也没做,也来不及做,唯一能解释的就是肖淳在预知画面里看到了什么。   这不难猜,阿园能猜到,于顾、苏明昕也能猜到。于顾又扫过阿园的表情,余光发现苏明昕也在打量对方,他侧过头,苏明昕转过眼来,二人快速对视一眼,都看懂了彼此的意思——阿园这小子,不老实。   苏明昕挑了挑眉,用口型无声道:找个机会把人处理了?   于顾面无表情转开了脸,没有任何回应,只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   苏明昕看懂了,这是默认的意思。   苏明昕打算偷偷解决掉这个“隐患”,这件事对她而言毫无心理负担。她连一路走来的邢婓都始终不信,更别提半路冒出来的阿园。尤其对方初来乍到的身份是截杀他们。对于一个陷在这种关卡里的女人来说,没有什么是比“付出真心、付出信赖”更危险和失智的事,始终保持高度的警惕和质疑,宁可错杀不能放过才是她能活到现在的唯一原因。   苏明昕又用目光示意了一下肖淳,那意思——这尊菩萨愿意吗?   于顾又敲了一下膝盖,苏明昕这回看不懂了,这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肖淳稳稳地开车,目光几次扫过后视镜,看见了后排二人来来回回的“暗号”。   他知道苏明昕和于顾已经在怀疑阿园了,或许对阿园来说,自己突然转变的态度对其非常不公平,毕竟只是预知里看到的画面,而非真实发生。   可这已经足够说明问题:预知的本质,本就是未来可能发生的某件事。既然事件有一定发生概率,便是因为个人的性格、思维模式在一定程度上会进行相应的决策,且准确率极高。   如果说车辆侧翻后,阿园基于慌乱下错按了苏明昕那边的车窗升降,好歹也说得过去,但之后肖淳本可以将人救下,阿园却为了自保,将车窗重新升了回来,阻断了他及时救援的可能。这在肖淳的“团队”理念里是绝不允许发生的。保命是人的本能没有错,可他愿意选择的队友却绝不是危机时刻只会想着保命的人。   哪怕是邢婓,在这种时刻都会咬牙硬上的——哪怕事后他一定会抱怨后怕半宿。   若阿园只是个路人甲,这事肖淳心里膈应,之后不再同对方接触也就罢了。毕竟这件事确实没有真实发生。可眼下距离通关还有一定时间,对方又是使者派来的,这期间不确定性太高,若在关键时刻对方选择背刺,那就是自己放任的罪过了。   他愿意策反对方,他也承认对方的能力确实很好用,但如果这能力不能为自己所用,那就只是个巨大的隐患。   肖淳收回观察后视镜的目光,心里已做出了选择。   皮卡在附近绕了一圈,没有找到任何可以躲藏的地方。无法,肖淳只能将车开进一处树冠巨大的阴影里,尽量遮蔽行踪,四人暂时只能住在车上。   阿园下车,主动去检查后车厢的损毁情况——工具箱烂了,里头的工具也失踪了个七七八八,好在枪、子弹等武器都在车内备着,没有被牵连。   他又检查了一下汽油桶和酒桶,目光在酒桶上落了片刻,才重新罩上防水布,走了回来。   他扒着车窗,道:“还好,损失不算太大。我去把路上的车痕盖一盖?”   “不用。”肖淳道,“食人魔的追踪能力强过那群盗版的,掩盖车辆痕迹没什么意义。”   阿园点点头,左右看看:“那我去找找附近有没有水源?”   肖淳看了他一眼,眼里透着几分深意,阿园佯作不懂,双手插兜往后跳了几下,声音轻快道:“也不知道等我们通关后,那块大石头会不会被规则抹去?如果被抹去就太遗憾了。”   肖淳知道他的意思,他是在暗示:他们好歹同生共死过,他也好歹为自己办过事,这一点谁也不能否认。看在炮仗为断桥付出了手脚的份上,也该给他点体面。   ——如果就这样刀尖相向,抹掉了他们一路行来的友谊,哪怕这友谊并不牢固,也未免太遗憾了。   阿园说完转身就走,并不想等肖淳几人的回应,他走得很快,身影眨眼间就消失在了茂密的树林里。   肖淳往后重重靠进座椅,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搭在扶手箱上,嘴角抿成了一条紧紧的直线。   他觉得悲哀,对自己、对阿园,对他们必须面对“敌我”的冲突和矛盾感到悲哀。   原本他们并不需要如此。   苏明昕抱着手臂,用膝盖顶了顶驾驶座的后背:“就这么放他走?”   她若是阿园,这会儿就会有多远跑多远,绝不再回来。   肖淳顿了顿,将预知的事告知了后排二人,于顾当机立断:“我去解决他。”   苏明昕眯眼,指尖夹着骨刀:“难道不该是我亲自去?”   “他不能离开终点太远,又没有带走物资。”肖淳道,“要追上他不难。”   “还想当烂好人?”苏明昕蹙眉,神情很是嫌弃。   “不是。”肖淳沉吟了片刻,道,“我想做个测试。”   苏明昕:“?”   *   阿园很想就此逃走躲起来,一直躲到倒计时结束为止。可就像肖淳说的一样,他无法距离终点太远,只得在附近绕圈,最终还真被他找到了一处干净的水源。   水源是流动的,水质澄澈,水底的石头上覆盖着厚厚的青苔。阿园站在岸边,鞋底微微被浸湿,他弓腰蹲下,双手捧起冰凉的水囫囵吞了几口。   甘甜的水质里夹杂着说不上的腥味,他又喝了几口,直到彻底解了渴,这才抬起头看了眼天色,拿手背擦了擦下巴上的水。   身后的草地上传来闷响,他猛地回头,浑身僵硬,就见是于顾一边重新包扎着手臂的伤口,一边走了过来。   阿园:“……”   于顾拿嘴叼着纱布一头,另一手扯着紧了紧,微微抬眸看向阿园:“看什么?”   阿园讪笑了一下,警惕地面对于顾起身,肩背还微微弓着,是个防备的姿态:“你怎么过来了?”   “我不能来?”   “……不是,我找到水源了,这就打水回去了。”   “拿什么打水?”于顾扫了他一眼,“拿手吗?”   阿园:“……”   阿园尴尬地拍了下裤子:“瞧我紧张的……这不是还没回神嘛,忘记拿水囊了。我我这就回去拿。”   于顾偏了下头,不对着肖淳的时候他看人总是冰冷又无情的,漂亮的桃花眼里带着十足的漠然,黝黑的瞳孔盯着人看时,会令人产生一种对面根本不是活人的错觉。   阿园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喉咙动了动:“你这是……?”   于顾重新包好纱布,双手随意往兜里一插,看着他:“我有话问你。”   “啊?”   “使者派你们来的时候,除了解决我们,没有别的了?”   “……没有啊。”   “这么重要的任务,不给点奖励?”   阿园尴尬地笑了声,见于顾冷冷看来,又立刻敛了笑容,干巴巴道:“不是,咳,你这话说的,奖励我们也算领了啊。”阿园摊了下手,“不是使者,我们可集不齐这些能力者来通关,要说动那群胆小鬼不容易……当然了,我也没好到哪儿去。咳。”   于顾若有所思:“所以你们的奖励就是……通关2楼?”   “对。”   “使者没提过通关1楼会如何吗?”于顾道,“比如1楼没成,他们能帮你们保留记忆之类的?”   “这没有。”阿园立刻摇头,“真没有。”   “那为什么他们跟我、跟苏明昕都保证过呢?”于顾挑了挑眉,“当日单智亲口答应我,如果我答应他们的要求,就为我保留使者的位置,别说我了,我们之前另一个同伴也被邀请过。你们一个都没有吗?”   阿园愣愣地看着他,半天才意识到什么,左右看了看,小声道:“那、那你答应了吗?”   于顾看他:“你猜?”   阿园猜不到,于顾和肖淳这两个人他都看不透——于顾是想做什么就做了,任何时候都可能推翻自己之前的决定,所以无从看透;肖淳则是一脸贵气的绅士模样,再落魄,他那骄傲的头颅似乎都低不下来,看上去很好说话,实则城府极深,不易看透。   这两人是两种性格、两种做事方法,但又奇迹般地互相适配,光是站在一起就有一种其他人都插足不了的默契气场。   阿园此刻完全猜不透于顾到底想说什么,他只好顺着对方的话道:“……这么好的条件,谁都会答应吧?那可是使者哎。”   “所以如果是你,你会答应?”   “……我是说,正常人应该都会动心。”   于顾点点头,却没回答这个问题,只道:“肖淳濒死的时候连接了意识碎片,这个你知道吧?”   “知道啊。”于顾话题跳跃太快,阿园茫然道,“之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还有一些细节,你和苏明昕出去了,所以不知道。”   阿园顿时蹙眉警惕起来。   “1楼是出不去的。”   阿园:“!!!!”   “他的意识碎片在1楼待过了,也看到了我之前循环时在1楼的经历。”于顾道,“关卡是封闭的,出不去,除非被关卡亲自踢出去。但踢出去的代价就是疯掉。”   阿园看不出于顾是说真的还是假的,他脸色惨白,忐忑不安道:“那、那我们……?”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炸掉大量的意识碎片,逼迫关卡进入睡眠,它需要自我修复,我们就有逃出去的机会。”于顾半真半假地道,“但这里头有个问题,你发现了吗?”   阿园也不是个笨的,想了想就道:“意识碎片都有自己的主体……”   “对。比如炸掉你所有的意识碎片,”于顾勾了勾嘴角,吓得阿园一个激灵,“你就会成为一个傻子。”   阿园下意识后退一步,一脚踩进了水里,一股冰凉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我不明白……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这是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的。”于顾道,“要出去,就得有人付出代价。谁来付出这个代价?谁愿意?你愿意吗?”   阿园慌忙摇头。   “谁都不愿意。”于顾幽幽道,“可肖淳有点理想主义,他总希望任何事都能做到完美,想救这个,也不想放弃那个。可谁能做到完美呢?神仙也做不到的。”   阿园茫然地“啊”了声。   “我和小苏对他这点很无奈。”于顾道,“然后我就想了个办法。总归暂时是出不去了,而且要搜集大量的能量再炸掉也需要时间。我们没有时间了。那么……”   于顾看着阿园,抬了抬下颚:“如果我成为了使者,能保留所有的记忆,还能保护肖淳和苏明昕。肖淳暂时失忆了也没关系,我会护着他,总不会让他受伤。使者可以一直留在空间,我就有足够的时间搜集能量,这事急不来的,对吗?”   阿园慢慢地明白过来了,他心跳如擂鼓,期待又困惑地看着对面的男人,仿佛对方突然如神邸降临:“你你……你的意思是,你想让我帮忙?我我……我之后在空间里帮你搜集能量?你一个人搜集太慢了,还容易被只行他们发现,对吗?”   于顾终于露出了一点满意的神色:“还不算太傻。”   阿园立刻道:“可以啊!当然可以!可是、可是你不帮肖淳吗?如果你帮他保留记忆……”   “他不会让我这样做的。”于顾沉下脸,阴森森的,“成为使者帮助只行助纣为虐,让更多的人陷入尔虞我诈、互相坑害?还要将特殊能力的事隐藏起来,建构阶级特权?他不会答应的。”   阿园想到肖淳那极高的道德感,心有同感地点了点头:“有道理。”   “让他失忆是最好的办法。”于顾道,“他去循环,我去找他就是。我是使者,想怎么做都行。”   阿园小心地看他:“那我……?”   “你什么都不用说,和苏明昕留在空间里帮我搜集能量,监视只行。”   阿园想了想:“你不怕我背叛吗?”   “怎么背叛?”于顾看着他,“你知道的可能比使者还多了,他们该怕你吧?谁能保证你说得是真话还是假话?谁能证明你到底效忠的是谁?你要不猜猜,当你知道了这么多,回去告诉他们你想帮他们对付我,谁会信?”   阿园:“……”   阿园隐隐觉得自己被绕进去了,他不敢赌,搓了搓手臂,道:“道理我都懂,但是肖哥对你那么好,你舍得?”   他想起什么,道:“如果你真舍得,昨晚上就不用救他了,他死了也就死了。”   于顾的眼神倏地冷了下来,阿园顿时觉得自己被一条冰冷的毒蛇盯上了般,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忙道:“我不是!我不是说死得好!我的意思是反正都是要去循环的……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于顾的手指在裤兜里蜷缩了一下,看样子是想直接将人掐死,却又忍耐了下来。   他转开视线,不再去看阿园,道:“我不舍得。但如果死是必须的,那也不是我的本意,明白吗?”   阿园眼珠子乱转,撇了下嘴。   于顾道:“你不信没关系,苏明昕也不信我,她比你更难搞一些。之后还有时间,你慢慢考虑。”   于顾说完,转身走了。   阿园在原地迟疑许久,其他的还不是很确定的,但起码有一点他可以肯定——他现在就是回去,也暂时不会死了。   他又在原地转了几圈,咬咬牙,顺着于顾来的方向走了回去,若无其事地在车上拿了水囊,又重新返回水源处装上了水。   起身时,他看了看湛蓝的天空。他知道,此后他的观察和决策,将对自己的未来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要不……先探探姓苏的口风? 第199章 惊心食人族38   苏明昕找了块石头,弄了点水,开始磨自己的骨刀。当然失败了,并不是什么石头都能磨刀,虽然在关卡里待了挺久,但感觉许多事还是不太会做,也不太擅长做,苏明昕将骨刀举起来对着光看,其余几把骨刀翻飞在她的身边,仿佛也在好奇主人到底在干嘛。   苏明昕盯着锋利的刀刃看了片刻,目光一挪,落到了刀身映出的身后人影上。阿园在后头磨磨蹭蹭的,举棋不定的样子看得她心烦。   她手指一松,骨刀飞了起来,仿佛长了眼睛似的直冲身后人而去。在阿园的一声大叫里,骨刀堪堪停在男人眼珠子前头,往前进一分,阿园就能被从眼眶捅个对穿。   阿园哆嗦着跌靠在身后树干上,头发根根直立,一身冷汗。   苏明昕转过身来,抱臂看他,嘴角带着讥笑——日光从她背后投射而来,树冠下的阴影替她罩了层神秘的灰袍,她便似一尊深藏于林中古老久远的雕像,一半在日光里,一半在阴影里,尘埃浮动于她的面上,正望着误入密林中的迷途者。   阿园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这种玩笑可开不得啊。”   苏明昕没理他,哼了声,转回身勾了勾手指,骨刀慢慢后撤,飞回了苏明昕身边。   阿园的脸色有瞬间的尴尬和扭曲,他摸了摸鼻尖,撑着树干站起来,悻悻道:“于顾的事,你知道了吗?”   苏明昕还是没理他。   阿园只好唱独角戏:“他都跟我说了,希望我俩能帮他。我不知道他说得是真是假,还有最关键的一点,1楼真的出不去吗?我感觉肖淳当时不是这个意思……”   苏明昕终于乜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   阿园:“。”   “要不你也去连接一下自己的意识碎片?亲眼看看不就知道了?”苏明昕突然想起什么好玩的事般,骨刀再次对准了阿园,刀尖晃晃悠悠的,仿佛在研究捅哪儿不会把人直接弄死了。   阿园:“……”   阿园又“砰”地一下撞在了树干上,这回他是真的有点恼了,怒气完全表现在了脸上:“不是,就不能正常的沟通一下吗?好歹也共事了这么多天?!”   苏明昕神情冷了下来:“你最好别跟我打感情牌。”   “行,行,都是我的错,都他妈成我的错了!”阿园终于爆发了,“我做错什么了?来来,让我死得瞑目点行吗?!倒是给我个理由啊!”   “开什么玩笑?”苏明昕上下打量他,仿佛对他的这个要求非常之不能理解,“在这里头要弄死个人还要给理由吗?我第一次听说。”   阿园:“……”   苏明昕朝他逼近几步,骨刀在她周围转出一个圈,刀刃带着寒芒:“第一,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你要是自己上赶着找死,我满足你。第二,只有自己无能,才会口口声声把同伴情挂在嘴边,拿道德勒索别人,不就是为了你自己能占便宜吗?”   苏明昕个头不比阿园高,但这一刻阿园却有种被逼视的错觉,他喉咙里发出几声古怪的声音,整个人瞬间变化,成了食人魔的样子,巨大的翅膀轰然展开,直奔苏明昕而去。   苏明昕早有防备,自己往后一退,骨刀冲了上去,阿园一个侧飞绕开骨刀,冲势不减直接撞上苏明昕,带着苏明昕在草地上滚了几圈,随后骑坐在女人身上,两只带着尖利指甲的爪子掐住了苏明昕的脖子。   苏明昕眸光发寒,一手狠狠掰着阿园的手,骨刀从后头激射而来,直接捅穿了阿园的“翅膀”。   阿园一声惨叫,跌落下来,苏明昕面容发狠,直接一脚踩在阿园脖子上,手指一勾,一柄骨刀从上往下,将阿园的手钉在了地上。   阿园嚎叫挣扎,苏明昕一手随意将落在眼前的发丝扒到耳后,喘了口气:“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这样对你?”   “没有发生的事怎么能算数?!”   “那现在发生了吗?”苏明昕冷冷睨他,“我要是没有反抗之力,你是不是就能一爪子弄死我?”   阿园一顿。   “告诉你也没什么。”苏明昕凉凉道,“自保确实没问题。你如果觉得肖淳、于顾待你不公平,那我呢?我这个被‘献祭’的难道没有找你麻烦的资格?哪怕事情没成,我恶心你还不行了?”   阿园:“……”   “我若是你,到通关前就夹着尾巴做人。”苏明昕一脚还踩在人家脖子上,微微弯腰,手肘抵着膝盖看人,“能通关就谢天谢地吧,居然还来找麻烦?这跟自己找死有什么区别?”   阿园又痛又难受,心里委屈不甘愤怒又丢人,整个人一下从“食人魔”变回了自己,他小腿伤了,手心也伤了,眼眶红起来,哽咽着道:“我如果真的对不起你了,你要怎么做我都没异议,但现在明明就……我对你们还不够好吗?肖淳的药谁去找的?水谁打的?夜谁守的?连你们吃的罐头都是我从空间里带出来的!!”   “你们不能这样啊!!”他竟是直接哭了起来。   苏明昕嫌恶地挪开脚,只觉得踩着对方都是脏了自己。她将鞋底在草地上蹭了又蹭,道:“别跟这儿装了。这若是换个队伍,你还会这样哭?还会跟人讲道理?能获得特殊能力走到这一关的没有一个是傻子,你不是,我也不是,于顾肖淳更不是。”   阿园的哭声一顿。   苏明昕恶心道:“不过是个看人下菜碟的东西,放平时没什么对错,我还能夸你一句识时务。肖淳就是个不识时务的,你看我平日里待见他吗?”   她又拍了拍裤腿,召回骨刀,语气里满是讥讽:“这要是换个杀人不眨眼的队伍,你从一开始就不会选择合作,你不定自个儿躲哪儿想办法呢。献殷勤也好,做脏活累活也罢,那是为了我们吗?那不是为了你自己吗?”   苏明昕指着他:“换个队伍,你恐怕只会帮着食人魔用最快速度解决掉对方吧,否则转头死得就是你自己。不就是因为肖淳讲道理,你才愿意留下的吗?自己心里明镜似的打着算盘,还要转过头来说我们不讲感情?”   阿园:“。”   阿园不哭了,挣扎着起身,捧着流血的手,半晌冷笑了一下:“这也算错吗?”   “我没说是错。”苏明昕懒得跟他费口舌,“自己滚。”   阿园磨了磨后槽牙:“行,你恶心我膈应我,我认了。我现在就想知道,于顾说的那些能不能信?”   “不知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   “关你屁事?”   “……”   阿园问不出来,只能一瘸一拐走了,他走后又隔了一会儿,肖淳和于顾才从躲藏地走了出来。   肖淳皱眉:“我就说有危险,于顾得在场,你还不愿意。”   苏明昕哼了声:“最后遭殃的是谁?”   “这种风险没必要冒。”肖淳道,“万一他一爪子给你把脖子撕开了呢?”   “那我也能捅穿他的脖子。”苏明昕道,“反正我也通不了关,还帮你们解决了一个麻烦,不亏。”   肖淳眉头顿时拧得更紧了,警告她道:“苏明昕。”   苏明昕烦躁地看他了一眼。   于顾插进话来:“苏明昕如果一开始就把自己的计划、对我的猜测和盘托出,倒显得不真实了。两人闹起来,打一场,她的话反而更有可信度。眼下阿园不信我,但一定信了她。”   肖淳点头,道:“接下来就等吧。”   苏明昕看着他:“大概多久会有结果?”   “这我还真不知道。”肖淳耸肩,“也可能没有结果。要不怎么是测试呢?”   “那没结果呢?”   肖淳看了眼天色,叹气:“人就不用留了。”   从刚才阿园的一系列表现也能看出,对方确实有其他心思。要沟通、要了解真相、要给自己辩白或者争取别的机会都有得是方法,可以说,方法还很多,可对方显然不想虚与委蛇了。   于顾道:“我之前问过他是否还要给那群人卖命,他没有给出准确答案。实际上已经能看出端倪。”   肖淳若有所思。   苏明昕不知想到什么,啧了声,道:“跟周宣鸣那样的人接触久了,偶尔都会忘了,这关卡里最多的其实还是这种人。给自己留后路,墙头草,绝不轻易承诺什么,时刻都想着占便宜捞好处。”   她冷笑了声,道:“不敢对于顾如何,却能冲着我一个女人发火撒气。于顾甚至还受着伤呢。也就这点出息。”   肖淳知道苏明昕心里窝着火,也不劝什么,道:“无论这回测试有结果没结果,人都交给你处置。我和于顾不插手。”   苏明昕脸色这才缓和了些。   *   食人魔始终没出现,几人在车里随便吃了点,天黑了,便就这样睡在车里。   为防止阿园对队伍里唯一的女性做什么,肖淳和苏明昕睡后排,阿园和于顾睡前排,于顾睡驾驶座这边——当然了,对苏明昕来说,被保护本身就是一种看不起和轻视,她的脸色是很难看的。要她说,就阿园这种人,再来三个眼下的自己也能对付。   但肖淳只是温和又坚定地让苏明昕和自己一起睡了后排,肖淳的原话是:我只是要表现我的绅士风度,你可以当我是伪君子,但随意让一个女性冒险,无论她有没有能力,都是对在场男士们的侮辱。   苏明昕的回应是骂了脏话。   但她是拗不过肖淳的,肖淳总是如此,有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和借口让人无法反驳。想跟他辩论,是绝赢不了的。   睡到半夜,阿园起来上厕所,回来时周围阴风阵阵,令他很是不安。他提着裤子跑得快了点,还没上车,突然耳边听到了奇怪的音乐声。   像是八音盒跑调的旋律,咿咿呀呀的,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几分诡异。   阿园吓得一个激灵,虽然刚上过厕所,但还是差点尿了裤子。   但那音乐声只是不近不远的响着,很有规律又很平和,只是听起来……好像有些耳熟?   阿园想了半天,突然记起来了:不就是在5楼通关时,酒店走廊里每次要投票谁是内鬼时,喇叭里就会出现的音乐声吗?   阿园瞪圆了眼睛,有些回不过神,但很快这声音就消失了,好像从未出现过,好似只是一场没睡醒的错觉。   阿园:“???”   阿园胆颤心惊地回了车内,又仔细看过其他人,大家都睡得很熟,似乎没有人听到这奇怪的音乐声。   他暗自咕哝了几句,之后再睡不着了,只能闭着眼假寐,随时警惕着。   他闭上眼不久后,后视镜里,肖淳和于顾就睁开了眼睛。二人通过后视镜无声对视一眼,随即又各自闭上了眼。   几人里,只有苏明昕是真的睡着了。   她本也不想睡,但不知为何困意席卷而来,抵挡不住,她感觉自己甚至是昏过去的。   这一夜,有两个人做了梦。   一个是苏明昕,一个是阿园。 第200章 惊心食人族39   距离上一次苏明昕做梦已经过去了几天,之前的梦境都非常模糊不清,醒来基本也记不住,可这回不知道是不是时间差不多了的缘故,梦里的一切都变得非常清晰,说话的人也终于能看得清了。   曹仁明模糊的影子站在苏明昕面前,唉声叹气的,他微微佝偻着一点脊背,浑身上下仍透着那副老实劲儿,语气不急不躁地道:“怎么就记不住呢?这回能记住吗?”   苏明昕在梦里打了个哈欠——也够奇怪的,居然在梦里还能打哈欠?   她烦道:“有话就说。”   “说几回了。”曹仁明无奈道,“可你记不住啊。”   “记不住你也得说。”苏明昕道,“说不定这回就能记住了。”   曹仁明又叹了口气,半晌才整理了情绪,道:“那我就说了啊。”   苏明昕只想翻白眼。   曹仁明:“原本大家是要去找肖淳的,但他的梦境被别人占了,于顾情况特殊,他能记得所有的记忆,梦里的记忆他也能记住,按照关卡设定,我们找不上他。”   苏明昕纳罕:“那不是他的特殊能力吗?这还找不上了?”   “这一关的设定是待得时间越久,梦境里的记忆才能越清楚,否则一开始就给你答案了,关卡设定就没意义了。于顾能记得所有记忆,包括梦里的记忆,所以违反了关卡设定,就没办法找他了。”   苏明昕:“……”   “梦境提示本就是这一关的设定之一。”曹仁明道,“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梦,基本一队人里就只有一个人能做,也有的队伍全都做不了,也就无法得到提示线索。肖淳有了提示梦境,我们就找不了他了。按道理讲,我们这也算是钻了设定的漏洞,只有在这一关才有这种机会。能听明白吗?”   苏明昕无语:“我看起来像傻子吗?”   曹仁明:“……”   曹仁明突然笑了声:“你知道吗,咱俩这对话已经重复了好几次了。你每次都是这么回答我的。”   苏明昕:“。”   曹仁明咳嗽一声,抓紧时间道:“所以,肖淳做得是正儿八经的提示梦,但因为他有提示梦了,我们这些意识碎片就进不去了,没办法给他传递消息,只能来找你了。但又碍于关卡设定,你总记不住梦境,有些麻烦……希望这回能记住吧。”   苏明昕干巴巴地“哦”了声。主要一想到这番对话可能已经重复好多回了,她就有些尴尬。   曹仁明道:“独立空间那边限制了新的特殊能力者进入,目前新的能力者们都记得肖淳通过意识碎片传递给他们的信息,他们其中有人觉得不公平,在找其他能力者抢夺门钥匙进入空间,还有一部分人憎恨独立空间的存在,憎恨先知,想反抗先知。两拨人的述求不同,但眼下目标一致,都想进入空间,所以暂时联手了。”   可一旦进入空间后又会如何,谁也无法预料。   曹仁明喘了口气,又快速道:“不幸的是,这一轮去循环的人……我是指小周先生、赵先生、邢先生包括我自己在内,都没有获得特殊能力。我们仍旧是普通人。”   苏明昕皱起了眉。   “但也有庆幸的事。小周先生在7楼的彩蛋里率先拿到了3楼的相关记忆,记起了赵先生手臂的问题,还有3楼的规则问题。这对我们来说算是好事,他记得我、赵先生还有邢先生,在6楼他将我们都找到了并团结了起来。”   苏明昕不知想到什么,勾了勾嘴角,道:“那小子……算了,这样也好。”   曹仁明看了她一眼,紧张的语气也跟着缓和了些,道:“在6楼的我,大部分记忆还不记得,不过赵先生、邢先生已记得许多事了,加上小周先生的提醒,相信这一轮我们能走得比较顺利。但因为我们没有任何特殊能力,无法加入能力者们的反抗,也无法接触到独立空间。”   苏明昕好奇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曹仁明道:“7楼、6楼我都有做梦,因为能力者们在闹事,普通人的梦境也变得混乱,关卡里的意识碎片们觉醒了一部分,算是蝴蝶效应吧,意识碎片之间的连接比之前明晰了许多,当我在梦境里时,能知道主体发生的一些情况,但并不是全部,消息也有延迟,比如现在……”   曹仁明耸了耸肩,无奈道:“可能我的主体已经通关6楼或者已经死了,但目前我还未收到消息。”   “消息是延迟的。”苏明昕了然地点头,“不仅你跟自己的主体讯息有延迟,跟其他人的也有延迟,这么说来,眼下能力者们反抗到什么地步了,是否已经抢夺了门钥匙闯入了空间,你也是不知情的。”   曹仁明点头:“是这么个道理。”   苏明昕道:“明白了。还有什么消息需要我传达给肖淳他们吗?”   “没了。”曹仁明有些讪讪,“我也希望能有更多的消息,但目前……抱歉。”   苏明昕沉吟道:“那些反抗的能力者们,无论派系和主张是什么,他们有想办法来联系肖淳吗?”   曹仁明一顿,半晌才道:“这……”   苏明昕冷笑一声,顿时懂了:“没有,是吧?都忙自个儿的事去了?”   “……”   苏明昕自言自语:“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他还总想着别人。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有人惦着他的好吗?有人在意他的处境吗?”   曹仁明劝道:“起码小周先生他们在想办法。小周先生是很着急你们的。”   苏明昕撇了撇嘴。   曹仁明又局促道:“我、我也很担心……”   苏明昕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这儿刚好有新的消息,你作为意识碎片,能转达多少就传达多少吧。”   曹仁明赶紧点头。   “肖淳成功连接了自我意识碎片,不知道你们在其他关卡能否做到,第一,得是濒死状态下;第二,身为主体,是有优先回收所有意识碎片的权利的,只是因为你们记忆不完整,很难做到,既然你说现在因为能力者,意识碎片和梦境处于混乱状态,你们可以想想办法;第三,一旦成功连接意识碎片,就获得了部分关卡的权限,能在一定程度上修改当前关卡的设定;第四,说不定还能联系上关卡里的意识碎片npc,获得帮助。”   曹仁明听得目瞪口呆:“还能这样?”   苏明昕嗯哼了声。   曹仁明立刻道:“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将这个消息传出去!”   *   另一头,阿园也在做梦。只是他的这个梦,跟其他人的都不同。   梦里又响起了那诡异的音乐盒喇叭声,仿佛有一个被卡住的跳舞小人,在音乐盒中心艰难地迟钝地转动,那声音越来越刺耳,越来越令人不舒服,就在阿园即将要崩溃之时,梦里压抑的场景豁然开朗,白色的熟悉的光芒洒进眼底,他一下看清了周围的景象,整个人懵住了。   他竟是“回到”了独立空间里。此地正是每次大门洞开后,接待来人的、金碧辉煌的大厅。   阿园愣愣地看着这一切,使者单智坐着机械鸟飞了过来。   飞过来?   阿园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单智竟真的坐着机械鸟,而那机械鸟比原本空间里的大了很多倍,巨大的冰冷的喙差点戳在阿园头顶。   阿园下意识躲了一下。   单智如仙人般端坐于鸟背,一脸慈祥:“先知派我来问问你,如今任务做得如何了?”他又道,“快通关了吧?有受伤吗?”   单智本就长了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容,说话声音不疾不徐,给人的感觉是很担忧他们的身体情况,令人心中的委屈和怨愤暂时得到了几分慰藉。   阿园顿时就红了眼睛,握紧了拳头,道:“只剩我一个了。”   单智皱起眉“啊”了声,表情里充满了哀痛和悲悯。他从机械鸟上下来,鸟儿收起巨大的翅膀站在他身旁,他一手扶着鸟儿的脖子,看向阿园,轻声道:“我很抱歉。你一定很难受。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助你的吗?”   “……我这是在做梦吗?”阿园自嘲道。   “是梦,但也不是梦。”单智摇头,怜悯地看着他,“在这梦里,你想说什么都行,想做什么都行,就好比我……”单智笑了笑,“我一直想试试坐在鸟背上是什么滋味。托你的福,也算是了了心愿。”   阿园茫然地左看右看:“跟肖淳说的意识碎片是一个意思吗?我也连接了我自己的意识碎片?我死了吗?”   “不不不。”单智道,“不太一样。不过你先跟我说说,什么叫肖淳连接了意识碎片?你知道了什么?”   这一刻,原本有些哀伤、温情的氛围,突然就变得诡异了。明明眼前的老者仍是温和慈祥的,仍摆出了一副心疼的模样,甚至黑眸里满是担忧,可气氛就是变了。阿园没有证据,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从无数危险里历练出来的直觉。   阿园心里绷紧了一根弦,默不作声地抬眼迅速扫了老者一眼。   他想起了于顾说过的话——你要不猜猜,当你知道了这么多,回去告诉他们你想帮他们对付我,谁会信?   阿园喉咙滚动一下,眼睛眨了眨,半真半假地道:“我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只听肖淳说过一嘴。您也知道,我这样的身份,不可能得到他们的信赖。我到现在还没被他们解决掉,只是因为我对他们还有用罢了。”   单智看着他,点了点头:“你认为你对他们还有什么用?”   阿园:“……”   阿园紧张地舔了舔嘴皮,垂下眼眸,自嘲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我若是有姓肖的半分聪明,也不至于现在还过不了2楼。”他又抬起头四下看了看,不确定道,“这真不是我在做梦吗?你们如何能来见我呢?”   单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会儿,阿园努力地装作不懂的模样,眼睛都瞪得干涩了,半晌,空气才似突然重新流动了起来,单智轻笑了声,道:“2楼的关卡有一个特殊性,你应该也知道了吧?关于提示梦。”   “知道。”阿园忙点头,“肖淳说过,但他总记不住梦里有什么。”   “这需要一定的时间。”单智好似突然意兴阑珊起来,收起了担忧的神色,侧头摸了摸机械鸟的羽毛,语气淡漠,“原本是要待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需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慢慢记起提示梦里的线索,但现在减少到了23天,差不多距离快通关时,一定都会想起来的。”   单智摆了摆手,道:“你既然知道,我就不用多解释了。今日能来找你,也就是利用了这个漏洞,通过提示梦的设定才能做到,其他关卡是做不到的。”   阿园忙低头:“先知和使者费心了!!”   “来一次不容易,我得消耗不少能量。”单智没多提能量是什么,只观察阿园的神色,阿园忙做出了惊讶不解的表情。   “能量?什么能量?”   单智眯了眯眼:“不用知道。你只需记得,我和先知还在等你凯旋,请务必保重。”   “可是这太难了。”阿园怕单智之后都不搭理自己了,忙挽留道,“我觉得我……我对他们的利用价值已经不多了,万一他们要解决掉我……求使者、先知庇佑!”   “我们只能在梦里提示你。”单智摇头,“无法做到直接干涉关卡。”   “意识碎片!!”阿园忙道,“我听肖淳提过一嘴,好像是可以连接自我的意识碎片?我不知道要如何做到,请使者帮我!!”   “连接了又能如何?”单智看着他。   阿园道:“也许、也许能获得记忆,通关更容易!”他可不敢说太多,什么意识有部分关卡的权限,能修改设定之类,谁知道他一旦说了会有什么结局在等他?他赌不起。   “那你就错了。”单智怜悯地摇摇头,眼角笑出了堆叠的皱纹,“你们获得的彩蛋,本就包涵曾经的记忆,你能走到这里,该有的记忆都有了,无需再纠结这件事。”   “那、那肖淳为何很在意此事?”阿园怕被使者放弃,打算落下一点钩子来,吊着使者和先知救自己,“我感觉他连接了自我意识后,好似知道了许多事?”   “他都知道了什么?”   “我不知道。”阿园沮丧道。   单智沉默下来,慢条斯理地摸着机械鸟的脖子、喙,上下摸了半天,他才道:“知道了,此事我会禀报先知。你先回去,打听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是遇到麻烦……”   单智又顿了一会儿,才从机械鸟身上拔下一根羽毛,惹得机械鸟不爽地“噶”了一声。   单智对它道:“你只是我想象出来的玩意儿,装什么?”   机械鸟委委屈屈地低头捋顺自己的“毛”。   单智将羽毛交给阿园:“此物同门钥匙的功能差不多,但谨记不能随意使用,必得在紧急情况下再用。它会耗费我巨大的能量。”   阿园佯作费解:“到底是什么能量?伤身体吗?”   单智没解释:“请务必探清肖淳到底做了什么,这对先知很重要。”   “是!”   单智揉了揉眉心,道:“那就……”   “稍等!”阿园转了转手里的羽毛,有这东西,他心里定了几分,智商也上线了,敢提条件了,“我还知道一件事。”   单智看向他。   “我们找到了一些木雕,应该是之前的某个能力者做的,其中有一只木雕,长得很像只行。”阿园抬眼看向单智,“这事有点奇怪吧?使者觉得呢?”   单智看着他:“天下人总有长得相似的。”   “是这个道理。”阿园道,“只是肖淳说那是只行,还说……只行是先知?”   他哈哈笑了两声:“我是不太信的。”   单智也笑了起来,眼底却漠然一片,他爬上机械鸟的背,身手显得很利落,跟上马背似的。他拍了下机械鸟的脖子,机械鸟长鸣一声,飞了起来。   单智道:“做好你该做的,别的事不重要。”   “……是。”   阿园心情复杂地目送机械鸟走远,梦境散去,他重新回到了一片漆黑的压抑氛围中,直到被其他人说话的声音惊醒。 第201章 惊心食人族40   阿园睁眼时车外的说话声突然停了,虽然他人还没彻底清醒,但还是捕捉到了周遭气氛的不对劲。他立刻清醒了过来,甚至懊恼于自己竟在这种环境下还睡得死沉……不对,应该是该死的使者竟在自己处于这种状态下时还“托梦”给自己,差点害死自己。   阿园慌乱地抬起身往外看,只见肖淳、于顾、苏明昕背对自己围在车门外,不知道在干嘛。   他手指叩了叩车窗,示意苏明昕让开一点才推门下来,问:“这是怎么了?”   苏明昕没理他,冲肖淳和于顾说了句:“那我先过去。”抬脚便离开了。   阿园:“?”   肖淳先前把于顾的衣服洗干净了,晾干后又让于顾穿了回去,自己仍穿回了脏衣,撸起袖子,道:“没什么,小苏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入厕。”   哄谁呢?   阿园眼珠子转了一圈,提了提裤子,道:“我也要去,你俩去吗?一起?”   肖淳摇头,打了个哈欠又爬回了车里,窝在驾驶座上,道:“你们去吧,我守车。”   阿园点点头,再看于顾,于顾平日跟肖淳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这会儿倒是愿意挪一下脚了,冲阿园点了下头,道:“走吧。”   待走到安静无人处,阿园左右看看,低声道:“于……于哥,我有新消息,听不听?”   于顾转身靠在一颗树边,挑了挑眉,示意他说。   阿园心里却有不甘,总觉得自己不是被使者牵着鼻子走,就是被于顾牵着鼻子走,好像自己从未将主动权握在手里过。   他仔细想了想,才斟酌道:“昨晚我做了个梦,竟是使者来找我了。”   于顾眯起眼:“他如何能联系你?”   于顾上下打量他,看起来不太信:“你这是想找推脱的借口?”   阿园皱眉:“我若是想推脱,有得是借口,何必花费心思编造?你爱信不信吧。”   终于也轮到自己说爱信不信了,阿园心里挺爽的,鞋底在地上摩擦了一下,语气轻快了几分:“我就这么说吧,使者有办法保我,我现在就想问问……”   阿园看着于顾,笑道:“你跟我说的那些话,当真吗?说实在的,跟着你还不如跟着使者他们,起码不用费心思,也不用冒险。”   “哦……”于顾点了下头,明白了,“是觉得有保命符了,所以可以跟我谈条件了?”   “那也不是——哎?!”   阿园只觉眼前一阵冷风刮过,似给了自己一个大耳瓜子似的,原本站在几步远树下的于顾,眨眼间就到了自己跟前,手里不知何时握着一把枪,枪口正抵上自己的心脏。   他甚至不知道于顾是把枪藏哪儿的。   于顾贴得很近,从背影看,几乎算是亲昵了。可只有阿园知道,对方的枪口在自己心脏处微微点了一下,自己就跟心脏上被栓了绳子似的,心跳快从嗓子眼儿蹦出来了。   阿园喉咙滚动:“你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可以不用跟你讲条件。”于顾轻声道,“你猜是召唤你的保命符更快,还是我的子弹更快?”   阿园惊恐地瞪圆了眼睛。   “多一个人帮我少一个人帮我,对我而言无所谓的。”于顾道,“看你这样就知道,但凡有一丝可能,你就是个墙头草,只会趋利避害。我找你也是浪费时间。”   阿园立刻喊起来:“你还不知道使者跟我说了什呃呜——”   于顾枪口往上一动,粗鲁塞进了阿园的嘴里:“我不需要知道。”   “呜呜呜——??”   “若你肯老老实实告诉我答案,”于顾抬起眼皮,眼尾上挑,桃花眼艳丽又残酷,“我可能还会放你一马,但现在……我想我们都知道结局是什么了。”   “呜呜!”阿园抖如筛糠,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得一声枪响,随即是一声大叫。   砰——   赶过来的苏明昕只看见阿园的身体一歪,轰然倒在地上,于顾漠然地收了枪。   苏明昕不敢置信:“肖淳答应过我让我来处置!!”   于顾瞥她一眼:“又不是我答应的。”   “!!!”   “他自己找死,有什么办法?”于顾转身往回走,听到动静的肖淳已经过来了,“怎么回事?”   “试出来了。”于顾道,“使者他们确实可以联系关卡里的能力者,我猜跟意识碎片的连接原理差不多。他还说对方答应保他,这我是不太信的。”   “保?怎么保?”苏明昕没好气,她走开只是做做样子,为了给阿园增加压力,让他主动去跟于顾谈谈,哪料只迟了一步就成这样了,“顶多像肖淳那样,把能量用在濒死的人身上救条命。可对单智他们而言,派来的人本就是来送死的,没有必要耗费能量去救。”   “只能说他信错了人。”于顾道。   苏明昕还是不爽:“你把人交给我不行吗?耽误你什么事了?”   “他想两边占便宜。”于顾冷冷道,“之后再说的话未必是真,我们要的答案已经有了,留他无用,多留一秒都有危险。”   “什么危险?”苏明昕觉得于顾根本是故意的,“我们仨对他一个,还能有什么危险?”   “他毕竟能变化。”于顾道,“出其不意直接解决是最省心的。”   “……”   肖淳只好安抚苏明昕:“于顾的判断也没错,万一让他跑了,他变化成我们其中的任意一人再混回来,还得费心思辨别,节外生枝。”   苏明昕:“……”这种多此一举的事只有你想得出来。   “下次,下次。”肖淳道,“下次让你来。”   苏明昕:“???”搁这儿买菜呢还下次??   解决了一个未知风险,三人都放松了许多,只用等待倒计时的结束。   三人在车边拿石头堆了凳子坐,又拿了干粮和水囊出来吃早饭,肖淳叹气:“他的能力挺好用的。”   苏明昕瞥他:“就不要对‘人才’恋恋不舍了吧。”   于顾对“人才”两字嗤之以鼻,哼了声。   肖淳转了转手里的食物,道:“我之前就隐约怀疑过,但那时候无法确定。”他抬眼看向二人,“在5楼关卡里时,每次投票前都会响起奇怪的音乐声,后来我在独立空间里也听到了类似的音乐。当时我就起过疑,也怀疑过他们是否能插手关卡里的事,但后来我又否定了这种想法。”   不说只行他们有没有这么大权力,如果真有,就不至于还得亲自下场来对付自己这几人。何况真有如此强悍,哪里还用在能力者里挑挑拣拣?完全可以在关卡里有意识地培养自己人。   从这些方面来看,只行他们或许有一定的能力,但并不如何强大。关卡在某些方面严格控制,精打细算,它的所有作为都是为了自己能彻底苏醒,那么包括其中的“能量”要如何使用,用在哪里,都不会逃过它的眼睛。   若能量能随意取用,张齐乐也不用在2楼小心翼翼躲藏多年,只能攒上那么一点点,如今还到了即将消散的境地。   “这样推断,那音乐的能量恐怕就跟意识碎片差不多。5楼的关卡里,喇叭本就是用来播放声音的,他们利用这一点,将独立空间的能量连通了5楼的喇叭,就好像‘偷电’。如果此方法能成功搭建独立空间和关卡之间的桥梁,或许他们确实能‘监视’一些人事,但就跟张齐乐一样,这种办法无法随意使用,否则很可能被关卡发现。”   “他们还想继续监视的话,就不能被关卡抓住把柄,所以监视的方式有,但不能随心使用,只能用在一些关键时刻——比如,他们测算到差不多该通关了,所以来询问情况,结果发现阿园一行失败了。保他是不可能的,如果能随意救人,关卡和他们的平衡就会被打破。关卡要的是能量,这是绝对底线,如果在关卡眼皮子底下救人,不让关卡获取能量,那他们一定会被关卡踢出去。”   苏明昕摩挲着石块,沉吟道:“你想验证的答案现在已经有了,他们确实可以通过某种方式连通关卡内部,那我之前跟你们说的事,是不是也有办法解决了?”   肖淳点头。   苏明昕醒得比阿园早许多,三人下车商讨——这回苏明昕没有忘记,大概确实是通关时间近了,所以能很好的记得。   她说了曹仁明告诉自己的事,肖淳当时只道:“得等阿园那边有了结果才能继续下一步。”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结果了。   肖淳手指在膝盖上轻敲了两下,随即起身,背着手来回踱步,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又有所顾虑,思来想去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道:“这是很冒险的事,但我们目前能凑够的条件只有这么多了,任何事都不可能等到准备充足后再去做,也来不及。”   于顾和苏明昕都认真地看向他。   肖淳看看二人,皱着眉,道:“已知,独立空间能连通关卡;已知,部分意识碎片已被唤醒;已知,记得意识碎片传递消息的能力者大幅增加;已知,他们已开始攻击其他有门钥匙的能力者,想要闯入空间。”   肖淳比起4根手指,每说一个,就屈起一根手指,最后道:“这就是我们目前所有的条件,将其组合……”他又迟疑地顿住了。   于顾替他道:“我们需要说动意识碎片们做两件事,第一,尝试通过单智他们搭好的桥进入独立空间,第二,让意识碎片们寻找自己的主体,托梦,让他们里外配合攻击空间。”   肖淳叹气,再次重复:“这很冒险。”   “没有风险的事谁都愿意做,可那没有意义。”苏明昕见不得他这幅样子,翻着白眼道,“你筹谋这么久,该有的条件都有了,怎么的,让他们几个不费脑子的冒个风险有问题?”   肖淳道:“只是意识碎片包含了大量的个人记忆,一旦出事……”   “不出事也快没命了。”苏明昕道,“愿意冒风险的人就去,不愿意的就不去,这不是你能做决定的事。”   若是换成之前,肖淳也不会有这层顾虑,说实话,替旁人考虑这么多风险本就矫情又不现实。陷在这其中的任何人,都是在为自己的命而努力,愿意冒险的人自负风险,不愿意的就不去,没那么多这啊那的。   但自从3楼算计失败后,肖淳眼看着那么多人的命因自己一念之差没了,其中还有许多是相信着自己、自己说东绝不往西的同伴,他们敬佩自己、欣赏自己、认定跟着自己就有活路的眼神、笑容仿佛还在眼前,这让他在2楼多有顾虑,行事难免就瞻前顾后起来。   于顾理解他,可苏明昕不想在这关键时刻还得劝慰着他。   男人至死是少年啊。幼稚脆弱没用的少年。苏明昕在心里腹诽。   肖淳其实也知道是这么个理,就是心里有个坎儿,那脚啊怎么都迈不过去。   他幽幽地抹了把脸,闭了闭眼,道:“就这么办吧。意识碎片和主体们能里外配合是最好的,但这一定会耗费掉许多能量,往后的计划里可能会有余力不足的问题,这点得先考虑到。”   说着,肖淳拿了树枝,在地上划动,边整理思绪边解释:“我们的计划整体分为三步或者四步,第一步,沟通意识碎片,让它们能找到通往独立空间的桥。我作为意识碎片的时候,只知道独立空间进不去,因为它们是不同的区域,意识碎片没有去那边的权限,可以理解为阴阳相隔吧。但单智他们自己偷偷搭了‘桥’,只要能找到通道,意识碎片们就能过去了。”   肖淳抬眼看二人:“这点好理解吧?”   其实他现在更倾向于,当初他和于顾被关在笼子里时,那个奇怪的黑暗的不受时间流动干扰的地方,很大可能就是那个“通道”。   肖淳继续道:“第二步,让意识碎片们蛰伏其中不动,配合能力者们攻入的时间,当能力者们闯入空间时,意识碎片们爆发部分能量,先让独立空间无法存在下去,将他们从‘特殊区域’拉到我们的纬度来,这样就好办事了。否则中间始终隔着一层,关卡本身无法插手空间,这对我们不利。”   “第三步,抓住只行。他一定知道许多秘密,必须要活的。”肖淳的树枝点了点地面,道,“他的特殊性很可能也是关卡的bug,我们可以赌一把。可如果他并不特殊,我们就继续第四步,搜集能量炸毁关卡的核心点,让它被迫沉睡。”   苏明昕敲了下膝盖:“第四步才是最难的吧?这很笼统啊。怎么样算是搜集能量?去哪儿搜集?你自己也知道,这些能量就是我们的意识碎片,一旦炸毁没了就是没了。”   肖淳一时安静下来,抬手撑住了太阳穴。   苏明昕啧了声,她也知道这件事太难了,相当于为了一部分人能出去,炸毁掉另一部分人的“灵魂”,令这部分人就算出去了也很可能陷入疯癫。这跟杀人无异。   谁能如此傲慢的决定谁该生谁该死?若真能轻易选择,那肖淳也就跟只行一流没有区别了。   于顾换了话题,他伸手轻轻抚摸肖淳弯起的背脊:“如果只行确实特殊呢?”   “或许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些对付关卡的信息,或者让它沉睡的其他办法。”其实肖淳自己也没抱什么期望,几乎是虚弱地道,“没想到,我竟会有一天如此期待只行确实是那个特殊的人,只有他足够特殊,对关卡的认识足够深,或者直接就是关卡的一个bug,才有可能逆转如今的局面。”   苏明昕不想在这件事上内耗,拍板道:“那先这么定了。晚上我如果还能梦见曹仁明,就跟他把这事说了,之后的就看他们了!”   “小周他们这轮还是没有能力。”肖淳无奈,“也不知道能不能配合上我们,趁这次机会出去。”   于顾握住他的手:“先考虑好自己吧。无法掌控的事,想了也是无用,一会儿又该头疼了。”   肖淳默然。   *   这一夜,肖淳梦到了阿澜的后续,他在关卡核心里已无意中看见了全貌,但梦境仍旧是梦境,该提示的线索还是得提示,让他在梦里又看了一次阿澜和张齐乐的生死瞬间。   如果不是他提前看到了关卡核心,知道了意识碎片,以一个全然不知情的人来看,只会被这其中的信息量吓到——阿澜居然可以改变皮卡设定,张齐乐居然可以动用所谓的“能量”帮助阿澜以及这一关的食人魔原来是被调低了整体数据的。   虽然得知了这些线索,但如果无法利用,知道了也仅仅只是知道了,未必能对当下做出什么改变。若肖淳自己是个毫无其他记忆的普通通关者,眼看倒计时也快到点儿了,虽然知道了“能量”和“数据修改”这两个关键词,却很难立刻利用起来。   要连接自我意识碎片、要让自己处于濒死状态,这些都太难了。   也难怪当时的黑影们也未对他抱有多大的期待,毕竟现实太过残酷了。但不管如何,它们努力地伸出了援手,自己也尽力了,最终能得到个什么样的结局,不是自己能掌控的,却也已经比其他毫无所觉的人幸运了太多太多。   翌日,肖淳将梦境告知二人,苏明昕也做了梦,将信息传达了出去。到此,他们能做的都做了。   食人魔也许深知自己不是对手,此后没有再来找麻烦,他们竟是渡过了最“轻松”的倒计时,一时感慨良多。   肖淳想起了什么,对远方的某个方向拜了拜,抱歉道:“没能替你把对象的骨头找回来,实在抱歉。希望你还在关卡的某个地方循环,希望你们还能再见,希望我们都能出去。”   于顾和苏明昕对视一眼,也跟着拜了拜,表情难得真诚了几分。   倒计时平稳地跳到了最后一秒,眼前白光一闪:农场、小镇、遍地金黄的玉米、廊檐下仅剩的一颗骷髅头眺望着远处、风将骨铃吹动、“祝安桥”边静静地矗立着一块刻了字的大石头、基地外仍是一片狼藉。   所有的一切迅速褪去,肖淳头晕脑胀地回到了2楼的楼梯口。   【恭喜您通关2L,成功获得彩蛋(6/6)】   【彩蛋已搜集齐全,祝您一路顺风】   肖淳看着这行字,只觉得荒谬无比——一路顺风?也不知道顺得是哪门子的邪风。   他看向依然静默在黑暗里的旋转楼梯,他知道这里下去是什么,不会再是某个关卡场景,而是直接抵达大楼的大厅。他已经在于顾的意识碎片里看见过。   肖淳没急着往下走,他闭眼认真地回想空间,但这一回门钥匙没有起作用。   他进不去空间了。   想来也是正常,只行这时候还会把自己放进去就奇了怪了。   肖淳手指搭在冰冷的栏杆上,轻笑了声。他不知道只行现在会是什么表情,但一定不会好看。那就足够了。   他抬眼扫过2楼冰冷的和其他楼层毫无区别的墙面,想到自己一层一层的走下来,从愤怒、不甘、不敢置信、悲伤到现在,竟是平和了心境。此前觉得这些墙面都在无声地嘲笑自己,他对着墙面咆哮、发怒、发誓。可眼下再看,墙只是墙,它从来不指代任何意思。   肖淳轻哼了声,抬脚往下走去。他非常平静,平静的好像只是走出家门,去赴一场迟到的约定。   >>>1L Loading 第202章 在我入睡前01   “我的门钥匙失效了!”   “我的也是!”   “咱们出去了就回不来了?”   “我绝不出去!”   “没人出去通关,没法带回物资。空间里的食物和用品很快会被耗光的!”   “你说得轻巧,那你出去啊!!”   “大家冷静一点!现在不是在想办法吗?”   “我不能理解。就是多了几个能力者,那咋了?为什么不让人进来?还要牵连我们?”   “谁知道先知在想什么呢。”   “我听说啊,先知派出去了两拨人,去解决那谁……结果都失败了。”   “嘘!!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解决谁?怎么了到底是?”   “都说了别提!!”   独立空间里人心惶惶,平日空旷的大厅此时挤满了人。他们窃窃私语,也有的好奇朝走廊尽头的房间门眺望,想知道使者会不会出来解释。   但直到快到晚饭时间,也无人来搭理他们。   “要我说,就是那什么……”有人压低声音,猜测道,“跟7楼一样,权利更迭嘛。”   “7楼?”   “谁能做精神领袖,大家就听他的。”那人道,“先知都派了两拨人去解决姓肖的了,是姓肖吧?肯定是因为对方要占先知的位置啊!”   “还能这样?”   “不然呢?”   “谁坐那个位置都行。”有人焦虑的将指甲啃得破破烂烂,指头都流血了还在无意识地啃咬,“我只想找个地方保命而已。别来祸祸我们啊!”   “真闹起来了,谁都脱不了干系。”有人嗤道,“咱们最好是先站队,以防到时候新的先知看不惯我们。”他摸了摸下巴,嘶了声,“现在的先知坐这个位置多久了?是个老古董吗?姓肖的有胜算吗?”   “如果能把空间里的规矩改掉就最好了。谁能让我一直待在这儿我帮谁!”   机械鸟在头顶的笼子里扑腾翅膀,它们嘶哑地叫着,微微歪头,亮着红光的机械眼一一看过说话的人,又低头整理了一下羽毛。   同一时间,只行房间里的投影屏里分割成了多个画面,正透过不同的机械鸟的眼睛监视着所有人。   大厅里人群聚集,房间走廊上也有许多人在焦虑地商量,还有食堂、休息室、娱乐室等等,也已人满为患。   他们俱是焦虑不安的面貌,嘴里埋怨着、抱怨着又怯懦着侥幸着。   只行一身白衬衫西装裤,扣子解开两颗,露出清瘦的胸肋骨。他的模样有些恹恹的,两手伸开搭着沙发背,一只手还缠着纱布,翘着二郎腿,大腿肌肉在西装裤下绷出紧致的弧度。   他抖了抖脚,脚上的黑皮鞋擦得锃亮,没穿袜子,露出的踝骨清晰,一条青筋明显鼓起。   在沙发两侧各站着一人:单智和闭着眼的白胡子老者。单智神情焦虑忐忑,而老者则始终安详。   只行不耐烦地看了屏幕一会儿,问:“于顾呢?”   “……2楼通关了。”老者不回答,单智只好硬着头皮道,“此时应该已经在1楼了。”   “派去的人呢?”   “……都没了。”   只行半天没说话,好一会儿才低低笑起来,那笑声也不知是自嘲还是别的。片刻后,他的笑声越来越大,最终几乎要拍着沙发背笑起来,被老者轻轻一声给压住了。   “爷,冷静。”   “你只知道让我冷静。”只行笑容一收,阴森森抬起薄薄眼皮,“你怎么不让外面那群多嘴的东西冷静呢?”   “他们与我无关。”老者闭着眼,慢条斯理道,“我只对爷负责。”   “负责?”只行站起来,“怎么负责?我这个先知已经快做不下去了……从他放弃离开开始……”   只行幽幽地看向屏幕,拿起遥控器点了几下,屏幕上的监控倏然一变,竟开始播放以于顾为主视角的所有通关画面。   仿佛有一只摄像头,从头到尾跟着他,将他的一切都事无巨细拍了下来。   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了他同肖淳相识相爱的整个过程。   “从他第一次走到1楼,我就注意到了他。”只行道,“他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主动放弃离开的人。太有意思了,不是吗?我看了他这么久,他却不知道我的存在,也不知道我替他做了什么……他以为全部记忆是这么好得的吗?我让他体验能保留住全部记忆的感受,是为了让他跟我作对的吗?!”   “从他第……第几次循环来着?第10次?9次?还是8次?我就知道他不是凡人,他有资格跟在我身边,若是无法说服他,我会有大麻烦的。他是唯一能赢过我的人。我就知道,我早就知道!!”   只行越说越气,手一挥将遥控器砸了出去,当场打碎了一只古董花瓶。   “操!!”只行仰头大吼,“操!!!”   老者皱起眉,虽闭着眼却还是准而又准地朝只行看来:“爷,请自重。”   “你们跟我保证过!说他一定会感激我!一定会投诚于我!”只行像个孩子似的开始撒泼,因为没得到关注已久的玩具,他踹翻了桌子,砸了抱枕,“现在这算什么?!”   “我提醒过您。”老者淡然道,“最好的办法是调整他和肖淳的时间流速,让他们之后无法再遇见,您再算好时间去结识他。从他到1楼之后我就提醒过您了。”   “姓肖的算什么?!”只行被戳中痛脚,可如今再后悔也来不及了,他恼羞成怒道,“对比我为于顾做的,他算个什么东西?!他甚至不知道于顾为他放弃了什么!”   “人的感情无法用理智和客观去评价。”老者叹道,“如今说什么都迟了。这二人一个都留不得了。”   只行抿住唇,紧紧握住了拳头。   单智一直不吭声,此时才左右看看,轻声道:“爷……该不会还想保下于顾?”   “他是最好的。”只行低头看着地板,眼眶红起来,委屈极了,“他是最好的,你们都知道,他是最好的,他是唯一的。只有他愿意主动留下来,只有他……”   老者怜爱道:“可他不是为了您留下来的。这颗心既然不属于您,要来也是无用。”   “若我硬要呢?”   “也有办法。”老者淡淡道,“抹掉他的所有意识碎片,让他忘记一切。”   “……那他就傻了。”   “可他能留在你身边。”   “我不要一个傻子!!!”   这对话显然是进入了死胡同,说不通了。   单智叹气:“爷,往后总还会有这样的人出现的,到时候您只要吸取这次的教训……”   “他是特别的。”只行看着他,“再有多少人做出和他一样的选择,那也不再是他了。”   单智一噎,又劝道:“您就算强留下他,他也只会恨您,跟您拼命,始终跟您对着干。”   “那又如何?”只行喃喃,转头看向屏幕,屏幕里是于顾第一次跟肖淳告白时的样子,他的耳朵和脸全红了,连指节都透着红晕,漂亮的眉眼显出紧张和无措,明明解决怪物时能利落干脆,杀伐果断,可这时却收起了所有的傲气,只在肖淳面前露出柔软的腹部来。   只行很羡慕。   “把肖淳踢出去,抹掉他的所有意识,让他余生都给我疯着。”只行道,“再将于顾只保留意识碎片,留在‘雀屋’里,躲过关卡的监视。不管要等多少年,我都等,他总有一天会忘记肖淳的。”   单智皱眉,瞥了身旁老者一眼,老者虽闭着眼,面上却露出和单智一样的无奈来。   单智道:“若是让老爷和夫人知道您如此执拗……为一个男人……”   只行眼神倏然一冷,微微侧头,余光瞟着后头的人:“不要在这种时候拿他们来压我。”   单智直接跪了下去,深深磕头:“奴知错。”   老者长叹一声,抬脚往外走去,比起单智,只行更顾及老者一点,他略心虚又强撑着怒火和委屈,色厉内荏地质问:“去哪儿?”   老者道:“替爷想办法。”   只行肩背一松,随即亢奋起来:“你有办法?”   “试试看吧。”   *   肖淳回收了自己的全部记忆——不包含身为npc工具人时的记忆。   他想起了一切,之前还有些模糊的其他部分细节也都清晰起来,清晰到仿佛昨日才发生。   他紧紧皱眉,捂着脑袋,一下接受了大量的信息,他整个人的思维都慢了半拍似的,好似一台老旧的电脑艰难重启,满脑子都是需要整理的记忆碎片。   最重要的是,他想起了自己从未来过1楼。也就是说他们这群人里,很可能于顾是唯一一个到过1楼的人,而对方却主动放弃了离开。   肖淳觉得自己应该记得,可这部分的记忆被转换成了能量救了濒死的自己,补好了重伤的肉体,因而已经彻底消散了。   他只记得模糊的画面,前后却连接不起来,像是一场遥远又没有逻辑的梦。只有那痛苦的、煎熬的情绪,还隐隐留在心里。   收拾收拾混乱的记忆,肖淳到1楼的时候却没有发现其他人,他一下懵了。在于顾的意识碎片里,当时只有于顾一个人到了1楼,因此无法作为参考。   按理说他和于顾、苏明昕应该是都安全通关了,可怎么会在1楼碰不到?还是说1楼是单独关卡?跟8楼一样?这之前于顾也只来过一次,估计这会儿连于顾自己都懵了。   幸好此前已经跟苏明昕说过这部电影的名字,不至于让苏明昕措手不及——但想想对方彩蛋不全,估计最终也无法离开,他的心又沉了下去。   肖淳在楼梯边又等了许久,再没碰见其他人下来。还是说那二人去独立空间了?莫不是只有自己的门钥匙失效了吧??   肖淳一时拿不定主意了,而走廊尽头白色门扉上的倒计时牌在自己下楼后就已经开启了倒计时。   如果人不齐,估计是不会开的,这也就是说……确实只有自己一个人??   24小时的倒计时,对于知道答案的肖淳而言绰绰有余了,唯一的危险只有进入第三扇门后,很可能碰到的npc丧尸。   肖淳干脆在最后一阶台阶上坐了下来,开始思考之后的计划。   这一关唯一的紧迫性是必须在24小时倒计时里解决通关的问题,否则倒计时一到,他没能炸毁关卡核心,应该会被强行送回8楼,按任务失败算——不,也有可能直接被关卡踢出去,此后余生只能疯癫度日。   没料到三人会被打散啊,这对施行计划非常不利了。   肖淳啧了声,狠狠揉了下太阳穴,心里烦躁更甚。这让他要如何跟其他人商量,又要如何确保计划施行的节奏?   难道这也是因为全队能力者造成的关卡难度提升?那之后的丧尸呢?会不会如食人魔群一样,数量翻倍增加?   肖淳想到这里,顿时顾不上思考计划怎么办了,首先得确保自己能安全逃进白色门扉后——他快步走进雪白的走廊里,研究了一下第三扇门同尽头最后一扇门之间的距离。   说远不算远,说近不算近。   这走廊里看着是密密麻麻的门,若是不知情的,恐怕还以为要挨着“参观”解答“谜题”,哪料只有三扇门后面是线索提示,其他门后全是“丧尸”。   肖淳靠在其他门板上小心翼翼听了听动静,什么声音也没有,估计要等触发第三扇门后才会有反应。   有什么东西可以挡住这些门板吗?   肖淳在原地转了一圈,先来到了第一扇门前,上头果然贴着那熟悉的便利贴:我的名字是?   肖淳顿了顿,直接拧开了门把手。   虽然早有准备,但开门后映入眼帘的满墙照片还是刺激得肖淳瞬间红了眼眶。比起于顾当时循环9次的照片量,已循环了15次的肖淳的照片量可以说是整整翻了几倍之多。它们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地贴满了整面雪白的墙壁,一丝缝隙不漏,远看像爬满了的蝴蝶翅膀,随着开门的瞬间,微风将照片掀起一点,甚至发出了“刷拉拉”的轻响。   那声音令人鸡皮疙瘩直冒。   肖淳一手还握在门把手上,忘了要进门,也忘了自己要干嘛,只是呆滞地看着满墙的血腥、残酷、生死间的每一次艰难抉择。   他的呼吸渐渐急促,脖子一侧绷起青筋,心跳越来越快。   仿佛被人按着脸狠狠压在了自己的过往上,满墙都是他的血泪,是他的不忍心。   他几乎想夺门而逃。 第203章 在我入睡前02   肖淳深呼吸了好几次,终于鼓起勇气朝前迈步,他几乎是一步步挪到了照片墙前,视线游移地扫过密密麻麻的照片——有他和于顾头挨着头睡着的,有他正给小周包扎伤口的,有老赵喜笑颜开拿着物资向自己冲来的,结果半路上摔了个四脚朝天。这些竟都算是温情画面了。   大部分的画面都是肖淳狰狞的、恐惧的、悲伤的表情:在大雨里他愤怒咆哮;在阁楼里他挡在于顾身前,被一刀扎中腹部;在7楼被分食;在3楼被绞死。   还有他在6楼时被类翼龙的怪物抓走,穿插在高高的树枝上,他能清晰地看见自己身体里穿透而过的、血淋淋的枝丫。   这张照片竟还拍得格外“唯美”:一个远景,被穿插在树枝上的男人垂着头,血顺着树枝往下滴落,背景是裹着白雾的湖泊、无法穿透雾气显得朦胧的日光。   肖淳甚至感到了一丝幻痛。   还有一张是他被于顾按在3楼的杂物房里亲吻,他一手扯着于顾的衣襟,双眼瞪大了,于顾绷着表情,眼尾微微泛红,一手按在他后颈上,一手抓着他的胳膊。   角落最面上的一张,是他们在5楼时,肖淳第一次利用时间机器回到了8楼,结果时间机器进入爆炸倒计时,将他炸了个四分五裂。   一张张照片同混乱的记忆契合,那些得花费些时间才能厘清的细节终于变得清晰而鲜活起来。   他慢慢地瞪圆了眼睛,深刻地感知到了这扇门上贴着的“我的名字是?”所代表的意义。在收回全部彩蛋后,关卡替你弄个了“谢幕红毯”,就差让你在照片墙上签名了。它们记录着你所有的过往,生怕你脑海里的记忆不够清晰,于是辅助以定格的画面,走到这里的人看到这一幕要么崩溃,要么愤怒至极,要么心神大震。总之就是让你无法集中注意力好好面对最后一关。   同时,它也让你清晰地认识到,你彻底和进来前不一样了。   沾满鲜血的双手,变得麻木的情感,都揭示着你完完全全的改变。好似在暗示,哪怕你真的通关离开,也再回不到从前。   肖淳闭了闭眼——幸而他有之前经历过于顾1楼的部分记忆,对此有了心理准备,否则光是在这扇门里,就得耗费掉许多精神。   肖淳转身离开,将无数鲜血、残酷抛之脑后,痛苦本身毫无意义,去咀嚼回味痛苦只会增加痛苦的时间。他现在更需要大步往前走。   第一扇门里除了照片墙没有别的工具可用,他推开了第二扇门:我从哪里来?   有第一扇门作引子,第二扇门时肖淳瞬间理解了关卡的意图。“我”已不是“我”,这一路血海尸山地走来,早已褪去了对人性的侥幸、幻想,将曾经的自负、自恋、自我伪装剥落了个干净。“我从哪里来?”大概是从一次次杀死曾经的自己而来。   肖淳看着那便利贴,嘴角绷起不愉快的弧度,推门而入。   第二个门后同于顾当时的场景也是一样的,老旧的旅馆,陈旧发霉的墙纸,矮柜上有酒和碎了的酒杯,一台老式的摄像机横倒在地上。   摄像机里的内存卡仍旧为空,没有任何画面。   肖淳将摄像机随意放在床上,然后撸起袖子将矮柜、桌椅搬出房间,挡住了后头的两扇门。   但这里的房间门太多了,只这点家具显然不够。只能说能挡一点是一点吧。   随后肖淳回房间拿了摄像机,去隔壁打开了第三扇门:我怎么了?   肖淳没有立刻进门,先回头观察了一下其他房间,没有任何异动。是要进门才能触发?他握紧了摄像机,慢慢往里走了几步,还是没有任何异动。   难道是碰了什么东西才会触发?   肖淳突然想起来,当时于顾是扯下了墙上贴着的离婚协议书才突发变故。他再次转头确认了一下走廊上的动静,然后一步步走入房间中心。类似心理咨询室的房间处处透着诡异,他伸手摸了一下沙发床,走廊上仍毫无动静,他又移动了一下椅子,仍旧没有任何变化。   难不成触发关键真的是那张离婚协议书?   肖淳打量那张贴在墙上的协议书,毫无所觉的人为了看清上头写了什么,自然会将其取下来,这是个机关的可能性确实很大。   肖淳没碰协议书,视线扫过桌面上随意摆放的分析报告,大多都同电影剧情有关,主要是提供线索用的。   他试着拉开抽屉,走廊上没有动静,抽屉里装着一些基本的文具用品和一些空白表格,肖淳一个个拉下去,他毫无防备,拉开最后一层抽屉时,里头竟赫然装着一颗瞪着眼睛的干瘪人头。   “哐!”   肖淳下意识后退,撞在旋转椅上,他一手去撑扶手,又将椅子直接按翻了,整个人狼狈摔倒,但他反应极快,立刻直起身子并同时往后侧滚开,谨防里面的人头钻出来突袭。   幸而,人头只是人头,没有任何动静。   肖淳胸口剧烈起伏,一颗心砰砰直跳,他在原地缓了会儿后才慢慢上前,探头又仔细看了看:是一颗不认识的人头,大概中年年纪,死不瞑目的眼睛金鱼似的暴突着,脑袋顶上应该是被什么重物重击过,整个头盖骨都瘪了、碎了,头发披散,形容枯瘦。   肖淳仔细打量过对方的脖颈处,看上去是齐整整断掉的。   此前于顾没有拉开过抽屉,无从知晓这颗人头是否一直在这里。这是属于原剧情内容线索?还是关卡自设?如果是自设,这颗人头又是谁的?   肖淳皱着眉,迅速要将抽屉推回去,那双暴突的眼睛刚从肖淳眼前消失,他又突然想起什么,皱着眉再次将抽屉拉开了。   不对。肖淳想,他见过这张脸,只是因为头骨变形所以有些难以辨认。   可他一定在哪里见过。   肖淳不自觉仔细盯着变形的脸看了许久,这一刻他甚至忘记了周遭诡异的氛围,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那是一种答案就在嘴边,临到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的挫败感。   ——想不起来就别想。   于顾的叮嘱在耳边回响,几乎是条件反射的,肖淳已渐渐紧绷起来的头皮和因为怎么也想不起来而产生的烦躁转瞬消失了。   于顾来回重复无数遍的话,在这一刻竟似最好的头疼药,让肖淳立刻停止了继续深究的习惯。   既然在这里放了这么久也无人察觉,或者察觉了也可能跟通关无关,那自己再深究也不过是浪费时间。   肖淳迅速将抽屉重新关上,站了起来,走廊上依然很安静——看来离婚协议书确实是那个关键机关。   若不碰它,这一关或许也就不难了。当然,还得要通关者清楚这是哪部电影,若是根本没看过,死活回答不上来,就算关卡一马平川什么陷阱也不设计,估计也过不了。倘若这真是单人关卡,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那通关率就更低了。   危机解除,肖淳打算直接去往走廊尽头的白色大门,却在脚步迈出的一瞬又停了下来,转头若有所思地看向了那放在桌角一边的老式听筒。   那是一台黑色的旧电话机,于顾当时未能拿起来查看:一来他已经知道答案,不需要再探查;二来丧尸出现,他疲于应付也来不及查看。   而现在,自己还有时间。   最底下的抽屉给了自己一个“惊喜”,那这台电话呢?   肖淳犹豫了一下,伸手将话筒拿了起来。   电话里果然是占线忙音,肖淳说不出为什么,心里重重落下一块大石,他刚要放下电话,那头的忙音却突然消失了。   肖淳:“!!”   电话那头熟悉的老者声音慢悠悠地、平和地响了起来:“肖先生?”   肖淳:“???”   肖淳下意识将话筒拿远了些,仔细看了看,又茫然地拿回来:“你……?”   老者道:“如此问候实在冒昧,还请莫怪。有一事我得先向您告知一声……”   肖淳立刻意识到事有不对,不想被对方带着节奏走,遂眯起眼睛:“只行养好伤了?”   老者:“。”   老者哼笑了声,不知是讥嘲还是别的,语气意味深长:“托您的福,还好。”   “看来是又有精神作怪了。”   老者沉默了一下,语速加快了些,似生怕被肖淳打断:“我们谈个条件,我放你出去,不会抹消掉你的所有意识,但是于顾得留下。”   肖淳“哈!”了声,这不是他想如此没礼貌,而是实在没忍住,何况对这种人也无需礼貌:“可以啊,这条件可以谈。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老者意识到有坑,却还是禁不住好奇:“但说无妨。”   “你和单智把只行杀了,提头来见,然后你俩在我和于顾面前自毁意识碎片,将独立空间拱手让贤。这样我就考虑一下,很公平吧?”   老者:“……”   老者毫无感情地笑了声:“我是真心来跟你谈的。”   “好说,我也是真心实意。”   “这么说是没得谈了?”   “别跟我废话……”肖淳一顿,突然觉得不对,对方没有必要跟自己在这儿绕圈子,“你见到于顾了?你对他做了什么?”   老者哈哈笑起来,这回倒是爽快了点:“你的反应还是这么快。实话实说,你是我见过的聪明人里算精明的那一类。有的人聪明,但不够精明,刀尖总是向着自己,这样的聪明没什么大用,像你这般就很好,刀尖得冲着别人。”   肖淳咬牙:“我问你于顾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爷看得上他,自然不会对他如何,只是会让他稍稍吃点苦头。”   肖淳直接爆了粗口:“你他妈敢动他一根头发试试!!”   “这样说就没意思了。”老者道,“我说了,你又能如何?”   “你以为我找不到你吗?”肖淳目光迅速往周边一扫,没找到什么像样的武器,他几乎慌不择路,视线落在了桌面一只圆珠笔上,他一把抓在手里,往自己身上比了比,“这话我只说一次,只行也好你也好,只要被我找到了,一个都别他妈想活。”   老者笑了笑,声音近乎怜悯温柔,挂断了电话。   *   “你猜他为了救你会如何?”老者转头,在雪白的空间里,闭着眼面朝向被紧紧压在天花板上的人。   于顾一头一脸的血,门外是丧尸们的吼叫,门板震动,而唯一的“生门”上密码已被输入,随时可以开门。   于顾的手臂骨折了,左脚的脚踝也转向了另外一个方向,但他好似感觉不到疼,只是怒目瞪着老者,还在奋力挣扎。   “不说话?”老者叹气,幽幽一捋白胡,“你的存在只会让爷失去理智,最好的办法就是除掉你。但若让爷发现了,我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现在我有个一箭双雕的好办法,对你对我都好。你看,我把你送出去,这不是为你好吗?”老者走向生门,手握在了门把手上,这一刻于顾的眼睛瞪圆了,脸色惨白。他怕出去,甚至胜过了怕死。   “这表情……你这样的人不好对付啊。比肖淳难对付多了。”老者道,“他只是聪明,但你是什么都不怕。留着你,只会给我们带来灾难。我送你出去,已是仁至义尽,是看在爷的份儿上,至于姓肖的……”   “我如果送两个人出去,大概率会引起关卡的警觉。你已经抵达生门两次,好歹有理有据,但他不一样。你走,他留,但我不能亲自解决他,我得送关卡一点好处,以抹消送你出去的罪孽。”   “任何事都是要讲规矩的,恰好了,你俩情投意合。他死,保你出去,合他意我也能做件好事,大善。”   于顾终于开口了:“你想对他做什么?!”   “我不会对他做什么,但他为了救你,必然会付出一切。”老者道,“这世间事,最大的悲哀就是拿另一个人的命拴住了自己的命。他若是舍得下你,我的一切计划就都成了水漂。问题是,他舍不下你,那可就不怪我了。”   于顾突然想到了什么,登时更用力地挣扎起来,但他的挣扎在老者看来毫无意义——他的能力是时间,能将时间控制在最小的范畴,无限趋近于暂停,令于顾根本无法抵抗。   当他第一次获得这个能力时,他就知道只要这能力用得好,自己就无人能敌。他能快进、倒退任意一段时间,也能将时间作用在某个空间里,但作用越大,冷却时间就越长,因此并不能随意使用。   而作用越小,只会稍微消耗部分精力,用来控制住一个人,将范围缩小在只固定住对方手脚上,就会让人有被“钉”在某处的错觉。   但任何强大的力量都不是轻易能得的,他有这样的能力,代价就是永远的失去眼睛并持续地感到失去眼睛的痛楚。   他的能力是时间,在自己身上却无法发挥作用。他的眼睛已经失去很久了,可疼痛至今仍在,好似时间在他身上被放慢拉长到接近永恒,于是他只能一直痛,一直痛。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老者捋了捋胡子,道,“阿园跟我提起过,说什么肖淳连接了意识碎片。虽然只是模糊提起,但我又如何想不到?他已经知道了关卡的秘密,让他继续待在这里只会成为一个隐患,但让他出去,又会惹关卡起疑,不如就将他利用到最后一刻,让他给足关卡能量,关卡也一定会满意。”   “他想找过来,就只有让自己进入濒死状态,我已经给了他提示,这一关的电话、摄像机都是特殊通道,”老者一字一句,道,“只要他进入濒死状,能不能活,就不是他能说了算的了。而当他顺着电话找来这里,看到的将会是我亲自送你离开关卡。”   于顾整个人如死了般一动不动了。   老者闭着眼,露出了一张慈祥的悲天悯人的模样:“想想吧,他不惜生命过来救你,你却离开了,而他自己未必能活,他会受到怎么样的打击?生死相隔,再也不见,还是在这种状态下?他甚至无法弄清楚你是否会被抹消所有意识碎片,会不会出去就成了个疯子?不确定性,足以逼疯他。”   只要于顾离开,只行就无法再对此人紧抓不放。   为了不让关卡警觉,就得让肖淳爆发出巨大的负面能量让关卡一次吃饱,以抵消这小小的不足。   同时那群闹事的能力者直接失去了领头人,之后也再不足为惧。   老者想了想,这哪里是一箭双雕,是一箭三雕啊。 第204章 在我入睡前03   肖淳这头。   电话一被挂断,肖淳就直接砸了电话,愤怒和慌张无处宣泄,炸得他整个人都要疯了。他将椅子踹翻,满桌的资料档案全被他掀到了地上,笔筒咕噜噜滚动,他盯着那笔筒呆滞片刻,又抬起手,将手里一直握着的圆珠笔抵在了颈侧。   不行。   肖淳咬牙,圆珠笔太小了,捅哪儿才能进入濒死状态又不会把自己弄死?这个度根本无法掌握。   他狠狠摔了笔,无头苍蝇似的又在房间里转了两圈,却找不到任何类似剪刀、刀片之类的东西。   他面向墙壁一侧,已经开始思考撞墙的可行性,眼皮一抬却瞧见了贴在墙上的离婚协议书。   有了!!   这一刻原本避之不及的机关陷阱却成了肖淳唯一的“及时药”,他想也不想地冲到近前,一把将离婚协议书拽了下来,与此同时,门口响起了诡异的骨头转动的“咔咔”声。   肖淳迅速转头看去——他需要让“丧尸”重伤自己但又不能直接死掉,在那之前,他还得赶进门后,将丧尸群关在门外,以此自保。   他要利用丧尸群,又不能玩脱了把自己真搭进去。肖淳喉咙动了一下,孤注一掷的冷汗瞬间就浸透了后背。   毫无意外的,他对上了“于顾丧尸”,明知道这是假的,或许也不该算是虚假,恐怕正是曾经留在这里的于顾的部分意识碎片,这么说来,能让“于顾”咬自己几口也算不错。   肖淳在这种处境里生生把自己逗乐了,他想起之前拉开抽屉时看见的小药箱,多亏这里是“心理咨询室”备有基础的药品,他用最快速度打开药箱,摸出一把纱布和医用胶带,用牙撕开一段纱布,直接咬在嘴里。   “于顾丧尸”撞到了沙发床,反应迟钝地停了停,肖淳转头看着对方歪着脖子,瘸着腿,一只手臂是断掉的,袖口处空空荡荡,腹部还开着个大洞,就这么一点点挪过来,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呻吟。   肖淳咬着纱布含糊不清道:“怎么能伤成这样的?是真伤成这样了?还是关卡给你的‘npc皮肤’?可别是真的啊,我得心疼死。”   丧尸自然不会回答,无神的双眼盯着他,眼看要凑近了,肖淳学着于顾当初的模样,径直张开了双臂。   “被你咬几口都不亏。”肖淳温柔地抱住了对方,叹道,“我欠你的实在太多了。”   丧尸鼻尖蹭过肖淳的颈侧,似嗅到无与伦比的美味,口水染湿了肖淳的皮肤,它的神情竟有一瞬是温情的,随即霍然狰狞张开口,毫不犹豫地咬了下去。   “呜唔——”肖淳肩膀微抖,任由对方直接咬下了一块肉来,剧痛令他一瞬间头晕眼花,脚下几乎站不住,鲜血瞬间浸透了身前衣服,他猛地推开对方,迅速矮身从对方抬起的臂下穿过,一手将整团纱布全按在了伤口处,跌跌撞撞朝门外冲去。   他得抓紧时间!!   可冲出门口的瞬间,肖淳傻眼了。   除了被他早早用桌椅挡住的门板还在剧烈震动外,其他房间门已全数打开,而他距离走廊尽头的白色门扉还隔着一段距离。   走廊上挤满了丧尸,在嗅到血腥味的瞬间,它们直接扑了过来。   肖淳整个人从头顶到脚底失了温度,冷意钻进全身的毛孔,一种将死的预感冲击了他,他的心脏几乎要不跳了,呼吸变得艰难,脚下如灌了铅般沉重。   但要放弃吗?   能放弃吗??   想到于顾还在只行他们手里,不知会遭受怎样的对待,肖淳忍着剧痛和因恐惧而窜上麻意的身体,为了使自己动起来,他直接按进了自己的伤口深处。   额头布满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他咬牙迎着潮水般的丧尸冲去。   于顾能为了自己放弃求生,坦然受死,他也能为了于顾拼死找出那条唯一的活路。   “唔!!!!”肖淳咬着纱布怒吼一声,弃了按住伤口纱布的手,预知能力在这一瞬爆发,无数画面以从前的几倍量在眼前不断闪过。   那是他每走一步都会被激发的“平行世界的选择”,走错一步,就是死。   走左边,他会被身后追出的“于顾丧尸”堵住,最终被按在角落啃噬殆尽。   走右边,他会被斜侧面冲出的几只丧尸拦住,造成前后被迅速封堵,最终仍会被啃噬殆尽。   退回大厅,他会被越来越多的丧尸围堵,被桌椅挡住的两扇门也会被冲开,他无处可去。   肖淳在这一瞬几乎激发了自己思考速度的所有潜能,他这辈子恐怕都没有这样“压榨”过自己的大脑,并且手脚速度还必须跟上思考速度,慢一步,满盘皆输。   肾上腺素被激发,他连颈侧的疼痛都感知不到了。他一手掐住冲到近前的丧尸,以对方为盾,狠狠撞退其他冲来的丧尸群——坏处是,走廊太狭窄,没有多少施展的空间,无处可避;好处是,走廊太狭窄,所以其他丧尸被堵在后头无法直接冲过来。   预知能力不断在脑海里闪烁,仿佛满屏答案在脑内齐齐放弹幕,弹幕一条叠着一条,密密麻麻,肖淳必须在对付敌人的同时快速分辨和抉择。   丧尸盾压不了太久,自己会因为力竭和失血而松手,其后的丧尸大军会汹涌将自己淹没。   左右不能走,往回退也不行,往下更不行。   肖淳一手按在被作为盾的丧尸肩膀上,直接跃上了对方的肩膀,双膝夹住了对方的脑袋,其后的走廊被挤得密密麻麻,他迅速站起,踩着无数丧尸的脑袋往尽头冲。   后退左右下面都不行,那就走上面!!   肖淳用最快速度冲过一群丧尸,预知画面再次闪现——侧右前方会有丧尸拉住他的脚踝,只要被绊住,哪怕一秒钟,他就会被扯进丧尸群。   肖淳在短短一秒间选择往左避,但脚已经踏了出去,来不及收回。硬要收回的下场就是整个人重心不稳朝下摔,预知画面再次闪现——他会直直摔到一只丧尸面前,被对方咬掉鼻子。   肖淳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怒吼,爆发出了自己都无法预料的力量:整个人往下摔倒的同时,一手往侧边一拉,揪住了一只丧尸的脑袋,用尽全力将自己生拉了起来,与此同时脚踝“咔”地一声,生生脱臼。   肖淳来不及复原骨头,站直的瞬间就拖着脱臼的脚往前一跳——直接骑上了一只丧尸的肩膀,高抬起腿,踹飞想抓自己小腿的丧尸,又用双手掰过转头咬自己大腿的丧尸脑袋,直接将对方的脑袋转了个180度。   丧尸轰然倒地,压倒了周围一片,肖淳翻滚落地,瘸着腿往前死命狂奔,带血的手按在门把手上——血太多,手从门把上滑脱了。   只是一眨眼的耽搁,一只大手从上往下罩住了他的脑袋,指甲几乎抠进他的眼睛,他整个人被扯了个转。   “于顾丧尸”不知何时已奔到了他跟前,将他死死按在门板上,低头快速在他肩膀上咬下一口肉来,同时有其他丧尸冲来,抱住他的腰,在他的腰腹、大腿上狠狠撕扯下血肉。   这一刻,肖淳庆幸自己嘴里咬着纱布。   他仰起头,浑身发抖,脸色惨白如死人,瞳孔有一瞬的涣散,他距离终点只隔着一扇门板,就一扇门板,却再也动弹不得。   脑海里的预知画面不断闪烁,却再没有一条活路可选。   全是死路,全是绝路。   “呜!!!”肖淳眼角滑下眼泪,他脸色惨白,眼眶却通红,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肉被吞噬,腰腹被粗鲁挖开的撕裂感。   那已经非剧痛可以形容。   不知是不是人的身体感受到了濒死的危机,进入了自我保护机制,这一瞬,他开始感到巨大的困意,疼痛开始减弱甚至感知变得迟钝,嘈杂的声音变得遥远。他迷糊地试图睁大眼睛保持清醒,却无法再看清任何画面。   他的两只手被各自压在门板上,他费力地侧头,看见了自己被咬断露出骨头的指节。   他以为自己用尽全力说了什么话,但实际上,这声音连他自己都听不见。   “不行……不行……”他喃喃,不过是嘴唇翕张,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还不行……不能死,不能死……”   下一瞬,他陷入了一片黑暗。   *   被压在墙上的于顾突然睁开了眼睛。   老者还在门边闭目养神,随时打算将他送走,而他的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苏明昕幽幽道:“我忘记电影名字是什么了……不是,你在干嘛呢?能听见我说话吗?”   于顾:“……”   于顾这辈子从未如此庆幸能和苏明昕做队友。这一瞬,苏明昕从前对肖淳的所有不满、讽刺、埋怨都被他原谅了。   于顾嘴唇微动,却不能同苏明昕对话,只好朝空无一人的侧面看了一眼,示意:自己能听到对方说话。   苏明昕一连串地问:“这家伙在这儿做什么?他输入密码了?你们这是几个意思?”   于顾抿了下嘴角。   苏明昕道:“这一关我的随机能力是‘场外求助’,我感觉大概跟肖淳说的意识碎片连接差不多?只是我不用进入濒死状态。我现在是用第三扇门里的电话跟你对话,但我的时间不多,求助时间两分钟,每五个小时只能求助一次。”   于顾眼神暗了暗,居然有冷却时间,这有点不好办了。   他又看了老者一眼,此时老者似乎感知到什么,面色严肃起来,突然从房间里消失了。   没有缘由的,于顾直觉到老者的变故一定和肖淳有关。   于顾浑身紧绷,心跳如擂鼓,但仍是被定在墙上无法动弹,他快速道:“肖淳那边出事了,你想办法帮帮他。电影叫‘在我入睡前’。”   “我帮不了啊。”苏明昕无奈道,“我找了你,就只能五个小时之后再联系他,如果真要出事,黄花菜都凉了。”   于顾咬牙:“我动不了,否则也不用你……”   苏明昕突然道:“算了,反正我也出不去,知道答案也没什么屁用。”   于顾一愣。   苏明昕语气轻松,好似只是要出去吃个饭:“濒死就可以是吧?我试试,或许能连到肖淳那边去。”   于顾满嘴涩意,嗓音沙哑:“……对不起。”   “知道对不起就行,欠我的以后得还。你和肖淳记着啊,可不能忘了。”苏明昕顿了顿,又抓紧时间道,“如果这次真能出去,你们帮我去看看我姐,她出事的地点我之前告诉过你们了,还记得吗?”   于顾垂下眼:“记得。对不起。”   “别假惺惺的搞自我感动那一套。”苏明昕语调不屑,却能听出一丝哽咽和颤音,“早说过了老娘不靠任何人也可以。看吧,现在你们还得靠我。”   这时候说什么都是徒劳,于顾只得重复:“对不起。”   苏明昕发出一声带着鼻音的哼声,就跟她每次懒得搭理人时一样,随后她的连接从于顾这边消失了。 第205章 在我入睡前04   黑暗里,响起了幽幽的声音。   “死了可不行啊。”   是谁在说话?   声音听起来很耳熟……噢,是那个白胡子老头。   白胡子老头?   他怎么在这儿?于顾呢?   肖淳费力地睁开眼睛,只睁开了一条缝,模糊不清地看见了站在身前的一身白袍。   老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捋着胡须,叹道:“说你聪明也聪明,说你糊涂也糊涂。怎么能选这种方式呢?若不是我及时发现,你这会儿早该去循环了。感情啊,果然只会让人失去最基础的判断力。”   肖淳听那声音断断续续的,脑子里一团迷糊,心道:这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我还寄希望你能给关卡提供足够的能量,可不能就这么死这儿啊。”老者微微弯腰,俯身下来,手指按过肖淳的额头,“我是相信你才做了这样的计划,到头来掉链子的怎么能是你自己?傻不傻,啊?”   肖淳就听到一个“傻”字,费力地动了动嘴,却没说出话来。   老者弯腰细听,哼了声:“骂我呢?我问你,还想见于顾吗?”   肖淳原本应该无法动弹的,此时他的模样惨烈极了——肚子被剖开了,两边肩膀没有一块好肉,腿骨、手骨都被啃光了,整个人破破烂烂如坏掉的玩偶娃娃,就这么躺在血泊里,甚至无法分辨出是具人形。可本该无法动弹的他,在听到“于顾”二字时竟生生弹了起来,他肌肉痉挛着、腹部鲜血随着这一下动作大量涌出,喉咙里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呻吟。   白色门板上的倒计时还在不慌不忙地跳动,若非老者帮他延长了心跳的时间,他早就没了呼吸。   老者被他吓了一跳,眼带复杂地看着他,半晌才道:“现在我倒是有些佩服你了。”   肖淳的脖子无法转动,筋都断了,只能如弯折的柳条,软弱无力地朝下耷拉着。他俊秀的脸肿胀脏污到已无法分辨出原来的形貌,他费力地想转动头来看人,用背抵靠在门板上,以此做支撑,却只是重心不稳跌倒进血泊里,仰面朝天。   他眼珠子迟滞地转动,锁定了上方的老者。   老者摇头:“可惜了。”   肖淳张了张嘴,喉咙里堵塞的血污吐了出来。   老者道:“我也保不了你多久,最后一点时间,给我一点利用价值吧。这也是为了你好。”   说罢,他不等肖淳反应,一手在肖淳眼前抓了一下——那是个诡异至极的动作,诡异到仿佛是在做某种令人背脊发凉的法术。   可关卡里是没有“法术”这种东西的,一切都和关卡设定有关,是能用逻辑去推理的。   但此刻,肖淳顾不上去猜测对方是什么逻辑了,他眼前再次一黑,又一白,便以意识碎片的模样看见了于顾。   雪白的房间里,老者一把拉开了唯一的出口,于顾被他拎在手里,正要被丢出去。肖淳简直是条件反射就冲了上去,一把要捞住于顾的手,却只是穿透了过去。   肖淳用力太大,这一下反而将自己穿透过二人,狼狈摔在了地上。   “别说我没给你们机会告别。”为了将肖淳的负面情绪刺激到最大,老者自然要给二人时间,还不能把真相告诉二人,以防肖淳的情绪能量不够。   他似是而非地道:“你们不是一直想出去吗?如此不就合了你们的心意吗?只是出去后会是什么光景,恕在下无从知晓,不作保证。”   于顾吃力地环视周围,身为活人,他无法看到任何意识碎片,但他知道,老者一定是在和肖淳说话。   于顾无法朝肖淳解释,他的嘴同样被老者定住了,他张不开口,只能在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手脚剧烈挣动,使劲儿摇头。而这在肖淳看来却更像是他被用了私刑,只是看眼神的话,倒不像是精神出了问题的样子。   肖淳最害怕的,就是老者毁掉了于顾的所有意识碎片,然后将人丢出去。那于顾的后半辈子就真的完了。   肖淳不知老者能不能听见自己,按理说,哪怕对方是使者,拥有的权限更大,也未必能看见、听见意识碎片的存在。在关卡里,一切都要符合设定、逻辑和关卡底线,比如能量是关卡的底线,再往上,替它获取能量、制造更多能力者的是先知、使者;而无论使者和先知要做什么,又必须符合关卡核心运行逻辑,不能任意妄为。   譬如他们要见关卡里的人,就必须以托梦的形势。   他们想监视监听某一个关卡,就必须在其中埋伏下能量通道,且通道还必须符合关卡设定,而不是他们生造一个出来就行的。   肖淳此时早将自己的生死抛之脑后,也不太记得方才有多疼了——人趋利避害的本性,会令他选择性遗忘痛苦的记忆。   他现在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了于顾身上,试探地开口:“你专程把我叫来,只是为了让我们告别?但又不让他说话?”   老者没有任何回应,于顾也仍在想办法挣脱,看来确实是无法听到自己这个意识碎片的声音的。   如果是这样,又有什么必要将自己弄过来?   自己死就死了,他明明可以随意处置于顾,何必节外生枝?   这些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狐狸,绝不会做任何浪费时间精力的事,也绝没有常人该有的感情。所以,他绝对有其他目的。   肖淳眼下其实很难整理自己的思绪,他很慌,也很乱,知道自己必死以及刚才面对丧尸群时,他大概已榨光了自己所有的冷静和理智,现在,他几次想逼迫自己冷静,思考现状和解决办法,却根本做不到。   他像个纯粹的傻子,脑袋空空,努力试想了几次老者要做什么,却像那同通持续忙音的听筒,收不到任何回音。   肖淳朝于顾走近几步,于顾先前躲丧尸群也受了些伤,嘴角还挂着血。肖淳心疼了,手指隔空轻轻抚过,挣扎中的于顾一顿。   于顾在2楼的时候已经知道,当一阵古怪的阴风包裹自己时,说明附近有意识碎片的存在。   他猛地转过头,漆黑的眼眸瞬间和肖淳对视上了,就仿佛他真的能看见。   肖淳心里一酸——无论老头有什么目的,自己伤成那样是活不了了,或许这就是自己和于顾的最后一面,若能帮助于顾出去……可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他的手指微抖,轻轻抚过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于顾微微侧头,仿佛是将脑袋靠在了他的掌心里。   肖淳被烫到似的,猛地收回了手,指尖握拳,压抑住急促的呼吸。虽然谁也听不见。   “告别好了吗?”老头似乎还很讲道理,将门彻底拉开了,于顾也好肖淳也好,这都是他们第一次看见门外的景象,那是一副令人恍惚的画面,好像是一场久远的有些模糊了的梦境。仅一门之隔,外头和里头完全是两个世界——肖淳听到了从现实世界传来的声音,有车辆的喇叭声,车轮压过井盖的“喀拉”声,鸽子的咕咕声;匆忙的人群从门外走过,谁也没多瞧这扇奇怪的门一眼,穿着小学校服的小孩哭得一脸鼻涕眼泪,喊着不要去补课,年轻的女孩们嬉笑讨论网上的八卦,可爱鲜艳的手机链反射夕阳的余光,温暖又不真实;街边的餐馆热闹而有烟火气,等着送外卖的骑手们不停打着电话。   外面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   距离他们离开,到底过了多久?   那还是他们熟悉的世界吗?   还是已经是个崭新的世界了?   肖淳心里生出一丝畏惧,似年老的人无法再跟新世界产生联系,被迫脱节的恐慌和无措。   他看向于顾,于顾也怔怔地看着外头,无法回神。   肖淳无法抑制地想,于顾曾在第9次循环时就能离开,远比自己要好得多、幸运得多,可这一耽误……如今外面等着他们的,又到底是什么?   “老朽早已是个被时间抛弃的人。”老者看着门外,用羡慕又怨恨的语气道,“外面的世界可真美,美到我这样的人根本不敢踏入分毫。你们说,这出去之后到底会如何呢?会不会……”   他故意拉长了声音,道:“一出去就化为时间的齑粉呢?连骷髅都留不下一具?”   于顾瞳孔一缩,肖淳想去掰老者的手,却只能无奈地一次次从其手背上穿过。   “好了,到时间了。”老者将于顾随手往外一丢,仿佛丢一团垃圾,“我一个老人家就不远送了,祝一帆风顺啊。”   于顾在自己被丢出去的瞬间就想去抓住门框,但他的手被定住了,根本无法动,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门框突然远离自己,目眦欲裂,脸色瞬间苍白又瞬间涨红,因过于焦急和愤怒,重重喷出了一口血来。   那鲜血喷洒在门扉上,还未落下,他的衣襟就被人扯住,迅速地丢了回来。   *   那一瞬对于顾而言漫长的仿佛一生都要过去了。   他被丢出门的瞬间,感到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波动感,好像某种磁场、能量或者经过高压电下时身体出现了电流感的错觉,有一层不知名的东西同时隔开了自己和关卡,街道上的声音突兀被放大,好似他突然就被丢在了一条马路上,甚至每一寸毛孔都提前感受到了清爽的凉风,同关卡里的窒息感全然不同。   可仅仅只是一瞬,他又被人抓回来了。所有的体感、声音刹那间就消失了。   于顾趴在冰冷的地板上喘气,心跳如擂鼓,豆大的冷汗合着嘴角的血滴落在地板上,他还未回神,就见一双锃亮的黑皮鞋站在了自己跟前。   鞋跟朝着自己,鞋尖朝着老者。   “我说你怎么迟迟不告诉我到底要怎么做。”只行的声音响了起来,“背着我来这套是吗?”   白袍老者脸色顿时铁青。   他闭着的眼睛掠过只行的肩膀,“看”向了另一个跟来的人——单智。   单智悻悻道:“欺上瞒下,你可知罪?”   老者脸颊抽动了一下,显然被单智气得不轻,道:“爷,马上就要成功了。”   “成功什么?”只行质问,“将他二人送走,免得我发疯,是吗?”   老者嘴唇紧抿,而肖淳听到这话已然回过味来,原来老头打得是这个主意。   肖淳狠狠闭了下眼睛,喘出口气来。他的心跳同于顾一样,还未从嗓子眼儿回来。   只是恐怕对方没那么好心送自己二人一起离开,是想丢掉于顾,再利用自己的负面情绪吧?   老者的算盘直接被掀翻了,他一脸痛惜:“爷不信奴?”   “我信了,信了的下场就是这样!”只行怒道,“若不是我担心你出事,专程过来看看,你还打算瞒我多久?”   肖淳这时候终于能想点事了,他抓住了一个关键:等等,任何关卡他们都无法干涉,都是用托梦的形式,1楼的关卡他们为何又能说来就来了?   老者痛惜失望的脸色因对方一句“担心”而缓和了下来,总归计划已失败,他便温声将计划和盘托出,又劝慰道:“于顾会影响您的思考,我知您惜才,可他并不是您能驾驭的。”   “我说行就行!你是爷还是我是爷?!”   “照奴的安排,此次危机尽数可解,爷可继续掌管空间,又何须担忧遇不到比于顾更忠诚听话的人呢?”   “我不要!!!”只行发起大脾气来,“我说了我不要其他人!!!”   他转身将于顾一把拎了起来,扯着于顾的衣领直晃:“我只要他!!你给我看清楚了!!不是他不行!!”   肖淳发现老者的眼神肃杀起来,立刻知道要不好,只行眼下如此执着,只会让老者更想除掉于顾而后快。   果然老者直接转头看向于顾,冷冷道:“肖淳被丧尸群啃噬,已活不了了。”   于顾双瞳一缩。   老者继续刺激:“本是想用他的能量来送你一程,眼下既然无法,总不能让我一点收获也没有?就拿你的能量来换吧。”   只行将于顾往单智身上一推:“你敢动他?!反了你了!!”   老者却只对于顾道:“他现在能以意识碎片的形态存在,是因为我封了他的心脏。只要我现在撤掉能力,他立即会死,天王老子来了也没办法。”   单智正押着于顾,突然就觉不好,于顾的手竟是动了一下?   原来老者说话的同时就解除了于顾的封锁,于顾直接一个背摔,速度极快单智根本没反应过来,眨眼功夫他就头下脚上,摔了个四仰八叉。   只行怒道:“给我拦住他!!”   于顾根本没跟只行、老者浪费任何时间,他冲向门板,径直一把拉开了大门。   丧尸群轰然涌入,肖淳大喊,于顾则瞬间被丧尸群淹没。   只行还张着嘴,话音尚未落地,就这么怔愣在了原地,无法理解的情绪布满了他枯瘦的脸颊,他似个从未理解过这个世界的幼儿,竟是茫然呆滞起来。   “带爷先走!”老者高喊。   单智迅速爬起来一把抓住只行,凶狠又无奈地瞪了老者一眼,转眼间,他就带着只行从房间里消失了。   老者满意地哈哈大笑,捋了捋胡须,丧尸群在靠近他之前就被全数定格。   肖淳想挤进丧尸群,却只是无奈地穿透而过,他抓不住任何人,也捞不出任何人。   鲜血在地上蔓延开,于顾甚至连痛呼声都没有。肖淳悲痛到无法克制,大喊出声,近乎是在尖叫了,这比失去了他自己的性命还要痛苦万倍。   老者扬声道:“现在就送他去陪你,这下他的能量应该足够喂饱关卡了。下一次你们循环,可就不会有这种好运了,我会调整你们的速度,让你们永远无法再遇上。”   “这回是真的告别了。”老者叹道,“可惜了,可惜了。”   肖淳失去理智地冲向老者,老者却眨眼间消失,他一拳挥空,只打到了一团空气。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拳头,无力感和无法克制的疯狂相继冲上头顶,压过了一切愤怒、不甘和悲伤。   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亲眼看着爱人送死,自己却无能为力更为摧毁一个人的意志呢?   肖淳甚至不敢去看身后的丧尸群,他重重跪倒在生门前,表情空白,瞳孔不正常地剧烈颤动。   这一轮即将结束了,只要老者撤开自己心脏上的能力,自己就会瞬间毙命。他能理解于顾为什么连抗争都没有直接选择了自尽,因为自己必死,而对方再次选择了来找自己,绝不独活。   不过如此而已。   不过一次次重复同样的选择而已。   多么令人肝肠寸断。   肖淳闭上眼,脑子里一片空白,表情一片空白,所有的一切都和这空间一样一片空白。他想:下一次,下一次就让他彻底毁了这关卡,哪怕同归于尽,也要毁了这关卡。   他只要拥有一种能力:毁灭一切的能力。   去死吧,所有的一切,让他成为怪物,真正的怪物,让所有人都惧怕的,唯一的怪物。   咚——   心脏停跳,肖淳陷入了黑暗,丧尸群里,于顾的心脏几乎是同一时间一起停跳。整个世界陷入了寂静,丧尸群消失了,门锁重新锁了回去,倒计时暂停,通关失败。   所有的一切开始重组,无数存在于这个空间里的无意识的意识碎片,吸收了肖淳和于顾的能量,却无论如何也吸收不完,意识碎片被撑爆,一个爆了,两个爆了,三个爆了……好似美丽的烟花,无声绽放却震耳欲聋。   无法被吸收的多余能量突然窜上了旋转楼梯,追着那重新进入循环的二人而去。 第206章 在我入睡前05   肖淳睁开了眼睛,他麻木地看着头顶天花板,四肢摊开成个大字,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动不动。   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后,他慢慢坐了起来,神情漠然地扫了眼周围,再低头看了看自己。   此前早就被撕烂,变得脏污的衣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初次进关卡后穿得那身浅色风衣、白衬衫、西裤、擦得锃亮的黑皮鞋。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颈项、肩膀,早被啃烂了的身体恢复如常,他手指一路下滑,探查过其他部位,又将手举到眼前,对着白炽灯查看。   他的瞳色似比从前更深了些,仿佛连光都照不进去,他漠然地抿着唇角,手指头一根根弯起来又一根根舒展开,然后他盯着自己掌心的纹路,不知发了会儿什么怔。   拥有所有记忆回到8楼再次开始,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不同的是,肖淳这回没有崩溃、痛苦、绝望的情绪,他似乎突然感知不到任何情绪了,愤怒、不甘、肝肠寸断的痛等等什么也没有。明明死前的惨状还历历在目,身体的疼痛似乎还未消褪,但那仿佛都是别人经历的事,与他无关。   他放下手,心道:8楼就像个“回档”的地方,所有的一切在这里都会重来,包括身体状态、衣物、记忆等等,都会变回最初的模样。也是因为这个缘故,8楼的重点是恢复通关者的所有“数据”,难免会遗漏疏忽掉其他部分。   比如他留在这里的暗号。   他抬眼朝前方看去,此前的bug已被修复了:椅子腿完好无损地嵌在老旧的椅身上,没有被摔断过的痕迹,他上前将椅子拿起来仔细查看,自己用血留下的暗号也没有了。椅子腿上干干净净。   能理解。毕竟这个bug因关卡疏忽留了两关,分别在13和14关都给了自己提示,只有上一次也就是15次循环时,可能是被发现了,血迹被完全晕开,无法分辨。   而这一回,毕竟是老头亲自送自己回来循环,一定会保证万无一失,所以整个8楼房间的“回档”也回得十分完整,什么线索都未留下。   肖淳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喉咙里发出一声闷笑——音调冷得吓人。   他甚至觉得自己这一身比进来前还更崭新了些,仿佛是全套刚从商店里买回来的,竭尽所能抹除了所有不合理的痕迹,生怕自己产生一点怀疑。这也算是对自己能力的认可了吧?   他动了动脚,鞋底在地上发出“咔哒”声,鞋面一丝皱痕也无,反射出上方白炽灯惨白的光晕,在鞋尖前晕出小小的光斑。   肖淳抬头,防盗门发出“吱呀”一声,熟悉无比地自动开了一条小小的缝。   肖淳迈步过去,一把将门拉开,面无表情的对上走廊里的黑暗和藏在黑暗里冰冷的楼梯。   对面墙上,鲜红的8仍旧像是刚写上去的,未干的“红油漆”仿佛正要沿着8字的末尾滴落。冰冷的墙面也仍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同肖淳默然而立。   肖淳目光扫过周围,一手插兜,风衣衣摆扫过裤腿,一手微微抬起,随意似的打了个响指。   哒——   奇迹发生了。   就似宇宙初生,上帝说“要有光”,整个黑暗的走廊突然就亮了起来。   惨白的光线甚至无从知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天花顶上根本没有设置灯管。   墙角安全出口标志的绿光莹莹闪烁,光线被惨白如白昼的光芒压了下去,显得虚弱无力起来。标志上的“逃生小人”忽然就从“小门”里跑了出去,转瞬消失了,但下一秒,这白色的小人又被肖淳从虚空里“拽”了出来。   肖淳仍是面无表情的,眼底不含任何情绪,俊秀温润的脸庞透着一丝不属于活人的冰冷质感。他右手两只手指拎着白色小人,那小人无声扭动挣扎,火柴棍似的小腿晃悠不停,大大的脑袋疯狂摇摆。   肖淳的双眸在这亮如白昼的光下,看上去更黑如墨团了。他盯了那白色小人片刻,张开嘴,将那小人直接吞了进去。   他冷漠地咀嚼,安静的走廊里发出了奇怪的、类似咬断“塑料制品”的咔咔声,随即是一声“咕噜”的吞咽声。   整个8楼都无声的震撼了,连原本显得讥嘲的墙面,被肖淳对峙了无数次始终无动于衷的墙面,此刻似乎都轻微地抖动了起来。   肖淳再次抬手,打了个响指。   哒。   神奇的现象再次出现了。   那被吞下去的白色小人,虚弱地重新出现在了安全逃生标识牌里,它扒着那画上去的白色门框,颤抖地看着肖淳,肖淳一眼也未给它,只轻声道:“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白色小人做了个无声哭泣的动作,消失在了“门框”后面。   肖淳没有急着下楼,只在原地等待。他两手插兜,看着对面的阿拉伯数字8,背影笔挺,神态悠然。   这一瞬,他似乎跟进关卡前的自己重合了。   进关卡前,他在办公室里面对着落地窗,看着外头的万家灯火,落地玻璃倒映出他自己的影子,他是来做最后的交接工作的,翌日他就再也不属于肖家了,那时候的他沮丧、愤怒、挫败、茫然、失望透顶。   对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失望透顶。   对原本温馨的家庭失望透顶。   对转瞬就换了脸色的下属失望透顶。   然后身后的办公室门被推开了,即将上任的新执行副总朝他打招呼,那张虚伪的笑脸看得人膈应,但他自己也深知,此乃人之常情。总有人会跌倒失败,总有人会成功,可失败的人不会总是失败,成功的人也不会总是成功,风水轮流转,也是人之常情。   而如今,只行他们就似那个叩开他办公室门的膈应人的东西,眼下,他却不再沮丧和失望,没有什么好失望的,风水轮流转嘛。   现在是他手握王炸,只能怪对方站错了队。   互相理解理解,都是人之常情。   肖淳面对那艳红的阿拉伯数字8,慢慢勾起了嘴角,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他却没有发出丝毫声音,眼里也没有任何情绪,只有嘴角咧开的弧度,看得人心惊胆颤,仿佛他才是关卡里的最大反派。   肖淳突然想起了什么,眼里露出了几丝兴味。他大步绕过走廊,到了对面的8字面前,他发现一件事——循环这么多次,他从未走到这数字前来,大概是下意识地回避心态,他排斥着这诡异又不祥的数字,自然不会想要靠近。   可如今,它在自己眼里,只是数字罢了。它不再代表任何含义。   肖淳抬手一抹,奇迹再次发生了:数字8扭曲挣扎了片刻,那字迹变得模糊不清,但8楼本身的设定起着冲突作用,好似是权限和权限之间的碰撞,于是这“8”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一会儿又磕磕巴巴地只显出了一半,仿佛一块坏了的显示屏。   好半晌,这“8”字的上半截挣扎着消失了,只露出了下半截,变成了一个“O”。   远看着,像是个奇怪的有些胖的0。   肖淳往后退了两步,欣赏杰作似的看了一会儿,眼底露出几分满含嘲讽的恶意。   啪——   有轻微的响动从身后传来,肖淳回头,就见那消失的白色小人爬了回来,依旧战战兢兢,抖着那双火柴棍腿,扒着“逃生门框”探头看他。   肖淳张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找到了?”   白色小人点了点头。   肖淳闭上眼,两手微微张开,白色小人主动领路,他转瞬间消失在了8楼。   笼罩着整个8楼的凝固气氛,在他消失后消散了一些,仿佛有根被绷紧的看不见的弦微微放松了一点。被改掉的胖0扭曲了一下,没敢将自己改回8字,就那么不尴不尬地摆在那儿,连同诡异的艳红也变得灰败起来。   防盗门没敢自动关上,整栋楼亮如白昼,似静谧无声地等待着“无冕之王”的号令。   *   在时间流速完全不同的另一层7楼里,按正常情况,肖淳和于顾确实无法再相遇了。因为使者将他们分到了不同的时间纬度里。   于顾在311楼的黑暗里看着最顶上洒下来的朦胧白光,这是他来到7楼的第一天,直接绝境开局,存活的可能性接近于无。但他半点都不害怕,只是心里空荡荡的难受,不知为何,虽然他什么也不记得了,却隐隐觉得自己在找什么人,或是在等什么人。   他只想找到那个人,其他的事不重要,自己的死活也不重要——但好像又不是完全的不重要,他有种直觉,如果自己不重视自己这条命,对方会生气。   他不想对方生气。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有一种直觉,自己应该是挺能抗饿的。   但再抗饿,没有食物撑过1个月的可能性为零。   于顾正思考着办法,忽然,头顶那朦胧的似从天堂里落下来的一缕白光越来越亮了。   于顾:“?”   白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隐隐的,似乎还有惨叫声持续传来。   很快,于顾就知道那惨叫是为何而来了:平台缓缓降落,上头正立着个人,用风衣包裹着无数食物,他的脚边落着几只残缺手臂,不难想象手臂主人的凄惨,鲜血染红了他的裤腿,但他雪白的衬衫却仍一尘不染,形成一种奇异的矛盾感。   可于顾一点都不惊讶和害怕,对他而言,这幅画面简直像是神祇降临凡尘。   缓缓降落的平台上,高挑清瘦的人朝他看来,二人四目相对,对方一丝不乱的头发衬着那张清隽温润的脸,他哪里像是站在地狱里?好似绝对的王俯瞰自己的领地,面色冷酷,看来应像高岭之花不好接近,却因为他周遭染血的平台而显出几分诡异的邪气。   在看见自己的一瞬间,那双泛着寒意的眼底露出了三分笑意和七分……得意?   好似在无声地宣告着他的完美降临。   平台稳稳停住后,男人抱着一堆食物大步走到于顾面前,抬了抬下颚,近乎是嚣张地道:“这回不是鸡窝头了,你给我把鸡窝头忘掉。”   于顾:“……”   于顾应该要觉得这人莫名其妙的,应该要觉得这人有病的,可他只是止不住地笑起来,畅快地、舒爽地、安心地笑了起来。   他觉得这人真是好可爱,可爱到如同地狱的311楼也温暖有爱起来。   于顾想,自己一定会对此人一见钟情的,没有理由,是一定会如此。   无论重复多少次,他都会无法自拔地爱上对方,仅仅只是见了一面,他已心甘情愿为对方献出一切包括生命。   于顾看了看对方怀里的食物:“给我的?”   肖淳献宝似的朝他面前递了递。   于顾发现里面竟还有一瓶酒,于是他拿过酒,脑子里竟闪过了一丝模糊画面,他脱口而出:“你选过酒的。”   肖淳笑着看他。   于顾说完这句话就觉得奇怪,他蹙眉,盯着那瓶酒看了片刻,然后暴力拿掉了瓶塞,对嘴干了一大口,又自然而然地递给了肖淳。   “喝吗?”   肖淳抱着食物,微微仰头,示意对方喂自己。   于顾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好似他们就该如此相处,便伸手过去喂给他喝。肖淳喉结滚动,眼睛却没有看着酒瓶,而是直直地看着于顾。   于顾的耳朵慢慢红了起来,随即脸也红了,脖子也红了,手指关节也红了。   他右耳上的那颗红痣鲜艳欲滴,仿佛正等着人上前亲吻。   二人的注意力都不在酒瓶上了,暧昧的一触即燃的氛围在周边迅速蔓延,肖淳偏开了头,于顾却忘记拿走酒瓶,于是泛着酒香的酒液洒在了肖淳的衬衫上,这像是某种信号,肖淳一把拽过了于顾的衣襟,于顾丢了酒瓶,肖淳怀里的食物也纷纷落地。   啪——   酒瓶摔了个粉碎,酒香包裹二人,于顾只感觉自己要被对方吞了似的,被肖淳咬住嘴,又粗鲁顶开,翻搅掠夺,黏糊火热。   于顾“唔”了声,被对方的气势压得手脚发软,肖淳将人压在了墙上,一手扣住对方手腕拉高压在头顶,狠狠深吻。   于顾头晕脑胀,眼前白雾一片,正要站不住地滑下去,又被肖淳一把捞起来扔在了旁边的铁架床上。   吱嘎——   混乱、粗暴、热情、缠绵。   似热带的狂风卷着大雨瞬间浸透二人。 第207章 在我入睡前06   昏暗的311层像是与世隔绝了,二人不管不顾,于顾双眼染上潮热水雾,喊出了声来,肖淳呼吸急促,喉咙里发出能让人听得面红耳赤的闷哼。   模糊中只能瞧见床沿边胡乱晃动的手,那只手像是想抓住什么,又似要发泄什么,又被另一只手强行压住,十指相扣,手背上暴起青筋。片刻后,枕头、被子落在地上,一条修长笔直的小腿从床沿边垂落,再被一手捞起。   这场厮混不知过了多久,昏天暗地,不分昼夜。   酒香发酵,令人沉醉其中不知今夕何年,于顾恨不能溺毙在其中,又快活又痛苦——痛苦是身上这男人好像不知道什么是休息。   7楼的倒计时一分一秒地走着,311层的二人却毫不在意。   楼层的灯亮起,又黑了,又亮起。   运送食物的平台离开了又停靠,又离开。   于顾整个人仿佛脱水的鱼,张嘴艰难喘气,被肖淳双手捧了水来喂下,他还未将喉咙的干哑润湿,又被肖淳捏着下巴吻住。   等一切彻底平息后,7楼的倒计时已走过了3天。   肖淳直到此刻,才伸手打了个响指,于顾眼神涣散了片刻,又慢慢清明起来,不敢置信、茫然、觉醒、恍悟等等情绪闪过他满脸通红又显疲惫的脸上,他懵然地瞪向“罪魁祸首”,临死前的种种痛苦绝望都不重要了,还要循环多少次也不重要了,他只震惊于一件事——   “你??”他一下坐了起来,又无力地重新倒回去,“你早有这能耐为什么一开始不用??”   明明是可以一开始就唤醒自己的记忆的,为何偏要当二人是第一次认识?   整整三天啊,于顾不是没怀疑过,但来不及深想就被对方拽进了欲望的漩涡。他无力反抗,因为身体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沉溺于对方,只觉得快乐。   这个被他一见钟情的男人渴望他,激烈地火热地渴望他,他心里的满足感被完全填满,哪怕下一秒就死了,他也毫无怨言。   可肖淳明明有这样厉害的能力,明明他们可以直接相认的,却竟是一次都不用??   肖淳凑近,亲吻于顾的肩膀,声音沙哑道:“我想证明只要你不说那句话,我的战斗力也是很强的。”   “……”   5分钟这坎儿是过不去了是吗?   于顾抬手按住额头,努力整理被肖淳塞回来的所有记忆,他安静下来,肖淳也不急,等他慢慢思考。   等待时,他的手闲不住似的,不停地在于顾身上来回抚摸。指尖似带了钩子,将于顾一颗心勾得晃晃悠悠,浑身都酥了,只好抓住那只捣乱的手。   想起一切后,于顾就发现肖淳的不对劲了。   那个温润的、克制情绪的肖总,始终想要完美,将自己的道德感架得高高的肖总,这一轮显然狂放了不少,对方的眼神同之前也完全不一样了,于顾有些担忧地看他:“你还好吗?你这能力……?”   肖淳却道:“我好不好的,这三天你不清楚吗?”   于顾:“……”   肖淳又道:“你这回的能力也不弱,虽然不是全部记忆,但防御力够强。”   说到此,肖淳的神色暗了暗:“为何会是防御?以你的性格,该是攻击力量才对。”   于顾苦笑了一下:“前一次有记忆,还以为已经是最强了,结果也走不到最后。我想保护你。”   顿了顿,他想起苏明昕生硬又傲娇的哼声,低低道:“也想保护你想保护的。”   同伴、并肩而战的战友,一切。只要是肖淳想保护的。   肖淳一手扳过他的脸:“我最想保护的是谁,你不知道吗?”   “所以才有了这样的防御力。”于顾说着,演示给对方看,他伸开手,从脚开始往上覆盖了一层看似柔软的薄膜,似毛毛虫的茧,能将整个人都包裹进去。薄膜看起来柔软脆弱,肖淳伸手试了一下,其实非常坚韧,很难弄破。于顾道,“看,这样你就不用总担心我了。但你是怎么知道我有这种能力的?”   肖淳眼神复杂,于顾又从茧里探出手来,牵住了肖淳,于是那茧就开始往外延伸,将肖淳也包了进去。   “一次能保三个人。”于顾道,“只要能被我拉住就行。”   肖淳看着于顾显摆的样儿——毕竟15次循环时,二人都是被动技能,终于也算有主动技能了。   “保护好你自己就行。”肖淳道,“我你不用管。”   于顾皱眉。   肖淳披着被单,一条腿垂在床沿前,轻轻晃了晃:“这回我一定能带你们出去了。真的。”   他打了个响指,哒的一声,311层的光就亮了起来,于顾头顶的倒计时也停了。   于顾:“??”   肖淳朝他挤了挤眼:“我的权限现在仅次于关卡,只行他们也不再是我的对手。意思是,我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于顾心里不安起来:“这怎么能办到呢?”   “很简单。”肖淳抬手,于顾的倒计时仿佛被人按了快进键,瞬间就走完了,肖淳披着被单,赤脚走下地,在一堆食物里捡起有包装袋的饼干、面包,塞给于顾,随即一手按在了于顾的额头上,“我演示给你看。”   于顾:“??”   于顾看不见,但从肖淳的视角,关卡里的一切都跟之前他设置食人魔时一模一样——全部都有控制面板。   倒计时有,运送食物的平台有,食物选择有,连带于顾这个人也有。   他的手放在于顾额头上,清晰地看见了于顾的数值,也是因此,他知道于顾是什么特殊能力。   在于顾的“血条”数值旁边,有16次的字样,后面的彩蛋搜集则是0。   肖淳歪了下头,面容带笑,却让于顾不寒而栗。肖淳的笑容毫无生机,也不似从前般给人力量,而是生出一股冻人的寒意来。   于顾顾不上关注肖淳在干嘛了,他抓住肖淳的手腕,蹙着眉仔细地看他。   肖淳并不在意,他只是凭空抓了什么,又往彩蛋的数值里一放:原本是0的彩蛋,突然成了6。   彩蛋搜集齐全,于顾还没回神,二人就“嗖”地一下来到了2楼。   他俩站在2楼通关的终点前,食人魔直冲而来,肖淳看也不看,仍是打了个响指,食人魔正飞在半路,突然就被五马分尸了,头、手、脚和翅膀像是被看不见的大手抓住,活活撕开,乌黑的血喷洒而下,如下血雨,肖淳张开五指,他和于顾的头顶就撑起了一把看不见的伞,将污秽全部挡开。   于顾:“……”   通关完成,肖淳和于顾转瞬又到了2楼的楼梯口,往下就是1楼大厅。   这一切太快了,快到于顾完全回不了神,也无法理解。   “到底怎么回事?这……?”   肖淳将2楼不存在的“灯”打开,如同8楼般瞬间亮如白昼,然后他手指在虚空一抓,不知抓来了什么东西,往墙上一丢,墙面就成了临时电影幕布,开始放影像画面,灯光自动调暗,仿佛他们真的在看电影。   那竟是他们上一轮死后的画面,色彩艳丽至极、疯狂转动的能量们撑爆了一个又一个的意识碎片,关卡内部不吸收能量,都是通过意识碎片作为能量载体,再进入燃烧的绿火焰处,将能量转化给关卡。   可意识碎片们吸收不了,这些能量又是从肖淳和于顾身上来的,于是它们在原地转了一圈后,便直冲“主人”而去了。   这就跟张齐乐说过的,主体永远有回收所有意识碎片的优先权,因为那是从自己身上分裂下来的,只会去寻找主体。能量也是同理。只是因为主体失忆,被关卡干涉,意识碎片们又被关卡征用,无法去寻找主体。能量则是在第一时间就供给关卡了,自然也无法回归主体。   但只要有一点渠道,一点点的漏洞,它们自会找到通路。   “我曾在6楼时想过,这破地方别让我抓到机会,只要我能变成怪物,变成比他们都厉害的怪物,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这一次,我成功做到了。”   “由关卡分配能量,自然有限制,也没多少可用。但这一次不一样,是我们自己的能量找了回来,这能量还十分强大,关卡也拿我没办法。”   只要能量没被第一时间吸收转化,返回了主体身上,关卡就无法再强行剥夺——一切都是有逻辑的,必须符合设定逻辑。   关卡设定陷阱要符合逻辑。哪怕提升难度,核心线索也不会随意更改。   先知和使者们要在这里“存活”也必须符合逻辑。   如今,他也只是顺应了逻辑。   于顾看着肖淳显然不正常的神情,喉咙动了一下,艰涩道:“是,这是符合逻辑的,但关卡毕竟比你高一级,它就算没办法,也不会让你想如何就如何。一般不是都……我的意思是,越强大的能力就越有副作用不是吗?比如,炮仗的橡胶能力,最后他身体也化为了橡胶,不是人的身体了,还有那个老头,操控时间的老头,他自己说的,他的眼睛就是代价……越强大的能力代价就越大,这属于平衡制,同样符合设定逻辑。”   于顾试探地提醒:“肖淳你……觉得你的代价是什么?”   走廊的墙上还在放着“电影画面”,现在已经开始重头播放了,是从肖淳真正第一次进关卡时开始播放。肖淳看着墙面,手指骨节无意识地捏来捏去,发出“咔咔”的骨节声,他看到自己被楼下男女分食的场面,嗤笑了声。   于顾抿住了唇。   肖淳的第二次死亡画面开始播放了,他遇上了执法者,打不过,被剖开了肚子。肖淳看着自己死不瞑目的狰狞表情——好看吗?丑得要死。自己怎么能这么丑呢?不应该啊?他应该是永远完美的,永远不会犯错的,永远强过他人的。   肖淳转过头,深不见底的黑眸幽幽看着爱人,笑容缱绻:“没有代价。”   于顾面色凝重起来。   肖淳看着他,道:“你说反了。是关卡、只行他们,他们做错事的代价是我。我才是他们的代价。”   *   墙上的画面还在播放,肖淳看得津津有味,还能对自己不同的死法进行批判和挑刺。   “磨磨蹭蹭,拖拖拉拉,这不是活该吗?”   “如果这时候反应再快一点,就不会这么惨。”   “小苏说得对,累赘这种东西本就不需要。”   “怎么就疯了呢?”肖淳叹息,“心理承受能力还是太差了。难怪……”   肖淳突然出神起来,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难怪肖家不要我。”   于顾啪地一下拍在了他的胳膊上。   肖淳惊了一跳,墙上的画面消失了。   于顾脸色苍白,却什么也没说,这一刻他仿佛成了曾经的肖淳,露出了近乎可以说是温柔的、耐心地微笑:“别想那些了。现在你打算做什么?”   “很简单。”肖淳道,“掀了他们的老窝,有一个算一个,都该尝尝风水轮流转的滋味了。”   于顾点头,又道:“你遇见苏明昕了吗?”   “什么?”   “我让小苏去找你了,你遇见她了吗?”   “没有。”肖淳眯缝了一下眼睛,“老头直接带我去了你那边。她怎么找我?意识碎片?”   “……应该是。”   肖淳不急不慌地道:“那可能活不了了。”   “……”   “我现在知道只行他们为什么能出现在1楼了,还有老头为什么能带我去你那边,就跟我一样,能看到控制面板。不过他们的权限没我高,估计是比寻常能力者多一些权限,但也没多多少,需要消耗一些能量。就像我当初在2楼那样。”   “能量储备对他们而言信手拈来,只要不被关卡察觉,他们能做的确实比我们多。但关卡的底线永远是能量,他们要消耗能量,消耗的就是属于关卡的能量,所以也不能太过任意妄为。平日他们是不会出现在关卡里的,上一次是为了解决你我。怪不得他想要我的能量去弥补关卡,不过是为自己留条后路,以免关卡找茬。老狐狸。”   于顾打断了他的话:“你在意的是只行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1楼?”   “嗯?”   “小苏呢?”   “循环去了吧。”肖淳道,“你不用着急,等我把一切解决了,她也好周宣鸣他们也好,都能有救了。”   于顾牙齿轻轻咬了一下舌尖,不再说话。 第208章 在我入睡前07   于顾恢复记忆后就发现问题了,但当时他还隐隐抱着一点侥幸,可此时,那点侥幸彻底烟消云散了。   肖淳不是不顾同伴生死的人,哪怕毫无办法,大家心知肚明结局是什么了,他也绝不会露出如此轻描淡写的神情,更不会用如此敷衍的语气。   好似其他人如何,从来都和他无关。   这样强大的能力,代价会是什么呢?于顾觉得自己已经有答案了。   肖淳毫无所觉,语气轻松道:“走吧,现在让我们去会会那帮老东西。”   于顾被肖淳抓住了手,下一刻,眼前的一切瞬间变幻。确实如肖淳自己所说,他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原本应该是令人绝望的关卡,现下却成了他的玩具。   眼前一白又一黑,于顾站在了熟悉的独立空间的大门前,此时门前已聚集了多名特殊能力者,一群人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谁?!”有人回头看来,昏暗里看不清人的模样,一群人你推我搡的,还有人在大声抱怨。   “也没人说这门钥匙会开不了门啊?”   “能到这里就不错了。”又有人道,“光是在门外待着也能延长一下去通关的时间,反正我是赖这儿不走了,我还不信了,他们能不出来?”   “开门!!!”也有人没那么好的耐心,怒吼踹门,高大厚重的门板纹丝不动,令人沮丧,“凭什么你们就能在里面躲着?凭什么我们就得在外头?大家都一样是有能力的人!!”   “哎等等?”突然有人认出了肖淳,眼睛猛地亮了,“他不就是那个??是他吧?!”   “是有点眼熟……?”   “是他!是他!”越来越多的人将肖淳认了出来,兴高采烈地围了过来,“是他!你怎么现在才来!!”   肖淳皱起眉,面色微微不耐:“堵在这儿吵就有用了?”   这一刻,他倒是有了几分“霸总”的模样。   有人注意到了他的穿着和裤腿上的血,奇怪道:“你这是……?你从哪儿过来的?”   “别管从哪儿过来的!就说现在怎么办吧!是你把我们招来的,总得有个主意啊?”   肖淳一手插兜,一手牵着于顾,他身高腿长,肩宽腰窄,衬衫扣子松开了两颗,露出下头薄而匀称的肌肉,皮肤苍白,锁骨上还有明显的吻痕。他浑身上下都是放松的、不在意的、悠然的气氛,同周围人格格不入。   他墨一般的眸子看向嚷嚷着让他出主意的人,语气调笑:“我把你们招来的?”   “难道不是?”那人不知为何突然有点怂,直觉到了危险,往后退了一步撞在了旁人身上,“是你唤醒了意识碎片,意识碎片们又托梦给主体,这才让我们一个个觉醒了……你总不能把人招来就不管了吧?你打架要摇人,也不是这么个摇法?”   这人说着,又转头看看其他人,试图找到赞同自己的同伴:“我们这么多人堵在这儿,又不被里头的人认可,抢到门钥匙了也进不去,大门跟焊死了似的怎么都打不开。结果你倒好,现在才来,很容易让人怀疑你是在拿我们当炮灰做实验啊!”   人群在他高声说话时,已慢慢安静下来了。   能被唤醒、并且还能拥有能力的这部分人,本就属于执念、愤怒、报复等负面情绪非常高的人,否则也不会被轻易点醒了。也因此,这群人对危险很敏锐,已经发现了不对,悄悄地开始往后退,其中还有人疑惑地看向了于顾,试图找出不对劲的原因。   于顾也察觉到了危险,他一手始终被肖淳拉着,只好蜷起手指,轻轻搔了搔男人的手背,轻声道:“肖淳?”   肖淳的回应是“哼”了声,不咸不淡地,似乎不过路上遇到了几只蚂蚁,连多一眼也懒得看。   他抬起了手,语气仍是带笑的,笑意却不达眼底:“既然你觉得不公平,那你可以不参与。回去吧。”   一声“回去吧”音还未落,所有人还没理解到这句话的意思,连嚷嚷的那人自己也没反应过来,肖淳只是抬手抹了一下,像是抹掉什么脏东西似的,眨眼间,对方就消失在独立空间里了。   众人:“……”   众人:“????”   于顾感到不妙,小声问:“他去……?”   肖淳歪了歪头,笑着回答:“重新去循环啦。特殊能力应该也没有了。”   众人:“!!!!”   肖淳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我这个人从来不勉强别人的,他不愿意,回去就是了。没关系。”他扫视周围一圈,轻声问,“还有谁不愿意的?”   众人:“……”   一时间四下鸦雀无声,震撼和不敢置信在寂静的氛围下涌动,空气几乎要凝固了。   于顾喉咙动了动,最终没说出什么话来,只轻声安抚:“别浪费时间了,我们还得去找小苏、小周他们……”   “别喊得那么亲热。”肖淳眨眨眼,转头看向于顾,语带亲昵道,“我会吃醋的。我可是第一时间就来找你了,你呢?甚至已经把我忘了,现在倒心心念念上别人了?”   于顾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语气镇定:“虽然忘了,但你一出现我就知道我会爱上你,你是能让我豁出一切的人。”   肖淳挑眉,显然被这句话哄好了,他牵起于顾的手背吻了一下,这才转头看向那扇厚重的门扉。   无法打开的仿佛被焊死了的门扉,肖淳只是轻轻打了个响指,它就自动开启了。   人群哗然,同时门后的一切也都展露无遗地呈现在了众人眼前。   无数能力者紧张地聚集在门后大厅里窃窃私语,金碧辉煌的大厅有一种现代和古代美的融合冲击,见大门突然毫无预兆地自己打开,这群人起先以为是先知或者使者来了,之后才发现竟是外人打开了门。   “你们、你们怎么回事?”大厅里有能力者吓道,“使者说门钥匙都失效了,你们是进不来的!”   不用肖淳开口,自有认他为首的其他人开始嚷嚷:“使者?哪个使者?你让他出来!凭什么你们能进来我们不能?给个说法!”   “就许你们有使者?我们也有!”有人错误以为,肖淳之所以可以开门,或许已是被关卡认可,拿了个使者位置,便喊道,“来来,把你们先知也好使者也好都叫出来!今天咱们一次说个明白!!”   “说个屁说?”有人自发站在肖淳身后,很是狐假虎威,“这还看不出来吗?你们这空间要易主了!你们先知怕是已经跑路了吧?”   大厅里的能力者互相看看,又见先知和使者始终没出面,心里开始动摇。   有机灵的,想先缓和众人情绪,打圆场道:“嗐,误会了误会了。这门钥匙失效也不是我们能说了算的,我们也是被困住出不去了。哥几个,别着急啊,大家都只想通关,我们跟你们作对有什么意义?这不浪费时间吗?这空间谁来做主都行啊,只要能保我们通关,是不是这个道理?”   有人附和:“对对,谁做主都行。这位是……?肖先生吧?”   所有人都看向了肖淳和于顾,二人在空间里也算小有名气了,毕竟大家都在传,先知派了两拨人都没将其解决掉,后来使者亲自去了一趟,回来后先知也不知怎的很是发了大脾气。   而如今,这二人安然无恙地带着手下出现在这里,该怎么站队,众人心里也在快速分辨着。   若是先知和使者当真跑路了,或者会被肖淳反杀,那现在第一时间效忠肖淳的人,很大可能能捞着个使者的位置当当。   谁不想有更大的权利呢?   如果能出去,自然是出去更好,可如果不能呢?   多个保险总是好事。   这么想的人显然不止一两个,立刻大厅里的能力者就有反水的了。   “我知道使者他们在哪儿,肖先生跟我来!”   “你他妈???刚刚还在说要为先知抛头颅洒热血???”   “等等!”也有人一脸天不怕地不怕的,挡在路上,不善地看着肖淳,“你先说清楚,给我们一个准话,如果空间易主,你能给我们什么好处?使者说你会改掉现有的空间规则,是真的吗?”   众人又安静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想冒这个头。   肖淳早已不耐烦了,见人群安静了下来,他才收回了走神的思绪,视线扫过众人,回了一个字:“啊?”   众人:“……”   感情你根本没在听吗?!   问话的人恼羞成怒,正要骂人,于顾察觉到肖淳要有动作,下意识阻止了一声:“等等!”   已经迟了,肖淳抬起手臂,张开五指,在场众人只觉一阵泰山压顶的窒息,明明什么也没瞧见,却忍不住挨个跪了下去,最后甚至趴在了地上。   有人身板不够结实,这一下骨头直接断裂,当场咽了气。   还有的能力者是大力士,尚有几分自保能力,或者如于顾那般是有防御力的,勉强顶住了。   但顶住只是一时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人们连惨叫都发不出来,死得人越来越多。   就好似有一只无形的脚,踩住了他们的命脉,又恶劣地碾了碾。   肖淳面无表情地道:“一群只会吵吵的麻雀。以为自己有点能力就有资格跟我坐同一桌了?”   众人连求饶声都发不出来。   于顾脸色惨白——他不在意肖淳要做什么,但他在意这不是肖淳的本心。   若肖淳已失了理智,所作所为不是他的本意,这样的局面一旦等肖淳清醒过来,只会增添无尽的痛苦和愧疚。   肖淳是有良知的人,且道德感极高,眼下的做法跟他平时完全是相反的。   于顾探出自己的防御力,也堪堪只能保住离自己最近的三人,他挡在肖淳眼前,伸开手臂:“肖淳!停下!”   肖淳皱眉看向他,面上的轻蔑陡然转为了无趣。   于顾心里咯噔一下,却还是阻止道:“停下!这不会是你想要的结果!”   “我不会想要?”肖淳歪了歪头,看了眼被于顾保护的那三人,嘴角不悦的下抿,“你宁愿护着外人,也要将矛头指向我?怎么?现在又不记得关卡对我们做了什么了?这些能力者,他们会不断被只行派来截杀我们,你也看到了,他们并不懂什么是感恩。”   肖淳扫向颤颤巍巍不断吐血的人们,冷声道:“我好事做尽,可有一人记得?竟还有脸来质问我了?谁给他们的胆子?噢,是我啊,那我收回来就好了。”   于顾双眼瞪大,一声“不要”还未出口,整个空间无声地震了一下。   于顾愣愣低头,所有人转瞬间俱被压成了一滩肉泥。   雪白的地砖被染红到发黑,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饶是于顾对生死已近乎麻木了,此刻却也忍不住干呕起来。   他猛地转过头,捂着嘴弯下腰,眼眶被激得发红。   肖淳看着他的背影,凉凉道:“这么快就护着外人了?说好的只爱我呢?”   “……”   于顾想说话,却只是打了个干呕,随后他就听到了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只是这次声音的主人显然很不淡定,语气是难得一见的震惊:“肖淳被鬼附身了????”   *   于顾抬起眼,看向虚空,又回头扫了眼踩着血泊往前走的人,鞋底发出可怖的“啪啦啪啦”声——关卡基础逻辑还在,哪怕肖淳已强到这个地步,可随意摆弄关卡里的所有能量为自己所用,但他还是看不见意识碎片,这属于纬度问题。   于顾不敢说话,只是微微晃了下头。   苏明昕在他耳边道:“算了,我死都死了,懒得管。我是来告诉你一声,我找着曹仁明、邢婓他们了。”   于顾挑了下眉,幸而苏明昕看懂了他的意思,快速道:“我也没办法,你让我去找肖淳,我找了,但我过去的时候他人已经没了,死状惨烈……算了,不跟你说了,怕你应激。我就说你该早点脱敏。”   于顾咳嗽了一声。苏明昕“啧”了声,道:“我找他算是付出巨大代价了,结果人没找到,我也断气了。本来以为会去循环,但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整个关卡的能量都乱了,意识碎片们也紊乱了,现在没有意识碎片在输送能量了,它们都在找自己的本体,能量没人转给关卡,都各自散了。你知道整个关卡里有多少能量吗?说出来吓死你……”   苏明昕语气复杂,道:“我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法去循环了,误打误撞找到了肖淳之前说过的那个核心房间,从无数‘星星’里找到了曹仁明他们。现在所有关卡都乱了,npc没了,所有人卡关,没法从关卡出去,也无法拿到彩蛋。按理说我是来不了独立空间的,因为这跟我们的纬度不同,但能量紊乱,所有能量都在乱窜,我才找了过来。”   她看了眼正将天花板上的鸟笼挨个粉碎的肖淳:“跟他有关吧?”   于顾:“……”   “不管怎么样,咱们为得是通关,不是为了搞破坏。这样下去所有人都得死,你能拦住他吗?”   于顾:“……”   苏明昕恨铁不成钢:“懂了,你也搞不定。”   于顾眨了下眼,直起身来抹了把嘴角,看向那个将鸟笼全部粉碎后又将机械鸟一个个捏爆的男人——那不是自己认识的肖淳了。他得把真正的肖淳找回来。   肖淳想要毁灭一切的力量,想要成为关卡里唯一的怪物——他确实如愿了。可这样下去,他不仅会杀了所有人,也会毁了他自己。   于顾沙哑地开口:“肖淳。”   肖淳冷漠地转脸,手里还握着一堆机械鸟的零件。   不得不说,如今的肖淳魅力无人可挡,站在他的对立面,或许只能感受到死亡的威胁,可若是他的“同伴”,这一刻只有无尽的安全感。他冰冷的侧脸没了往日的温柔和煦和无论何时都能想到办法的从容,只剩下了杀戮和对生死的纯粹麻木。   当然他现在也是从容的,可跟之前的从容完全是两码事。   此前的他从容,是像根定海神针,能安抚住所有人,能让人从他身上得到力量。   可如今他的从容,是靠无情剥夺他人的生命力而来。   生命此时在他眼里成为了可供使用的“能量”,死得人越多,他能用的能量就越多。   这跟关卡的所作所为已毫无区别。   他的思想、行动正在逐步和关卡同化。   屠龙者最终却成恶龙吗?   于顾绝不允许肖淳成为“关卡”的化身。   “你还记得我们出去后要住在一起吗?房子不用太大,但阳光要好,有个很大的院子,修个泳池,附近最好有山,我们定期能去徒步。”   肖淳摆弄着手里的零件,眯了眯眼。   “我们还要帮小周照顾他妹妹,帮小苏去看看她姐姐。”于顾道,“地址你记得吗?小周跟你不在一个城市吧?”   肖淳将零件捏得粉碎,随意拍了拍手,朝于顾走来。   苏明昕小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让我去找小周老赵他们,想用他们唤醒肖淳是吗?我看有点难。我去找他们,你自己先顶住,保重啊。” 第209章 在我入睡前08   “我记得,我当然都记得。”   肖淳走到于顾面前,抬起一手轻轻理了理于顾的衣领。于顾初来乍到时穿得是睡衣,此时丝质冰凉的睡衣被肖淳轻轻一揉,揉出柔软的皱褶,他又将手探进于顾的衣摆,抚摸那紧致有力的皮肤,指尖轻掐,于顾微微弓了下背。   “可是我怎么觉得,”肖淳视线落在于顾饱满的嘴唇上,轻声道,“你好像是在责怪我?”   “没有。”于顾被摸得面红耳赤,大腿微微发抖,不受控制地起了反应,忍耐着道,“我只是想问问你……唔……”   “如果我不记得呢?”   “我就提醒你……嗯……一声。”   “噢。”肖淳的手停了,往前迈了一步,膝盖挤进于顾腿中间,于顾没有反抗,顺从地攀住他的肩膀,一手安抚般抚摸肖淳的胳膊,似在与恶龙周旋。   肖淳一手揽住于顾的腰,视线微微下移,眼角微垂,在满室恶心的血腥味里侧头亲吻于顾,牙齿轻咬那饱满的嘴唇,舌尖画画似地舔了舔,慢条斯理道:“可是这跟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有关吗?”   于顾一瞬间几乎恍惚了,以为肖淳说得是做“暧昧的事”,下意识抿了下嘴唇,却更像是主动索吻。   肖淳嘴角笑容扩大,不客气地按住对方后颈深吻,直到于顾气喘吁吁,他才调侃道:“心肝儿,我不是在说这个。”   于顾:“……”   在甜言蜜语上,无论何时,于顾都不是肖淳的对手。   他心慌意乱又尴尬,努力夺回自己的节奏:“肖淳,这么多人死了。”   “啊。”肖淳随意道,“从前我的计划是需要大家团结一致,可现在我一个人就可以,所以不需要他们了。”   “……”   于顾知道原本的肖淳是不会说出这种话的,哪怕他一个人可以,也绝不会视他人性命如草芥。   提醒没有用,于顾直言道:“你没发现你不对劲吗?”   肖淳随意的笑容微微收敛,幽深的黑瞳倒映着于顾的脸:“我吗?”   “你从不会拿他人性命取乐。”于顾道,“如果事态的发展让你没得选,必须这样做,你也不会以折磨为主。肖淳,为了保命的迫不得已和虐杀是两码事。”   “你误会了。”肖淳手指温柔地揉按于顾的嘴唇,“他们在这儿吵吵闹闹反而累赘,我们的目的是尽快离开不是吗?任何干扰我们的人和事,我都有必要处理掉。于顾,这也是一种迫不得已啊。”   于顾皱眉。   “别这样看我。”肖淳笑着道,“我会生气的。怎么,我们被折磨了这么久,不算关卡对我们的虐杀吗?你不憋屈不难受吗?我只是想要公平。”   “这跟其他人没有关系……”   “你凭什么这么说?”肖淳没耐心了,收回手往后退了两步,不认识似地盯着于顾,“之前的你在意别人的性命吗?你也不在意,这会儿却是我的错了?我从未说过你一句不是,愿意理解你,甚至是心疼你,现在怎么了?你倒挑起我的刺来了?”   “吃饱喝足有安全感了,想起来道德伦理了?”肖淳微微诧异,“我以为你不是那种……惺惺作态的人?”   于顾解释:“不,我只在意这是不是你真心想做的,这是不是违背了你平日……”   “打住。”肖淳双手插兜,脸色冷淡下来,“这些人里有无辜的吗?他们谁不是沾满了鲜血,谁不是踩着别人的命走到这里的?如果能彻底摧毁关卡,他们也能获得自由,你敢说我不是在救他们?”   于顾:“……”   “有这个时间质问我,倒不如想想你能做什么。”肖淳转身朝走廊方向走,“口口声声说要带我通关,当时怎么说来着?这也不告诉我,那也不告诉我,怕我承受不了?说得好像你多能耐一样,结果呢?我们出去了吗?”   “……”   “你保护了谁?不过是你自己不甘心,把愤怒和痛苦牵扯到不相干的人事上,你占理的时候旁人如何就无所谓了?现在我却不行?你当时那么愤怒,怎么没能直接干了关卡?现在我可以做到了,怎么?我就得举着道义的大旗,处处跟人讲道理了?这时候又不是谁强谁说了算了?”   于顾闭了闭眼,苦涩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肖淳说着又想起了什么,挑起眉转过身:“说起来,你不总吃邢婓的醋吗?等这事解决了,我带你去找他?看看他通关的糗样?我可以修改一点关卡难度,你想怎么整他?我帮你啊。”   “……我不想整他。”   “为什么?”肖淳讥嘲道,“我为了队伍团结不出事,为了每个人都能好好活着,几次三番阻止你针对他,你不是不爽吗?觉得我偏心?还是觉得我有男朋友了还跟另外的人暧昧不清?”   “我没有这样认为过。”于顾摇头,“我知道你是不希望队伍里因为莫名其妙的分歧和争议拖累彼此。你不喜欢他,你态度很明确,是他不愿意放弃。”   “但是你不爽啊,你不爽我不就得为了你上刀山下火海吗?否则我这个男朋友怎么当的?”肖淳张开手臂,“你想怎么处置他都行,只要你开心,如果你不愿意,那就我自己来,当给你赔不是了。”   于顾预感到不妙:“肖淳!!”   肖淳真的说到做到,整个空间突然就开始剧烈震颤,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空间外被强行拽进来,墙体崩裂,头顶的灯摇摇欲坠,瓷砖地板鼓起,紧跟着从大门的方向“喀拉喀拉”裂开了一条手指粗的缝隙,一路延伸到了于顾的脚下。   于顾下意识退了几步,突然间,一切又戛然而止了。   肖淳还站在原地张开手臂,英俊的脸上带着漠视一切的笑意,但他整个人都停住了,仿佛被按了暂停键。   于顾愣了一下,随即猛地反应过来,果然走廊尽头现出了三个人影——面色阴沉不定的只行走在前头,大力士单智将已经半瘫痪的老者扛在肩膀上。   老者浑身都在淌血,白袍被染红了,一手颤颤巍巍指着肖淳,对于顾沙哑开口:“还在等什么?杀了他!我坚持不了多久!”   于顾闪身挡在了肖淳跟前,并第一时间探出了自己的“茧”,将肖淳仔仔细细保护了起来。   “蠢货!!”只行怒道,“他已经不是你认识的肖淳了,为今之计只能杀了他,让关卡吸收掉他这些可怕的能量,如此还能救他!”   老者虚弱道:“此前为了将你们分配在不同维度里,我已控过一次时间流速,短时间内无法再用。现在我强行冲破能量守恒的限制,心脏已破,撑不了多久了。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于顾冷声道:“我看谁敢动他。”   “他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几乎是半个关卡了!”只行咬牙道,“力量越强大,他为人的情感就会越少,几乎只剩下动物本能!他现在跟关卡没有区别!一旦让他毁掉关卡,他就会成为新的关卡!”   于顾一怔。   “我在这里待得时间比你们久,我知道会发生什么。”只行嫉妒又不甘地瞪了被暂停的肖淳一眼,“他的欲望会越来越大,掌控他人生死的感觉会让他欲罢不能,可当他离开这里,这些能量就不存在了,他会变回一个普通人。试问谁舍得放弃呢?”   “在外面,他虽然有些聪明,有些能耐,但仍旧是个普通人。他被肖家放弃,半生努力全成了笑话,哪怕他在家族里早已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却因为身份问题无法得到认可。没人看见他,他们看见的只是他背后的光环,他是谁不重要,他站在哪里才重要。这样的他,在这里却能掌控一切,成为了半个关卡,你认为他还能离开吗?”   于顾:“肖淳不是这样的人!”   “之前的他或许不是,可现在的他呢?”   于顾愣住,茫然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肖淳。   只行加快语速:“杀了他,让他身体里的能量出来,他会变回你认识的那个肖淳,他属于人的情感会回来的。”   于顾仔细地看了肖淳半晌,决然道:“我说过了,你敢动他试试。在那之前,我会协助他先灭了你们。”   “他已经不是你认识的人了!!你有病啊?!”   “无论他变成什么人,他都是肖淳。你自己也说了,没人看见真正的他,旁人看见的只是他的光环,他是谁不重要,他站在哪里才重要。那么在我这里,无论他是什么样子,我都只认他。我知道他是谁。”   “你!!!!”   “爷,不要跟他们废话了,杀了他们,奴撑不住了。”   只行眼角一抽,咬牙抬手,同一时间单智也将老头放了下来,直接冲了上来。   于顾将茧扩大,完全包裹住自己和肖淳二人,单智狠狠一拳砸在茧上,于顾感到了一阵可怕的耳鸣,他五脏六腑被冲击,吐出一口血来,却仍旧死死撑住了茧。   他用手背抹掉嘴角的血,侧头看向肖淳时惊了一跳——肖淳现在无法动弹,眼珠子却诡异地斜到了自己这边,正定定地看着自己。这一刻,他不似活人的感觉更强了,就像是……某一个关卡里设定好的怪物。   肖淳眼也不眨地斜睨着于顾,而此时空间大门豁然打开,从外头冲进来一堆真正的npc怪。   有7楼的执法者,有6楼的巨大蜘蛛、有5楼的特工局、有4楼的鬼魂、有3楼的一家三口、有2楼的食人魔。   它们听从只行的指令,齐齐冲向了于顾和肖淳,执法者挥舞着巨大的狼牙棒,配合单智重重敲击在茧上,而4楼的鬼魂们则引诱着于顾,令他产生错觉,6楼的巨大蜘蛛喷出带有腐蚀性的蛛丝,茧上方开始裂出小小的口子。   刺啦,刺啦,刺啦。   于顾眼睛、耳朵、鼻子都流出血来,却死死咬着牙关不松。   肖淳看了他一会儿,又慢慢转正眼珠,漠然地看向茧外的一切。   食人魔对上他的视线,竟是畏缩了一下,动作略有迟疑,那一家三口的骷髅“咔哒咔哒”直响,想占据二人的身体,对上肖淳的目光时,慢慢停下了动作,茫然地左看右看,竟转身朝单智和只行走去。   只行骂了一声,又再次一指茧的方向,那一家三口似无法做出决定了,开始在原地打转。   于顾注意到,肖淳的手指忽然微微动了动,眼皮轻眨,嘴角的笑容慢慢咧开。   这一刻,真不知道茧外和茧内,到底哪个才是可怕的怪物。   “奴不行了……”老者始终瘫在地上,突然道,“不行了,爷,奴护不了您……奴该死……”   只行双目充血,大声道:“不准死!!!”   “奴……一直劝您规规矩矩在这里生活,不要想别的。”老者声音开始弱了下去,“但奴也知道,您很委屈,很难受,很孤独。您想要一个能跟您合得来的伴儿,奴却连这点要求也不答应,还想把于顾送出去……若非如此,也不会让事情走到这个局面。是奴错了。”   只行顾不上指挥怪物了,冲到老者身边一把将人抱住:“我不准你死!!我命令你!!不准死!!”   “奴要走了,早该走了。”老者语气虚弱道,“奴……其实每一天都过得很痛苦。那时候……那时候就该带您一起走,也不会让您在这里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   单智也冲了回来,那张伪善的脸上早就满是眼泪:“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用!如果我能拦住爷,当时你已经要成功了!!”   “过去的事,莫要再提了。”老者叹道,似呼出了最后一口气,“此后你得照顾好爷,要照顾好……”   话音未落,他突然顿住,浑身开始抽搐。   单智跪在只行身边,浑身僵硬,瞪圆了眼睛,只行察觉不对转过头去,就看见一只手正抓在单智的天灵盖上。那五指修长好看,白皙有力,指尖先是缓缓扣入单智的天灵感,单智惨叫出声,鲜血迸溅,只行被溅了一头一脸的血,呆滞地回不过神来。   下一秒,单智整个天灵感直接被掀掉了,而老者也同时断了气。   单智重重倒在血泊里,无声无息,手和腿还在抽搐,他那枯瘦的、总是微笑而慈祥的脸,终于露出了惊恐和畏惧。   肖淳仔细地欣赏了一会儿,才慢慢转头看向已然傻了的只行。   他轻声道:“只剩你咯。” 第210章 在我入睡前09   只行的脸色一瞬间变了好几变,随即他爆出一声怒吼,双手狠狠击掌想将怪物们召集过来,但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击掌声在他的怒吼里清脆而单调,没有其他怪物的应声而起,他的所作所为登时显得滑稽起来,仿佛是突然猛力地对肖淳“拜了拜”。   只行剧烈喘息,茫然四顾,这时候才注意到,所有的怪物都已经被肖淳解决掉了。   7楼执法者头身分家,蜘蛛怪的腿被全部砍掉,鬼魂npc们已然消散,一家三口的骷髅碎成了齑粉,食人魔被折断了手脚和翅膀,丢在地上陷入了沉睡。   肖淳居高临下地看着只行,好奇道:“我早就想知道了,你到底为什么跟其他人都不一样?为什么这么特殊?”   他伸手握住了只行的手腕,力气大到不可思议,只行惨叫出声,眼睁睁看着手腕被折向反方向,他想起身,膝盖却被肖淳踩住,染血的鞋底仿佛要踩进他的皮肉里去,他一时竟不知该顾哪边,额头砸下豆大的汗来,嘴唇颤抖,头一次尝到了绝望的滋味。   他眼眶通红,无能为力,视线扫过始终跟在自己身旁的两位老人,而他们眼下已是两具尸体了。他一瞬茫然无措,似回到了很早很早以前,自己还什么都不懂,还需要两位老人哄着的时候。   这么多年,他身边只有他们,他们是比自己的家人还要更重要的存在。自己或许孤单过,委屈过,愤恨过,痛苦过,可这一刻真的失去他们了,只行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好似突然失去了父母的孤儿,往后无论有任何风雨,再也无人能替他撑把伞。   只行牙齿咔咔颤动,眼睁睁瞧着自己的手腕被肖淳毫不留情地掰折,他咬破了舌尖,尝到了满嘴的铁锈味。   “委屈什么呢?不是很会看戏吗?自己的戏看不了了?”肖淳掰折了只行两只手,又揪着只行的头发,逼迫对方仰脸看向自己。只行闭着眼,嘴角溢血。   肖淳扫视着这张脸,平平无奇,眼皮薄而窄,身上有很淡的檀香味混合酒味。此人害惨了自己和于顾,3楼的失败肖淳绝不会忘,被这人看戏似的耍了一圈,此前在空间里捅他的那一刀完全无法将之抵消。   该如何才能让这东西也尝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呢?   肖淳一边想着一边无意识地盯着这张脸,盯着盯着,竟让他发现了一点新东西。   1楼第三扇门里,抽屉里那颗变形的人头……其眉眼和嘴唇,跟只行不是有点像吗?   此前有过的揣测再次涌现在肖淳脑海里,他惊讶地脱口而出:“只行,你所有的特殊,不会真因为你是出生在这里的吧?”   只行脸色刷地白了下去,瞳孔颤动,无法理解肖淳是如何意识到的。   不可能。   绝不可能。   这件事不可能会有人猜得到,怎么可能呢??   肖淳的笑容却越来越大,兴味盎然:“真的是?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肖淳想到什么,又去看地上死掉的二人,诧异道:“他们不是在关卡里才效忠你的,是不是?他们是你的家奴?本来就跟你一起进来的?还是说,他们是看着你出生的?”   只行:“……”   “1楼抽屉里的脑袋,是你生父?”   只行嘴唇哆嗦得越来越厉害了,汗如雨下,瞳孔放大,整个人看起来极其不正常。   肖淳不急着折磨他了,他放开手,手指嫌弃地在衣摆上擦了擦,看着他道:“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把你的脑袋掰开,我自己看?”   只行猛地抬头看他。   肖淳笑道:“这里的一切都是能量组成的。怪物是能量做的,npc是能量控制的,特殊能力是能量转换来的——所有的这些都是靠能量,来自活人的能量,你也一样,只要你是个活人,就逃不掉能量的控制,而我,现在刚好能掌控这些能量。你猜,我能不能从你身上找到我要的答案?”   只行不敢赌,他废着两只手,颓然地坐在血泊里,整个人下意识离得两具尸体近了些,仿佛如此就能找到一点依靠。   时间太久了,太久太久了,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些事,因为这是他的秘密。   从自己小时单智就多番提醒,关于自己的事一样也不能提,就连自己的名字、单智他们的名字也是假的。只是和单智他们不同,因为自己出生在关卡里,在外面的真实世界里,自己根本从不曾存在。   仅剩的家族不知道有他,而在这里头,无论他结识多少人,最终这些人都记不住他。   他跟其他人不一样。   他像个泡沫,只能短暂地停留。   现在真要从头说起了,只行发现,自己能记得的其实也不多了。太多太多的细节都已在漫长的时间里被消磨掉了。   许多人的脸也都已经模糊了。   肖淳不耐烦地“啧”了声,看起来是要亲手掰开他的脑袋自己找答案了,只行一缩肩膀,声音沙哑地道:“我说。”   肖淳停住。   只行动了动喉咙,艰难道:“我确实是在关卡里出生的,我算运气好,我爹娘进来的时候不仅他们,还有家仆也一起进来了,单智说,当时他们是在逃难。”   *   那是一个动荡的年代,无数贵族争相逃离,改名换姓,不敢再提旧称。   他的爹遣散了家里的姨娘,只带着一些家仆和最宠爱的小娘逃离,也就是自己的生母。   离家的那天,天气非常糟糕,他们趁夜离开,没敢带多少金银,指望着留在府上的金银古董能让追兵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他们。可后来,他们还是被追兵追上了,当时小娘已有了身孕,他爹便主动下了马车,让家仆带着小娘离开。   而变故也就在那一刻发生了。火把照亮黑夜,破空而来的箭矢穿透了他爹的胸口,此后又接连穿透了他爹的腹部、大腿、臂膀。   他爹倒在了血泊里,小娘令人停马,捧着肚子大哭跑来,说要一家人死在一起。   眼见情形如此,其他家仆四散逃开,跟着小娘冲回来的,只有唯二两个家仆,他们世代为家奴,以自己身为此家人而自豪,从未想过要独活。   主子死了,若自己苟且偷生,往后下了九泉也怕是要被族人敲破脑袋,此后轮回都不一定能成人了。毕竟这是叛主,是无法被饶恕的。   也是这时候,他们一行四人加肚子里的孩子,一齐进了关卡。   “我出生的时候,爹早就死了。”只行道,“小娘受不了无尽的循环,直接疯了,我是被单智二人养育长大,他们誓要对得起我爹,必带着我从关卡里通关离开,可关卡注意到了我,它从未见过有生命在这里诞生,它向来只从他人身上剥夺能量,却从未有过自主诞生的能量,于是它给了我很大的权利。”   “你可以当作是做实验。”只行道,“它也想知道,如果在它的世界里,生命可以自主产生,能量可以靠自我供给,它是否就能永不再沉睡。”   只行道:“单智说过,最早的时候,我根本不用任何食物为生,我是通过吸取关卡能量维持性命的。但这也有代价,我的发育变得很迟缓,大脑、语言发育都比正常人更慢,以至于我记事时已快六岁,真正能流畅对话是八岁,他们不知道我的智力发育有没有因此受到影响,至少目前看来,我还不算是个弱智,但会不会本应很聪明却成了个庸俗的普通人,这点永远也无法知晓了。”   没有什么是比永远无法知晓的答案更加折磨人的。   单智和老者是为家奴,对主子的期待很高,从他们的形容里,只行知道自己的生父是很厉害的人。家族里子嗣众多,父亲却聪慧能干、机敏圆滑,即使在众多子嗣里也非常突出,是被寄予厚望的存在。   可那个时代令他无法发挥自己的优势,只能四处躲避,而自己的生母,虽只是姨娘,却也聪慧勤劳,知礼通事,其背后家族早已没落,家徒四壁,无依无靠,这才被他爹买来做了姨娘,而她也是亲爹众多姨娘里,唯一识得字的。   亲爹亲娘都不差,而他呢,六岁才能记事,八岁才能说话。这如何不让两个家奴失望难过呢?他们总忍不住去设想:若他在外面正常出生,会否也一样聪明绝顶,是全家族的希望?   只行就背负着这永远无法知晓的答案,持续地被怀疑、质疑、否定。单智他们自然不是故意的,但只行能感觉到他们的不满意,无论自己做什么,永远也无法让他们满意,而单智更曾言,或许他就不该出生。   如今老者去世,临了的感慨仍是不该留下他。这如何不算是对只行这个人彻底的否决和无视呢?   只行说肖淳未被肖家人看见,无论怎么做,也绕不开其本身的身份不被认可。   而他自己则完全相反,却又殊途同归。他的身份是被绝对认可的,两位既是奴又是抚养者的人为他倾尽一生,却始终又怀疑着他,不认可他。认为他若是正常出生在外,或许会比现在更好,认为他吸食关卡能量长大,其灵魂早已被侵蚀,有了污点。   “当然了,他们的能力也很强,但代价也很大。他们要得到这样的特殊能力,比普通人还要再难一些,因为他们必须向关卡证明,他们是最适合的抚养者。否则,关卡就会剥夺他们的抚养资格,让他们忘却我。为了我,他们付出了很多很多,这也是毋庸置疑的。而在他们闯关期间,我会暂时被关卡放在‘雀屋’里,那是个特殊的地点,就是我那日关你和于顾的地方。”   说起于顾,肖淳才记起什么似的,回头看了眼——先前他一能动,就立刻解决了怪物们,然后就来收拾单智和只行了,倒没功夫去看于顾如何了。   这一看,才发现于顾早就晕死过去了,嘴角、耳朵、鼻子还挂着血。   肖淳遥遥地看着,没有过去,这一瞬他甚至有些分神,总觉得躺在那里的那个男人,同自己没什么关系。   可那是自己的男朋友,是彼此相爱的人,是自己选定的此生唯一伴侣啊。   他们约定好出去后要住在一起,选一个采光很好的房子,附近有山,花园里有泳池。他们都有健身的习惯,吃食上也挺合得来,等出去后,他们就会一直在一起,谁也不会再离开谁。   肖淳的脑子里有这些记忆,他同于顾的所有对话都能倒背如流,可不知为何,却在心里掀不起半点涟漪。   只行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于顾,又看了看肖淳,嗤道:“你已经不是你了。”   肖淳漠然地低头看他。   “你越强,情感就越淡漠。你感受不到对他人发自内心的喜欢、担忧、焦虑、愤怒和痛苦。”只行道,“我娘当年也是这样,她疯了,每一次循环都在发疯,她不认识我,也不管我的死活。久而久之,她的能量就不再被关卡需要,她被踢了出去。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如何的,但她有许多意识碎片留在了关卡里,成为了那些npc之一。”   “我可以穿梭在不同的纬度里,我们那时候的关卡和你们现在的又不一样。”只行道,“我搜集她的意识碎片,做成投影机,我通过看她的回忆来感受外面的世界。”   肖淳想起来了,他之前找到只行的时候,他正在看投影机,里头是一辆马车飞快驰远,一个中年男人让对方走,而车上的人在崩溃地大喊着。   估摸就是只行说的,他父母逃难的时候了。   “我在不同的关卡里,见过不同的人不同的事。等你见得多了你就知道,太阳底下无新事,哪怕关卡里没有太阳,人心是不变的。不分国籍、种族、生养环境,人心都一样。”   只行又看向于顾的方向,道:“这么多年,我只见过他一个,毫不犹豫地为了另一个人选择了留下。所有人都想出去,拼了命要出去,但他最打动我的地方,并不是不愿意走,而是他明明想走,他害怕留在这里,他的痛苦和挣扎不比任何人少,但他仍选择了留下。”   肖淳漆黑的眼瞳微微一动。   “但这一点如今也打动不了你了,是吗?”只行了然地道,“你就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一个人明明害怕,明明不想,却舍不得留下你独自一人,于是忍耐着,克服了人性的本能留下来了。他甚至胜过了我娘。”   没有为母则刚。   只行没有感受过母亲的疼爱,当他终于搜集到了每层楼关于生母的意识碎片,迫不及待看起来时,感受到的只有生母的绝望、痛苦和愤恨。   她没疯时想找到自己,但不为别的,只是想带自己去死。她进来前就怀着孕,所以无论循环几次,她刚在8楼醒来时,都不会忘记自己是个母亲。   她一次又一次地崩溃,她无法振作,她的丈夫死了,她的孩子出生在这样的地狱里,她承受不了。她放弃了自己,也放弃了孩子,她将所有的情绪都屏蔽了。   那时候她的麻木和冷漠,是为一种自我保护,同眼下的肖淳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是,肖淳现在会这样,是因为能量太过强大。   “后来我根据娘的记忆,找到了我爹的遗骸。因为他一进来就已经死了,所以无法循环,关卡用能量帮我恢复了他的模样,可我也不知道拿着一具尸体能有什么用,就把他的头砍了下来,找了个地方保存起来。”   “再之后因为一个疯子,相信你也听说过了,是个高智商无差别杀人狂。他炸毁了关卡的部分核心能量,以至整个关卡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紊乱,关卡也重新沉睡了一段时间。在那混乱期间,我娘的意识碎片被牵连,也都没了,就剩了他们逃难时的那一点点记忆。我爹的头也在能量紊乱中无法保存在原本的位置,头骨也被爆炸所伤,我只能将其放在了1楼的门里。”   一来少有人能走到1楼来,大大降低了头颅被发现的可能。   二来放在其他关卡里因为npc和怪物太多,容易被牵累。   肖淳好奇:“为什么不放在独立空间里?”   “单智他们不许。”只行淡淡道,“他们认为我爹被关卡复原后,是被亵渎了遗体。他们默认,爹的遗体已经入土为安了。”   肖淳哼笑了声。   只行道:“我出生在这里,拥有的特权确实比你们多一些,因为我幼年吸食关卡的能量过活,所以身体里有部分是和关卡同源的。这些怪物会听我的,会怕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但等我长大后,关卡没有从我身上感受到巨大的能量,而且之后它的几次实验也失败了——它尝试过让其他通关者怀孕,但这些人无一例外,在发现自己怀孕后,都会通过自杀、杀死孩子等手段,不让其在关卡里降生。”   肖淳想到了在2楼看到的日记,写作者的队长有了孩子,而最终孩子被放弃了,同时孩子的母亲也死在了手术台上。   只行道:“所以我和关卡之间,重新回到了只有我给它创造更多的价值,才能继续使用特权的关系。它不再特殊对待我,而我必须做得比以前的先知更好。而我因为有它的同源能量,所以它的很多想法,没有缘由的,我就是知道。”   只行看着肖淳:“比如,虽然没有前例,但我就是知道,你会成为新的关卡。”   肖淳了然:“所以你也知道如何监视关卡里的人?知道如何偷偷连接特殊能量渠道,传递信息?比如5楼的广播,是吗?还有你们也可以出现在其他关卡里?”   只行默认。   肖淳又问:“先知、使者、能力者、独立空间。是怎么来的?”   “关卡选的。”只行道,“关卡筛选先知,先知筛选自己的使者,能力者出现后,用‘门钥匙’将他们集合在独立空间,令他们错觉自己有特权,以此认为自己能通关。一旦这些能力者费尽心力却仍旧失败时,他们的能量往往要强过普通人。”   肖淳点头:“因为愤怒、不敢置信、懊悔和被欺骗的情绪更强烈?”   “是。”   “所以先知是关卡选的,使者是先知选的,能力者其实是靠自己?你们不参与挑选?”   只行看了他一眼:“关卡不会允许我们单方面能量太强。如果我可以随意挑选,早就直接去关卡里选了。”   “噢,怕你们抱团。”   “为了让能力者不闹事,信服目前的现状,按照关卡想要的路线前进。”只行道,“我们只负责设立门槛,让他们有优越感,感觉自己强于其他人,并对先知和使者拥有绝对的崇拜感。”   “崇拜就不会随意质疑。”肖淳道,“否则你们的位置也很难坐得稳。那独立空间是曾经的一个特殊能力者创造的,这也是假的?”   “假的,只是为了让能力者更信服我们。独立空间一直是属于关卡的,只是这部分的管理权限在先知手上。” 第211章 在我入睡前10   果然,这是一种自然而然发展出来的共生关系。   或许在很久以前,关卡里人还不多,关卡沉睡时间还很久时,关卡吸取能量的方式非常单一,只能从通关者身上吸取。但后来它慢慢知道了,人的情绪非常复杂,人性也非常复杂,而一旦利用好了人性,它吸收能量的方式就会成倍增长。   适当地给出一些权限,人类自己就会延伸出无数种可能性,这让关卡尝到了甜头,于是不吝啬供给他们一个独立空间、一个管理位置以及一些特殊能力。   所有的“待遇”都是要计算回报的。   蚂蚁、蚜虫和蚜虫卵,它们共生的世界竟如此完美,完美到令人赞叹生命的奇迹。   “关卡何时会选新的先知?”   一问到这个问题,只行的脸色就更难看了,他张了几次嘴都没能说出话来。   肖淳眯眼:“很难回答?”   “……为了不让先知有太过强大的能量,能平衡在有限的范围内,而且……”只行舔了舔嘴皮,“而且要让先知有更大的动力去替关卡做事,先知这个位置,其实很特殊。”   只行道:“一般来说,如果被选为了先知,只要在被淘汰之前能让关卡满意,最终它会放对方离开,算是一种奖励,也是为了让先知有更大的动力。但代价是,先知无法让任何人记住,只要人死去循环,先知是谁、长什么样子、做什么的等等记忆就会被抹去,搜集全彩蛋也不会想起来。”   这是为了不让先知偷偷聚集自己的人脉和能量反击关卡。   毕竟在人类眼里,“先知”已经是接近“神”的存在,是一种精神信念的代表。人一旦被某种信念召集和绑定,就很难被摧毁。   “先知”这个名字可以传承,但不能具体到某个人。   难怪只行根本不在意有没有人知道自己是先知,且还能混进关卡里照常通关。因为先知的特殊设定,他是不会在任何人那里留下记忆的。   直到阿澜雕刻了他的木雕。这事恐怕只行自己根本不知道。   肖淳察觉到什么,上下打量只行:“怪不得你说没人会记得你。那你刚才在怕什么呢?让我猜猜,你这回捅了大篓子,若是被关卡取缔了先知的身份就完蛋了?是这样吗?”   只行垂下眼。   肖淳又突然敏锐道:“不对,你出生在关卡里,就算出去了也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你甚至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意味着什么。你掌权多年,一直有特权,虽然讽刺,但关卡才是你的家。你害怕出去,是吗?你根本不想离开。”   只行的脸色此时已难看如死人了。   肖淳大笑起来:“我说对了?毕竟你为关卡做了这么多事,哪怕这次捅了篓子,关卡也愿意遵守规定放你走。但你最怕的就是这个结果,你宁愿被关卡作为养料吸收,也不想离开,对不对?试想想,你完全不懂正常世界的社交规则,又一无所有,被摘掉所有的光环和能量,你出去之后什么也不是,没人会多看你一眼,你也无法任意妄为。多可怕啊?是不是?”   所以肖淳点名他的身份后,只行会那样惊恐到不正常——他知道自己完了,此事之后,他一定会被关卡送出去。肖淳太聪明了,眼下又有实力,先知的位置不用说一定是肖淳的了。   只行一时百感交集,怒道:“那你呢?问来问去,其实是自己想当先知想疯了吧?!”   “我?”肖淳笑得更厉害了,“你都说了,我就是新的关卡,我还当什么先知?”   只行忽然露出了悲哀的眼神,看了昏死的于顾一眼:“他为了你几次三番命都不要,你却说你要成为关卡?”   肖淳:“……”   肖淳笑容一收,若有所思地看着只行。   只行被他盯得浑身鸡皮疙瘩直冒,但他不甘心,他嫉妒也苦涩,他甚至生出了干脆让肖淳弄死自己,让自己彻底消散,无法再离开关卡的念头,于是他故意刺激肖淳道:“我说错了吗?你会让他成为一个笑话。你现在已经无法跟他在一起了,你对他没有爱情了,你也不会为了他牺牲一切。”   肖淳冷冷道:“闭嘴。”   只行断着两只手,靠坐在尸体边,凄惨笑起来:“不如我替你想个办法,你让他跟我一起走,以你现在的能力,你完全可以放走他。你让他跟我出去,此后你就是这里唯一的王。”   肖淳眸光闪了闪。   只行观察他的神色:“我说得很有道理,是不是?他在,可能还会影响你对事情的判断,但若放他走,你既救了他,不欠他的了,也不会再被他影响。”   肖淳居高临下看着他:“你以为这么说,就会刺激我杀了你?”   只行嘴角抽搐了一下:“当然不是。怎么,你是不敢杀我?”   肖淳哼笑了声,双手插兜,漫不经心地盯着只行:“比起杀了你,让你活在绝望中会更让我满意。”   “……”   “你猜,你会是被直接丢出关卡,还是被我杀掉?还是将你拆分成不同的几份,丢进关卡里做npc?如果将你的意识碎片全部抹去,你就会疯掉,那样太无聊了。”肖淳一字一句道,“你得看着别人都有朋友,都有要为之努力的目标,而你什么也没有。你会不停感受到自己是孤独一人,无处可依,也无人记得你。你的一切都没有意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只行:“……”   肖淳确实太敏锐了,尤其有了绝对的理性,不再被身为“人类”的怜悯、共情所影响后,他的话语比从前更伤人,一针见血的更加精准。   他完全掌控了只行,知道只行最怕什么,最焦虑什么。   他也完全懂了,为何只行的所作所为始终那么违和和矛盾,为何他出现在人群里时,明明平平无奇,没有什么记忆点,却又令人印象深刻。   除了身边的两个家奴,他无法被任何人记住,从小到大他是在一种绝对的孤独和怀疑里长大的。他混迹于各个关卡,学习他人的言行、交往技巧,却始终无法很好地作用在自己身上。人在社会里生存,是有最起码的“锚点”的,一是根据他人对自己的言行,来衡量自己在群体中的价值、位置,二是通过时间、经历、阅历逐步调整对自我的评价。   人终其一生,都在学习如何和自己相处,如何同自己握手言和。   可只行做不到这些。   他没有“社会群体”这面镜子,他无法准确地认知自己是“谁”,他对外和对内的锚点都失效了,于是他的言行总显得违和、诡异、冲突。一切想法突如其来,没有定性。   这样虚无的焦灼也会造成他的性格扭曲、极端、在某些地方如孩子般执拗。   人是无法单独生存的,人天然就是群体动物。   在现实世界里人会有朋友、同事、爱人、家人,会寻找志同道合的人。   就算排斥一切社会活动,人也会自发地在网络里寻找“同伴”。   人天然地需求着他人的需要、认可、肯定,以此来界定自己的存在。   可这些最基础的可以说也是一种“生存需求”的东西,只行却没有。   他是不完整的人,是在关卡里出生,最终活成了一个固定npc的人。   肖淳突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我将你送回你父母刚来的那个时候吧?你知道的,我现在能去的纬度比你多得多。”   只行知道这一定是个坑,但他很茫然:“我娘的意识碎片已经没了,你去不了……”   “但是单智他们的还在啊。”   只行:“!!!”   “你们是一起来的,嗯,这也很奇怪。”肖淳歪了歪头,“为什么?”   “……关卡最早是无差别拉人进来,拥有了一定能量,清醒时间变长后,它就开始了主动筛选。”只行道,“它会锁定恶意值。每个人身上都会有恶意,恶意越多的地方,它就会将那里的人拉进来。但这其实也是随机的,只看哪个人倒霉而已。”   肖淳闻言挑眉:“你们当时……?”   “我们当时在被追捕,那些杀了我爹的人哪个不是充满了恶意呢?”   “我以为你的意思是,是心中充满了恶意的人被拉进来?”   “不,是被恶意包围的人。”   肖淳瞬间懂了,当时自己成天被记者围追堵截,被全网当作笑料,肖家被挂在热搜上,股票大跌,以至于股东们也对自己极为不满,合作商也心中有怨,可不就是被恶意包围了吗?   “心里怀有恶意的人,不是更应该被拉进来吗?”肖淳不解,“他们的负能量明明更强?”   “能轻易将恶意用在别人身上的人,自身的能量已经被释放了许多。”只行道,“而被恶意包围的人,通常更容易感到委屈、失望、懊悔和愤怒。”   肖淳呵了声,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当然,关卡的筛选机制每一次都在变,它也在学习,学习如何挑选到更精准的人选。”只行道,“而等它完全苏醒后,整个世界都是它的了。”   肖淳又看向于顾,他有些明白了。   于顾自小被养在亲戚家,没少受亲戚孩子欺负,后来家里情况变好了,父母创业成功,亲戚们又立刻换了态度,以从小照顾他为由,挟恩图报,贪婪而无度。他们表面一套背地一套,本就让于顾看不顺眼,于顾又因性向问题和家人发生了矛盾,亲戚们趁此机会离间他和父母感情,他在国外生活,无法陪伴父母左右,亲戚们便钻了漏洞,说是“替他”照顾父母,实则好处占尽,还打电话来声讨他的不孝和不是。   这些人的恶意又何尝没将于顾包围呢?   恐怕他们是恨不能等于家父母老了,糊涂了,能在遗嘱上分个大头吧?   至于周宣鸣和赵泽凯,自然也有自己的艰难处境。邢婓也好,苏明昕也好,曹仁明也好,人生在世,谁又没有承受过他人的恶意?   “只有恶意吗?”肖淳道,“可我听说,进来的人共同点是护身符啊?”   “这是概率问题。”只行道,“被越多恶意包围的人,越无法将自己拔出泥潭的人,当然会有大概率去求神拜佛。就算他不去,他身边的家人、朋友也会替他去。”   “所以和护身符其实没关系?”   “没有。”   “就只是因为我们更倒霉?”   “是。”   肖淳笑了,他将双手从衣兜里拿出来,打了个响指。   在他身后,空间里缓缓裂开了一条黑色的裂缝,似关卡无声张开了大嘴,随时准备将人吞咽下去。   “我想好要怎么处置你了。你和关卡,我一个个算账。”   只行讥诮地笑了:“其实总体来说,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就不倒霉吗?”   肖淳微微俯身,一手按住了只行的天灵盖,只行一瞬想到了单智的惨状,整个人僵硬不动了。肖淳欣赏他这幅胆颤心惊又不愿承认的样子,轻声道:“我给你找了个绝妙的去处。我会将你送到你娘最后那一点意识碎片里去,你看,你爹你娘还有你的家奴们都在,那该是你最幸福的时刻,你就永远待在那儿吧。”   只行瞳孔一缩:“永远??”   肖淳微笑,却不解释,五指用力几乎是将只行强行拔了起来,随手一丢,丢进了背后的裂缝里。裂缝瞬间又消失了。   肖淳拍了拍手心,喃喃道:“是永远啊。永远都只活在那一刻里,无限循环,没有过去和未来。一瞬即是永恒。”   *   只行睁开眼的时候,自己正躺在晃动的马车里。   他有一瞬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但很快他意识到了不对,猛地坐了起来。   他身处生母仅剩的最后一点意识碎片中——就似肖淳当日身为意识碎片,进入关卡核心,看见了无数人的记忆那般。   但意识碎片里的人,是不会发现他的存在的。   马车剧烈晃动,车轮声嘎吱作响,头顶有箭矢“嗖嗖”破空之声,黑暗里,只行还没看清母亲的模样,车帘突然被掀开,生得小巧瘦弱却挺着大肚子的女人一声凄厉急呼:“停车!爷!我要去找爷!!”   马儿嘶鸣,被箭矢吓到,前蹄扬起,若不是单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拉住缰绳,整辆车都会翻倒。   “去不得!”白袍老者在另一侧策马守护,大喊,“去不得啊!!”   女人却不等马车停稳,直接跃了下去,跌进雪地中。幸而道路积雪,她捂着肚子艰难爬起,浑身湿透,冻得红扑扑的一张脸上双眼晶亮,乌发上落满白霜,她一把扯下碍事的狐裘,抬脚就往那火把大亮的地方冲去。   家仆四散,仅剩的一些行囊落了满地,马儿嘶鸣,无数人追捕的喊声此起彼伏。   她跑向自己唯一的依靠,扑倒在雪地里,捧住了男人的脸。可对方早已人事不省,浑身中箭,显然是活不了了。   “爷!!!!!”   单智二人冲了回来,追兵已到近处,火光照亮了女人满是泪水的脸庞。   下一秒,风雪大作,只行跟着往前冲了几步,再抬眼便已进入了关卡。   随即时间暂停,又转瞬往回倒——只行看见所有的画面从自己身边飞速滑走,又重新定格在了马车里。   马车剧烈晃动,昏暗里只行窒息地张开了嘴,却没能发出声音,他双眼失神,看着车帘再次被一把掀开。   “停车!爷!我要去找爷!!”   只行瞬间明白了肖淳的意思。   他将在这无人知晓自己存在的世界里,同“家人”一起,永恒地“活”下去。 第212章 在我入睡前11   于顾醒来的瞬间就猛地坐了起来,他双眼大睁,两手撑在身侧剧烈喘息,还在下意识地咬牙扛住外界的施力。可很快他发现了不对,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身上的伤也都恢复了,被怪物们联合施压的疼痛也早已消散不见。   他摸了摸自己的嘴角,血迹已被擦拭掉了,他一咕噜下了床心慌意乱地大喊起来:“肖淳?!肖淳??”   浴室的门被推开,正擦头发的男人探出头来,笑着看他:“怎么了这是?”   于顾:“!!!”   于顾几步冲到他身前,上下打量他——肖淳刚洗了澡,没穿衣服,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行动间尽是矜贵慵懒。   他一手拿毛巾擦着头发,一手抓住于顾在他身上检查的手,牵起来轻咬一下指尖,道:“什么事也没有,放心睡你的。”   于顾心里一块大石落地,这才有余力观察起周围:这熟悉的房间布局……不正是他们之前在独立空间里住的房间吗?   “后来发生了什么?你能动了?”于顾蹙眉,“只行他们呢?”   “他们不会再妨碍我们了。”肖淳简单回答,单手拎过挂在一边的睡袍随意套上,抬手扒拉了下头发,“现在我们只用专心对付关卡。”   肖淳的解释太过简单,于顾本能地察觉到一些不对劲,但眼下并不是能跟肖淳好好谈谈的时候。他看得出来,肖淳在隐瞒什么,他的脸上挂着笑,眼底却没有笑意,自己的一举一动竟正被对方所警惕着。   于顾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居然会被眼前人当作外人般防范。肖淳这个神情他曾看过无数遍,在他对着可能有问题的外人时,对着只行他们时,对着不讨他喜欢的人时,他总会摆出这样看上去亲和实则根本没往心里去的态度。   于顾快速地垂了下眼,睫毛微颤,轻声道:“……我饿了。”   肖淳笑出了声,抱了他一下,彼此却是连心口都没碰上,仿佛一个客套的疏离的安慰:“好好好,我这就去给你拿吃的。也是,你为了帮我,消耗了许多精力,是该吃些好的恢复一下。”   于顾看了眼门外:“空间里还有其他人吗?”   “没了。”肖淳随口道,“都处理掉了。”   “……”   “关卡即将被毁,他们是不是特殊能力者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来拖累我们。”肖淳道,“你应该能理解的,是不是?”   于顾捏了捏肖淳的手指,嗯了声。   “真乖。”肖淳亲了下男朋友的额头,踩着拖鞋往外走去,“你回床上等一等,我去给你拿吃的。”   “好。”   待门关上,又等了片刻后,于顾才穿好鞋拧开门把手冲出走廊去。   他挨个推开走廊上的房门,里面果然都空空如也。他冲回大厅里,原本的血流成河竟消失得无影无踪,根本看不出这里曾发生过惨案。   怪物、骷髅、只行、机械鸟们都没了。大厅里光洁如新,连一丝血腥味都闻不到。   于顾蹙眉,他昏迷前最后的印象,是发现肖淳能动动手指了,而他因撑不住,包裹他们的茧已从头顶上方寸寸裂开。   他本以为这次拥有了保护对方的特殊能力,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还是如此无能为力。   但很明显,肖淳的能力早已超过了只行他们,但凡他能动一下,找到破绽,就一定能闯出那老头给的时间暂停,而那老头……应该是活不了的。   可只行和单智呢?   跑了?   如今再无人能牵制肖淳,当然,于顾自己也不希望肖淳受那种牵制,然而只行的话还在他脑海中回响,让他无不忧心——肖淳真的会成为关卡?还是成为关卡的一部分?成为某个通关关卡里的怪物?   这种事情于顾从前也未曾预想过,更没有可参考的案例,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唤回肖淳已然消失的人类情感。   不,他不相信那些情感已经消失了。它们一定藏在某处,只待唤醒。   于顾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肖淳那个无意识却疏离的拥抱,令他心里一阵阵的发凉。   “嘿,呲呲。”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女声,她将声音压得很轻,听起来小心翼翼的。   于顾抬头:“苏明昕?”   “嘘!!!”苏明昕明显忌惮着什么,又沉默了好久才小声且快速地道,“肖淳已经越来越不是人了!我不是骂他啊,我感觉他好像能以活人的姿态听到意识碎片了。你昏迷的时候我几次想试试叫醒你,但他好像察觉到了,那个眼神好可怕……”   于顾蹙眉:“他若知道是你,不会伤害你的。”   “你现在还这么想???”苏明昕无语,“算了,你爱怎么想怎么想,我是来告诉你,我联系上小周他们了。但我现在不太确定,肖淳真能靠什么友情、爱情的恢复理智??”   “他已经足够理智了。”于顾道,“我是想唤醒他的情感。”   “呵呵。”苏明昕不作评价,略沉默片刻后又轻声道,“其实有没有可能,你趁这个机会直接离开才是最好的?你现在是可以离开的。”   “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怕你后悔。”   “??”   “其实我早就回来了,看到了你们和只行的事……”苏明昕迟疑了一下,还是将于顾昏迷后的所有事情大概解释了一遍,道,“只行提出让他放你走,他犹豫了。”   于顾心头一抽。   “他不是你认识的肖淳了,也不是我认识的。”苏明昕叹道,“当然,若我们现在还在一起通关,我会说他这样很好,比之前的理想主义好太多了。但现在不是一码事了,他对你来说很可能成为一个威胁。”   “他能威胁到我什么?”于顾冷漠道,“大不了再死几次罢了。”   “你这人……”苏明昕无奈,“所以说恋爱脑在这种地方要不得啊。”   苏明昕说完,察觉到自己仿佛和当初的赵泽凯说了差不多的话,一时沉默下来。   实际上,他们这一行人每个人多少都有被彼此影响。   无论他们愿不愿意,在生死与共这件事上,他们都为彼此付出了许多。哪怕心硬如苏明昕,打定主意谁也不信,只靠自己,始终提着一颗防备心和警惕心,事已至此,她也很难保证自己在处理这些老熟人的事情上时不会感情用事。   更何况是同肖淳最为亲近的于顾呢?   苏明昕深知自己劝了也是白劝,只好道:“算了,反正我现在也是幽魂一个,哪里也去不了,怪尴尬的,倒不如拼一把。我现在有个计划,你愿不愿意试试?”   *   肖淳回来的时候,于顾在床上躺着闭目养神。   肖淳端着餐盘,里头摆满了于顾喜欢吃的,他还拎着只口袋,里头装了些酒和下酒的小吃。   他关上门,却没急着往里走,也没出声,就那么无声无息在门口站了会儿,黑眸幽幽,一动不动,若房间里的光线再昏暗一些,恐怕场面就有些吓人了。   于顾率先睁开了眼睛,侧过头来看他:“回来了?你怎么了?”   肖淳弯起眉眼,皮笑肉不笑:“没什么,只是怕你睡着了,不想惊扰你。”   于顾当然知道这是假话,肖淳没有任何事能瞒住自己。他想,肖淳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只是佯作不知,或许是真的不在意,也或许是想等自己露出破绽。   世事难料,于顾如何也想不到,有一日他竟要同肖淳周旋。   他心里难受却不能表现出来,只垂下眸子坐起身,理了理袖口,看着肖淳将餐盘放在餐桌上,又将酒和酒杯一一摆好。   “都是我爱吃的。”于顾坐到餐桌边,抬头看帮自己布菜的男朋友,目光细细地打量过对方的眉眼、鼻梁、嘴唇,那是一张熟悉又渐渐变得不太熟悉的脸。他眸光深情又复杂,“你还记得啊。”   “我记性有很差吗?”肖淳瞥了他一眼,跟着坐下来,开了酒给于顾和自己倒上,“来,恭喜我们就快成功了。现在任何人都无法再打扰我们。”   于顾抬了下眼,感觉肖淳说“任何人”时,咬字有些刻意。   于顾没有回答,举杯默默和肖淳碰杯,脑海里却想起了苏明昕的“计划”:   ——要唤醒他人类的情感,恐怕只有拿走他身上过多的能量。   ——我怀疑因为能量过多,让他逐渐和关卡同频,造成人类的情感被这些能量替代了。   ——你想,关卡需要我们的负面情绪作为能量,反过来,能量就是情绪,对不对?他的能量过多,作为人的各种感情就被淹没在这些太过强大的负面能量里了,自然感受不到属于他自己的情绪了。我是这么猜测的啊,但我觉得可以试试。   ——我现在能在梦境里和小周他们沟通,他们的意识碎片我也找到了,现在因为整个关卡混乱,意识碎片们没有在正常工作,很容易被集中。我想让你将肖淳引入梦中,梦里是意识碎片的地盘,当然了,能力是没有关卡和现在的肖淳强,但总能和他斗一斗的。   ——一旦进入梦里,接下来就交给我们。整个关卡的能量都在紊乱,我们集所有人的力量,利用这些紊乱的能量给他堆砌一个虚假的世界,让他在那个世界里重新找回自己。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不现实,但也只剩这个办法了,不是吗?   ——老实说,我现在觉得他要比关卡难对付多了。   于顾一口饮尽杯中酒,睫毛微颤,在肖淳看过来时他已下定了决心,主动拎起酒瓶,给肖淳满上。   “你打算如何解决关卡?”于顾问他,“我能帮上忙吗?”   “不用。”肖淳意味深长地看着于顾,同他再次碰杯,看着于顾一口饮尽才慢慢喝了自己的酒,道,“我打算将关卡里所有的能量搜集起来,照老办法,直接炸毁关卡核心。能不能让它彻底消散不好说,但起码能让它两百年内无法再苏醒。”   于顾看着他:“炸毁所有能量?”   “对。”   “这里面的人呢?”   “很遗憾,恐怕要为此牺牲了。”   于顾仍是看着他,没有任何情绪:“你不是说过,那些特殊能力者死就死了,等之后出去了也算是救了他们一命吗?”   肖淳转了转手里的酒杯,笑着道:“我是看你生气了,才拿那话安慰你的啊。你信了?”   于顾沉默地看向他。   肖淳一哂,手肘搭在桌上,倾身靠近语重心长地道:“毁掉关卡的方法我们之前就讨论过了,没有万全之法。总会有人要牺牲的,既然如此,牺牲谁不是牺牲呢?既然你我没有资格定夺到底谁生谁死——”   肖淳往后一靠,张开手臂,笑道:“那就全部都炸掉吧,一个不留,也就不用选了。”   于顾看着他:“你觉得这样没问题?”   “任何变革都是如此。”肖淳喝了酒,道,“为了关卡起码两百年不会再抓人进来,这些人的贡献不是应该的吗?外面的人会感谢他们的。”   说着,肖淳倾倒酒杯,红酒缓缓滴落在地,酒精发酵,香味浓厚,他在这酒香里仿佛说着醉话:“我替外面的人先行谢过他们了。好走!!”   于顾闭了闭眼,抓起另外几瓶酒直接打开,朝肖淳敬去:“那我们呢?一起死在这儿吗?”   肖淳似乎正演得开心,目光一错不错盯在地上,闻言撩起眼尾,乜了于顾一眼,意味不明地笑道:“这个嘛……你不是想跟我一起出去吗?”   于顾自己先闷头喝了起来:“所以别人可以死,你我却不能?”   “总得有人出去,帮他们看着关卡没有再作恶吧?如此也算对得起这些英灵了。”   “……好,说得好。”于顾碰洒了酒,酒液沾在了衣摆和裤子上,他抬起一腿踩在肖淳的椅子上,似已经醉了般,晃了晃腿,“洒了。”   肖淳眼眸变深了些,一口闷了杯子里的酒,扶着桌子长臂一捞,将于顾几乎是拖拽到了自己身上。   于顾攀着他的肩膀,自己喝了口酒喂给肖淳,酒液在彼此舌尖分享,酒精味慢慢变得苦涩。   深吻变了质,于顾眼角湿润,微微喘气,他狠狠咬了肖淳一口,又顺着肖淳的颈侧一路吻下。   肖淳揪着他的头发,笑道:“想干嘛?”   于顾没有语气地道:“干、你啊。” 第213章 在我入睡前12   房间里一片狼藉,从书桌到床铺,从床铺到浴室,这里不像是爱人间的欢愉场,更像是战场。两个人不断地抢夺主导权、控制权,连亲吻也带着火药味,互相绝不低头认输。   于顾在恍惚间都觉得,两人实际上是在打架而非缠绵,他的火气也在这期间被挑拨起来,心里涌出一种无法形容的负面情绪。   不甘、愤恨、懊悔、不敢置信连番刺激着他,令他很想揪着肖淳的衣领,大声质问他“为什么”。   明明是最不服输的人,最要强的人,最有完美主义倾向的人,却为什么轻易将自己的情感交了出去?   为什么让关卡得逞了?为什么成了这个样子?为什么连自己也不认识了?   那自己努力到现在的意义是什么?   是,是自己无能,没能好好地保护对方,没能说到做到,上一轮成功近在咫尺最后却还是失败了。可为什么,为什么最终这一切却是对方来承担?   能量没能被关卡吸收,那为什么不能是自己成为“怪物”?为什么是对方?   口口声声告诉自己要惜命,要谨慎,做事前先想想彼此。   现在这又算是什么?   于顾眼角涌出泪来,他在肖淳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满面涨红的男人——他的眉眼明明还是自己最爱的那个人,神态却是陌生的。他愉悦,张狂,轻蔑,目空一切。他想要掌控自己,想要将自己关进属于他的世界里。他没有爱了,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样更能让于顾清楚地知道,对方的心里已并不在意自己了。   在他们缠绵相抵时,彼此的心意无处遁形。肖淳只想控制自己,只想彰显他的权利,却唯独没有温柔和爱意。   于顾狠狠抹了一把眼睛,鼻子里发出可怜巴巴的鼻音来。   “肖淳……”   肖淳喘着气,拽着身上的人,被于顾顶得脑袋撞到了床头板,尾音勾人的“嗯?”了声。   于顾直直地看着他:“我爱你。”   肖淳眼神有一瞬的空白,但随即又笑出了声:“我也爱你啊。”   似哄一个哭闹的孩子。   似敷衍一个无所谓的路人。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反应了。   于顾嘴唇颤抖,泪水划过下颚线砸在肖淳的嘴角上,最终还是咽下了喉咙里一声呜咽。   *   肖淳醒来的时候,因为醉酒太阳穴胀痛不已,他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头疼过了,他下意识抬手按住额角,还没睁眼就习惯性问旁边的人要药。   “于顾,我头疼……”   话音未落,他自己猛地顿住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入目阳光灿烂,房间摆设以黑白简约为主,中央空调规律运转,他身上盖着丝质的空调被,浑身酸软无力,肌肤被柔软的空调被磨蹭竟隐隐刺疼。   他呆愣两秒,一下坐了起来。   这里是一座三层楼的大别墅,主卧采光很好,正对着床铺的方向是巨大的玻璃门,外面连接着宽敞的露台,露台上种满了绿植。   窗帘没有拉上,阳光毫无阻拦地倾泻下来,露台外是郁郁葱葱的绿树,楼下似乎还有很大的花园。   他茫然转头,看见了衣柜一侧巨大的镜子,正照出自己裸着身体,满身吻痕的狼狈模样。   他震惊地摸上自己的皮肤,撑着床沿坐起来,环顾四周——主卧很大,角落摆着一只自己从前在一私人收藏处买回来的古董椅子,上头随意丢着几件衣服,椅子下头还有……   那是个什么东西?   肖淳来不及去想自己的椅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陌生的房间里,就被椅子下面一团黑乎乎的小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他裹着空调被起身,仔细去看,那黑乎乎的小东西突然动了一下,抬起了头来。   竟是一只黑色的小土狗。   肖淳:“???”   肖淳正同陌生小狗茫然对视,此时,门外传来了上楼的脚步声,很快门被打开,一个穿着黑T恤休闲裤,戴着黑框眼镜、寸头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端着餐盘,上头放着早餐,餐盘里还有两颗小药丸。   “起了?”男人嘴唇饱满红艳,右耳有颗鲜红的痣,颈侧同自己一样布满吻痕和咬痕,看样子好像比自己还严重些。   肖淳意识到什么,裹着被单猛地往后退了几步,脑子里警铃大作。   “你是谁?”肖淳蹙眉,“这是哪里?我怎么了?我们……?”   男人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似乎早习惯了他的质问。他先推开了玻璃门,将手里的餐盘放在露台的餐桌上,又走进卧室,从矮柜上拎了只玻璃水壶,倒了一杯凉水递给肖淳。   “先吃药。”他道,“头疼了吧?让你别喝那么多……”   肖淳:“???”   肖淳可不想吃陌生人的药,他下意识要将对方的手打开,男人却突然唤道:“Charlie。”   人工智能的声音在房间里冰冷响起:“早上好,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   “帮我投放昨晚的视频。”   “好的,即将开始投放,请注意调低室内光线。”   窗帘自动拉上,微风将帘子挤开小小的缝隙,只这一点缝隙,就漏出了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肖淳目瞪口呆地看着投在墙上的视频——自己正和男人吻得难分难舍,地点就在露台上,二人背后是烟火盛放,美不胜收,桌上摆着蛋糕、红酒,蛋糕盒子随意扔在地上,上头还有一张卡片。   男人暂停了画面,将画面放大,肖淳得以看清卡片上的模糊字迹——结婚两周年纪念日。   肖淳:“????”   男人将药又往肖淳跟前递了递:“先吃药,吃了药再说别的。我都会解释给你听。”   肖淳头疼欲裂,又被那投影画面刺激得头重脚轻,只觉得一切都不真实,但他又说不上来是哪里有问题,只好忍着疼先把药吃了。   男人见他吃了药,镜框后的眼睛弯起来,扶着他道:“去露台上晒晒太阳,一会儿就好了。”   肖淳只盯着他看:“你到底是谁?我不记得我结婚了,还是和男人……?”   男人露出了难过的神情,红艳的嘴唇往下抿着,镜框后漂亮的眼尾泛起一点红,令人觉得若是伤了他的心便是一桩罪过。   肖淳一下闭了嘴,不知为何,他隐隐觉得这事说不定就是真的,因为他好像也见不得这人难受。   他在椅子里坐下,见那黑色小狗摇着尾巴过来了,男人弯腰将小狗抱了起来,道:“这是阿婓。是我们结婚登记那天,你在路边捡回来的。”   肖淳:“??”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那只小黑狗好像翻了个白眼。   “没印象。”肖淳蹙眉,男人便将小狗抱在怀里,在他对面坐下,“吃饭吧,边吃边说。”   微风拂面,餐盘里的食物香气能大大降低人的防备心,但肖淳此时没有食欲。   “我叫于顾。”于顾一边摸着小黑狗,还被小黑狗咬了一口,他不轻不重打了对方一下,继续道,“我们是校友,以前也是一个社团的,只是你对我印象不深。我们是在你家……出事之后,在这边重逢的。算重逢吧。当时你辞了肖氏集团的所有工作,独自一人来到这边重头开始,刚好我也从我任职的地方辞职,应聘到了你的新公司,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肖淳茫然:“我家出了什么事?”   于顾沉默了一会儿,起身回卧室去,片刻后拿出一叠厚厚的牛皮纸袋,放在肖淳面前。   “这里头还有一些你自己记录的便签纸,真假与否,你看了就知道。”   肖淳一头雾水,疑惑地打量于顾的神情,又将牛皮纸打开,抽出厚厚一叠的资料——最面上的就是那份亲子鉴定。   肖淳一目十行地扫过,脸色越来越白,他双手发抖,嘴里念叨:“不可能……不可能……”   “如果不信,你可以打电话回去问你的妈妈和姐姐。”于顾将手机递过来,“你因为这件事遭受重大打击,郁郁寡欢了许久才决定重新开始,本来一切都走向了正轨,可半年前你突发出车祸伤到了大脑,造成你的记忆出了问题,医生也无法保证你什么时候才能恢复。除了失忆,还有一个副作用就是你的偏头疼持续加重,每天都得吃药。”   肖淳呆愣地看看于顾,又看看手里的资料,喉咙动了一下,又迅速往后翻——其后还有他自己整理的工作交接报告,一些重大项目的交接副本,包括一些新闻报道的相关资料。   于顾道:“后面这些媒体资料是我加进去的,你失忆后,我们每天都要进行这样的对话,为了取信你,我只能这样做。”   打印出来的媒体资料有许多,包括网上的热搜、论坛讨论、八卦帖子之类,都证明着他确是肖家的私生子,且和母亲被赶出了肖家,母亲如今单独住在国内的疗养院,避不见人,最新的新闻资料就是半年前自己出了车祸,国内铺天盖地都是相关报道,还有人猜测会不会因为此事,肖家心疼孩子,最终会接纳他的回归等等。   肖淳发了会儿怔,又拿起压在下头的一堆便签纸,不会错,那都是自己的字迹,一张一张贴在白纸黑字的文件资料上——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怎么了?   有那么一瞬,肖淳觉得这三张纸的提问方式很眼熟。   肖淳看着这三张便签纸贴在相关的资料上方:我是谁?贴在了关于自己在海外建立新公司的报道上;我从哪里来?贴在了国内就新公司成立、车祸等事宜采访父亲的报道上;我怎么了?则贴在了自己的车祸新闻上。   这怎么看,也不像是作假。   肖淳抹了把脸,看到了最下方的结婚登记资料以及结婚证,他拿起来对着日光看了半天:“我是什么时候成立的公司?”   “三年前。”   “可我们结婚已经两年了?”   “对。”   “……从我们相识到相爱到决定结婚,只用了一年的时间?”   “是。”   肖淳放下结婚证,看向于顾:“我不认为我是这么容易陷入爱情里的人。我应该还算谨慎理性?”   于顾:“你只质疑这一点吗?”   “……”   “你只怀疑和我的关系,却不怀疑你和家人的关系,这说明你潜意识里也知道这件事是真的,只是你想不起来。你知道我没说谎,是吗?”   “……”   “其他的慢慢来吧。”于顾起身,道,“每天我们都是这样过的,到晚上,你就会相信我了。”   肖淳抬头看他,于顾整个人都置于灿烂的日光中,看起来很不真实。   “然后第二天我又会忘记这一切?又要重来?”   “是的。”   “这样的情况持续半年了?”   “是。”   肖淳看着于顾略显疲惫的脸,抿了下唇,终于愿意拿起刀叉开始吃自己的早午饭。   “我不明白。”他一边吃,一边慢慢道,“你是怎么熬过来的?我是说……如果我们真的很相爱……”   他又放下刀叉,很不能理解地道:“我不知道……我竟然喜欢男人?”   于顾已经抱着狗往卧室里走去了:“你这话我每天都听,而我也每天都回你一样的答案——因为我爱你。”   他站住了,背对肖淳,一字一句道:“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肖淳:“……”   于顾走了,肖淳丢下刀叉重重往椅子里一靠,他视线扫过厚厚一叠资料,又厌烦再看似的别开了眼睛。 第214章 在我入睡前13   “说这些话你不会脸红的吗?”于顾怀里的黑色小土狗忽然口吐人言,一张嘴舌头先吊在外面,很有几分憨厚感。他的声音正是邢婓的声音。   于顾没理他:“其他人准备的如何?”   “……只有我是动物,不奇怪吗?”   “动物可以降低人的防备心。”于顾理所当然,“宠物心理治疗没听过吗?”   邢婓冷笑:“你最好是。”   于顾走到一楼花园,抬头往上看,从这个角度能看见肖淳正在慢条斯理地吃饭。他坐姿挺拔,姿态优雅,翘着二郎腿的姿态根本看不出他实则失忆,恐怕心里正充满了怀疑和不安。   肖淳感觉到视线,低头看来,对上于顾的目光后不尴不尬地笑了一下,权当打了个招呼。   邢婓吐着舌头哈气,轻声道:“你确定这样真的有用?”   “苏明昕的主意,总得试试。”   “我还以为是你出的馊主意。”邢婓嗤道,“把我们的意识碎片找来,弄了这么大个虚假的梦境,还复制了1楼的关卡设定。呵,大手笔啊,但我觉得难成事。”   “为什么?”   “他的问题在于能量太强,失去了人类正常情绪,你复制1楼的关卡设定令他部分记忆暂时封存,给他提供一个新的环境,希望能唤醒他属于人类的那部分感情,这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啊?你告诉我,这里头有哪样是跟唤醒他的情绪有直接关联的?”   “无论他再怎么强大,他也是被关卡辖制的。他几乎成了半个关卡,但还不是全部,只要他开始通关,就必须受关卡设定辖制,这是底层逻辑无法被违抗的。”于顾冷声道,“也只有这样,才能压制住他那部分虐杀的负面能量。我觉得小苏的办法有道理,先压制住,再想办法夺走他这部分过多的能量。现如今的他,我们跟他一对一是必输无疑的,只能选择绕弯路,是麻烦些,但也是唯一的办法。”   “所以不是唤醒,而是夺走?”邢婓这才明白,“怎么夺?关卡都夺不了,我们能夺?你能夺?”   “他现在在通关。”于顾提醒道,“通关失败会如何?”   邢婓:“???”   “如今关卡能量紊乱,所有意识碎片暂时无法工作,npc们也都暂时消失了,在关卡想办法吸收掉紊乱的能量前,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于顾道,“利用这些能量在梦境里给他塑造出一个‘关卡’,1楼的电影设定刚好适用于他,他在‘设定’里无法使用那些过于强大的能量,也暂时无法想起前事,给他的头痛药其实就是一种心理暗示,也是梦境的突破口——他需要服药等同于他有问题,他接受了这个设定,每天吃药,他就会一直被困在关卡里。”   邢婓有点懂了:“这是唯一能突破梦境的漏洞,只要他不吃药,这个梦境就无法维持。但以他的聪明程度,我认为我们是拖延不了多久的。”   要塑造这个梦境,必须用到许多能量,在苏明昕、曹仁明等人的帮助下,如今这个梦境里已充满了一些有意识觉醒的意识碎片,他们会暂时充当这个关卡里的npc,将紊乱的能量不断输送进来。   但肖淳的力量毕竟太强,又几乎和关卡同源了,一个小小的梦境而已,无法压制他太久。唯一能使他困在这里,暂时无法离开的办法,只有那一颗小小的药丸——所有的关卡设定都必须有符合通关的逻辑和核心,他们照搬了1楼的《在我入睡前》,就必须设置“通关方法”,而非持续性地无逻辑地困住一个通关者。   好比7楼得支撑三个月,6楼得等到救援的军队一样,在于顾等人设立起的这个梦境关卡里,察觉“药有问题”就是通关的方法。也是唯一的漏洞。   《在我入睡前》的女主角大脑遭受重创,因此忘记了前事,她每一天入睡后都会忘记之前的事,每一天又是重新开始。她每天都会录下自己的录像、写下日记,以防自己睡醒忘记一切,慢慢的,她发现了事有不对,那个说着最爱自己的丈夫好像隐瞒着什么,周围的一切好似充满了危险,她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里。为了揭露真相,她开始了艰难的调查和反击。   如今这一关的剧情被他们照搬进了梦境,这是关卡,而非现实。   可他们要让肖淳以为这是现实,只要他沉浸在“谎言里”就能被拖延时间。   “所以你现在扮演的,就是那个隐瞒了一切且心怀不轨的人渣丈夫。”邢婓嘎嘎笑起来,“欺骗爱人的感觉如何?”   于顾冷漠道:“总比你一条狗来得好。”   “……”   苏明昕扮演的是女主角的“闺蜜”,而在肖淳的梦境里,她则是知晓一切的“姐姐和母亲”。   果然,肖淳最终还是打了电话去确认。   苏明昕接了电话,在梦境里,肖淳听到的声音是他自我意识里投射的声音,所以他听到了他生母的声音。   “……这些都是真的?”肖淳蹙眉,“为什么?”   苏明昕没有说话。   肖淳抹了把脸:“我生父是谁?”   苏明昕还是没有说话。   肖淳气笑了:“我本该拥有的一切全都没了,却没有资格知道我生父姓甚名谁吗?他连见我一面都不敢?”   苏明昕道:“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没有意义吗?!他不得给我一个交代吗??”   “他能给你什么交代?”苏明昕道,“能让你重回肖家吗?他亲自去跪地求饶难道就有用吗?他现在站出来,只会比你我的下场更惨。”   “……都这时候了,你还要保全他的安危吗?”肖淳语气淡漠下来,“他可以隐藏自我,过他自由自在的生活,你我却要被曝光在媒体下,未来几十年不得安生是吗?”   “……”   “你知道我结婚了吗?”   “去年你提过。”   “是嘛。”   肖淳看着灿烂的日光,手指在桌面轻敲,挂了电话。   过了许久,他又给自己的姐姐打电话,接电话的人仍是苏明昕。   只是这次苏明昕只听他“喂”了声,便将电话挂了。   于顾提过,在这件事里,最伤心愤怒的人除了肖淳的父亲,就是肖淳的姐姐。大姐作为父亲的接班人,能干,聪慧,行事利落果断,无人不钦佩。肖淳辅佐大姐多年,二人行事默契,一个眼神就知道彼此所想,关系也最为亲密。   可恰恰是这样如同左膀右臂的弟弟,竟成了同母异父的私生子。弟弟虽还是弟弟,可一向高傲又自负的大姐,如何能接受那样不堪的生母?连带她亲手教导的弟弟,也成了尴尬的存在,自己曾经有多疼爱他,如今这些过往就如巴掌,狠狠扇在了自己脸上。   如此想来,姐姐不接这样的弟弟的电话,心中仍有怒火和无法面对的逃避,也能解释得通。   毕竟有些话,多说多错,不说最好。   肖淳握着手机转了一圈,面上是若有所思。   楼下于顾喊他:“吃完了就下来吧,我带你去别处逛逛。”   肖淳一手搭在栏杆上往下望,花园里的男人抱着黑狗,镜片在日光下反光,看不清他的眼神。   *   参观过二楼、一楼和花园后,于顾准备了登山设备,二人一狗去家附近的山顶公园徒步。   景色很好,万里无云,陌生的城市像块被区分仔细的麦田——一侧统一的矮一侧统一的高,宽敞的公路延伸向四面八方,似田埂上的岔路。   树影摇晃,微风拂面带来阵阵花香,肖淳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闭目休息了会儿,鼻翼微动,片刻后道:“这花香我曾在另一个国家闻到过,现在闻起来感觉一模一样呢?”   于顾正仰头喝水,闻言看了他一眼:“哦?”   肖淳仍是闭着眼,仿佛只是随口闲聊:“刚实习的时候,跟我姐的团队出国跟了一个项目,在那里闻到过差不多的花香,印象里也是这样的好天气。不过我跟我姐可没有那个闲心爬山看风景,每天累得睡不够4个小时。”   于顾坐下来:“然后呢?”   肖淳睁开眼:“这事我之前没跟你提过?”   “没有。”于顾笑了笑,“你也不是什么都跟我聊。”   “哦。”   于顾转着手里的矿泉水瓶:“你对肖家的事仍放不下,跟我在一起后几乎不提家里的事。”   “这半年我也没提过?”   “没有。”   “哦。”   肖淳伸了个懒腰,将小黑狗抱了起来:“也没什么然后了,项目做完就飞回去了,连休假的时间都没有。”   “没有好好感受过当地人文?”   “没有。”肖淳笑道,“那些人跟我们不一样,见一面难上加难,更别提是感受人文了。你以为每天都会有社交晚宴吃吗?错啦,咱们连人家的宴请名单都上不去,还得在外头堵人。”   “合作合作,怎么连基本的礼貌也没有?”   “他们的眼睛都长在头顶上。”肖淳叹气,“况且我肖家怎么了?也不是富可敌国,人人皆知啊,不过在当地有些名气罢了。出了国门,谁认识你呢?”   于顾看着他:“辛苦了。”   肖淳摸狗头的手一顿。   于顾轻声道:“你为了证明自己,付出了很多努力,我知道。”   “……”   “因为身份就被全面否定,这些年一家人的感情好似全然不再,换了谁,也都无法接受。”   肖淳站起来,抱着狗继续往上走去:“行了,不说这个了。”   爬完山,二人坐缆车下来,又打了车去公司看情况。   “早该先去公司。”车上,肖淳无语道,“我以为你没打算安排这个行程。”   “想让你先放松一下。”于顾道,“我喜欢跟你一起爬山。”   肖淳若有所思地看着于顾,又开玩笑道:“咱俩这累得脸红脖子粗的,又一身汗,去公司不会有损形象吧?”   于顾也笑了:“有公用的健身房淋浴间,你我的换洗衣服在办公室都有备用的,换上就行。”   抵达公司,抢着来开门的是一个身高体壮的男人,穿着一身西服,长得略凶悍,不像是正经上班的像是来踢馆的。   他一见肖淳就先红了眼睛,又转开头拿手背抹了抹脸。   肖淳:“……”   肖淳茫然:“这位是?”   “赵泽凯。”男人大嗓门儿地道,“之前是您的保镖,因为我们工作失误才让您……”   他嗓音颤抖,好半晌克制住了,道:“您没有开除我,往后我一定会好好工作!!!”   肖淳失笑,拍了下男人的手臂,又对着那手臂多看了一眼才道:“这也不全是你们的问题。行了,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于顾意味不明地看了肖淳一眼。   赵泽凯忙点头,低头时对上了套着项圈被牵来的婓狗子,要哭不哭的脸登时又开始憋笑,嘴角颤抖,整张脸一时五彩缤纷。   一行人先快速去了健身房,冲洗之后换了身衣服开始参观公司。   于顾挨个介绍:“这边是你的办公室,那边是我的,公司才成立不久,办公点没你们肖家那么宽敞,那边就是公用的休息厅了,其他公司的人也会在那边休息。”   “比我预想的规模小了很多啊……”肖淳一间间看过去,指着吧台和茶水间,“这也是我们的?”   “都是楼层公用的。”于顾干巴巴道。   肖淳:“……哦。”   肖淳的记忆还在肖家任职的时候,对新公司看起来不太适应,整个公司上上下下加起来不到五十人,办公区域狭窄,大多都是公共空间,连会议室都要提前跟物业申请安排,这还是成立了三年多、一切走向正轨的结果。   肖淳站在落地窗前茫然道:“我对我的能力是不是有些高估了?”   于顾、赵泽凯:“……”   其他公司的人在办公室门前探头探脑,婓狗挨个“汪”回去,呲牙咧嘴的——走走走!都堵这儿干嘛呢!!记好你们的身份!!   肖淳回头看了眼,人群里还有几个神色动容的姑娘,他皱眉问于顾:“他们在看什么?”   赵泽凯主动道:“每次您来,他们都会来看的。”   肖淳“噢”了声:“看我恢复了没有?”   “……是。”   肖淳失笑:“还挺八卦。”   看完公司,翻了翻账本和最近的一些工作项目,于顾带肖淳前往他们经常会去的咖啡馆。   “你喜欢那家的美式。”于顾道,“每天中午休息时间我们都会去喝上一杯,距离公司不远,氛围不错,有时候也会在那儿吃点简单午饭。”   咖啡馆就在公司对面的街上,走路确实很近,装修简约复古,推门而入时刚好有客人出来,微微弓着背,看着还算年轻但头发已有些白了,笑起来很腼腆安静。   他见了于顾和肖淳,自然地打了招呼,于顾跟肖淳介绍:“这是老曹。”   “老曹?”   “曹仁明。”于顾道,“他也在自己创立公司,跟我们同一栋楼。偶尔咱们会一起来喝咖啡。”   “你好。”肖淳闻言,主动跟人握手,“别告诉我这样的对话其实也有很多次了?”   曹仁明笑起来,眼角堆了细细的皱纹,眼神很安静:“有一天你不再这样跟我说话,那我就要恭喜你康复了。”   他又看了眼时间,似乎有急事,跟二人打招呼道:“你们慢慢来,我先走了。”   肖淳点头,跟着于顾往里走,去坐所谓的“老位置”。位置前正有个年轻的侍应生在擦桌子,还在桌上摆了透明的小花瓶,往里放了朵玫瑰。   肖淳坐过去的时候才发现那年轻的侍应生正在吸鼻子,人一抽一抽的,像受了莫大的委屈。   “怎么了这是?”肖淳看了眼于顾,“不会是被老板骂了吧?”   “这是小周。多愁善感玻璃心,来这边留学的,暂时在这儿打工。”于顾点单道,“老规矩。行了别在这儿哭了。”   于顾赶小周,周宣鸣扁了扁嘴,不敢多说什么怕露馅儿,只好委屈巴巴看着他肖哥。   那感觉,看一眼少一眼似的。   肖淳被看得鸡皮疙瘩直冒。   “你……”肖淳尴尬道,“这看着年纪也不大,你一个人过来的?没有家里人陪你?要不跟我说说怎么了?”   于顾看向周宣鸣,周宣鸣不敢说错话,只好吸着鼻子哽咽道:“我们店、店里,不能带狗、狗,我会被骂、骂的。”   婓狗子:“……”好样的。 第215章 在我入睡前14   肖淳慢条斯理喝完一杯咖啡后,确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这件事情不对劲。   虽然一切看起来都跟真的似的,咖啡馆的老板也会来跟自己打招呼,看起来好像跟自己很熟,那个年轻人也对自己格外殷勤,时不时主动过来帮忙换水,哪怕那杯白水自己压根没有动过。就好似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这桌。   还不到下午茶的时间,不时有客人过来喝东西——肖淳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这群人,总能和部分人对上目光,而这些人总会跟他打招呼。   明明是在国外,但周围的亚裔含量也太高了些。   从出租车司机到公司,再到咖啡馆,包括咖啡馆老板在内,他就没有碰到过一个外国人。   当然,要解释成这一带主要是亚裔在活动也行,但肖淳的直觉不会有错。   从他醒来,身边的一切就泛着某种诡异、不真实的感觉。   肖淳放下咖啡杯,看了眼时间:“我想回去了。”   “晚上我订了你喜欢的那家中餐厅。”于顾道,“下午我还安排了游船的活动,不想去吗?”   “明天吧。”肖淳笑了笑,“反正明天我也不记得了,又可以重来一次。”   于顾观察他的神色:“不舒服?”   “没有。”肖淳垂下眼睫,指节在咖啡杯沿上轻敲,“就是有点累了。”   于顾沉默了一会儿,起身道:“那就走吧。”   回去是坐公司的车,司机是自称保镖的赵泽凯。   男人大着嗓门儿一边开车一边看后视镜,道:“是不是昨晚酒喝太多了,头疼?”   “不是。”肖淳坐在后方,礼貌道,“就是觉得疲乏。”   “那是得早些回去休息,您这病现在可不能太费精神。”男人说着,从后视镜和于顾对视了一眼,肖淳不动声色地看着,偏头靠在车窗上,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等红绿灯时,肖淳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城市里没什么人,能看见的活人都是亚裔。   车辆穿行,交通灯规律闪烁,远处的城市公园泛着郁郁葱葱的绿色,天蓝地绿,有一种活在油画里似的美好,美好到让肖淳心生警惕。   他总隐隐觉得,自己身处的环境应该是危险的,而不该是如此宁静的。   街道对面,有一位推着婴儿车过斑马线的女人,面上是一种不真实的苍白感,她好奇般朝车里看了眼,赵泽凯不耐烦地用手指敲击方向盘,眼神隐隐带着警惕。   这种细节在之前的咖啡馆里已上演了多次——于顾对那个叫周宣鸣的年轻人、对进出店内的客人,都带有这种警惕感。   这些微表情让肖淳不由自主也跟着警惕起来,并总下意识地观察人群。   忽然,肖淳在灿烂的日光下看到了一抹匪夷所思的画面。   交通灯换到绿灯,赵泽凯开车驶离,肖淳的视线还无意识跟着那已过了马路的女人,却见她微微弯腰,手指探入婴儿车里,盖着车帘的小车里竟是伸出了一只模糊的黑影般的手,好似递了什么东西给女人。   他们交接的速度很快,肖淳甚至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他被惊出了一身冷汗,猛地坐直了,于顾探究地看了过来:“怎么了?”   肖淳喉咙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干巴巴地笑了笑:“没怎么,头撞到车窗玻璃了。”   “靠我这边来。”于顾朝他这边坐了坐,拉过他的手,“想睡觉?困了?”   “……”肖淳感到于顾的手冰凉,此时他才意识到,车外温度偏高,而车内关着门窗没开空调,却丝毫感觉不到闷热。这一刻他脑子里闪过恐怖的猜想,但又很快自我否决了,不可能的,他活了这么多年从未遇到过如此离奇的事,一定是自己看花了眼。   对着于顾担忧的目光,肖淳只是摇了摇头,再抬眼却发现赵泽凯正透过后视镜看着自己,目光一对上,他就别开了视线。   诡异的、违和的、阴冷的感觉包围了肖淳,他没有将自己的手从于顾手里挣脱出来,就这么僵硬地回到了住处。   赵泽凯暂时留了下来,于顾请他进屋喝茶,肖淳以自己肚子不舒服为由去了三楼的洗手间。   人走后,于顾站在客厅里看着楼梯上方,半晌才道:“他开始怀疑了。”   赵泽凯啧了声,往沙发里一坐:“我就知道这办法不靠谱。”   于顾去泡茶,冷声道:“人一多事态就不好控制。让他们只管做自己的,别总往我们这边看,有些人就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   “他们都想知道到底是谁这么厉害。”赵泽凯无奈道,“想知道他到底能不能救咱们出去。”   “这件事处理不好,谁也别想出去了。都得死。”   赵泽凯抹了把脸:“明天起来他什么也不会记得,我会再警告那帮人。”   “把咖啡馆的人数降低,太容易出变数了。”   “知道了。”   “小周要是控制不住自己,就让他别来了。”于顾将茶壶和杯子放在茶几上,“或者让他跟邢婓一样,变成个动物,免得惹麻烦。”   邢婓正自发自觉地往自己的狗窝去,闻言汪了声:“老子就知道你公报私仇!”   于顾警告地瞪了他一眼。   赵泽凯叹气:“他也是情难自禁,毕竟咱们已经很久没见了,上回分开的场面又太惨烈……”   于顾坐下来:“哪回分开不惨烈?”   “是这么说,但上回毕竟……”赵泽凯摇头,“回头我再劝劝他。我早说了他可能会出问题,毕竟年纪在那儿摆着呢。”   “这里是肖淳的梦境,一旦他察觉不对,怀疑越多,梦境里的漏洞就越大。”于顾道,“虽然大家供给的能量能立刻修补漏洞,但他观察力敏锐,一旦出了破绽就很难弥补了。”   “知道。”赵泽凯皱眉,“但到底能拖延他多久呢?”   于顾沉默下来,半晌才道:“能拖上三天就谢天谢地了。”   *   肖淳将自己关在卫生间里,狠狠用冷水搓了搓脸。他一手撑在洗手台上,抬起头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发白,额前滴着水,有那么一瞬他下意识想躲开镜子,但又不知道是为什么。   看着镜子的自己似乎会有危险,肖淳心里不舒服,拽下毛巾擦了脸上的水珠,转过身去。   而在他看不见的角度,背对镜子的“肖淳”脖子突然转了一百八十度,重新看向了镜子——那张人脸上露出了危险的笑容,一只苍白的手从镜子里探了出来,就要抓上他的肩膀,与此同时,卫生间的门被敲响,那只苍白的手猛地收了回去。   肖淳察觉到什么,回了下头,镜子里一切如常。   “肖淳?”于顾在门外叫他,“还好吗?要我拿药来吗?”   “没事。”肖淳深吸口气,拧开门把手走了出去,关上门后,寂静的卫生间扭曲了一下,似钢笔突然没了墨水般,整个卫生间的颜色瞬间黯淡下去,看着几乎变得透明了,可很快,有丝丝缕缕的黑影从四面八方钻了进来,似无数笔刷晃过眼前,几乎要消失的卫生间又被重新“画”了出来。   肖淳站在走廊上,眉头微蹙——他现在看一切,无论是这栋房子,这些家具还是于顾和赵泽凯,都深深地感到了怀疑。   唯一还没有被他怀疑的,只剩下那只黑色的小土狗了。   于顾端着水杯看着他:“怎么样?是吃坏什么了吗?喝点水?”   肖淳摇了摇头,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接过水杯却没有喝,道:“不知道,突然就很不舒服,可能还是昨晚的宿醉未消。我可以回房间休息吗?”   “当然。”于顾过来扶了他的胳膊,“这就是你的家,你不需要问我的意见。”   “这是我的家吗?”肖淳看着于顾问。   于顾也看着他的眼睛:“如果你想看房本的话,我去拿给你?”   “……算了。”肖淳笑了笑,眼神温柔,“抱歉,说这话一定很伤你的心吧?但我现在仍旧没有实感,我不是故意的。”   “能理解。人之常情。”于顾垂下眼睫。   肖淳换了身衣服躺回床上休息,于顾帮他拉好窗帘,道:“有事你可以找Charlie,它是我们的人工智能。楼上楼下隔得太远了,你可以让它联系我,我随叫随到。”   “好。谢谢。”   于顾帮他关上门离开了,肖淳又等了会儿,听到了车辆启动的声音。   他几步冲到窗前,往下看,赵泽凯已开着公司的车离去了。   花园前的大门缓缓关上,于顾双手插兜,脚边跟着那只小黑狗,一人一狗正慢慢顺着花园走回来。   眼看于顾要抬头看来,肖淳赶紧躲回窗帘后,蹙着眉想了想,轻声道:“Charlie?”   人工智能冰冷的声音响起:“我在,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肖淳道:“嘘,小声点。”   人工智能“滴”地响了两声,声量变得很轻:“这样合适吗?”   “挺好的。”肖淳走回床前,想了想,问,“你是什么时候安装的?”   “系统初次使用时间为三年前。”   “我以为你是在我们结婚后才开始用的?这不是婚房?”   “这栋房子的产权归属为于先生,两年前增加了持有人。”   “……我们真的结婚两年了?你那边有什么视频、照片的给我看看吗?”   “请稍等。”   片刻后,Charlie开始投放视频。有他们的婚礼视频,也有同事朋友们的庆贺视频,有于顾家人发来的祝贺,还有二人第一年结婚纪念日去旅游的视频片段。   肖淳不知道他们是去哪儿旅游的,看起来像在某个农场里,金黄的麦田大片大片地连接到看不见的天尽头,他们在农场里学着绑稻草人驱赶乌鸦,在厨房里做饭,亲自去鸡舍掏鸡蛋。看上去是十分朴素、深入的旅居方式。   农场里的主人很好客,有个面容带笑,看起来英俊又年轻的男人,一身牛仔装扮,抱着吉他给他们唱歌。   “这首歌献给我亲爱的朋友肖淳。”他修长的指头拂过琴弦,笑容温暖又灿烂,好似没有任何事能压垮他,“山总是孤独的,但它从不拒绝攀爬的人。它存在,只为存在,无需任何理由,也无需任何意义。”   他唱起了古老的歌谣,歌词模糊,听不太清楚,但感觉旋律很沧桑,不似现代歌曲。   肖淳听着听着,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感慨和悲伤,但这悲伤来得毫无理由,他怔怔地看着视频里的人——他和于顾抱在一起跟随旋律跳舞,旁边还有农场里的其他人,他们喝酒、吃肉、笑着打节拍,目光专注地看着自己和于顾跳舞,有一种过了今日就再也不见的永别感。   这热闹却悲伤的氛围令肖淳心里发酸,他的视线不由落在于顾的脸上。   于顾喝多了,没戴眼镜,那镜片下竟是一双艳丽夺人的眼睛,他只在其中看见了无尽的深情,没有一丝一毫自己所怀疑的虚假。   肖淳有些糊涂了,难道自己的直觉是错的?仅仅只是因为失去了记忆的不安全感?   可过马路的时候,自己看到的那又是什么?   当真是看花眼了?   肖淳听着那古老的旋律,道:“停。给我放一些近期的生活照吧。”   “好的。”   照片被一张一张投影在墙上,不断滚动播放,白墙上仿佛被贴满了照片——都是他和于顾的照片,还有他在咖啡馆和小周的合影,在车里和老赵的合影,抱着小黑狗的合影等等。   他在公司里工作,戴着金边的眼镜抬起头来,被于顾抓拍了个正着。   他在跟项目会议,坐在最前头的主位上,一手撑着额角,穿着自己最常穿的一套风衣,眉头微蹙。   还有于顾在茶水间泡咖啡的侧脸,显然是自己抓拍的;还有对方在家里的厨房做饭、系着围裙看上去非常有“人妻”的气质。   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他——他们是真的相爱,对方也真的陪伴自己走过了最难的时光。   肖淳想了会儿,又道:“于顾之前跟我是一个学校的吗?有他学生时期的照片给我看看吗?”   Charlie很快投放了于顾和父母在大学门前的合影,那时候的于顾看上去比现在更腼腆一些,架着黑框眼镜,额发有些长挡住了眉眼,看上去就是个普通宅男样,只是身量很高挑,穿一身浅色的T恤和牛仔裤,手里提着行李。   肖淳仔细看了大学名字和校门前的一些细节,确实是和自己同一所大学。   肖淳抱起手臂,手指在手臂上叩了叩,问:“我的医疗报告单有吗?”   Charlie尽职尽责,投放了他的所有治疗单据。   “我半年前车祸失忆,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记录吗?”肖淳奇怪,“照我的性格,为了防止第二天自己醒来又得重来,应该会录一些视频给自己作提醒吧?”   Charlie冰冷道:“抱歉,没有相关数据。”   “……是没有,还是被删除了?”肖淳挑眉,“可以查看你的后台数据吗?”   “抱歉,没有相关权限。”   “……”   家里的人工智能,自己却没有权限管理?   肖淳手指在鼻尖挠了挠,先摸出自己的手机,按开了录像,随意找了个角度对着自己,然后又对Charlie道:“我要录一段视频。”   Charlie:“明白。即将在3秒后开始录像。3、2、1——”   肖淳转头环视周围,没有发现摄像头的位置。在自家却要将摄像头隐蔽起来吗?为什么?   他眯了眯眼,道:“我是肖淳,今天是5月25日,我半年前出车祸患上了失忆症,以下是我要对自己说的话。”   他顿了顿,道:“我两年前结婚,有一个丈夫叫于顾,他对我很好,我相信我们很相爱。”肖淳眨了眨眼,“家里有一只狗叫阿斐,据说是去结婚登记的路上我捡来的,它也很可爱。我三年前到此创立公司,公司里的同事有……”   肖淳说了很多,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一遍,又找出那袋牛皮纸袋,道:“肖淳,听我说,往后好好生活,努力治好自己的病。”他顿了一下,摇了摇头,叹息般地一字一句道,“不要浪费时间。珍惜当下。”   说完,他让Charlie保存视频,并放入一个他自己新建的加密文件夹中。   随后,他又关闭了自己手机的录像,并将录像保存备份,多存了一份发送进了自己的工作邮箱里。   做完这些,他打开牛皮纸袋,将里头的空白便签纸拿出来,多写了一点贴在资料上。   ——相信自己。   ——不要浪费时间。   ——多记录,好好生活。 第216章 在我入睡前15   肖淳和于顾共进了晚餐,晚餐后二人坐在花园里看星星看月亮,聊着一些平常琐事。   大部分时候是肖淳问,于顾回答,基本都跟工作有关。   于顾看着肖淳靠在躺椅里的脸:“你不问问我们之间的事吗?”   “啊……”肖淳手指在躺椅扶手上轻敲,微风吹起他的额发,花园里昏黄的灯光落在他的眼底,像是映出了一圈小小的太阳,只是这太阳没有温度,显得孤寂清冷,就跟他说出口的话一样,“抱歉,我不知道该问什么。”   “不知道该问什么?”于顾重复他的话,“我们是怎么相爱的,我们平日的感情如何,我了解你多少……都不想知道?”   肖淳干巴巴地笑了笑:“你要听实话?”   “嗯。”   “不太想知道。”肖淳瞥了于顾一眼,又继续看向夜空,“我没什么真实感,对我来说,和男人结婚这件事我不太能接受。这话你应该听过很多次了吧?”   “……”   肖淳倒真好奇起一件事来:“这半年你总听我这么说,不伤心吗?”   “伤心。”于顾垂下眼睫,面容隐没进黑暗里,声音沙哑。   “……”肖淳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抱歉道,“我一直不能理解,我是直男,我……”   他挠了挠鼻尖:“在我的身份曝光之前,我一直以为我会跟哪家温柔聪明又知礼的千金联姻,我从未考虑过男人,不,不是考虑不考虑的问题,在我这儿它根本就超纲了啊。这样的我,是怎么在一年内就接受了你的呢?我不理解。”   于顾许久没说话,半晌才道:“你一直觉得你会跟别人联姻?”   “当然。”   “哪怕是你从未谋面,也没有感情的人?只要她是个女人?”   “……话也不能这么说。”肖淳道,“都是一个圈子里的,谁没见过谁呢?现在也不兴以前那套了,就算联姻,也得看彼此是否看对眼。我们家……”   肖淳想说我们家倒也没那么封建,当然还是以感情优先,可转而想到自己已非“肖家”人,这个“我们家”现在又要指代谁呢?一时便闭了嘴,自嘲地笑了笑。   于顾道:“你能喜欢上我,就说明你不是真正的直男。起码是你自己之前没有发觉。”   “是这样吗?”   “你大概率是双。”于顾道,“此前你也没有特别喜欢的女性,不是吗?你只是没遇到我。”   于顾这话未免说得有些自负嚣张,且有种咬牙切齿的感觉,肖淳想了想,客观点头:“这么说也有道理。如果我真不能接受男人,你怎么努力也没用。”   于顾感觉自己心口中了一箭,虽然知道肖淳此时不是故意的,但也未必不是他的真心话。   若肖淳对自己无感,只当校友或者同事,他们之间的对话或许就会是这样。   一个会对所有人亲切温和,进退有分寸的儒雅男人,偏偏在感情这事上绝不妥协一分一毫,他从不滥情,将任何事都想得清清楚楚,便也就没了自己的半分机会。   温柔却又残忍的人。   感性却又现实的人。   于顾一时竟不知道,他们一起进入关卡这事,是否也算命运的安排,否则自己和肖淳这辈子也就错过了。   如果肖淳的身份没有暴雷,他就会在某日按部就班的结婚生子,对妻子孩子温柔有担当,他一定会是好丈夫好爸爸,他的人生不会有太大的波澜,这辈子也就这样过去了。   进关卡遭受如此折腾,和不进关卡、安分守己的生活,到底哪个算是幸福?   于顾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心,掌心纹路看不出个所以然,他突然想,或许在现在的肖淳看来,任何事都毫无意义,只需要去做,而无需找寻它的价值。也因此,现在的他,没有任何执念和执着。   于顾心里难受,起身道:“时间不早了,睡吧。”   肖淳抬头看他:“你说到了晚上,我会更相信你,一切会好起来。”   于顾道:“今天不算,你不舒服,没有参加我安排好的行程。”   “这样。”肖淳点点头,一拍扶手椅站了起来,“那就明天再重来一次,这回应该不会宿醉头疼了?”   正常人若是知道一旦入睡就会忘记前事,第二日又是莫名其妙的醒来,一般都会抗拒入睡,入睡前必定焦虑不安,就算心再大,也不会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好似同他自己无关。   肖淳的情感依然是漠然的,对外人对他自己,都是如此。   于顾没有回答,独自转身往楼上走去。   肖淳洗漱完出来,看见于顾也睡在床上,他顿了顿,最终他什么也没说,隔着一段距离也睡下了,还让Charlie放起了入睡白噪音。   于顾在黑暗里睁着眼睛,片刻后,听到了肖淳均匀的呼吸声。他又等了许久,才慢慢坐起来,打开了灯,看着肖淳沉睡的面容。   邢婓推开卧室门走了进来,跳上床,歪着脑袋看了看肖淳,轻声道:“他不知道,一旦入睡他就很难醒来。这是设定造成的,会在他入睡后将他今日的记忆全部清零。”   他看了眼面无表情的于顾:“照他的性子,说不定是想借假睡来试探你。”   “没有说不定,是一定会这样。”于顾起身,道,“但他不知道他是没办法假睡的。”   邢婓坐卧在床沿,搭着只狗爪,一只狗的模样竟也被他摆出了两分风流:“你猜他今天怀疑了多少?”   “全部。”于顾翻出了牛皮纸袋,拿出肖淳新增加的便签纸看了看。   ——相信自己。   ——不要浪费时间。   ——多记录,好好生活。   于顾眸光微黯,又唤出了Charlie,让其调出今天卧室内的监控视频。   肖淳在卧室里的一举一动都被录了下来,于顾看着他开了手机进行了两份备份录音,还将手机里的备份传到了邮箱,邢婓在一边道:“这录像好像也没什么问题?都在夸你呢。”   于顾冷笑了声:“对他而言他才认识我一天,却要在录视频的时候夸我,为什么?”   “……”   “这是他给自己的提示,得连起来一起看。”于顾倒回去,在肖淳说出那句‘不要浪费时间。珍惜当下。’的部分按了暂停,轻声道,“前面的所有信息都是为了铺垫最后这一下。你看,前面的话都是对他自我情况的介绍,对我和公司的介绍,这些信息会让人放下防备,而在说这最后一句时,他停了一下,然后摇头——”   于顾看着屏幕里表情淡然的肖淳:“他摇头,才是对最后一句话的注解。”   不要浪费时间、珍惜当下,其真正的意思是:不要浪费时间在谎言里周旋,不要相信当下所处的环境。   “照他平日说话的方式,应该是‘不要浪费时间,要好好珍惜当下’,但他最后一句没有说全,只有一句珍惜当下,结合他说话前先摇了头,着重了‘不要’两个字,实则最后一句的珍惜当下是和前一句同样的意思——不要珍惜当下。”   邢婓:“……”   邢婓匪夷所思:“你的意思是,他知道你会查看录像,所以这些话其实是录给你听的,然后隐藏了自己的真实意图?”   于顾拿起资料上贴着的便签纸:“他在这里还着重提示了,相信自己、不要浪费时间、好好记录。”   邢婓反应过来了:“相信自己……其实是说要相信自己的直觉,是吗?”   于顾点头:“第二句又着重提示了‘不要浪费时间’,这是在警告他自己,相信自己的直觉,这里有问题,不要浪费时间跟我们周旋。”   邢婓快速道:“好好记录,就是指给自己留下提示线索!!”   于顾放下资料,看着床上熟睡的人:“若非我足够了解他,他这些手段就成功了。”   在麻痹周围人的同时,能给他自己起到暗示提示作用。   不愧是肖淳。   邢婓在床沿边晃着尾巴走来走去:“他料想到了房间里会有监控,他的一举一动可能会被拍摄,所以他故意说些好话,是以防我们查监控时给他删了?”   “就算删了,还有便签纸。”于顾道,“如果我只删监控,留下的便签纸恰恰会提示他这一切都是假的。”   “什么意思?”   “他给自己留下了‘好好记录’的提示,却发现除了便签纸以外没有任何记录,这不就摆明了我有问题吗?”   邢婓:“……”   邢婓光是听着竟都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邢婓磕巴道,“那也有可能你全都删了啊,录像、便签纸都删了,他能怎么办?”   “你忘了他手机也同时录了像?还给自己的邮箱发了备份?我可以删除录像和便签纸,可我要怎么删除他的手机数据呢?”   “这有什么不能删除的?让人……噢……”邢婓明白了,“他醒来后因为失忆本就会怀疑一切,你为给他作证当然会给他自己的手机,如果你拿一个假手机来,里面没有任何他的活动痕迹,会引起他的怀疑,如果你删除了手机信息,他只需找人恢复,一旦看到数据信息自然会怀疑你。”   “邮箱的后台数据我是无法删除的,而他有得是手段查验。”于顾道,“与其多做多错,放着不管才是最好的办法,但若放着不管,那房间的录像和便签纸我也就都不能动,否则前后细节对不上,一样会被他怀疑。”   邢婓倒抽口气:“我们不是不能做一个完全的假手机,移植所有数据诓骗他。但问题是时间来不及,而邮箱方面,我们是无法作假的,无论如何都会有破绽。”   “是的。”   于顾叹气,看着肖淳的睡颜:“可惜,这一切如果是发生在现实世界他就做成了,但他不知道,这里是他的梦境,而梦境……”   于顾伸手做了个“捏碎”的动作,牛皮纸袋上的便签纸、录像、肖淳手机录像、备份、邮箱备份全部都被瞬间清零了。   于顾一字一句道:“梦境,是没有逻辑,可以随意更改的。”   *   肖淳醒来的时候,太阳穴隐隐胀痛,他翻了个身,冰凉的空调被盖在身上,有一种惬意的舒适。   他慢慢睁开眼睛,脑海里的记忆一团模糊,分不清是不是昨夜被忘却的梦境。房间里阳光灿烂,摆设以黑白简约为主,中央空调规律运转,玻璃门后的露台上绿植生长的蓬勃葱郁。这是个陌生的地方。   不像酒店,也当然不是自己的房间。   他茫然起身,转头,看见了衣柜一侧巨大的镜子,正照出他自己裸着上身,脖颈、锁骨、胸口上印满吻痕的模样。   他震惊费解地摸上自己的身体,余光察觉有什么在动,转过头去,瞧见了从地上一堆衣服里钻出的一只小黑狗。   小黑狗冲着他咧嘴,摇了摇尾巴。   肖淳:“??”   房间自带的浴室门被推开了,一个擦着头发的男人走了出来,只腰上围了毛巾,宽肩窄腰,双腿笔直修长,小腿紧绷有力,苍白的肌肤上同样遍布吻痕。   肖淳:“???”   男人漂亮的眉眼从毛巾下看他,眼尾挑起,脸颊因为刚洗了澡而泛着健康的红晕,他声音嘶哑,温声道:“醒了?”   肖淳裹着被子一下爬了起来,满头问号:“你你你……?”   “我是你结婚两年的爱人,于顾,这里是我们的家。”于顾从柜子上拿了眼镜戴上,同时将柜子上的手机抛给肖淳,“你半年前伤了脑袋,每天醒来都会忘记前事,这里是关于你的所有资料,我先去做饭,你自己慢慢看。”   于顾将牛皮纸袋一起放在床边,随意套上睡衣出去了,只留下茫然的肖淳,拿起手机下意识地翻了翻——相册里除了他们之前的婚照、度蜜月的照片以及一些生活照外,别的什么都没有。 第217章 在我入睡前16   肖淳洗漱后坐在露台的餐桌前看着牛皮纸袋里的资料。   亲子鉴定、结婚证、公司成立时的各项手续等等。   他一页一页翻过去,于顾就坐在对面慢慢吃着早饭,小黑狗则睡在露台的栏杆前,整个鼻子顶出栏杆缝隙,微风将它柔亮黑顺的毛吹得轻晃,它看上去非常惬意。   肖淳看完所有资料后,又将于顾打印剪裁下来的新闻资料扫了一遍,最后拿起那几张便签纸。   “只有这些?”他抬头问。   于顾看着他的眼睛:“只有这些。”   “我失忆半年,没给自己留下什么东西?”肖淳将资料一放,靠进椅子里,“我刚才翻过手机了,手机里连一点录音都没有,我不认为我会允许自己失控半年。”   “失控?”   “每天起来什么也不记得,要依靠另一个人对我解释一切。”肖淳眯了眯眼,“哪怕我再相信你,也不至于不给自己准备任何信息。”   “这就是你留下的信息。”于顾指了指便签纸,“难道你认为这上面的字是我找人伪造的?你自己的字,自己认不出来吗?”   “……”   于顾叹了口气,拿餐巾擦了擦嘴角,也学着肖淳靠进椅子里,神情有些恹恹:“你不是没给自己留下过语音信息,但后来你自己删除了。”   “为什么?”   “因为那些东西最终导致了你更加不信任周围的一切,你几乎要把自己逼疯了。”于顾平静道,“你习惯分析一切,你给自己留下的所有语音、视频你都逐帧分析,反而搞得自己疑神疑鬼。”   于顾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面露为难:“为此你跟我闹了很多天,一次比一次严重,还去了几趟警局。你若是需要,警局的报案材料我也能给你找来。”   于顾摊手:“但这有什么必要呢?你只会更加重对我的怀疑,如果你再这样继续下去,恐怕我只能放你去疗养院了,往后就等医生来给你解释吧。”   “……把我交给医生?可你是我的伴侣。”   “我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好,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病。如果我会引起你的怀疑,让你变得精神不稳定,那我就放你走。”   于顾以退为进,反而令肖淳动摇起来。   “……很难相信,我只认识了你一年就跟你结婚了。”肖淳蹙眉,“我们真的相爱吗?”   “当然。”于顾点头,“但你怀疑了我半年,再好脾气的人也禁不住这样的打击。”   “……”   “既然你坚持不相信我。”于顾推开椅子起身,神情疲惫又难堪,“我也只能送你去疗养院,这是唯一的办法,不是吗?你要录视频还是录音都可以,我本就没有干涉过你,可我又要怎么证明自己没有干涉过呢?肖淳,当一个人陷入怀疑,别人做什么都是错。”   肖淳难得无法反驳。   于顾居高临下地垂眸看他,日光下,他的黑眸幽深不见底:“我有我们的结婚视频,同事朋友们的祝福视频,也有我们的蜜月、纪念日旅行视频,可你统统都当看不到。我还能如何证明自己呢?”   “你不记得,我就得一直跟你解释,我当然可以解释,可你始终怀疑我。”于顾闭上眼,摇头,“我是人,我也会累的。这样吧,择日不如撞日,我今日就让疗养院的人过来,你现在可以收拾行李,往后就让医生去解释一切,我不会再出现在你的世界里。”   他苦笑了一下,眼眶泛红:“如果你想离婚,公司是你的,我不会耍任何手段分走它。我会主动离职。律师你来找,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小黑狗动了动耳朵,黑豆般的眼睛朝二人睨了一眼。   于顾这一系列的变化令肖淳猝不及防,节奏被对方带走了,自己记忆又不全,是去疗养院被医生盯着,每天吃奇怪的药,还是在这里待着,起码有人身自由……肖淳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抱歉。”他跟着站了起来,尴尬地抿了下唇,自己头一次在主动权上被对方牢牢把控,令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他识趣地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很不安。我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我认为我应该是直男,所以我对你的身份……对不起,我不该说这种话的。我知道,这对我们从前的经历而言,一定是一种侮辱和伤害。”   他温和地笑了笑,语气斟酌:“我要怎么做才能弥补呢?或者给我一个机会,重新了解你?”他又无奈地耸了耸肩,“虽然只有一天,可能还谈不上了解。”   于顾沉默了一会儿,浑身绷紧的肌肉轮廓放松下来,面部表情缓和了一些:“你真这么想?”   “是的,请让我弥补你。”   “……那我们就重来一次我们相识相恋的经过吧,也许会让你找到一点安全感。”   肖淳愣了一下,点头:“好。”   肖淳换了身出门的衣服,拉开房门时,于顾拿着一颗药和一杯水等在外头:“先吃药,我知道你还在头疼。这是后遗症之一。”   “……”   “又不相信我了?”于顾站直了,要将手里的药丢掉,“我看还是算了……”   “不。”肖淳拉住他的手腕,顿了顿,就着对方的手心直接吃了药,滚烫的舌尖滑过于顾掌心,他一手接了于顾的水杯,仰头喝下,还对着于顾吐了吐舌头,“你看,我吃了。别生气。”   于顾盯着他的舌尖,肖淳忙收了回去,莫名局促地转开了视线。   于顾突然就提起要求来了:“我知道你可能有些不习惯,但我……”他的耳朵尖泛起红,脚步却大胆地往前迈了一步,凑近了肖淳,肖淳下意识往后退,靠在了门板上。   于顾轻声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吻过你了。我可以吻你一下吗?就一下。”   肖淳:“……”   于顾摘了眼镜,漂亮的眼睛看着他,语气有几分试探和委屈:“不行吗?自从你失忆,我就没怎么碰过你。”   肖淳:“。”骗人,我这一身的吻痕哪儿来的?狗咬的?   可若要以吻痕为揭穿对方的借口,只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既然都知道身上痕迹哪儿来的了,又为何不能接吻呢?   肖淳干笑了一声,喉咙吞咽一下,手指握拳,一脸被逼的壮烈模样,道:“当、当然可以,我们……我们是伴侣唔……”   话音未落,于顾已经吻了上来。   他一手按住了肖淳下意识要推拒的手,偏头吻上来时咬了一下肖淳的嘴唇。   肖淳刺痛,下意识张嘴,便被男人得了逞,他“唔”的一声,瞪圆了眼睛,可明明该反感的,身体却自发自动地回应起来,好似身体里还有另一个灵魂,早已迫不及待,等了这个吻很久很久。   肖淳怔愣时,已被于顾占够了便宜,于顾把握着分寸,喘着气退出,饱满的红唇更艳丽了几分,微微上扬的桃花眼里弥漫着暧昧水汽,看得肖淳条件反射就要再追吻过去。   回过神时,他已经按住了于顾的肩膀,同对方只有咫尺距离。   呼吸交换,仿佛还能听到彼此剧烈的心跳,肖淳只要再往前一下,就能贴上对方的嘴唇。   他尴尬地呆立着,感觉自己这辈子没有如此窘迫过,上一秒还在怀疑对方,还惹了对方生气,下一秒身体却如此诚实,搞得自己好像很渣一样。   还是于顾主动打破了僵局,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   于顾显而易见地愉悦起来,看着他:“现在相信了吗?身体反应总不能说谎?”   肖淳:“……”   *   公司的车来接他们,开车的司机是个大嗓门儿,一直在念叨肖淳创立公司之初有多不容易。   “我也是那时候应聘来的,跟于总也算是同一批公司的老人了。”男人哈哈笑着,“想当初你们给我发喜帖时,我都惊了,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啊,您说我这个保镖怎么当的?居然毫不知情?!该罚!!”   他看了眼后视镜,道:“摆酒那天,我自罚三杯,又敬你们三杯,您还笑话我来着。”   故事的细节越多,听起来就越真实。   肖淳默默地听着,其实有些走神,还在想出门前的那个深吻。   别的他可能会怀疑,但身体的自然反应却令他不得不考虑起这件事的真实性来。   他不认为自己会是个被亲一下就找不到东南西北的人,也不认为自己会被一个男人如此蛊惑,居然还想追吻上去,而且……若非二人已经非常熟悉,对方非常了解自己的身体,否则如何解释,自己居然会觉得那个深吻非常舒服,且不满足?   身体里某种欲望蠢蠢欲动,根本不受理智控制,一回想起自己身上那些斑驳吻痕,欲望就更加汹涌。   他偷偷看了一眼旁边闭目养神的男人,视线有意无意扫过对方的嘴唇、喉结,保镖兼司机老赵的话已成了听不清的背景音,他分神地想:早上还是要把自己送走的态度,离婚都说出口了,晚上却会跟自己做那样的事吗?   他做事时是什么样子的?喜欢什么姿势?很喜欢接吻吗?   应该……是自己在上吧?   虽然这么想,却不知为何,又很想知道对方猛烈做起来时是什么表情?去的时候会说什么话?会不会叫自己的名字?会不会满脸通红难耐?会不会哭出来?   哭?   肖淳心里的某处似乎被狠狠挠了一下,顿时痒得不行。   他赶紧转过头,觉得自己有些不正常。   难道是药的问题?   因为事先吩咐了下去,公司的人都很配合,肖淳被赵泽凯领去了办公室,而于顾则去准备,赵泽凯道:“于总说了,当日您就是在这里面试的他,一共就问了三个问题,您就招了他。”   肖淳环顾办公室,手指摸过陌生的办公桌:“我问了什么?”   赵泽凯想了想:“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辞了上份工作,家离公司近吗。”   肖淳皱眉:“就这样?”   “就这样。”   同事送来了于顾的个人资料,像模像样地站在门口,道:“肖总,面试的于先生来了。”   肖淳顿了下,点点头,坐进了转椅里:“让他进来。”   赵泽凯站在肖淳身后,肖淳试图回忆起相关的场景画面,但什么也没想起来。他手指有些烦躁地在桌面敲了敲,拿起一支笔,翻开资料,一目十行地扫过——不得不说,于顾的履历是真漂亮。他确实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余光瞄到旁边放着的眼镜盒,肖淳奇怪,自己也不近视啊?他打开盒子拿出金边的眼镜,戴上后才发现这是幅平光镜。   肖淳:“……”自己这么装的吗?这眼镜是非戴不可吗?   正想着,于顾敲门进来了。   男人穿了身黑白西装,身量挺拔修长,是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他一眼看见戴着眼镜的肖淳,不知想到什么,嘴角弯了起来。   肖淳莫名就觉得有些羞耻。   他们真不是在玩什么角色扮演吗?   于顾朝肖淳打招呼:“肖总,您好,我叫于顾。”   肖淳清了下嗓子,嗯了声:“坐吧。”   肖淳这会儿浑身不自在,只想快点结束——什么重新感受相识相恋的过程,这简直是大型处刑现场。   他直接开门见山:“你叫什么名字……”   说完一张脸就涨了个通红——人家刚自我介绍完,这样显得自己脑子不太好。   于顾还是接话道:“我叫于顾,肖总,久仰大名。”   肖淳跟他握了下手,笔尖在资料上敲了一下:“之前的工作怎么不做了?我看你这项目跟得不错啊?来我们这儿,算违反竞业协议吗?”   “不算。”于顾道,“您这里的工作不涉及我之前的核心工作范围,只是我的相关工作经验对于您来说恐怕也……但您放心,我学东西很快,而且我是真心想在贵公司好好学习、历练。”   “这个年纪还说历练,没必要了吧?”大概是于顾演得太认真,肖淳也被带入戏了,忍不住笑道,“虽然相关工作经历欠缺了点,但我相信你的能力。我看你这学历……之前跟我是校友啊?”   “是。”于顾点头,认真地看着他,“我们同届,您可能不认识我,但我一直知道您。”   “哦?”   “我们还是同一个社团的,其实我们有说过几次话。”   肖淳这下是真意外了:“都说过什么?”   “只是一些对电影的讨论。”   “电影。”肖淳点点头,不知不觉就开始了解于顾的事情,“除了电影,我们没有别的交集了?好歹也是一个社团的,没一起聚餐过?”   “我不怎么参加聚餐。”于顾道,“您很忙,也不怎么参加。”   “这倒是。”肖淳慢慢放松了下来,“怎么毕业来国外了?”   “想学东西。”于顾道,“但结果什么也学不到。跟他们协商之后离职了,反正我也没能参与过核心实验,只是辜负了老师当年的推荐。”   肖淳点点头,这才想起问第三个问题:“你家离公司近吗?”   “不是很近,但门口就是地铁。”于顾一字一句,“目前是跟人合租,但也想过换房子。”   按理说到这里问话就该结束了,继续问下去,就涉及个人隐私了。可肖淳不知怎么的,就顺着问下去了:“想换什么房子?”   于顾道:“四面采光都好的,附近有山空了可以去徒步,花园要大,最好是修个泳池。”他顿了顿,反问肖淳,“肖总有健身的习惯吗?”   肖淳愣愣地道:“有,你呢?”   “我也有。”于顾笑起来,“看来我们应该能有很多共同话题可以聊。”   于顾离开后,肖淳让老赵也出去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喊人家老赵,就很顺嘴地喊了出来。   他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看着落地窗外的城市景色发呆。   他好像有点理解,自己为什么只问了三个问题就招了人家了,这是一种感觉,没有具体的理由:于顾太合他心意了。   谈吐、长相、回答问题的方式,都像是比着自己最满意的样子来的。   还有房子……   肖淳想起于顾的那套大别墅,心情复杂:原来最后他实现了愿望,跟自己一起实现了愿望。   “实现愿望”四个字竟似一根刺,扎得他心口微微发疼。 第218章 在我入睡前17   另一边的茶水室。   临时充当的npc们正在叽叽喳喳地激烈讨论。   “只要拖延到通关时间他都没能注意到药的问题,咱们就算赢了?”   “可这通关时间到底怎么算?”   “是啊,毕竟不是真的关卡,只是靠我们搜集的能量堆砌出来的虚假关卡,通关时间到底是什么时候?”   “是不是得于顾说了算啊?”   “召集我们搜集能量的是小苏和老曹……对了,他俩人呢?”   “只要不让他发现药的问题不就好了?拖得时间越长,他就会越被困在梦境里,对我们而言也最有利。”   “可我还是觉得用‘药’来填补梦境的漏洞不太合适,药本身就很容易引起怀疑啊?”   “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嘛,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不然你说,还有什么办法能填补梦境漏洞?这是他的梦,他一旦有了怀疑梦境就会不稳,‘药’的作用就是让他默认自己有问题,这属于心理暗示,只要他吃下药,就等于认同了梦境,梦境的框架才会稳定。”   “对啊对啊,我也觉得只能用药了,否则你让他如何在梦境里自洽?他会怀疑一切,从一开始梦境就稳定不了,除了药能让他自我暗示以外,别的东西不行啊!”   “但是你们想过一个问题吗?一旦他在梦境关卡里通关失败,让他变得强大的能量就会从他身体里离开——我知道这也属于心理暗示的一种,当他以为这是关卡,一切都是按照关卡设定来,他通关失败后能量就会无法控制地溢出。但这些能量会去哪儿?”   “……呃,真正的关卡?”   “对啊!关卡重新吸收能量,它又会强大起来,但我们却失去了唯一能对抗它的人。”   “拜托,命都要没了,你还想这个呢?首先,得保命!”   “肖淳直接炸了我们所有人和关卡还要靠我们吸取能量,你选哪个?”   “……”   这边在叽叽喳喳,那边,于顾推开了门,手指叩了叩门扉。   所有人齐刷刷看了过去。   “你们也知道这里是他的梦境。”于顾冷声道,“在别人的梦境里肆无忌惮讨论当事人,就不怕被他听到吗?”   “……”   众人立刻道歉,讪讪地作鸟兽散。   赵泽凯站在于顾身后,气道:“这群人真是……”   “算了。”于顾捏了捏眉心,“得亏了他们帮忙,这个梦境才支撑得起来。”   “但凡我能选,我宁愿选张齐乐那样的!!”   说起张齐乐,于顾脸上显出复杂的神情。   为了制造出这个梦境,关卡里的很多意识碎片都帮了忙,搜集能量的是一拨人,编造回忆的是一拨人,制造素材的又是一拨人。   他们分工合作,谁也不能少了谁。   而张齐乐,就是负责编造回忆的——视频、照片等都是他来完成的。   肖淳能如此欣赏他,不是没有道理,于顾看到成品后也一度非常赞叹——根本挑不出错来。好似他们真的曾去旅居过,结识了那样一群朋友,每天就是掏鸡窝、养牛、看着夕阳落下跳舞喝酒,好不惬意。   可张齐乐本身就快消散了,在发现关卡能量紊乱后,虽然想办法又攒了一些能量在身上,还能再撑一撑,但知道肖淳他们需要帮忙,它却连迟疑也没有就献出了自己所有的能量。   视频里弹吉他的张齐乐,就是它最后的一点能量,视频里的人们流露出告别的神态,是因为那就是真正的告别,而张齐乐说给肖淳听的那句话,也是它最后的“遗言”。   协助做完这场盛大的梦境后,2楼所有的意识碎片全都消散了,一个不剩。   整个农场和小镇彻底寂静下来,只余金黄的麦田无声泛起麦浪。   它们的彻底消散也意味着2楼的许多故事也彻底消失了,此后再无人知晓。为了这个梦境,同它们一样彻底消散的意识碎片还有许多,每消散一个意识碎片,它背后或绝望或伟大的故事也就一起消失了,再也不会有人知道。   就跟肖淳曾经说过的一样,是无数的无名英雄、无人知晓的传承者们,才让他们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不会再有今天的他们。这次或许是所有人离毁掉关卡最近的一次,他们不能失败。   “我感觉肖淳今天的状况比昨天好一些了。”赵泽凯还在絮叨,“你有感觉到吗?看来压制了他一部分的能量后,对唤醒他好像起了点作用?”   “是有点,但不多。”于顾道,“比起唤醒他,拿走过多的能量应该是最快捷的方法。唤醒他这件事风险太大,不可控的因素也太多了。”   “……其实那群人说得也有道理。”赵泽凯叹气,“把他身上的能量拿走,又没办法毁掉,最后还是会被关卡吸收,一旦关卡吸收了这么多能量,再将所有紊乱的能量平衡回来,我们就又陷入被动里了。”   左右都是难题,怎么选感觉自己都要倒霉。   “没有万全之法。”于顾道,“那就先选能保命的办法。”   起码关卡不会突然灭了他们,但肖淳会。   赵泽凯重重叹了口气。   *   肖淳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待了许久后才起身伸了个懒腰,站在落地窗前往下看。   城市的风景一览无余,却没有半分熟悉的感觉。   就像在这公司里一样,他对公司里所谓的同事毫无印象,对整个公司也没有任何熟悉的感受,但于顾和赵泽凯,却莫名给他一种自然而然的熟悉感,这种对比太过强烈,反而令他对除于顾、赵泽凯之外的其他东西升起了疑惑和费解。   他正盯着落地窗走神,忽然,办公室里的灯光闪了两下,滋滋的电流声令他无意识地心跳加快,提起了防备心,浑身肌肉也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好似闪烁的灯光、微弱却诡异的电流声会激发他内心的某种创伤般,令他瞬间应激起来。   他抬头看了看灯,闪烁了两下的灯管又很快恢复了。大白天哪用得着开灯?肖淳打算去关掉,可一收回视线,落地窗上的倒影却吓了他一跳。   窗外日光灿烂,按道理窗户上映不出自己的影子,可此时,窗户上清清楚楚映出了自己的身影,他好似漂浮在半空,微笑地看着自己。   肖淳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嘴角,脑子里一片空白,无法理解这是怎么回事。   他一手扶住身后的办公桌,谨慎又小心地后退,他不敢回头去看身后是不是有其他人,他怕自己一回头,就会发生什么不可预计的危险。   一些恐怖电影桥段闪过脑海,实际上他不太看恐怖片的,脑海里的画面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来人……”肖淳小心翼翼地开口,微微提高音量,“有人在外面吗?喂?于顾?”   无人回答,可窗户里“自己的影子”却突然动了。   肖淳眼睁睁看着一只苍白的手从玻璃里伸了出来,就是特效也没有这么逼真的,他大喊一声,转身就跑,整个人狠狠撞在办公室桌角上,肚子一阵剧痛。但此时他什么也顾不上了,几步冲到办公室门前就要拉开门,一只冰凉的手却按住了他的天灵盖。   “自己在做梦都发现不了。”熟悉的声音在耳后幽幽响起,肖淳怔了怔,才意识到那确实是自己的声音。   只是眼下听来,怎么听怎么奇怪。   “怎么这么没用?”   “你被于顾骗了。”   “还不快醒过来?”   肖淳冷汗浸透了后背,他想说话,嗓子里却无论如何发不出声音。   这一刻他仿佛是真的坠入梦中,浑身无力,明明想逃却怎么也迈不动脚,腿很重,脑子里一团浆糊,无数画面从脑海里闪过,他整个人好似突然落入黑暗,不断往下跌落,失重感强烈,穿过了一层又一层的——   那是什么?   他睁着眼睛,看见了几百层的“监狱”,无数人哀嚎着、瘦得皮包骨头;他又落入一团浓雾,浓雾里探出巨大的怪物头颅,猩红的眼睛和自己无情对视;转瞬他又落入了投票游戏,无数人围着自己,投出自己是内鬼的一票,他大喊着什么,内心是无法抑制的恐慌……   他不停地往下跌落,撞过了一层又一层的关卡。   关卡?   那是什么东西?   “醒过来。”自己的声音冰冷又残酷地在耳边道,“你已经拥有了强大的力量,却被于顾如此玩弄,他不听话,你得给他点颜色瞧瞧。”   “醒过来!给我醒过来!!”   肖淳“嚯”地一下跌落在地,他睁开眼,看见的还是办公室的天花板,属于自己的声音消失了,巨大的失重感消失了,他剧烈喘气,满头大汗,身体酸软地爬起来,费劲儿地拉开了办公室大门,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来人!来——”他沙哑的声音戛然而止。   走廊里站着许多人,它们朝自己看来,无数声音关切地杂乱地响起。   “肖总?”   “肖总您怎么了?”   “脸色怎么这么差?快去找医生!”   “于总呢?于总?!”   肖淳一下打开要来搀扶自己的“手”,如果那也算得上是“手”的话。   在他的眼里,此刻走廊上没有一个“人类”,一群黑影扭曲地、摇晃地,仿佛随时都能蒸发般晃来晃去,它们能发出“人类”的声音,可五官是模糊的,是看不清的一团黑,周身轮廓也是模糊的,好似烟雾蒸腾,随时都能消散在空气里。   “肖总?喂?听得见吗?”   “他这是怎么了?不会是……?”   肖淳惊恐地躲开这群黑影,朝走廊尽头跑去,公司里出来查看的人越来越多,可全都是一群模糊的黑影!!!   “于顾!!!”肖淳忍不住大喊起来。   于顾和赵泽凯很快出现在走廊尽头,肖淳大喜过望,一片黑影里,只有于顾是正常人!!   肖淳冲过去拉了于顾就跑:“快跑!!”   于顾跟着他跑了几步:“怎么了到底?”   “有问题!这里有问题!!”   肖淳喘着气压低声音:“这里有鬼!!!”   于顾眯了眯眼睛,他转头看了眼赵泽凯,赵泽凯也跟了上来,还问肖淳:“鬼?什么鬼?鬼在哪里?”   肖淳侧头一看到它,登时吓得一个激灵,因为避无可避他一脚就踹了过去。   赵泽凯忙躲开,而在肖淳的眼里,看到的赵泽凯却只有一只手臂。   这人用着老赵的声音,本体却是个残疾,一想到先前这人还用两只“手”来扶过自己,肖淳鸡皮疙瘩直冒,头皮都要炸开了。   “滚——!”他怒吼,拉着于顾跑得更快了。   于顾被他拉着冲进电梯,肖淳又一把按住电梯门,重新冲了出来,拉着于顾往安全通道里跑。   “不行,这种时候不能进电梯。”他喃喃着,神情惶恐,豆大的汗顺着鬓角滑下。   于顾看得不忍心,一手拉住安全通道的门停了下来,拽得肖淳一个趔趄。   “没有鬼。”于顾拉住他,将人拉进怀里抱住,“大白天的,哪儿来的鬼?肖淳,你冷静点。”   “我很冷静!!”肖淳一把推开于顾,转头看向跟出来的人群,“它们——”   肖淳瞳孔一缩。   没有黑影,更没有什么鬼,人们担忧地看着他,赵泽凯的裤子上还有自己踹出来的鞋印。   肖淳:“???” 第219章 在我入睡前18   “我我刚才明明……”肖淳难得懵了,揉了揉眼睛,又四处张望一番,茫然地看着于顾,“我刚才真的,我看见,我不是……”   于顾给赵泽凯使了个眼色,扶着肖淳的肩膀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冷静点,先去我那里坐坐。别紧张,这可能是你大脑损伤的后遗症之一。”   “后遗症?”肖淳一愣。   进了办公室,于顾将门关上,又将对着走廊的窗户百叶帘拉上,这才转过身来看着肖淳:“说说吧,看见了什么?”   肖淳正要开口,于顾又一抬手:“等等,先让我猜猜。”   肖淳:“?”   于顾慢条斯理走到水吧前倒了两杯温水,端过来道:“是看见许多黑影了?还是看见你自己了?或者是我?我浑身是血?断了脑袋还是胳膊?还是看见别人断了脑袋或者胳膊?”   肖淳:“……”   肖淳抿了下唇,对比于顾的淡然,突然觉得自己有些丢人,气氛一时变得格外尴尬。   于顾笑了笑,坐进沙发里:“大脑损伤的后遗症很复杂,会有些什么并发症连医生都难以说清。当然,我也能理解产生幻觉时的那种紧张和崩溃。”   “真的是幻觉?”肖淳捧着水杯,感觉自己现在是一团浆糊,“也太逼真了……”   “你就说我说得对不对吧。”于顾耐心地看着他,“我说对了几个?”   “……”   肖淳低了下头,沉默半晌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他看着于顾的笑容,越说越小声。   “我以前也看到过?”肖淳不自在地问。   “这半年你出过很多次状况。”于顾转了转手里的杯子,道,“因为伤及大脑,你曾突然无法控制地抽搐过、突然面瘫、半身无法动弹或者是晕倒等等,没有中风瘫痪已经是好的了。”   “……”   “失忆连带的其他问题也有很多。”于顾道,“情绪波动,易怒,狂躁,抑郁或者是焦虑不安,都很正常。但目前看来,你的情绪是很稳定的,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还有就是幻觉、癔症、被害妄想……不仅我,老赵他们也见怪不怪了。”   肖淳:“……”   肖淳这时候才对自己失忆的病症开始有了具体的实感,主要先前的经历太过惊悚了。   “可为什么我会看到……”肖淳不能理解,“幻觉也好癔症也罢,总得是我现实里见过的东西吧?这还能幻想出我没见过的东西?”   “这谁说得准呢。”于顾耸肩,“大脑的结构本就很复杂,如今再先进的医疗手段,也无法解释清大脑的病态机制啊。”   “……”这也有道理。   肖淳终于放松下来,靠进椅子里,只觉得浑身无力,疲惫不堪,连心跳都还未彻底稳定下来。   他看着天花板,对上头的灯管有些心有余悸:“你把灯关了吧。”   于顾照做。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灯管开始闪的时候,我一下就紧张了,心跳很快,感觉心脏病要犯了似的,很难受。”   于顾沉默了一会儿,道:“可能这就是触发机制。”   “什么意思?”   “你出车祸的时候是晚上,货车的车灯闪到了你的眼睛。”于顾编起故事来脸不红心不跳,很是有理有据,“可能这触发了你的应激反应,之后的一切就不受控了。”   肖淳觉得听起来有理,手指摩挲了一下杯沿,又被自己狼狈惶恐的反应逗乐了:“我在公司的形象不会受损吧?哦,不对,听你这么说,我也不是第一次出问题了,早就没形象了吧?”   一生要强的肖总面上苦涩又难堪,于顾不忍心地道:“也没有,你凭自己的实力将公司做到这个地步,公司上下都是敬佩你的。况且谁都知道你出了意外,这是无法控制的事。”   肖淳点点头,一口气将水喝光,长吁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工作是没法做了,肖淳觉得自己确实需要好好休养。   吃过午饭,二人就坐老赵开得车回去了,于顾半路还问他,需不需要去医院看看。   肖淳只觉心神俱疲,直接拒绝了。   回家后,肖淳站在别墅门口眺望山顶公园,蓝天白云,鼻端是熟悉的花香味,他忍不住道:“你这房子是多久买的?”   “进公司一个月后。”于顾温柔地看着他,“那时候我就决定,要和喜欢的人住在我们都会满意的房子里。”   肖淳看了他一眼:“你怎么就知道我会喜欢这样的?”   “我们聊过。”   “哦?”   “我对你一见钟情。”于顾坦荡道,“入公司后我一直在想办法追你,你也不是傻子,当然感觉得到,后来我们的关系就越来越好……”   “打住。”肖淳还是很费解,“再好,也不至于就……谈恋爱了吧?我是直的啊。”   “你是双。”于顾摇头。   肖淳:“……”   肖淳想起早上出门前二人的深吻,一时无法反驳,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又落在了男人嘴唇上,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耳边突然传来幽幽的声音——醒过来。   刹那间什么温情、暧昧都没了,肖淳面色苍白,捂住耳朵左右张望。   于顾看着他:“怎么了?听到什么了?”   “……应该是幻听。”肖淳咬了下舌尖,想让自己清醒一下,“我又听到那个声音了,我自己的声音,让我醒过来。”   于顾眸色沉得很深。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周围,牵住肖淳的手往屋里走:“走吧,我陪你去休息,或者陪你看部电影?我觉得你需要转移一下注意力,可能你的神经还是很紧绷。”   “有道理。”肖淳疲惫地捏了捏鼻梁,“看电影吧,家里有什么释放压力的玩具吗?那种能在手里捏来捏去的……”   于顾迈入客厅的脚步一顿。   肖淳:“?”   于顾转头看了他一眼,笑得意味深长:“释放压力的‘玩具’是吗?这不就有现成的?”   肖淳:“??”   *   夕阳的余晖洒在露台上,郁郁葱葱的绿植随风轻晃,在橘红的霞光里摇碎一片朦胧光斑。小黑狗不服气地在花园里刨坑,刨完一个又一个,时不时还要朝楼上“呜汪”一声,感觉骂得很难听。   屋内,中央空调规律运转,主卧浴室里传来“哗哗”水声,片刻,水声停了,于顾随意套了浴袍走出来,拿毛巾敷衍地擦了把头发,视线转到了大床上。   雪白的被褥里,肖淳累得够呛,已无法自控地沉沉睡去。他半身裸露在外,一条腿丝毫不优雅地搭在床沿下,露出的脚踝上有清晰的指印,肩膀、背部则有密密麻麻的吻痕和牙印。   看上去,是被折腾得很惨。   二人的衣服、裤子丢了一地,于顾轻声唤醒人工智能,让其帮忙拍了照,权当是第二日可用的“证据”素材。   他赤脚走过地毯,无声地靠近沉睡的爱人,手指拂过对方额前发丝,然后落下温柔至极的一吻。   一想到肖淳起初还不乐意,一脸的“被迫”,但最终还是落入了欲望中无法自拔的样子,于顾就忍不住弯起了嘴角,十分有成就感。到后来,本是于顾在故意转移对方的注意力、伺候对方,却演变成了肖淳主动的渴求,甚至还无意识地在自己耳边说“哭一个我看看”,激得于顾眼底发红,一时就没能控制住,做得有点过分了。   赵泽凯说得不错,肖淳今日的“状态”比昨日要好多了。   在这里面待得时间越久,他属于关卡那一部分的负面能量被压制得越久,属于他个人的情感就似乎在有意无意地冒头,偶尔会突然出现一下,又很快消失不见。   苏明昕的猜测也是正确的——他不是没了人类的情感,而是被过于强烈的其他负面能量淹没了,以至于暂时失去了自我。   于顾又摸了摸肖淳的眉眼,眼里满是心疼,等人工智能认真地记录下这一切后,他才起身离开了房间。   下了楼,小黑狗已在二楼拐角处等着他了。   狗嘴里虽吐不出象牙,却能口吐人言:“你可真是会抓紧时间占便宜啊。”   于顾没理他。   邢婓不满:“他差点就醒过来了,你还有心情干这种事??”   “不然呢?”于顾睨他,“你有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   “……”   “这是最好的办法。”于顾有理有据,“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其他的事就想不起来了。”   邢婓嫌弃又膈应道:“还真敢说啊?要不是他累得睡过去,你能做到明天吧?考虑过他的身体情况吗?渣男!!”   “他之前连做三天的时候,也没考虑过我的身体情况啊,我当时连口饭都没吃。彼此彼此。”   “……”   邢婓不想吃这口膈应人的狗粮!!!   于顾在台阶上坐下来,看着他:“你还没放弃啊?”   邢婓:“……”   “没戏的,做什么白日梦呢?”   “……”   邢婓何尝不知道?只是追逐那个人成了习惯,而习惯又无法轻易改掉。   能不能和肖淳在一起早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能膈应于顾就好。   于顾本也是随口一问,见他不吭声就转了话题:“小苏那边如何了?”   “问过了,被隔在梦境之外的,属于肖淳的另一部分力量一直在想办法闯进来,出了几次破绽,但被小苏和老曹及时堵住了。”   “这叫及时?”于顾挑眉,“他都能听见声音,看见他自己了。”   “……毕竟那部分的能量更强大。”   “让他们再拖一天。”于顾蹙眉,“再一天,应该就差不多了。”   “真正的1楼通关时限是24小时。”邢婓担忧道,“但梦境和外面无法统一时间,梦境时间是完全紊乱的,要让肖淳对标外面的24小时太难了,现在连3天都撑不下去了。这事还能成吗?”   “负面能量侵入,梦境随时都会坍塌。”于顾道,“时间拖不下去了,就换心理暗示。”   “怎么暗示?”   “他不是要怀疑一切吗?那就让他怀疑,让他意识到这些是假的,是关卡,那部分能量一定会让他想起一点什么来,他知道自己在通关就够了。”   “知道自己在通关,以为我们是npc?”邢婓道,“然后给他一个通关失败的过程,他自以为自己失败,就会造成能量外溢?这样的暗示可行吗?”   “试试吧。”   “又是试试!能有个准数吗?”   于顾看着他:“你给我找个准数?自从进入关卡,你能对什么有把握?连自己会怎么死都没把握。”   “……”   “那就从明天开始?”邢婓只好道,“故意给他破绽?”   “不用故意。”于顾站起来,“只要不刻意隐藏,他自己就能找到破绽。”   一边说,于顾一边起身回头,瞳孔瞬间一颤。   一道几乎是透明的、苍白的身影正倒挂在三楼天花板上,也不知看了他们多久了。   邢婓吓得“汪”了起来,尾巴毛都要炸开了。   “于顾。”那透明的身影头朝下倒立,遗憾地看着他,“你不乖哦。”   于顾喉咙一动:“你怎么进来的?”   “这是我的梦境,我当然能进来。只是费了点功夫。”透明的身影调了个方向,缓缓优雅落地,它穿着白衬衫套着浅色风衣,双手插兜,皮鞋锃亮,微微抬着下颚显得倨傲,“想算计我,你们也太小看我了吧?”   “我们是在帮你。”邢婓忍不住道。   “肖淳”睨了小狗一眼,张开五指,于顾顿时觉得不好,忙朝前一挡——没有用,这里是肖淳的梦境,它一旦进来了,自然是想如何就能如何。   邢婓一下被凭空掐住了脖子,慢慢提了起来,它还没来得及挣扎,脖子就发出“咔哒”一声,直接被捏断了骨头。   于顾心跳一停,就见小黑狗软趴趴落地,没了声息。   “肖淳”轻描淡写:“也算是给你出气了。他不总是对你不客气吗?”   于顾握紧了拳:“我说过,我没打算让他死。”   “这只是他的意识碎片,你上什么火?”肖淳转瞬间出现在于顾面前,漠然的视线扫过于顾脖子上的吻痕,眯了眯眼,“别告诉我,你对邢婓还有点惺惺相惜的意思?”   “我没有。”于顾看着对方的眼睛,“但他是你认可的朋友,为了帮你,他也付出了很多。”   “噢,可我现在不认可了。”   于顾眼尾一抽,在“肖淳”伸手摸过来的瞬间往后一退,他看了眼三楼的卧室门:“那里面的才是你。”   肖淳歪了歪脑袋:“那‘我’又是谁?”   “夹杂了关卡负面能量的存在。”   “……你不喜欢我了?”   “……”   “肖淳”双眼陡然冷厉,透明的身形渐渐变大,竟成了个巨人,居高临下道:“于顾,是谁说的,无论我是什么样子,他都只会看见我本身?”   “我说的,但你不是他。”   “我当然是!!”   “如何证明?”   “肖淳”顿了一下,随即哈哈笑了:“差点中了你的计。”   于顾抿唇。   “想让我为了证明自己是本尊,去做一些符合‘我’本性的事,是吗?或许是主动释放掉能量,或许是对付关卡,救下其他人?”它摇了摇头,“我看起来这么容易冲动吗?我又不是邢婓或者周宣鸣。”   “……”   “肖淳”抬起手,于顾跟刚才的邢婓一样,被莫名巨大的虚空之力掐住脖子拎了起来,他被越拎越高,几乎贴在了天花板上,窒息感令他满脸涨红,额角青筋暴起,只能发出含糊的“嗯呜”声。   “肖淳”遗憾道:“既然你已经不喜欢我了,那你跟其他人也没什么区别了。你这么想救他们,那就跟他们一起去死吧,等我炸毁了关卡出去后,会帮你立个碑,嗯……就写前夫之墓,如何?”   于顾眼前渐渐泛起白雾,他的眸光落到了缓慢打开的三楼卧室门上。   “肖淳”还无知无觉,背对卧室门的方向,看着于顾:“不满意?那就……等等?!怎么回事?!”   它猛地低头,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重新变回正常大小,并越来越透明,它明显地感知到自己的力量在无法控制地消散,它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余光突然看见了三楼拐角处躲藏的黑影。   “????”   肖淳震惊地抓着栏杆,瞳孔巨震,不断地摇头喃喃:“幻觉,是幻觉……”   “你怎么醒的?”越来越透明的‘肖淳’抓不住于顾了,于顾一下掉了下来,不是他及时拉了一把栏杆,恐怕得摔断肋骨。   他咳嗽着捂着喉咙爬起来,朝楼梯上方冲去:“肖淳!不要信你看见的!都是幻觉!”   “你不该醒的!!”透明的‘肖淳’暴怒道,“在这里的设定,你只要睡着了就要明天才能醒!这是怎么回事?!”   它又突然反应过来:“是我……我进来了,梦境不稳,设定失效……”   于顾已三两步冲到了楼梯上,抱住了吓呆了的肖淳:“幻觉,全是幻觉,不要信,看着我肖淳——”   肖淳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心里突然不安,从黑暗里惊醒了过来,听见外面有动静就出来看看,然后就看见了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的一幕:一个透明的巨大的自己,跟个阿拉丁神灯似的,凭空将于顾掐着脖子拎了起来。   它好像还在嘀嘀咕咕说着什么,但肖淳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他感觉自己要疯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于顾的眼睛,于顾捧着他的脸,一字一句道:“这些都是幻觉,那不是真正的你,记得你的脑损伤吗?现在事情有点严重了,我刚跟医生打过电话,他们马上就来,我们去吃药好吗?”   “吃药……吃药……”肖淳恍惚呆滞起来,在梦里失去的记忆和正因设定失效开始回归的记忆互相缠斗,令他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无法分清真实和虚幻,只能听着于顾的声音,慢慢点头。   愈发透明的“肖淳”还在暴怒:“你要带他去哪里?!晚了!现在做什么都没用了!”   此时整个房屋开始剧烈颤动,墙体簌簌掉落,被于顾拉着往卧室里走的肖淳整个人要不好了,指着天花板上巨大的裂口“啊”了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于顾抬手蒙住他的眼睛:“跟我走,别怕,你什么也没看见。”   而天花板的裂口上方,出现了苏明昕、曹仁明、赵泽凯、小周几人。小周一眼看见了地上死得不能再死的黑狗,顿时一声怒吼,他还穿着咖啡馆的侍应生服,一手抓着餐刀就冲了下来。   苏明昕大无语道:“谁跟我说他会听指挥的!!!”   赵泽凯捞人没捞住,只好跟着跳了下去:“都这时候了还说什么说!开打吧各位!!” 第220章 在我入睡前19   于顾推着肖淳回房间前抬头往上看了眼:老曹护在苏明昕前头,还要防止小周悲愤过度把刀捅自己身上,边躲边无奈道:“你就别去了吧,你别去了……”   苏明昕一手拽了曹仁明的肩膀,将人一把搡到后面去了,头也不回地道:“滚开!碍事!”   老曹:“……”   最前头,小周握着餐刀刺中“肖淳”的手臂,又被“肖淳”一扬手掀飞了出去。   赵泽凯抓小鸡似地拎住小周衣襟,将人稳住了,同一时间“肖淳”冲到二人跟前,赵泽凯下意识抬起手臂去挡,“肖淳”的能量直接刺穿了赵泽凯的肋骨下方,赵泽凯“嘶”了声,却是迎着这一下抓着小周手里的餐刀狠狠捅了过去。   “肖淳”眯着冰冷的眸子笑:“我只是一部分能量,你们动不了我。”   赵泽凯“嗤”了声将餐刀捅得更深了些:“我们也只是一部分意识碎片,你也动不了我们。”   “肖淳”杀气四溢:“可我能毁了你们的意识碎片。”   “毁就毁了。”小周从老赵身后冲出来,袖口里又翻出一把餐刀,从另一侧捅进了“肖淳”腰侧,“反正你毁关卡也是要炸毁我们所有人的,有什么区别?今日倒不如跟你拼了!!”   “肖淳”咬牙,抓住餐刀将二人踢开,它整个人瞬间跳到三楼楼梯口,将餐刀从身体里拔出来丢在一边:“我也是肖淳的一部分,你们就不怕伤到他本尊吗?”   “你才不是肖哥!!”小周受刺激似地大喊,“肖哥不会伤害朋友!!”   “肖淳”瞥了眼死在地上的黑狗,哼了声:“朋友?朋友不会想尽办法将‘我’隔离在梦境之外,想要将‘我’剥离,让关卡吸收掉‘我’。是你们想杀‘我’,‘我’不过自保而已。”   “肖淳”的透明身体已成了一缕晃来晃去的白烟,周身轮廓模糊,感觉跟意识碎片的黑影们没什么区别了,只是它是白色的,且自我意识强过普通意识碎片。   但眼下它的能量一直在溃散——在梦境外时它是肖淳的一部分能量,梦境里的肖淳因“设定”无法使用它,加上记忆出了问题,它的大半能量被压制,必须等肖淳记忆恢复才能回到其身体里。但眼下它自己闯了进来,要夺回梦境主导权,却导致肖淳本体无法接受、精神动摇,记忆混乱令它也跟着无法控制能量。   能量飘忽、无法操控,它现在要做的就是退出梦境,稳定自身能量,等待一个新的时机。   可现在退出,意味着“夺权失败”。本体一旦被他们哄骗得信了那些幻觉、臆想的鬼话,通关失败,自己就会在“关卡设定”的机制下被强行剥离。   明明只要本体不醒,精神不动摇,它就能轻松赢过这群人的。   “肖淳”简直怒不可遏,操控飘忽的能量形成数百长箭,破空朝几人急射而去。   “朋友?!”它嗤笑道,“你们所谓的‘朋友’就是得有利于你们?有利于你们的是‘肖哥’,‘我’不利于你们,就不是‘肖哥’?你们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我’的朋友?!现在的力量已足以救他,也足以毁掉关卡让你们的愿望成真!不过是要你们牺牲,就将矛头指向了‘我’,就成了‘我’的不是,就成了‘我’是邪恶的?”   “将自私自利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竟还敢自称朋友??”   小苏手里拿着个餐盘,“锵锵”几声挡开飞来的箭矢,又被曹仁明抓着手腕一把护到怀里,曹仁明“唔”的闷哼,小苏才看见他的肩胛骨下方被箭矢刺穿。   曹仁明的手指在发抖,他本就不擅长打斗,却还是牢牢护着人,哑声朝另一头的赵泽凯和小周喊:“别被它带了节奏!照我们的计划来!!”   小周双眼通红,胳膊、大腿已分别中了箭,但他现在的耐痛能力高了许多,眼也不眨地迎着箭矢冲向“肖淳”,同时抬起一拳,那拳头上竟是冒出黑色的烟雾来。   这里是肖淳的梦境,他深信自己在现实世界,对“关卡”也失去了记忆,这里面的人就算有特殊能力也很难使出来,更别提小周、老赵几人这一轮也没能得到特殊能力,不过是普通人。   可普通人怎么能使用“能量”?   “肖淳”猛地反应过来——那些不是黑烟,是其他的意识碎片!它们包裹着小周,几乎成了他的铠甲,可这样消耗的能量是巨大的,在他冲来的过程里,短短时间内,无数黑影瞬间消散。   这几乎算得上是“自杀式”袭击了。   “你们疯了?!”它大骂着急速后退,赵泽凯和苏明昕却不知何时到了它身后,堵住了它的退路,他们身上也裹上了意识碎片,无数黑烟蒸发,又坚持不懈地形成武器,朝它亮出了尖利的利爪。   “就让你看看!!”小周冒着黑烟的拳头直直砸在了“肖淳”脸上,“普通人能做到什么地步!!!”   *   于顾反锁上卧室门,从兜里摸出药来,又冲到柜子前倒了杯凉水,一齐递给心神不宁的肖淳。   “吃了!”他抓住肖淳的手,将药放上去,“医生马上就来。”   外面走廊里还在不断发出“砰砰”巨响,不时能听到意味不明的诡异对话。肖淳垂眸盯着手里的药,这才发现自己在发抖,几乎抓不住药片。   于顾覆上他的手背,帮他托着白色的小小药片:“吃了,肖淳,相信我。”   肖淳茫然地看他:“那真是我的幻觉?”   “是。”   “那为什么你受伤了?”肖淳的视线落在于顾的脖子上,那上头显出了清晰的掐痕。   于顾镇定道:“这也是你的幻觉。”   肖淳抖着手摸上于顾的脖子,指尖接触皮肤,于顾浑身冰凉。   他慢慢张开五指,轻轻掐住于顾的脖颈,于顾脖子一侧冒出青筋,下意识地绷紧了浑身肌肉,肖淳只是看着,看自己的手指和那掐痕无缝重合。   “这是我掐的。”他喃喃。   于顾喉结在对方手心里滑动,轻声道:“你把现实和幻觉混淆了。”   “什么意思?”   “这是你睡前我们‘解压’的时候,你掐的。”于顾张口就来,“忘了吗?你玩得有点疯了。”   “……”   肖淳狐疑地眯起眼睛,卧室门外,突然安静了下来。   肖淳往门口看了眼,于顾立刻道:“你看,是不是要舒服点了? 我说起之前的事,你的注意力不在幻觉上,就听不见那些奇怪的动静了,是不是?”   “……”   “先吃药。”于顾循循善诱,“吃了药你要说什么我都听。”   “必须吃药吗?”   “当然,因为……”   话音未落,肖淳却突然握紧掌心,将药片捏碎了。   于顾眼瞳一颤。   丝丝缕缕的白烟从门缝挤进来,正逐渐重合上肖淳的身体。   那边的能量体在溃散,而肖淳又还没有通关,他的记忆正在缓慢恢复,能量便自动自发地往他身上来了。   他太阳穴胀痛不已,无数记忆画面在脑海里闪烁——饥饿站台最底层的黑暗、玫瑰花园里燃起的大火、阁楼上的电闪雷鸣、爆炸坍塌的高楼、丧尸从白色的门板里冲出来淹没了自己……   零碎的画面拼凑不起来,但也无法再让他认定这一切都是幻觉。   关卡。   肖淳眯起眼,惊惶从他身上渐渐褪去,他的眼神从不安到恍然,仿佛是重新掌握梦境的领地之主,周身覆盖上一层薄薄的冰霜,药片的粉末从他指缝间滑落。   “你在骗我?”他喃喃,看着于顾苍白的面孔,“这是关卡?我在通关?你是什么?npc?”   于顾垂眸,艰难看着还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我不是。”   “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   “npc不会想救你。”于顾哑声道。   “怎么救我?用诓骗我的办法?想让我留在这一层?”   “这是哪一层?”于顾看着他的眼睛,“你记起多少了?”   肖淳的记忆还很混乱,无数人影闪过,却看不清他们的具体样貌。他只知道自己在艰难地通关,死了一次又一次,他的身边大概有过许多人,是同伴?敌人?但他想不起来他们的样子。   “这是第几层?”他只得质问眼前的人,手指微微收拢,“不要再想骗我!!”   “……最后一层。”于顾被他掐得扬起脖子,脚步往后一退,撞在了墙上,“你就快通关了。”   “……你们的目的是让我无法通关?”   “不是我们。”于顾道,“是门外你刚才看见的那个‘你’。”   “……?”   “它伪装成你的样子,它会告诉你,你们是一体的。”于顾眼底憋得通红,几乎要喘不上气,胸口剧烈起伏,“就算关卡再厉害,能让你分裂成两个人吗?你认为会有这种事吗?”   肖淳:“……”   肖淳糊涂了,他现在没办法相信一切,他对所有的事都充满了怀疑。   到底谁在说真话,谁在欺骗自己?   外面的那些人是谁?外面的那个“自己”又是什么?   于顾看着他:“你杀了我也没用,我只是……意识碎片。”   “意识碎片?”   “你可以理解为是死在当前关卡的人留下的一部分灵魂。”于顾咳嗽道,“你可以先松开一点吗?我不能呼吸了。”   肖淳迟疑,于顾道:“半小时前你才跟我做过……”   肖淳似被烫了般,猛地收手,往后连退几步。   “我是曾经通关失败的人,他们也是。”于顾唤出Charlie,让其播放张齐乐弹唱的视频,“这些都是你的朋友,你通关时遇见的朋友,他们也成了一部分意识碎片。他们牺牲了一切来帮助你,希望你能通关。你一点都想不起来吗?”   肖淳皱眉看着投影上的男人,对方笑着,弹着吉他唱着歌,一点都看不出绝望和永别。肖淳认定自己对此人毫无印象,但他哼唱出的曲子好似带着无法述之于口的遗憾,让人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好像对方有很多很多故事,让人伤心的故事。   ——山总是孤独的,但它从不拒绝攀爬的人。它存在,只为存在,无需任何理由,也无需任何意义。   那个叫张齐乐的男人轻声说着,可又不像是对自己说的,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自己,看向了不知名的虚空。   “不是所有的事都有答案。”于顾捂着脖子,轻声道,“你想找到的答案,只是你认为必须符合你逻辑的答案,可如果答案本身根本没有逻辑呢?”   肖淳看向他。   “我爱你。”于顾毫无预兆地道。   肖淳眉头一跳。   “我想让你通关,为此哪怕牺牲我自己。”于顾一字一句,“还有外面的那些人,他们也爱你。他们也希望你能通关,哪怕他们再也无法离开这里。”   肖淳的脑海里突然闪过燃烧的玫瑰花园,玫瑰凋谢,被橘色的火焰烧卷了花瓣,空气里满是焦糊的泥土味道。   一把剪刀戳进了某人的眼睛,他无声痛苦嘶吼。   一个看不清的人影靠近了白色的门扉,他手指颤抖,最终却松开了门把手,放弃了咫尺距离的自由。   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好似是在哭骂对方是傻子。   他从不知道自己哭起来是那个样子的,他看不清“傻子”的模样,却没来由地认为,那就是于顾。   记忆还没跟上,情绪却先涌来。   自责、内疚、愧疚、痛苦还有不甘。肖淳捂住发紧的仿佛要犯心脏病似的心脏,微微弯下腰。   “肖淳?!”于顾忙要来扶他,白色的烟雾却突然包裹住肖淳周身,那冰霜一下具象化了,令肖淳的眉眼都冻结成冰,眨一眨眼皮,有冰霜落下来,砸在了于顾手背上。   冰凉刺骨,化开后却又滚烫。   从眉眼开始,他周身的皮肤开始从上往下地冻结,仿佛暗示着他的感情、人性的冻结。他混乱的眼神逐渐回归麻木,他甩开了于顾的手,抬起头来,看向投影里自己和于顾抱在一起跳舞的模样。   那么温馨,那么相爱,那么难分难舍。   他一弹指,投影消失了,梦境开始崩塌,墙体摇摇欲坠。   门外传来小周惊慌地喊声:“于哥!!它不见了!!”   于顾当然知道“它”不见了,因为“它”回到了肖淳身上。像黑色的影子们包裹小周,形成铠甲和武器一样,它也包裹住了肖淳,成了他的铠甲。   肖淳歪了歪头,没看于顾一眼,直接从天花板上裂开的缝隙里飞了出去,逃离了梦境。   卧室门被撞开,无数黑影和小周他们一起闯了进来。   小周捂着伤口高喊:“肖哥呢?!”   他看着于顾凝重的面色,颤颤巍巍:“……计划,失败了?”   于顾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的裂缝,嘴唇紧抿:“他的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能量暂时不能跟他融合,但也只是时间问题了。他现在大概是要直接去炸了关卡核心能量,他不想跟我们周旋了。”   小苏眉头一抽,立刻就要追上去拦人:“我知道关卡核心能量在哪儿,我带你们去!!” 第221章 在我入睡前20   肖淳来到了关卡的核心能量区,这里跟自己先前在2楼意外来到这里时没有什么区别。   推开房门,房间像是浩瀚的宇宙,无数“星星”闪烁,但整体光芒比之前黯淡了不少。肖淳面无表情走过一颗颗悬浮的“星星”,他的记忆正在快速恢复中,但因为信息太过庞杂,他现在很混乱。   他烦躁地蹙着眉,对“星星”们视而不见,抬手一挥,身侧一片密密麻麻的“星星”瞬间被炸毁,无数能量转眼间溃散,一颗“星星”就是一个“世界”,而“世界”里的人们还在拼命求生,转瞬却遭遇了灭顶之灾。   他就这样面无表情地挥手,一片一片“星域”地扫过去,仿佛宇宙初生时唯一的神祇,弹指间就能毁灭无数生灵。   他烦躁、不耐、内心里装着满满的愤怒,对一切“求生”的东西感到了厌烦和汹涌的毁灭欲。   他被于顾“欺瞒”,所谓的“朋友们”也丝毫不认可他。明明他拥有了巨大的能量,他们看他却似看一个怪物。   毁灭吧。   统统毁灭。   不知好歹的东西。   “星星”里的世界哀嚎一片,可他居高临下,什么也听不见。无数能量溃散、溢出,被肖淳无意识地吸收,关卡无法获取能量,终于在一片混乱里找到了“罪魁祸首”。   从不俯瞰的“创世神”迟缓地睁开了眼睛,房间出现异动,墙壁上突起的传输能量的“血管”“唰”地一下齐齐鼓起,似茂密粗大的藤蔓,朝着入侵者冲了过来。   肖淳看也不看,打了个响指,无数“星星”接连爆炸,能量席卷了冲到近前的藤蔓们,转瞬间藤蔓们被烧得蜷曲焦糊、跌落在地,很快枯萎。   能量通道被截断,整个8楼开始震颤,诡异的“嗡鸣”声从房间深处传来,似有肉眼看不见的海啸淹没了房间,一颗又一颗的“星星”接连消失,看起来像是被关卡换地方藏起来了。   此前出过通关者炸毁能量的事,关卡吃一堑长一智,绝不会允许再有这样的事发生。   肖淳眯眼,大片的“星星”消失,被“星星”们照亮的房间也迅速暗了下来。   “想跑?”肖淳喃喃,语带讥嘲,“这时候想跑了?晚了。”   他张开手臂,整个人悬浮在半空,将关卡还没来得及藏起的“星星”们全部炸开。8楼的旋转楼梯断裂,墙壁裂开硕大的裂缝,地板坍塌露出其下一望无际的黑洞。   黑洞里,是无数平行的关卡——它们密密麻麻地重叠着、并行着,无数个“饥饿站台”、无数个“迷雾”、无数个“小岛惊魂”、无数个“万能钥匙”。   每一个关卡里,都有无数人在竭力求生,从肖淳的角度看,他们弱小又脆弱,无论做什么都只是在朝着死亡飞奔而去,看上去滑稽又荒唐。   肖淳麻木地扫过,抬手聚起一片能量就要将其毁灭。突然,他看到了什么,停了下来——在8楼巨大的坍塌轰鸣声里,他看见了“自己”。   在某次循环中,他因对现状毫无所觉,刚来就选择了“红酒”。此后他才知道,选定食物后就不能再换,除非有人跟自己交换。于是他只能喝酒,每天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整个人像是在酒坛里被腌入味了。于顾跟他交换过几次食物,可他不想牵连于顾,之后一直拒绝再换。   他很快饿得皮包骨头,英俊的容颜憔悴至极,浑身充斥着经久不散的酒臭味。   于顾看不下去,将他的酒拿走,定下规矩:“每两天交换一次,就这么定了。我还不至于会被饿死。”   肖淳饿得头晕眼花,还想拒绝,被于顾捏着下巴硬塞了口吃的。   这之后,他们每两天换一次食物,直到上方的平衡被打破,牵连到了他们。   食物没有了,酒也没有了,于顾在和上方人争抢食物的过程中意外跌下了洞口,死无全尸,肖淳饿得一点力气也没有,连抓他一把都做不到,悔恨至极。第二个月他醒来时,在200层楼以下,新同伴在前一个月里受了重伤,第一天都没撑过去就死了。   他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地上,看着上方的洞口,昏暗里只有哀嚎声、求救声、发疯的崩溃声,遥远的光是从最上方的楼层洒下来的,朦朦胧胧,像最后的希望,也像只能远远看着而无法触及的奢望。   他一动不动地躺着,看着平台降落,而上方只余破碎的碗盘。   他连酒也没有了。   肖淳麻木地看着“自己”一点点饿死,记忆也随之逐渐被整理清晰。他像是突然来了兴致,穿过了一片又一片的平行关卡,去寻找“自己”。   他在不同的循环里看着“自己”闯关,一次又一次地死亡,一次又一次地失败。   他突然能理解先知们龟缩在独立空间,看着他人一遍遍循环的“快感”了。所有的绝望和苦痛都是居高临下的,无法感同身受,哪怕那是曾经的“自己”,因现在的自己拥有了无上的力量,过去的一切就都变得飘渺而遥远起来。   绝望、挣扎和煎熬都变得模糊了,他只用动一动手指,就能掀翻一切。   他飞过无数次的循环,落在了5楼的“前目的地”关卡里。   现在的“他”不是意识碎片,其他人能正常看见他,为了不引起蝴蝶效应,他没有现身,而是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坐了下来。   那是“前目的地”里的福利院,楼下有孩子们的笑闹声,他坐在二楼上的钢琴房里,手指抚过陈旧的琴键,随意按了一下——琴弦略松,音调不准,但也足够了。   他许久没弹过琴了,小时候是学过的,小学、初中参加过比赛,高中后就几乎不碰了。如今还能记得的谱子有限,手指也变得僵硬,早没有那么灵活。他静坐着想了想,听到了楼下福利院工作人员引着几人进了院子里。   “自己”这会儿正因频繁穿越时间而晕眩,被于顾几人扶着进了医务室,小周几人去做电影剧情相关的调查了,于顾单独陪着自己,在医务室里跟自己告了白。   他回想着,双手落在琴键上,手腕微微抬起,唯一还能记得的一首简单、伤感的曲子从指尖流泻而出。   弹得不好,他边弹边想,果然还是生疏了,加上琴弦松垮,回弹无力,显得整个曲调滞涩、郁沉。   他心不在焉地弹着,听到楼下传来“自己”羞恼的喊声:“于顾——!!!”   噢,这里好像是于顾突然亲了“自己”的耳垂。   肖淳走着神,弹奏无意识加快,蹙起眉,不知为何胸口里翻涌起一阵浮躁。又片刻后,福利院外响起了枪声,于顾几人往外跑去,肖淳起身走到窗前,掀起一点窗帘往下看,于顾突然停了步,抬头往上看来。   肖淳往窗帘后一躲,视线落在钢琴上,日光透过窗户在泛黄的琴键上落下点点光斑,他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什么——这时候的“自己”,确实听到过楼上的钢琴曲。   啊……原来是这样。   命运绕了一大圈,每一个细节都不曾放过,也都曾有过提示,只是人身在其中,无所察觉。   肖淳靠在窗帘上,慢慢扬起嘴角,竟是觉得好笑。   福利院外枪声大作,肖淳手指微动,从这个时间维度跳了出去,他像在筛选今日要看哪部电影,挑挑拣拣,漫不经心。   忽然,所有的时间维度齐齐扭曲了一瞬,肖淳转头,暂时脱离了当前关卡,重新悬浮于平行空间之上,对上了赶来的于顾众人。   *   “你毁了它们?!”苏明昕瞪大了眼,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不敢置信,“你居然真的……真的毁了一切……?”   众人对肖淳素来展现的印象太深,哪怕对方已显得冷酷麻木,他们还是在内心深处侥幸地认为不会走到这一步。   可看着眼前被炸毁的一颗颗“星星”,那里面都是一个个求生的普通人啊。   肖淳居然真的毁了一切。   苏明昕眼眶泛红,握紧了拳:“等你清醒过来,你要怎么面对?!”   肖淳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小周也瞬间红了眼睛,嘴角颤抖:“这、这该怎么办……还有救吗?”   赵泽凯嗓音沙哑:“还有个屁的救。”   肖淳慢条斯理道:“怎么还追来了?好吧,这样吧,我送你们出去,这总行了?”   小周崩溃道:“肖哥!这是出去的事吗?!”   “不是吗?”肖淳挑眉,讥诮道,“你们跟我耗到现在,还特意追上来,不就是怕被我一起炸了?我现在不杀你们了,送你们出去,还不够朋友吗?”   小周愣愣地看着他肖哥,于顾往前一步,不再废话,直接抬起了手臂,无数意识碎片包裹而来,因爆炸而溃散的能量体仿佛找到了去处,也一窝蜂涌了上来。   于顾、小周、赵泽凯、苏明昕、曹仁明几人身上都被无数意识碎片覆盖了,它们成了铠甲、武器,于顾的特殊能力又是防御,直接将铠甲增厚了许多。   小周颤抖着道:“继续照计划?”   于顾道:“关卡设定失败了,只能用粗暴的方式将他的能量剥离。”   “我们真的可以吗?”老曹怀疑道,“他……唉……”   于顾看着肖淳讥诮的眼睛,一字一句:“他的情感不是消失了,而是被淹没了。他身上的负面能量太多,只要能将这部分能量打散,或者压制,哪怕只是撬开一个缺口,我相信,剩下的他自己就能办到。”   肖淳歪了歪头,看着于顾,满脸难掩地失望:“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情?”   于顾看着肖淳的眼睛,又像是透过这双冰冷的眼睛看向了他的灵魂深处。   “肖淳。”他答非所问,“我相信你。你听到了吗?”   肖淳眯起眼。   周宣鸣呜咽道:“我们都相信你!肖哥!!”   于顾一笑,竟是显出了几分豁出去的洒脱:“大不了,就一起同归于尽。你说的,再有下次,咱们就一起去死。”   话音未落,肖淳已经抬起手,无数能量铺天盖地而来。   周宣鸣无法形容这一场“战争”,如果它也算是战争的话。基本上,他们只是单方面挨揍,被揍得最狠的,就是于顾。   可于顾始终带着笑,好似感觉不到半点疼,无论被揍成什么样,他还是会用最快的速度冲回肖淳面前。   他的茧一次一次被打穿,又一次一次艰难地重新披上,无数意识碎片溃散,又立刻有新的碎片包裹上来。   意识碎片们在哀嚎着、惨叫着,可它们不肯放弃。   在无数平行关卡的上方,闯关的人们不会知晓,就在天空之上,正展开一场你死我活的拉锯战。   很快,许多关卡出了问题,npc们感知到什么,齐齐停了下来,抬头看向天空的方向。   于顾又一次被打穿了茧,包裹住他的意识碎片们惨叫着消散,新的还未覆盖上来,肖淳的下一拳已经冲到了面门上。   于顾生挨了这一下,感觉自己鼻子大概断了,他满眼生理性的眼泪,抓住肖淳的手腕,老曹和小苏同时出现在肖淳身后,无数意识碎片从他们身上延伸到肖淳的背上,仿佛一个巨大的“吸尘器”,将肖淳四溢的力量往外拔。   丝丝缕缕的白烟冒出了头,又瞬间回到了肖淳的身体里。   肖淳怒吼一声,将于顾甩飞出去,转身掐住了苏明昕的脖子。   苏明昕咳嗽着讥笑了声:“这画面有些眼熟啊?”   肖淳:“……”   老曹的意识碎片们凝聚成一只大锤,“轰”地砸向肖淳,肖淳反手将苏明昕扔了出去,老曹急急扑过去接住。   同一时间,小周和老赵已偷袭到肖淳侧面,一左一右夹击,于顾不知何时又冲了回来,从上往下地给肖淳套上一层厚茧。   茧束缚住了肖淳的手脚,他怒目圆睁,英俊的面容几近扭曲,于顾额角爆着青筋,一手裹着一片黑色的烟雾,直接捅进了肖淳的腹部。   “噗”的一声,教人心惊胆战。   周宣鸣抖了一下,同赵泽凯一左一右死死禁锢住肖淳,看着于顾双眼通红,从肖淳的腹部拉出一大团白色的烟雾。   普通人自然是做不到这件事的,所以他们才需要意识碎片的帮忙,意识碎片本身就有和关卡同源的力量,才能抓住肖淳身体里的能量体。   只是这一点点能量,几乎杯水车薪。   于顾牙关几乎要咬碎了,一声大喊,却没能抓出肖淳身体里多余的能量,那能量反过来将肖淳包裹住,很快愈合了他的伤口。   “于、顾。”肖淳是真的暴怒了,无法言说的失望、难受、痛苦似闷锤砸进他的心口,那里跟他腹部的伤口一样,霍然开了个大洞。再多的能量都无法将其填满。   他一时心慌意乱,能量无法自控地暴走,对着于顾一字一句质问:“你要杀我???”   于顾被对方的能量反噬,喷出一口血来,却还是笑着道:“不破不立,你教我的。”   “你——!”   “我爱你。”   肖淳一怔,心口无法填满的洞因对方明明在笑,却愈发悲痛的眼神而进一步扩大。他的心好痛,但他不知道原因在哪里。   他应该是有理有据的——自己已经做了能做的,答应放他们出去,不会炸死他们,可这群人包括于顾,却要致自己于死地。   他做错了什么?   于顾突然一颤,怔怔地看着他,肖淳茫然回神,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竟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肖淳?”于顾伸手要去拉他,肖淳却陡然退开。暴躁的、愤怒的、不敢置信的情绪汹涌,与此同时,好像还有什么别的情绪在那越来越大的心口里滋生,不受自己控制。   委屈的、悲伤的、希望被爱的、渴望被看见的……   他的泪越流越急,不能自已,众人都看向他,无数意识碎片也看向他——黑影们模糊矗立,似乎在轻声说着什么。   ——生和死是共生的。   ——它们从来一体。   ——爱和恨也是共生的。它们从来无法分离。   ——爱的反面是恨吗?不是,爱的反面是放下,是不在意。   于顾渐渐懂了,喃喃:“负面能量不是麻木无情,它是无数情绪的集合体,恨越多,就会让人极端偏激,可同恨连在一起的是爱,是渴望,是索求,是占有,是希望。”   他们以为自己要剥夺掉肖淳多余的能量才是救他,可供给关卡的无数负面情绪本就是从人而来,它们不是断绝了七情六欲,不是只余恨和麻木,这其中有多少是人在临死前不愿放弃的不甘心?痛苦?渴望求生的挣扎?   正视它们,而非逃避。   就如张齐乐所言:山总是孤独的,但它从不拒绝攀爬的人。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肖淳不理解自己怎么了,心口的空洞大到好似要将他自己吞噬进去,他不断将能量填进那空空的心口,却无论如何也填不满。   他狼狈地逃进了下方关卡里,误撞入了6楼迷雾,看见自己被挂在大树上,早已没了呼吸。   风吹过,他的衣摆扬起又落下,血早就干透了。   他看到“自己”死不瞑目的样子,睁着眼,满怀愤怒。他想起自己这一刻无声地怒骂过,希望自己成为怪物,毁掉关卡,毁掉这一切。   那是自己的“愤怒”。   好像有什么东西渐渐清明起来,他转身又逃,逃进了7楼,看见自己抱住了属于自己的“孩子”,拿到了彩蛋,那是属于他幼年的“怯懦”。   他去到5楼,那是属于自己的“不甘心”。   4楼,那是自己的“怨”。   3楼,那是自己无法拯救的“爱”。   2楼,那是自己逃不开的“怖”。   15次循环时的自己第一次到了1楼,竭尽全力却失败了,那时候自己爆发了“恨”。   他厮杀到现在,满地血流成河,尸体全是他自己。   每一个关卡,他都是自己的主角,每一场生与死的考验,在现场的都只有他自己。   所有的这些负面能量,亦是情绪,是他的情绪,也是所有人的情绪。人的情绪来源或许不同,但情绪本质又是相同的。   他们都是自己的主角,都在生与死的抉择里反复考验着自己。   一路走来,他们杀死了无数的自己。   锵——   一声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整个“天穹”裂开,实则是关卡开始进行紊乱能量的大清理。   肖淳目前的能量和关卡同源,他心有灵犀地知道了关卡的意图——它藏起了部分“星星”,继续吸收能量,紊乱的能量无法再吸收就全部踢出去,它即将陷入新的沉睡。   眼下再不出去,就没有机会了。   肖淳迅速退出当前关卡,又急急停住,他看到了黑暗里那一团小小的平行关卡,是5楼“前目的地”。于顾和赵泽凯已死,“自己”在医院的安全通道里蹲着,揪着头发,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摇摇欲坠。   彼时他一直想不通的关窍终于清晰地摆在了眼前。   他进入关卡,从楼上一步步走下来,每走一步他都更清明一些,每走一步,他内心空洞的部分开始重新被填补上。   他记起了自己为何而战,也记起了自己为何要恨。   多余的能量正从他身上溃散开,被关卡带走,当他来到崩溃的“自己”面前时,他周身冷厉麻木的气息已然消散。   他双眼明亮而笃定,看着“自己”,一字一句地说:“不要放弃。任何时候,不要放弃。我们会有希望的,会有的,我们一定能出去。” 第222章 在我入睡前21   “也就是说,除了剥离这些能量,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接纳它们?!”关卡之外,小周听了老曹的解释,恍然大悟,“人和人的情绪是想通的,关卡想尽办法让我们绝望、崩溃,就是为了吸收这些负面能量,而这些情绪其实每个人都有,我们也是先入为主了,只想着这能量是被肖哥吸收了,所以要剥离掉才行,却没想到要让肖哥完全接纳、正视这些能量!!它是可以为肖哥所用的!!”   老赵还没太明白:“我大概知道你们的意思,可这能量本身就在他身上,怎么叫没‘接纳’呢?没‘接纳’的话他怎么用出来的?”   “使用和接纳并不冲突。”于顾看着那些平行的密密麻麻的关卡,道,“一个人愤怒、绝望、不甘的时候往往会做出和理智背道而驰的事,看事情的角度也只会变得狭隘,只从个人主观角度出发,只为了发泄情绪,逃离情绪。但‘接纳情绪’是另一码事,是你主观意识到自己怎么了、为什么有情绪、如何面对情绪,而非逃离和回避。”   苏明昕点头:“真正学会接纳情绪,就会发现情绪本身只是一种‘求生机制’,而如何面对、使用这些情绪则是我们个人的选择。每个人对情绪的使用方式不同,有的攻击他人,有的内化攻击自己,这里的‘攻击’你就可以看作是肖淳现在表现出来的态度。”   赵泽凯开始明白了:“他残忍对待别人、毁掉核心能量区,就是攻击他人?”   “对,但如果他能接纳这些负面能量呢?”小苏若有所思,“这确实是一个新奇的角度,我之前完全没往这个方向想。”   “谁能想到呢?”周宣鸣也是五体投地了,“于哥,你是怎么想到的?”   “他哭了。”于顾一想到肖淳怔怔地泪流满面的画面还是心疼不已,哪怕这会儿自己已经鼻青脸肿,鼻梁断了,整个脸都肿胀起来,他现在还是最担心肖淳,他随意抹了把满脸的鼻血,道,“若真的毫无自我,又怎么会哭?”   于顾是最了解肖淳的人,若对方真不觉得自己有问题,认定自己所做的一切理所当然,断绝了所有的感情,就不会因为自己出手伤了他而如此难过。   这一部分的不敢置信、愤怒、难受刚好共鸣了负面能量里的众多情绪。都是人类的情感,本就是共通的,不过是来源不同罢了。   他一动摇,麻木无情的感情往下一收,不甘心和暴怒冲到了前头,一下就共鸣了其他情绪,他本身拥有的情感直接就被激活了。   “恨意”、“报复”之下所包裹的种种情绪齐齐爆发,他无法再维持先前的“毫不在意”,内核被冲击,就像被撬开了情绪的缝隙,一下就混乱了。   “再加上他刚从梦境里出来。”于顾道,“本身记忆混乱,和负面能量还没完全融合,很容易被撬开一道口子。我说过了,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一定能自己解决问题。”   轰隆的巨响越来越近,无数意识碎片被席卷,从于顾他们身上离开,被关卡清理。   “关卡快要沉睡了。”于顾道,“我们得抓住这个机会。”   周宣鸣紧张道:“肖哥什么时候出来?”   “他会出来的。”于顾笃定,“我相信他。”   周宣鸣还要再说,突然感知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去。   同一时间,曹仁明抓住了苏明昕的手腕,苏明昕竟一反常态没有拒绝,周宣鸣也一把抓住了赵泽凯的手臂,赵泽凯嘴唇紧抿,看向还毫无所觉的于顾。   于顾背对他们,正紧张地等着肖淳。   牵着手的四人互相看了看,没有喊于顾。   等于顾意识到周围太过安静,回头看去时,瞳孔一缩——   四人已和其他意识碎片一起,正被无法抗拒的力量拉扯着,逐渐被关卡清理掉。他们周身变得透明,丝丝缕缕的黑烟从身体四周溃散开。苏明昕15次循环死后因为关卡出了问题,根本没能去循环,所以她是一个完整的意识碎片,一个完整的灵魂,她没有本体,跟其他人只有部分意识碎片不同,她消散得最快,下半截躯体已经消失了。   曹仁明眼眶通红,只固执地紧紧抓着苏明昕的手不放。   于顾失声:“怎么回事?!”   小周哑声道:“你忘啦?我们也是意识碎片,会被清理掉的。”   “你们去1楼!”于顾冲上来想拉它们,却根本拉不住,他释放出自己的茧,却也无法包裹住它们,“去1楼直接离开!!”   “不行啊。”老赵无奈道,“我们的本体还在关卡里,彩蛋没拿齐,关卡也没通关,按照关卡机制我们是出不去的。”   “!!!”   于顾无法抑制地发起抖来,这时候才发现他们出了大纰漏:“应该第一时间先让肖淳给你们把彩蛋和通关拿齐……之前的他能做到。”   自己和肖淳眼下就属于第16次循环,但肖淳直接开挂,将二人的彩蛋和关卡全部打通了,根本不用自己再闯一次。   “肖淳说要送你们出去的时候,应该先答应的!!”   小周无奈一笑:“那时候热血上头,只想着救肖哥,哪里还想得到这些?”   而且他们一直是带着‘出不去了’的念头,所以根本就没想过要先救自己。   “不行……不行!!”于顾努力地扩大自己的茧,却仍只能眼睁睁看着苏明昕渐渐地透明消散了。她连一句话也没能留下。不,按她的性格,恐怕也根本懒得留下什么话,要她自己说,就是认命了。   曹仁明的手心一空,眼泪顿时夺眶而出,紧跟着,他也消散了。   小周还在加快语速地劝:“别难过于哥,记得跟肖哥说,这不是他的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你们如果能出去,也等同于我们的胜利,请一定好好活下去!!”   老赵也道:“往好的想,我们只是部分意识碎片,顶多也就是不记得现在发生的一切了,本体还在通关呢。”   于顾颤抖着道:“可关卡如果这时候沉睡了……”   “它总会再开的!”老赵的半截身体已经没有了,他急急道,“往好的想!别那么悲观!我们的本体还在,邢婓也是,他也还在通关呢!总有机会出去的!”   小周还剩个脑袋了,忍不住大声喊:“跟我肖哥说——”   他的嘴消失了,声音戛然而止,他眼睛瞪得圆圆的,半张脸扭曲来扭曲去,想用“眼神”说话,随即,最后半张脸也消散了。   老赵紧跟着他一起消散,整个空间里陡然安静下来,只余关卡发出的巨大的金属摩擦声。   轰隆隆,轰隆隆。   于顾颓然跌坐在地,怔愣呆滞。   *   肖淳从“前目的地”出来,急速往外赶——他身体里那些强大的能量正不受控制地左突右撞,要和即将沉睡的关卡共鸣,又想控制肖淳的身体,这让肖淳的五脏六腑都产生了巨大的痛感。   他嘴角溢出血来,却是不管不顾地急速往外奔逃。他必须在能量还没离开自己前,带着众人离开。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他全身涌出汗来,能量拉扯间产生巨大的消耗,令他只是赶了一段路就精疲力尽。   他几乎是强行拖着自己的躯体、意识,冲出了密密麻麻的平行关卡,来到了于顾面前。   “走——!”他根本顾不上说别的,嘶哑着嗓音道,“其他人呢?!”   于顾茫然地看向他,艰难道:“他们……出不去……苏明昕……”   肖淳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但他们没有时间了。   他身体里的能量不断同关卡共鸣着,他知道,关卡已进入了沉睡倒计时。   每一秒,都是他们命运的警钟。   肖淳咬牙,通红着眼睛一把拽起于顾朝1楼飞奔而去,与此同时,他的能量随着关卡的沉睡而逐渐溢散。   白烟丝丝缕缕从他的背后溢出,于顾看着他咬牙的侧脸,额角青筋暴起,双目圆瞪,知道他眼下也是非常非常难受。   可他们没有办法,错过这一次,他们恐怕就再没有机会了。   可其他人呢?   其他人呢??   肖淳冲到一片雪白的1楼,大门洞开,外面的世界近在咫尺。   他们仿佛又回到了于顾第7次循环时的场景,无数痛苦、纠结、茫然、无措涌上心头,拉扯着他们的意志。   出去了,就回不来了。   其他人怎么办?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这次关卡被炸毁的能量比之前还多,或许它会重新沉睡上百年,那这里头的人要怎么办?   肖淳尽量不去想被自己炸毁的那些无辜的“星星”们,如果这时候去想这些,他会直接陷入崩溃。   走?还是不走?   留下来和小周他们在一起,继续找寻出去的办法,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   肖淳看着门外的世界,那是一个平和的世界,人来人往,热闹繁华。它们极具吸引力。   而自己的背后,是逐渐关闭的死亡大门,黑暗即将吞噬每一个人,一旦关卡沉睡,等待他们的是什么根本无从知晓。   生和死,如何选择???   肖淳咬破了舌尖,咬破了嘴皮,同于顾相握的手颤抖着,手心里早已全是冷汗。   于顾看着他的侧脸,突然道:“如果是苏明昕在这儿,只会把我们一脚踹出去。”   肖淳看向他。   “她一定会骂我们不自量力,神经病。”   于顾伸手,抹掉肖淳嘴角溢出的血,近乎柔情地看着他:“我去哪里都行,只要是跟你在一起。但如果你无法做出这个决定,那就我来做。”   肖淳瞪大了眼睛。   “如果做这个决定会让你良心不安,会让你愧疚,那就由我来。”于顾牵着他的手,大步往外走,“周宣鸣说了,让我们好好地活,我们出去了,就等同他们的胜利。”   肖淳颤抖了一下,随即一把抓住了于顾。   于顾停下来,回头看他。   肖淳稳了稳自己的呼吸,深吸口气,看着他:“我来做这个决定。不能什么痛苦都由你来背。”   于顾一愣。   “我已经伤了你无数回,还有其他无辜的人……”肖淳苦笑了一下,“不能这么重要的时刻,还得由你来替我当恶人。凭什么?”   “肖淳……”   “既然做了恶人,那就由我做到底。”肖淳打断于顾,“小苏骂我骂得没错。我不能只想做救别人的假菩萨,却不能承担自己的错,还得一副受害人的嘴脸,连这么重要的时刻,都得让最爱我的人推着我往前走。”   肖淳一把拽回于顾,自己牵着对方走在了前头,他没回头,大声地道:“都看着!我们出去了!我们在外面等着你们!!一定要出来!!”   他嘴唇颤抖,眼泪砸在雪白的地板上:“老赵的父母我会照顾,老曹的家人我会去看!小周的妹妹我会负责!还有小苏……”   他顿了顿,不知道小苏还能不能听见:“小苏拜托的事,我们也会做到。”   二人踏出门去,立刻感觉到了一股拉扯,失重感强烈地袭来,外面世界的嘈杂逐渐涌入耳朵。   正这时,他们听到了一声无奈地调笑:“真心都喂狗了,每个人都提了一嘴,我呢?”   肖淳于顾齐齐转头。   一门之隔,关卡里的世界正逐渐变得黑暗,门后,站着无数朦胧人影——邢婓、小周、老曹、老赵还有其他认识的、不认识的、帮助过他们的人。   他们在门后笑着,身影逐渐被黑暗吞噬,邢婓的声音开始变得遥远:“老子不会喜欢你了,肖淳,你个绝情的家伙!”   他又吹了声漫不经心的口哨:“要连我们的份一起好好活着啊。如果分手了,家祭无忘告乃翁。”   于顾抿唇,抬手给他竖了个中指。   他不敢说话,喉咙紧得发疼,他怕一开口满是泣血的呜咽。   大门缓缓关上,肖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能量逐渐消失——外面的世界不再有这些能量,它们即将失去作用。   忽然间,是福至心灵的一个念头,肖淳也不知道管不管用,他大喊起来:“去‘雀屋’!只行关过我和于顾的地方!去那里!那里好像是个特殊空间!!”   那时候独立空间的时间流速被使者调整,“雀屋”却没有被影响,它也不属于任何关卡,否则只行无法将自己和于顾强留在那个地方。   只行也说过,他幼时曾被关卡放在其中养大,在那个阶段,单智他们为了获取关卡的信任在努力闯关中,倘若那个空间不特殊,也无法让一个襁褓里的孩子存活。   肖淳将自己即将消失的能量一鼓作气“扔”进了即将合拢的门缝:“去‘雀屋’!!!”   轰——   大门关闭,所有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肖淳只觉整个耳朵一阵难受的嗡鸣,好似整颗脑袋被闷进了水里,呼吸不畅,耳朵里的声音从远到近,再轰然炸响。   肖淳一阵晕眩,身形踉跄,下意识抬手撑住了身前的落地窗。   “肖总?”身后的人迟疑出声,“您没事吧?低血糖吗?您等等,我去帮您倒杯糖水。”   肖淳睁开眼,满头大汗,脸色苍白难看,他一手还撑在办公室的落地窗上,看见了窗外繁华热闹的夜景。   身后的办公室安安静静,空调运转,冷风将办公桌上盖章的文件吹得翻起来,哗啦啦响。 第223章 在我入睡前22   “有点低血糖。”肖氏公司附近的小诊所里,老大夫戴着个眼镜儿,一边开中药单子一边道,“你们公司的年轻人都来我这儿开中药,年纪轻轻的,一个个搞得身体又虚、又过度疲劳的,你也差不多。工作嘛是重要,但身体才是本钱啊,你身体垮了,怎么去工作?怎么赚钱?到时候钱都砸医院了,就舒坦了?”   肖淳一手撑着额角,眉头蹙着,脸色仍旧苍白,额头还冒着虚汗。他身后站着的男人替他抱着风衣,讪笑着附和:“您说得是……但您看这只是低血糖,有必要开这么多药吗?”   “我刚不是说了吗?体虚!”老大夫抬起头,笔头点了两下,“气血两亏,营养不良。你看看他,面色苍白、汗出肢冷、喘促,这是什么?气无所附,阳气暴脱……”   肖淳疲惫地开口打断:“大夫,我还有事,麻烦您快一点。”   老大夫:“……”   提着一堆中药出来,男人跟在肖淳后头,习惯性地汇报:“药一天三幅,温热服用,最近忌……”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已不再是对方的助理,登时不尴不尬地闭嘴了。   肖淳提前打了车,车已在路边等着,他拉开车门又将口袋提了过去,头也不回:“麻烦你了。”   “不麻烦,肖总慢走……”男人别扭地笑了笑。   肖淳没看他,随意地摆了摆手,闭眼靠进座椅里,车辆很快驶离。   男人直起腰,目送车辆过了十字路口拐弯,再看不见后,才不甘心般“哼”了声。   本是想彰显一下自己对肖氏的忠诚,肖淳算是“叛出”了肖家,已没有资格再让自己对其毕恭毕敬,同时也是想炫耀,炫耀自己的能力早就够资格坐这个位置,若非被肖淳压着,他也不至于一直无法升迁。   可到头来,对上肖淳蹙眉的严肃模样,他就一句多余的话都说不出来了,还习惯性地跟在对方屁股后头忙这忙那。   真没出息。   男人揣在衣兜里的手握了握拳,转身愤愤离去。   车内,肖淳头疼欲裂,一手不停地揉按太阳穴,中药的味道淡淡地蔓延在车厢里。   司机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闲聊,肖淳不想说话,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两眼,也就识趣闭嘴,打开了收音机缓和车内安静的气氛。   地方新闻正在播报——   “近日气候异常,全球灾难性气候加剧,本市收到气象局最新预警,今日晚间到明日,局部地区会有大到暴雨,雨量为近两年来历史最高,防洪防汛部门加强夜间巡逻,市民出行……”   “又下雨。”司机抱怨了一声,见肖淳睁开了眼睛,以为他对这个新闻感兴趣,便道,“这两天雨也太多了,我看还有人在网上造谣,说什么要世界末日……”   肖淳道:“我头疼,想安静休息,麻烦您可以关一下收音机吗?谢谢。”   司机:“……哦。”   到了公寓,肖淳提着口袋下车,已经开始下雨了,细雨落在头上,很快又成了豆大的雨点,啪啪砸响了地面。   肖淳几步跑进单元楼,按下电梯,拍了拍衣服。   他看着映出自己倒影的电梯门,不知为何心悸了一下,总觉得自己好似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越是想记起来,头越疼,心里越是烦躁不安。   雨越来越大,甚至打起雷来,单元楼外又冲进来两个姑娘,一边拿下顶在头上的包,一边拍打衣服、整理头发。   二人看见了肖淳,眼睛一亮,又互相推搡一番,嘻嘻哈哈地来到了肖淳身后,一起等电梯。   大厅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大雨瓢泼的声音,冷风卷着丝丝缕缕的水汽钻进大厅,吹得人透心凉。   一个姑娘低头刷着手机,突然小声道:“宏华那边地下车库的新闻看了吗?”   “看了。”另一个姑娘看着肖淳英俊的后脑勺,随口道,“家暴的畜生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死绝?”   肖淳走神的视线朝电梯门上两个姑娘的倒影瞥了眼。   还在低头看新闻的姑娘道:“网上有说是两个人刚离婚没多久,因为财产分割问题,男的堵了女的好几次了。女的申请保护令来着,没啥用。”   “只会打女人的,有一个算一个,全他妈是孬种。”另一个姑娘咬牙切齿,“我每次看这种新闻都气得要死。别跟我说了,听着就烦。”   电梯门“叮”地一声开了,两个姑娘等了等,前面高大的男人却没有动。   其中一个姑娘正要绕过男人进电梯,对方突然转过了身。   “宏华小区吗?”他问。   姑娘愣了一下:“啊?啊……你说新闻?好像是……”   肖淳已经提着一口袋的中药快速往外走去了。   *   打车来到宏华小区,因为距离远,很是耽误了一阵。小区楼下的超市里还围着不少人,一边买东西一边讨论着晚间发生的事。   肖淳的头发和大衣都淋湿了,在超市门口听说了家暴的男人已被警察带走,受伤的女人则送去了小区附近的医院,他又紧赶慢赶朝医院跑去。   他无法理解自己眼下的所作所为,但不知为何,就是无法对“地下车库家暴”这件事坐视不理。还好医院不远,几步路就能到,肖淳彻底被雨淋透了,冲进医院时,保安还以为他是刚来的急救病患的家属。   “来,先擦擦身上。”保安好心往他手里塞了纸巾,“别着急啊,千万别着急,小心地滑。”   肖淳道了谢,根据提醒往手术室去了,从电梯出来时,手术室灯还亮着,门外椅子上坐着一个同样浑身湿透的女人,穿一身睡衣,踩着运动鞋,头发乱糟糟地披散下来,挡住了脸。她一下下捏着拳头,指关节的地方发红发肿,像是击打过什么。   肖淳脚步一顿,仔细地看了那女人侧影许久,莫名觉得熟悉。   他裤腿湿透了,中药口袋还在往下滴水,在原地站了半晌才一步步走上前。   他停在女人身边,迟疑一下才开口道:“……你好?”   女人没反应,大概是心不在焉,肖淳只得又提高了声调:“这位小姐?你还好吗?”   女人终于注意到身旁多出来的人,她的视线先是落在滴水的口袋上,瞧清了那一袋子的中药,又茫然抬头,同肖淳对视。   女人有一张苍白却不显羸弱的脸,素面朝天,头发乌黑,明明整个人说不出的消瘦单薄,脸颊微微凹陷,锁骨清晰,却带着旺盛的生命力,哪怕穿着睡衣也显得气质强势。她看人时带着几分警惕,乌黑的眼眸扫过肖淳周身,她站了起来,身量不高,细胳膊细腿的,微微扬起下颚:“找我?有事?”   肖淳愈发觉得这人眼熟,且不知为何,心里弥漫出阵阵酸楚又激动的情绪。他喉咙动了动,还待再说,就听身后赶来清洁地板的保洁人员不满道:“哎这位帅哥,你这一身的水,万一让病人滑倒了怎么办?赶紧去卫生间里收拾一下!”   肖淳:“……”   肖淳忙道歉:“不好意思,我马上就去。”他又看了眼还在打量自己的女人,舔了舔嘴皮,嗓子眼儿发干地道,“那个……冒昧请问一下,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正清理地砖的保洁人员无语地看了他一眼:“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还跑医院里来搭讪呢?”   肖淳:“……”   “没看人家在等手术吗?你这人怎么这么自私?”   “……”肖淳被说得脸色涨红,也觉得自己有大病,忙摆了摆手,“算了,我……”   女人却叫住了他,皱了皱眉,朝他示意:“你跟我过来。”   二人去了走廊尽头的安全通道,肖淳脱了风衣抱在手里,又拿纸巾认真擦了口袋,确保没有再滴水,随即又毫不嫌弃地拿擦了口袋的纸巾往自己的头发、脖颈上擦。   他这随意的动作,似乎也让女人觉得熟悉,盯着他看了半晌:“你认识我?”   “不认识。”   “那你是……?”   肖淳只觉得今夜的一切都很反常,自己也很反常,他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得苦笑一下:“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会信吗?”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朝他伸出手:“我叫苏明昕,你呢?”   肖淳一愣,将纸巾塞进口袋里,伸出手去:“肖淳。”   “……名字有点熟。”苏明昕道,“你是过来看病的?”她目光又落到那一袋中药上。   “不是。”肖淳觉得自己更难解释了,感觉自己像个跟踪狂,“我……听说了家暴的新闻,赶过来的。是不是很难理解?其实我也很难理解……”   苏明昕抱起手臂,靠在门边上看他,半晌弯起了嘴角:“谢谢。”   肖淳一顿。   “我大概理解你的意思。”苏明昕道,“我也觉得第一眼看见你就很亲切,好像什么都可以告诉你,我们之间没有秘密。很奇怪。”   “对,就是这种感觉。”肖淳忙道,“冒昧请问,我们……之前是校友吗?或许是以前在学校里见过?”   苏明昕报了大学的名字,跟肖淳不是一个大学。   肖淳又报了自己小学、中学、高中的名字,连幼儿园名字都迟疑地说了,但二人毫无交集。   肖淳茫然了,苏明昕却笑了笑,想得很开:“可能这就是所谓的眼缘。”   “眼缘?”   “或许上辈子我们认识。”苏明昕道,“有句话不是这么说吗?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肖淳:“……”   苏明昕见他面色古怪,不由好奇:“怎么了?”   肖淳试探道:“你信这些?”   “什么?”   “前世轮回之类的?占卜?命运?”   苏明昕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羞耻,面色一红,手指不耐烦地在胳膊上敲了敲:“要你管?”   此话一出,二人都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熟悉,好似真的“久别重逢”,令人心里涌起巨大的庆幸和满足。   他们相视而笑,好似许多无法解开的谜团,突然之间就都不重要了。   “这一晚乱七八糟的。”肖淳看了眼时间,“只有遇到你这件事,让我觉得还算不错。”   苏明昕拿出手机:“既然有缘,加个好友吧?”   “可以。”肖淳跟她互加好友,又看向手术室,“有需要帮忙的就说。”   苏明昕也不跟他客气:“好。”   手术室的灯刚好熄灭了,护士出来喊人:“……的家属?”   苏明昕忙跑了过去:“我在!”   “你是家属吗?”   “她父母还在赶来的路上,今天大雨,路上堵车。我是她邻居。”   “这样……手术顺利,只是人还没醒,今晚是观察期,先帮她办住院手续吧,要用的药一会儿你跟我去拿。”   “好!”   正说着,警察来了,需要录口供。   苏明昕一下忙了起来,肖淳过去帮忙,二人折腾到了病患的直系家属赶到,这才精疲力尽交接了后续事宜。   苏明昕打了个喷嚏,跟对方道:“那我先回去了,明早我再来看姐。”   “多亏了你。”老人家还心有余悸,“你去得已经很及时了,她都被打断了肋骨,差点戳穿肺叶,我真不敢想你再晚去一会儿会怎么样……”   “现在平安无事,你们也别太担心了,不要伤了身体。”苏明昕安慰,“否则姐姐醒来又要自责了。”   “当初我就说那人不能嫁,她什么都好,就是这件事不愿听我们的……”老人家还在一个劲儿的诉苦,苏明昕耐心地听着,肖淳提着口袋等在电梯边。   又一会儿后,老人家才进了病房,苏明昕松了口气大步过来。   她又打了个喷嚏,肖淳将自己的风衣给她:“虽然也打湿了……总比没有好。”   “别这么肉麻兮兮的,不用。”苏明昕搓了搓胳膊,“你家住哪儿?”   肖淳报了名字,苏明昕愣愣地:“那是挺远了。”   肖淳耸了耸肩,二人在医院门前分开,约好了第二日一起吃饭。   他们还有许多困惑需要好好聊聊,彼此都直觉地认为,对方对自己而言很重要。   肖淳打车回家,收拾睡下时已过了零点,他很疲惫很累,却不知为何睡不着,一闭眼大脑就非常亢奋。   他无奈地辗转反侧,最后只能起来给自己热了杯牛奶。   等微波炉时,他的视线落在橱柜上的药瓶上——是治疗偏头疼的。因为肖家私生子这事,他最近头疼反复发作,很是严重,失眠的问题也有加剧。   他看着那瓶药,不知为何,总觉得身边少了个人。   不是苏明昕,他非常肯定,是另外一个人:他总是替自己揣着药,总是提醒自己不要多想,总会在自己头疼的一瞬间敏锐地察觉到。   肖淳突然觉得冷,觉得孤单,心里空空的。很奇怪,明明先前还在为离职、离开肖家这件事难受不已,可如今,这件事对他而言好似一点也不重要了。   他有另外的事要去做,是很重要的事,重要到让他心慌意乱、坐如针毡、一刻也静不下来。   凌晨四点,肖淳从梦里惊醒,他记不清梦境,却第一时间给苏明昕发消息:“今天的聚餐先不约了,我临时有事要出国一趟,回来找你。”   苏明昕不知为何竟也没睡,秒回:“好。”   随即肖淳定了当天一早的飞机,直接爬起来收拾了简单行李,揣好证件,拉开门冲了出去。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找谁,但他一刻也不能等了。 第224章 正文完   肖淳从来不知道“等待”是如此漫长而难熬的一件事。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时间,若是以往,他会继续处理工作,累了就直接休息,然后再处理工作,不知不觉就抵达了目的地。而眼下,他无法处理任何事,因为走得急,他连工作用的设备都没带——离职第一天,本也不需要带。   原本被身世、工作、舆论所烦扰的情绪统统不见了,他现在根本不在乎外人到底如何讨论他、如何看待他和他背后的肖家、他也不在乎父亲如何看待自己、母亲现在如何了、大姐和小弟又要如何渡过这段时期。   他统统不在乎了。   是很奇妙的心情,可眼下就是如此。他烦恼着别的事,心慌着别的事,而他甚至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事。   他只知道自己必须见到一个人,是谁不知道,但他得先离对方近一点,再近一点。   昨晚模糊的梦境里,他频繁地看到一个人影,他们拥抱、亲吻、发誓不会再离开对方,他摸到对方的眼泪,心里很疼,窒息地疼,他好似对那个人有无尽的愧疚和自责,自责到恨不能跪在对方跟前,抱着对方的腿祈求原谅。   这样的愧疚、心慌意乱、害怕被对方嫌弃和厌恶的心情,令他坐立不安,一刻也等不了。哪怕对方真的嫌弃自己了,讨厌自己了,他也必须先看到对方的脸,确认对方一切安好才行。   至于别的,他愿意花一辈子的时间来祈求对方的原谅和回心转意。   肖淳从未有过如此卑微的心情,可他心甘情愿。他不知道如何找到那个人,但他心里模糊知道一个地点,所以先飞过去再说。哪怕这个“模糊的地点”听起来实在不可靠,若让一个正常人来评价,只会说他疯了。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他却一丝睡意也无,漫长的煎熬总算快结束时,却听到机长的播报——   “尊敬的旅客们,很抱歉通知您,因机场出现降落意外,跑道暂时关闭……”   肖淳脑子里轰的一声,舱内乘客们也哗然起来,身材圆润笑容甜美的空姐们开始安抚乘客,肖淳从窗户往下看,自然是什么也看不见,可城市全貌已在近前,咫尺距离却无法靠近,令人心烦躁动,恨不能背个降落伞直接跳下去。   “先生……这位先生?”金发碧眼的空姐轻声提醒,“请放松一点,我们随时等待着降落的指令……您还好吗?您看起来有点不舒服?”   肖淳蹙着眉,摆了摆手。   隔壁座位恰好是个出差的中年华人,等空姐走后才小声跟肖淳道:“最近很不太平啊,你发现了吗?”   肖淳心不在焉。   对方滔滔不绝:“国内大雨,半个月前就开始内涝、洪灾、泥石流,亚洲这边地震频发,欧洲山火,澳洲地震加洪灾,我公司同事出差澳洲结果遭遇大面积断电,机场也大面积延误……”   肖淳终于拉回了一点神智,看向男人。   对方道:“近两年自然灾害有点严重啊,不觉得吗?”   肖淳点点头。   “不是还有人预言吗,说会有大面积海啸,半个国土都会被淹什么的……”   肖淳道:“每年都有这种世界末日的预言,做不得准。”   “话是这么说。”那人又神秘兮兮地道,“科学的尽头是玄学,听说过吗?”   看来又遇到了喜欢神叨叨事物的人,肖淳心里叹气。   “有些东西本来就解释不清楚,比如为什么独独地球有生命,其他星球却没有?为什么地球刚好这么合适,距离太阳不近不远,有水源,有氧气?一样是巧合,全部都是巧合的可能性你觉得有多大?就好像把一只手表的零件全部拆开,丢进河水里,让它自行组装起来,你觉得可能吗?”   肖淳本心烦意乱,听这人碎碎念也挺有意思的,还能转移一下注意力。   “所以很多东西本来就是提前设定好的。”那人道,“有没有造物主不好说,但玄学是一定有的。你怎么确定被验证的理论就是所谓的科学?三体看过吗?农场主和鸡的故事听说过吗?”   肖淳好笑:“那以你之见?”   “我见不出什么,就是这么一说。”男人耸肩,“我老家那边最近出了好几起疯子砍伤人的事,新闻里也总报什么神经病拿刀砍人啊,砍死邻居啊,开车撞进人群里啊……”   男人摇头:“我就觉得有些事情太巧了,那就不是巧合。”   肖淳点点头,看了眼时间:“这跟我们降落被耽误有关系?”   “怎么没有?”男人道,“你没听人说吗,降落意外,跑道关闭。飞机失事的新闻以前不多见吧?这两年出多少安全事故了?是不是?”   男人一摊手:“所有的事都是有联系的嘛。”   “洪灾、山火、停电、飞机事故、疯子砍人……有联系?”肖淳问。   “是。”男人很笃定。   “世界末日?”   “不一定,但也说不好。”   肖淳笑了笑,一手在窗沿叩了叩:“挺有意思的。”   同一时间,机场人心惶惶,在外等待的人们忙着确认出意外的飞机上有没有自家人、朋友受伤。   媒体第一时间赶来,机场外围一时堵得水泄不通。   于顾戴着墨镜,穿着一身浅色休闲服焦躁地等在计程车上,副驾驶上坐着公司同事。   “今天肯定延误。”同事是个新加坡人,出生在马来西亚,后又随家人搬去美国,他戴着圆框眼镜,身材圆润,穿一身夏威夷衬衫,低头刷着手机,“嚯,伤亡不少啊!我还以为只是普通的降落意外,啧,舱内起火了,难怪呢……”   于顾蹙眉看着堵车的车道,距离机场大门明明很近,却进不去。   他干脆提着行李直接推开了车门。   “喂!!”司机和同事都诧异地喊起来,他们在对向车道,周围喇叭声震天响,于顾只当听不见,提着行李冲过四车道,在一片骂声里进了机场大门。   大厅里人头攒动,无数人在询问意外事宜,于顾找到自己的候机室,直接坐了进去。   他心浮气躁的,先去接了咖啡一口灌下,又站在巨大的落地窗户前看着外头暂时关闭的跑道,远处,正有消防一路冲过去救火,整个跑道上挤满了救援车和新闻媒体车。   于顾抱着手臂,不耐烦地看着,瞧着救护车一辆辆地驶离,内心的慌乱愈发严重。   他不由想到今天发生的一切,总觉得不同寻常,但他顾不上深究,他急于做点什么好让自己的内心安定下来,可无论做什么,都只是让自己变得愈发烦躁不安。这种烦躁让他无端暴戾,跟谁说话都带着刺,看到什么都想砸了毁了,有一种无处宣泄的攻击欲。   原本他应该休假的,可一觉醒来他就主动去了公司,希望能给自己安排点事情做。可他先前加了两天班,本就是为了休假,如今已经没有事可做,公司只好安排他去出差。   临时加的机票,他跟同事不是一班飞机,只是他闲着也是闲着,便想先过来在机场等着。   哪料一来就遇到了安全事故。今日所有的飞机多半都要延误,指不定还会停飞。   在候机室等了快一小时,被堵在机场门口的同事才终于进来了。   他拿帕子擦了擦脖颈和额头的汗,一见着于顾就道:“你今天怎么回事?”   于顾没说话。   同事皱眉:“你很不正常,于顾。我提议你最好照计划休假,而不是去出差。”   于顾还是没说话。   同事去接了咖啡,拿了点甜品过来,候机室里已人满为患,他没找到坐的位置,只好跟于顾一起站在窗前:“嘿,我说,你平时不这样,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失恋?”   于顾心里一动,不知道“失恋”两个字是戳中什么了,令他一阵心悸的难受。   他抬手捂了捂心口,满面疑惑。   同事“哈”了声:“果然是失恋!不是,你一天天地待在实验室,聚餐也不去,你哪儿来的恋?不会是网恋吧?”   于顾眉头皱得更紧了。   “行,我不说了。”同事一脸过来人的模样,“想用忙碌转移注意力?我懂。但有什么是休假解决不了的?你现在就去换机票,去个小岛上待几天,看看天看看沙滩,艳遇一下,我保证什么都能忘光了……”   于顾转身就走。   “哎!”同事无奈,“又去哪儿啊?”   于顾现在不想跟任何人说话,他听到任何人说话都只想揍对方。为了同事的安全,他只能远离。   在人满为患的大厅里又待了一个多小时,新闻已经出来了,这次意外造成了30多人受伤,5人死亡,大厅前的屏幕上,许多延误的班机改为了停飞,不满的吵闹声充斥耳膜,令他更加暴躁。   想把一切都毁了,他想,连同整个大厅、所有的飞机,全都毁了。   可如此阴暗又暴戾的想法到底是怎么来的?   于顾揉了揉额角,生出一种“我果然是病了?”的困惑。   时间渐渐来到深夜,于顾和同事吃了夜宵,他们的飞机没有停飞通知,于是只好继续等待。   终于又有两班飞机在跑道安全降落,其他飞机则转去了另外的机场。   于顾和同事接到了稍后可以开始登机的通知,照这个德行,就算说是“稍后”也起码要再等四十分钟以上。   于顾出去上了个厕所,心烦意乱的他打算再去vip室那边冲个澡,走到半路时不知为何,好像冥冥中有什么在召唤,他无法理解自己的行为,但他抓着替换的衣服和浴巾,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就那么一路走到了接人的出站口。   两边距离很远,他也走了很久,但越接近出站的地方,他的心跳就越快,那种不安定的暴躁感逐渐降低,好似他终于快找到能救赎自己的目标。   他站在外围,看着人群出来,同接机的家人、朋友们拥抱,嘈杂的喧哗淹没了他的五感,他看着人群很是茫然,可内心的指引和期待却愈发强烈。   等了许久,直到已经没什么人再出来,他却还在等。   暴躁浮躁了一天的心情,居然在这一刻显出了无比强大的耐心,他好似可以一直站在这里等待,可以等到天荒地老。   忽然,一个高挑清瘦的人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对方提着行李,显得疲惫不堪,英俊儒雅的面庞上挂着浓重的黑眼圈,发型乱糟糟的,大衣皱巴巴挂在手臂上,衬衫扣子随意开着两颗,明明狼狈却又光芒万丈。他疾走而出,茫然地环顾四周,似乎连他自己都不太明白为什么此时此刻会身处陌生的国度。   然后他和于顾隔着墨镜四目相对了。   于顾在看到对方的一瞬,就听到了自己一声大过一声的心跳,他几乎要大喊起来,一个名字已经滚到了舌尖,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心却已经飞到了对方面前,他像是遇到了前世的爱人,巨大的狂喜和庆幸令他双腿一软,若非双手先一步抓住了栏杆,恐怕他得当场跪下。   肖淳也看着面色涨红、戴着墨镜的男人,疾走的脚步慢了下来,周遭的一切都仿佛不存在了,只余男人的一举一动落在眼底。   他甚至看不全对方的模样,但他就是直觉地意识到,对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二人隔着一段距离,内心响起了同样的声音——就是他。   于顾一整天的烦躁消失无踪了,肖淳煎熬空荡的心情也随之消散了。肖淳提着行李,慢慢绕过出口走到于顾跟前,二人视线一眨不眨盯着对方,生怕一个眨眼对方就消失了似的。他紧张地抿了下唇,心跳如擂鼓轰得耳膜嗡鸣作响。   机场广播还在播报,但他们谁也听不见了。   于顾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同事打来的,于顾没理,直接挂了。   手机铃声打破了二人莫名的僵局,肖淳局促地抬手扒拉了一下头发,似乎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形象可能不佳,他难得局促,耳朵和眉骨红了起来。   肖淳:“你……”   于顾:“你……”   异口同声,又一起闭嘴。   肖淳看着于顾右耳上的红痣,主动伸出手来:“那个……你好,我叫肖淳。”   一向从容的肖总声音竟在发抖。   于顾也忙伸出手去,半途又收回来,先在自己的衣摆上擦了擦掌心的汗,这才跟人相握:“你好,我叫于顾。”   话音未落,先哽咽了。   于顾尴尬地忙转开了头,却又似舍不得,很快转回来继续看着肖淳。   肖淳不想发抖,但他控制不住,于是努力说话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我今年二十八,天蝎座,十一月底的生日,单身。”   于顾:“……”   于顾摘下了墨镜,肖淳怔怔地看着他:男人有一双漂亮到令人惊艳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扬,眼眶泛红,一双剑眉压下了过于秾丽的五官,显出一种冷厉的英气,但因其眼下可怜巴巴地红着眼眶,眼底逐渐聚起水雾,便显得委屈、脆弱、令人想搂着他哄。   肖淳喉咙动了一下,感觉自己像个变态,下意识握紧了对方的手心。   于顾哑声道:“我跟你同岁,狮子座,七月的生日,也是单身。”   肖淳:“……”   于顾上下打量肖淳,脑子里莫名冒出个数字,道:“我应该比你高0.3公分。”   肖淳:“……这是怎么知道?”   “不信比比?”   “……不用了。”   肖淳觉得这对话非常熟悉,显然,于顾也是这么认为。   他们看着对方的眼睛,慢慢地笑起来。   于顾突然道:“我认得你,我们是一个大学的,还是一个社团的。”   肖淳只觉得一切都如此理所当然,他们好似一点都不陌生,随时都可以亲昵地聊起来,对彼此有种天然的绝对的信赖。这种强烈的亲近感,让肖淳觉得舒服。   他隐隐有种直觉,如果能抱住对方,可能会更舒服。   “是吗?”肖淳还握着人家的手不放,“那可真是有缘。你这是……?”   “本来要出差。”于顾道,“现在不去了,我休假。”   “休假?”   “本来也该我休假,只是临时……”于顾拇指不由自主摩挲肖淳的手背,“你这是来……?”   “找人。”肖淳被摸得痒痒,他觉得自己不该被如此冒犯,可他又说不出是哪里有问题,他慢慢靠近了对方,好似对方身上有什么强烈的吸引力,等回过神,他已经同对方身体贴着身体,只要微微侧头,就能吻上对方了。他的视线落在对方红艳饱满的唇上,轻声道,“不过好像已经……找到了。”   于顾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了,只余唇瓣轻动:“是吗?”   肖淳眼底也微微发红,似被下蛊了般,一手突然拽过于顾搂住了对方的腰。于顾撞在他身上,墨镜掉地,漂亮的眼睛瞪大,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肖淳急躁地丢下一句“抱歉”,随即如狼似虎地吻了上来。   于顾喉咙滚动,毫不迟疑地反手抱住了男人,张开了嘴。   周围似乎传来了诧异的起哄声,但他们完全沉浸在彼此的世界里了。他们吻得忘乎所以,于顾后腰发软,酥麻的快感直冲头顶,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忙想将人推开,肖淳却丢了行李,侧身将于顾压在了后方的栏杆上。   纠缠中,于顾似乎还听到肖淳在小声道歉,他内心软得一塌糊涂,抱着男人像抱住了世界的中心。   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又被肖淳吻去,激烈的吻之后便是彼此喘息着温柔的缠绵,直到于顾的同事在旁边惊呼出声,于顾才猛然回神,发觉自己一只手已经探进了肖淳的衣摆,肖淳的衬衫更乱了,腰带也松开了。   这是在公共场合!!   于顾脸腾得通红一片,肖淳也终于拉回了理智,忙扶着于顾站稳了,手忙脚乱擦掉对方嘴角的水渍,水渍沾上指腹,肖淳的脸也瞬间涨得通红。   于顾一把抓住肖淳的手,肖淳条件反射跟他十指相扣,周围爆发出热烈的鼓掌声。   肖淳:“……”   于顾:“……”   于顾突然没头没脑地说:“这算是你人生第几大社死时刻?”   肖淳眨了下眼:“反正不是第一。”   然而第一是什么来着?   原先肖淳觉得是被父亲砸在脸上的亲子鉴定,是在公司门口被媒体记者怼到嘴边的话筒,可现在他觉得,应该不是那些。   他到底是谁的孩子,到底继承了什么血脉,到底是“干净还是肮脏”,一点都不重要了,也轮不上是社死第一,第一是……   肖淳又想记得,又好似不太想记得。   他看了于顾一眼,于顾也看向他,二人视线一对上就如胶似漆,完全分不开了,在即将失去理智之前,于顾拉着肖淳往外走,顺便跟同事打招呼:“出差的事先不去了,帮我跟公司说一声,我继续休假。”   同事:“……啊?”   他们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克制不住地奔跑了起来,似急于将什么远远甩开。   机场外已是深夜,路灯明亮,延伸到机场高速通道,笔直的道路好似预示着属于他们的黎明和胜利,从此没有红灯,全是绿灯。从此一切顺遂,再不分离。   他们眼下还有很多困惑,但不重要了。   因为他们牵住了彼此的手,找到了彼此。   世间所有的相遇,大抵都是久别重逢。   而他们,是彼此在黑暗里唯一的明灯。永不熄灭的明灯。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