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牧师如何安抚队友》作者:眠苔   文案   【正文完结,番外施工中,狂乱无序地修文。】   瑞安是一个平凡的牧师,成为冒险者后也混得不太好,幸好后来被三个实力很强的冒险者捡走,加入了他们的冒险小队。   队长是剑术高超的勇者,有着奇特的粉发粉眸,肌肉线条流畅分明,如同一匹矫健的猎豹,但为人风流轻佻,三天两头就要跑风俗店,在冒险者中风评极差。   魔法使是个高傲的精灵,金发尖耳,身形修长利落,他的魔法杀伤力惊人,但常常误伤队友,并且事后态度傲慢,导致其他冒险小队都不愿接受他。   战士看起来腼腆青涩很好拿捏,实际上高大挺拔,宽肩窄腰,浑身上下每块肌肉都充满力量感,他曾加入过许多小队,却总在中途执意退队,被众多冒险者写进黑名单。   瑞安:……   这下知道大佬们组我的原因了呢。   抱上队友的大腿后,日子却没有旁人想象得那么好过,因为他的队友们互看不顺眼每天剑拔弩张,而他被迫夹在其中水深火热。   ……这样下去可不行!   瑞安有一个秘密,他来自21世纪的地球,意外身亡后与系统绑定,转生到这片异世大陆上。   系统却告知他这片大陆很快就会走向毁灭,想要拯救大陆就必须找到魔王。   ——啊?我打魔王?   你让一个只会上班和养狗的社畜去讨伐魔王?!   无奈之下,他只好寄希望于无敌的队友们,大家齐心协力一定可以成功讨伐魔王拯救大陆……的吧。   面对队友间的紧张气氛,他时刻察言观色,尽力安抚每个队友,运用语言技巧化解他们的矛盾和误会,收拾好他们的烂摊子……终于通过自己的努力把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   在此期间,他的系统却越来越毒舌,还致力于狗塑他的每个队友,整天说些让人听不懂的怪话。   他常常会怀念起前世与自己相伴十五年的爱犬,但现在……光是安抚队友就已经筋疲力尽了,哪还有余力养狗。   现在队友们可以和谐相处了,但可下来的讨伐之旅却没有按他设想的那样顺利发展。   沉稳的战士开始渴望他的拥抱,傲慢的精灵迷恋他的责备,甚至连风流的勇者都在乞求他的爱怜。   停一停朋友们!能不能先把魔王打完啊?   ————   阅读提示:   1、自割腿肉的xp大杂烩,内含主角受不得不女装的少量play,以及人外、克系元素和大量私设。   2、只存在指向主角受的箭头,其他角色之间都是友情向。有少量父母爱情,没有副cp。   3、成长型主角,不是“自以为平凡实际上是隐藏大佬打脸全场”的故事。   4、童话故事,连魅魔都是洁的。   5、不用买股,正文结尾给正攻哥应有的排面,番外圆满大团圆,成年人不做选择。   6、主角受内核稳定,美而不自知;几个攻比配角帅,加上体格约等于双开门矿工。   内容标签: 异世大陆 西幻 成长 史诗奇幻 轻松 钓系   主角:瑞安,攻 ┃ 配角:插画·塔罗牌,插画·喵呜,系统和三个队友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让他们乖乖地去讨伐魔王!   立意:每个人都值得被爱 第1章   此刻,瑞安穿着一身黑白配色的女佣裙装,被板正的束腰强行勒出纤细的腰线。   薄薄的肩胛骨从背部的菱形镂空中裸露出来,及膝的黑色裙摆被云朵般的多层衬裙撑起一个弧度,甚至可以随身体动作飘荡起伏。纯白的小腿袜掩盖了那极具青年感的腿部线条,再往下是一双款式秀气的黑色中跟皮鞋。   很好,没想到异世界的女仆装风格竟然这么二次元……   如果不是穿在自己身上就更好了。   【很适合你,比起牧师而言你可能更适合当女仆。】   听到系统的评价,瑞安默不作声地抿起嘴角,只是耳尖的红晕一路蔓延到脸颊。   为了避免被庄园佣人看出端倪,他把自己原本衣服手肘处的一对棉布垫拆了下来,塞进胸前空荡的布料里。   此刻天色昏暗,太阳还未升起,远处的脚步声就逐渐密集起来——佣人们开始集合了。   他加快动作,将施法用的魔杖绑在大腿外侧用衬裙遮掩,紧接着又被束腰勒得开始小口喘气。   这条的束腰上交叉绑着许多调节绳,但这些绳子仅仅只是装饰,腰围已经被一排纽扣完全定死。   【一只做完绝育后刚穿上术后服的猫。】系统毫不客气地嘲笑。   瑞安:……   可恶,被惹毛了!   右边的棉布垫有点跑偏了,但瑞安已经无暇旁顾。他踩着不合脚的皮鞋,毛呼呼地走向女佣的队伍。   庄园里的女佣们个个身材高挑、神情冷漠,各种各种肤色和发色的都有,新来的“小女佣”混入其中竟无人察觉。   他跟在队伍靠后的位置,学着女佣们的姿态挺直腰杆,再柔顺地垂下头颅,用余光悄悄观察四周。   没过多久,佣人就到齐了。他们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气氛显得很古怪。   瑞安看见队伍前面站着一个银白头发的老管家,神情精明,但面色有些灰暗。老管家始终没有开口说话,等佣人们安静之后,就领着他们向城堡方向走去。   离开佣人区,瑞安跟着队伍走了许久,双腿隐隐开始酸痛的时候,突然有大面积的鲜红色块闯入他的眼中——竟是一片几乎望不着边际的玫瑰花海。   如此昏暗的环境中,这些玫瑰没有阳光的色彩加成,却依旧浓艳美丽,让人不禁有种火海在燃烧的错觉,仿佛双目都被灼痛。   【能不能有点女仆的专业素养?】   耳边传来熟悉的刻薄声音,瑞安晃了晃神,思绪回拢却发现所有佣人只是低头看着脚下路面,他们似乎对这片壮丽的玫瑰花海毫无兴趣。   也许这就是是佣人的专业素养吧。但他又莫名觉得,佣人们的神情有点像是……不敢多看?   等等,如此大规模的一片花海,为什么连一点玫瑰的香气都闻不到?   不动声色地猛吸一口气,虽然紧缚的束腰狠狠惩罚了这种粗鲁行为,但瑞安可以确定这里闻不到丝毫花香,只有草叶被揉碎出汁的气味和雨后湿润土壤的腥气。   可是最近没有下过雨。   花田里的每株玫瑰都株型丰满,瑰丽的花瓣呈饱满的心型,目力所及的每一朵都热烈地开放着,乍一看竟无法找到任何未开的花苞,难怪这片花海看起来像燃烧的火海。   反派角色会用鲜血来浇灌出艳丽的玫瑰——这话鲁迅没说过,不过每个读过文学作品的现代人都有这样的常识。也许这位罗塞领主不是爱花如痴就是什么嗜血反派……   作为一个根正苗红的青年,瑞安并没有女装的爱好。之所以会伪装成女佣,其实是为了潜入这片庄园调查罗塞领主如今的情况。   他们小队接下了一个秘密委托,委托人正是这位罗塞领主的表弟。   对方在委托函中写道,三个月前自己和领主去森林里打猎,他们在追逐猎物时不慎分散。众人在森林里搜寻许久都未见领主踪迹,本以为领主就这样失踪了,没想到次日他却神色平静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像是刚从水里爬起来,领主的衣物全部湿透,武器和马匹也不见了,但身上毫发无伤。   回到庄园之后,委托人就再也没见过他的领主表哥了。委托人以为表哥是怨他没能及时施救,心中发愁时,听闻其庄园内有许多佣人都逃跑了。他虽然感到奇怪,但正好可以借此机会送一批新的佣人给表哥赔罪。   佣人送去了,可他还是没能见到表哥。更诡异的是,这批佣人也逃了大半,个个下落不明。他忧心表哥遇到什么无法抗衡之事,为防其他领主听到消息乘虚而入,不敢明面上调查,只好发布了这个秘密委托。   考虑到此事很可能涉及魔法,他便在委托报酬中额外加上自己曾经高价拍下的一支法杖,以吸引更多魔法使。   秘密委托在无人接取时只会显示报酬,而好的法杖从来都是有价无市,没有魔法使能抗拒这样的诱惑。   但是……腿好酸。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瑞安的思绪已经被强烈的酸痛感打断。明明有几条小径直通城堡,他却不得不跟着佣人们的步伐,沿最远的路绕过这一大片火焰般的花海。   腿弯的肌肤总是比较敏感,此刻被衬裙下摆的蕾丝磨得发红。瑞安毫无知觉地迈出麻木的步伐,眼神也逐渐失去焦点。   终于到达中央城堡后,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了,面对华美的城堡也提不起半点欣赏的劲头。   【你现在走起路来已经不像绝育后的猫了。】   居然不嘲讽他了?   【像刚分娩完颤颤巍巍的虚弱母羊。】系统毫不吝啬自己的挖苦。   瑞安:……   这两年他跟随冒险小队,一边朝着大陆南部的深渊裂隙出发讨伐的魔王,一边沿路接取委托赚金币维持日常生活,体格已经得到充分的锻炼,比起曾经的他已经有了很大的提升。   当然如果要与队里的勇者和战士相比,这点儿还完全不够看的。   现在正是关键时刻,瑞安只好努力维持脸上的平静,像周围面无表情的女佣们那样站定,等待管家的指示。   老管家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用手点了几个方向。   什么意思?   他还没看懂,佣人们就已经自觉地分成了几队,开始朝着不同的方向移动。城堡外围比较容易脱身,可是如果他想要调查领主的情况,就必须得进入城堡深处。   瑞安迅速敲定主意,不着痕迹地移动脚步,跟上向城堡内部走的女佣们。短短几步,他甚至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幸好无人察觉到异样,他成功潜入了城堡。   偌大的城堡如同想象中那样奢华,仿佛被某种无形事物定格在了最华丽的那一刻。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寂静,耳边只有偶尔传来的佣人们压低的脚步声。   他跟随队伍推上装着床单和清洁用具的小推车来到三楼,看样子这一层似乎都是卧房。女佣们每行至一处门前就会停下脚步,待为首的一位女佣拿着小推车上的物件进入门内后再继续前进。   她们之间的气氛实在是很古怪,但是来都来了……   轮到瑞安的时候,面前是一扇格外奢华的双开门,连门把上都嵌着价格不菲宝石。他模仿女佣们的动作拿着小推车上的清洁工具进入门内,迅速扫视一遍后舒了口气——很好,没有人,也没有玛丽苏文学里几百平米的大床。   不过现在不能松懈,他关上门后开始在房间内摸索。这里连装饰物件的华丽程度都远超其他房间,运气好的话,这很可能是某个大人物的卧房。   【偷感好重啊。】   “你、你不要随便学那些网络用语。”不像个正经系统。   瑞安小声嗫嚅,不敢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他把柜子和装饰物从头到脚都摸了一遍,没发现什么特别的。   逃跑的佣人们和不见踪影的领主,共同点是下落不明。   以他刚刚的见闻,庄园里的佣人们虽然气氛凝重,但并不存在苛责或虐待的情况。领主不见踪影,庄园内依旧正常运转着,也没有出现什么疏漏。   回想委托函中的内容,委托人看似忧心表哥,实则两人在森林中的失散就有问题。如果领主失踪了,这位表弟八成就是新的罗塞领主。谁想到最后领主又自己毫发无伤地回来了。   等等,这个领主真的是原来的领主吗?有没有可能是在森林里被某个邪恶魔法使顶替了身份……如果按这个思路的话,那逃跑的佣人又是什么原因?   瑞安思考着,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下,心不在焉地把手感丝滑的天鹅绒床单翻得乱七八糟。   之前听队友说过,城堡墙体是有禁魔法阵的,如果现在领主是他人伪装的话,伪装魔法应该会在城堡范围内失效。可管家每天都会见到领主,精明的老管家会认不出自己真正的主人吗?   “系统,禁魔法阵会失效吗?比如被磨损或者对特别强大的魔法使不生效?”   【在建造时便印刻在内部的禁魔法阵极少会被磨损,现在城堡内的禁魔法阵依旧处于生效状态。】   【这种法阵针对的是空气中的所有魔素,即所有运用魔素进行施法的魔法使不论能力强弱都会受限。】   看来还是得想办法见到领主才能确定。   “系统,我可以过个侦查吗?”瑞安说。   【这又不是跑团游戏,别做梦了,我哪来的线索给你。】   “唉……”有点失望。   他忽然瞥到一点小小的反光,在床幔的穗子那里,似乎有几缕黏在了一起。凑近看,发现是有点透明的薄片,不像装饰物,更像是某种黏液干透了之后的样子。   “这是魔法材料吗?黏菌?嗯……你可以分析一下这个东西的成分吗?”   【没有这种隔空分析的功能……难道你愿意尝一下吗?那样我就能根据你的下场分析出来。】   “呃……”瑞安被这个提议恶心得不轻。   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试图在脑内串联所有线索——假设领主已被冒充,城堡内禁魔,所以对方极有可能是借助外物来伪装成领主的。   难道是炼金术?人皮面具?   这就涉及到他的知识盲区了。转生到驻北大陆以来,瑞安从没见过异世界的炼金术,只是不知道在哪儿听到过这个名词而已。   “领主失踪后又突然自己现身,身上湿透了……水或者什么液体?”   既有水,又是外人无法轻易涉足的地方——领主的浴池!   他眼睛一亮,转身就想往外冲:“我好像知道该去哪里找线索了!”   【所以你把房间搞得稀巴烂之后就这样跑开?】   “你忍一忍……”瑞安知道他的毒舌系统有点强迫症,看见不整齐的东西会很难受,“我马上跑出去。”   【……】   贴心地补充道:“需要我闭上眼吗?”   【……不用了。】   瑞安迅速跑出房间后才放慢脚步。   虽然女佣的裙子羞耻又难穿,但的确给了他莫名的勇气。现在的他已经能理直气壮的在城堡里走动了!   【女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作为你的系统,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   瑞安:……   这个心理建设其实可以不用,连第二次都不会有的!   今天他的运气似乎很好,此刻四下无人,那扇精美的门前也没有佣人的推车,门后就是他的目标——领主的浴池。   推开一条门缝,里面传出细微的水声。   难道领主真的会在凌晨这个时间点泡澡吗?   呼吸放慢,瑞安的鼻间忽然捕捉到一丝难以名状的恶臭,里面夹杂着一种湿润浑浊的气味,令他脊背一凉。 第2章   时间回到三个小时前,也就是冒险小队一行人刚潜入庄园的时候……   “一翻进来就是佣人区,”树枝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勇者把重心转移到另一条腿上,压低声音,“怪不得这里守卫最薄弱。”   “不仅如此,我们脚下是女佣的洗衣房,她们天还没亮就开始干活了……”看着下面的女佣们忙碌地走来走去,金发紫眸的精灵有点崩溃地抓着自己的耳朵尖,狠狠瞪了一眼勇者,“你选的好地方!你这个色魔勇者!”   勇者伸出一根手指作噤声状:“嘘……小点声,你这是刻板印象,是偏见!我人还是很纯洁的。再说了,还不是你非要新的法杖……”   由于特殊的血统,勇者有着极其罕见的粉发粉眸,他的虹膜呈现出一种无机质的冷粉色,而这双异常的眼睛此时却被用来朝精灵翻了一个欠揍的白眼。   “难道要我一直用这么廉价的标配法杖吗?我的大型魔法有时候不稳定,都是因为这根法杖不行!你看看现在这么多勇者小队里,哪还有魔法使还用这个?”   眼见熟悉的斗争场面即将再度上演,战士凯兰试图缓和他俩剑拔弩张的气氛,干巴巴地说:“好了,好了,不要吵……”   嘴拙的战士用一只手托住盾,腾出另一只手在两人中间摆了摆,仿佛可以打断什么看不见的电火花。   “学艺不精还怪法杖,可怜的小木头……”勇者的低声叹息像是在火上浇油,再次成功把精灵点燃。   “你!”紫罗兰色的眼眸差点就要冒出火苗了,精灵试图掏出法杖狠狠锤这个勇者的脑袋。   作为牧师的瑞安怕他们真的在树上打起来:“那个……我们四个还在树上蹲着呢。”   他轻轻地按住精灵蠢蠢欲动想掏背上法杖的手,开口说:“希尔维乌斯的咏唱魔法一直都很强,这个委托完成后他就可以换更好的法杖了,这样不仅能提升我们的战力还能得到大量金币,我觉得很值得。”   精灵微微一怔,低头盯着牧师强硬地按在自己手背上的手,从来没人敢这样按着他!但是牧师的手看起来格外修长干净,触感凉凉的,还有点……天啊,自己怎么跟那个色魔勇者一样!   他想狠狠甩开这只手,但心里又生出了些微妙的情绪迟迟没有动作。   瑞安并没有注意到希尔维乌斯的纠结,自觉动作有些冒犯,赶紧将手收回来对勇者说:“我们得离开这棵树,进入领主的城堡里。阿尔泰有什么主意吗?现在最麻烦的是——这里是女佣们住的地方。”   精灵回过神,愁得直揪耳朵:“一旦被抓住……我们会被当成色魔的!”   勇者阿尔泰感觉自己又被莫名其妙攻击了一下,不过他在面对正事的时候还是很正经的:“可以……假扮女佣!”   似乎也不那么正经……   几个青年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不情愿。   凯兰沉思片刻,说道:“领主的城堡在建造时会在石材上印刻圣殿的禁魔法阵,这些法阵会干扰法术的稳定性,所以……不能使用魔法伪装。”   伪装魔法和变形魔法都属于复合型魔法,魔法回路十分复杂,谁也不敢想象在施法时受到干扰的后果——直接失败倒还能接受,万一变成奇形怪状的东西再也无法恢复就完蛋了。   不能使用魔法,难道真的要女装吗?   希尔维乌斯想到什么似的眼睛一亮,但又迅速暗淡下来:“这庄园里,连只飞鸟也看不见,更别提小动物了。”   “那不就得了,想要在女佣们眼皮底下走出去,进入城堡,只能加入她们。”阿尔泰敲定方案。   “那也不用四个人都假扮女佣吧!一个人进去调查情况,剩下的人接应不就好了?”希尔维乌斯叉着腰,“反正我是绝对不会接受的!”   瑞安悄悄打量起自己的三个队友——   勇者阿尔泰,粉发粉眸容貌俊美,还有着十分矫健的身手,清晰的肌肉线条使人联想到野性十足的猎豹,将近一米九的身高,会是一款夺人眼球的金刚芭比女佣。   魔法使希尔维乌斯,雌雄莫辨的金发精灵,比例修长,看起来最适合女装,但是性格矜贵傲慢,由他来伪装女佣毫无疑问会立马失败,他本人也表示了强烈的拒绝。   战士凯兰,性格沉默安定,湛蓝色的双眼透着温驯,长着一张清纯俊朗的脸,实际上宽肩窄腰高大挺拔,身上的每块肌肉都充满力量感,保守估计身高在一米九五以上,男人中的男人,小队四人中最不可能用原身来伪装女佣的就是他了。   【除了你,肌肉含量极低的178。】系统发出恶魔般的低语。   又不是一米七,四舍五入就是一米八!瑞安听着有些不服气,然后才意识到事态已经朝着不妙的方向发展了——异世界的人普遍长得很高,女性平均身高都在一米七以上……   【别胡思乱想了,先天女装圣体。】恶魔低语再次传来。   身为系统,你的网络用语是不是太多了!   瑞安有点难以面对这样惨烈的事实,按以往的经验来说,这种无法用武力直接解决的麻烦事最终都会落到他头上。   正这样想着,他就听见勇者开口道:“小牧师……”   勇者还没说完,望见黑发青年此时的模样后,声音就轻了下去。青年低着头,乌黑的发顶像小猫脑袋那样圆圆的,长睫敛起了眼中的情绪,轻颤着在眼睑处投下一片的阴影。他的唇瓣抿得很紧,最后终于一松:“那我来吧……混进女佣里。”   “你可要小心……”精灵侧着脸,有些傲慢地叮嘱,“别暴露了哦!”   “嗯,现在是上午四点,庄园里的佣人们已经差不多完成工作了,大概很快会进入城堡工作。”阿尔泰压下心中莫名的情绪,望着青年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睛,“小牧师,我会给你留一个特殊标记,这种标记只有我能感受到。等大部分佣人进入城堡之后,我找机会进去跟你汇合。”   瑞安点点头。怪不得冒险者之间传言说阿尔泰的眼睛看狗都深情,他认真注视着你的时候,会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即将被吞没的危机感。   阿尔泰说完话就向他凑过来,以为对方有什么话要在耳边悄悄说,于是他顺从地摆出侧耳倾听的姿态。没想到对方凑近之后并没有说话,而是拨开他耳后的发丝,轻轻地吹了一下。   一阵酥麻沿着他的脊柱猛地窜上来,令他过电似的轻颤着,后颈瞬间起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小疙瘩。   【啧,小狗的气味标记……】   “在我和你汇合之前,注意安全。”   瑞安僵着身体假装没听到系统的怪话,摸摸后颈向阿尔泰点头。   不知为何,阿尔泰也有点僵硬,顿了一下才回到原位:“凯兰的盾和精灵的法杖都比较沉重,你们就继续躲在这里,等我信号。”   “行吧。”   “好的。”凯兰应了一声,湛蓝的双眼望向牧师,“瑞安先生,一旦遇上不对劲的情况就立刻撤退,不要冒险。”   【哦,真诚的蓝眼睛阿拉斯加!】系统仿佛在唱咏叹调。   瑞安:……   虽然他很喜欢小狗,前世还拥有一只与他相伴整整十五年的爱犬,但是他实在难以理解系统这种狗塑别人的奇怪癖好。   思绪回到眼下,瑞安心想如果凯兰和希尔必须一直藏在树上,也许可以借用光线的折射达到隐蔽树冠的效果。   “希尔的法杖在树上不好施展,我试试用魔法掩蔽一下这里。”瑞安思考片刻,从腰间拔出自己的魔杖,开始在空中绘制符文。   在这个异世界中,魔杖和法杖都是用于施法的魔法道具。魔杖较短,约为人类小臂长度,运用手势和动作勾画符文,施法速度快;法杖的长度则超过人类身长,较为沉重,常用于施展吟唱类魔法,在施展大型复合魔法时更稳定,威力也更大。   瑞安所施放的魔法不算太难,虽然最后的动作有点卡壳,但系统早有预料般把符文投射给他。符文以视觉后象的形式清晰地呈现在眼前,他靠着系统给的小抄顺利完成了施法动作,树梢周围的细小灰尘微不可见地闪烁了一下。   “还不赖嘛,这样有人抬头也看不出问题了。”希尔维乌斯顿时明白了这个魔法的掩蔽原理,满意地点点头。   系统虽然毒舌又刻薄,但它的业务能力还是很强的。   异世魔法的施法方式在他看来毫无规律,真的非常难记,系统投射的符文就相当于在施法的时候看小抄,用起来还是很爽的。不过,尽管他有系统帮助,自己不下苦心去修习的话也是无法画出符文成功施法的。   “那我出发了……”   他带着一种颇为壮烈的气势,然后略显狼狈地从树上滑下来。   ==   时间回到现在,瑞安推开门缝,闻到了一股难以名状的恶臭,似乎有点像沼地的气味。   这种气味,怎么想都不应该出现在领主的浴池里。   要退回去先等队友汇合吗?   可是,一旦错过这次机会可能就再也找不到对方踪迹了。   干涩的嘴唇由于长时间地紧闭而粘在一起,瑞安舔了舔唇缝,压住自己的裙摆,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   进入门内之后那种古怪的恶臭反而消失了。   现在离太阳升起应该还有一些时间,周围显得很暗。空气中弥漫的水雾方便了他的行动,但也令他无法看清浴池中的景象。   瑞安观察着门和窗的位置,心中计划了一下逃生路线,然后移动脚步继续靠近那个巨大的浴池。   幸好毒舌系统在关键时候从来不会打扰他的行动,无论他此时的偷感有多重。   池中的情况依旧难以看清,但周围环境不再那么昏暗。   天快要亮起来了,室内极其安静。   等等……   已经多久没有听到水声了?   【跳窗。】系统突然开口。   寒意当头浇下,一瞬间瑞安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他走得太深了! 第3章   心下骇然,余光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窗的位置。   他不敢回头,只是轻悄悄地向着窗边移动,同时竖起耳朵捕捉背后的动静。没想到顺利地移动到了窗边,他感到有些意外。   还未放松警惕,突如其来的一股毛骨悚然的危机感瞬间从后背攀升到头皮。   心脏怦怦狂跳着快要冲破胸膛,竭尽全力迸送着全身的血液,唤醒他的求生本能。他迅速伸手推窗,同时整个人攀上窗台,双腿用力一蹬纵身跳了出去。   身后似乎有轻巧的流动粘稠的声音,但他已经没有余力去思考更多。   瑞安听到窗户被反作用力弹回后重重撞上窗框的声音,砰的一声巨响将他与身后的怪异动静隔绝,他的身体也开始下坠,接下来只要调整姿势就可以较为安全地落地。   太阳正在地平线边缘缓缓上升,金色的阳光逐渐带上温度,劫后余生的感觉使他浑身发软。   “哗啦!”   玻璃破碎的声音伴随着簌簌声从身后破空而来,他的腰腹处撞到了什么冰凉冷庞大的物体,突如其来的剧痛袭击了他的头脑,眼前天旋地转。   从跳窗逃离到撞上巨物仅仅几个呼吸,瑞安差点以为自己撞上了疾驰而来的车。好在人并没有飞出去,而是……被一条巨大的颜色浑浊的触肢拦腰卷住了。   “……克苏鲁?”   这条巨大的肢体击碎玻璃,从窗内探出来轻而易举地抓住了他,只需一圈就能把他的上半身完全裹住。   他被横举在空中,头颅和双腿只能无力地垂落,初升的阳光怜悯地洒在他脸上。乌黑的发丝向后散开,毫无保留地露出了苍白的脸颊,双眸无神地望向空中,鼻间有猩红的血蜿蜒流下,胸腰处的骨骼如同被击碎般持续叫嚣着疼痛。   【变形怪,摄食猎物作为变化躯体的材料,需要大量水分维持体表的柔软。它们原本外表黑亮,浑身起泡并且散发恶臭,而这只变形怪似乎产生了变异。】   原来是变形怪,这下就说得通了……他昏昏沉沉的想着,眼皮仿佛有千斤重,睁眼的动作都开始变得吃力。   【你现在睡了,就会变成一具穿着女仆装的男尸,所有认识你的人都会知道你的怪癖。】   【不过,他们出于对死者的尊重,只会偷偷在背地里议论你。】   “你……是魔鬼吗……”   他逼自己打起精神,不管怎样,男人都不能穿着女仆装死!强撑着睁开眼睛,猛地看到触肢内侧紧贴自己的地方布满了半融化的眼睛和器官,被恶心得不轻。   伴随着黏腻的声音,肢体的主人从窗框里流了出来,一边抓着猎物一边缓慢地移动。   瑞安这才看清它的全貌,半流质半凝固的沥青状物质勉强可以看成一只五爪大章鱼的形状,有着硕大的纺锥形头部,偏下的位置有两道像气孔一样的横向的扁平裂隙,通身都是浑浊的灰蓝,表皮不断起泡并且泛着斑斓的蓝绿色反光,不断扭曲的触肢有着肉眼可见的肉质纹理,内嵌着不断分解的眼睛和器官。   混乱之中他余光瞥到破碎的窗户,窗前似乎有个人影。还未曾细想,怪物就抓着它的猎物,来到那片壮丽的玫瑰花海前。   这下瑞安终于知道变形怪要做什么了……   玫瑰花海在清晨的阳光下美得更加灼目,娇艳欲滴。但是一想到自己可能会成为它们的养料,就完全失去了欣赏的心思。   他挣扎着,被举在空中的姿态却没有任何着力点,体力大量流失,思考也变得困难起来,这样下去非常不妙。   眼前忽然浮现出一个复杂的符文,是系统投射给他的。   “这是……火球术?”瑞安有点崩溃,“可我是个牧师啊。”这么久以来,他在实战中只使用过简单的治疗和一些增益魔法。   【谁告诉你牧师不能使用攻击魔法?那家伙一定是最常见的学术派魔法蠢材。】   “……我试试。”他尝试蠕动自己被缚的上半身和双臂,想要去够绑在腿根的魔杖。   不行,完全够不着,他甚至感受到自己碰上了那些半融化的器官……   他的胸前忽然松动了一下,有什么东西从胸口掉出来了——竟然是他垫在胸前的棉布垫!   他急忙伸腿去接那个掉落的布垫,没想到脑子一抽顺势就把它踢飞了。   只见那块棉布垫带着就义般的英勇直直地向怪物的头部飞去……然后被触肢的末端轻轻弹开。   “不是……我没想用这个来攻击……”   “一看就不可能伤到它的,对吧!”   “所以只是个意外,人有失蹄……”   【行了别解释了。】   【我受过专业训练,无论多好笑……】   系统竟然静音了!瑞安满脸通红,内心发出社死的尖叫。   人在极端尴尬的瞬间,会觉得头脑清明,浑身也有了使不完的牛劲。他挣扎着抬起右腿,在空中晃动着试图绘制火球术的符号。随着不伦不类的描绘动作,他绑在右腿的魔杖竟然真的开始发烫。   “第一次用攻击魔法,就这么高难度,如果成功了,我岂不是很有魔法天赋。”他苦中作乐地想着,汗珠大颗大颗滚落。   这根牧师魔杖但凡使用稍微复杂一点的魔法就会烫得像个烧火棍,现在一定已经在他的腿根留下烫伤痕迹了。   符文勾勒完成的同时,裙摆附近爆出零星几个光点,转瞬就灭了。   他还没来得及失落,下一秒一团粗犷潦草的火焰带着逼人的灼热,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火光向怪物的头部射去。   【不错,还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抽象艺术。】   火团击中了怪物,火焰与黏液四溅像烟花在空中炸开,怪物的头部出现了一小块干裂焦黑的皮肤。   “刚刚什么玩意砸我脸上了?”格格不入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骤然间,四射的火星之中有一个身影闯入,如同猎豹般轻盈矫健,持剑高跃而起刺中了怪物被火团击中的焦黑部位,随后拉开距离毫不恋战,在空中旋身砍向缠绕着瑞安的那条触肢。   谁知这一剑竟没能砍断怪物的肢体,一通耍帅最后全盘垮掉,身影痴呆落地。   “阿尔泰!”瑞安在头晕目眩中看到来人,平时看起来不太正经的勇者此刻给他带来了莫大的安全感。   “竟然有这么大的变形怪。”阿尔泰一只手提剑,另一只手捏着什么东西。   瑞安两眼一黑——那是从自己衣服里掉出来并且试图攻击怪物的勇敢布垫!   他思考了一秒:“……衣服上的补丁。”   “哦!”阿尔泰随手揣进怀里,并且向上一跃,敏捷地躲过了怪物袭来的触肢。   与此同时,瑞安被逐渐收紧的肢体扼得发出了一声干呕。   【变形怪捕捉到猎物后会将其血液放尽,仅食用血液以外的部分,血液会干扰它的变形。它的体表有一层密质的黏膜起防护作用,普通刀剑无法破开。】   看来那些下落不明的佣人们大概都被面前这只可怖的怪物捕食殆尽了。而且它还不浪费,会用血来浇花呢。   【它们诞生的环境较为特殊,体表黏液不耐热,可以用火焰破坏它起保护作用的黏液层。】   他在触肢中挣扎着试图为自己争取一些喘息空间,同时对阿尔泰喊道:“怪物怕火!希尔他们来了吗?”然后试图用腿上的魔杖再勾勒一次火球术的符文。   “打过信号了,应该在路上……”   阿尔泰没了声音,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光景。小牧师微微下垂的眼尾有一抹刺眼的猩红,给原本柔和无害的眉眼增添了一丝锋利感,他甚至还能从鲜血染红的唇间看到一点雪白的牙齿。细细软软的黑发被汗水濡湿,紧紧贴在白生生的脸侧,显得有些无助。   平日里小牧师总是衣着保守,此时却被迫穿着软绵绵的短裙,裙摆一侧是之前被火焰燎到的焦黑破损,充满青年力量感的大腿上缚着墨绿的魔杖,修长的小腿上套着雪白长袜和漆黑皮鞋,随着他的动作,鞋尖也在空中一晃一晃。   瑞安这次的施法动作更加熟练,但还没画完就被触肢猛地甩飞出去。   他凭什么认为一只能顶替领主身份走上人生巅峰的主角型怪物会傻傻站在原地被攻击呢?   这只怪物有智慧,甚至可以理解人类的语言!   “天呐!”   身后传来惊呼声,瑞安在空中克制不住想象地面的坚硬程度时撞进了一个人怀里,抬眼发现是希尔维乌斯和凯兰来了。   精灵的紫色双眸中充满了无措,下意识托着怀里看起来不太好的牧师:“啊、我……你……”   “对不起撞到你了,等一下就给你疗伤。”瑞安有些愧疚地用指节轻碰着精灵被自己撞到脸侧而产生的那片红痕,“变形怪皮肤怕火,去帮阿尔泰吧,好吗?”   “哦……”希尔维乌斯不知为何脸红得更厉害了,他慌乱地撇开头把牧师往凯兰怀里一塞,“你、你保护好!别让他过来碍事!”转身落荒而逃般地拎着法杖向勇者和怪物走去。   “瑞安先生……”入手是冰凉细腻的肌肤,一边是削薄的脊背,一边是柔韧的腿弯,对方被血染红的唇间还在发出轻轻的喘息声,凯兰的身体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放我下来吧,不用管我,没事的。”瑞安拍拍他的肩甲,“快去吧,我自己治疗一下就好!”说着就一把掀起破损的裙摆,开始解大腿上用于固定魔杖的绳子。   凯兰的脸登时就红了,湛蓝的双眼不知道该看哪里才好,猛地点点头就转身直挺挺地加入战局。   “你打了这么久才砍掉一条啊?”希尔维乌斯看着与怪物缠斗的勇者,又嫌恶地瞅了眼被砍断的触手,“砍个章鱼还磨磨唧唧的,刚砍断的那个都要长出来了!”   肢体的断面上已经长出了一小截肉芽,正狂乱地扭动着往外冒。   “你以为滑溜溜的很好砍吗?”阿尔泰听到他的话气不打一处来,自己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正确的角度可以破开黏膜砍断触肢,而这个精灵慢悠悠地才赶到,还在一旁指指点点。   “你还踩在花上!那么好看的玫瑰你都踩!”   “剑给你你来砍!有本事你别踩花上!”   阿尔泰说着,没好气地瞥了一眼精灵,入眼却是身后不远处小牧师撩开裙子的模样,刚到嘴边的话顿时咽了回去。   明明是挺拔修长的青年,身上却穿着女佣的裙子,这本该是十分怪异的一幕,但……   小牧师穿这套裙子,感觉还怪好看的。 第4章   在城堡内的瑞安闻到诡异的恶臭,犹豫着是否要撤退的时候,城堡外的阿尔泰找到机会从女佣区溜了出去。   小牧师像块小甜点那样在沿路留下了香甜的味道,这是被他标记后的气息。   冒险者间传言说勇者阿尔泰是人族与魔族的混血,确实如此,但无人知晓那一半魔族血液其实来自于传说中的魅魔,而标记猎物正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   追踪着自己的标记,途中见到了一片玫瑰花海,他毫无兴趣地收回目光并且加快了脚步。   玫瑰不过是为了被斩首而生长的头颅,他向来不喜欢这样美丽却脆弱的事物。因为只要他想,他完全可以比世间最美的玫瑰更惹人爱怜,但是……   小牧师却丝毫不受影响。   他曾试图引诱对方,可每次都像是对着小奶猫抛媚眼,除了能收获小奶猫充满信任的毛茸茸肚皮以外毫无作用,甚至自己还会生出负罪感。   怎么可能?虽然他从心底讨厌那些莫名其妙就爱上他的陌生人,可小牧师怎么会对他毫无兴趣?   凯兰是战士,意志坚定不受影响,而精灵希尔维乌斯……得了吧,就算自己精神失常也不会对这家伙产生兴趣的,相信对方一定也是这样的想法!   而小牧师没有战士那样坚定的意志,也不像强大的魔法使那样具有精神抗性,为什么能抵抗他的蛊惑呢?   当初他是为了赚更多钱才迫不得已跟精灵和战士一起组成了冒险小队,他们三人实力足够强,各打各的也不太需要治愈魔法,哄小牧师进队只是凑人数而已,因为四人队可以接取更高级别的委托。   纵然他能轻而易举地感受到他人情绪与欲望,譬如希尔维乌斯心中有一团燃烧着的火,凯兰是个迷茫的可怜虫等等……随便吧,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可他没想到自己竟然完全感受不到小牧师的欲望,这令他产生了一点好奇。   只有一丁点。   那一半魅魔血脉迫使他不得不以人类的欲望和情感为能量来维持自己的生命,但体内另一半人族血脉却让他觉得所有欲望都如同纯油脂构成的肥肉一样肥腻恶心难以下咽。每次进食,看着猎物依旧深陷幻觉之中面带笑意,自己却要强忍着几欲作呕的反胃,心底就会涌上一股怒火,为什么自己生来就要承受这些?   不过他从来都掩饰得很好,不会有人发现他内心的瑕疵。   直到有一天他回来后碰上了小牧师,像往常那样露出轻浮的笑容,打算应付完对方就回去睡觉,小牧师却凑过来怯生生地问他——“你为什么会生气?谁惹你不开心了吗?”   不记得自己回了什么白痴话,只记得自己落荒而逃的狼狈模样。从那以后,他就更加好奇小牧师的味道了,这种好奇愈演愈烈,像燃烧着的火苗,时不时就会在他的心尖燎一下,细小的伤口在愈合时更加心痒难耐。   小牧师看起来弱小,下垂的眼尾和长而上挑的睫毛更显得无害,连黑发也是软软的,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但实际上却像一只牢牢紧闭的蚌,初次见面时就令他无从下手。经过很长时间的相处,严丝合缝的壳才偶尔会打开一丝小口,才让他捕捉到了小牧师的味道。   ——毫无味道的清水。   滋味寡淡,能给他提供的力量也很稀薄,却令他念念不忘。   再后来他发现小牧师对路边小狗的怜爱都比对自己的更多,甚至可以尝到一丝甜滋滋的味道,像是清甜的泉水。   看来真相是小牧师不喜欢人,他性取向可能……是狗吧。   阿尔泰:……   脚下的步伐未曾停歇,极佳的目力使他一下子便望见了远处玫瑰花田中与怪物缠斗的瑞安。冒险的旅途中他们经历了许多凶险异常的战斗,但因为有他和凯兰在,还有那个长耳朵的攻击魔法可以快速结束战斗,小牧师鲜少会被逼到如此狼狈的地步。   此刻小牧师身上是颜色保守但剪裁大胆的女佣裙装,层层叠叠的裙摆随着他的挣扎如花瓣绽开,布料下是皮肤雪白但肌肉紧致的大腿,汗水沿小腿滑落在玫瑰上,鞋尖在空中轻晃。   阿尔泰就这样傻愣愣地站在原地被一块不知何处飞来的软物砸了满脸。   “什么玩意砸我脸上?”上面竟然还有小牧师的香味。   紧接着灼目的火焰袭向对面丑陋的怪物,清晨的阳光也在眷顾着小牧师。他为自己的成功露出了笑容,完全不在乎自己清秀白皙的小脸被鲜血糊得乱七八糟,眼眸依旧漆黑透亮,看起来脆弱又坚强,有一种令人心痒的反差感。   这样的小牧师令人有些移不开眼。阿尔泰不知道此刻自己究竟是什么想法,只好徒劳地舔了舔自己的犬牙——管它呢,现在他要先去保护小牧师了。   ==   阿尔泰看着眼前的一幕,也不知道思绪飘到哪儿去了。陡然感受到视觉死角处有什么东西袭来,回过神却来不及躲闪,幸好凯兰已经冲过来替他挡住了一条触手。   凯兰挥剑斩下去,却发觉自己的剑锋被怪物滑腻的表皮弹开了。   阿尔泰迅速持剑刺穿那段肢体,咬牙喊道:“斜着砍!或者,竖着刺进去!”   凯兰紧接着他的动作用盾压住活鱼般不断弹动的肢体末端,依照阿尔泰所说的方法,另一手挥剑砍下了这条触手。   “你们这样要砍到什么时候,第一条都长出来了。”精灵站在旁边不紧不慢地说着,笨重的法杖像个棒槌一样被他拎在手中。   “那你倒是快点秒了它啊!”阿尔泰磨磨犬齿,“别废话了赶紧的……今晚我要吃烤章鱼!”   “哼,忙活半天,我一招就能解决了。”   周身气息瞬间沉静下来,金发紫眸的精灵口中开始吟诵低沉奇异的咒语。   凯兰上前挡住怪物向精灵袭去的肢体,阿尔泰再次砍下一条巨大的触手。   瑞安给自己用了几个小治疗术之后马上回到战局中,看见正在进行咏唱的希尔维乌斯,心中暗暗佩服——佶屈聱牙的吟唱魔法,希尔的施法过程无论见到多少次都会觉得很厉害。   灿烂的金发无风自动,雌雄莫辨的脸庞在此刻显出几分神性。吟唱完成,紫色的眼瞳中满是漠然,他有些随意地单手持杖前指,同时一道道鲜红的魔法阵浮现在他身前。   “让让。”   话音刚落,凝实耀眼的火球瞬间从魔法阵中央射出,划破空气留下灼热的尾迹,击中怪物的同时,下一波火球再次燃起。   四散的流火从空中缓缓下坠,瑞安呆呆地望着这场壮观的火雨,脚下是玫瑰燃烧而成的火海。   阿尔泰狼狈地在不断下落的火星中躲来躲去,凯兰替他挡了一把,两人赶紧跑到希尔维乌斯身后。   “我怀疑你想趁机攻击我。”阿尔泰恶狠狠地磨了磨犬牙,瑞安过来哭笑不得地把他身上的小火苗拍掉。   “啊,被看出来了吗?真是不好意思。”精灵优雅地理了一下自己的金发,语气矜贵,“去收尾吧,我要换新的法杖。”   转头却看见满地狼藉,精灵顿时失去了刚才的优雅:“啊!这些玫瑰……”   “公报私仇是不是很爽?慢吞吞地非要绕过花,现在还不是一把火烧光!”阿尔泰幸灾乐祸地笑。   原本看起来饱满黏糊的变形怪,此时已经失去了令人头疼的水光肌,通身呈红棕色,压迫感也骤然降低。   “领主三个月前去森林里打猎时失踪了一天。”瑞安一边给他们释放精力恢复术,一边说,“可能就是在那时被变形怪顶替了。”   希尔维乌斯面露嫌恶:“这家伙是被深渊感染了吧,看起来太恶心了。”   “罗塞领离深渊这么远,怎么会出现深渊种……”凯兰感到不解,紧接着抬盾挡住了挥来的触肢。他击飞这条触肢,又迅速挥剑砍断阿尔泰面前的一条触手。   阿尔泰如同一匹矫捷的猎豹扑向自己的猎物:“反正先砍了它再说!”他蹬地高高跃起,举起手中的剑,劈开了怪物头部,剑锋再要往下却被什么硬质的东西卡住了。   脚下怪物的肌肉开始有规律地收缩舒张,干涩的表皮开始起皱,头顶开裂处有粘稠浑浊的液体缓缓渗出,随后像戳破的气囊一瞬间缩成了人体大小。   “这难道是……领主?”希尔维乌斯惊呼道。   他们眼前赫然出现了一位衣着华贵的中年男性,只不过这位男性皮肤起皱,颤颤巍巍的肢体与肉质的服饰黏在一起,粘合处呈现诡异的拉丝状。男性从头顶开裂到了鼻梁上端,阿尔泰的剑就卡在这道裂口中。   “他”的嘴一张一合似乎想说话。   “……明悟!锐刃!”瑞安见状迅速举起魔杖勾勒了两个增益魔法,同时高声呼唤对方,“阿尔泰!”   勇者瞬间眼神清明,脸色迅速冷了下来,手中的长剑发出淡淡白光,他手下发力将面前的东西直接从上至下劈到底。   人形一分为二倒地,被劈成两半的人脸上竟是嘴角高高吊起,从截面还能看到与人体毫不相似的肉条在狂乱地扭动。一阵激烈的抖动之后爆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连续膨胀,最后变成了大小和形状都介于人体和变形怪原型之间的诡异模样。   “真恶心……”阿尔泰看到被劈开的人形忽然开始抖动,便飞快地向后撤,这才避开了四溅的黏液。   “今晚不想吃烤章鱼了……”   一回头却发现队友们都站得远远的,闭眼侧头,整齐划一。   “你们都不在意我完美的脸有没有受伤吗?!” 第5章   “随便啦,区区勇者要脸干什么。”希尔维乌斯甩甩手敷衍了他一下,然后迫不及待地问道,“搞定了没?我要去领报酬了!”   “喏,就这样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吧。”   精灵从腰侧的布袋里取出一枚速写水晶,记录下怪物尸体的模样后,心满意足地把水晶保存好。   他一转眼就看见了旁边的瑞安,不知不觉出了神,突然撞上了对方目光后才反应过来,迅速低头去看地上残破的玫瑰:“……可惜了,这些玫瑰。”   瑞安认真地望着希尔维乌斯,说:“但是多亏希尔突破了怪物外层的保护,战斗才能这么快结束。”   “小菜一碟,也没有那么厉害啦……”希尔维乌斯的耳尖变得通红,他有些骄傲地说,“……也就比那个半吊子勇者厉害一点吧!”   阿尔泰本来还在闻自己的衣服,生怕有什么东西溅上来了,一听这话登时就不服了:“这话你说着不羞愧嘛,刚刚是谁懒得动手,要让我收尾?你这么厉害怎么没把怪秒了呢?你磨磨唧唧赶过来之前,小牧师可是放了这么大一个火球呢!”   瑞安向阿尔泰走过去,心里想着得先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好,小心翼翼地拉了一下对方手臂处的衣料:“队长,有没有受伤?”。   阿尔泰原本还想和希尔维乌斯争个高下,没想到小牧师穿着破损的裙子颤颤巍巍地凑过来,他的眼睛简直不知道该往哪放,转念一想便用虚弱的语气说:“受伤了,好疼啊!”   瑞安见他神情飘忽不定,以为他快要痛晕过去了,连忙伸出双手按住他的脸颊,想从表情中判断他的伤痛程度。   “被黏液溅到了吗?身上有没有烧伤?”   勇者被迫看向牧师,动作顿时僵住了。   “我不是正统的治疗师,治愈魔法的效果会差一点,没办法马上止痛。”   治疗师可以运用的治愈魔法更加全面,而牧师更擅长的是辅助类的增益魔法,不过这样的增益魔法在许多冒险者眼中只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把戏。   “稍微忍耐一下。”瑞安用了一个小治疗术。   绿光亮起又消散,才发现阿尔泰正静静地看着他的双眼,说:“……对不起。”   是在为自己没第一时间救下自己而道歉吗?   尽管他在队伍中只是个凑数的牧师,还得劳心劳力地促进队友和谐相处,此时听到对方的道歉,心头还是涌上一股暖意。   【这就感动了?你被cpu了。】   才没被pua……可能还是有一点的吧,毕竟这个队伍是他在异世界最后的容身之处了。他的胆子不算大,能力也不强,只靠自己的话很难在这片大陆上活下去。   虽然被泼冷水,但瑞安早就习惯了系统毒舌的风格,他很快收拾好了心情对阿尔泰说:“不要道歉,是你救了我。你没受伤就好,刚才的收尾也很利落!”   阿尔泰一怔,下一秒忽然露出了轻佻的笑容,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正要说话时却被希尔维乌斯的大声嚷嚷打断了。   “瑞安是牧师,怎么可能用火球术?一看你就不懂魔法……”希尔维乌斯说着说着又没了声音,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   瑞安趁机抬头,轻巧熟练地把自己的下巴移出来——阿尔泰的伤治疗完了,接下来应该是凯兰。   他转身冲凯兰挥挥手:“凯兰,不好意思刚刚没能帮上忙。你有没有受伤?”   【你倒还记得给予每只小狗平等的关心。】系统阴阳怪气地开口。   “瑞安先生,我没有受伤。您这次独自行动还是太过冒险了……”   “说起来这么大的动静,怎么连卫兵的影子都没看到?”瑞安迅速转移话题,打断他的说教。   这个守序善良的年轻战士平日里寡言少语,可到了这时候却能长篇大论地说教。十分温和的语气态度,加上真挚的湛蓝色双眼,实在让人不忍拒绝。为了不被说得头昏脑涨耳根发麻,瑞安选择及时止损。   “是啊,明明庄园外面有这么多卫兵。”希尔维乌斯也意识到不对劲。   “想见卫兵的话,”阿尔泰皮笑肉不笑地指着不远处,“这不就来了么。”   “我们……不跑吗?”   “……等等!为什么要跑?我们可是做了好事,现在逃才会显得我们心虚!”精灵义正言辞地说。   ==   “好吧,我承认是我狭隘了。”希尔维乌斯垂头丧气地说着,谁能想到做了好事还要赔钱。银发管家像只精明的老狐狸,给他们定下来擅闯领主庄园冒充佣人挑衅领主威严还损毁了大片珍贵玫瑰的罪责。   明明是一起被审判的,只有身穿女佣装的瑞安一个人承受了酣畅淋漓的社死。   虽然队友们意外地对他的女佣装扮接受良好,但是他依旧受到了出生以来最大的心灵打击,系统也因此笑到失声。   有时候真的很羡慕阿尔泰,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会在管家和卫兵们面前坦然承认自己是女孩(?),也就不会社死了。   最后老管家考虑到他们解决了杀害并冒充领主的怪物,算是功过相抵,只需赔偿因他们而造成的损失即可。   冒险小队刚到手的委托报酬转眼间就全赔进去了,唯一能露出笑容的只有希尔维乌斯,他的那点愧疚没多久就消失了:“说到底还是你们人族太小气。不过只要能拿到我的新法杖,我就不计较了。”   他总算是拿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法杖——这根法杖通身是黝黑的木料,在阳光下又泛着紫宝石般的光泽,他简直爱不释手,立马要去集市买新的魔法道具来点缀法杖。   凯兰的手套磨损严重,便和他一起去了。   瑞安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和千疮百孔的心灵打算回旅店房间好好睡一觉。疲惫之余,他又想起了城堡破碎窗前的人影,那种情况下会是谁呢?难道真的是自己看错了吗?   那位领主表弟应该就是下一任罗塞领主了,几度易主的老管家,看起来面上依旧毫无波澜。   毕竟现实不是游戏……   “瑞安。”   身旁的房门突然被打开,他扭头看去,是阿尔泰。   “我有事想和你谈谈……来我房间里吧。”   瑞安没有多想,乖乖应声道:“好哦。”   阿尔泰侧身,等让瑞安进门后再自己转过身去关门。   小队四个人开了两间双人房,瑞安和希尔维乌斯一间,阿尔泰和凯兰一间。瑞安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屋子里,比想象的更整洁,在他的刻板印象中还以为两个武力担当住一起会更加不修边幅。   听到“咔哒”的关门声后,他很自然地转身去看阿尔泰。   勇者除了充满非人感的粉色眼眸以外,还有着一头及腰的粉色长发,他会将长发束成高高的马尾,发尾也精心设计般地落在左侧肩头。面庞完美符合大众对贵妇情人的想象,精悍的身材被紧身的衣料包裹得严严实实,全身上下只露出了手部和颈部的皮肤。   他脱去了最外层轻质的皮甲和肩甲,露出了肌肉线条清晰的双臂。   平常如开屏孔雀般自信开朗的阿尔泰,此刻却沉默着,直到瑞安用疑惑的目光望向他,他才开口道:“瑞安,你可不可以……让我尝一点你的情绪。”   他也觉得有点唐突,急忙解释道:“你知道的!是魔族血统的影响,我自己也控制不住……不是馋你,就是有点好奇……就一点点。”   这还不如不解释呢……   他闭上嘴,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对方——   长相清秀,眉眼间也毫无攻击性,那双眼睛倒是漆黑透亮,下垂的眼尾看起来有几分委屈,尾端的睫毛却长而上翘,像弯弯地勾起尾巴尖的小猫。神情一直是很温和的模样,为什么看起来总有些勾人呢?   小牧师的情绪和欲望就像清水一样寡淡,所以就算被拒绝了也没关系……但是,他一定不会拒绝自己的吧。   “可以呀。”   看吧,果然……   其实瑞安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他总是拒绝不了来自队友的请求。   冒险者们都知道这个勇者是人族与魔族的混血,阿尔泰的外貌过于突出,在人群中像个异类,而且还总爱跑风俗店,所以相关传言也总是带着恶意的色彩。   可是以瑞安现代人的眼光来看,粉发粉眸风流俊美的阿尔泰无疑就是纯魅魔啊!   既然是魅魔的话,那个……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实际上阿尔泰也并不像传言中那样风流,瑞安作为他的队友甚至从未见他展露过魔族的一面。不过由于血脉的影响,他似乎需要定期从别人身上获取某种能量,尤其是在经历了比较激烈的战斗后,需求会更大。   瑞安猜测那种能量可能是人类的情感。   他曾经见过一次战斗结束后阿尔泰火急火燎冲去猎艳,并没有他前世在漫画作品里看到的那样令人小脸通红的场景,反而像是街边小巷中的流浪猫随机引诱一个人类来进行碰瓷。   当时阿尔泰很随便地扯出一个尾随他而来的人,仿佛即将要上演什么不该看的情节。   瑞安红着脸,想赶紧溜走时却发现那人已经离开了,晕晕乎乎地像醉了酒那样。而阿尔泰则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站在原地,笑容有些漫不经心。   下一秒,偷看的瑞安就被发现了。 第6章   阿尔泰盯着瑞安的眼睛,笑眯眯地走过来,嘴里还轻慢地开着玩笑。   不知道阿尔泰叽叽歪歪地说了什么,瑞安没仔细听,因为他盯着阿尔泰的表情,心想:为什么阿尔泰吸完人之后一点也不开心,甚至看起来很生气呢?   问了也没用,阿尔泰嘴里没一句真话,他总是压抑自己内心的想法。   瑞安也是后来才逐渐发现,阿尔泰没吸人的时候会时不时犯傻,而且整个人也会比较烦躁,但他吸完人之后也不开心,像是将其看作一种痛苦的刑罚。   为什么会这样?   阿尔泰是强大的剑士,是讨伐魔王的勇者,即使是魅魔,也应该表里如一地潇洒才对,而不是一边承受众人的非议,一边压抑自己。   有着魔族血统的勇者想要讨伐魔王本就是艰巨的考验,这样下去,状态不佳的阿尔泰真的能打败魔王吗?   瑞安对此无能为力,派不上用场的牧师只能在心里默默担忧。   没想到阿尔泰现在竟然愿意主动开口,这真是极大的突破!   【你一定是被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的那种类型吧。】   【某些狡诈的恶魔最会骗人!】   瑞安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值得被骗的东西,而且……队长难道会害我?   记得他刚加入小队的时候,本以为是抱上了大腿,没想到三个大佬队友互看不顺眼,战斗中毫无配合,全靠个人能力。队内大佬不合,他作为一个新人夹在其中自然是处处碰壁,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缓和队内关系。   小队在经历了种种冒险、艰难地磨合了许久,才能像如今这样默契配合、和谐相处(当然不包括勇者和精灵之间),彼此之间已经成功建立了信任。   每次冒险中阿尔泰对他的保护,他都看在眼里,相信队长一定不会害他的。   阿尔泰见状又忍不住问道:“你不觉得我提出的请求很古怪吗?”   “不会的。”瑞安看着愣住的勇者,认真地说:“餐桌上每个人的用餐方式和饮食偏好也都不同呀,所有种族的生存方式都值得尊重。”   “……是么。”阿尔泰语气有些轻佻,“小牧师突然这么认真,说的话我都听不懂了。”   “那你还要吗?”瑞安点到即止也不打算多解释。   对方的眼神已经告知了他答案,于是他很大方地张开双手示意他自便——队长,不用客气,打败魔王的事就拜托你了。   落在阿尔泰眼里,就是与众不同的光景了——阳光从窗外泄露进来,空气中飘浮着亮晶晶的尘埃,小牧师闭上双眼,头微微后仰,下颌处的细小绒毛微微透光,往下是修长的肩颈线条和小巧精致的锁骨,向他张开双臂的动作宛如一场毫无保留的献祭。   半魅魔也是以人为食的恶魔!这样的献祭没有恶魔能把持得住!   但是他克制住了自己,甚至现在还在该死地进行理性思考……那么拿走一点小小的奖励应该不过分吧。   阿尔泰大步上前,俯身缓缓凑近瑞安的脸侧,听到自己清晰沉重的心跳,耳边是对方浅淡的呼吸,他轻轻地嗅闻着对方耳后,那里只残留着很淡的余香。   魅魔的标记不会轻易消散,被盯上的猎物几乎无法逃离,除非他失去兴趣,但是自己留在小牧师身上的味道竟然这么快就只剩若隐若现的痕迹了。   “怎么闻不到了?”阿尔泰感到不甘,伸出双手托住瑞安的后颈,拇指在对方耳后摩挲几下。   “唔?你是指之前给我留的标记吗?好神奇,我自己一点都没闻到。”瑞安想了想,说,“应该是因为我在庄园里换了衣服,所以闻不到了。”   总不能一直穿着女佣装,银发管家很周到地给他准备了一身便装。不过这套便装对瑞安来说有点小,穿在他身上显得包裹性很好。   ——不是的,不应该变淡的,阿尔泰心想。   “好挫败啊,这么快就闻不到了,显得我能力不行。”   阿尔泰磨了磨稍长的犬牙,双眸已经成了深粉色:“那个精灵知道了肯定要笑话我……再让我闻一下,我不信这么快就消失了。”   瑞安感受到了对方与以往有些不同,此刻的勇者更具有侵略性,可他从来都无法拒绝队友的请求,更何况对方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呵。】系统突然发出一声冷笑。   【你是笨蛋?】   瑞安不知道系统在破防些什么,很快他就无暇思考了。   阿尔泰高挺的鼻梁不经意间蹭到了他的耳垂,他耳根一痒忍不住后退了半步。明面上保持着镇静,但其实连手指都蜷缩在一起了。   没想到对方不甘似的还要往前,瑞安瑟缩了一下,难以抑制地后退半步,脚下却没能站稳,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阿尔泰眼疾手快地将他扯向床铺,避免他摔在地上,两人拉拉扯扯地顿时跌落在床上。   旅馆的床铺很硬,瑞安摔在床上的时候磕到了头,不疼,但脑袋里一片空白。   感觉到阿尔泰的双手撑在自己脸侧,连这么硬的床都被按得凹陷下去,而这个勇者还凑在他耳后执着地嗅来嗅去。   瑞安突然就想起了自己前世养的小狗,每次回家时,它总要把他扑倒,用湿漉漉的鼻尖在他脸上戳来戳去,还要用嘴筒子拱他肚子,非要嗅嗅他在外面有没有摸别的狗。   此时,阿尔泰闭上双眼,终于嗅到了自己曾经捕捉到的那一丝小牧师的气息。   这丝轻浅的气息若隐若现,像鱼钩上的鱼饵随着水波摇曳,而庞大的水怪藏在水面之下,一边自我唾弃一边急得直想往钩子上跳。   沙漠中的遇难之人连寡淡无味的水都会奉为至宝。   思绪已经变得一团糟——   这真的是欲望的滋味吗?为什么小牧师会有这样与众不同的味道?他身上有什么猫腻?是针对恶魔的陷阱吗?   小牧师是个普通人,只有我发现了他的特别之处……   阿尔泰睁开双眼,虹膜成了深粉色,他的目光从泛红的耳垂流连到雪白的脖窝,眼前的青年像一只无力反抗人类的小猫,懵懂地展露着吸猫人最爱的亮丽皮毛。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凑了上去。   瑞安感受到自己颈侧的碎发竟然被对方用鼻尖顶开了,麻痒的感觉瞬间沿着脊柱游走到全身,他难以抑制地笑出声音:“你、哈哈……你怎么……”怎么跟小狗一样啊!   “好累,肚子要抽筋了……”他笑得浑身颤抖,无意识间像对付狗狗一样,一只手捂住勇者的下半张脸,另一只手抵住胸膛将他推开:“停,不行了……”   此刻门外,凯兰呆滞地矗立着,像一支失去笔帽、扎进桌里的坚毅钢笔,想不起来自己是谁,自己在哪,现在要做什么……   他十分清晰地听见了自己房间里传来的声音并且大为震撼——队友之间怎么会……   “凯兰,你不回自己房间傻站着干嘛?”希尔维乌斯抱着自己的宝贝新法杖,哒哒哒走过来,说着就想推门进去跟阿尔泰炫耀。   “!!”凯兰迅速找回了自己,制止了精灵的动作,“暂时还不可以进。”   “为什么?”精灵一脸诧异。   “阿尔泰先生……在忙。”   凯兰仿佛在扯一个极为艰难的谎,耳朵都羞红了。   “我管他忙什么!”精灵说着就要推门。   房门突然打开,瑞安探出头来看到他们,有些惊喜:“凯兰和希尔都在……快进来吧,大家讨论一下之后的计划。”   凯兰见瑞安发丝凌乱,但面色如常,只是红扑扑的,便放下心来,紧接着目光扫到屋子里的阿尔泰,顿时头皮一紧。   平日里轻佻放荡、游刃有余的阿尔泰先生竟然会露出这种……饿狼般露骨的不满。   希尔维乌斯一边往里走,一边冲阿尔泰说:“让你见识一下我的新法杖!多么美丽的颜色!还有这股木质的香气!简直是世上最好闻的味道!”   阿尔泰脸上不屑一顾,暗自磨了磨牙——就这还世上最好闻?吃点儿好的吧你!   ==   价格低廉的双人房空间窄小,除了两张单人床以外没有任何桌椅,于是四人席地而坐。   “所以……我们只剩这么点钱了。”瑞安又数了一遍钱袋,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突然撞上了阿尔泰的眼神,他顿时回想起那种愈演愈烈逐渐失控的麻痒,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赔完庄园的损失,还有的剩就不错了。”阿尔泰双手背在脑后,语气散漫地说,“可能那些玫瑰是金子做的吧,我们差点就要身无分文流落街头了。”   希尔维乌斯从来不内耗,他理直气壮地说:“那毕竟是深渊种,想要一招解决我肯定要用上大型魔法啊!退一万步讲,难道领主自己就没有错吗?随随便便就被冒充了。”   “是你解决的吗?嗯?我怎么记得是我解决的?”阿尔泰没好气地撇他一眼。   这时候,一旁的凯兰突然开口说:“罗塞领离深渊非常远,按理来说不可能出现这样特殊的深渊种。” 第7章   “为什么?”瑞安问完,小声解释道,“其实我这门课没学好。”学魔法已经把他累得够呛了,异世界的文化课也十分好睡。   说完,他略显局促地摸摸后颈,总感觉这里还残留着阿尔泰带给他的那种奇异的酥麻感。   “我也想知道。”阿尔泰收回自己的眼神,突然开口,“小时候整天被逼着练剑,我可没上过学。”   希尔维乌斯撇过头去,几秒后磕磕绊绊地说道: “我也……”   明明是为了讨伐魔王阻止深渊才踏上冒险之旅,没想到四人小队里足足三个人都不了解深渊。   凯兰有些无奈:“那我简单讲一些我所知道的吧。罗塞领是位于王国北部的领土,而深渊裂隙处于于驻北大陆南部,两者相较甚远。”   “深渊无时无刻都在无差别地感染周围生命,任何生命一旦被深渊感染,就会逐渐脱离原本的生物范畴,最后彻底沦为深渊造物,也就是大家所说的深渊种。不过,虽然深渊的感染性很强,但深渊种是无法感染其他生物的。”   闻言,希尔维乌斯轻哼一声:“所以这只怪物被深渊感染后,跨过小半个大陆赶到罗塞领来冒充领主,它一定是脑子也出了问题吧。”   听起来的确不太合理。   瑞安突然想起自己和系统签订的契约——系统让他转生到异世界给他新生,可这片大陆很快就会在深渊的影响下走向毁灭,如果他想要活下去的话就必须全力寻找失踪的魔王。   但他不明白的是,找到魔王就能阻止深渊毁灭大陆吗?   “深渊和魔王有关吗?”瑞安问。   凯兰看向他,说:“深渊裂隙的确是在魔王诞生后才出现的,距今大约三百多年吧。那时人们一度认为是魔王制造了深渊想要毁灭驻北大陆。”   “直到深渊形成七十年后突然爆发了大规模感染,深渊种大肆来袭,国王与魔王率两族共同合作对抗深渊。危急时刻圣灵阁下降生于战场上,协助人族骑士击退深渊种,最终取得了胜利。祂为人族带来了耀眼的光明和新生的希望,所以这场成功对抗深渊的战争被命名为纯白之战。”   “深渊沉寂后,两族签订了和平协议,‘魔王制造了深渊’这个说法也就不攻自破了。可没过多久,魔王失踪了……随后深渊再次苏醒,至今仍不断增强,深渊种的数量也越来越多。”   “魔王失踪和深渊苏醒,两者的时间完全吻合。”   意思是深渊裂隙的出现未必是魔王所为,但深渊再次苏醒应该与失踪的魔王有关。   瑞安听说在当年的纯白之战中,人族骑士所剩无几之时,圣灵降生于世,为战场上仅存的人族骑士授剑。来自圣灵的祝福使那些圣骑士们对深渊种有着极强的压制力,如今人们在深渊种源源不断来袭的情况下依旧能维持安稳的生活,正是因为有圣骑士们在常年奋战,四处清剿深渊种。   但是消灭深渊种并不能解决危机的根本,深渊仍然在持续污染着大陆上的所有生命。   二十年前,国王在圣灵的启示下开始召集精英冒险者组成冒险小队,目的就是为了讨伐魔王从而阻止深渊持续污染大陆,可想要找出并杀死失踪了这么久的魔王又谈何容易。   就知道被系统强行绑定果然不是什么好事,瑞安心想,该不会谁都找不出魔王,最后大家在欢声笑语中与大陆一起毁灭吧?   异世界的未来也是一片灰暗呢……   “由于深渊教团的影响,记载了深渊与魔王的书籍都受到王国严格管理,应该只有王国特里德安学院和圣骑士学院的书库里有相关藏书,所以很多人都无从了解这方面的历史。”凯兰说。   “深渊教团?”   “深渊教团由一群极端崇拜深渊与魔王的疯子组成,他们行事疯狂,毫无人性。其中一部分教徒认为深渊是天罚,认为接受感染是在为自己赎罪;另一部分教徒则认为深渊是进化的选择,认为深渊种才是完美的生命。”   在短暂的停顿后,他继续说道:“魔王失踪后,深渊教团便销声匿迹了,后来陆续几次有复起的苗头也都被圣骑士清剿了。”   “原来是这样。”   听完这些科普,瑞安发觉凯兰的知识似乎都很硬核。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希尔维乌斯直截了当地问道。   凯兰用右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我来自圣骑士领,在做冒险者之前,是一名骑士。”   “啊???”   面对队友们个个震惊不已的样子,凯兰略显歉疚地看着大家:“不好意思,一直没能告诉你们。”   “这、这也没什么好道歉的吧。”希尔维乌斯表情有些不自然,“原谅你了!”   “怪不得呢,我第一眼看到凯兰就觉得他有那什么骑士几大美德!”阿尔泰朝凯兰竖起大拇指,“浓眉大眼的,一看就很正直!”   “胡说八道,你明明说他不说话装高冷!还说一看就很拽!”   “你偷听……不,你这是造谣!邪恶的长耳朵!”   瑞安还记得自己刚加入小队的时候,在队内三位精英冒险者中,凯兰是最好相处的一位。虽然他沉默寡言,但是只要你认真和他沟通,不触犯他的底线,他也会认真地倾听然后做出回应。   冒险者接取委托谋求钱财,难免会有非正义的行为,可他始终坚守着自己的底线,甚至不愿容忍阿尔泰偶尔跑风俗店的行为。   瑞安没有将自己猜测勇者阿尔泰可能有魅魔血统的事告诉他,而是想方设法取证来向他说明阿尔泰其实没有不良行为,并且提议让他留在队里亲自监督,才总算保住了这支四人小队。   当然身为队长的阿尔泰至今仍不知道有位队友一直在监督他……   现在看来,一切都说得通了,原来凯兰是传说中坚守正义的骑士!   瑞安眼里满是希冀,好奇地问:“你为什么不当骑士了呢?”   “啊,对不起,冒犯到你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不妥,赶紧表达歉意,然后低下头不安地抬眼观察对方。   凯兰看着他亮晶晶的双眼黯淡下去,摇摇头说:“不会冒犯,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我的父母都是圣骑士,所以我从小就在圣骑士领长大。按部就班地训练学习,成为骑士,再成为骑士长。”   “原本会在圣灵阁下的授剑仪式后正式成为圣骑士……但在一次战斗中,我不慎受伤了。”   “并不是致命伤,但即便伤口愈合了,我依旧无法像从前那样……父母对我感到很失望。”他的表情有些空茫,“后来我就离开圣骑士领,成为了一个冒险者。”   “噢,那你本来还挺厉害的……”希尔维乌斯话还没说完就被阿尔泰一把按了下去。   “你知道的,这家伙是个精灵,不太会说人话。”阿尔泰冲凯兰解释了一番,又转头对希尔维乌斯说,“长耳朵,不知道人话怎么说的时候,你还可以选择闭嘴。”   精灵愤愤地打掉勇者的手,并且对他翻了个白眼。   凯兰见状有些哭笑不得:“希尔维乌斯先生的说话风格就是这样,我不会介意,阿尔泰先生其实可以不用阻拦。”见瑞安呆呆地看着自己,他有点疑惑地问,“瑞安先生,您……有什么问题吗?”   瑞安摇摇头,虽然凯兰是自己选择成为冒险者的,但他总觉得对方似乎很迷茫:“唔,我们接下来的冒险还有很长一段旅程,你一定可以找到自己所追求的目标。”   “额……不好意思,你可以当我在说胡话……”声音越来越小。   短暂的怔愣后,凯兰露出熟悉的温暖笑容:“嗯,谢谢您。”   ==   第二天早上,希尔维乌斯还在呼呼大睡,阿尔泰和凯兰都在晨练,于是瑞安打算先去附近的冒险者工会看看有没有委托可以赚上一小笔。   冒险者工会在外表上大都装修成旅行者酒馆的模样,也许是考虑到冒险者里的喝酒好手一抓一大把,工会里的酒水品质也都很不错,饶是瑞安这种不喝酒的人,每次来都忍不住想点杯酸甜清爽的橘子酒尝尝。   可现在手头有点紧,他只得专心在魔素构成的光屏上寻找合适的委托——正好希尔有了新法杖,最好能接一些简单粗暴来钱快的委托。   光屏上新增了许多与魔族相关的委托,瑞安扫了几眼,付出与报酬不成正比,不值得冒险。虽然人族和魔族签订了和平协议,但近年来随着深渊影响扩大,两族之间也是摩擦不断。   不过由于那个神秘的魔王一直处于失踪状态,战争的号角并没有真正吹响。   关于这事,他还听说过一个奇妙的传闻,说是失踪许久的魔王有一天突然出现在国王埃尔罗伊二世的梦中,把他大骂一顿。国王起床后大怒,认为魔王打算撕毁和平协议。但深渊的活动日渐增强,国王不愿劳民伤财挑起战争,便召集实力强劲的冒险者,授予他们勇者之名,去讨伐失踪的魔王。   这个传闻前面部分简直瞎扯,有种荒谬的搞笑感,国王埃尔罗伊二世已经是个白胡子老头了,魔王还要跑到他的梦里骂他,作为反派也太掉价了。   而后半部分确实是真的,他在冒险的旅途中也陆陆续续见过许多其他小队的勇者,但实话说和阿尔泰相比感觉都差点意思。别看阿尔泰整天一副不正经的轻浮模样,其实他的剑术水平在冒险者中已经属于顶尖级别了。   不过他自称是其他冒险者都因为他是魔族混血而疏远他,所以他才自己单干,被迫练出了一手好剑术。   “欸你知道那个秘密委托已经被搞定了吗?”   身后传来一个辨识度很低的男声,瑞安眼睛一亮,难道是工会大厅里随机出现的小道消息环节?可以开始吃瓜了! 第8章   “我都看到啦,就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精灵,换了个新的高阶法杖。八成就是那个秘密委托的奖励了!”   说的是希尔维乌斯吗?他悄悄竖起耳朵,好像吃瓜吃到自己人了。   “瞧你这个眼馋劲儿,这么想要,当初为什么不接?”   “这给的实在太多了,我哪敢接!报酬这么丰厚,委托内容还保密,一看就很危险……”   确实有点棘手,涉及领主,突然冒出的深渊种也加大了难度,最后的报酬还都赔光了。想到这里,瑞安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秘密委托没有难度等级标注,这个委托如果标上难度肯定得有A级以上了。   “精灵不都是胆小鬼么,那他怎么敢接?”   瑞安之前就听到过好多次,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冒险者们都有这种“精灵是胆小鬼”的共识——明明希尔就不胆小呀。   “那个精灵可不是什么善茬,简直是魔法大杀器!不过他在以前的队伍里打伤了好多人,还死不认错,谁受得了那个臭脾气,所以没人愿意跟他组队。”   “看起来现在倒是混得挺好的。”   “可能因为队友也都不好惹吧,正好凑一块儿去了。队长是个勇者,魔族混血你见识过吗?他那双可怕的眼睛,一看你你就动不了了,只能任他宰割啊!”   瑞安默默咬住自己的下嘴唇。   好险差点笑出声!   “他们队里那个战士也很有说法,不像野路子练出来的,厉害得很,但他又正直又死板的。他之前跟过好几个队伍,总是一言不发就退队,他队友都搞不明白到底哪儿惹着他了。后来我听人说了,原来是他不接受那些非正义的委托,不愿意用投机取巧的手段完成委托,甚至连队友之间讲黄色笑话什么的都不许!”   “想当圣人还做什么冒险者!这么有本事怎么不去圣骑士领当骑士啊!”   “人家可是精英冒险者,想法跟咱们普通人不一样也很正常吧。大家都管他叫‘沉默的钢铁’,这个称号听起来厉害吧!”   意外得知了队友“花名”……而且,凯兰以前真的是圣骑士领的骑士啊!   “不只是他,他们几个在冒险者里可都是顶尖级别了,连治疗师都不用带的!”   瑞安听说过阿尔泰他们三个之所以组队其实是为了金钱才向工会低头的。冒险者工会规定了个人冒险者只能接E级委托,这个级别的委托内容几乎都是些人情琐事,报酬也少得可怜。   那时候瑞安还没有加入,而冒险小队人数最低需要三人,于是这三个被其他小队避之不及的顶尖冒险者就这样被迫一起搭伙了。   小队同时只能接取一个委托,他们就错开时间各干各的,一人接了委托就独自完成,报酬也自己拿,可以说是把“表面队友”体现到了极致。   “现在好像一直带着个牧师啊?”   “凑数的吧,他们想要接报酬更多的那些高难度委托起码得是四人队。”   “那他运气真好啊,我也想被带飞……”   “你想当个受气包天天低声下气伺候大佬们?反正我是受不了。”   “呃……那还是算了。”   受气包:吃瓜吃到自己头上了!   瑞安很清楚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光是学习异世界的语言和魔法就已经竭尽全力了,应该是系统带过的最差的一届宿主吧。   尽管系统告知他这片大陆即将被毁灭,可是自己这样的普通人又能做什么呢?难道让他去讨伐魔王吗?   好在他努力学会了魔法,成为牧师,然后遇到了现在的队友们。   不过他加入小队后,面对这样三位强大又有个性的独行客也是十分头疼,他们之间的关系实在是太差了,完全无法正常相处。可是转念一想,如果自己可以安抚好每个队友,帮助他们和谐相处,然后大家齐心协力解决这片大陆所面临的危机,这样他不就可以继续安稳地活下去了嘛。   他虽然无法在讨伐魔王方面起到什么关键性的作用,但他在安抚队友方面确实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大致上和前世在职场打工的情况差不多,包括但不限于在勇者和精灵打起来前转移主要矛盾、帮受挫的勇者恢复自信、为破防的精灵挽回自尊、让正直的战士凯兰知道勇者阿尔泰虽然去风俗店但他是个好男孩、在凯兰沉默以对的时候替他传达他想表达的含义……   转生异世界,归来仍是牛马。   这样想着的时候,系统突然出声了——   【别太在意,这些路人就是目光短浅。】   天塌了!系统居然会安慰自己!   【宝宝你还可以是一款狗主人,不要自卑,你的狗狗们来了。】   没塌,还是熟悉的怪话……他松了口气。   “哼,我一眼就看到了,瑞安在那里。”   听见熟悉的傲慢语调,他一抬头就看到自己的精英队友们正站在工会大厅门口,仿佛有一道道耀眼的聚光灯打在他们身上,颇有种闪亮登场的气势。   “超凶”的希尔维乌斯正冲他点头示意。三位精英冒险者就这样在大厅内各路冒险者的瞩目之中走了过来,然后在他面前一一落座。   身后两位无辜冒险者早已失去声音,瑞安在众多冒险者好奇望过来的目光下难以抑制地开始脚趾扣地——替人尴尬的毛病又发作了。   他悄悄地挪动着,想用无敌的队友们挡住那些密集的视线。   “瑞安先生,您有看到什么合适的委托吗?”凯兰即使坐下也是很大一只,在标准大小的座位上显得有些局促。他的肌肉线条比阿尔泰更加明显,高大挺拔,宽肩窄腰,光看体格就颇具危险性。   这样的凯兰,却有着内敛温柔的性格,很容易感到羞涩,还总会用深邃的湛蓝色双眼温和地望着瑞安,柔和的眼神与他堪称凶悍的身材形成了强烈反差。   但此刻瑞安回望着他,一片空白的脑海里难以自制地缓缓浮现出“沉默的钢铁”五个大字。   这下完了,需要用尽全力憋笑才能保持彼此之间的体面!   以他对队友的了解,阿尔泰和希尔都有着不同方面、不同程度的缺德,相信凯兰一定不希望队友们整天用这个来调侃他。   千万不能惹唯一的老实人生气。   凯兰疑惑地歪头看他,牧师先生微微低头,柔软的黑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眉眼处的表情,但是嘴角紧紧抿起,淡色的下唇也因他时不时地啃咬而变成了充血的艳粉色:“瑞安先生?”   “咳没什么……我是说,没看到比较合适的。”瑞安摸了摸鼻子,深吸一口气接着道,“还是你们来选吧。”   “咦?这儿有个新的A级委托看起来特别简单!”希尔维乌斯一字一字念出委托的内容,“委托人说想在最后的时间里与科里见一面……科里?是什么很难见到的大人物吗?”   瑞安摇头,表示完全没听说过科里这个名字。   “唔……没什么印象。”作为冒险者中较为出名的“交际花”,阿尔泰也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希尔维乌斯补充道:“委托人是克里斯汀女士。”   “克里斯汀夫人……”凯兰的神情忽然变得复杂又忧伤,“我想我应该认识这位克里斯汀夫人。”   “科里是克里斯汀夫人的孩子,也是我曾经的同僚。”凯兰继续说道,“在骑士营里,他与我是同一批参加选拔的,之后也一起成为了骑士,并肩作战。后来……离开圣骑士领后,骑士团里的事情我就不太清楚了。”   “如今的科里应该已经成为了一名圣骑士。圣骑士传播圣灵的光辉,身负清剿深渊种、安置感染者的职责,也就注定了终日四处奔波、无法与亲人相见的现况。”   “曾经我的许多圣骑士前辈,在他们牺牲后才得以回到圣骑士领与亲人相见。”   “也就是说,”希尔维乌斯直截了当,“这位克里斯汀夫人可能时日无多,想看一眼自己的孩子,而她的孩子身为圣骑士正忙着在各个领地奔波,甚至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快死了。”   精灵过于直白的话语,听起来让人心惊肉跳。   “如果情况只是这样的话,不可能被标为A级委托。”阿尔泰理智地发言,“应该有什么内情,需要见过委托人才能知晓。”   “要接吗?这个报酬在A级委托中不算高。”   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凯兰,而凯兰并没有与任何人对视,他的思绪有些放空,一直戴着手套的左手无意识地小幅度收放,就像是在反复抓握什么东西。   为了促进队友们和谐相处,瑞安已经养成了时刻注意队友情绪和动作的习惯。   他对凯兰之前所描述的经历有一些猜测——受伤后恢复却再也做不到以前那样,听起来有点像创伤后应激障碍。但他前世只是个在职场摸爬滚打的卑微社畜,不是什么专业医生,所以自然也不知道在异世界遇上这种情况该怎么缓解对方心理障碍的症状。   瑞安所认识到的凯兰是一个强大的战士,虽然人际关系和语言表达方面会有些笨拙,可他依旧是小队最坚实安定的盾。这样外表坚硬内心柔软的人一旦受到伤害,谦虚温和的心是很难愈合的。   自己又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凯兰知道队友们还在等待他的回复,但他的嗓子被吞不下又吐不出的线团堵住了,张嘴却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的思绪如断线风筝那样即将随风飘走,没想到忽然被人一把拉了回来——他发现自己戴着手套的左手被两只稍小一点的手托住了。   牧师先生低着头只留给他一个乌黑柔软的发顶,认真地将他冰冷僵硬的手指一根根收拢成拳,柔软的手掌覆盖上去暖了一会儿,然后握起稍小一点的拳头碰击上去。   孩子气的举动,但他竟然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柔软的事物完全包裹了。   鼻腔涌上轻微的酸涩感,喉间纠结的线团也不知在何时消失了,他听见自己坚定的声音:“我想接这个委托。” 第9章   “好,那就接。”阿尔泰收起光屏。   接下来,他们步行与传送阵交替赶路,花了三天时间到达目的地——圣骑士领。   这里看起来就如同它的名字那样威严而神圣,瑞安也是听了凯兰的介绍才知道,圣骑士领在很久以前其实叫做骑士领。   年幼的孩子通过骑士领的选拔后,家人们便会随孩子一同来到骑士领内生活。那些孩子们在这里训练成长,直到成为正式骑士,为自己效忠的国王或领主奉献一生。   两百多年前深渊突然爆发,那是深渊诞生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感染。人族战况危急之际,圣灵的光辉洒落在骑士身上,自此骑士们能够抵抗深渊的感染,他们的剑能够轻松斩下深渊种畸变的肢体。   普通骑士效忠于国王或领主,专属骑士身心都属于自己唯一的主人,而圣殿之中的圣骑士则为圣灵献上自己的全部。   人们后来为了纪念圣骑士对人族的贡献,便将骑士领更名为圣骑士领了。   “不是吧骑士大人……”   而此刻,阿尔泰身为队长正使劲浑身解数与守卫的骑士沟通。   阿尔泰的外貌本就显眼,半魔族的血统身份也较为敏感,在圣骑士领可不敢投机取巧,但只靠言语似乎完全无法打动这位意志坚定的骑士。   最后还是由凯兰出马。只见他从怀中取出的一只小匣子打开,守卫的骑士便同意让他们进入了。   小匣子里是一枚银白色的徽章,外形上看起来是盾牌的形状,交叉的弓与剑簇拥着正上方的银芒。   “这是我父亲的圣骑士徽章,蕴含着圣灵的祝福。”凯兰将小匣子合上后重新贴身放好。   “哎……”阿尔泰说得口干舌燥,结果全是无效交涉。本还担心凯兰触景生情会难过,早知道还不如直接让他上。   进入圣骑士领,领土外围是五大骑士营和见习骑士的训练场所,再往内是居民区和圣骑士学院。圣殿坐落在最中央,圣灵便住在圣殿之中,据说除了圣骑士以外,从来没有人能目睹祂的真容。   天色还早,小队四人决定先前往居民区见一见委托人。绕过骑士营,他们很快就进入了居民区,来到克里斯汀夫人的房子前面。   凯兰看着面前的这栋小房子,眼底涌出无数的回忆。   当年还在骑士营里训练的时候,他每天最期盼的就是训练结束后顺路陪科里回家。克里斯汀夫人总会在家门口迎接他们,用干爽粗糙的大手摸摸他们俩的头顶,给他塞上一只牛皮纸包裹好的热乎乎的烤鸡腿,然后揽着科里的肩膀,听着科里讲述营内的趣事,再两人一起走进屋里。   他的父母都是光辉威严的圣骑士,他们之间从未有过这样的温情时刻。所以每当看到这样一大一小两个背影,便会有一股暖意流过年幼的凯兰心头。   不过他也只有那么一丁点羡慕,更多的还是为身为圣骑士的父母感到自豪。而克里斯汀夫人则成了他心目中寻常家庭里温暖亲情的代名词。   就像凯兰形容的那样,她是一位和蔼又温柔的老太太,可是时间仿佛对这位夫人格外无情,如今的她苍老得有些惊人。   虽然这么说很残酷,但任谁见到她都会觉得她已经时日无多了。   “是凯兰啊……快进来吧。”克里斯汀夫人穿着厚厚的衣服,热情地招呼他们进屋坐下,“你们都是凯兰的朋友吗?”   “我们是同一个冒险小队的。”希尔维乌斯即答。   “也是关系挺好的伙伴!”阿尔泰在门口慢了半步,听到之后迅速给精灵的话找补。   精灵下意识就想回嘴,但想了想似乎没有什么可以反驳的地方,只好把声音咽了回去。   “你们是一个冒险队里的吗?真好啊,凯兰这孩子话少,他离开后我还很担心……”   克里斯汀夫人忽然敛起了笑容,眼中流露出淡淡的伤感:“既然你们都是冒险者,想必是为了我的委托而来吧。”   “是的,克里斯汀夫人,希望您能告知我们委托相关的细节。”阿尔泰的鼻尖微微抽动,像是闻到了什么,他忍下这个喷嚏,然后正色道,“如果只是想见自己的孩子一面,这个委托不太可能被定为A级难度。”   “科里其实是我收养的孩子,他曾经是一名骑士。”   克里斯汀夫人说到这就停住了,用复杂的眼神望了一眼凯兰后继续说道:“后来他被深渊感染了,现在是一个感染者。”   “什么?感染者?”希尔维乌斯大惊失色。   凯兰瞳孔微震,将颤抖的左手紧握成拳。   阿尔泰瞥了他一眼,然后示意精灵冷静,先听委托人把话说完。   “我打听到的情况是,他在一次清剿深渊种的作战结束后突发被发现感染了……但是,这孩子根本就没有接触过深渊!不是说深渊种不会传染的吗?”克里斯汀夫人用枯枝般的双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即将崩溃的情绪很快就被她控制住了,仿佛这样的场景已经发生过很多回:“因为我跟他没有血缘关系,所以连探视都不被允许。”   “这么久了,我不知道他现在被关在哪里,甚至不确定他是死是活……应该还活着吧,如果科里死了,他们会给我送一笔钱。”   “我的时间不多了,你们应该能看出来我的状态不太好。”刚见面时克里斯汀夫人没有错过四人脸上流露出的惊讶,她对此表现得很平和,“无论怎样,我都想在最后的时间里和科里见一面。”   “报酬你们不用担心,我有一笔不小的存款……科里应该没有这个缘分了。”   “实话说我们接这个委托,不全是为了报酬。”阿尔泰耸耸肩,拇指朝凯兰的方向比划了一下,“也有些情分在里面。”   凯兰脸上表情看不出什么,只是闷声不吭地静静望着克里斯汀夫人,但他眉眼间深深凹陷下去,显得忧心忡忡。   克里斯汀夫人看着凯兰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跟小时候一模一样,真是的。其实我本来不敢相信冒险者的,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现在看到凯兰,悬着的心就放下来了。”   “你们留下来一起吃顿饭吧,我这里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克里斯汀夫人一直是独居状态,家中食材不多,但她干劲上来了之后整个人都充满了活力。厨房虽小但一应俱全,一切都井然有序地收纳着,刀具也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插在刀架里,让人一眼就觉得这厨房的主人绝对精通厨艺。   瑞安作为小队里唯一懂厨艺的人,他也在厨房内帮了许多忙。   食材以令人咋舌的速度被送货上门,于是连续赶路而来的四人就非常不敬业地与委托人一起吃了顿丰盛的大餐,期间还收获了许多凯兰的“黑历史”。   “凯兰小时候比现在更有趣,长大了更像个闷葫芦了。”   “他看起来不挑食,你给什么他就吃什么,但其实他喜欢吃肉,非常不喜欢蔬菜。”   “他其实口味很淡,训练营里的肉食为了压制腥味会用大量的调味料,他默默吃完之后就会变得更加沉默……”   “我在做烤鸡的时候只用一点香料,再简单撒点盐就够了,主要还是看控制火候的功夫。凯兰就特别喜欢我做的味道!”   “有一次我把糖罐和盐罐装反了,这小家伙一声不吭吃完,然后背地里让科里把罐子里的糖和盐重新装一遍,我真是服了他。”   这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冲散了之前压抑的气氛。   凯兰的情绪总是很内敛,即使被当面揭露了这么多黑历史,看起来也只是比以往更安静了一点。   但是瑞安可以看出来凯兰现在其实挺开心的……这么大的个子,性子却充满反差,好像有一点可爱。   吃完饭后,凯兰邀请队友们去他家落脚。瑞安本来觉得不好意思打扰人家,那可是圣骑士之家!但在凯兰沉默的眼神攻势下最终还是妥协了。   系统发出一声嗤笑,表示对此早有预料。   走之前,克里斯汀夫人面对着四人,笑着说:“我看得出你们都是好孩子,凯兰能有你们这样的伙伴,我也就放心了。委托……就拜托你们了,我会坚持等到你们的好消息的。”   送走这群年轻的孩子后,克里斯汀夫人独自回到了屋子里。   她看着冷清下来的屋子,轻声叹了口气,过去的时光再次层层叠叠缠绕在她身上,使她的脚步更加沉重。慢慢地走进厨房里,抽出刀架角落里的那把刀,干净的刀面反射着银闪闪的光,照亮了她脸上冰冷与麻木。   ==   克里斯汀夫人的厨艺实在是太棒了!瑞安由衷地感叹,而且他还在对方的指导下成功掌握了控制火候的技巧。   厨房里的那排刀具并没有全派上用场,克里斯汀夫人在备菜期间只用上了刀架最前面的两把。   前世的他也是如此,厨房里的物件一定要配置齐全,仿佛早晚能派上用场,尽管它们最终只是给空荡荡的屋子增添了一点家的氛围。   比起家庭而言,瑞安前世的父母更重视自己的成就。等到了孩子能自理的年纪后,他们就迅速离婚,各自去追求自己的事业了。   祁瑞安的存在对于父母而言仿佛只是人生中的一段进程,自然也不会有一家人自己下厨的场景。   父母离婚后,只有和他一起长大的那只小狗还在陪伴着他,可是再后来小狗也离他而去了。   公司倒闭加上爱犬去世,那是他最颓废的一段时光。没有心情自己做饭,结果在下楼买饭时跌落楼梯,祁瑞安的人生就这样结束了。   这时候系统出现,说要给他转生异世界的机会。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生活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动力,现在要他转生到未知的世界从零开始,太累了。   没想到系统只是通知他,再一睁眼他就已经是哇哇大哭的婴儿了。不过,新的人生也没能弥补他亲情上的淡薄,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异世界的父母给抛弃了。   活了两辈子,他还从未尝过如此充满家庭气息的味道。   【想家了?】系统突然出声。   “唔……我也不知道,应该没有吧。”瑞安有些诧异,“我在想家吗?”   【哼,反正都是软弱无用的情感,不如让那个半恶魔吃掉,免得你到时候一个想不开就死了。】   “我哪有这么脆弱?”他撇撇嘴,说,“而且阿尔泰也不是什么都吃的,他挑食得很。”   【你不脆弱?】   【一出生就哭到失忆,自己沉浸式长大,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呵。】   提到这个,瑞安就尴尬了起来。   别人转生自带前世记忆,一出生就是天才宝宝纵横异世大陆,但自己可能是由于大脑的自我保护,竟然将前世和系统的事情完全忘记了。 第10章   由于瑞安失忆后无法意识到系统的存在,所以系统便被世界法则隔绝了,就像童话书中成年人听不见小精灵的声音那样。   直到七岁多,他还是没能学会异世界的语言,然后就被失望的父母抛弃在了边境森林里。   路过的好心人救了他,把他送到了边境森林外的育幼院,他就在那里慢慢长大。   后来育幼院的院长将他以借读生的身份送进了学院,他在那里接受了正统的魔法教育。作为一个来自育幼院的借读生,难免会被其他学生瞧不起,虽然他没有前世记忆但心态还挺成熟的,从不和那些家伙一般见识。   直到二十岁那年在校外挨了一顿揍,记忆突然恢复,他终于听到了系统的声音——   【还以为要等你被打死之后才能听到我说话呢,真可惜。】   一开口就是老恐怖片了!   整整二十年,将健康善良的系统憋成了一个怨气满满的毒舌系统,这样一想瑞安心里就更愧疚了。   很干脆地低头:“对不起,是我脆弱。”   虽然系统没有再出声,但是瑞安总感觉它此刻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差点就因为自己脑补的画面而笑出声,幸好面前出现的一大片复式住宅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真是深藏不露啊……”   这样的感慨在一位管家忽然出现并且称呼凯兰为少爷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我们中竟然出了个少爷!   “凯兰!”清亮的女声传来,伴随着哒哒哒的脚步声。   来人激动地向这边冲来,紧接着脚下却绊了一跤眼看就要摔倒。   凯兰长臂一伸很熟练地捞起对方:“凯娜,走路的时候注意脚下。”   “哥哥……你终于回来了!”凯娜已经无暇顾及自己深褐色长发被凌乱地夹在凯兰臂弯,小鹿般的棕色眼眸中满是泪光,语气也充满哀怨,“不会再走了吧?”   “这次回来是为了一个委托,完成委托后我和队友们会继续冒险。”凯兰将少女拎起来摆正,然后替她整理好凌乱的长发。   瑞安和阿尔泰在一旁听到凯兰的回答,不约而同地在心中感叹——这个木头脑袋好狠的心!   凯兰将凯娜整理一番后,给队友们介绍:“这是我的妹妹,凯娜,现在在圣骑士学院读书。”   “我早就毕业了……”凯娜忿忿不平地修正。   她推了一把不争气的哥哥,吸了吸鼻子收拾好情绪,主动向三人开口道:“我叫凯娜,是他的妹妹,现在在圣骑士学院里研究一些项目。”   “凯娜,家里来客人了吗?”一道温润低沉的男声传来。   瑞安顺着声音方向望过去,差点以为自己看见了另一个成熟版“凯兰”!   只不过那人的头发是浅金色,身形偏瘦,带着一种年长者的成熟和冷感。相比之下,体格高大的凯兰看起来就要青涩很多了。   他闭着双眼似乎不能视物,动作却丝毫不受影响,行走自如。   “父亲。”凯兰和凯娜异口同声。   “凯兰回来了啊,怪不得凯娜这孩子差点飞起来。”男人语气很温和,而凯娜白皙的脸颊立马就红了。   “你们是凯兰的队友吧?你们好,我叫赫伯特,曾经是一名圣骑士,如今已经离开圣殿了。”   男人的嗓音如同阳光照耀下的浅碧海水般温暖,仿佛瑞安一开始看到的那种冷漠从来就不存在。   “如你们所见,我的双眼受过伤。自那以后,我便留在家里照顾年幼的凯娜了。”   瑞安听完赫伯特的话,小鸡啄米般乱点头——突然就见到了这样成熟稳重的家长,让人有点束手束脚的。   随后,众人在赫伯特的示意下纷纷落座,凯兰言简意赅地将双方都介绍了几句。   赫伯特闭着双眼,却很自然地面对大家:“收到凯兰的传讯后,管家已经安排好了,三间客房都在二楼,你们不必拘谨可以随意住着。”   “感谢您的慷慨。”阿尔泰看起来正经了不少,“我们不会叨扰太久。”   意识到哥哥真的不会留下来了,凯娜难掩失落。   赫伯特闭目颔首:“嗯,我知道了。”   “父亲。”凯兰忽然开口问道,“您知道我走了之后,科里的情况吗?就是克里斯汀夫人的孩子,与我同一期入营。”   赫伯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你们的委托与他有关?”   好敏锐……瑞安心里咯噔了一下。   “我离开圣殿已经很多年了,详细情况我无权知晓,能告诉你们的内容有限。”赫伯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那是在凯兰离开圣骑士领之后发生的事。原本只是一场普通的清剿深渊种的作战,但在作战即将结束时突然发生了连续的爆炸。”   “当时在场的许多骑士都失散了,花费很多时间才完全归队。而在归队的骑士们开始接受治疗的时候,治疗师却发现科里已经被感染了。”   “真的不是被深渊种传染的吗?”希尔维乌斯忍不住问道。   “只有深渊才能感染其他生命。”赫伯特摇摇头,“如果深渊种具有传染性……我不敢想象驻北大陆的未来。”   他转头面对凯兰,表情中却看不出任何情绪:“当时在场的两个骑士团,全员中只有科里被感染了。”   “在那之后科里就被关起来了吗?”阿尔泰问道。   “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了,更详细的情况你们只能询问当时在场的骑士了。不过我也无法保证你们能得到回答。”   看到哥哥低头不语的模样,凯娜开口:“其实我见过被感染的科里……”   “我研究的项目与深渊有关,具体内容恕我无法透露。”   “虽然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我看到他的感染特征主要在双手,指尖是细长扭曲的,手背上生出杂乱的鳞片、羽毛还有细小的肉条,小臂浮肿布满斑块……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力。”凯娜回想起当时的画面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当时他已经失去理智了,周围的骑士必须采用强硬的手段才能控制住他。他只在研究院呆了几天,就被送去别的地方了。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   众人听到凯娜所描述的情况后,气氛稍显凝重。   事情比想象中更加棘手,但好在也不是全无方向。   阿尔泰对他们所提供的帮助表示感谢。小队四人讨论一番后决定明日前往骑士营拜访,以获取更多相关信息。   ==   这段时间一路奔波,瑞安躺在这么舒适的床上反而有些难以入睡。他起身来到窗边透气,看着窗外的夜景,心想也许凯兰今晚会睡不着。   张望一番,果不其然发现一只野生的凯兰正坐在屋外的台阶上。   凯兰在众人面前依旧是一副寡言的模样,但瑞安觉得凯兰与科里之间一定不是竹马和同僚这么简单。   阿尔泰应该也注意到了凯兰的不对劲。瑞安很早就发现阿尔泰对周围人的情感异常敏锐,但同时他又有极强的边界感,总是选择冷眼旁观。而希尔维乌斯就完全察觉不到周围人的情绪,这个真的喷不了,作为高傲的精灵他已经尽力了。   瑞安叹了口气,他可不是只当个抱大腿的受气包就够了的,这个队伍还是得靠他这样普通一点的人来当粘合剂。想到这儿,他卷起袖子开始翻窗。   【怎么,大晚上的不做人了?】   【你是想释放原始天性,还是打算摔死自己来表达对我的不满?】   “我只是想去开导一下凯兰……刚才进门的时候发现门打开和关上的声音都有点响,现在夜里这么安静,如果我开门出去的话,整栋房子的人就都知道了,那多尴尬。”   他灵巧地翻过窗台,扒着窗框用脚去试探着力点,小声对系统说:“这里才二楼,凭我现在的身体素质悄悄翻出去,手到擒来。”   刚跟系统吹完牛,瑞安就一脚踩空,整个人直直往下掉!他眼疾手快地用双手攀住了窗台下方的装饰条。   整个人如同一条还未风干、汁水饱满的咸鱼,挂在空中轻轻扑腾。   好险,差点心跳骤停。   【呵,这下真的手到“擒”来了,你可得擒住了。】系统对于他一定会搞砸这事毫不意外。   “反正这么点高度也摔不死人。”瑞安心一横就打算松手。   “瑞安先生,您在做什么?”温和的嗓音自下往上幽幽传来。   瑞安:……   “我吗?我在……引体、向上。”瑞安挂在空中无法回头,故作轻松地说,“这其实、是我……从书上看、看到的一种……锻炼、方式。”   虽然他的腰力不太能使他向上就是了。   “下、下次……你也可以、试试……”   【从未见过这样破碎感十足的锻炼方式。】   听到毒舌系统的声音,瑞安整个人都要碎了。但在凯兰面前出糗其实不会有太大心理负担,因为他是个善良的老实人,从来不会笑话别人……   “好。”凯兰温柔的嗓音略带笑意,“我先帮您结束这次锻炼吧。”   凯兰怎么被人带坏了!   “没、没事我可以……可以自己下来。”   瑞安是从二楼窗外挂下来的,去掉自己的身高,离地面的高度确实算不上危险。   为了使自己安全落地,他保持着微微屈膝的状态才松开双手。   “小心!”   强烈的失重感袭来,瑞安被一双大手掐着腰捏住了。 第11章   瑞安一直都知道凯兰很高,毕竟同为男性总是会比较在意这个。他曾暗暗比较过,凯兰保守估计也得有一米九五以上了,在这样的身高基础下,凯兰的臂长也很突出。   但他没想到自己才开始下坠就被接住了,骨节分明的大手就这样掐在他的腰上,感觉差一点他就会被拦腰掐断!   多么恐怖的臂力!   而凯兰只觉得自己接住了一只伸着懒腰拉成长条的猫,在自己双手的粗糙丈量下,那截劲瘦柔韧的腰肢上覆着纤薄的肌肉,稍一使劲便能完全掌握。   “呃……”   瑞安耐不住腰上又痛又痒的感觉,在空中徒劳地挣扎了一下:“可以了,快、快放我下来吧。”   凯兰怔了一下才回过神,将瑞安稳稳地放在地上:“抱歉,弄疼您了吗?”   “没事没事,谢谢你。”   这下双脚终于着地了,瑞安揉着自己的腰松了口气,转身面对着凯兰。   凯兰的双手很热,可他看上去却像是被冰凉的夜色浸透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打扰你的,但是这么晚了看到你还没睡。”瑞安硬着头皮解释,声音不知不觉地越来越小,“作为牧师,我得对你们每个人的身心状态负责……”   “刚刚我被凯娜拖起来,她非要听我讲冒险旅途中的经历。”凯兰说着,无奈地笑了笑,“但是她说我讲的没意思,又把我赶出来了。”   瑞安试探性地问:“那你现在……是在想委托的事吗?”然后又小声补充道,“我自己就是因为在想克里斯汀夫人的委托才睡不着的。”   “……而且,我也很担心你。”   凯兰稍显惊讶,原本温柔的笑意透出几分苦涩:“抱歉让您担心了,我会确保自己的状态不会影响到大家的行动。我……的确有点担心,这个委托能否顺利完成。”   他的褐色短发在月光下颜色更加深沉,此时发梢也落寞地垂着,湛蓝色的双眸中毫无精神。   “并不是责怪你的意思。”瑞安摇摇头,诚恳地说,“其实在战斗中,阿尔泰能毫无顾忌地上前缠斗,希尔能安全地咏唱大型魔法咒文……还有,小队选择了我这样的半吊子牧师而不是正统的治疗师……”   凯兰不赞同地皱眉:“您怎么能这样形容自己。”   “只是顺口就这样说啦,放心,我并没有妄自菲薄。”瑞安伸出手轻碰了一下凯兰的左手手背,“幸好有你在,他们没什么受伤的机会,我的工作量都减少了很多呢。”   说到这里他露出了一个有点狡黠的笑,然后凑近凯兰轻声说道:“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其实我偶尔也希望自己可以大显身手。不过,大家还是都别受伤才更好。”   “在战斗中你总能及时掌握全场情况,把大家保护得滴水不漏,我作为牧师常常派不上什么用场。”   瑞安觉得凯兰看着自己的眼神似乎有些难过……大概是自己想多了吧。   “其实我想说,我也是可以派上用场的——如果你需要一个靠谱的倾听者的话。”   他一只手握上凯兰的手背,另一只手轻快地拍拍自己的胸膛。   凯兰并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凝望着他。   因为身高的差距,牧师先生需要保持抬头的姿势才能看着他。柔软的黑发发尾柔顺地垂落在两侧颈间,漆黑的眼瞳这样望着你,如同一只无害的小兽在和你对视。眼尾有些可怜地微微下垂,但尾端的睫毛却长而上挑,白净的面庞在月光下透着莹莹的光泽。   竟有种……令人心惊的魅力。   凯兰时不时会觉得瑞安像个异界来客,他可以接纳并吸收你想传递给他的任何事物,但似乎没有什么会影响到他本身。   所以,就连自己也能被他温柔地包容吗?   凯兰竟在耳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别吵……   面对凯兰的沉默,瑞安敏锐地觉察到了些许不同。凯兰一直是温和而内敛的,但此刻的他却仿佛显露出了阳光照耀下被压抑的冰山一角。   海平面下巨大而可怖的山体正缓缓上浮,湛蓝的双眼在夜色中如同暗流翻涌的深海。   在高大的青年面前,骨子里对于危机的警觉本能被唤醒,但是瑞安克制住了自己内心想后退的意图,略带胆怯地,选择张开自己的双臂。   下一秒,高大的青年如同获得准许指令般动了起来,略显茫然地接受了这个拥抱。   他克制自己的力度,感受着臂弯中与自己相比甚至可以用娇小来形容的身躯,转不过弯来的大脑终于认知到了一件事——他正在被柔软的事物保护。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如果你愿意倾诉,我会好好听着。”瑞安艰难地环抱着怀里尺寸不合的“大型玩偶”,轻拍他的后背,“不想说也没有关系的,好不好?”   “……”   “我父亲的双眼是被深渊魔法所伤,我的左手也是。”   他的声音闷闷地从瑞安怀里传出来:“深渊魔法原本是指那些具有魔法天赋的深渊种所使用的魔法。不过,后来深渊教团使用了特殊手段,令他们的教徒也能够使用深渊魔法了。”   瑞安曾经在书上看到过关于深渊魔法的描述,这种魔法需要通过献祭血肉来构成魔法回路,理论上只有血肉畸变的深渊种才能使用,人类几乎无法完成这种程度的血肉献祭。   深渊教团的教徒不愧是一群疯子,竟然能研究出让人族使用深渊魔法的方法。   深渊魔法所造成的伤害,任何治愈魔法都无法起效,受伤之人只能漫长地等待伤口自愈,这个过程对身心都是极大的考验。   想到这,他摸了摸凯兰的后颈,带着点安抚意味。   凯兰从他怀里抬起头,专注地望着他,神情中有些孩子气,眼角还被蹭得红红的。   两人在台阶上坐下后,凯兰才继续说道:“那天,第三骑士团负责正面迎击来袭的深渊种,作战中突然出现了能使用深渊魔法的人。”他仿佛又回到了那日的战场上——   突然出现的人竟然能够使用深渊魔法!凯兰迅速改变阵型,令周围骑士继续清剿深渊种,自己与科里一同迎上深渊教徒。   防御和守护,他一向做得很好——将魔素注入带有圣灵祝福的盾牌,在自己举盾抵挡深渊魔法、护住战友的同时,科里可以安全无忧地从后方射出蕴含强大威力的箭矢,他们两人无数次像这样默契配合、并肩作战。   原本这次也应该是这样的。   已不成人形的教徒在血肉翻涌中施放出深渊魔法的那一瞬,他被人从身后撞歪了重心。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他手臂发麻,左手所持的盾牌也被对面呼啸而来的攻势击飞。紧接着射来一道深黑色的光束,倏地割穿了凯兰的左掌,一切都像是慢动作,在他眼中一帧一帧播放完成。   科里在他身后举着盾,上前挡住继续向他袭来的黑色光束,高呼着骑士长受伤了,随后放下盾挽弓拉弦一气呵成,带着银辉的箭矢击中了正在施法的深渊教徒。   凯兰茫然地拖着受伤的左手,右手持剑回到战局中,在科里的带领下和其他骑士一起击退了其余的深渊种。   ……作战圆满完成。   “我不明白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也许是我打乱了原本的作战计划,也许是我没将指令传达到位,也许是我动作太慢……身为骑士长,我应该制定更周全的行动计划,而不是依靠虚无缥缈的默契。”   “幸好作战胜利,我没有害骑士们受伤,已经足够了。”   但心中的困惑始终得不到解答。   瑞安常常会注意到凯兰戴着手套的左手,竟然是被深渊魔法所伤。   凯兰顺从地被他脱下左手手套,超过两指宽的丑陋疤痕从大拇指根部起横向劈开整个手掌,每一道虬结的纹理都是深渊魔法残忍侵蚀血肉的具象化。   当时凯兰的手掌应该是被深渊魔法从中间割开,四指根部连带着上掌与下半部分手掌之间仅剩手背皮肤相连,因此手掌的疤痕较手背上的更宽。   【愚蠢的人类,常用自我斗争的方法来控制族群总数。】   “不是这样的,不要怀疑自己。”瑞安垂眸看着这道狰狞的伤痕,轻轻地用指腹摩挲。   瑞安不愿以恶意去揣测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更何况此刻科里承受着感染的痛苦下落不明。但凯兰的自责和困惑也让他很心疼,甚至因克里斯汀夫人而对科里产生的那一点好感都降低了许多。   太过轻柔的抚摸激起一阵直入心神的痒意,凯兰想要躲开却又觉得自己已然无处可逃。   他只好逼自己张开颤抖的手指,露出掌心,红着耳朵任人施为。只有手背凸起的青筋,违背了主人的意志,展露出几分对敌时的凶悍。   此时牧师先生的神情,不禁令他想起一些记忆中的场景——克里斯汀夫人慈爱地摸着科里的头,忙得脚不沾地的母亲在离家前会特地捏捏凯娜的脸蛋……   也许正是因为他做得足够好,克里斯汀夫人会放心地让科里跟在他身后,母亲在捏过凯娜的脸蛋之后也只会给他一个大人式的告别眼神。   明明所有人都如此信任他,为什么还会不满足呢? 第12章   凯兰的人生一直按部就班。他从小就展露出了令人羡艳的天赋,而且拥有一对圣骑士父母,所以周围所有人都相信他会成为一名圣骑士,为圣灵效忠。   他保护凯娜,保护科里,尽自己所能保护战场上的所有骑士……他将骑士的忠诚与守护刻进骨血,成为圣骑士后也会如此。   可是突如其来的遭遇将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有人对他说:即使当不了圣骑士,你仍是一位十分优秀的骑士长。   但他悚然间发觉自己心中有一个巨大的缺口,这个缺口一直都被完美地掩盖在成为圣骑士的目标之下,失去目标后,一种可怕的空洞感就出现了。   他沉默地思考——连自己都会感到恐慌的事物,绝对不能让人看到,它会吓到自己所保护的人。   离开圣骑士领成为冒险者后,他的恐慌逐渐转变成了迷茫。   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真的想……将忠诚献给圣灵阁下吗?   略显娇小的青年误解了他的沉默,给了他一个柔软到极致的拥抱。于是,他如同倦鸟归栖般再次投进了怀抱中,这种奇异的归属感令他心神震颤。   瑞安感受到凯兰在微微颤抖,顿时吓了一跳,连忙起身一把将他的脑袋也埋进自己怀里:“没事的,没事的,接下来我们会一起找到科里,直接向他问个明白,你的所有不解都会得到答案。”   微凉的手落在他的后脑勺,轻柔地抚到后颈,再次引起一阵轻微的战栗。   “深渊魔法造成的伤口一定让你很痛苦,能恢复到如今这样,你真的很厉害也很努力了!”   “任谁知道了这一切都会忍不住夸奖你的,你做得很好,不要否定这些夸奖,嗯?”   凯兰的额头、鼻尖、脸颊和嘴唇都被迫感受着对方胸膛因说话而产生的震动,他的心脏也变的酥酥麻麻。   他以一个别扭的姿势从对方怀里抬眼,月色之中,对方下颌边缘的光晕令他头晕目眩。   也许……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   月光轻柔地洒在他们身上,也斜斜地落进二楼窗内。阿尔泰转过身从月光照射不到的位置离开,面无表情地回到自己床边。   与此同时,三楼的一扇窗户拉上了厚重的窗帘。   ==   第二天一早,睡眠不足的瑞安打了个哈欠,不明白凯兰为什么可以这么有精神,连晨练都没落下。   今天安排是由瑞安和凯兰两个纯粹的人类一起前往骑士营,正好凯兰也要去拜访他的老师圣骑士加布利尔。   据凯兰所说,这里的骑士几乎都是人族,但骑士营并不排斥非人种族,有少数非人种族也能成为骑士为国王或领主效力,譬如第五骑士长就来自兽人族。   只不过,自魔王失踪后,人族与魔族的关系也日益紧张,所以骑士营内并没有来自魔族的骑士。   除了见习骑士外,其他种族的陌生面孔想要进入骑士营需要先递交申请再办理手续,被不明情况的人士看到了还容易引起骚乱,到时候要向多方进行解释等等,费时又费力。   本来阿尔泰撒娇卖乖地也想跟去,但他粉发粉眸的模样太过引人瞩目,只好和精灵一起留下来另做调查。   勇者和精灵一起行动的话可千万别打起来啊,瑞安有些担心地打了个哈欠。   “您还好吗?”凯兰注意到他的困倦,关切地问道。   瑞安闭上嘴,把半个哈欠吞回去之后才开口:“还好还好……你也这么晚睡还起来晨练,不会累吗?”   “会累的,但是昨晚还好。”凯兰充满歉意地说,“是我累到您了,真的非常抱歉。”   听起来怪怪的。   “没事,能帮到你就好。还有就是……”他用手指关节擦掉眼角泛出的泪花,“能不能别再对我用敬称了?我实在是习惯不了这个,直接叫我的名字吧。我们年纪应该差不多吧,你今年几岁呀?”   “好的,瑞安。”凯兰欣然道,“我今年已经二十岁了。”   二十五岁的瑞安:……   看着面前高大健壮的青年露出青涩的笑容,身姿挺拔,宽肩窄腰,锻炼过后充血的肌肉坚实而饱满,还有一滴细小的水珠顺着颈边滑落下来,正缀在锁骨凹陷处。   的确是极具荷尔蒙的一幕,可一旦知道了凯兰的年龄,他在瑞安眼中瞬间就成了需要呵护的一方了。   前世二十七年加上这一世二十五年,实际年龄足有五十二岁的瑞安沧桑地笑道:“好孩子……咳、不是,我是说好的。”   系统突然语气凉凉地开口——   【你该不会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年长者吧?】   【事实上你的两段人生在二十岁以前都是笨蛋,不能算进实际年龄里。】   【你现在充其量也不过就是个十二岁的宝宝。】   瑞安:???   看来他把系统忘记了二十年这件事是过不去了……它是真的很记仇啊!   没过多久他们就到达了目的地,令人意外的是,他们竟然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了骑士营。   不仅如此,许多路过的骑士还会主动跟凯兰打招呼,凯兰只好生疏地回应着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庞。   “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惊讶?毕竟曾经做过骑士长,他们跟你打招呼也是很正常的吧。”瑞安悄悄地说。   凯兰弯下腰,低头凑到他耳边,学着瑞安的样子悄悄说:“很多人我都不认识……而且我离开圣骑士领已经两年了,没想到骑士营里还有这么多人记得。”   瑞安听到他的话,心里软乎乎的:“那现在你知道啦,有这么多人都在关心你。”   两人继续往前走,瑞安看到早上的骑士们已经完成了一轮基础的晨训,现在看起来是将全员分成到了不同的项目中继续训练,分别是持盾防御、挽弓射击和挥剑斩击,而这些项目都要在骑马的同时进行。   凯兰之前描述的战场中,他们骑在马上的同时,挽着缰绳的左手需要持盾,右手持剑,背上还要背着弓箭。   骑个马,手上还这么多东西,当个骑士可真不容易。   很快,他们就进到了营内的一栋建筑中,凯兰在一扇门前停下脚步,低头询问瑞安要不要一起进去。   “你见自己的老师,我就不进去了吧。我在外面等你。”瑞安拍拍他的肩膀,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这个能见到圣骑士的机会。   其实是因为他一想到里面是圣骑士,心里就开始发憷,自己这样的小透明还是别凑上去了。   ==   “回来了?”   窗边的灰发青年语气冷淡,带着一种久居高位的气质,强烈的白色背光令人难以看清他的神情。   “是的,老师。”凯兰低头恭恭敬敬地说,“等会儿就走。”   对方没有说话,额角似有青筋跳动。   房间内陷入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灰发青年终于沉不住气开口道:“我真是服了!好端端的圣骑士不当,听说你跑出去当了什么冒险者?你以为凭那些国王陛下封的勇者,真的能打败魔王解决深渊污染吗?”   “辜负了您的期待,我很抱歉,老师。”凯兰诚恳地看着面前的灰发青年说,“但离开圣骑士领前我并没有完成圣灵阁下的授剑仪式,所以还不是圣骑士。”   “加入冒险小队后我认识了很多人,也学到了很多。我们的队长是一位很有实力的勇者,虽然有一些放荡不羁的行为,但他目前还没有做出什么有悖道义之事。”   他完全没注意到对方额角代表怒气的青筋正在狂跳,接着说:“这次回到圣骑士领主要是为了一个重要委托,相关的事情只有您知道,希望您可以告诉我。”   灰发青年在此刻终于爆发了:“你满脑子都是你的冒险小队,一点都不关心我!你这个……笨蛋!笨蛋!” 第13章   灰发青年正是凯兰的老师——圣骑士加布利尔,虽然看上去是一副意气风发的青年模样,但谁能想到这位圣骑士已经足有四十多岁了。   拥有魔法天赋的骑士或战士们会在战斗时运用魔素强化自己的身体,久而久之他们的衰老也就比普通人慢得多。   譬如,人类国王埃尔罗伊二世就是一位十分优秀的战士,他曾带领人族参与了纯白之战,击退了数不清的深渊种,如今已有两百多岁了,仍是个精神抖擞的健康老头。   见老师终于恢复了曾经与他相处时的模样,凯兰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又有些无措:“对不起老师,您刚才很严肃,我还以为您是希望我直接进入正题。您最近还好吗?”   “算了算了,就不该对你抱有额外的期待。肉眼可见我好得很,没伤没病的。你……”加布利尔皱起眉,“你小子看起来怎么好像又长高了?墙边站着去。”   凯兰乖巧地走到墙边站好,那面墙上依旧留着当年的高度标记。   小时候拜加布利尔为师后,老师每天都会把他拎过来测量身高。据说是因为他的圣骑士父母身高都稍微欠缺了一些,第一次养崽的加布利尔老师看着年幼的凯兰小小一只,心中甚是担忧。   幸好凯兰十分争气,没有辜负他的期待,在青春期的末尾猛蹿了一大截,身高不仅超过了同期的所有年轻骑士,甚至还远超了他的期待!   “一米九七?!你小子又长高了!”加布利尔咬牙切齿地笑着。   看起来是真心替他的宝贝学生感到高兴。   “好像是的,我没怎么注意。”凯兰想起了那个不合尺寸的娇小怀抱,有些苦恼地说,“希望不要再长高了。”   “好好好,那老师祝你不要再长了。”加布利尔对此感到无语,但他很快调整好了心情,“行了,说吧,找我啥事?”   “我想问……关于科里的事。”凯兰的声音低沉下来。   加布利尔思索片刻才想起来这号人物:“哦,那个以前喜欢跟在你屁股后面的小子。”   “既然你已离开了,我本来不该给你透露任何情况的。”谈起正事来,他的神情也变得严肃,显露出几分圣骑士的威严气势,“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你的性格我在清楚不过了,我相信你能做出正确的处理。”   “其实那日的事情,你问问营中的骑士就能知道个大概。参与作战的是第三和第五骑士团,当时我让第五骑士团的柏得温把两个团一起带着。”   “没想到快结束的时候异种突然接二连三地开始爆炸,造成了很大的混乱,在场的许多骑士下落不明。幸好最后全员安全归队,没有人员牺牲。”   “治疗师到达后就迅速展开了行动,期间也毫无异样。但轮到科里时,治疗师发现他已经从指尖开始变软,如同失去指骨,治愈魔法并没有起效。”   与父亲所说的情况差不多。   凯兰犹豫一番后开口:“那他之后怎么样了?”   “还能怎样?当然是被控制起来了呗。虽然圣骑士学院的研究院一直有在进行抵御深渊感染的研究,但是至今也没有什么明显进展。目前深渊的感染依旧是不可逆的,一旦被感染就回不来了。”加布利尔起身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你跟他交情挺好的,但很多事情就是这样难以预料,看开点吧。”   “那天是第五骑士长带队,那科里……”凯兰低头看着自己的老师,“为什么不是他来接任第三骑士长?”   加布利尔随意地挥挥手:“他?那小子想接替你的位置还不太行。”   “可是他在骑士营里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在箭矢的运用方面,我比他差很多。”   “骑士营里那些过家家一样的考核,”加布利尔嗤笑一声,突然板起脸,“战场是玩闹?你眼睛里看不见自己也就算了,别人你也看不清吗?”   如今,已经需要抬起头才能看着自己学生湛蓝澄澈的双眼了。   加布利尔忽然叹了口气:“算了……白长这么高的个子,不还是个小孩么。”   “骑士长可以没有很强的进攻性,但一定要有大局观,想要他带领骑士团的话还不够格……其实你也还嫩着呢!”他垂下眼眸,看不清情绪,“那段时间我让柏得温带队,本来也想再练练那小子,谁想到这么巧就让他碰上那种古怪的事。”   莫名其妙地就被感染了。   “老师。”凯兰直视着对方的双眼,语气极其认真,“那有什么办法可以见到科里吗?”   加布利尔的嘴角抽动了一下:“要不我直接把他送到你家去怎么样?”   “可以吗?”凯兰闻言露出明朗的笑容,“谢谢老师。”   “当然不可以!!!”   ==   往来的骑士们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观察着门外的瑞安,时不时还有议论声传来。   是这样的,骑士们只要光明正大地观察和议论就可以,可是被观察和议论的瑞安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他应该跳出来厉声制止,还是站在这忍气吞声?   “就是他?”   瑞安悄悄瞥了一眼对方的体格,选择忍气吞声。   “是啊小点声,他是跟凯兰骑士长一起进来的!”   没事,随便聊吧,反正都听得见。   “凯兰的队友?看上去瘦巴巴的,好弱啊。”   “听说凯兰骑士长在外面做了什么冒险者来着,冒险者就这?”   “可能是魔法使吧,弱点也没事,反正有凯兰骑士长在。”   “能当凯兰的队友真好啊,安全感十足。”   这倒是没错,有凯兰在会很安心,瑞安不禁有些自豪。   【小心点。】系统懒洋洋地开口。   “那边的人小心!!”   话音刚传到耳边,瑞安就感受到一股充满威胁的气流伴随着一团黑影迎面袭来,他眼疾手快地用手掌挡住脑门,掌心传来强烈的撞击感,抓到了……   一只球?   球的大小刚好能被撞得通红的右手一把握住,但瑞安有点生气。   ——我在这边忍气吞声,竟然还要被球砸!   他顿时恶向胆边生,抡起胳膊用力将球朝着袭来的方向丢去,心中涌上一股当面砸场子的爽感。   看着球快速飞出后沿抛物线下坠,不知道从哪窜出一个模样清秀的蓝头发家伙,一瞬间就冲了过去精准地接住那颗球。   用……用嘴?!   在他瞳孔地震的时候,周围骑士见状纷纷大声喝采:“好!接得好!”   “厉害啊!这都能接住!”   “干得漂亮!”   用嘴接球也是你们骑士训练的一环吗?   瑞安看不懂,但他大受震撼。   被众人叫好的家伙长着一张清秀可爱的脸,深蓝色的短发浓密顺滑,棕褐色的杏仁眼四下观察后迅速锁定了瑞安的位置。他嘴里依旧咬着球,一边意气风发地向周围骑士示意,一边朝着瑞安奔来。   你不要过来啊!   瑞安后退半步,犹豫要不要跑的时候,一眨眼对方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唔唔、嗷唔哦哦哦……”   ??   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额,要不你先放下球再说话。”瑞安指了指自己的嘴。   “唔。”他松开嘴里的球用手接住,冲瑞安露出了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你好!你的球丢得好好哦!刚才对不起呀,我没有在里面玩球,但它一不小心就飞进来了!”   “没、没关系,下次注意就好。”   “嗯,我会的!”   他点点头将球抛到空中,又自己接住,然后用好奇的目光盯着瑞安:“你是从外面来的,你为什么来这里呀?”   “我是个冒险者,陪队友进来的,他的名字叫凯兰,你认识他吗?”瑞安的眼睛忍不住跟着青年拋接的球来回动。   “哦——凯兰啊!你就是他们说的那个凯兰的小小队友。”手中的球还在不断上下拋接。   “也没有那么小……”瑞安看着对方头顶只比自己高了一小截的蓝色发梢。   这个小蓝毛应该是刚成为骑士没多久,性格还有点孩子气。瑞安觉得自己心理年龄都五十二了,说出来还不得吓死他。   “那你们来干什么呀?”   “凯兰来看望他的老师,顺便想了解一下他离开之后发生的事。”   “哦!我想起来了!凯兰走了之后他的朋友被感染了,好像是叫科里。”   他捏住球停下了:“真可怜,如果凯兰还在他们团里的话,一定可以保护好他的朋友吧。”   这家伙说完话后又继续开始玩手里的球。   瑞安盯着他的动作,有点生气。   这小鬼什么意思?科里被感染难道是因为凯兰没保护他吗?   他板着脸,用严肃的语气反问道:“你把责任推给不在场的人吗?那你是不是也该为同僚的感染负责?”   见对方冷了脸,柔和无害的下垂眼染上一抹厉色,少年手里的球都不抛了:“对不起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凯兰特别厉害,我很佩服他的。”   他委委屈屈地说着,像是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一般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还补了一句:“……当时我在场的。” 第14章   瑞安听到一半就忍不住扶额,原来这个少年的话语中并没有恶意——人家可能只是个凯兰的迷弟而已,结果还被自己莫名其妙地凶了。   【嗤,你是敏感肌吗,那家伙还需要你护?】   别说了,已经开始尴尬了。   “不好意思,是我误会你了。”瑞安有些羞愧地低下头,耳根有些发烫。   少年并没有说话,而是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盯着他。在这样的视线下,瑞安的头也越来越低。   ……够、够了吧,脖子都酸了。   “你现在在这里等凯兰吗?”少年突然开口。   “是的。”瑞安抬起头,迷惑地望过去。   “那你现在一定没事干吧。”   “……”   “玩球吗?我们一起玩球吧!”见他陷入沉默,少年急忙补充道,“就一小会儿!求你了……”   少年微微低头,脸凑得很近,湿漉漉的眼神让瑞安不禁想起了自己前世养的小狗——坏了,染上系统那种狗塑别人的毛病了!   “好叭,但只能玩一小会儿,等凯兰出来了就……”   话还没说完,少年原地蹦了一下,然后绕着他跑了一个小圈:“哇!走!我们去外面!”   ==   好久没有玩抛接球了,想起自己曾经陪小狗在公园里玩球的情景,瑞安脸上不禁露出了怀念的神色。像这样陪着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少年玩球,感觉其实也不错,就是……   瑞安盯着手里的球问道:“这个球是非要用嘴接不可吗?”   “不是啊,我都可以的!”少年生怕他跑了,连忙说,“你想怎么玩,我都听你的。”   “……你用手接住就行。”   接下来的抛接球游戏两人在一来一回中渐入佳境。这个少年玩起球来开朗活泼地过了头,瑞安可以感受到他真的是很喜欢玩抛接球。   趁气氛正好,对方的嘴也不再会被球堵着了,瑞安想向他打听一下科里的事。   “刚才你说自己知道科里被感染的事,那你知道他是怎么被感染的吗?我听说他被感染的方式有点古怪。”   “我也不太清楚,毕竟当时很乱嘛……你见过会爆炸的深渊种吗?”   他接住手里的球,跑过来交给瑞安:“就是那种怪物,把我们的队形炸得乱七八糟,好多人都不见了,大概科里也是在那时候失踪的。”   “回来之后他就已经是感染者了,要么被炸飞到深渊旁边去了,要么就是自己跑去深渊了吧……”   他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知情,然后示意瑞安继续发球。   瑞安虚着眼睛思考了一秒——好像,也算一个新思路。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呢?毕竟碰上这种事情,总让人很在意。”瑞安说着,从一个刁钻的角度把球抛出去。   少年的眼睛紧紧跟随着呈抛物线状划过空中的球,脚下的步伐逐渐启动:“他后来好像自愿参与研究,不知道去哪了,说不定以后可以恢复呢!”   话音未落,他瞬间加快速度朝出现下落趋势的球冲去,脸上的笑容更加兴奋,紧接着高高跳起将球猛地顶飞了。   球被顶出一个惊人的高度,瑞安眼睁睁地看着它越过自己的头顶……   咚的一声巨响,球砸在了一个站在门口的倒霉蛋头上。   原来人的头部被撞击后真的能发出那么大的声音!瑞安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了头部的幻痛。   “柏得温!!”倒霉蛋一手捂头一手撑着门框,“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许在室内玩球!!”   “没……没在室内玩……”少年被吓得缩起了脖子。   “飞进屋子里的球也算在室内玩球!”   “老师,您还好吗?”凯兰的声音传来。   瑞安惊喜地发现凯兰在那个倒霉蛋身后,此刻正半扶着对方。   等等,凯兰的老师……那个倒霉蛋是圣骑士加布利尔?!   “这么喜欢玩球你也别当什么骑士长了!专心打你的球去吧!”   “……可以吗?”柏得温悄悄抬眼。   “当然不可以!!!”加布利尔怒发冲冠。   喜欢叼着球的奇怪少年是骑士长?瑞安眼前一黑。   凯兰注意到瑞安摇摇欲坠的模样,连忙把手里的老师摆正,然后跑过来想要扶他:“瑞安,你身体不舒服吗?”   “我还好……”瑞安摆手,把凯兰往圣骑士加布利尔那边推推,“你的老师可能不太好。”   “他还好。”凯兰认真地说,“老师经常被柏得温的球击中,而且他的肌肉密度大,不会轻易受伤。”   圣骑士就连脑门上都有高密度肌肉吗?瑞安对此感到疑惑,但看到加布利尔已经站直了,正生龙活虎地教训柏得温,于是便放下心来。   “你和老师聊得怎么样?”   “科里的事跟我们已经了解到的差不多,他现在应该在严密的监管下,但是更多的情况就无从知晓了。”   看起来,常规手段能获取到的信息大概只有这些。瑞安也将刚才向柏得温了解到的信息告诉凯兰。   “嗯,我问过老师能否让我们见科里一面,但他说自己没有这个权利。”   瑞安忍不住叹了口气,目前科里的情况其实都是依靠凯兰的关系才能顺利获得,这几位人物都来头不小,愿意给他们提供一点信息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过来,赶紧给人道歉!”加布利尔像个孩子闯祸后被老师叫来学校的家长那样,领着柏得温来到瑞安面前,“这臭小子叫柏得温,是第五骑士团的骑士长。”   “他非逼着你跟他玩对吧?整天就想着玩球,我们都被他缠得不行。这臭小子是看你脸生,故意找你的,打扰到你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柏得温委委屈屈地就过来站着了,如果他是只小动物的话,此刻一定连耳朵都耷拉下来了:“对不起。”   “没事没事,是我自愿陪他玩球的,我一个人干等着也有点无聊。”   瑞安说着,忽然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因为他好像看到柏得温的耳朵位置、从他蓝色的头发里钻出了一双米白色的软扑扑的……毛绒耳朵?   “耳朵。”加布利尔迅速给柏得温的后脑勺来了一下,把他拍了一个踉跄,“收回去。”   “可他们说,道歉的时候要露出原型的。”柏得温捂着后脑勺解释,“这是人族的常识。”   加布利尔没好气地说:“你是人还是我是人?”   “您是、您是。”   “请等一下,柏得温大人!”   瑞安看着那双下垂的耳朵难以克制地露出慈爱的笑容,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拉布拉多犬的耳朵:“您好,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叫瑞安。请问您是兽人族吗?您的原型……”   “是的,我来自水猎犬族。”看到对方听完之后双眼放光的模样,柏得温有点摸不着头脑,“我们一族可是出了名的恶兽哦,你不怕吗?”   他还担心自己的原型会让这个愿意陪自己玩球的好人害怕,特地只露出了一点耳朵。   瑞安闻言恍然大悟——这就不奇怪了!   难怪他刚才总想用嘴来接球,原来是犬族兽人。   “完全不会,我非常喜欢你们种族的原型,十分帅气!”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瑞安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有些紧张地开口说:“我、我其实一直希望能有机会,亲眼见到水猎犬族的原型。”   “诶?真的吗?确实是很帅气啦。”柏得温咧开嘴乐了,有些生疏地叫他的名字,“瑞安,我可以给你看哦!”   说完,他的鼻尖连同上唇开始向前突出,逐渐转变成犬类的吻部,浅色的密实绒毛从内向外翻出,短短几瞬就成了一颗毛发凌乱的米白色狗头。   瑞安:!!!   他转生到驻北大陆后,从小在大陆北方边境森林旁的育幼院长大,森林里只有有成群的恶狼。成为冒险者后四处奔波,一直以来遇到的顶多也只是似犬非犬的狰狞怪物,没想到此刻竟然真的在异世界见到了人类的好朋友,拉布拉多犬!   毛茸茸的狗头一阵猛甩,原本凌乱的毛发重新变得丝滑流畅,粉红色的小舌尖从嘴里伸出来,嘴角向两旁咧开,露出了一个温驯可爱的微笑。   系统发出不屑的冷嗤声,但瑞安并不在意,因为天使般的狗狗微笑已经彻底俘获了他的心——非常好恶兽,使我内心旋转!   “我可以摸摸你吗?”二十多年不曾摸过狗狗的瑞安,纵观两段人生,第一次爆发出了强烈的进攻欲望,“这是一种地道的表达自己喜爱与敬佩的方法,我们人类常常这样做。”   “真的吗?”柏得温有些怀疑,兽人族里可没有这样的摸摸礼节,这么地道的人族行为真能让他一个兽人学到吗?   瑞安被狗狗微笑冲昏了的头脑开始高速运转,扯扯凯兰的衣袖示意他附耳过来,然后在他耳边悄悄问道:“能不能让我摸摸你?我想证明一下,这是十分安全友好的行为。”   对方眨了眨湛蓝色的双眼,表情似乎有一瞬间的空白。 第15章   凯兰望了一眼瑞安,然后顺从地屈膝弯腰,赫然一副任人施为的温驯模样。   瑞安冲他露出了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然后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在他后脑勺到后颈的位置抚摸了几下。   对方温热的体温沿着掌心传递过来,透过皮肤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其骨骼中蕴藏的强大力量。   那一晚月色下拥抱的记忆浮现在脑海里,当时的他沉浸在情绪之中无暇顾及身体的其他感受,直至此刻才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对方的威胁性——像是在抚摸一只巨大的野兽。   瑞安收回手,压下那一瞬间的心律失常,重新找回了呼吸,用一脸人族不骗兽人族的表情看向柏得温。   “好吧,那你……要轻一点哦。”米白色的耳朵都紧张得夹了起来。   然而单纯的兽人并不知道,福瑞控听见这样的话语只会兽性大发。   弱小无害的人类朝他伸出一只手,他吓得缩起脖子,但很快就意识到对方仅仅只是将手背凑过来,于是他下意识地用鼻子嗅闻对方的气味——平平淡淡的人族,闻起来毫无威胁性。   柏得温正专心地识别气味,自然也没有察觉到这只白皙的手翻转过来,毫无威胁性的掌心已经抚上了他毛茸茸的下巴……   加布利尔见这位被凯兰带过来的小朋友并没有因为某个家伙突发恶疾变出狗头而害怕,就没再理睬发癫的柏得温,转而向凯兰问道:“这位也是冒险者吗?还没来得及招待他呢。”   “是的,老师。”   凯兰原本还在无奈地望着瑞安的侧脸,此刻听到加布利尔的话才收回目光:“他叫瑞安,是我们队里的牧师。他是个很好的人。”说话间,嘴角情不自禁地带上了浅浅的笑意。   “你对他的评价很高啊。”加布利尔若有所思,但接下来的话还没出口就忘光了,他表情呆滞地看着旁边——   已经被摸得融化成一滩狗头的柏得温。   “天呐……呼噜呼噜……这是、这是什么呼噜呼噜……”   人族竟然藏着这样的相处行为!而他的同伴以前从来都不会摸他!   瑞安感受着手中浓密顺滑的毛流和细微的震动,从单手到双手彻底摸了个爽。想想自己已经有多少年没撸过狗了,现在竟然能一下子撸到这么大的狗狗,手感真的太治愈了。   不远处有骑士在大声议论——   “第五骑士长被凯兰带来的小家伙摸化了!”   “小点声!这难道很光彩吗?”   加布利尔望着这奇异的一幕,嘴角有些抽搐:“好像用柏得温来招待就够了。”   【怎么一没看着你,你就在别人的地盘,还狂撸别人的狗?】   这其实是别人家的骑士长……   瑞安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此刻的行为非常冒犯,只好在最后意犹未尽地揉了揉柏得温毛乎乎的颈侧,逼自己不去看对方湿漉漉的眼神。   他收起撸狗的架势,对加布利尔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圣骑士大人,实在是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呃、柏得温的兽形。”加布利尔开始运用自己积累多年的语言技巧,瞥了一眼还在傻笑着冒泡的第五骑士长,“有人这么喜欢他的兽形是好事,这家伙看起来也非常高兴。”   瑞安已经恢复成了平时人畜无害的模样,同时向柏得温表达了自己的歉意:“柏得温大人,对不起,冒犯您了。”   柏得温摇着头,几乎把头甩出了残影:“啊?我很喜欢,没有冒犯。”   四十多岁但青年外表的加布利尔,面对着真正的小青年只觉得摸不着头脑:“别在意,年轻人有点特殊的喜好,可以理解。”可是真的好他妈怪啊。   “其实我们这次来拜访,是有正事的……”心理年龄五十二岁的小青年瑞安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   “哦,凯兰跟我说过了,我能告诉你们的确只有这些了。”加布利尔耸耸肩,“很多事情连我都没权利知晓呢。”   “那……”也许是刚才柏得温的狗头给瑞安充足了电量,他大着胆子问道,“有这个权利知晓的是谁呢?”   加布利尔闻言,眯起眼睛看着瑞安,直到把对方盯得快要炸毛了才慢悠悠地开口:“哦——那就要找我的上司了,我们的圣骑士长陆斯恩大人。”   瑞安被加布利尔锐利的眼神吓到,以为是自己提出的问题太过冒犯了。   幸好对方并没有生气,而是接着说道:“圣骑士长事务繁多,从不轻易接见外人,不过——如果是你们想见他的话,我倒是可以帮你们引荐。”   “毕竟要过滤掉一些并不是诚心想见圣骑士长的人,你们还需要经过一些考验,才可以约见陆斯恩大人。”加布利尔说。   瑞安转头看向凯兰,见对方点了一下头,顿时心领神会。   【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别提了,一切都是为了小队的和谐。   “那真是太感谢您了!可以等我们回去商讨一番再答复您吗?”瑞安这样说道。   加布利尔很爽快地答应了:“当然可以。不过你们要尽快作出决定,过两天我就要出任务了。决定好了就让凯兰用通讯水晶给我发个消息。”   “哦对了!过两天奎莉也回来了。”他对凯兰说,“趁这个机会,和她聊聊吧。”   圣骑士奎莉,凯兰的母亲要回来了。   凯兰垂下眼点头应道:“好的,老师。”   瑞安悄悄看了一眼凯兰的表情又迅速收回目光,再次向加布利尔表示感谢。跟两位骑士进行了简单的告别,他和凯兰便离开骑士营回去找队友们汇合了。   看着自己学生和他队友转身离开的背影,灰发青年眯起眼睛笑起来——可算给陆斯恩找点麻烦了。   想到那个面瘫脸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会被凯兰气得跳脚,他的嘴角就很难压下去。   加布利尔一转头,看见柏得温还呆滞地杵在那里。此刻他已经变回了那张充满少年感的脸蛋,只剩一双米白色狗耳依旧挂在脸庞两侧,棕褐色的杏仁眼痴痴地望着远处人的背影,神情恍惚。   加布利尔被他的眼神恶心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伸手又是一巴掌拍上了他的脑袋:“耳朵!”   “又不是老婆丢了,有什么好看的?你的眼神真恶心。”   “不是的。”柏得温缓缓地把耳朵也变回人类模样,“我回不去了,好爽……”   他喃喃道:“希望你、永远不会懂……”   “神经!快滚!”   ==   瑞安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这一趟既撸到了狗狗,还取得了这么大的进展!可惜以后大概见不到拉布拉多了,一想到这个他心里就有些不舍。   回到凯兰家中,却发现阿尔泰和希尔两人都不在。   他们俩本就关系紧张,今天又被迫一起行动,居然没有半途而废,还调查了这么久?   千万别是出去打起来了啊……   瑞安一时不察将心中所想说出了声,却听到阿尔泰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怎么可能出去打架?这家伙完全不够我打的。”   “呵呵,你想再被我炸飞一次吗?”希尔维乌斯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响起。   朝声音方向望去,竟然看到一个黑发黑眼衣着朴素的高大男人站在门口,而美丽的精灵脸上写着隐忍在一旁握紧了拳头。   这副模样……竟然是阿尔泰?   “怎么样?黑色也挺适合我的吧!”   饶是已经见惯了勇者美貌的瑞安,此时也情不自禁地看呆了。   毫无疑问,阿尔泰拥有着危险的美貌。黑色的短发削弱了他容貌中的那一点魅惑感,看起来更加凌厉逼人,漆黑的眼瞳中仿佛深深地压抑着某种事物,显得神秘又深邃。   此刻黑发黑眸的他褪去了那种非人感,是克制而又充满人类深沉欲望的模样,反而令瑞安感到更加危险。   阿尔泰这样说着,有点得意地想要捋一下自己的头发,却因为忘记自己已经变成短发而捋了个空。他面上不露声色,很自然地抬手将额发向后捋了一把。   “你们也知道,我的外貌太过突出,而这家伙又有对明显的长耳朵,不方便在人族居住的区域行动,所以就稍微改变了一下……我参考了小牧师的颜色,没想到效果还挺不错的。”   他打了一个响指,伪装魔法的效果解除,黑色短发开始变长,颜色也越来越浅,眨眼间黑色虹膜也已变回无机质的冷粉色,粉色的长发披散下来,从肩头垂落至腰侧,朴素的装束恢复成原本武者的修身上衣。   希尔维乌斯在一旁翻了个白眼:“非要现在才解除魔法。”   阿尔泰不理他,叼着绳子将长发重新扎成高马尾,找了个位置坐下后问道:“你们那边什么情况?”   瑞安一五一十地把骑士营里获得的信息都说了,以及有圣骑士加布利尔的引荐,通过考验后就可以见到圣骑士长陆斯安的事。   【你把第五骑士长当狗撸了的事怎么不说?】   【哼,真是光荣的战绩。】   瑞安:……   又没有把你当狗撸,这都能惹到你吗? 第16章   “当然得见见那个圣骑士长。”希尔维乌斯确保自己离勇者远远地才坐下,一手支着下巴说,“而且,除了委托的事,我们还要寻找魔王的下落,接下来就会越来越接近深渊,我可不想被深渊感染后异变成……那种丑陋的模样。”   “听说圣灵的加护可以抵御深渊感染,那么圣骑士长应该知道怎样才能获得圣灵加护的吧。”希尔维乌斯看向凯兰。   冒险者之间确实一直流传着这样的说法。最初的传闻是什么样已不可得知,大致意思是只有得到圣灵祝福的勇者才能打败魔王,更多的人对传闻进行解读后,就逐渐变成了圣灵的加护可以抵御深渊污染。   两百多年前的那场纯白之战,人族战场因圣灵的降临才得以扭转局势取得最终胜利,可见圣灵的力量在一定程度上的确可以克制深渊污染。   “我不确定。”凯兰说,“不过,骑士们在战场上所使用的武器都拥有圣灵力量加持,对深渊种造成的伤害是普通武器无法比拟的。”   阿尔泰颔首:“如果能获得圣灵的加护,对于之后我们讨伐魔王也会有很大的帮助。那就让我们见识一下圣骑士大人的考验吧!”   瑞安跟着点点头,心里却有些奇怪——讨伐魔王的勇者这么多,可他至今都没有听说过有哪位勇者成功得到了圣灵的加护。   也许是他的消息不太灵通吧。   “相比之下,我们这边就没什么收获了。”阿尔泰一边从行囊里取出轻甲给自己穿上,一边说,“住在圣骑士领内的大都是骑士的家属,这儿是很少见的纯人族居民区了。幸好事先用了伪装魔法,才没有引起注意。”   “为了更好地跟他们打交道,我们就称自己是新上任的后勤人员,专门负责前线骑士家属的慰问。”   听到这里的凯兰抬头看了一眼勇者。   瑞安敏锐地察觉到了原因,连忙冲他轻轻摇头。对方看着他摇头晃脑的模样,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莫名其妙地微笑起来,两人结束了这场加密交流。   “……然后就在克里斯汀夫人的房子周边结识了几户人家,还被热情地邀请到家中做客。”   “是几个孤独的大婶。”希尔维乌斯补充道。   阿尔泰捋了一把淡粉色的发尾:“虽然旁边一直有个臭脸的家伙在影响我的发挥,但是我太受人喜爱了实在没办法。”   “她们很奇怪。”希尔维乌斯打断他的自恋,“明明生活条件都很好,但是每个人看上去都像是像生了病。”   阿尔泰说:“哎,这你就不懂了,她们之所以看起来非常憔悴,当然是因为心系自己身在前线的孩子们,你这样冷酷无情的精灵是不会明白的。只可惜我并不是真正的后勤人员,没办法给她们带来好消息,只能提供一些情绪价值了。”   “她们也有自己的生活,为什么非要想念孩子?”希尔维乌斯无法理解,“只是想想孩子就会影响到身体的话,人族太脆弱了吧。”   “真是冷酷无情啊!”阿尔泰大声嚷嚷。   “闭嘴!半吊子勇者!”   “哦——”阿尔泰从行囊里掏出一本书,“还有这个,这就是最佳的证明!年长的人类女性总会多愁善感,而远行的孩子最能牵动她们的心弦。”   瑞安凑过去看,书封上印着的字是《骑士之歌》,没有作者署名,看起来似乎是一本有关于骑士的诗集。书页有些泛黄但是保存得很好,可以看出书的主人对其十分爱护。   “这是一位老夫人盛情相赠,实在难以拒绝。其中蕴含的思念之情细腻又真挚,可惜我实在读不进去,只能暂且收藏了。你们也可以感受一下。”阿尔泰将这本诗集放在中间,示意大家可以自由翻阅。   “只是一本书而已,能证明什么?我看她是想收你做儿子。”希尔维乌斯兴趣缺缺。   “你在胡说什么?我与那位夫人之间是毋庸置疑的友情!”   勇者和精灵又开始争辩,诗集静静地躺在桌子中央。   瑞安见凯兰纹丝不动,只好自己伸手捧起那本诗集。刚翻开封面就觉得浑身不自在,然后一抬头就和凯兰撞上了目光。思考了一秒,往那边移了移,捧着书和对方一起看。   诗集并不是吟游诗人那种缤纷浪漫的风格,装订和排版都很朴素,更像是私人用于记录一些灵感的合集。   翻到第一页,凯兰也跟着凑近了一些。他将距离把控得很好,是比朋友更加亲密但又不会让人感到冒犯的程度。若有似无的气息打在瑞安捧着书的手腕上,热呼呼的。   有点像……一只静静陪主人看书的大狗。   不行,太过分了!他真的被系统带坏了,不要狗塑自己的队友啊!   【很抱歉打扰你们一人一宠的温馨时光。】   【我想说的是——这本书上有深渊种的气息。】   什么?!   【是纸页中散发出来的,并不浓郁,也不具有传染能力。】   瑞安稍微松了口气,但系统提示的这个信息却无法直接传递给队友们。因为除了他以外,任何人都无法认知到与系统相关的信息,瑞安所能想到的任何传递方式都会以失败告终。   那就先看一眼里面的内容吧。   他收拢思绪,专注于诗集上。这本诗集里收录的诗文整体风格比较秀气,前面几篇诗文含蓄隐晦地描述了与骑士的相识相知,字里行间都透出一种细腻的少女心思,后面开始转变为思念与担忧,希望对方凯旋又希望对方平安,心动于对方坚定的信念又忧心于自己在对方心中的位置……冲突的感情在诗篇中相互碰撞,愈发浓郁。   作者应该是一位文采很好女性,但诗集的后半部分却有许多诗文以极其锋利的辞藻描述了对魔王和深渊种的痛恨,甚至还收录了杀死深渊种的一百种方法以及杀死魔王的模拟法。   难道深渊种的气息是指这里?   就……挺硬核的。   虽然是以诗的形式,但杀死深渊种的一百种方法看起来过于写实,令瑞安不禁怀疑作者是真这样干过。至于杀死魔王的方法,作者自己也说是模拟法,所以没那么详细,看起来更像是几种组合策略的描述。   诗集的最后则是真挚的祝福与期盼——祝愿所有骑士都能够一往无前,成为他们所爱之人的方向。   读到这里,瑞安心中颇为触动,眼眶也有些酸胀起来。   “这可是居民区最流行的书,几乎人手一本。你这个精灵肯定没读过诗,你能明白其中的感情吗?看不懂的话就谦虚一点,像我一样。”   快要溢出的感情被阿尔泰瞬间搅散了……不过这本诗集确实写得很好,也难怪会在圣骑士领的居民区内大受欢迎。   眼中的酸胀感褪去,瑞安的视野再次恢复清晰后发现凯兰并没有在看诗集,而是静静地注视着自己,他此刻的目光毫无侵略性,所以自己才没能察觉。   怎么了?   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是诗集已经翻完了,于是他便合上诗集朝凯兰略带歉意地眨眨眼,然后退回自己原本的位置坐好。   【真是心狠的主人啊。】   瑞安一脸迷惑:?   书都看完了还能干嘛,难道要像小孩子那样手拉手排排坐吗?   转念一想,他开口问凯兰:“你觉得这本诗集怎么样?”   对方像是在课堂上突然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一样正襟危坐:“很好。”   “就是……你第一眼看到这本诗集,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年轻的战士微微歪头,眼中流露出不解的神情,认真思忖一番后回答:“感动?”   但你看起来并不感动的样子……而且这又不是考试问答,瑞安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是这本书有问题吗?”凯兰问。   “没事,我也感觉写得很好。”就是不知道书页上为什么会有深渊种的气息。   “像你一样谦虚?”希尔维乌斯居高临下看着阿尔泰,扯起一边的嘴角露出讽刺的笑容,“真是驻北大陆上最好笑的笑话,居然被你说出来了。”但在昳丽的容貌加持下并没有太强的攻击性。   阿尔泰耸耸肩,语气很欠地说:“这次行动可都是我在出力,只会干站着的人不要说话好吧?”   “那个……”瑞安打断了他们火药味十足的对话,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问道,“这本诗集里写了杀死深渊种和魔王的方法,你们看到了吗?”   “后半本里是吧?我看了几眼,不像假的,就是写成诗之后看着累眼睛。”阿尔泰说。   希尔接过瑞安递来的诗集,翻到后面,才看了一会就不耐烦了:“用魔法一下子就能解决的事,为什么这个作者要用一百种方法?”   “而且里面只有八十七种方法,根本没有一百种!”   【呵,第一次见识到了活的杠精。】   瑞安:……   很多时候系统也挺像个杠精的,但这话他可不敢对系统说。 第17章   “我就说这个精灵看不懂吧。”   “哼,我看懂了。”希尔维乌斯把书还给阿尔泰,“这么无聊的东西你还是自己收藏吧。”   “哎,真是不解风情。”阿尔泰的表情仿佛真心在为队友的情商担忧。   瑞安也很担忧,怎么样才能把这本书里有深渊种气息的事传达给队友。   思考片刻后,他问:“希尔,你之前说那几位夫人看起来身体不太好?”   “嗯。”精灵用鼻腔哼出了一声应答,“不止她们,这儿很多人身体都不健康,就跟……克里斯汀夫人差不多吧。一眼就能看出来,只要不像某个半吊子勇者一样迟钝。”   “我能感受到她们内心的沉重和压抑,这些情绪十分浓烈,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可她们依旧好好地生活着。”阿尔泰收起笑容,脸上看不出表情,“一定有什么东西在支撑着她们继续活下去。这样算得上脆弱吗?或许吧。”   “不过,毕竟我是去慰问家属的,总不能顶着这个名头什么也不做。”他又恢复了往常笑嘻嘻的样子,“至少最近都可以睡个好觉了。”   阿尔泰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吸收人类的情绪和欲望,如果他将部分沉重的情绪吸收掉,那些居民就可以获得暂时的安宁了。不过这终究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总不能让他一直去吸收那些负面情绪,那滋味肯定不好受。   深渊的活跃程度不断增强,这使得骑士们需要常年在外对抗来袭的深渊种,他们的家人只能在圣骑士领内苦苦等待着对方凯旋或是牺牲的消息。克里斯汀夫人也是其中一员,只不过她已经等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   也许只有找到魔王,杀死他,让深渊重归寂静,这一切才能得到终结吧。   “收到老师的回复了。”凯兰带来的消息打破了有些沉重的气氛,“他已经安排好了对我们的考验,我们只要明天在家里等着就行了,会有专人前来指引我们完成考验。”   “还挺快的。来的是谁啊?”阿尔泰问。   希尔维乌斯也好奇地望过去。   “老师没说。”凯兰摇头,“不过明天就能知道了。”   ==   所谓的专人第二天一早就准时出现在了门口:“凯兰你好呀!”   “你好。”凯兰颔首,“没想到是你。”   来人笑了笑:“嘿嘿,我争取了一下,没想到真的成功了。”   “瑞安!又见面啦!”   柏得温还是那样阳光开朗,见到他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地扬起笑容。   除了精灵和勇者。   精灵耷拉着眼皮,一副没睡够的模样,而勇者倒是精神奕奕。   他正用冷粉色的眼睛看着面前这个蓝毛很自来熟地跟小牧师打招呼,面色稍显不虞。   “柏得温大人!”瑞安语气难掩欣喜:“没想到您还记得我,很高兴能再见到您!”   柏得温直直地盯着他,脸上有些羞涩:“我也是……”   【你们是在拍什么小狗千里寻主的大电影吗?】   “咳……先谈正事吧。”待心情稍稍平复后,瑞安说:“是您来带我们去完成考验的吗?”   “嗯!”柏得温后退一步站定,跟他们打招呼,“你们好呀,我叫柏得温,来自第五骑士团。今天由我负责接引你们,请跟我来吧。”   柏得温在前面带路,小队四人在后面跟上。   阿尔泰姿态懒散但步子迈得很大,落后几步跟在队伍最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位骑士。   “骑士大人。”他忽然开口,“这次真是麻烦您了,您是看在凯兰的面子上来的吧。”   柏得温摇摇头:“职责所在,不需要看谁的面子。”   “您和我想象中一样正直。”阿尔泰盯着他的背影说,“不过没想到您连我们队里的小牧师都认识。”   “原来瑞安是牧师呀。”柏得温回过头和瑞安对视一眼,然后傻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我和瑞安,其实昨天才刚认识——真好,我们这么快就能再次相遇。”   听到柏得温真挚的话语,瑞安也忍不住笑出了一排小白牙,紧接着突如其来打了一个寒颤,仿佛身后总有一丝凉意,耳根也时不时发麻。   但明明有阿尔泰在他身后,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才对。   “我带你们前往的地点是王国特里德安学院。陆斯恩大人曾收到匿名举报说有恶魔潜入了学院之中,希望你们能将其找出来。”   “这是我们的考验吗?”   “是的。这个恶魔目前还没有对学院造成什么恶劣影响,但我们也不能放任对方不明不白地混在学生中间,那样风险太大了。”柏得温此刻显出几分骑士长的锐利,口吻也变得严肃许多,“如今人族和魔族关系紧张,你们尽量不要和恶魔起冲突,将对方找出来就可以了,后续事宜交由我们处理。”   听到内容后逐渐清醒的希尔维乌斯忍不住问:“你们直接召集所有学生查一遍不就行了?”   “特里德安学院内的学生身份尊贵,不能对他们使用太过强硬的手段,也不能影响到他们在学院内的学习生活。”   “哈?那我们这样的冒险者怎么进去找恶魔?”   “需要你们潜入学院中,暗中进行调查,同时还需要尽力确保所有学生的安全。加布利尔大人已经根据你们的特点,给你们每个人安排好了学院内的假身份,以便你们在学院内的不同区域进行调查。学院高层也已经知晓这个情况,会尽量给你们提供一些行动便利。”   这个考验,怎么感觉像是那种既难办又不好敷衍、压在箱底又看着碍眼的麻烦事……   “我们到了。”   柏得温带着四人来到传送阵前:“这是内部的传送阵,可以从这里直接到达学院里,那边负责人已经做好准备了,你们过去之后会有人接引的。”   凯兰向他示意:“麻烦你了。”   “小事小事,祝你们顺利完成考验!”   希尔维乌斯和凯兰先进了传送阵,瑞安跟在他们后面却突然被柏得温叫住了。   他停下脚步,贴心地往旁边让了一下,以便身后的阿尔泰先进。   勇者似乎没有领会到他的贴心,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他还没来得及思考对方今天的异常,柏得温就凑过来了。   “瑞安,对不起。昨天我非要拉着你玩球,给你添麻烦了。加布利尔大人之前说过,不能给外人添麻烦。”他认认真真地重复着圣骑士的话。   “没关系呀,跟你玩球很开心,而且……”瑞安摸摸自己的耳根,说,“我们还可以做朋友,朋友一起玩球是很正常的事,不是吗?”   “是的!”柏得温点点头:“我喜欢朋友,嘿嘿。”   瑞安笑了笑,向对方挥手,然后转身走进传送阵。   “瑞安。”柏得温再次叫住他,棕褐色的杏仁眼注视着青年白皙清秀的面庞,“我、我会一直记得你的。”   “谢谢,我也不会忘记你的,下次再一起玩球吧。”   柏得温的眼睛亮亮的:“好!”   【哼,这不得把他钓成翘嘴?】   瑞安:……   怎么又惹到你了?   ==   瑞安没想到自己还能有重新回到这里的一天。   这里正是他之前学习魔法的地方——王国特里德安学院。   小时候也许是因为失去了有关前世和系统的记忆,他迟迟不学会说话。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在智力上有缺陷,对他不抱有期待,但是院长认为他只是学得比较慢并没有放弃他。   再长大一点后他就完全掌握了异世界的语言和文字,再后来院长还发现了他的魔法天赋,为他争取到一个可以接受正式魔法教育的机会。   他一直非常感谢院长对他的栽培,不过现在的他回想起在学院里的学习生活仍会感到无奈——作为一个成年人竟然会被异世界学院里的孩子们霸凌。   学院里的正式学员几乎都是领主的孩子以及其他贵族子弟,十八九岁的年纪,个个心高气傲,像他这样没有背景的借读生被那些学生瞧不起也是常有的事。   当时他不知道得罪了谁,在校外被几个凶恶的大汉围住,幸好只挨了几下就突然恢复了所有记忆。   系统满含怨气地开口教他脱困,但他被记忆冲击着头脑无法反应过来,最后是一位路过的剑士救了他。   这正是他现在的队长,勇者阿尔泰。   阿尔泰突然出现,游刃有余地对上那几个大汉,连剑都无须出鞘,淡粉色的长发在空中飞舞。   瑞安刚反应过来,那些凶恶的家伙已经被打跑了,对方正站在不远处好整以暇地冲他微笑,最后落下一句“别忘记我哦”,就转身离去了。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缘分,在冒险者中摸爬滚打很久仍是小透明的瑞安,最后加入了现在这支冒险者小队,成为了队里唯一的牧师。   不知道队友们分别被安排了什么样的身份,此刻又身在何处呢?   思绪忽然被打断,前来接引瑞安的是一个挺年轻的男老师,和他差不多高,左手夹着两本书,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很亲和力很强。   “你好像……曾经是这里的借读生?” 第18章   瑞安乖乖点头:“是的,我曾经在这里借读过一段时间。”   “怪不得呢,我在学生信息里看见过你的名字,有点眼熟。”对方推了一下眼镜,继续说,“瑞安你好,我的名字叫林恩,教大陆历史学,同时也负责管理学院内的王国藏书馆。”   “好、好的,林恩老师。”   “不用太拘谨,随意点就好。我看到你之前已经修完所有课程,但没有完成毕业仪式就退学了,挺可惜的。这次延续了借读生的身份,时间合适的话你还可以参加一下毕业仪式哦。”   “好的,谢谢老师。”   “学院里的布局你应该都熟悉吧?我就不一一介绍了,你直接跟着我来吧。”   “好的。”   瑞安连忙跟着走,没想到差点就撞上了对方。   林恩突然停下脚步,看着他说:“你怎么这么听话啊?我以为冒险者都是那种叛逆桀骜的类型,但是你给我的感觉——”   “像个乖宝宝。”   瑞安后退半步站住了,呆呆地和林恩对视,不明白对方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啊?”   【这个家伙,他是恶魔吧。】   这么快就找到了?!   【他在对你耍流氓,哪有正经人第一次见面就这样夸你的?】   【他一定是恶魔!】   瑞安:……   “乖宝宝”这个词并没有夸他的意思吧。   算了,系统抽风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经常会怀疑系统不出声的时候都在高强度网上冲浪,摄取一些本不该由系统知晓的东西,然后在奇妙的地方创到他。   “抱歉抱歉,我没有恶意。老师们都喜欢你这样听话的学生。”林恩笑了笑,没有多作解释,转过身继续在前面带路,“带你去我的地盘——王国藏书馆。”   两人来到藏书馆前,瑞安看着大门犹豫:“我……我也能进去吗?”   学院里的借读生是没有权限进入这座藏书馆的。   “忘了你是借读生了。没关系,你是会魔法的吧?”林恩一手夹着书,另一手推开藏书馆的大门,“进来吧,从今天起,你就是被我雇佣来帮忙的借读生。不过这样一来,你就需要替我完成一些藏书馆内的工作了。”   瑞安当年还在学院里上课的时候从来没有进过这座藏书馆,原来里面比想象中的还要大得多。   一入眼就是满满当当的高大书架,想要取到最高处的书籍需要踩上两人高的梯子。馆内稍暗的光线带了一些神秘的氛围感,角角落落都充斥着纸页散发出的特殊气味,每个进到里面的人都会不自觉地慢下自己的脚步,享受其中的宁静与安逸。   林恩带着他往里面走,上了二楼,楼梯口旁边有一扇小门。   “这是我的休息室,里面东西都很齐全。我一般不会用到这里,但是有时候整理书籍需要通宵,会在这里凑合着休息一会儿。你接下来可以选择住在这里,或者我再给你安排借读生的宿舍,不过那里都得跟其他的借读生合住。”林恩的语气很笃定,“相信你应该不会想跟那帮孩子打交道的吧?”   瑞安小鸡啄米般点点头:“我住这里就好,谢谢老师。”   “我把你的学院制服放里面了,你先进去换一下衣服,你的名牌就放在制服旁边,别忘了拿。”   “好的。”瑞安只觉得自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化身为一个无情的点头机器。   他打开门走了进去,转身关门的时候看见林恩,对方似乎看出他的紧张,便对他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休息室虽小但一应俱全,布局舒适合理,东西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没有一丝灰尘,在灯光下显得有点温馨。桌上有一套叠好的制服,旁边是一块小小的长方形名牌,上面写着瑞安的名字。   心中的不安渐渐消散,他换上这套新的制服。   好像有点不合身。   来到镜子前一看,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太平洋宽肩吗?   王国特里德安学院的制服主体是黑、白、红三色构成,设计虽然保守,但低调中又能彰显贵族气质,整体还是挺帅气的。可是现在这一套穿在瑞安身上,袖长和裤长稍微有点短,而上衣的肩宽和腰围又过于大了。   瑞安眼前一黑——镜子里的人像一张长出修长四肢的扑克牌。   【噗嗤……】   笑声其实可以不用传递过来的,谢谢。   他依稀记得以前在这上学的时候,制服穿起来并不是这样的啊,难道新的制衣师是潜入学院的恶魔吗?   门外传来咚咚两下敲门声。   “好了吗?”   林恩在催了,瑞安只好硬着头皮开门走出去。   “呃……”对方看到他穿着学院制服的模样,难得地沉默了。   “林恩老师,我已经好了。”瑞安调理完毕。   可是林恩调理不好:“……我再去给你换一套吧。”   “没关系的,老师。”瑞安连连摆手,不想因为这种小事就麻烦别人,“我只是来完成任务的,穿什么衣服不重要。”   “那……我帮你稍微改一下吧,来。”林恩示意他进房间,自己放下手中的书,然后轻车熟路地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箱子,打开来里面全是针线纽扣之类的小玩意。   “真的没关系,我、我可以自己来……”瑞安前世有着较为丰富的独居生活经历,所以也因此掌握了一些简单的针线活。   “你现在的身份不是冒险者,而是我的学生,让老师来吧。”林恩手里捏着针和线,含笑的双眼透过镜片看着他。   瑞安只好放弃挣扎:“好的。”   对方捏住他的肩膀,让他转身背对自己站着,用手从下往上在他背后的衣料处捏出纵向的褶。   在狭小的空间里背对着刚认识的人令他难以克制地产生了一种不安,背上的触觉仿佛被无限放大,若有似无的触碰甚至带来了轻微发麻的感觉。   【你就这样站着让他随便捏?】   不然呢?难道要趁对方给自己改衣服的时候跳起来揍他吗?   人家只是一个普通的大陆历史学老师啊!   肩膀突然被捏了一把,他的后颈瞬间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别绷着,不然改完了也不合身。”林恩有点含含糊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似乎是嘴里咬着线。   “好、好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瑞安感觉自己的汗都快流下来了,才听到身后的人说了一句“好了”。   他如释重负般迅速转过身:“谢谢老师。”不知道林恩对这件上衣哪几处做了调整,现在他能感受到肩膀处不再像撑开的支架,腰部也被很好地包裹起来。   “没事,是我拿的衣服不对。”林恩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眼,看起来很满意,“现在好多了,你有自己的任务要做,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反而会更引人注意。”   面前青年修长挺拔的身段已然被完全展现出来。那双温和无害的下垂眼缀着眼尾长而上挑的睫毛,漆黑透亮的眼眸中仿佛时刻都是盈盈笑意,柔软的黑发间露出流畅的脸部轮廓,衬得肤色更加白净,全然是一副老师最喜欢的乖巧好学生模样。   “好了,我们出去吧,跟你说一下藏书馆里的情况。”林恩重新拿上书出了房间,带着他往楼下走,“藏书馆的开放时间是早上十点到晚上九点,二楼及以上是不对外开放的,所有老师和学生都需要提前一天预约才能进入,这些都有专门的人会处理,我只是先跟你说明一下情况,你不用在意。”   “藏书馆里是没有禁魔法阵的,因为只靠人力没办法同时维护这么多书籍卷宗,二楼往上的藏书几乎都采用魔法封存的方法。但这些书本身也蕴含着大量魔素,时间久了会使封印魔法的效力减弱,于是就引来了很多书虫。”林恩说着,有些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   书虫,瑞安曾经在书上看到过,虽然名字是虫,但实际上它并不具有虫的形态,甚至连生物都算不上,从外表上看起来是各色的光点,而且无法被触碰到,更像是一种能量体。   书虫会被书本中的魔素吸引,最喜欢的就是那些蕴含着浓烈情感的文字。它们以书中的文字为食,吃完之后会用自己的排泄物篡改原本的内容。被书虫侵蚀过的书籍乍一看毫无痕迹,但是如果仔细阅读就会发现书中的内容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   “之前我不是说会给你安排一些事情作为掩护嘛,我希望你可以帮我清理一下这座藏书馆内的书虫。”林恩推了一下眼镜,补充道,“不用担心,不是让你全部清理完,毕竟这个的工作量实在太大了,你还有正事要办,所以只要空闲的时候清理一下,稍微帮帮忙就行了。”   “好的。”瑞安点头。   清理书虫的方法很简单,只需要一阵风或者一个小小的放逐术即可。不过,书籍里有书虫侵蚀从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侦查魔法也只能显示出这本书含有大量的魔素,只有翻开书页才能发现光点形态的书虫正在大快朵颐。   藏书馆内的书有如此之多,想要清理书虫却只能一本一本翻开检查,的确是十分惊人的工作量。   “这里明面上是禁止魔法的,所以如果你在清理书虫的时候需要用到魔法,最好别在学生面前,不然可能会被一些较真的学生揪着不放。”   林恩走到藏书馆门口,指着旁边墙上嵌着的图案说:“这是藏书馆的布局,你可以看一下。本来我应该带你走一遍的,但是今天第一节就是我的课,上午连着整整四节!”   “好的好的,林恩老师,您快去上课吧,我自己可以的。”   “唉,要是我的学生都能像你一样就好了……那我先过去了,欢迎你随时来听课哦。”林恩朝他摆摆手,然后仿佛被抽干所有精气,干瘪地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瑞安松了口气。   这次的任务是要找出潜入学院内的恶魔,但他至今接触过的与魔族有关之人,只有勇者阿尔泰。   恶魔是人们对于那些天性会对人类造成损害的魔族的统称,他们一般是从人类身上获取自身力量的,其中包含了魅魔、血魔等。   魔族都具有很高的魔法天赋,可以说是生来就会使用魔法。在外表方面,魔族与人族习性差别不大,只在外表上有些许不同——他们的身体上有着更加原始野性的特征,可一旦这些特征隐藏起来后便与人族无异。   如何才能将这样一个精通魔法、外表和习性都与人类无异的恶魔从人群中找出来呢?   “系统,恶魔有没有那种比较容易识别出来的特征?”瑞安思忖一番,补充道,“最好是不需要动用武力的那种。”   【你……还想动用武力?】   系统的声音其实是那种听感很好的男声,但它对于刻薄语气的运用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尤其是现在这样,运用极其生动的语调通过简单的话语来展现它的嘲讽。   瑞安红着脸:“我只是想到之前柏得温大人说尽量不要起冲突,要暗中调查,并不是说我想自己动用武力。”   【有梦想是好事,毕竟永远无法实现的才叫做梦想。】   【想分辨出隐藏在人族中的恶魔其实很简单,魔族虽然生性淡漠,但很多恶魔都是傲慢的,他们虽然隐藏自己潜入人群之中,但也会忍不住保留点自己引以为傲的特征。】   【比如牙齿、瞳纹……可能表面上人模人样的,说不定他那带尾钩的尾巴正肆意地绕在自己腰上。】   【他们的傲慢会暴露出很多细节,你只要有心注意就一定能看出来。】   “利用魔族的傲慢心理来寻找对方的破绽,是个好主意,但我在实施过程中就会被对方动用武力。”瑞安理性分析。   他完全想象不了自己去一个个扒开那些贵族学生的嘴看牙齿的样子……扒开衣服也不可以!   “不太行,有没有别的办法?”   【还有一个方法,不过会更难一点。】   【拥有魔法天赋的人族能利用周围的魔素进行施法,而魔族运用的则是体内与生俱来的魔力。他们体内的魔力会透过体表形成不可见的魔纹,你只要想办法看见对方的魔纹就可以识别出这是魔族了。】   “这个方法听起来可行,那怎么样才能看见魔纹呢?”   【在强烈的情绪起伏下,魔纹就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   【不过,魔族不擅长掌控自身的情绪,因为他们天生感情缺失,表露出来的情绪都是后天习得,所以很少有情绪激动的时候。】   瑞安问:“这个魔纹在魔族使用魔法的时候会出现吗?”   【不会,魔纹只有在体内魔力失控的时候才会浮现出来,而魔族生来就会使用魔法,施法时对于魔力的运用从不出错。】   【魔族不会生来就情绪激动,更不会在刚出生的时候哭到失忆。】   瑞安:……   感觉被攻击了一下。   脑内突然灵光一闪,问:“那可不可以反过来利用魔族天生情感缺失的特性……学院中最冷漠的人,很可能就是隐藏的恶魔!”   【这也算是一个新思路吧,不过鉴于你之前的愚蠢表现,我要提醒你一下,情感缺失的人表面上不一定是冷漠的。】   “我明白的,毕竟不同人的性格差异很大。不过我可以从这个方向去调查,先筛选出学院内有嫌疑的学生。”   【那你找出那些人之后怎么做?难道要逐个刺激他们吗?】   “呃……这个具体行动还是到时候再做打算吧,现在一时半会也想不好。”   任务已经有了大致的方向,现在有一点空闲时间,他打算先清理一会儿书虫。正好他对深渊出现后的那段大陆历史有许多疑惑,之前听凯兰说过,王国藏书馆内有相关书籍,可以借此机会先从这方面的书开始看起。   王国藏书馆虽然只有三层,但是每一层的面积都很大,即便有检索标识,想精准找到相关书籍需要花费很多时间。   “系统,我想找找深渊出现后那段大陆历史的书,可以过一个图书馆检定吗?”   【都说了,这不是跑团游戏,没有这个功能。】系统没好气地说。   【……】   【你想知道深渊出现后的事……为什么不直接问我呢?】   其实瑞安一直以为系统不太喜欢他,是迫于绑定的无奈才只好每天用刻薄的言语来激励他寻找魔王,尽快完成任务阻止大陆毁灭,然后就能早日与他解绑。   此刻听到系统这样说,他竟然觉得系统似乎也并没有那么讨厌自己。   这个发现使他忍不住从心底感到欣喜,连语气中都带着藏不住的小小雀跃:“我想知道深渊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还有当时发生了什么,这些可以告诉我吗?”   【……】   【三百多年前……后面太多了你还是自己翻书看吧!前面左拐第五列书架从上往下第三排的第七本!】   系统突然怎么了?像是……恼羞成怒?   算了,它也不是第一次抽风了。瑞安摇摇头,根据指示来到对应的书架前,搬来旁边的梯子,将系统所说的那本书拿了下来。   【……这是我帮你找到的,没有什么图书馆检定技能!】   “好的,谢谢你呀。”瑞安哭笑不得。   书名很直白,就叫《驻北大陆史》,翻开来第一页就是驻北大陆的图案——长条形的一整块陆地,周围全是海洋。   大陆最北边是精灵之森和边境森林,然后是幅员辽阔的人类王国,其中由细细的线条勾勒出一块块领土,圣骑士领就在正中央的位置。   瑞安还在其中看到了罗塞领,一些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连忙将目光往下移。   各种兽人族群的领地星星点点地散布在大陆各处。越往南,人类和魔族的领地就开始混合,地块不再有名称标注。   最下面的黑色痕迹将大陆劈开一条裂口,那就是深渊裂隙,越过深渊之后,出现了有名字标注的区域,魔王领。   深渊裂隙看起来就在赤道附近,不知道异世界有没有赤道的概念,瑞安就暂且先这样理解了。   想要讨伐魔王,得先越过逐渐扩张的深渊裂隙,才能到达魔王领,听起来多少有些天方夜谭。不过毕竟魔王失踪了这么久,很可能也不在魔王领内了。   瑞安大致翻了一遍,果然历史书连书虫都不吃,像这样的书里完全没有书虫的痕迹。   书中说到,一开始人族与魔族之间因领地相邻而斗争不断,直到魔王诞生后才迎来转变。那时人类和恶魔本以为魔王会带来战争,没想到对方却是和平主义,呆在魔王领内毫无斗争的欲望,往后两族竟然就开始和平共处了。   距今三百多年的时候,即魔王诞生后二十多年,大陆上突然出现了一条细小的裂纹,短短几日就迅速扩大,形成了深渊。   从时间跨度上来看,魔王诞生和深渊形成的时间点十分接近,怪不得有传言说“魔王制造了深渊”。   历史上也是如此,虽然深渊形成后并不活跃,一直处于半休眠状态,深渊种的数量也较少,但由于它可以无差别感染所有生命,原本相安无事的人族和魔族都认为这是对方想要消灭己方的阴谋手段,双方关系再度紧张。   直到深渊形成后七十年,突然爆发了一场极高强度的大规模感染,人族和魔族不得不共同对抗海啸压境般涌来的深渊种。最终“纯白之战”获胜,深渊沉寂,在那之后两族也签订了和平协议。   原以为大陆危机可以就此告一段落,但在“纯白之战”取得胜利后三十年,也就是距今大约两百年的时候,魔王突然失踪,沉寂的深渊随之苏醒。   “深渊是魔王唤醒的吗?”   【……谁知道呢。】   【我要是什么都知道,还轮得到你当冒险者么?】   好吧,刚才还觉得系统其实并不讨厌自己,这果然是错觉吧!   瑞安又翻到书中“纯白之战”的地方,一直以来兽人族与人族关系密切,但当时兽人没有参与人族和魔族的合作,而是每个部族独自抗击来袭的深渊种。   不过,这里怎么没有提到精灵族。   他又反复翻了几遍,才在角落的补充说明里看到了精灵族。   精灵族热爱草木,亲近森林,他们精通治愈魔法并且热衷于帮助其他种族,独特的天赋可以缓解一切病痛。所以曾经的精灵族可以说是驻北大陆上最受欢迎的种族之一了。   等等……精灵族原来是走治疗师路线的吗?现在的精灵族在冒险者中数量较少,但每一个都是强大的魔法使,担任着冒险小队中的输出位。   瑞安对精灵族的所有概念也都来自队友希尔维乌斯,这位强大的魔法使擅长制造伤痛,绝不帮助他人。   他记得自己刚加入的时候,那时的希尔维乌斯比现在要暴躁许多,戒备心很重,尤其反感别人的示好。他也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让对方逐渐接受自己,如今的希尔维乌斯已经可以很自然地接受夸奖和赞美了。   继续往后看,瑞安终于知道为什么冒险者之间流传着精灵族是胆小鬼的传言了。   这样温柔善良、乐于助人的精灵们,却在大陆面临深渊危机、深渊种大肆来袭之时龟缩于精灵之森,拒绝提供任何帮助。   精灵之森坐落于大陆北部,是距离深渊最远的地方,受深渊的影响也最小,所以精灵族这一行为可以说是为众人所不齿。精灵族从那以后就不再积极与其他种族交往了,在如今驻北大陆的主要种族中,他们的地位也是比较尴尬的。   其实以局外人的眼光来看,纯白之战中精灵族态度的突然转变很可能是有隐情的,不过现在再来讨论两百多年前的事也没什么意义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瑞安索性就从这个书架开始检查书籍。   书中的文字蕴含着作者书写时的情感,而且读者在阅读中所产生的情绪也会附着在上面,逐渐叠加——这些感情就是书虫最喜欢的食物。不同书虫的偏好也不同,但毫无疑问的是它们都喜欢感情浓烈的词句。   检查了几本书后,他有幸见识到了书虫的“大作”,什么学术交锋变成情感拉扯,甜美爱情爆改病态激恋……   改得很好,下次不要再改了。   而且很抱歉,你们的“作品”只有我一个人能欣赏到了。   书页中的光点旋转着上升,飘在空中,伴随着散发微光的细小尘埃起舞。无规律的舞蹈结束后,那些难以用言语准确形容颜色的光点也随之消散了。   书虫只会被驱散,永远不会消失。从这本书离开后它们会返回自己的维度,再次寻找下一本喜欢的书来进食。   驱散书虫后,瑞安对一本本被篡改的书使用清洁魔法——将书虫的排泄物清理干净后,书上的文字就会恢复成本来的样子。只不过等到有人再次阅读这本书的时候,可能不会像从前那样一眼就被这些文字触动了。   突然,门口处传来了开门的动静。   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猫猫祟祟地藏在了书架后面。   【偷感,与生俱来。】   瑞安:……   不要像念广告词一样嘲讽别人啊!   躲都躲了,先观察一下吧。   他探出一点脑袋,看到有人逆着光走了进来。人影黑乎乎的看不清晰,对方转身关上门后慢吞吞地往里走,瑞安这才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那是一个瘦削的少年,王国特里德安学院的制服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空荡荡,不过个子还挺高的。他的头发很短,是偏灰的黑色,苍白的脸格外小巧,显得整个人很修长。   他右手拎着一个热水壶,走到楼梯旁的一套单人桌椅那里坐了进去,然后把热水壶放在桌子右手边。   做完这一切后,他微微侧头,面无表情地看过来。   瑞安:!!   好巧,这个位置一转头就能把偷感很重的他看得一清二楚。   “你好……”   瑞安从紧贴书架的位置走到中间,尴尬地开口,没想到自己下一句解释还没说出口,对方就迅速应答了。   “你好。”   音调没什么起伏,感觉有点冷漠。   “额……我是新来的借读生,我叫瑞安,林恩老师让我来这里帮忙清理书虫……”   “好的。”   回答好快!瑞安已经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   凝滞了一会儿后,对方开口:“我也是来帮林恩的,我是这里的管理员。”   “哦哦,好的。”   两人又僵持了一会儿。   “还有什么事吗?”对方反问他。   “没、没事了。”瑞安睁大眼睛笑了笑,“我……继续去清理书虫了。”   “嗯。”这位管理员停顿了一下,“我也会帮忙的。”最后还补充了一下:“清理书虫。”   “好,那麻烦您了。”   瑞安点点头,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开了。   等走到另一处书架后,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才终于消失。他松了口气,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用检查书虫的动作来缓解自己的僵硬。   这位藏书馆管理员有点古怪,明明是一张魔法使风格的脸,但却搭配了战士那样的短发,两种风格对撞,感觉像一位近战法师。   他说话的时候声调起伏不大,语气冷漠,但是跟人沟通的时候似乎又很积极。   等等……感情淡漠!   瑞安将这位管理员列入嫌疑列表,心中盘算着要找机会再仔细观察一下对方的言行举止。   翻完手里的这本书,里面并没有书虫的痕迹,就在他打算将其插回书架里的时候,视线穿过这排书本上端的空隙、上层书架的阴影之下——有一只深色的眼睛正在盯着他! 第20章   “啊……”   瑞安被吓得岔了气,难以抑制地发出了小羊咩咩般的虚弱颤音。   这个颤音听起来十分可笑,但他现在笑不出来。故作镇定地问道:“管理员先生,您……在看什么?”实际上语气脆弱得像一个被杀人魔盯上的可怜虫。   怀疑某人是恶魔的时候,对方也正在凝视他——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就要出意外了。   恍惚间,那只阴影中的眼睛开始平移,另一只眼睛也出现了,这时瑞安才发现管理员先生的虹膜是深棕色的。   凑齐了双眼后,对方平静地开口:“我的名字是弗伦奇。”   这难道是什么必须先互通姓名的杀人宣言吗?瑞安不敢出声。   名为弗伦奇的藏书馆管理员在自我介绍完毕之后再次停顿了一会,接着说:“我要……”   要杀我吗?瑞安的大脑高速转动,思考该如何逃过这一劫。   “一起清理书虫。”   瑞安:“……”   “非常感谢您的好意。”瑞安没有放松警惕,也许对方和他抱有同样的想法,打算先观察一下他是否有威胁性也说不定。   虽然以自己这点能耐肯定是威胁不到一位恶魔的。   他有些紧张地说:“林恩老师说等他下了课会过来看看我的适应情况,也许是、想考察一下我的工作态度吧,哈哈……哈……”不知道能不能打消对方灭口的想法。   “不用谢,我的工作范围里也也包含这一项。”弗伦奇垂下眼,没有再注视他,“你的工作态度挺好的。”   瑞安点点头,完全没有意识到对方也看不见自己的动作。   在诡异又和谐的沉默中,他们开始一起翻书。弗伦奇动作娴熟,翻书速度很快但并没有什么声响。相比之下,瑞安捧着厚重书籍的动作就显得更加笨拙了。   弗伦奇一边翻书一边轻轻挥动手掌驱散光点,处理完书虫后很自然地把需要清洁的书本递给他。他迷迷瞪瞪地就接了过去,魔杖在空中轻点,使用清洁魔法来还原书的内容——两人就这样组成了清理书虫的流水线。   无人造访的藏书馆,无人在意的角落里,时间不紧不慢地流逝。最后竟然是弗伦奇先开口说话,瑞安才回过神来。   “和你共事的感觉很好,林恩那边你不用担心。”说完弗伦奇转身就离开了,中途往回走了几步,拿上了自己的热水壶,又转头对瑞安说了一句“再见”。   “再见……”瑞安有点摸不着头脑,事实上从遇到这位古怪的管理员开始,他就没摸着过头脑了。虽然心里觉得对方可疑,但潜伏的恶魔会这么呆萌吗?   “系统……他会是恶魔吗?”   【你现在才开始怀疑?刚刚和那个家伙清理书虫的时候倒是很开心。】   “额、也没有很开心,工作嘛。”瑞安没有多做解释,毕竟系统又没当过社畜。   恶魔外表上的破绽……弗伦奇的虹膜是深棕色的,很正常,牙齿不方便检查,不过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脑内产生了一个推测,迅速问道:“系统!你说魔族生来就会魔法,那他们在生活中会经常使用魔法吗?”   【魔族使用魔法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但是弗伦奇刚才完全没使用过魔法。”   清理书虫的工作虽然简单但久了也会很枯燥,使用魔法就会更加方便轻松。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是擅长魔法的魔族会选择挥动手掌这种原始又费力的方法来驱散书虫吗?   突然有声音从藏书馆门口传来,瑞安以为是弗伦奇又回来了,探头望去才发现竟然是林恩,他看起来比早上憔悴了不少。   “啊,瑞安,没想到你真的还在这里,现在已经是午餐时间啦。”林恩推了一下眼镜,语气有些无奈,“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吧?”   林恩是学院派来负责接引自己的人,应该不会是潜入学院的恶魔,但出于谨慎,瑞安还是想仔细观察一下他,就应下了。   也许是因为他有一种令瑞安感到亲切的普通人气质,看起来也文文弱弱的,所以瑞安观察他的目光无意中也直白了很多。   “额……我牙齿上有菜叶吗?”林恩小口问。   瑞安观察完对方的牙齿后又极其认真地盯着对方的眼睛:“没有,您的牙齿很干净。”   “那就好。”林恩松了口气,说道,“你好像对我的外表很感兴趣啊……但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大陆历史学老师而已。实话说,我更希望我的知识能比这样普通的外貌更吸引学生。”   瑞安闻言露出微笑:“当年我的大陆历史学老师有一把花白的大胡子,课堂上犯困的学生总会盯着他的胡子来维持清醒,后来他的胡子都稀疏了不少。现在想起来,还是会觉得有些抱歉……您这样年轻就能成为一名大陆历史学老师,知识储备一定很丰富。”   “你说的是皮利翁老师吧,他现在已经不用给学生上课了,真羡慕啊。”林恩说,“其实我只是记东西比较快,记过的东西也不容易忘记。这样听上去是不是很适合做大陆历史学的老师?”   瑞安点点头。   “其实我原本的志向是想要研究深渊的,兜兜转转才来到这里教书,不过现在觉得这里也挺好的。说不定再过几年,我也可以像皮利翁老师那样留一把大胡子。”他弯起眼睛笑着,然后看了一眼通讯水晶收到的新消息,笑容逐渐消失。   人类在休息时间里收到开会或者加班的消息都会像这样失去笑容的,瑞安十分善解人意地说:“有事的话您先去忙吧,您讲解的学院情况我已经记住了,非常感谢。”   刚才在林恩的帮助下,瑞安的通讯水晶已经能够接收学院的课程通知了。   实际上他的这枚通讯水晶正是当年王国特里德安学院给每个新生下发的教学用具包里所赠送的,只有最基础的接收功能,甚至无法主动给别人发送讯息。   大部分学生刚拿到手就立马换成更高级的水晶了,而瑞安直到离开学院成为冒险者都没有换过。面对着林恩惊叹的表情,他只好表示自己不太需要更多功能,所以一直忘了换。   “好吧,那我就先走了。”林恩推了下眼镜,麻木地转身离开,从背影看完全是一副活人微死的模样。   瑞安又趁机观察他的衣着,腰身处很服帖,至少应该不可能在腰间藏什么恶魔尾巴。   “系统,我感觉林恩不像恶魔。”他回想了一下继续说,“他很重视衣着的整齐和妥帖,似乎有一点强迫症,外表上看不出问题。对衰老的态度,完全就像一个没有魔法天赋的普通人。额……对工作的态度也是。”   说到这,他心里又有些愧疚,自己刚才观察林恩时目光太直白,简直和变态一样,希望不会给对方留下阴影。   【哼,你自己确定就好】   【我本来就是想让你谨慎一点,别总被什么乱七八糟的男人骗个精光。】   瑞安完全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男人骗过,也许这就是系统关心他的方式吧,还挺傲娇的。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这座学院里几乎都是有魔法天赋的人,不如说他一来就遇上两个似乎不会魔法的人反而更少见。   至于内心是否情感淡漠,只有接触过对方才能验证。按照这个方案,他就必须得尽可能接触学院内的所有人……   E人做得到吗?反正I人不行!   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痛欲裂了。   他还考虑过比如这个恶魔精通伪装,和自己猜想的形象完全相反的可能性,但是依靠目前这些猜想来锁定人选已经非常困难了,凭他的能力没办法顾全所有情况,其他可能性还是交给无所不能的队友们吧。   通讯水晶收到了课程安排,他延续了之前的借读生身份,所以现在的课程也是以前学过的那些。   王国特里德安学院主要有魔法使、战士、治疗师和骑士四个方向的课程,除此之外,战士方向中设有一个剑士分支,治疗师中还设有一个牧师分支。借读生入学时,学院会根据每个人的魔法天赋和身体条件分配到不同学院。借读生在学院内的限制很多,但唯一的好处是可以自由前往其他学院听课。   而学院内的正式学生身份尊贵,每个人都有量身打造的培养计划。由于每个方向的课程不重复,常常会出现譬如战士方向的学生需要学习某些治疗师课程的情况,这使得他们在外人眼中总是行踪莫测,调查起来也更加困难。   理论上来说,他作为借读生可以通过上自己的牧师课程,再利用剩余时间去其他学院听课的方法来接触学院内的所有人,但是这样疯狂上课不仅费时费力,还特别费人。   思绪忽然被闪烁着微光的通讯水晶打断,上面显示的消息提醒他课程即将开始。   【上课去吧,乖宝宝。】   瑞安:……   ==   “你的身体还好吗?”弗伦奇看着他憔悴的脸色,不止一次这样关心道。   转眼间一个星期就过去了,期间他不仅要上牧师的课程,还得无缝衔接着去蹭其他学院的课,仅剩的时间则被用来和弗伦奇一起在藏书馆清理书虫。   “谢谢,目前还好。”也就死人微活吧,不过再这样下去可能就彻底死了。   通过这种费人的方法,他已经把接触过以及了解到的人中擅长魔法并且性格冷漠的那些列成了一个名单。学院里还有那么多人没有接触过,但名单上的人名已经密密麻麻。   这样下去真的能行吗?   正胡思乱想着,弗伦奇不再递书给他了,瑞安疑惑地抬头。   对方深棕色的双眼里依旧看不出丝毫情绪,平静地说:“有人来了。”   这段时间和弗伦奇接触下来,瑞安发现这个少年之所以总是静静地盯着别人,让人心里发毛,其实是因为他的眼睛不太好,看人时需要很认真地分辨。但是他的听力很好,就像现在这样——他们在藏书馆二层清理书虫,弗伦奇可以清楚听到一楼门口处的动静。   平日里来藏书馆的人其实很少,今天竟然有人造访,瑞安好奇地从二楼探头望了一眼。   看侧影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性,银白色的长直发披散下来显得很有气质。   瑞安收回目光,感觉这位小姐有点高冷,不能排除对方是恶魔伪装的可能性,心想得找个合理的机会接触一下她。   见身旁的弗伦奇对新造访的人并不好奇,瑞安便顺口问道:“你认识她吗?学院里竟然有这样气质特别的女性。”   少年看了瑞安一眼,语气平平:“他叫泽斐,是你们牧师学院的学生首席。”   瑞安:……   只不过是不认识自己学院的首席还弄错了对方的性别而已,你等我狡辩一下。 第21章   “额,我一直忙着到处听课,就可能没关注到这些事,毕竟这次借读机会来之不易……”   “嗯。”   瑞安心想这件事应该算是揭过了吧,看了看少年那张小巧的脸,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弗伦奇,你清理书虫的时候……为什么不使用魔法呢?那样会方便很多。”   “确实。”弗伦奇点点头,然后像是在说“我不爱吃蔬菜”那样,语气稀松平常地回答,“因为我不会魔法,天生就没有魔法天赋。”   “对不起,我不知道……”瑞安讷讷地说。   “没关系,我已经过了会因为自己没有魔法天赋而感到受伤的年纪了。我还有事,先走了,下次再见。”   瑞安朝他挥手道别:“再见。”   他盯了一会儿,也学着瑞安的动作挥挥手,然后转身下楼离开了。   “不会魔法……那他应该不是恶魔了。”瑞安对于刚刚可能伤害到了弗伦奇而感到愧疚,但同时心里也松了口气,因为这样一来就至少可以排除林恩和弗伦奇两个人的嫌疑了。   刚才听弗伦奇介绍了那位名叫泽斐的牧师首席,他才想起来王国特里德安学院的确有这个制度。学院会在每个发展方向中推选出能力最强的学生,也就是学生首席,他们每个人都代表着学生能力的上限。   他和系统之前讨论过,以恶魔的本性,极有可能会伪装成学院内能力较强的人物。现在想想或许应该先从学院内的精英人物入手,这样调查起来效率更高,至少不会使他握着大量名单却一头雾水。   此刻的最佳目标就是牧师首席泽斐。   想到这他又探出脑袋去看了一眼楼下再赶紧缩回来。对方的胸口处是一枚学院徽章,像瑞安这样的借读生是没有徽章的,只有印着姓名的名牌,而徽章说明那位牧师首席来自于贵族。   牧师作为治疗师下的分支,更偏向于团队增益和辅助,所以常被治疗师们视为不正统的存在,几乎没有贵族会愿意成为牧师。   “我怎么之前从来都没见过他……我们同为牧师,总会有一两节课是重合的吧?”心想自己明明全程开小差,光关注课堂里的人去了,也没认真听课啊。   【我没见过这个家伙跟你同一堂课。】   “既然他是学生首席,应该不会翘课的吧,可能是已经把自己的课程都修完了。”   当年瑞安突然恢复记忆后,想起自己的主要任务是讨伐魔王拯救大陆,也是一鼓作气修完所有课,然后立马退学去当冒险者赶任务进度了。   如果泽斐也已经修完了所有课程,那就意味着完全无法通过上课的机会接触到他了。   “现在去打扰他看书,是不是不太礼貌。”瑞安一脸纠结,“如果刚见面就引起他的反感,后续接触也会更加困难吧。”   【是啊,你再好好想想,千万别冲动。】   想了一会,才察觉到系统的语气不对劲,再探头看去,下面人都没影了!   “系统你……”真不是人啊!   他赶紧下楼,来到刚刚泽斐站着翻书的位置,发现这边的书架上都是与魔法使相关的书籍,但泽斐翻过的书被一模一样地摆回了原位,完全看不出对方刚刚到底翻阅了什么。   泽斐对魔法使的课程感兴趣吗?于是接下来的几天他转换策略,除了牧师的课程以外只参加了魔法使学院的课。虽然对于结果早有预料,但对方始终毫无踪影还是令他有些泄气。   果然还是不行吗……   “瑞安!你终于不再忙着到处听课了,是想开了吗?”   来搭话的人是瑞安在牧师课堂上认识的借读生诺瓦,他们的座位挨在一起,瑞安在魔法课上帮过他几回,两人就逐渐熟悉起来了。   “是啊,人不能有太多的好奇心,我已经想开了。”瑞安对外都用这个借口。   “明智的决定!我当初选择牧师这个方向就是因为它相比之下课程简单,而且大家都是借读生,气氛更轻松。你倒好,一进来就整天忙着听课,连跟我聊天的时间都没有,完全就是在自讨苦吃嘛。”   诺瓦对他指指点点,姜黄色的短卷毛在空中一抖一抖。瑞安也听得直点头,要不是这片大陆快毁灭了,自己也不会莫名其妙地再上一次学,真是自讨苦吃。   “你这小子!”   诺瓦被突然冒出的高个子女生一把揪住耳朵。   “疼疼疼!放过我吧,麦尔妲……”诺瓦迅速摆出可怜巴巴的表情求饶。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人家学霸了?”麦尔妲并没有被他的表情骗到,手上力度还在加重。   女生的个子比瑞安他们俩都高,小麦色的皮肤透着健康的光泽,四肢修长,充满力量感,像他前世在电视上看到的女运动员那样矫健,当然她的力气也不小。   “真的疼!我错了……真的不敢了……”诺瓦语气的可信度也随着麦尔妲的力度直线上升。   “放过他吧麦尔妲,他不是在教训我。”   瑞安看着麦尔妲的眼睛,有些无奈——他只不过是在理论课上把自己的学习方法教给了这个小姑娘,对方就把他当成了什么学霸,认定他一定会受人欺负,还扬言说以后会罩着他。   瑞安的一句话把诺瓦解救了出来,他感动地望着瑞安:“好兄弟!”   “哼,下次再被我看到你就完了。”麦尔妲瞥了诺瓦一眼,然后认真地对瑞安说,“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谢谢你。”瑞安只好微笑,心想自己难道看起来很好欺负吗?怎么连女孩子都说要保护他。   “小事小事。”麦尔妲的脸似乎有点泛红。   瑞安想起了泽斐的事,试探性地说:“麦尔妲,我真的不是什么学霸,我们首席那样的才是。”   麦尔妲闻言摇头:“不能这样比,首席那样的都是天才,他们根本不需要努力。”   见瑞安露出疑惑的表情,她继续说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那几位首席从来都没有在课堂上出现过。正式学生几乎都来自王室贵族,虽然里面有很多草包,但也从来不缺天才,最终能在首席之争中胜出的人都是天才中的天才,别人再怎么努力也追不上的。”   “而瑞安是努力型的学霸。”说到这,麦尔妲笑得很爽朗,“我们普通人努力一下还是可以追上的。”   ……其实不用太努力也可以的,我也是普通人,只不过比你们多学了一遍而已。   “看来我也得抓紧了,争取不要太快就被追上。”   瑞安作为“前辈”,还是很欣赏麦尔妲这样的性格的,不过他们俩的目标并不在同一赛道上——麦尔妲也是借读生,她努力学习是想要缓解自己故乡没有治疗师的困境,而瑞安是为了协助队友尽快打败魔王,拯救完大陆后早日退休罢了。   “你们的世界充满竞争,太不友爱了!不像我,我只想早点学完毕业,成为牧师以后好混日子。”诺瓦躺平得很坦然。   麦尔妲抱着胳膊,毫不客气地指出:“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你就是条懒虫而已。”   “我偷懒的时候可都是躲起来的,这叫做不给大家添麻烦!普通人哪像你们这么卷?能不能给我们懒虫留条活路啊?”诺瓦忽然眼睛一亮,小声说,“看我们的泽斐首席,不仅能力极强,身份也特别尊贵——听说他可是将来要成为领主的人!”   “这样厉害的人却选择了借读生最多的牧师学院!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瑞安很配合地问道:“为什么呢?”   “因为天才也懒!卷不动那些魔法使、治疗师首席,到我们牧师学院这里轻轻松松就成了首席。”诺瓦说着,不禁佩服自己眼光通透,一下子就看透了真相。   “滚滚滚……”麦尔妲忍不住扶额,“我竟然不去复习,还在这里听你胡说八道。”   瑞安失笑,顿了一下才开口:“哪有你说的这么轻松,我昨天还看到他在藏书馆里看书呢。”   “藏书馆?哦对,林恩老师让你去帮忙来着。”麦尔妲眼中满是艳羡,“你的理论基础很扎实,施法也熟练,被老师看中是理所当然的。”   “你居然遇到泽斐了!”诺瓦的语气很惊讶,然后压低声音问道:“欸,那你有没有跟他搭话啊?”   “没,他在看书,不好打扰他。”   “你竟然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要知道我入学这么久只见到过他一次。”诺瓦垂头丧气地说,“还是在入学仪式上他发言的时候。”   瑞安心里凉飕飕的——想见泽斐竟然这么困难!   “首席有什么好见的,他又不会对你成为牧师有什么帮助。难道……你是他的拥护者?”麦尔妲说到最后,语气越来越重。   诺瓦闻言满脸惊恐,急忙撇清:“不至于不至于,我不是什么拥护者,我才懒得去拥护别人呢!”   麦尔妲狐疑地盯着他,在确定他的表情愚蠢中带着一点清澈后才放心了:“我可不希望自己身边又出现一个……”   “如果我发现你是什么拥护者的话……”小麦肤色的少女冷下脸,说,“我会跟你绝交。”   麦尔妲一直是热情开朗的模样,瑞安从未见她露出过这般严肃的表情。   好在诺瓦是个笨蛋:“放心!我绝对不是!非要说的话……我无条件拥护咱们学霸!”动作夸张地朝瑞安伸出双手。   麦尔妲满意的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写着“算你识相”几个字。   莫名其妙被拥护的瑞安缓缓举起一只手,问道:“拥护者是?”   “什么?!”诺瓦满脸惊讶,“你竟然连这都不知道?”   紧接着他的音量随麦尔妲将胳膊重重搭在他肩膀上的动作陡然变小。   “没……没欺负他。”诺瓦小声说。 第22章   麦尔妲将自己全身的分量都压在诺瓦肩上,扭头对瑞安解释道:“学院里有些学生极端崇拜那几位首席,甚至有组织有纪律地跟踪他们,还会定期集合,一起分享那些可怕的心得。”   瑞安听得暗暗吃惊,竟然是私生粉。   诺瓦小声嘀咕:“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麦尔妲沉默片刻才开口:“……我有一个朋友,她差点就把我骗进去了!这些家伙竟然要我翘课去开会!根本就不是什么魔法研讨会!”说到后面,她的语气更加愤懑。   诺瓦继续嘀咕:“你不还是进去了么……”   麦尔妲朝他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你的耳朵是不是该换了?来,我帮你!”   “我错了我错了!”诺瓦立马躲到瑞安的背后,小鸟依人般缩了起来。   瑞安赶紧扯开话题:“这些拥护者的人数很多吗?”   “明面上的不算很多,行事也没那么极端。可怕的是那些藏在人群中、藏在你身边的,没人知道究竟有多少隐藏的拥护者,他们可能表面上学习刻苦、为人温柔可爱,背地里……”麦尔妲说着打了个寒噤,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这个我知道。”诺瓦若无其事地说出了一些令人震惊的话,“战士首席茵诺雅的拥护者最多,其次是骑士首席莱克希斯、治疗师首席弗伦奇还有我们牧师学院的首席泽斐。剑士学院人数太少,向来是没有首席的,不过很多剑士都有自己的支持者。魔法使学院的首席最近似乎有变动,情况还不明确。”   麦尔妲一言难尽地盯着他:“你这是躲到他们据点里去偷懒了吗?”   “等等,治疗师首席是谁?”瑞安瞳孔地震。   “弗伦奇,他还是王国藏书馆的管理员呢,你应该在藏书馆里见过他吧。听说他是为了躲那些拥护者才选择去管理藏书馆的。”诺瓦一边说着一边挪动脚步,用瑞安挡住麦尔妲看向他的视线。   “原来是这样啊……”   可弗伦奇不会魔法,怎么会成为治疗师首席呢?   诺瓦看出了他的想法,颇为得意地解释道:“人家既然能成为治疗师首席,肯定是有本事在的啦——他制做的疗伤魔药比大部分治疗师的治愈魔法还厉害!”   异世界的治疗师负责人们所有的病症与伤痛,他们不仅掌握着比牧师更全面的治愈魔法,还可以制作便于携带的疗伤魔药。   弗伦奇竟然是凭自己的制药能力成为治疗师首席的,瑞安心里暗暗敬佩。   “不过他的拥护者是最奇怪的,整天想着把他当儿子来养!”诺瓦费解地挠挠头,“所以才把他逼得躲到藏书馆里去了吧。”   弗伦奇虽然表面上冷冷的,看起来像个很能打的魔法使,但私底下却有点呆萌,这样的反差会吸引妈粉也不奇怪。   除弗伦奇以外,其他几位首席也有可能是潜伏的恶魔,不过现在瑞安连牧师首席都找不到,更别提其他的了。   他忽然想起麦尔妲刚才说的话,脸上若有所思。   【你该不会是想加入拥护者吧?】   只是觉得可以从拥护者那里打听一些消息而已……想到这儿,他开口问:“你们知道泽斐的拥护者有哪些人吗?”   麦尔妲撇撇嘴:“我之前的那个朋友就是,不过她是魔法使学院的借读生。我本来以为她和我一样,有着必须奋斗的目标,没想到她竟然因为一个外人就背叛了我……你问这个干什么?”   “就是有点好奇。”瑞安硬着头皮说。   不知道这句话怎么戳到诺瓦的笑点了,他笑得停不下来:“哈哈哈瑞安就是什么都好奇,之前到处听课也是因为他好奇。”   “上次老师一脸严肃地叫住我,搞了半天,原来是以为瑞安想跟那些贵族学生攀关系,想说教又抓不住他,所以才叫我提醒他——咳,不能只想着靠别人,应该专注于提升自己,虽然你学得很快,但是想成为真正的牧师还需要历练……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某种意义上来说,老师说得没错,他现在确实得去接触那些学生。   瑞安羞愧地低下头。   “唉,好奇就好奇吧,有好奇心是好事,但别让自己摊上事儿就好。”这个比瑞安高了大半个头的女孩总是担心他会被欺负。   “嗯,谢谢你麦尔妲。”瑞安认真地应道,“我会注意的。”   但谁也没法打包票说那些麻烦事儿不会自己找上门来。   ==   藏书馆后面的林子里其实有着通往各个学院的小径,只是来藏书馆的人太少以至于几乎见不到会走这几条小径的人,如今倒是给瑞安提供了便利。   他像往常一样沿着小径前往学院,时不时用魔法清除一下新生的杂草。   快要走出林子的时候,前面传来砰的一声,动静不大,但在安静的环境下就格外引人注意。   他朝着声音方向走去,看见一只匣子斜斜地栽在没有草皮的土里。这只匣子虽然沾着很多泥土,但仍能看出其异常精美的表面装饰。   【这个匣子……】系统突然出声。   “什么?”   【本就有封印法阵,但有人多此一举地用复合魔法封住了锁扣。】   听起来很重要,它的主人应该会找过来的吧。   瑞安蹲下来打算把匣子捡起来清理一下,同时下意识地往之前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想到远处有一个小女孩正怯生生地瞧着他。   女孩突然跟他对上视线,慌不择路地躲到最近的树后。可这棵树的树干太过纤细,瘦弱的小女孩藏在后面一头露出半只眼睛,另一头是明晃晃的大半个身子。   难道女孩是匣子的主人,误以为他想偷拿这个匣子吗?   瑞安明明什么也没做,但在小女孩的眼神下就是莫名其妙地心虚起来,连忙举着双手站起来柔声解释道:“抱歉,我没有恶意,只是恰好碰上了。这是你丢的吗?”   【你的夹子音……真是令人惊叹。】   瑞安:……   重点是这个?   阳光穿过林间枝叶的缝隙形成一道道光束,不远处修长挺拔的青年静立于交织的光影中,仿佛是一幅吟游诗人歌声中颂赞的风景画卷。没有鲜艳的色彩,只是温和的眉眼、漆黑透亮的瞳仁和微微下垂的眼尾就让人移不开眼,想要给他全然的信任,向他诉说内心的迷茫。   树后的女孩原本只露出了半只眼睛,不知不觉地就成了半张小脸,冲青年摇了摇。   “不是你的啊……”   “不是!”小女孩略显着急地出声,大半个身子都跟着探了出来,“不是我丢的,是我的。”   她的个子非常娇小,头发是从乳白色发根到橘色发尾的渐变色,脸上灰扑扑的,穿着学院的制服。   【是兽人族。】   【他们都很爱惜自己的幼崽,没想到会有兽人把幼崽送到这里来。】   兽人族与人族向来关系紧密,不过也只有成年兽人会与人族共同生活,未成年的幼崽则会被严密保护在部族中。   听到系统这样说,再联系前面的细节,瑞安觉得自己逐渐理解一切——   背井离乡来到王国特里德安学院求学的小兽人,没承想被那些纨绔的贵族学生盯上,他们光是欺负她还不够,甚至故意丢掉她最珍惜的匣子!   匣子里面一定是她家人留给她非常珍贵的东西。   兽人族向来崇尚强健的体魄,族内都是强大的战士。像这样瘦弱的兽人幼崽,在人类居多的战士学院里生活一定很艰难吧。   想到这,他用更加柔和的语气说:“放心,我不会抢你的匣子的。”   他蹲下来捡起匣子,用清洁术清理了表面的脏污,然后捧着递给女孩:“收好吧,小心一些,别再被人拿走了。”   女孩有些惊讶地看着瑞安的魔杖,然后愣愣地收下匣子,连感谢的话语都忘了说。   瑞安冲她笑了笑准备离开,才走出没几步路,却听到身后传来抽泣的声音,回头就看见女孩抱着匣子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看来人家不吃你这套。】系统语气凉凉地说。   瑞安走回去,蹲下来问道:“怎么了?”   女孩抽抽搭搭地说:“锁住了……”   瑞安这下就懂了,是系统说的那个奇怪的复合魔法!一定是那些坏家伙故意用魔法锁住了她的匣子。   好在身为牧师的他最擅长那些被魔法使贬为小把戏的辅助魔法,这下不就派上用场了么。   他捏着自己的魔杖,快速勾画了几个符文。这个复合魔法设计得还挺缜密,幸好他没有在人前翻车,成功将匣子锁扣处的封印一环套一环地解开:“看,打开了。”   女孩在他带着安抚意味的目光中逐渐停止了抽泣。   “女孩子的眼泪都是很宝贵的。”瑞安又用了一个小治疗术,将她红肿的眼睛恢复如初。她长得很乖巧,有一双格外灵动的猫儿眼。   校园霸凌在异世界也是一个难题,当时的他也深受其扰。即使内心并不在意,那些层出不穷的幼稚把戏还是会令他感到头疼,更何况这样一个小兽人呢?   可他只是一个居无定所的冒险者,想要帮这个女孩彻底脱离困境几乎是不可能的。   “你是战士学院的借读生吗?”瑞安的眼神稍带歉疚,“希望你不要受他人干扰,坚持自己的目标。”   魔杖在指间流畅地转了一圈,被修长干净的手指捏住然后收回腰间。   “只要你好好长大,今天谁让你掉眼泪,以后你就能让他也掉眼泪。”成年的兽人在力量上可以毫不费力地压制人族,一拳一个也不在话下。   女孩垂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抬眼看他,白橘色渐变的毛茸茸脑袋上下点了点。   瑞安这才起身,告别了女孩。然而离开的他并没有听到身后的女孩用微不可查的声音说——   “对不起。”   ==   晚上,瑞安像往常一样准时入睡,睡着后的他全身陷进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里,如同一封破口处露出个脑袋的信封,即将被寄往未知之地。   窗户不知何时开了一半,冷冷的月光洒进寂静的室内,桌上刻着瑞安名字的名牌此时正面朝下倒在桌上。   海绿色的眼睛百无聊赖似的扫了一圈,然后落在床上工工整整的大“信封”上。   一丝极轻的气声,还未落地就消失不见。   【醒醒。】   【是猪么?睡这么死……】   熟睡中的青年轻阖着双眼,仿佛下一秒就会颤抖着眼皮睁开,然后惊慌失措地望过来。   可惜青年睡得太沉了,不速之客现在只能看着那道弧度,从莹白的额头到鼻尖,就像那小巧的唇珠一样看起来很好拿捏。睫毛和睫毛投下的阴影连在一起,长得惊人。细软的黑发一部分在枕头上散开,另一部分被他凌乱地压在脑后,让人手痒至极想将其彻底揉乱。   不速之客心想:这觉真的有那么好睡吗? 第23章   【再睡就死了!】   【算了,你死吧。】   ……大晚上的,为什么突然要吵醒他?   瑞安迷迷糊糊地睁不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用手肘着撑床想把自己的上半身支棱起来。   紧接着他就被一股蛮横的力道猛地按了下去,后脑勺深深地陷进枕头里,眼前天旋地转,感觉自己脑内也乱成了一团。   等等……是真的被捏成了一团!   “唔!”   一只大掌掐在瑞安脸上,完全笼罩了他的面部,只剩一点可怜的脸颊肉,鼓鼓地从指缝间挤出来。   掌心捂住他的双唇,手指也威胁性地抚在他的眼皮上,力道极重,仿佛想要将他脸上的五官都揉作一团。原本还在他脑后的枕头此时都已经被推到了头顶上。   他完全不能出声也无法睁开眼睛,呼吸被对方掌控在手中,连惊恐的喘息都被制止,只能徒劳地呜呜几声。   轻微的缺氧令他感到头晕目眩,耳边只剩下自己愈演愈烈的心跳声。在心跳声的间隙里,他终于听见了对方的声音。   “噤声,然后把嘴闭紧。”   是谁?!   瑞安听到对方的指示后艰难地点点头,努力逼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才感觉到覆在自己脸上的大掌沿着他的脸颊缓缓地向上移动,张开的虎口逐渐扣在他的额头上,掌心严丝合缝地遮住他的眼睛,大拇指也随之松松地搭在他的太阳穴附近。   不过,这样一来呼吸总算是得到了赦免。   他骤然拿回了自己呼吸的权利,难以克制地急促喘息着,但太过急切的吸气又害他在暴徒手掌下狼狈地咳嗽起来。   而对方这时候却没有禁止他咳出声,只是无情地加重了手下的力度,另一只手按在他的锁骨上,将他咳得有些痉挛的身体牢牢禁锢住。   瑞安被迫捋直了身体,保持着这样古怪的姿态咳嗽着,不断分泌的生理性泪水沿着对方的指缝静静流下。   骨架单薄的青年陷在松软的被子里,急促喘息间隐隐约约露出唇间一点白白的牙和鲜红的舌尖,嘴角流出了一点狼狈又可怜的唾液,像一只打喷嚏打到不能自理的小奶猫。   偷腥的月光从青年被迫昂起的下巴尖滑落到稍显纤细的脖颈,喉结伴随着起伏的胸腔微微颤抖,在暴徒手中毫无反抗之力,就连蜷缩身体这样简单的自保动作都做不到,只能无助地用泪水打湿对方的掌心。   那长得惊人的睫毛也湿透了吧,现在一定已经乱七八糟了,好可怜的小猫。   暴徒好整以暇地欣赏着眼前的光景,等他平复下来后才语气沉沉地问:“东西呢?”   瑞安懵了:“……什、什么东西?”   对方没有回答,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系统呢?救救啊!   系统毫无回应,耳边的心跳声一阵强过一阵。瑞安无意识地咬住自己的下唇,感觉冷静了一些后,迅速开口:“我……可能忘记了……”   声音颤抖得变了调。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您可不可以形容一下……也许我就能想起来了。”   “别套话。”   冰冷的声音让他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自己会被盯上?这个人是谁?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难道他就是潜藏在学院里的恶魔?   “你不知道?”语气很冷漠,但却能听出其中所含浅浅嘲弄。   瑞安的视线被完全剥夺,导致其他感官都变得格外敏锐。   听得出对方只是稍稍压低声线,并没有将自己的声音改变太多,所以感觉很年轻,句尾还带了一点上扬的气音,在黑暗中仿佛有种金属的质感。   瑞安确信自己在学校里从没听到过这种质感的声音。   他渐渐冷静下来——这个人动作虽然粗暴,却并没有给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更像是一种恐吓。   不然的话,以对方这种令他完全无法反抗的力量,他绝对会被揪着头发摔到地上,而不是被按进自己的床铺里。   对方应该没有想伤害他的意思——哪有歹徒会把人往床上按啊?   所以这可能是一个年轻老师或者学生……   身材比他高大一些的那种!   【啧,一眨眼你就被狗按在床上,还被吓哭了。】   【哭得这么可怜。】   系统还是那样凉凉的语气,在此刻孤立无援的瑞安听来竟无比悦耳。   但他还是想声明一下并自己没有被吓哭,只是一点生理性眼泪而已!   【你不是一直都很想见他吗?这个狗东西。】   【泽斐。】   瑞安那双被捂住的眼睛都瞪圆了,沾着泪水的睫毛在对方的掌心里刷出两道湿痕。   竟然是他!   对方似乎是嫌弃这湿哒哒的一手泪水,手指连带着手掌都比刚掐上来的时候僵硬了不少。   这一点细微的僵硬被瑞安捕捉到了,他故作高深地牵起一点嘴角,带着了然笑意问道:“您是泽斐首席吧?”   话音刚落,对方瞬间发力,瑞安的上脸被掐得生疼,同时感觉到有一只冰凉的手在他的喉结附近摩挲。   明明只是一只连打喷嚏都无法自理的小猫,眼泪口水都狼狈地糊在脸上,怎么敢在他手心里挑衅他?   “呃……”   没事的,不要怕,如果真到了危急时刻,系统一定会帮他,而且从系统不紧不慢的态度上来看,自己现在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泽斐的身份是不能在学院随意杀人的,他现在一定是因为被戳穿了身份所以气急败坏。   瑞安借由脑内的思考来使自己镇静,稍作停顿后,胸有成竹般地开口:“泽斐。”   对方没有任何回应,他略显紧张地吞咽了一下。   “可能有什么误会,我们……谈一谈吧?好吗?”   过了一会,瑞安感觉到伏在自己身上的威胁感降低了一些,刚想松口气,下一秒就被揪着领口处的布料拎起来,整个人翻了个身,以一副脸朝下的姿态再次重重地栽进床里。   “唔!”   泽斐抓住他的手腕顶在他的腰窝处,另一只手按着他的后脑勺禁止他转头,这一连串激烈的动作对他而言却毫不费力。   黑色的头发比想象中更加柔软,脖子也又细又白,很容易折断。塌下来的腰肢很适合用来禁锢双手,嵌在腰窝这里刚刚好。   这样的小猫合该被人揉乱全身的绒毛,一次又一次地被手指戳倒,然后精疲力竭地趴在地上冲主人喵喵叫。   “明明刚才还吓得像只小猫一样瑟瑟发抖……是什么东西,突然给了你底气吗?”带着少许金属质感的声音传入瑞安耳中,仿佛黑夜里的一条毒蛇正对着他嘶嘶吐信。   【狗东西,找死。】系统大怒。   你们俩隔空对线有什么用……瑞安谈判失败,又被莫名其妙地按进床里,心中有些无语地想着。   “我不知道您说的是什么东西。”他不动声色地抬起一点头好让自己的鼻子能够顺畅呼吸,但声音还是闷在枕头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借读生,好不容易才得到这次求学的机会……我应该没有得罪您吧。”   “普通的借读生。”泽斐轻声重复了一遍,然后看着那截后颈,用古怪的语调问道,“那你为什么一直住在藏书馆里呢?”   “林恩老师雇佣了我,我……不想和其他借读生住在一起,就用住在这里作为交换……”瑞安磕磕绊绊地解释,想给自己安一个不合群的人设。   “这怎么行呢,同学之间,要好好相处呀——”   可能是因为见多了勇者和精灵翻白眼,导致瑞安听到泽斐说这话时也很想翻白眼——行踪不明的你也不见得多好相处。   “反正……我不知道您要的是什么东西,您找错人了。”瑞安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您身为学生首席,怎么能欺负我们借读生呢?我……我之前还很敬佩您,没想到……”   说着,鼓起的勇气就逐渐泄完了。   哇,被无助的小猫喵喵叫了。泽斐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被自己完全掌控在手中的小骗子,语气却与他眼中的讽刺完全相反,轻声细语地说:“哦?是我的荣幸。”   听起来很欣喜。   然后他话锋一转:“之前在这座藏书馆里,偷看我的人,是你吧?”   瑞安:!!!   原来早就被发现了。   可能是因为常有“私生粉”监视,泽斐一定对视线很敏感。不过当时瑞安也没想到过这个银白色长发的“高冷美人”,私底下竟然如此可怕。   “对不起,让您感到不舒服了。”瑞安认认真真地道歉,“我保证以后绝不再冒犯您。”   身后没了动静,他又等了一会,才倏地惊觉对方已经俯身凑到了他的耳后,几缕银白色的发丝随着对方的动作垂落到他的脸侧。   “你是怎么混进学院里的?”   泽斐轻声问完,那一节白皙的后颈上瞬间起了一片小疙瘩。就像看到了刚种下的种子瞬间抽芽盛放那样美丽的场景,他满意地笑了,毒蛇终于露出了獠牙。   瑞安只觉得头皮发麻,强装镇定地说:“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极度紧张的情况下,他甚至开始胡思乱想——难道真有人能透过浅薄的表象,看出真实的他其实是一个两世加起来足有五十二岁的男人吗?   “学生名单上的名字向来是按顺序排列的。瑞安,你的名字被随机插在了牧师学院的学生名单之中,好像在捉迷藏一样,看起来很有趣。”   泽斐再次凑到他的耳边,舌尖轻碰了一下上颚,用气声说道:“瑞安学长——”   “五年前的借读生名单里有您的名字呀,学长。”   “你的头发……”瑞安冷静地开口。   泽斐有些不明所以:“嗯?”   “有香味。”   瑞安趁泽斐那一瞬间的愣神,猛地抬头用后脑勺重击对方面部。伴随着惊人的碰撞声,感觉自己脑袋也嗡嗡的。   【你竟然学会调戏别人了?!】   原来这样就是调戏吗?学到了!   不过泽斐的头发的确有一股香味,仿佛刚刚才洗完头发那样。   瑞安忍着后脑勺的生疼,将自己背在身后的手从泽斐的桎梏下挣脱出来,然后抓出枕头下的魔杖迅速向身后释放了一个灼目魔法。   刺眼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   他在床上用力扑腾,翻身掀开泽斐逃下床,紧接着一边后退一边向对方举起魔杖:“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从刚才泽斐和系统隔空对线开始,系统就一直在他眼前投影火球术的符文,如今甚至还加上了血淋淋的特效。   依旧潦草的火球才刚刚亮起,下一秒就像投入了深潭之中,噗的一声熄灭了。   被魔法照亮的室内也重新暗了下去。   靠近床铺的窗户一半虚掩着,另一半向外洞开,白森森的月光射进来,打在泽斐捂着左眼的手背上,分割出锋利的明暗交界线。   右侧是月光照射不到的暗面,一只海绿色的右眼在阴影中散发着幽暗的光,此刻正瞳孔紧缩地瞪视着瑞安!   “在藏书馆内用火球术,你不要命了?”   银白色的长发无风自动,垂在身侧的右手捏着一根牧师魔杖,月光勾勒出他的身形边缘以及青筋暴起的手背,看起来怒不可遏。   “对不起……”瑞安瞬间从头凉到脚,自己竟然在藏书馆里用火,幸好被对方阻止了,“谢谢您的提醒!”   泽斐的怒火也跟着“噗”的一下熄灭了。   他牵起右侧的嘴角,扯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治愈术的绿光忽闪,他放下左手时,被撞伤的脸颊已完好如初,但恢复后的左脸并没有联动右脸的笑意。   “你是怎么做到的?哦,我是说火球术。”   他保持着这样诡异的笑容,缓缓向瑞安走来。   海绿色的双瞳像吞噬一切的漩涡,令瑞安忍不住开始后退。   系统呢?救救啊!   【死不了,等着吧。】   嘭的一声响起,有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了那半扇掩着的窗,身手矫健地落入室内。   “找到你了,小牧师。”   见到熟悉的身影,瑞安差一点就热泪盈眶:“阿尔泰!”   “别怕,有我在。”粉发粉眸的勇者对他露出了招牌性的笑容,一转身就收起了所有表情,看向泽斐的眼神凌厉逼人,“牧师首席,你深夜出现在这里有什么企图?”   “我只是担心新来的借读生住在这里,能不能与其他学生好好相处,聊得有些投入,一不小心就留到了现在。”泽斐的表情早已恢复正常,他说到这儿还朝瑞安笑了笑。   自己的借口竟然被他反过来利用了!瑞安气鼓鼓地想。   “倒是您,剑士学院新来的指导老师。剑士和牧师毫无联系,甚至学院位置也相距甚远,这么晚您怎么还跑到这里来了?您跟我们牧师学院新来的借读生很熟吗?”   瑞安:……   你们的消息都好灵通啊。   他这才知道阿尔泰原来被安排在剑士学院当指导老师,这个身份还挺合理的。   阿尔泰并没有随着泽斐提出的问题而解释自己的行为,他的眼中毫无笑意,语气冰冷地说:“你跟人聊天还动手动脚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想要强暴他呢!”   嗯?   瑞安突然被这句话震撼到了。   对峙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到瑞安胸前,瑞安也跟着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青年柔软的黑发早已凌乱不堪,方才的激烈动作使他耳根的薄红一直蔓延了到下垂的眼尾,柔软的眼睑轻颤着,被泪水打湿的睫毛纠结成一簇一簇。淡青色的筋脉从脖颈较薄的皮肤组织中透出来,一路往下在盛着月光的锁骨凹陷处才停止。   身上的睡衣从领口开始沿着竖排的纽扣被一直撕裂到小腹处,此刻胸前布料完全敞开,月光淌过起伏的肌肤,刚好落在略显青涩的胸肌和半遮半掩的腹肌上,呈现出一种尚未熟透的白。   随着细微的呼吸起伏和胸腔搏动,还有两边若隐若现的……   两人下意识屏息静气,生怕惊扰到什么似的。   瑞安赶紧把胸口和肚皮遮好——怪不得心口凉凉的!好险,差点就感冒了。   “哦?”泽斐将自己的声音放轻,温柔地说出了令瑞安胆战心惊的话,“原来……可以这样做啊。”   瑞安:???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阿尔泰抬手,一拳袭向泽斐的门面。泽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这极重的一拳打得连退几步才勉强站稳,脸上出现了一大片骇人的红痕。   这一拳阿尔泰其实已经留手了,不然泽斐会倒在地上完全起不来……瑞安在一旁看得自己脸上也开始幻痛。   “嘶……您也太莽撞了,身为指导老师,怎么能先出手打学生呢?”   泽斐还是那样不紧不慢,瑞安还没有看清他的动作,治愈术的绿光就已悄然浮现治好了他惨不忍睹的脸。   好快的施法速度!   牧师使用的魔杖较短,速度本就比使用法杖施法的魔法使更快,但是瑞安从来没见过像泽斐这么夸张的速度。   是阿尔泰先动的手,他已经成了理亏的一方了!   “无所谓,解决问题的方法多得数不清。”阿尔泰的话让瑞安高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让人不敢说出去的方法也一样。”   根本放不下来啊!   瑞安瞳孔地震——阿尔泰该不会是想把泽斐打服吧?   王国特里德安学院的学制是八年,正式学生都是十六岁入学,二十四岁毕业。泽斐作为学生首席,现在应该还不到二十岁……反正不管怎么样,这些青涩的学生在成熟的冒险者面前完全不够看的。   泽斐听着对方嚣张的话语,脸上的表情逐渐消失了。他抬起右手,魔杖在空中轻点了几下。   瑞安看得出他在那简单的施法动作中用了几个增益魔法来弥补自己与阿尔泰身体上的差距。   魔杖被泽斐收回腰间,他扯起嘴角,笑容中透着疯狂的意味:“来。”   啊?来什么来?真要打?   “让你一只手,别太快求饶了。”   话音未落两人就交上了手,肢体间硬碰硬的声音不断传来。瑞安听着这样噼里啪啦的声音仿佛自己也挨了一顿毒打。尽管泽斐行为恶劣得像一只邪恶银渐层,但是瑞安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勇者暴揍邪恶银渐层。   而且藏书馆里是禁止斗殴的,必须阻止他们!   他小声呼唤:“系统——”   【我在。】系统的声音像是从鼻腔中哼出声。   【狗咬狗一嘴毛,就赌混血小狗赢吧。】   不是喊你出来下注!也别再给人家起外号了!   系统一副乐见其成的样子,瑞安只觉得欲哭无泪,像他这样个位数的战斗力该怎么阻止他们。   他灵机一动突然想到前世在游戏中碰到过的空气墙,不需要动用武力,只要将他们用空气墙隔开,然后大家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就行了。   举起手中的魔杖,在空中勾画符文,末尾稍做改动,一个小小的空气墙就诞生了。他用力按了按,效果很满意。   复刻刚才的施法动作,一鼓作气调动了更多空气中的魔素,抓住阿尔泰和泽斐短暂分开的瞬间,在他们中间形成了一堵更大的空气墙。   二人打斗的身形只是稍稍微僵硬了一瞬,下秒又重新碰撞在一起。   这两个人是游戏bug吗?!   瑞安这下是真的觉得无语。   幸好两个人的打斗还算有分寸,没给这间藏书馆内的休息室带来什么毁灭性的破坏。他观察到泽斐刚才明明用的是右手施法,现在打斗的时候竟然是左手发力居多。虽然泽斐全程处于下风,但那种不惜自伤的打法,的确给阿尔泰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瑞安看了一会儿,开始犯困了。   他用魔杖悄悄地修复了被阿尔泰踹坏的窗户,再悄悄地爬上床。为了防止被误伤,他拢了拢自己从中间裂开的睡衣,在床铺角落里团成了一团,有些发愁地想着明天该怎么跟林恩老师交代今晚的事。   带着满脸愁容,再次打了一个哈欠,下一秒就陷入了安详的睡眠。   第二天一早,瑞安被自己的生物钟准时唤醒,看到如同被暴风肆虐过的室内,要不是弗伦奇在默默地收拾房间,自己手中还紧捏着魔杖连睡着都没松开,他差点就要以为自己穿越了。   趁他们打架时偷偷修复的窗户又坏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得这么沉的,竟然完全没有醒!   “你醒了。”弗伦奇面无表情地托着摇摇欲坠的窗,平静地说,“林恩已经把他们两个人都带走了。”   瑞安扶额,喃喃道:“我一定是在做梦……是昨晚的噩梦还没醒。”   “不是梦,我可以作证,是我把林恩叫来的。”   弗伦奇的语气毫无波澜,但瑞安能感受到他时不时投来的那种好奇宝宝般的眼神。   别看我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为什么牧师首席和剑士指导会突然在我房间里打起来……   他搓搓自己的脸,浑身凌乱地捏着魔杖开始修复室内——幸好这个世界有魔法存在,感谢魔法!   ==   “嗨瑞安,你怎么……晚上干嘛去了?”   下课后,诺瓦晃着姜黄色的小卷毛,好奇地问他。   “没干嘛,就是有点睡好。”瑞安又一次开始搓脸,“昨天晚上有两只小动物在我窗边打架,打了一晚上。”   “啊~那确实很让人困扰呢。”诺瓦说着,挠挠头,“咦,现在已经是繁殖季了吗?”   瑞安故作高深的摇摇头,没有回答。其实他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糊弄了。   “那你可以用魔法屏蔽一下呀。”   “可能是他们的魔法抗性比较高,魔法没起什么效果。”瑞安叹了口气,“我还得更加努力修行呢。”   诺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   今天牧师的课程已经结束,接下来他就可以利用剩下的时间去魔法使学院听课了。   不知道阿尔泰和泽斐怎么样了,林恩老师应该好好地教训过他们了吧……   心里胡思乱想着,准备整理东西出发,外面传来了一阵闹哄哄的声音,然后又很快安静下去。   他低头继续整理自己的东西,但突然觉得周围安静得有些诡异。   抬头一看,心脏差点从喉咙里跳了出来——泽斐正优雅地站在他的桌边,像一只名贵的波斯猫,笑意盈盈地瞧着他的动作。   白天的泽斐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学生首席,举手投足都显得很有教养,丝毫看不出昨晚的疯狂情状。   不过,这位首席,您这样也太高调了吧!   众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齐刷刷朝瑞安射来,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只是路过的话就快走开,别杵在这里了……他假装没注意到泽斐,极力放慢手中的动作,想拖延到这尊大佛心生无趣然后离开。   然而对方并没有听到他心中的祈祷,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如有实质的眼神在瑞安身上戳来戳去,逐渐放肆起来。   他的动作越来越僵硬,终于装不下去了,开口问道:“您好?有什么事吗?”   泽斐盯着他,没有回答。   瑞安忍了一会,发现对方目光的落点似乎在他的脸颊上。   脸上有东西吗?心里这样想着,身体却一动不动,仿佛先动的人就落了下风。   青年如同一只被人类反复戳倒后,警觉地时刻保持着四肢使劲站稳的小猫,此时看起来格外有趣。   在瑞安被盯得即将炸毛的时候,泽斐终于开口说:“请跟我来。”   两人来到牧师学院内一处被众人遗忘的拐角。   尽管不远的地方就是哄闹的人群,可独自面对这位古怪的牧师首席,瑞安还是难以抑制地紧张起来。   还好,系统也在。   “有什么事吗?”语气充满防备。   在昨晚的事发生之前,瑞安的确抱有接近泽斐的想法,但如今的他只想先离泽斐远远的,等到想出应对之策后再重新行动。   不过,对方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别这么紧张。”泽斐的语气听起来很礼貌,但内容却不是,“昨晚我又没有强暴你,只是吓一吓你罢了。”   是阿尔泰给他打开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吗?怎么……怎么能把这种话随随便便就说出口!   【混血小狗昨晚怎么没把他打死?】   系统你也冷静点,小孩子学到怪东西之后拿出来炫耀很正常,这时候就需要大人来引导小孩子树立正确的观念……   不过,泽斐怎么样都与他无关,他只要判断出泽斐是不是潜入学院的恶魔就够了。   “别开玩笑了,有什么事就直说吧。”瑞安展现出面对“可爱”客户也要公事公办的大人模样。   泽斐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脸,说:“你脸上这个位置,粘着一根好长的睫毛,上面还有一点眼睛的分泌物。”   “刚才就想帮你擦掉了,可惜你不怎么领情。”   有眼屎就直说啊!瑞安尴尬地搓搓脸,仔仔细细地抹了一把,然后扬起脸直视泽斐——这下总该说正事了吧。   小猫洗脸……泽斐心里嗤笑着,面上一本正经地再次朝瑞安的脸颊伸出一根手指:“没擦掉,现在被你弄到这去了。”   那根手指离自己越来越近,瑞安强忍着自己后退的冲动。   应该好了吧,虽然脸上没什么感觉,但是见到泽斐终于收回手,他也松了口气:“现在可以说了吧。”   泽斐摩挲了一下自己腰间的魔杖:“本来想还想跟你寒暄一下。”   “没什么可寒暄的,只是在床上打了一架而已。”   等等……这样说好怪啊。   【知道自己是笨蛋就少说话装高冷,懂?】   突然周围空气像是附上了一层薄膜,暗了一瞬又迅速恢复光亮。瑞安意识到这是泽斐施展的了屏蔽魔法,顿时瞪圆了眼睛。   “一不小心就忘记屏蔽别人了,你知道的,总有人在看着我。”他不紧不慢地解释道,“这会让我有些难受。”   意思是刚才的一幕很可能已经被跟踪泽斐的拥护者看见了!可恶,这下也不知道会被传成什么样,如果拥护者们都是他的极端粉丝的话,自己会被暗杀吗?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尽快判断出他究竟是不是恶魔,然后离他越远越好。   瑞安叹了口气:“行了,快说吧。”   他不动声色地开始观察对方——银白色的头发里没有藏着犄角,海绿色的虹膜没有奇怪的纹路,瞳孔形状也很正常,牙齿似乎也没问题。   “东西真的不在你那里吗?”泽斐的脸上已然没了那种好学生的神情。   “到底是什么东西?”瑞安有些无奈地说:“我真的不记得我有得到过什么东西,昨晚让你形容一下那个东西,你……你又让我不要套话。”   “我的匣子,不是你偷的?”   “什么匣子,我根本就没……”电光石火之间,瑞安想起了藏书馆后面林子里发生的事情。   泽斐面露嘲讽:“看你的样子,是想起来了?”   瑞安摇摇头:“我在学院里遇到过一个学生,她有一个匣子。除此之外就没见过其他的了,我不可能去偷你的匣子。”   “那我为什么会追踪到你身上?说明是你解开了我的魔法。”   一种非常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   “我只是帮人家解开了匣子上的复合魔法……你的意思是,那个匣子是你的?!”   可这样就意味着,是那个兽人族小女孩偷了泽斐的匣子……   “……你怎么证明,我解开的那个匣子是你的?”即使有不妙的预感,在敌人面前还是得嘴硬一下。   泽斐没回答,从腰间的收纳包里抽出了自己的魔杖。   瑞安下意识后退半步,对方的动作却只是将魔杖递过来,他一头雾水地接过,然后就听见对方说:“你看底部的图案,是不是很眼熟?”   他仔细观察了一下泽斐的魔杖,底部有着被细小宝石勾勒出来的纹样——嗯,好像没见过。   【跟那个匣子上的花纹一样。】   【兽人幼崽偷了他的匣子。】   瑞安想起他当时逻辑自洽的脑补,那些安慰女孩的话语,还有面对泽斐时理直气壮的否定,顿时从脸颊红到了耳朵尖。   搞得跟自我感动一样,太窒息了……   泽斐望着那奇薄的皮肤上透出的红晕,连细细的青筋都显得很好欺负。他的脸上重新展现出笑意:“不是你偷的,那就是说,你替小偷解开了我的匣子。”   “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是你的东西。”瑞安说,“我会负责的。”   “负责……”泽斐像一个得知学院要放假的学生那样欣喜,“怎么负责?”   “我会把你的匣子连带着里面的东西,一起找回来。”   原本的欣喜顿时变成了放假前调休并且假期后还要加课的失望与隐忍。   他的语气有一点委屈:“要是找不回来呢?里面的东西没了怎么办?”   瑞安想了想,问:“你能告诉我,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吗?”   没有得到回答。   “那你别告诉我了,东西没了的话到时候我再想别的办法,直到结果令你满意为止,好不好?”瑞安将魔杖还给泽斐,话锋一转,“同样的,等你满意之后,我们就不要再有交集了,我只想当个普通的借读生,你今天这样做实在是太显眼了。”   这下,失望和隐忍立马就成了假期取消下次再补的愤怒。   “哈……”丝毫看不出怒意,泽斐自已也觉得这股无名火来得莫名其妙,他笑得眼角有些湿润,用修长的手指按了按眼角,“好啊,我答应你。”   “但是,昨天我为了找回自己的匣子,被那位剑士指导打得很痛,觉也没睡,还被林恩老师批评……这些,你是不是也应该负起责任呢?学长——”   瑞安听到最后两个字的瞬间,往前一扑迅速捂住泽斐的嘴:“别乱喊!”   不对,明明已经用过屏蔽魔法了,没有人能听到这里的声音,就连望向这边的视线也会变得模糊。   泽斐用自己的脸顶了一下对方微凉的掌心,提醒对方看着自己。   瑞安讪讪地收回捂错了的手:“不好意思。”   海绿色的虹膜使泽斐像极了盯紧猎物的毒蛇,他脚步往前,把瑞安逼得向后退,直到抵在墙上再无退路。   泽斐歪头看他,下一秒将自己下巴轻轻搁到瑞安的左肩上。   瑞安浑身僵直,在脑内直扣问号,站得比军训的时候更加坚毅,但双手用力抵住面前的胸膛,生怕对方跟蛇一样咬他一口。   听说绷紧皮肤和肌肉就可以阻止蚊子戳进来吸血,这个方法放在人身上应该也适用吧……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要对我负责……学长,可以给我一点安慰吗?”泽斐缱绻地吐露出自己的期盼,丝毫没有察觉到此时他的学长满脑子都是怎么绷紧皮肤才能阻止被蚊子戳进来。   “你昨天夜里恐吓我,我也没要别人来安慰我呀。”瑞安使用小孩最讨厌的说教来反击,“你还小,我不怪你。但是你应该学会自我安慰,未来的路最终只能靠你自己走。”   泽斐听完心里冷笑——这就是你趁我和那个小白脸剑士纠缠的时候,自己修好窗户美美入睡的原因吗?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瑞安心里忐忑地打着小鼓,但泽斐并没有如他想象的那般扫兴离去,而是缓缓地将头摆正,好奇的视线从眼前的颈窝,沿着脖颈的修长线条划过小巧的耳垂,从干净的脸部轮廓再往内,最后落到对方发出难听说教声的嘴唇上。   哦,还有小小的唇珠……   “放开他!”阿尔泰的声音骤然打破了这一方寂静。   话音未落,泽斐早有预料似的侧步一让,粉色长发的剑士已然出现在他原本的位置,将几乎粘在墙上的瑞安一把撕下来护在身后。   阿尔泰身上穿着剑士训练服,腰间还挂着练习用的佩剑。他搂住瑞安的肩膀,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后背,眼中满是担忧:“这小子伤害你了吗?”   瑞安摇摇头:“没有,我没事。”   “那就好,不然……”冷粉色的双眼转向一旁的泽斐,其中冰冷的意味仿若凝结成实质。   泽斐很有教养地向这位剑士指导微笑示意,笑意却不达眼底。   “我接下来还有课……”瑞安看也没看就抓住了阿尔泰按向佩剑的手,然后又松开来,转而拍拍对方的肩膀,“我们走吧。”   阿尔泰立刻收回眼神:“好。”   之前的古怪气氛被打破,瑞安现在只想拉着阿尔泰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既然泽斐已经答应了他所提出的解决方法,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了吧。   只要泽斐以后别再来捉弄他就可以了。   转身离开的瞬间,瑞安似乎听到泽斐喊了他一声,模模糊糊的,好像在喊“学长”。   应该是昨晚没睡好所以有点恍惚吧……糟了,得赶紧去上课。   泽斐盯着两人远远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消失得一干二净。   屏蔽魔法早就被那个小白脸剑士破坏掉了,他究竟是什么来头?他们潜入学院有什么目的?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算了,真相如果太快揭晓,就会变得很无趣了。   泽斐冷冷地瞥了一眼侧后方,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令他不满的地方。   周围又再次恢复寂静。   过了一会儿,不远处装饰性的灌木丛里悄悄冒出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女身影,那正是牧师学院的借读生麦尔妲。   麦尔妲原本只是想抄近路去拿书,不知道是谁设的屏蔽魔法,她都走到这儿了也没能察觉到异样,实在是太厉害了。然后一个粉色长发的漂亮剑士突然闯进来破坏了魔法,这才让她发现了不远处挨在一起的两个人。   意识到自己撞见了不该撞破的东西,她连忙躲了起来,小麦色的皮肤帮助她完美地融入了灌木丛的阴影,无人察觉。但这下她就无法避免地得知了自己本不该知晓的秘辛——瑞安和泽斐首席,还有漂亮剑士他们竟然!!   等一下……   出身平凡的青涩学霸靠自己的努力,在学习上赢了天才首席一回,引起了对方的注意,从此被迫与天才首席纠缠在一起,一边挣扎一边沉沦。而这一切意外被剑士老师知晓,他曾是行侠仗义的流浪剑士,见此情形便向学霸伸出援手。学霸本以为这位剑士老师给他带来的是希望,却没想到会被推入更深的深渊……   好像……有点太刺激了。   麦尔妲捂着鼻子,晕晕乎乎地回去拿书了。   ==   “阿尔泰,谢谢你……”瑞安冲阿尔泰笑道,“你又找到我了。”   没想到来到这里之后,第一个与他相遇的竟然是阿尔泰。   战士、剑士和骑士学院都需要大面积训练场以及驯养骑士马匹的马场,所以它们都被建造在较为偏远的位置。在这种情况下,阿尔泰想要找到他无疑是很难的。   “你可是我们的小牧师,我当然会找到你。”阿尔泰目光沉沉地望过来,冷粉色的眼眸看起来像是盛放的特殊色玫瑰。   【他的手是铁做的吗?】系统幽幽地插了一句。   瑞安:?   【你的腰上有磁铁吗?】   瑞安:??   【那让他解释一下为什么他的手粘在你腰上了?】   瑞安一直和阿尔泰并肩走着,此时低头一看,对方的手搭在他的腰侧,由于他制服的腰身被林恩老师改得很贴合,所以看起来就像是被搂住了一样。   “阿尔泰。”瑞安说,“已经可以放开了。”   阿尔泰后知后觉地收回手,很爽朗地解释:“你们牧师学院的制服布料太滑了,我本来是搭在你肩上的,一不小心就滑下去了。”   系统冷嗤一声——   【有多滑?】   【下次花滑比赛没他参加我不看。】   瑞安:……   有他参加你也不看什么花滑比赛。   最近系统好像越来越喜欢怼人了,难道是因为嫌任务进度太慢吗?等会儿找个机会问问它吧。   瑞安敲定主意,然后看向阿尔泰:“你和泽斐早上被林恩老师带走了,没事吧?”   “嗯,我可是有控制力道的,哪敢真伤到这些贵族苗苗。”阿尔泰话锋一转,“不过我可以确定了,那小子不是恶魔。”   见瑞安面露惊讶,他挑了挑眉:“我在小牧师眼里就这么莽撞吗?”   “不是的,你们昨晚打得太凶了,我没这样打过架,所以就没看出来你在试探他,不好意思。”瑞安说,“而且,就因为我太相信你了,后面……还一不小心睡着了。”   脸又开始发烫:“现在你知道了,别笑话我。”   “哈哈哈,小牧师原来这么信任我呀,我好高兴。”阿尔泰嘴上这样说,心想自己当然知道。   小牧师悄悄地团成一团,但睡着之后整个人都乖乖地摊平了,一动也不动,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睡,看起来可爱得要死。   不对,一定是哪里不对劲,睡觉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但是他跟那个臭小子对峙着,都不想把小牧师吵醒,后半夜两个人一起莫名其妙地盯着床上看了一整晚!   天快亮了,他们俩都想从窗户离开,于是又打了起来。窗户被摧毁的那一刻,藏书馆的管理员像鬼一样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   最后,三个人安安静静地望着安详入睡的小牧师,一同迎来了天明。   系统冷嗤道——   【他当然知道了,你刚睡着就鼾声震天口水乱流,然后他们架都不打了,整个晚上都在围观你的睡姿。】   瑞安:???   系统一定是在捉弄他!育幼院的人都夸他睡觉很乖,打呼也就算了,怎么可能还会流口水!   ……真的流了吗?   瑞安的思绪乱成一团,听到阿尔泰在跟他说话才勉强回神。   “魔族的体内天生就蕴含着魔力,而我在跟那个小子交手的时候,并没有在他身上发现魔力的流动。”阿尔泰说,“小牧师,这是我识别魔族的方法,不过纯人族想要觉察魔族体内独有的魔力流动,还是比较困难的。”   谈起任务,瑞安彻底回神了,他想起系统提过的识别魔族的方法,好奇地求证:“我听说,可以通过魔纹来识别魔族的身份——阿尔泰,你也有魔纹吗?”   阿尔泰眸色一沉,伸出手捏住他的下巴,轻佻地笑着:“有啊,怎么了?小牧师想看吗?” 第24章   “想。”瑞安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不够礼貌,所以又询问了一下对方的意见,“可以吗?”   如果他能先见识一下真正的魔纹,那么之后在遇到魔族时也就可以更快地作出反应了。   阿尔泰没想到瑞安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愣了一下,然后又听见对方说:“听说魔纹只有在情绪激动或者魔力失控的时候才会显露出来……会痛吗?如果会让你痛的话,我还是不要看了。”   他轻轻地哼笑出声:“没事儿,怎么会疼呢?不过,这玩意儿可不受我控制,你想看的话,下次等它浮现出来了我第一个喊你。”   “好的,那就太感谢啦。”   到了魔法使学院,瑞安便向阿尔泰挥挥手做了个简单告别,转身赶忙去上课了。   望着小牧师的背影,勇者脸上游刃有余的笑容逐渐消失。他冷着脸跨越大半个学院回到训练场,将自己尖锐的犬齿舔了又舔,直到在舌尖尝出一丝血味才堪堪停下。   与借读生占多的牧师学院不同,剑士学院的所有学生都来自于各个剑术贵族。场地上的剑士学生们原本连发丝都是精心准备过的模样,正举着剑给木桩优雅雕花,见新来的剑士指导突然面无表情地出现,瞬间噤若寒蝉。   “排好队,把你们的剑都握紧了。”阿尔泰心平气和地说,“一个个来。”   下腹处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灼得生疼,表情中却看不出一丝一毫。   所以,是谁告诉小牧师的呢?   没过多久,训练场上就横七竖八地躺了一排。这些剑士学生中有一半喘着粗气,神情羞愤不堪,活像被强盗糟蹋完了的落魄贵族,另一半双目无神,疑似失去了所有力气和手段。   “天呐……”隔壁战士学院表示怜悯。   “茵诺雅,你在看什么呢?”少年翻身下马,沿着对方的视线方向望过去,于是骑士学院也发来了贺电,“哇哦!真壮观。”   “莱克希斯,我感觉今天阿尔泰老师好像心情不太好。”身为战士首席的茵诺雅嗓音很柔软,充满了对剑士同学们的担忧。她有一头金色的长卷发,眼睛是很浅的蓝色,身高十分傲人。   相比之下,连她胸口都没到的少年骑士就显得有些惹人怜爱了:“我看他一直都很烦躁的样子,心情从来都没好过吧。说不定是包养他的那位夫人有了新欢,他正愁着该怎么争宠哈哈哈……”   “你别开玩笑了哦,这种事情可不能乱说的。”茵诺雅微微蹙眉。   莱克希斯不想真的惹她生气,耸耸肩表示自己明白,然后继续说:“我对这个老师还是挺有好感的,毕竟他第一天刚来就把那群花瓶给练服了,大快人心哈哈哈哈!说起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激动的声音打断。   “茵……茵诺雅大人!请、请指导一下我吧!”穿着战士训练服的高壮男生面红耳赤地望着茵诺雅。   茵诺雅见状,先向莱克希斯小声道歉:“稍等一下哦。”然后转向那位战士学生,认真地观察一番说,“你的重心不对,下肢力量也不够,我一拳下去你可能会摔得很惨哦。”   “没、没关系的,茵诺雅大人,请!”   “那好吧。”茵诺雅往旁边的空地走去,那位战士学生在她身后一米远的位置紧跟着。   莱克希斯有些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打完哈欠后看向已经走回来的茵诺雅,说:“整天应付这些家伙,你都不嫌烦吗?”   她摇摇头:“我很高兴,看到他们能有这样追求强大力量的热情,感觉自己也充满了力量。诶……”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些犯愁地托腮,“忘记提醒他要及时去治疗了。”   “八成又是一个不愿意治疗的,哪怕你提醒他了也没用。”   朝那边望了一眼,刚才那个学生滚出了令人惊叹的距离,浑身都是淤青,脸上还带着陶醉的笑容,少年骑士忍不住产生了一阵恶寒:“可能还会起到反效果。”   “嗯?”美丽迷人的女战士不解地歪头,“对了,你刚才想说的是什么呢?”   莱克希斯闭着眼睛,靠在马背上懒洋洋地说:“那位剑士指导和新来的凯兰老师好像很熟。”   “同为老师彼此之间认识,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当然不是‘哎呀我们都是老师要搞好关系呀’的那种认识。”少年骑士睁开一只眼睛,望向远处骑在马上的人影,此刻那位高大的老师又在眺望远方,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   “反正……很不对劲。”   ==   由于泽斐的事在路上耽搁了好久,瑞安本以为今天自己肯定是迟到了,没想到从后门进入教室时却发现老师还没来。   明明老师没到,教室里的学生却个个神情紧张,而且今天来听课的借读生竟然一个都没有。   他戳了一个看起来比较面善的学生:“你好,请问一下,为什么大家都这么紧张啊?”   “你不知道吗?我们老师请了长假,所以这段时间让新来的老师代课。”这个学生没什么贵族的架子,情绪饱满,张口就来,“不会一直要让这个新来的老师代课吧,不要啊……一直上他的课,我还不如死了!”   “你先不要死,坚强一点,事情说不定还有转机。”瑞安象征性地安慰了几句,然后问,“这个新老师有什么问题吗?”   学生收起悲怆的情绪,怜悯地望了他一眼:“今天还过来听课的就你一个,你没朋友吧,真惨。”   你胡乱攻击我,那就祝你永远上这个新老师的课吧……瑞安笑而不语。   “你来上他的课,就做好被榨干的准备吧。他从来不讲理论的,全是实操,而且特别严格,要一个一个施法给他看,还要被点评。”学生打了个哆嗦,改口道,“不,是谩骂……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可怕的精灵。”   精灵?再加上这个形容,越听越熟悉。   惴惴不安的学生们突然安静得像是报纸上体现教学质量的新闻照片,瑞安看见金发紫眸精灵垮着一张臭脸,裹挟着冲天的怨气走进了教室。   希尔维乌斯将自己的法杖往中间的空地上一立,轻念了几句咒文,法杖便悬浮了在空中,周身还萦绕着白色的法阵。   “风刃术,从你开始。”他昂着头,只是下巴朝门附近的学生那边偏了偏,连半点眼神都欠奉。   被点到的学生发出无声的悲鸣,多年后他想起今天的这节课仍会头顶冒汗手脚发软。   “你的大脑容量只够记住自己的名字么?下一个。”   “算了,你可能是舌头太短所以发音很可笑。”   “你的舌头太长了的话,可以切一点下来给刚才那位同学。”   “法杖,拿反了。别在我眼前自杀,回去再做。”   “你是不是从小就得罪了魔素?下一个。”   瑞安差点笑出声,因为希尔维乌斯并不是在阴阳怪气,他心里真的是这样认为的,只不过这一切被直白地表达出来后就成了刻薄。   “下一个。”   瑞安一愣,反应过来后赶紧上前,在拿出魔杖的时候却听见周围传来极轻的嗤笑声。   笑就笑吧,如今的他还是很有信心的,风刃术的符文也不是特别难,总不至于在希尔维乌斯面前出糗。   精灵注意到是瑞安,顿时眼睛一亮:“等等,你不用了,先跟我来一趟。”   不知道是谁小声地说了一句:“不过是个借读生,凭什么……”   “难怪你会得罪魔素呢。”希尔维乌斯的紫眸精准地锁定了学生中的那个多嘴的人,傲慢至极的眼神轻飘飘地扫过去,“下一轮从你开始,抓紧时间去乞求魔素原谅你吧,可怜虫。”说完扭头就走了。   瑞安跟在后面,感觉胸口处被奇妙的情绪填满,心念一动便转过身去,用魔杖在空中勾勒了一个符文。   无形的风刃悄无声息地袭向希尔维乌斯留在场地中央的法杖,转瞬间就在其周身的防护法阵上留下了一串大小和形状都十分标准的风刃痕迹。   虽然不像传统的风刃术那样声势浩大,但还是令他挺满意的。   修长挺拔的青年站在众人眼前,指节分明的手指轻描淡写地捏着细细的魔杖,垂落的袖口露出了略显瘦削的腕骨,沿着小臂精妙的骨骼弧度往下没入袖口中。   柔软的发丝在风刃术的余波下飘动,仿佛给温和无害的下垂眼染上一丝厉色,黑白分明的眼中并没有多余的情绪,这一切只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周围学生不约而同地静默下来——他们一整轮都没能在那个精灵老师的法阵上留下清晰的风刃痕迹,原本还能安慰自己是因为老师太强了,没想到现在竟然被一个听课的借读生最先做到了。   瑞安装完就跑,赶紧出门去找希尔维乌斯。   短短几周,高傲的精灵就仿佛带上了一种挥不去的班味,金色的头发失去了光泽,紫色的眼眸中毫无生机。他双手抱臂,难掩自豪地问道:“怎么样?按我的方法,很快就能找出潜藏的恶魔了。”   原来希尔刚才是在找恶魔啊……   “真的是很棒的方法,这段时间辛苦你啦。”瑞安说,“那么,你有怀疑的人选了吗?”   希尔维乌斯的耳朵尖瞬间垂了下来:“没有……这些家伙的施法水平简直太可怕了,绝对不可能是恶魔……”   “这里竟然是魔法使学院?我真的没有走错地方吗?”   竟然能让希尔产生了自我怀疑,这些学生也算是一种新品种恶魔了吧。   瑞安不禁有些怜惜:“他们还小,没经历过什么考验,如今见到你这样强大的魔法使肯定会更加努力,到时候还会感激你的。”   “哼,我才不需要他们的感激。”耳朵尖动了动,“不过,身为魔法使却这么弱小,真丢人,我就勉为其难多教教他们吧。”   “那我就先替他们感谢你了。”瑞安在心中默默点上蜡烛。   “嗯。我很快就能排查完魔法使学院,你们其他学院的也要认真点,可别拖我后腿。”回光返照结束,精灵的眼神有些阴郁,“任务完成之后我一定要好好休息一下,谁都别想打扰我。”   “可是其他魔法使班级都有自己的负责老师,你怎么调查呢?”瑞安问。   “让他们走不就行了?”希尔维乌斯用一种“这你都不知道?”的眼神看着瑞安,“就像今天这样。”   瑞安:“……”你究竟对老师做了什么?   ==   虽然信誓旦旦地答应了要负责帮泽斐找回匣子,但瑞安心里其实没多少底气。要从这么大的学院范围里找一个小小的兽人幼崽,困难程度跟寻找潜藏的恶魔也差不了多少了。   幸好林恩老师给他带来了好消息,学院高层为了支持他们的调查行动,决定举办一场为期一周的跨学院友谊赛。   瑞安心里赞叹——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无意义活动,这才是真正的学院嘛。   怎么能让学生们专心致志埋头苦读呢?   友谊赛当天,瑞安跟随着众人跨越大半个学院来到训练场上。   不得不说王国特里德安学院的确很有钱,骑士学院还有单独配置的马场。他望着正在悠闲吃草的马儿们,不知不觉间有些出神。   耳边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冥冥之中有一种奇妙的感应促使他在自己的心跳声中回头。   被青草的气息扑了满脸,一匹高大的白色骏马已然在几步开外慢下了急促的步伐,马蹄铁轻盈地起落,来到了他的面前。   马背上的人影背着光看不清晰,但瑞安已经能笃定地喊出对方名字:“凯兰!”   还未等马儿站定,人影已经迅速翻身下马,高大的褐发青年迫不及待地作出回应:“瑞安先生……”   “瑞安。”   发丝飘动间露出了干净的脸部轮廓,下垂的眼尾有一抹惹人注目的淡粉,在长而上挑的睫毛下,宛如黑曜石般漆黑透亮的眼瞳之中,是辽阔无垠的天空的倒影。   当你在其中看到自己身影的瞬间,也会难以抑制地感到心神震颤。   凯兰酝酿一番,脸颊都开始泛红了,最后还是只能吐露出干瘪的话语:“你还好吗?我一直……很担心你。”心中为自己笨拙的口舌感到气馁。   这段时间以来,他每时每刻都在思念着面前这个娇小的青年。   “我很好,谢谢你凯兰。”   瑞安一直觉得凯兰的双眼像万里无云的晴空,如今看来还是用海水来形容更加贴切——在阳光的照耀下,带着温热的触感一阵一阵冲刷在心口。   对方身侧弥散开来的光,将瑞安的眼眶灼得有些发烫:“见到你,我很高兴。”   这是为什么呢?   显然凯兰也无法解答这个问题:“我也非常高兴。”   远处,金发紫眸的精灵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他们……”   阿尔泰用舌尖顶了一下自己的犬牙,没有接话。   “该不会是背着我合作了吧!这不公平!”希尔维乌斯小声抗议。   阿尔泰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这边的瑞安逐渐平复了激动的心情,注意到凯兰身上的装束,猜测道:“你被安排的身份是骑士学院的老师吗?”   “是的,只是助教而已。”凯兰说。   果然……小队里只有自己被安排了学生的身份,确实还挺合理的。   凯兰身上只是简单皮甲、腰封和骑士靴,但周身气质却和那些全副武装的学生全然不同,让人一眼就觉得这是一位真正的优雅而又忠诚的骑士。   他身旁的白马打了个响鼻,凯兰摸摸它,向瑞安介绍道:“这是卡伦,她曾经与我并肩作战。”   “卡伦,你好。”瑞安向卡伦打招呼,白马只是静静地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他。   这时又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一位少年骑士隔着一段距离朝这边喊道:“凯兰老师!集合了!”   瑞安将头转回来才发现凯兰根本没有去看少年,仍然专心地注视着他,不禁笑了一下:“你快去忙吧,下次再见。”   凯兰点点头,像教科书上的分解动作示范那样一步步上了马,离开前再次望了瑞安一眼,这才同卡伦一起缓缓离去。   凯兰的背影渐渐消失,那位少年骑士却骑着马往这里走了几步。   瑞安本来也打算走了,但见少年突然靠近,便站在原地疑惑地回望:“你好,有什么事吗?”   少年骑士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年纪,脸上的神情却很成熟。他所骑的马较寻常骏马矮了些许,但对于站在地面上的瑞安而言,这仍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视线。   他打量了一下瑞安,然后露出了一个礼节性的笑:“没什么,你好,我叫莱克希斯。”   “你好,我叫瑞安。”   名为莱克希斯的少年骑士向他颔首,随即转身离去。   有点莫名其妙,不过他很快就将这个小插曲给抛到了脑后,因为在这次活动中率先被献祭的是各院学生首席——在学院的要求下,接下来他们即将为大家展示自己的修习成果。   此时场地中央已经设置好了一道传送阵,一片浓郁的黑色雾气笼罩在上面,让人看不真切。但当一只半人高的巨大钩爪从雾气中探出之时,周围的学生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钩爪剧烈一颤,雾气中的怪物陡然冲出,瑞安这才发现那并不是钩爪,而是怪物的双翼附肢。   黝黑的反射着不详光泽的双翼,不需要奋力扇动便能维持其主人低空悬浮的状态。它的头颅偏长并且怪异地扭曲着,包裹着胸腔的两肋像刀锋一样锋利,下半身如同巨蟒,表面布满了菱形的短刺,两侧各有一条长而薄的附肢。   可怖的怪物在黑色的雾气中起伏,似乎没什么进攻欲望,但所有学生不约而同地屏息静气,生怕自己惊扰到这个怪物。   【阴鸷尾蜥,畏光。】   这个怪物有着可怖的外表,但因为特性怕光所以不会对学生有太大威胁,难怪会被学院用来当做“展示道具”。   瑞安在系统的指示下找到了一个视野开阔并且距离较近的好位置,这下总算能够看清那几位首席的模样了。   第一个上场的是一位女生,她反手持枪,金发随意地束在脑后,露出精致的五官,浅蓝色的眼睛随着微笑弯弯地眯起来,看起来很温柔。   她的出现瞬间打破了场下的寂静。   “啊!!茵诺雅大人!”   “好美!!!”   “首席大人上啊!!”   瑞安一度以为自己的耳膜就要脱落了,场中的阴鸷尾蜥也不安地抖动了一下粗壮的尾部,那些狂热的学生们这才收敛下来。   茵诺雅将额角的碎发撩到耳后,双腿分立,重心压低,原本柔和的表情已然凌厉逼人,同时步伐极快地向着阴鸷尾蜥冲了过去。   怪物蜷动了一下尾部的短刺,霎时划破黑雾伴随着刺耳的破空声袭向她。粗壮的尾部与其说是抽击,倒不如用碾压的动作来形容才更为贴切。   阴影从上往下压来,她不慌不忙,右腿发力带动身体,旋身向侧方一让,怪物的尾部重重撞在她身后的地面上。   “嘭!”   扬起一片尘土。   紧接着她反手将枪刺向怪物的尾部,却没能对其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不过她一开始就没指望这一击能起效,将枪刺出的动作只是为了让自己再次提速。明晃晃的枪尖猛地一震,将身体反向送了出去,紧接着步履敏捷地落地,用力向前蹬出,顷刻间已来到黑雾附近。   怪异的钩爪连带着后翼一同向她袭去,她正要举枪迎击,耳边却传来由远及近的尖锐啸响,一道白光“嗖”地划过眼前,击中了阴鸷尾蜥的钩爪。   不知何时已来到场地一侧的少年身骑黑马,双手仍保持着射箭的姿态。   “啊啊啊!莱克希斯!!”   “宝宝上啊!”   “妈妈爱你!!宝宝加油!”   瑞安这才反应过来,刚刚那个名为莱克希斯的少年竟然是骑士学院的首席。而且他非常确定,少年在听到“宝宝”两个字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黑了一瞬,然后又迅速恢复正常。   场上的茵诺雅迅速反应过来,长枪“铛”地一声挑开眼前的钩爪,借力转身又刺向怪物的翼膜,枪尖艰涩地划了下去,发出刺耳的声音。   太硬了!   远处的莱克希斯骑着马快速向场中靠近,手中极其流畅地重复着搭弓射箭的动作,飞出的箭矢如白日流星,伴随着划破空气的尖鸣声,持续不断地牵制怪物的双翼。   瑞安看得正入神,手臂上传来细微的触碰感,转头一看发现是弗伦奇戳了戳他。   “你不用上场吗?”瑞安好奇地问。   “我拒绝了。”弗伦奇说。   “原来这是可以拒绝的啊。”   “嗯,他们不知道。”   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瑞安总感觉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点小得意。   瑞安忍不住露出浅浅的笑容。   弗伦奇看了一会,然后说:“还有事,我走了。”说完向他挥挥手。   原来只是来炫耀一下自己不用上场的吗?   瑞安也挥挥手告别了弗伦奇,目光回到训练场上,发现了姗姗来迟的泽斐。   泽斐向周围欢呼的学生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慢条斯理取出他的魔杖,像在舞台上表演那样,开始用标准的施法动作描绘魔法的符文。   瑞安这才发现他戴着一副黑色手套,动作间偶尔会反射出几点金色的暗芒,像一只贵气的白色波斯猫,而且爪子是黑色的那种。   泽斐给其他两位首席上了几个增益,然后开始对不愿离开黑雾的阴鸷尾蜥使用干扰魔法,只可惜效果并不明显。他因此露出了无奈的表情,看起来格外惹人怜爱,学生们见状便用更热烈的应援声来安慰他。   完全就是披着宠物猫外皮的毒蛇……   瑞安暗自腹诽着,没想到那位正熟练应付着拥护者们的牧师首席突然转头看向这边。生怕就这样对上那双令人寒毛直竖的海绿色眸子,他赶紧往旁边的学生后面一躲。   既然阿尔泰说泽斐不是恶魔,所以也就没必要再跟对方牵扯不清了。不过,在那之前还得先找到那个被偷走的匣子。   “1,2,3,4……”   他打定主意等数到60再回去观察那几位首席。   “瑞安,你在干什么?”希尔维乌斯走过来,满脸疑惑。   “额……反光有点刺眼,想躲一下。”瑞安站回自己原来的位置,问道,“你也是来看那些首席的吗?”   “我对这些无聊的表演毫无兴趣。”希尔维乌斯说着,将目光投向场中央。   不是说没兴趣么?瑞安没有深究精灵的傲娇做派,顺着他的视线方向,看见那位金色长发的女战士正十分凶悍地挑起怪物的钩爪。   “怪物怕光。”泽斐在场边指示道,“茵诺雅就这样继续牵制怪物,莱克希斯在远处用箭将怪物逼出黑雾!”   莱克希斯勾起一侧嘴角,下一秒箭上陡然散发出比先前更加耀眼的白光,行云流水般地连射三箭,第一、第二箭依次撞开左右双翼,最后一箭直直没入怪物左眼!   茵诺雅借着最后一箭的力道,悍然发力,一举将怪物的上半截身子摔在了黑雾范围之外,然后在地面上踏起一步迅速回身,将自己的枪尖连同莱克希斯的箭一起捅进了怪物眼中。   “啊啊啊啊!我的女神!!”   “茵诺雅大人!!我爱您啊!!!”   “女神!你是我的老公!女神娶我啊啊啊!!!”   瑞安惊恐地看着喊出最后一句话的男学生。   怪物不断发出刺耳的嘶叫想要回到黑雾中,却被神情冷冽的茵诺雅死死按在地上。   然而不远处的泽斐似乎动作有些僵硬。   因为根本没人按照这个邪恶银渐层的指示来行动。见到坏孩子吃瘪,瑞安有点幸灾乐祸,但不知不觉地就联想起了自己刚加入冒险小队时的处境,于是又同情了对方一秒。   此时的茵诺雅完全不复先前的柔和,而是居高临下地压制着着怪物,金色的发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宛若一位高傲的战神,难怪那些学生直呼老公。   莱克希斯的箭矢还在不断射出,持续限制着怪物狂乱挥动的尾部。可这样下去,他们如何才能彻底杀死怪物呢?   就在这时,场中央突然出现了一个光球,紧接着光球迅速扩大笼罩了黑雾。怪物暴起挣扎的声音响彻在整个训练场上,但很快就彻底湮没在光芒之中,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这是照明魔法?”瑞安喃喃出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光球还在不断变大,四射的光芒令人睁不开眼,当它终于消散的时候,所有人视野里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许多学生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光刺得泪流满面。   众人纷纷抱怨着,足足缓了好一会才勉强能够视物。   瑞安先用模模糊糊的眼睛看向希尔维乌斯,见精灵好整以暇地背对着场中,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这才放下心来。   施法者应该就是魔法使学院的新首席吧。能赋予普通的照明魔法如此可怕的杀伤力,对方的魔法天赋简直跟希尔有得一拼。   他泪眼朦胧地望过去,看见训练场的一侧,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从发顶到发尾的白橘渐变,小小的身影双手并用地举着足足高出她半个身子的法杖……   竟然是那个偷了泽斐匣子的兽人幼崽! 第25章   瑞安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完全搞错了,那个兽人族小女孩的真实身份竟然是魔法使学院的首席。   她既不是什么任人欺负的小可怜,也不是战士学院的借读生,以她的能力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开匣子上的复合魔法。   【虽然不知道你当时脑补了什么……】   【但是看得出来你被骗得很惨。】   瑞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尴尬过后不是愤怒也不是伤心,直到最后才反应过来,好像是一种惊骇。   很多时候,弱小无害的外表其实可以规避很多麻烦,这个道理他自己也再明白不过了。   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大陆上生活了这么久,他时刻保持着内心的慎重,认真对待所有人和事,而如今竟然会犯下这种以貌取人的错误。   【你还好吧?】系统的语气里有一丝丝担忧。   【需要我给你提供一次开导服务吗?】   【反正你被男人骗也不是一次两次,现在被幼崽骗,也算是全新的体验。】   什么啊,退订!!!   “这个兽人……”身旁的希尔维乌斯忽然开口道,“她的魔法天赋比我高。”   瑞安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希尔说这种话。   精灵垂下眼皮,神情淡淡地看了一眼瑞安:“空气中的魔素有限,如果两个人在同一空间中施法,魔素会优先回应魔法天赋更高的人。”   “不过即便如此,还是我更厉害。”紫水晶般的眼瞳只露出下半部分,刻薄的嘴唇吐露出不容置疑的话语,“她还差得远。”   希尔就是这样,他总能坚定地说出自己比别人更强。   瑞安看着他随风飘动的金发,心想,如果自己更加努力……将来会不会有一天,也能坚定地说出这样的话呢?   这样的念头刚升起,瑞安就吓得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像是要把什么不存在的东西倒出去那样——曾经的自己只要能够活下去就已经很满足了,如今竟然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难道是因为身边的天才太多,所以才产生了自己也可以的错觉吗?   下一秒,面前发着光的精灵话锋一转,问道:“刚才你和凯兰在说什么?是要一起找恶魔吗?”   “嗯?为什么要一起找恶魔?”   瑞安终于反应过来这位不愿落后于人的精灵究竟在想什么了,忍着笑意说:“我们刚刚只是在打招呼。我在牧师学院,凯兰在骑士学院,两人一起行动的话反而会降低效率。”   “哼,你说得很对。”精灵脸色稍霁,转过身去看训练场上的情况。   场中央的黑雾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大堆灰烬和光秃秃的传送法阵。茵诺雅仔细掸去身上的灰尘,将插进灰烬中的长枪踢向空中,然后轻轻巧巧地伸手接住,看得学生们直呼老公。   听到大家的喝彩声,她愣了一下,然后恢复了上场前的温柔模样,眉眼弯弯地向大家表示感谢。于是场下又爆发出一阵“老公”、“女神”胡乱交织的叫喊声。   茵诺雅确实很强也很美,不过可能由于瑞安跟阿尔泰和希尔维乌斯接触久了,对容貌的认知上限也提高了很多,所以他对这位战士首席的印象就更多地停留在对方的战斗力上了。   回想起茵诺雅冷脸战斗时的模样,瑞安突然产生了一种微妙的熟悉感,像……希尔维乌斯?   不,准确来说,有点像是精灵一族的外貌风格!   瑞安立马扭头想要询问希尔维乌斯,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场上的茵诺雅长腿一迈就冲到了旁边,弯腰将兽人女孩狠狠埋进自己的胸前,高兴地说:“菲奥奈做得好棒!今天也很厉害,把我都吓了一跳呢。”   “谢谢……”被称作菲奥奈的兽人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然后又立马被茵诺雅宽广的胸襟惊得抬起头。   茵诺雅一边说着“好可爱好可爱”,一边将菲奥奈抱在怀里揉搓。   就在菲奥奈晃着小脑袋窘迫躲闪时,意外地跟训练场外的瑞安对上视线。她瞬间一个激灵,慌乱地错开眼,迅速钻回茵诺雅的怀抱之中。   茵诺雅欣然接受小兽人的投怀送抱:“好乖好乖!”   其实瑞安也还没做好准备直面这个害他被泽斐按在床上恐吓的罪魁祸首,不过既然已经知晓了对方的名字和身份,接下来想要找她沟通也就容易许多。   “嗨瑞安,你在这儿!这个位置可真不错啊,看得清清楚楚。”诺瓦突然出现,笑嘻嘻地将胳膊搭在他肩膀上,“刚才我们在那儿根本看不见,前面一排排的全都是人头!”   麦尔妲也在,不过今天的她非常罕见地露出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可惜今天已经结束了,明天你们也可以来这边看。”瑞安说着,望了一眼麦尔妲,没想到对方的注意力根本没有放在这里,忍不住问道:“麦尔妲,你还好吗?发生什么事了吗?”   麦尔妲宛如惊醒一般骤然对上瑞安的视线,然后又立马侧目躲闪开来。   “她没事儿,就是最近好像沉迷在什么学习资料里,看得魂都没了。”诺瓦语气很欠地说,“这得是多么厉害的学习资料啊,麦尔妲自己偷偷进步,不带我们!”   麦尔妲闻言竟然没有暴揍诺瓦,而是用一种格外诚恳的眼神看着瑞安:“瑞安,你……注意安全。如果有什么想不开的,可以来找我,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会站在你这边,拼尽全力去帮你的。”   面前的青年有一双柔弱无害的下垂眼,纤长的睫毛脆弱地颤抖着,面对罪恶之徒的强取豪夺,白皙清瘦的身躯却是如此坚韧不拔。   “啊……好的,谢谢你。”瑞安感动得有点摸不着头脑——这个女孩究竟是有多担心他被欺负啊?   “哎她这完全就是读书读傻了,这就是努力学习的危害啊!”诺瓦晃着姜黄色的小卷毛,想起什么似的伸出手指向训练场边,“对了,你看那儿!茵诺雅大人怀里的那个小女孩,她就是魔法使学院首席竞争的最后赢家啊!”   “新的魔法使首席——菲奥奈,入学后仅一年就成为了魔法使首席,而且……你知道吗?她来自于兽人族!”   “听说魔法使学院那帮整天把血统挂嘴边的刻薄家伙,一开始都不愿意承认这个首席,但后来都被她轻而易举地击败了。一想到那些家伙灰头土脸的模样,噗嗤……太好笑了哈哈哈。”   听见这个名字,麦尔妲像是出窍的灵魂倏地回到了身体里。她顺着诺瓦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不笑的时候侧脸显得格外冷硬。   瑞安轻轻地叫了她一声:“麦尔妲?”   “我没事,不用担心。”麦尔妲的笑容在瑞安看来有些僵硬,她步子往外迈,一副急着离开的姿态:“刚才班里抽签抽到我了,我得赶紧去集合,为明天的比赛做准备。”   “哎!”诺瓦眼睁睁地看着麦尔妲眨眼间就没了踪影,喃喃道,“我……我不是也被抽中了么,带带我啊!”   瑞安忍不住伸出手摸摸诺瓦的姜黄色小卷毛:“快去吧,现在应该还追得上。”   诺瓦忽然转头,一脸严肃地看着瑞安,说:“兄弟,是不能摸头的!这次先原谅你!”说完转身朝麦尔妲离去的方向狂奔而去,“长腿怪,等等我啊!”   轻松的气氛被一下子带走了,瑞安开始思考眼下要解决的问题。他完全想不明白菲奥奈作为魔法使首席,为什么要偷走牧师首席泽斐的匣子?匣子里究竟装了什么东西?   “小牧师。”   阿尔泰突然从天而降,悄无声息地落在他面前。他忍不住惊讶地看着对方,又抬头看看天上——原来是从树上跳下来的。   【你是什么著名景点吗?怎么每个人都要来打卡。】   瑞安:……   阿尔泰看见他张望的动作,觉得很像那种见到新奇事物的小奶猫,忍不住轻笑一声,但很快又严肃起来说:“那个叫泽斐的小子有问题。你还记得吗?蓝毛骑士说的那封匿名信,极有可能就是他传给圣殿的。"   瑞安瞳孔紧缩——泽斐之前问过他是怎么混进学院里的,如果匿名信是泽斐写的,那他一开始就知道圣殿会派人来到学院里进行调查。   学院之中潜伏着恶魔——这件事究竟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那如此善于伪装的恶魔为什么会被泽斐发现;如果是假的,那他写这封信的目的又是什么?   “目前没有确凿的证据,我还在调查。小牧师,你一定要小心,尽量离他远点。”阿尔泰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一把漆黑的短剑塞给瑞安,“这个你拿好,用来防身。我会尽快解决这件事的。”说完,他跳上一旁的树梢,眨眼间就不见了。   可是学院里明令禁止携带教具以外的利器!瑞安捏着尚有余温的剑鞘就像捏着一个烫手山芋,只好赶紧往怀里藏。   至于阿尔泰提醒他要小心泽斐……在找菲奥奈拿回匣子之前,他和泽斐肯定不会再有接触了。   ——毕竟那天他们之间已经说得一清二楚。   这样的想法,当晚就被坐在窗台上晒月亮的泽斐彻底打破。   “你住的地方难道没有窗台可以坐吗?”瑞安在心里谴责白天乱立flag的自己,面色平静地说,“匣子的下落我已经有眉目了,很快就能找回来,请回吧。”   “好冷淡啊,学长。我不是来催你的,只是想来跟你探讨一些事。”泽斐一脸落寞地说,“而且我今天也没有很高调,是悄悄过来的。”   “那……谢谢你?”瑞安说,“你想探讨什么?”   “学长,那个小白脸剑士、新来的骑士助教还有那个紫眼睛的精灵,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呀?”泽斐冲他眨眨眼,像一个好奇的学生在等待老师为他指点迷津。   还是被看到了!   喉结紧张地滑动了一下,瑞安在脑内迅速思考着——现在他们之间信息不对等,他并不知道泽斐究竟知道多少,所以自己始终处于下风。针对泽斐提出的问题,自己解释得越多就越容易被套话。   想到这儿,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把两辈子的坏事都在心里过了一遍,然后冷静地看着对方,保持沉默。   半晌,泽斐终于收起那种故作天真的姿态,半开玩笑地说:“别这么戒备嘛,我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打算跟你开诚布公地谈谈呢。”   “是么?可是你的所有行为都在告诉我——你不信任我,同样的,我也不相信你。”瑞安暗中咬牙,“你的态度不端正,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想听。”   “所以你还是回去吧。”   话音落地,时间在这一刻被拉得极长。泽斐没有出声也没有离开,就这样坐在窗台上静静地看着瑞安。   青年有着一头软软的黑发,此刻说出口的话语却扎得人心烦。下垂的眼尾不似往常那样柔和,黑曜石般的瞳仁中满是戒备,就像一只正凶巴巴地对着什么毒蛇猛兽哈气的小猫。   还有这么长的睫毛,难不成想用来刺别人吗?   没意思……   他伸了一个懒腰,像是要尽全力拥抱月色,又像是坐在床上感到困倦时那样——轻松地向后躺去,自由地倒向窗外。   月色明亮又皎洁,就跟那晚一模一样。   下坠的瞬间,他的耳边再度响起那些粗鄙的毫无贵族风度的指责。   “你不是你们家族里魔法天赋最高的吗?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废物?”   “你在怪我吗?明明是你这个不会魔法的废物,玷污了我的作品!现在还反过来怪我?”   “当初联姻的时候我们可是说好了的!你和你的家族受了这么多好处,现在你要对此负责!”   “该负责的人是你!我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因为你!”   行了,别吵了,十九年前就该把他掐死,现在才来相互指责推脱责任,真没意思。   负责来负责去的,谁想要你们负责啊?   太没意思了,回去之后再洗个澡,直接睡觉吧……   泽斐的表情突然怔住,他的小腿被人拽得生疼。低头一看,骗子学长正死死抓着他的小腿,像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脸都涨红了,看起来很好笑。   “你要是……死在这里……我得、负责……”   耳边那些刺耳的谩骂声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泽斐有些好笑地看着瑞安,心想谁要你负责啊,本来打算回去洗洗睡了,结果又被你抓回来了。   那你就负责到底吧,小猫学长。 第26章   “学长,我的裤子都快被你拽掉了。”   “闭嘴……你能不能……自己、用点力……”瑞安的腹部磕在窗框内侧,浑身使劲,半点都不敢放松,连话都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可恶啊!!   【丢掉。】   瑞安:?   【他能用魔法,死不了。】   瑞安:!   忘记这是个有魔法的世界了!邪恶银渐层敢这样掉下去,肯定是早有准备啊!   在手上还在使劲的瑞安试图冷下脸,收效甚微。但是泽斐一下子就意识到对方已经反应过来了,立马开始装乖:“对不起,我马上用力。”   “我现在这个模样也没办法使用魔杖,学长不要放开我。”   “少……废话……”想当初他可是用绑在腿根的魔杖成功施放出火球术,现在的小孩还是太嫩了。   “学长,抓紧一点哦。”话音刚落,泽斐腰部绷紧,一个卷腹蜷起自己的上半身,在瑞安一时不察脱手的瞬间攀住窗框,然后双臂发力将自己拉上去,再次坐回窗台上。   “呼,好惊险啊学长。”泽斐眨了眨那双海绿色的眼睛,看着对方迅速后退的动作,故作伤心地说,“学长你怎么松手了,你这么讨厌我吗?”   青年双颊绯红,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看他,也跟着眨眨眼。睫毛被汗水打湿成簇状,扑扇着从眼尾落下一点水珠,滴在脸颊上缓缓流淌下来,像亮晶晶的银河,沾湿了鬓角乌黑的发丝。   但是对于他提的问题,既没有表示肯定也没有否定。   这下泽斐倒是真的有一点莫名其妙的难过,不过他的脸上只有全然的高兴:“学长,你们是圣殿派来的人吗?”   瑞安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他现在依旧无法确定泽斐究竟知道些什么,为了避免被对方套话,索性一言不发。   泽斐仿佛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什么,直截了当地说:“是我发现的,有恶魔潜伏在学院之中。可没想到信送出去这么久,都没有得到回应。”   “幸好,在我即将绝望的时候,终于等到了学长。”泽斐咧开嘴角,但这个笑容在瑞安眼中还挺阴险的。   瑞安思忖一番,终于开口:“你说你发现学院里潜伏着恶魔,是怎么发现的?亲眼见到的吗?”   “准确地说,我清晰地看见了恶魔映在墙面上的影子,大概有六对翅膀,但当我想要进一步观察的时候……”泽斐从窗台上跳下来,直勾勾地盯着瑞安,“后面什么都记不清了。”   “我好歹也是个牧师首席,精神抗性比普通人更强,竟然会这样不清不楚地就失去了一段记忆。”   “学长,我已经毫无保留地都告诉你了。这样,你还是不肯相信我吗?”泽斐说着就迈开步子想要向这里靠近。   瑞安抬起一只手示意他在原地站好,说:“等等,我在思考,没有不信你。”   六对翅膀……应该没有兽人会长这么多翅膀的吧?   “你还记的是什么样的翅膀吗?是那种翼膜的,还是带羽毛的?”   “记不清了。”泽斐说,“学长,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啊?”   “没事的,只记得翅膀也很厉害了。”瑞安胡乱安慰一番,根本没有注意到对方脸上差点破防的表情。   如果泽斐说的都是真的,对方就是一个可以影响记忆的恶魔,很有可能擅长精神类魔法。那泽斐现在传递出来的信息,真的没有受到影响吗?   如果他故意透露出这种半真半假的消息,那传信让圣殿派人来学院调查的目的又是什么?   想来想去头都大了,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反正先稳住他再说。   瑞安打定主意后开口:“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么重要的消息,剩下的事就交给大人来处理吧。以后别那么莽撞,如果恶魔对你有恶意的话,你连给圣殿传信的机会都不会有。”   “今天你先回去,以后要小心一些。”说完,紧紧地盯着泽斐的表情,想分辨出这个坏孩子究竟有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听完就要赶我走吗?学长真狠心啊。”泽斐刚露出一点委屈又迅速切换成了欣喜,“不过学长关心我的安危,我很高兴。”   瑞安莫名其妙地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种“今天就放过你”的意思。   泽斐走到窗边,突然听到身后的人喊了自己一声,立马回头,却看到对方只是吞吞吐吐地说:“你千万不要在同学面前喊我,学长什么的……”   心里大喊着没意思,面上却乖乖地应了。在离开之前,他站在窗前再次回头:“学长——”   “晚安。”泽斐跳了出去,恶狠狠地拥抱了那抹月亮的空中晕影。   瑞安完全没料到这个坏家伙竟然会跟自己说晚安,看着空荡荡的窗口,愣了一下:“晚安。”   过了一会儿,他把上锁的窗再次检查一遍,然后安心地躺在床上拉好被子,问:“系统,驻北大陆上有六对翅膀的兽人吗?”   【你那儿的炸鸡店里可能有这样的货源。】   【我所知道的恶魔里也没有生来就是六对翅膀的。】   “竟然有连你都不知道的物种吗?”瑞安把被子拉到脖子附近,自己给自己掖好。   【当然了,我要是这么厉害,还要你干什么。】   “可是……”他打着哈欠,“在我心里,你就是很厉害啊。”声音越来越轻。   【嗤……哪里厉害了。】   ……不过就是个连身体都没有的无能者罢了。   ==   第二天瑞安原本还在发愁,如何才能跟那位小小的魔法使首席友好地商量,让她归还泽斐的匣子,没想到对方主动找到了自己。   菲奥奈就在藏书馆后的林子里、他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个位置等着他。   “你好。”瑞安没得到任何回答,心里也不急,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女孩,耐心地等待对方开口。   半晌,菲奥奈终于开口:“您不怪我吗?”   他故作沉思状,然后问:“你主动找我,是希望听见我说那些怪罪你的话吗?”   女孩点点头又摇摇头。   “那你可以告诉我原因吗?”瑞安说,“如果你能诚实地告诉我,我就不说那些怪罪你的话,还可以考虑一下……是否要原谅你做的事情。”   女孩一脸惊讶,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仿佛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什么说谎的痕迹。   但对方的神情一直很温和,下垂的眼尾和长长的睫毛看起来格外亲切,乌黑的眼眸中毫无阴霾,淡色的嘴唇轻轻抿起,认真专注地等待着她。   她羞愧地低下脑袋:“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他们都讨厌我,我只是想融入他们……我按他们说的做,但是他们还是越来越讨厌我,我也越来越讨厌自己……”   “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糟糕透了……”   瑞安听着菲奥奈颠三倒四的话语,试探性地问道:“是他们让你偷拿泽斐的东西吗?”   菲奥奈点点头,眼泪随着她的动作直往下掉:“他们说要当成宝物,一起好好保管,我就选了最好看的那个匣子。但他们非要打开,打不开就说我骗人,说这不是泽斐大人的东西。”   “我虽然可以打开匣子,但是我不想帮他们打开,而且……”她怯生生地撩起眼皮看了瑞安一眼,“上面有追踪魔法,谁解开了魔法,就会被泽斐大人知道。”   瑞安:“……”   【好好好,随机挑选一个爱管闲事的倒霉蛋。】   “‘他们’指的是泽斐的拥护者吗?你……很崇拜泽斐?”就那个邪恶银渐层?   菲奥奈干脆利落地摇头:“是谁都无所谓,我只是想能有人跟我一起。”   “你一直是一个人吗?”不应该啊,这么可爱的小兽人,难道异世界人的审美比较与众不同吗?   “曾经……曾经有一个人,她对我特别好。”菲奥奈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如果说刚才只是静静流泪,现在简直像断了线的珍珠,不要钱似的往下滚落,“但是我贪心了,我想要更多朋友……结、结果……把她气跑了……”   瑞安脑内灵光一闪,问:“你说的这个朋友,是不是肤色比较深,个子很高……”   “您认识她吗?她也在牧师学院。”女孩的眼泪停住了。   “她是不是叫麦尔妲?”   见菲奥奈点头,所有的线索就都可以联系起来了。昨天麦尔妲肯定是因为见到了“背叛”自己的菲奥奈,才会一副灵魂出窍的模样。   瑞安心里叹了口气,柔声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菲奥奈茫然地看着他,看着那双温和的眼眸中倒影着的那个坏女孩。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讨厌自己呢?真正的朋友之间是相互吸引,相互付出的。你不能一直这样消耗自己。”   “如果你不太明白的话,我们先把当下分成几条路。你想继续跟他们交朋友,还是试着挽回麦尔妲,又或者……”   “我想要麦尔妲!”菲奥奈的眼眶里再次蓄满泪水,“但是……但是她不会原谅我的。”   “你知道麦尔妲最在意的是什么吗?”   “……学习?”   不愧是麦尔妲,始终如一!瑞安点点头:“你这不是很了解她嘛。我只能给你这点方向,接下来就要靠你自己了。”   菲奥奈擦干眼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带着浓重的鼻音说:“谢谢哥哥。”   没有人可以拒绝兽人幼崽!瑞安感觉心都快化了,但看到菲奥奈冲他点点头就打算离开,连忙叫住了对方:“等等!泽斐的匣子,还是还给他吧。”   “我昨天已经还给他了。”女孩歪歪头,有些疑惑,“泽斐大人没告诉您吗?他还提醒我要跟您道歉。”   “没、没事了,你回去吧。”   “好的,哥哥再见!”   “再见。”   菲奥奈的身影消失不见,瑞安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难怪昨天泽斐态度突然转变,原来是已经拿回了匣子,还在他面前装得毫无破绽,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样说要跟他“开诚布公”地谈谈。   幸好自己并没有完全上当!   【刚才……】   “嗯?”   【看你侃侃而谈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朋友很多呢。】   瑞安:……   “理论嘛,大家都是很明白的,就是用在自己身上很难。而且……”瑞安放慢语速,“至少你是我的朋友吧。”   【谁是你朋友?!】   【反正我不是。】   “那,柏得温肯定是我的朋友吧。”   【区区狗头人……】   “不开玩笑了。”瑞安抬起头,让透过树叶间隙的阳光轻轻地落在眉眼间和脸颊上,轻声道,“我现在……已经很满足了。”   ==   “殿下!”   金发紫眼的精灵步履间没有丝毫停顿。   “殿下,请等等!”   希尔维乌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拦在他面前的金发女战士:“你认错了。”   “您的眼睛。”茵诺雅将右手置于胸前,左手自然下垂,向对方颔首,“是精灵王储独有的瞳色,也是母树血液的颜色。”   “……”希尔维乌斯扫了她一眼,然后垂下眼皮说,“我多年前便离开精灵之森,早已放弃了王储的身份,不必向我行礼。”   “半精灵,你想跟我说什么?”   茵诺雅犹豫片刻,开口:“您离开的时候,族内仍处于斗争之中吗?”   话音刚落,便听见面前的精灵发出一声冷笑。   她心下了然,语气中多了些许苦涩:“自深渊出现以来,生命派与斗争派决裂,最终斗争派获胜。我的父亲作为顽固的生命派被逐出了精灵之森,但他从未放弃过寻找精灵族的出路,作为一名治疗师四处流浪。”   “我的母亲虽然出身贵族,但却是最不受宠的孩子。她离家出走后成为一名冒险者,与我的父亲相遇。后来他们与勇者一同踏上了讨伐魔王之路。”   “但是,他们失败了……勇者下落不明,我的母亲也被深渊感染,父亲寻遍了各种方法想要救母亲……”   “没用的。”金发紫眸的精灵王储突然开口,“精灵与生俱来的治愈天赋救不了感染者。”   “不是的,殿下。这便是父亲想要传回族群的重要信息。”茵诺雅浅蓝色的眼眸中情绪不明,“精灵的血液可以压制深渊污染导致的畸变。”   “像我这种半精灵的血液是无法起到帮助的,所以需要父亲时刻守护着母亲的病情。他希望我能想办法将这个消息传递回精灵之森……殿下?”   眼前的精灵王储突然露出了笑容。   他收起冷漠的态度,用可以称得上是和蔼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你觉得这件事,那帮老家伙会不知道吗?”   残酷的话语掷地有声——   “未被深渊感染的精灵,只要他心甘情愿,浑身上下的所有血肉都能抑制感染者的持续畸变。”   希尔维乌斯收起脸上的微笑,迈步向前,在越过呆滞的半精灵时,随意地落下最后一句话:“替我转告他,放血这种方式太过野蛮丑陋,如果他真心爱着你的母亲,那就用亲吻或交合之类的繁衍行为来代替吧。” 第27章   “学长~”   见对方像只小猫一样竖起耳朵警觉地四处张望,泽斐忍着笑说:“现在没有人盯着我们,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听话?”   瑞安倒是不用担心会暴露系统的存在,但神出鬼没的泽斐让他产生了一种不安的感觉:“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刚刚你都看见了?”   “碰巧罢了,毕竟我和学长那么有缘。”泽斐说,“请放心,我没有偷听你们的谈话,而且特地等她走了之后才来找学长。”   但你出现的时机很可疑……   “匣子你也已经拿到,我们可以不用再见了。”瑞安心里忿忿,语气也生硬起来。   既然已经得知菲奥奈偷匣子的原因与恶魔无关,接下来他得抓紧时间去调查其他几位首席。   “好狠心啊,学长。说好的要负责到底呢?”泽斐正色道,“匣子里的东西被人动过了。”   “弄坏了?”   “没坏。”   “……”瑞安扶额长叹,“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你这……”   “是一本书。”泽斐敛起玩笑的态度,“是‘恶魔’掉落的一本书,书的名字是——《骑士之歌》。”   “那日我看见恶魔的身影,后来意识陷入模糊,清醒后发现自己早已不在原地并且失去了后面的记忆。迅速返回那里却只捡到这本书,除此之外什么痕迹都没有。”   瑞安被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如果没记错的话,《骑士之歌》是圣骑士领居民间大受欢迎的诗集,这本书为什么会和恶魔牵扯上关系?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将这本书封印在匣子里,同时匿名传信上报圣殿。如今见到学长,说明圣殿已经派人前来调查,所以我本想找个合适的时机解开封印,用它来引恶魔现身。”   “可没想到的是,匣子的封印被提前解开了。这下,不知道有哪些人碰过里面的书……”泽斐微笑着说,“那些人,又会不会被恶魔盯上呢?”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瑞安咬咬牙,“混蛋!”   又被小猫喵喵叫了。   泽斐心里一紧,却面色如常地说:“是学长说的,我们彼此毫无信任,一个字都不想听我说,我怎么敢把这件事告诉一个完全不信任我的人呢?”   瑞安没有搭理他,思忖一番问道:“你是怎么发现里面的书被人动过的?既然你连匣子上都设置了追踪魔法,那里面的书应该也有你动的手脚吧?”   刚才的那番话听起来仿佛尽在掌握之中,特地在这时候才说出来,一定留有后手吧。   “还是瞒不过学长呢。”泽斐说,“我用了特制的魔药。”   瑞安歪头:“魔药?”   泽斐轻笑一声:“就是那位治疗师首席的作品,只要给钱,什么样的魔药他都能做出来。现在书上魔药的痕迹已经完全消失,说明有人动过这本书。抹在书上的魔药会使接触过书的人手指发紫,只有再次涂抹这种魔药才能恢复正常。”   “在学院内,动过书的人如果发现自己的异样,主动寻求治疗师也无果后,最终只能向那位治疗师首席弗伦奇求助,这样一来就可以知道需求这种特殊魔药的人有哪些。”   即使动过书的人完全没发现异常,没有寻求治疗师的帮助,手指发紫这样的情况调查起来也很方便。这件事可以交由学院方处理,既不会冒犯到那些贵族学生,也能使效率更高。   瑞安打定主意后开口:“我知道了,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大人来处理吧。你有没有把那本书带在身边?”   对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瑞安心下了然:“交出来吧,恶魔已经对你下手,你不该再以身犯险,这样危险的东西还是让大人来保管比较好。”   泽斐第一次听到对方强硬的要求,在青年温和无害的目光下,愣住片刻才从随身携带的收纳包中取出那只装着书的匣子,乖乖递给对方。   “学长刚才还说我是混蛋……那现在我听话了,可以给我一点奖励吗?”   “……”瑞安接过匣子,犹豫片刻,看了一眼对方打理得整整齐齐的银白色长发,伸出一只手拍拍他的肩膀说,“行吧,现在你勉强算好孩子。”   好敷衍……他心中有些不满,然后就看见面前的青年双眉微蹙,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紧接着淡色的唇略启,贝壳白的前齿将下唇咬成了鲜艳的红,下一秒,隐约露出一点舌尖——   “你能带我去你发现恶魔的那个地方看一眼吗?”   眼尾的薄红给那双略显可爱的下垂眼增添了一丝迷惑性,长长的睫毛一阵颤抖,然后像蝴蝶停在花蕊间突然张开绚丽的翅膀,静止住了。   柔软的视线锁定猎物——   “作为好孩子,你一定可以满足我的愿望吧?”   耳边传来震耳欲聋的嗡鸣声,连此刻激烈搏动着的心脏都失去了存在感。   他回答道:“好的,学长。”   “我会听话的。”   ==   瑞安没想到会跟着泽斐来到这里——牧师学院中一处极其偏僻的地方。   檐廊外是一片树林,瑞安仔细辨认后发现这片树林连接着藏书馆后面的那片小森林,只不过和他经常走的那几条小径方向相反,所以他也从未踏足过这里。   树荫下有一块平坦的大石头,阳光从枝叶间漏下来落在上面,看起来宁静又闲适。倒是个休憩的好地方,除此之外没有丝毫特别之处。   考虑到对方邪恶的本性,他忍不住问道:“真的是这里吗?”   “刚才还夸我是好孩子,怎么这会儿又不相信我了。”泽斐面露无奈,“真的在这里。”   瑞安毫不心软:“我还没有彻底原谅你呢,你现在需要一点点累积信誉分。”   说完看向泽斐,本想通过表情判断其话语中的真实性,却忽然注意到对方的脸色有些苍白:“你……怎么脸色这么差?”   “这么关心我吗?”泽斐牵强地扯扯嘴角,脸白得快要跟他的银色长发一样。   瑞安走到他面前,仔细观察他的神情:“你还好吗?难受的话就先回去吧。”   “没事的,学长。我来这里调查过很多次,每次靠近都会产生这种古怪的排斥和反胃感,现在已经能适应了。”   “好吧,如果撑不住一定马上要告诉我。”心里其实有些失望,因为如果泽斐离开这里的话,他就可以跟系统说话了。   有其他人在的时候,系统最多就单方面讽刺几句,一般不会跟他交流。它对此的说法是,不想有一个在外人眼里思考时会自言自语、治好了也流口水的宿主。   当然,宿主本人也不想。   瑞安仔细调查了一圈,没有任何收获,期间系统也一言不发,说明这里的确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如果不是因为全身都在无意识地排斥这里,我也不禁要怀疑自己了。”泽斐自嘲地说,“能证明恶魔存在于此的证据,竟然是一本平平无奇的书,这听起来很可笑吧。”   瑞安想安慰他说这本诗集并不普通,但又怕他得寸进尺开始套话。犹豫片刻后,神情认真地注视着对方,点了点头。   泽斐笑出声,笑完之后重新调整表情,说:“你知道学院为什么要选出学生首席吗?”   瑞安摇头,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这个。   “学生首席的称呼,听起来仿佛是一种荣誉,还享有格外的优待。其实这只不过是因为学院需要一些工具,来解决学院内的异常事件,他们自己不敢得罪贵族,就干脆都交由学生处理。”   “突然开展为期一周的跨学院友谊赛,将学院内所有人都聚集到较远的训练场,安排学生首席们第一个上场进行所谓的修行成果展示……完成这一切后,学院向我们发来了新的待解决事项——”   “——林中天使。”   青年被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下垂眼睁得圆圆的,像一只受惊的小猫。   泽斐紧紧地盯着面前青年惊讶的表情,说:“这段时间已经有好几个学生声称自己这片林子中看见了天使的身影,多巧。”   一滴汗珠从银白色的发尾处滑下来,落入土壤瞬间消失不见。   “可惜驻北大陆上没有天使,天使是只存在于孩童故事中的幻想生物。”他将双手展开,“那是夺走我记忆的恶魔。”   瑞安想了想,说:“你们接下来要调查‘林中天使’……可以让我加入你们的行动吗?”   “林中天使”与泽斐所看到的恶魔形象有着很大程度上的相似性,这是目前为止学院内最明显的恶魔踪迹。   下一秒却看见泽斐脸色微变,狼狈地向旁边躲闪。   瑞安:!!!   不知从何处射来一支箭,扎进了泽斐刚才所站的地面之中,要是他躲闪不及此刻就会被贯穿左肩。   “还以为是什么鸟人要起飞了呢,怎么是你啊!”   瑞安朝声音方向望去,竟然是那位骑士首席。   “我怎么不知道,你的眼神何时变得如此差劲了?莱克希斯。”泽斐咬牙道。   单手持弓的少年骑士小跑过来,将扎进土里的箭拔出,没有理会泽斐,而是很礼貌地冲瑞安打招呼:“你好,又见面了,我叫莱克希斯,你……”   “不好意思,你叫什么来着?”   瑞安:“……”   瑞安:“你好,我叫瑞安。”   “好的,我知道了。”莱克希斯点点头,然后瞥了一眼泽斐,“浪费时间。”   “情况怎么样?”金色长发的女战士才刚来就看到了这一幕,心下了然,“莱克希斯,不可以做这种恶作剧。”   少年骑士一手握弓,一手捏箭,两边平举做了一个摊手的动作。   长弓在空中转了半圈,泽斐后撤躲开这看似不经意的袭击,海绿色的眸子阴恻恻地盯着对方。   “别闹了,我们还有任务要做。”战士首席注意到旁边站着的瑞安,微笑着向他打招呼,“同学你好,我是茵诺雅。你怎么不去训练场观赛呀?同学们都在那里呢。”   泽斐开口:“他是——”   “瑞安。”弗伦奇突然从两位学生首席身后出现,然后很自然地走到瑞安身边。   瑞安原本还有些紧张,在见到弗伦奇后放松了些许——除他以外在场的四个人中,两个都是熟人。   他向弗伦奇打招呼。   茵诺雅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但弗伦奇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往瑞安旁边一站就不动了。   莱克希斯带着兴味的眼神在面前三人之间来回扫视——虚伪的牧师首席,面瘫的治疗师首席,还有……和凯兰老师关系很好的牧师借读生。   泽斐看着面前这两人,压下心中的不满,再次开口:“他是来协助我们调查‘林中天使’的。”   眉眼无害的青年露出极具亲和力的笑容:“你们好,我叫瑞安,你们按自己的节奏和习惯来行动就好。”   柔和的语气中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坚定感。   茵诺雅和莱克希斯都不是什么傻白甜,在刚开始见到泽斐乖乖待在他身边时就已经心生警惕,现在没想到连神秘的弗伦奇也主动站队。   最难搞的两个家伙都被给他搞定了,这个借读生不简单……   战士和骑士对视一眼,达成无声的共识。   “那个……菲奥奈会来吗?”瑞安想起恶魔掉落的《骑士之歌》,菲奥奈也有被恶魔盯上的可能性。   “今天有几个人要挑战她,所以现在还在训练场那里无法脱身。”茵诺雅说,“她明天应该会来的。”   瑞安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   莱克希斯悄悄掰着手指数了数,不知道想起什么,打了个寒噤才快步跟上。   他们五人分头行动,每搜寻一段时间便汇合交换信息,可惜都没有什么收获。   接下来的几天里,菲奥奈也加入了行动。她见到瑞安后再次向他表达自己的歉意。   瑞安看到她手上并没有紫色痕迹,说明她没有动过匣子里的书。   “对不起,那天骗了你之后我很后悔,所以没把匣子给他们。”   瑞安思考片刻,询问一旁的弗伦奇是否有人向他寻求那种特殊魔药。   弗伦奇没问原因,当即面无表情地掏出一个小册子翻开,伸过来递给他看。   瑞安瞄了一眼发现有三四个人名:“……谢谢你,等会借我抄一份。”回去之后告诉林恩老师,让他跟圣殿和学院方沟通,安排人手监视和保护这几个家伙。   “可以让我看一下吗?”菲奥奈说。   弗伦奇看向瑞安,菲奥奈也看向他。   瑞安压下心里的迷惑,茫然地点点头。   菲奥奈双手接过小册子,看过之后就还给了弗伦奇。   瑞安看着她的表情,问:“是认识的人吗?泽斐的拥护者?”   菲奥奈点头:“对不起,是我疏忽了……”   “噗嗤。”莱克希斯虽然没仔细听他们在讨论什么,但仍然能第一时间表达自己对泽斐幸灾乐祸。   泽斐撩起眼皮看着莱克希斯,没有说话。   瑞安犹豫片刻,拍了一下泽斐的肩。   泽斐换上委屈巴巴的表情望过去,却见对方眉眼弯弯地,将声音放轻——   “……同学之间,要好好相处啊。”瑞安压下语气里的笑意,轻声将泽斐之前说的话一字不落地还给他。   同时伸出手,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微的捉弄意味,隔空摸摸他的头。   青年心里憋着坏笑,白净的脸颊都泛起薄粉,一直蔓延到下垂的眼尾,看起来格外生动鲜活。   泽斐下意识地偏头朝青年掌心方向蹭了一下,等反应过来时整个人都呆滞了。   【好好好,又一条。】系统阴阳怪气地开口。   瑞安也没想到对方会这样做,手上的动作顿时僵住。   茵诺雅轻巧地捂住自己的惊呼。   菲奥奈也双手捂嘴,眨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好奇地望着他们。   莱克希斯吓得闭上一只眼,用单眼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泽斐身上,表情像是见了鬼。   弗伦奇看着那只修长干净的手,有些困惑地歪头。   “额……我们、继续行动吧!”瑞安没想到自己的动作竟然被所有人看得一清二楚,尴尬地收回手,丝毫没有注意到泽斐脸上那一瞬间的失落。   接下来几天的行动中,六人将这片不算太大的森林仔仔细细搜寻多遍,可惜并没有新的发现。不过,莱克希斯倒是不再跟泽斐针锋相对,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极其诡异的和谐,令茵诺雅感动不已。   ==   跨学院友谊赛的最后一天,接触过那本书的学生已经被悄悄监视和保护起来,但无论是寻找“林中天使”还是恶魔都一无所获。   而几位学生首席要参与最后的闭幕式,所以今天无法继续行动。   “系统,怎么办?现在完全没有进展,陷入僵局了……”   出发前往训练场前,瑞安看着摆在桌上的精致匣子,忍不住对系统着唉声叹气。   【能怎么办?大不了世界毁灭。】   “你真幽默。”   瑞安伸手拿起匣子,打算装进腰间的储物包里,动作突然停住了:“我好像还没有看过这一本《骑士之歌》里面的内容,说不定跟圣骑士领的那本不同呢。”   打开匣子取出里面的诗集,这本《骑士之歌》的封面看起来没那么旧,其他都和圣骑士领的那本诗集一样,应该是相同的版本。   他翻开诗集——赫然发现里面竟然是一片空白!   零星的光点旋转着上升,在空中飞舞一阵后消失不见。   “被书虫……吃光了?” 第28章   瑞安曾经和凯兰一起看过《骑士之歌》的内容,诗句中极其浓烈深刻的情感,的确是书虫最爱的食物。   正好最近藏书馆中书虫泛滥……可是,这也吃得太干净了!   最近的泽斐表现良好,不像是会在这上面动手脚的模样。   “系统,这上面有深渊种的气息吗?”   【没有。】   “那前几天刚拿到匣子的时候也没有吗?”   【匣子合上的时候我无法感受到内里的气息。】   瑞安无意识地咬住自己的下唇,心想自己还是不够谨慎,应该在刚拿到匣子的时候就打开检查,现在书里的内容都被书虫吃光了,万一里面有重要线索……   等等……   “为什么会这么干净?书虫一旦开始进食很快就会排泄,不可能像这样完全空白,什么字都没有留下。”   【也许书虫吃到的不是普通的字。】   【不过据我所知,驻北大陆上只有大陆通用语。】   嘶……咬破了。   瑞安舔舔嘴唇上的血,然后被铁锈一样的味道刺得皱起鼻尖。   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明白,他便把书装回匣子里随身携带,先行前往训练场。   等到漫长且无聊的闭幕式结束,周围的学生三三两两离开,瑞安正打算去找泽斐问问他有没有看过书里内容的时候,突然被诺瓦叫住了。   “瑞安……你现在有空吗?”诺瓦的声音不似往常那样充满活力,神情也略显紧张。见对方点头,他才神神秘秘地说:“跟我来一下。”   诺瓦在训练场附近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看着青年温和的下垂眼,吞吞吐吐地说:“瑞安,我好像生病了。”   瑞安面露担忧:“能治吗?”   “我也不知道……算了!”诺瓦一咬牙就开始脱上衣。   瑞安:?   瑞安:“你放心,我帮你挡住,不会有人看见的。”   诺瓦脱掉自己的上衣,打了个哆嗦,姜黄色的小卷毛也跟着一阵抖动。他的脸上有点婴儿肥,浅浅的雀斑显得稚气未脱,但是上半身却格外瘦削。   “瑞安,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想来问你。我、我一直觉得你很稳重也很可靠,只有你能帮我了。”   “嗯,你说吧,我会认真听的。”瑞安听出对方语气中的紧张,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你要不要先披上衣服?”   “不、不用了。其实……是这样的,刚开始只是有点粗糙,后来变成了几个小疙瘩。我没有在意,这很正常啊,再稍微大一点也很正常的。但是现在……”   诺瓦的瞳孔漆黑无神:“可以打开了。”   “别怕,我在这里,我在听。”瑞安慢慢靠近他,“冷静下来慢慢说,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他迅速后退:“别!你先别靠近我!”   瑞安停住:“好的,我站在原地,你慢慢说。”   “就……这样。”诺瓦的喉结上下滑动,右手托住左手肘,将瘦削的左臂搬到右边,侧身示意瑞安看他的左侧肋骨,“你、你看得见吗?”   刚才拉了一点距离,瑞安能看到诺瓦左下侧肋骨靠后的位置似乎有几个并不突出的圆块:“看不清,可以让我靠近一些吗?”   也许是他镇静的态度打动了诺瓦,对方默许他继续靠近。   离得越近,他心中的不安就愈演愈烈,但此时绝对不能表现出来。   慢慢来到诺瓦的身侧,他终于看清了那几个圆块——在嶙峋的肋骨偏下的位置,大小不一,几乎和皮肤融为一体。按诺瓦的说法确实存在感不强,但是这些圆块的形状太圆了,最大的足有银币那么大。   他将声音放缓:“嗯,我看清了。看起来好像还行,不过确实有点奇怪。你对这个情况有什么猜测吗?我该怎么帮你?”   “你……再仔细看。”诺瓦紧张地喘气,“你如果不怕的话,可以碰。”   “好,我会轻一点。”   瑞安伸出手轻轻地接触了一下最大的圆块:“会痛吗?”   “不会,你可以用力碰。”呼吸越来越急促。   瑞安轻轻地戳起圆块表层的皮肤,好像中间有一条缝……   他屏住呼吸,用食指和拇指搭在圆块两侧,此刻耳边甚至能听到诺瓦紧张的吞咽声。   两根手指同时发力,皮肤中间的缝瞬间打开——露出一只无神的眼球!   诺瓦激烈地颤动了一下,瑞安没被眼球吓到反而差点被诺瓦的动作吓得起跳,幸好干涩的嘴唇早就粘在一起,连惊呼声都没有发出来。   先前咬破的嘴唇在开口的时候再次被撕裂,他尝到了自己齿间的血味:“痛吗?我已经松手了,没事的,没事的。”   “不痛……我好怕……”诺瓦浑身都在细微地颤抖。   【看起来像是深渊感染后的畸变,但畸变症状很安定。】   【没有传染性。】   又是……莫名其妙的感染。   瑞安的手也有一点颤抖,深呼吸之后先给诺瓦披上了衣服:“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我会死吗?”诺瓦磕磕绊绊地说,“对不起,我不想伤害你……我不知道怎么办……”   瑞安慢慢地等他平复,然后听见他喘着气说:“在认识你之前,我就发现有这些东西了。”   “小的也可以打开,这边也有。”诺瓦转身露出右侧肋骨,跟左侧是一样的情况。   拨开小的也是无神的眼珠。   瑞安浑身被寒意浸透:“别怕,现在看起来很安定。”   “我做了什么坏事吗?这、难道是对我的惩罚吗……”   “听我说!”瑞安双手按住诺瓦的脸颊,将他的婴儿肥都挤在了一起,“我用魔法帮你吧!你知道的,我的魔法学得很好!”   “……”   明明你的手也在发抖……诺瓦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好,我相信你。”   瑞安用一只手去摸魔杖,摸了好几下才顺利抽出来。   身为牧师的他更擅长那些令人清醒镇静、缓解心情的增益魔法。   治疗师都束手无策的感染症状,牧师该怎么办?   【让这个小黄毛冷静下来吧。】   【如果在精神上把自己当做异类,可能就真的回不来了。】   瑞安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他迅速对自己施放魔法,确保自己接下来将会是最好的状态。   深呼吸,然后有条不紊地施放精神增益魔法。   淡色的光芒轮流闪动,诺瓦的颤抖逐渐平缓,表情也带上了些许活力:“好像真的有用……你太厉害了,谢谢你,瑞安。”   瑞安压下心中的苦涩,冲诺瓦微笑。   身后突然传来响动。   “深渊种?”   骑士首席莱克希斯站在远处,双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怒火,表情极其可怖。   诺瓦无措地摇头:“不!我不是!”   瑞安迅速冲莱克希斯喊道:“请等一等!冷静!不要刺激……”   少年骑士已然对准诺瓦拉开弓弦,呼吸沉重而急促,嘶哑的嗓音像是在低吼:“深渊种必须死!”   声势浩大的一箭划破空气射来!   却在中途被看不见的屏障阻挡,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无形的空气墙!   “我说了冷静。”瑞安仍站在诺瓦身旁,一手替他披着衣服,另一手捏着魔杖,面无表情地看过去,“不要冲动。”   咬破的下唇被鲜血染红一角,温和的下垂眼此刻正严肃地望着莱克希斯,同时余光也在注意着身旁诺瓦的状态。   诺瓦的瞳孔有些涣散,但是可以看出他在极力保持冷静,只是轻微颤抖着。   瑞安再次为他释放精神类魔法,认真地对他说:“你是诺瓦,始终是诺瓦……”   “诺瓦,你做得很好。”   远处的莱克希斯没想到自己的箭会被悄无声息地挡下,愣了一瞬后攥紧了手中的长弓,死死地盯着诺瓦。   “莱克希斯!你突然冲去干什么?”茵诺雅小跑过来,看到眼前的一幕后,声音逐渐消失。   刚刚的箭啸声似乎惊动了最后离场的学生首席,泽斐、弗伦奇还有菲奥奈陆续赶来,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愣愣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修长挺拔的青年站在中央,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没在看任何人,又似乎已将在场所有人的动作尽收眼底。   他身旁,披着上衣的人此时低头蜷肩依偎着,让人看不真切,只有又粗又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空气里不断被放大。   青年神色淡然,一只手带着安抚的意味轻轻搭在对方肩上,再侧过脸将一半目光分给在场的所有学生首席。   淡色的唇微启,探出一点粉色的舌尖快速舔去下唇的腥红血痕,同时眉头却轻颤了一下。   带着对血腥味的不满,青年伸出一根修长干净的手指举到嘴唇前方,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在全场人的屏息凝神中,他轻声询问:“诺瓦,你现在还好吗?”   “我、我还好,但是……”   诺瓦的声音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好像……要出来了……”   他呜咽着,颤抖的手无力地推了一把空气,在突兀地向后摔倒滚出好几圈后诡异地站立起来。   瑞安听见仿佛是折叠帐篷被骤然打开的声音,眼前人影的背后瞬间向两旁推出了什么巨大的事物——   整整六对翅膀!   但一切还未停歇,仍然有翅膀不断从诺瓦身后钻出!   令人牙酸的骨骼挤压声停止后,诺瓦双目紧闭,表情平和。他身后除了六对最大的翅膀以外,还长出许多羽翼更短的翅膀,连姜黄色卷毛的脑袋后面都对称地伸展出三对窄长的羽翼。   恶魔、“林中天使”……都错了。   是由人类完全畸变而诞生的深渊种!   如同两扇雪白羽毛构成的巨大的天堂之门,瑞安望着眼前称得上是壮观的一幕,有些出神。   紧接着静止的羽毛开始轻微颤抖……   【闭眼!不要看!】   【闭上眼!】   系统焦急的声音在耳边乍响,瑞安骤然回神,低头闭眼的同时大声喊道:“闭眼!”   “不要看他!!!”   在场的学生首席们完全无法思考,下意识按照青年的指令闭紧双眼。   听觉逐渐变得敏锐,所有人都听到了古怪的唰唰声,但很难想象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声音。   【我明白了……】   系统像是知道瑞安心中的担忧,沉声向他形容了面前的情况。   【他可以从精神层面传播污染。】   【每一片羽毛下面都藏着一只眼珠。】   【不要在心里想象!】   你这样说不是让人更想了吗?!   瑞安开始慌乱地胡思乱想,打乱自己心中想象的画面。   【人族的躯体和精神无法承受这种完全畸变的压力。】   【竟然有人在完全畸变为深渊种的同时还能保持理智?】   “啊,不好意思,差点就犯错了。”诺瓦的声音格外沉静,“我已经都遮好了,你们现在可以睁开眼睛。”   瑞安:“……”   这是诺瓦吗?   【可以睁眼。】   瑞安听到系统的指令才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的人确实是诺瓦的模样,姜黄色小卷毛,脸上有浅浅的雀斑和婴儿肥,但他双目紧闭,神情完全不像诺瓦。   如他所说,此时他的每一根羽毛都乖乖地贴服在翅膀上。如果不是系统形容过先前的画面,瑞安真的会误以为这只是普通的大翅膀。   弓弦紧绷的声音响起,一支萦绕着白光的箭矢嗖一声飞来,瞬间击中雪白的翅膀,然后像木质玩具那样毫无攻击性地掉落在地上。   莱克希斯咬紧牙关再次搭弓射箭,带着白光的箭矢不断飞出,但最终都如同玩笑一般落地。   “可恶!!”   诺瓦只是闭着眼,面朝瑞安,仿若周围其他人都是不值得他分去眼神的无聊虫豸。   “学长……离他远点……跑……”泽斐只觉得脑内翻江倒海,面色惨白摇摇欲坠。他艰难地摸出魔杖,试图恢复自己的精神状态。   巨大的翅膀只是轻颤一下,却带起一阵拂面而来的微风。   瑞安一直注意着对方的微表情,见状迅速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举在空中朝泽斐他们的方向按下——安静。   全场寂静无声。   半晌,诺瓦终于再次开口:“你好呀,瑞安。”   瑞安眉眼间不似以往温和,犹豫片刻后问道:“你……是谁?”   “诺瓦”露出了无奈的表情:“这么明显吗?好吧。”   “瑞安,这段时间诺瓦承蒙你的照顾了,我一直很想当面感谢你。”   脑后居中一对的窄长羽翼往前伸,遮住紧闭的双眼,细细的羽毛一阵颤抖,显露出一对眼球。   眼球左右转动一阵,找到方向感后才停下来注视他。   他甚至奇异地从这对眼球的视线中感受到一种温柔的谢意。   “诺瓦”被巨大的羽翼围绕着,嘴角微微勾起。   “我是诺瓦的哥哥,你可以叫我——”   “诺亚。” 第29章   “你好。”瑞安谨慎地回应。   无论对方的态度有多么友善,其存在本身就会给人带来极大的压迫感。   “请问……诺瓦在哪里?”   诺亚嘴角的笑意更加明显:“放心,他现在应该算是睡着了。”   嵌着眼球的羽翼略显调皮地向两旁打开,露出下面紧闭的双目。   “你瞧,他闭着眼睛,看起来睡得很香。”   瑞安虽然能感受到诺亚对诺瓦的疼爱,但眼前的画面还是会令他感到不寒而栗。   他空咽了一下,问:“你和诺瓦……你们共用同一个身体吗?”   “是的,虽然永远无法与他相见,但这样也可以让我更好地保护他。”诺亚说着,语气中带上一丝困扰,“他不好好学魔法,还总有许多令我意想不到的偷懒方式。所以,我必须不断变强,这样才能保护我的弟弟。”他似乎有一种压抑许久的倾诉欲。   “露在外面好干。”诺亚说着,将眼前的羽毛压下去,重新遮住羽翼中裸露的眼球,“我这样跟你说话,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嗯。”瑞安不敢放松,认真地点点头。   “瑞安,我身上的同伴不可直视,你刚才的反应很及时,帮了我的大忙。”   同伴?是指……那些眼球。   “之前就有一个倒霉的孩子,他看见我翅膀中的同伴们之后差点疯了。”诺亚抱怨道,“现在想想就后怕,还好他没死,万一影响到诺瓦的正常生活就糟了。”   ……指的是泽斐?   果然,他的思考方式还是少了点人味。现在的诺亚看起来似乎毫无攻击性,但是谁也无法确定接下来的话题会不会踩到雷点,所以要想办法搬来救兵。   只能指望那几个孩子能够领会自己的意思了……   瑞安抬起一只手,十分做作地扒拉自己的黑色发丝:“诺亚,我们说话的时候,有这么多人在旁边盯着,我感觉有点不自在。要不然让他们都离开这里吧?”   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朝那几个学生首席的方向做手势——小幅度快速扇风,然后驱赶空气,抓抓空气团。   ——快走!去搬救兵!   诺亚笑了一下:“早该把他们赶走了,我只想跟你说话。”   “嗯!”瑞安生怕他下一秒就会使用什么毫无人性的解决方法,连忙开口吸引对方的注意力,“诺亚,前段时间你有没有丢失什么东西呀?”   远处的弗伦奇语气平平:“瑞安的手好像很痒。”   泽斐咬牙站直身体,沉声道:“你们走,找老师,通知圣殿。”   “不……来不及。”他迅速否定自己,接着说,“去找骑士学院和战士学院新来的那两个指导老师,还有那个紫眼睛的精灵老师。”   莱克希斯捏紧手中的弓:“我不走!深渊种必须死!”   “你的攻击有起到丝毫作用吗?”泽斐扯扯嘴角,“没作用的话就去做点有用的事。”   “你!”   茵诺雅说:“这样说的话,我是战士,我也不能走。”   “我们……”菲奥奈突然开口,“我们还是不要给瑞安哥哥添乱了,只有快点找人来帮忙,才能让瑞安哥哥早点脱离危机。”   “……”泽斐攥紧魔杖,“啧。”   “我们走!”   余光发现那几个孩子终于离开,瑞安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又倒吸一口凉气——他们看懂我的意思了吗?要是他们没看懂搬救兵的意思,那不就变成了我要牺牲自己?!   “丢失的东西?”诺亚思考片刻,遮在眼睛上的小翅膀轻微摇晃,“我好像没丢什么东西。”   “我想起来了,是诺瓦。他有一本诗集找不到了,虽然面上没表现出来,但其实他私下里很宝贝那本诗集,弄丢了之后还伤心了很久。”   原来是诺瓦的。   瑞安从腰间的收纳袋中取出匣子打开:“有人在牧师学院捡到一本名叫《骑士之歌》的诗集,拜托我帮忙寻找这本诗集的主人……这是诺瓦丢失的那本吗?”   诺亚遮在眼前的羽毛往前伸:“没错,就是这本。太好了,等诺瓦醒来一定会很高兴。”   “谢谢你,瑞安。”   “不用谢。”瑞安笑了一下,接着说,“想不到诺瓦这么喜欢骑士,之前我从来没听他提起过。”   “嗯……也许是他想父亲了吧。我们的父亲是一名骑士,在诺瓦还未出生的时候就死了。”   诺亚的语气很平静:“听说是在战场上牺牲的,尸体都没找回来。”   听到最后一句话,青年沉默下来。他垂着眼帘,眼尾处过长的睫毛投下一片窄窄的阴影,阴影遮住眼底的神情,只有紧抿的嘴角泄露了少许情绪。   他再次开口时,最初的几个字有些沙哑:“诺亚,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是指……长很多翅膀,还有眼睛……这样。”   “……”诺亚微微弯起的嘴角放平了,“你的问题有点多。”   就在瑞安紧张地不敢喘气时,终于听见对方再次开口:“不过,我愿意回答你的问题。”   “诺瓦可能太想念自己的父亲了。他从同学那里买来这本诗集,每次读的时候都会陷入深深的悲伤和痛苦之中。”   诺亚的声音毫无起伏:“我的弟弟喜欢偷懒,擅长逃避,我知道他无法承受这些痛苦,所以我来替他承受这一切。”   “痛苦沉淀,随之而来的是混乱与失序,血肉也会反复撕裂翻涌,幸好是我来承受这一切……只要诺瓦能保持最初的模样,我就能维持自己的秩序,并且变得更强。”   瑞安听得似懂非懂。   “但是,诺瓦逐渐察觉到了,他的恐惧与日俱增。我原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强大,一切都能迎刃而解。到那时,我可以清除他的记忆,改变他的认知,让他永远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   “后来,我才终于知晓不断追求强大力量的弊端——诺瓦差一点就崩溃了。所以现在是我出现在你的面前,因为一旦我回到深处,诺瓦就会彻底溃散。”   “他其实是个很重感情的孩子。”诺亚晃晃眼前的羽毛,重新露出自己的眼珠,“如果你死在他的面前,一定会刺激到他——”   “——让他再次苏醒的吧。”   一阵飓风猛烈袭来!   瑞安瞳孔紧缩,举起魔杖下意识按系统投射在眼前的符文迅速释放魔法。   眼前亮起半球形状的屏障,但其上肉眼可见的裂纹正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开来,紧接着一股巨大的推力将他瞬间击飞。   他在空中也没有停下动作,使用魔法在自己身后凝聚一股反方向的气流,试图缓冲自己落地的冲击力。   暗中咬牙等待摔在地上的痛感,却没想到自己轻飘飘地落进了一个怀抱之中——   布满裂纹的屏障消散,出现在眼前是一双湛蓝色的眼眸。   “瑞安,我来迟了。”   “凯兰!”   瑞安茫然地反应过来高度不对,低头看原来是凯兰的白马伙伴卡伦也在,此刻凯兰正环抱着他一同骑马飞奔。   第一次以这种别扭的姿势,侧身陷在骑马者的怀里,他在对方的臂弯中随着马背起伏,被撞得脑袋都懵了。   “抱歉。”凯兰也是第一次带人骑马,后知后觉才发现了瑞安的不适,于是收紧臂弯将他牢牢固定在自己怀中,带着对方与满身羽翼的怪人拉开距离。   空气轻微震颤着,瑞安若有所感地扭头看向诺亚方向,一束不详的光柱打在对方的左侧羽翼中央,迅速扩大笼罩住左侧的所有翅膀——   光芒消散后,羽翼毫无损伤。   “见鬼!”远处金发紫眸的精灵手持法杖,面色沉得仿佛正有一万个勇者围成圈嘲讽他,“歪了……”   瑞安见状冲诺亚喊道:“诺瓦的正常生活!你忘记了吗!万一他醒来之后再次崩溃了怎么办!!”   诺亚停顿了一下:“你说得对,是我太心急了。你,还有那个叫麦尔妲的孩子……加起来只够用两次。”   “没错!我有更好的办法!”瑞安被凯兰突然收紧的胳膊勒得生疼,他拍拍对方的手臂示意轻一点,然后接着说道,“要让诺瓦的精神更加强大,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我的弟弟那么脆弱,连魔法都学不好……”诺亚说,“不行,他是无法变强的。”   瑞安急忙接话:“你曾说过,是诺瓦支撑着你!你作为他的哥哥,也能成为他的支柱。圣骑士学院一直在做这方面的研究,我们可以向圣殿寻求帮助,制定一个周全的方案。”   “他们都是正义的骑士,是值得信赖的。”   诺亚思索片刻,嘴角勾起笑意:“原来这就是你背后的组织吗?”   一瞬间,瑞安浑身冰凉,直到凯兰用手掌包裹住他攥紧的拳,他才察觉自己忘记了呼吸。   “很好。”诺亚说,“这下你的筹码就足以跟我谈判了。”   话音未落,阿尔泰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瑞安和凯兰身旁,沉声说:“我来了,什么情况?”同时伸出手,很自然地将瑞安扶下马。   瑞安晕晕乎乎地踩在地上,还没站稳就开始回答阿尔泰的问题:“学院里藏着的不是恶魔,是人类畸变成的深渊种。我猜可能是因为他有双重人格,所以才能保持理智。”   “我希望他自愿去圣殿接受治疗……”   “他之前说只想跟我沟通,所以现在就先交给我吧。”   眼下情况紧急刻不容缓,但阿尔泰听到这番话,看着眼前坚强又努力的小牧师——青年一脸像是踩在云里那样迷迷糊糊的表情,嘴里却有条不紊地说着那样坚定的话语。   要命,把我可爱死算了……   阿尔泰严肃地说:“好。”下一秒又问,“你的嘴唇为什么破了?”   瑞安有点疑惑,但还是认真回答了:“是我自己不小心咬破了。”   “那就好。”   诺亚轻抖羽毛制造出一阵微风拂向瑞安,唤回对方的注意力:“你说要让诺瓦变强……”   “我想到一个更好的方法。”瑞安调整呼吸,继续说道,“变强是一个痛苦的过程,所以你觉得诺瓦做不到,也不愿意让他承受这样的痛苦,对不对?”   诺亚晃动眼前的羽毛表示肯定。   “你不断变强,诺瓦保持不变,所以他才会承受不了,逐渐崩溃。”   “如果可以压制你变强的速度,同时再温和地促进诺瓦变强,这样你们就可以趋于平衡。”瑞安悄悄伸出舌尖迅速舔了一下干涩刺痛的下唇,面色镇定地说,“他只要承受一点点成长的痛苦,而你则会承受更多……但这个方法,我无法保证你一定能为他坚持下去。”   “不必激我,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方法,你果然没让我失望。”诺亚微笑,“但是,就凭你,根本无法压制我,所以这个方法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实施。”   “诺瓦快要做噩梦了,还是先杀了你唤醒他再……”   “等等!”瑞安双手平举,一左一右按住凯兰和阿尔泰,“只凭我确实无法压制你和你身上的同伴,但是这并不公平,我需要和我的同伴一起战斗!”   “想想你和诺瓦的将来,这是最好的办法!”   “——让我们试一试。”   诺亚面露无奈:“好吧,只要你们能给我或者我的同伴造成任何伤害,我就相信你。”   “好。”   瑞安话音刚落,就看见铺天盖地的流火向诺亚袭去,一旁的希尔维乌斯早已心中不耐。   法杖上连续浮现出法阵,大范围的攻击魔法毫不吝啬地往中间丢去。但是渐渐地,希尔维乌斯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停下动作。   随着烟尘消散,四下满地疮痍,中央的诺亚毫发无损。   他将自己巨大的羽翼搭在一起,神情自若地站在原地。   【他的羽毛。】   【通俗点讲就是有极高的防御和魔抗。】   【长耳朵小狗被完全克制了,让他洗洗睡吧。】   难怪诺亚会那样说!   瑞安恍然大悟:“他的羽毛……”   希尔维乌斯也意识到问题所在,将前倾的法杖直立起来杵在地上,脸色难看地说:“你们上吧。”   “先试探一下。”阿尔泰拔剑,和下马的凯兰一同冲过去。   “不能直视羽毛下面的眼珠!要小心!”瑞安冲他们喊道。   诺亚的六对主翼分别伸出一根又长又宽的羽毛,这六根羽毛像孔雀尾羽那样看起来轻柔却坚韧,灵活地袭向勇者与战士。   阿尔泰和凯兰与这六根长羽迅速缠斗起来,而诺亚在动作幅度较大的时候,贴服在翅膀上的羽毛会张开一定角度露出其下的眼球,所以他们在动作间还必须分神调整自己的视线及时躲避。   长剑与长羽不断碰撞,发出兵器交戈般的刺耳声响。   所有攻击对羽毛并不起效,诺亚本人也被那些铺天盖地的羽毛保护得密不透风,丝毫没有可乘之机。   随着时间推移,即便有瑞安在持续施放增益,阿尔泰与凯兰的动作还是不可避免地较先前迟缓些许。   突如其来的一道烈风,向专注施加增益的瑞安袭来,幸好有希尔维乌斯释放的屏障替他挡住了这一击。   ——诺亚并没有彻底放弃杀死他的想法!   仍在与六条长羽缠斗的二人见状面色一沉。   身形交错的瞬间,阿尔泰开口:“去保护他!我殿后,暂时撤。”   “希尔维乌斯的魔法不够稳定。”   凯兰当即吹哨唤来白马卡伦,盾牌顶开长羽的袭击迅速翻身上马,然后与急促的马蹄声一同回到瑞安的身边。   铿锵的碰撞声变得单薄,但在瑞安耳中却逐渐形成一种微妙的节奏——阿尔泰似乎发现了诺亚羽毛随肢体开合的规律。   ——他想攻击那些羽毛下不可直视的眼球!   勇者向空中跃起,重击面前的长羽然后借力旋身,反手劈向身后那排羽毛下方隐约露出的眼球。   哐当一声,长剑应声而断!   阿尔泰当即意识到角度有一点偏差,他劈到了羽毛尖端的边缘!   下一秒,六条长羽逐一向他刺去,他用断剑艰难抵开两下攻击,然后被第三条长羽斜着击飞出去,最后重重摔在队友们面前。   “阿尔泰!”   瑞安望着那道从左胸斜跨躯干直至腰腹右侧的猩红裂口,随着阿尔泰的喘息还在开合着往外滋血。他腿一软跪在阿尔泰身旁,颤抖的双手按在那道裂口的两侧,试图用自己的力量将其合拢。   鲜血不断往外涌,染红了白生生的手背——   热的。   “别怕,帮我按一会……很快就长起来了……”阿尔泰疲惫地笑笑,说话间露出了被血染红的两排牙齿。   瑞安眼眶酸胀,憋着一股气使劲按,心想:阿尔泰这辈子最丑的笑容,他自己不知道,竟然还在这傻笑……   一分钟后。   “不用按了……我快被你、榨干了……”阿尔泰举起一只手,“先帮我止下血吧……” 第30章   眼前的伤口看不出愈合的迹象,在瑞安的动作下,更多的鲜血被挤了出来。   听到阿尔泰叫停,他连忙用沾满血的手抓起魔杖,开始施放治疗术。   这是他第一次见身负魔族血统的阿尔泰受到这么重的伤,裂口如阿尔泰所言,正在以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愈合,在治疗术的帮助下也只是可怜地加快了一些,变成极其缓慢的速度。   “为什么会这么慢?”看着血流不止的裂口,瑞安十分慌乱,“是我的问题,要赶紧去找真正的治疗师!弗伦奇……”   阿尔泰艰难地一通乱摸,终于摸到了瑞安的膝盖,轻拍几下作为安抚:“不是你的问题,别着急……”   战场中央的诺亚好整以暇地晃动眼前的羽毛:“有点意思,不过还是差了一点。”   “瑞安,你们是无法压制我的,这下可以确定了吧?”   场外传来凌乱急促的脚步声,那几个学生首席跑回来了!他们喘着粗气一言不发,不约而同地为身后之人让开一条路。   沉着的脚步声缓缓上前,来人一身银甲,棕发棕眼,白皙的皮肤上有极浅晒斑,精致的嘴角冷硬地抿着,周身萦绕着一种使人信服的气质。   她的手轻轻地搭在腰间佩剑上,视线极快地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中央的诺亚身上:“你好,我来自圣殿。”   “我的名字叫做奎莉。”   瑞安听到动静抬起头,觉得这名圣骑士的名字有些耳熟,但阿尔泰伤势很重,已经没有时间让他再去回想:“弗伦奇快过来!我需要你!”   弗伦奇小跑过去,正面撞上神情阴郁的泽斐也没有忘记向对方问好,但对方并不领情。他很快就来到了青年的身边。   青年刚才还镇定自若地与深渊种周旋,此时却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浑身都被别人的血彻底弄脏了,脸上也是。   他为什么还不擦掉?   ——想帮他擦干净。   瑞安举着两只红色的手,着急地说:“弗伦奇,你看看他的伤。”   弗伦奇往裂口里面看了一眼,从腰包中取出一只装满紫色液体的小瓶子:“内脏表面的伤已经愈合,看起来没活力可能因为太虚了,所以外面长得很慢。可以用这瓶魔药,伤口会合拢一些。”   “不要。”阿尔泰再一睁眼就看到一个陌生人对小牧师说自己虚,“我的体质比较特殊,不需要用魔药。”   “你是……”弗伦奇话还没说完,就被瑞安的眼神吸引了注意力。   “弗伦奇,谢谢你。”瑞安想起阿尔泰体内那一半魔族血脉,眼下情势复杂,还有圣骑士到场,还是不要暴露为好。   “听到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我们的战斗还没结束,先谢谢你的魔药,等会儿肯定能派上大用场!”   弗伦奇停顿了一下,然后看着他眼瞳中倒映着的自己的身影,点点头。   阿尔泰的声音幽幽飘来:“疼……”   瑞安心里有些生气又有些无奈,刚才拒绝魔药拒绝得这么果断,现在还好意思疼。叹了一口气,说:“稍微忍一下,我再用几次治疗术。”   场中央的诺亚终于将目光移到除瑞安以外的人身上,遮目羽翼上的眼珠看向圣骑士奎莉:“你来自圣殿,那么你就是瑞安的筹码了。”   “作为筹码,你也要下场吗?”   奎莉将目光移向一旁的冒险者,在凯兰身上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秒,然后随着凯兰的视线看向跪坐在地上施放治疗术的青年。   瑞安停下手中的动作站起来,简短地向这位圣骑士解释了诺瓦和诺亚的情况,然后说:“只要我和我的队友能对他造成伤害。”   “嗯,但看起来你们失败了。”   奎莉的目光有一种奇特的锐利感,使瑞安忍不住低下头。   “没有失败……”阿尔泰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将一只手轻轻搭在瑞安肩上,“抬起头,小牧师,我们会成功。我已经找到砍他的手感了。”   此时勇者这副“胸怀大开”的模样很难有说服力,但是瑞安却从中汲取到了十足的勇气,在圣骑士锐利的目光下重新抬起头。   “凯兰,借用一下你的剑。”   “用这把。”奎莉解下自己的佩剑朝勇者抛去,“圣灵会祝福你。”   “谢了。”阿尔泰一把接住,搭在瑞安肩上的手微微发力让他转过来正视自己,“有小牧师的祝福就够了,我们很有默契的。”   冷粉色的眼眸与漆黑透亮的眼眸对视。瑞安怔怔地用衣袖给对方擦掉下巴上的血迹。   “我上了。”   话音刚落,勇者便如同一只锁定目标的猎豹,毫不迟疑地朝诺亚直冲过去。   瑞安听见自己心脏的跳动声——阿尔泰刚才的话里有深意,不是凯兰,也不是希尔维乌斯,是只有我能做到的事……   “还不死心吗?”诺亚的羽毛再次铺天盖地袭来,“差一点就是差一点,这一点所产生的巨大差距你是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追上来的。”   “这一次你会死。”一条长羽从上往下劈去。   “不会死。”阿尔泰笑得很欠,横剑抵住这一击,血又开始从嘴角溢出,“我有瑞安。”   瑞安焦急地观察着战况,眼下阿尔泰的确找到了某种规律,诺亚羽翼中的眼球出现次数越来越多了……虽然眨眼间就会被羽毛重新覆盖保护,但是从他所在的侧面角度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胸前的伤口对阿尔泰的影响很大,不能再拖下去了。   眼看着又一排眼球从羽毛缝隙中露出,但阿尔泰却无法像先前那样迅速反手用剑去攻击它们。   又一次露出来了,急得想让人偷袭……   偷袭?   一瞬间瑞安心领神会,阿尔泰知道他可以使用攻击魔法。牧师的施法速度比魔法使更快,这是只有他能做到的事!   瑞安屏息凝神,连手中的魔杖都失去了存在感,就像是将一杯水倒空那样简单,水流出的瞬间,魔法回路形成。   空气中的魔素乖巧地沿着回路游走,一切水到渠成。   勇者拧身躲开了一击,犬牙咬破舌尖,奋力跃向空中,借着一条长羽的推力,侧身反手劈向身后那排即将张开的羽毛——完全复刻了先前的动作!   他仍然没有去看那些不可直视的眼球,冷粉色的眼眸在模糊的视野中不断寻找着一双坚定又可爱的如黑曜石那般美丽的下垂眼。   锵一声,划过羽毛边缘。   “看,你还是差这一点。”诺亚口中吐露出残忍而不自知的话语,“但是这次你会被切成小块。”   相似的场景再度出现,六条长羽依次劈来。铺天盖地的长羽,下一秒竟齐齐停下动作。   勇者觉察到对方的凝滞,脸上露出了然的笑意。   ——瑞安,我们是如此默契。   一串标准的风刃切开了诺亚上层羽毛下的眼球!   “嗯?”诺亚将六条长羽收起,眼前的羽毛朝向场边,“瑞安,没想到你真的能成功。”   “很好,我喜欢这样的奇迹!”   瑞安后知后觉地恢复了呼吸,此时正喘着粗气,胸膛起伏间,额头的汗水早已打湿睫毛,紧接着又落进眼里。他狼狈地闭上那只眼,弯起唇角:“不是奇迹,我的队友就是这么厉害。”   众人震惊地望着眼前这一幕,年轻的学生们无比清楚地知道,他们再也无法忘记这个黑发黑眼青年以及他的队伍。   泽斐听到青年脱口而出的话语,敛下海绿色的眸子。   弗伦奇表情依旧毫无波澜,只是用捏着魔药瓶的手轻轻碰了一下自己的心口。   圣骑士奎莉嘴角微动,快到仿佛那温柔的弧度只是错觉。很快有骑士长带着一小队骑士来到现场,他们需要先给诺亚施加封印才能带他去圣殿。   虽然诺亚十分顺从,但是拘束带上的封印魔法总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失效,然后蓬勃的羽毛就会崩到周围骑士的脸上,好在他时刻都会注意藏起自己翅膀中的“同伴”。   最后是由黑着脸的希尔维乌斯来施法,微笑着的诺亚终于成功穿上了拘束带。   小队几人和骑士们一起通过传送阵回到圣骑士领。希尔维乌斯需要时刻注意着拘束带的封印,所以他不得不与凯兰一同带着诺亚随圣骑士奎莉前往圣殿。   分别前,诺亚冲瑞安晃了晃眼前的窄羽翼。   瑞安压下心中那股不知名的空茫感,微笑着冲对方挥手告别。之前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交响乐步入激昂乐章,随后没有任何总结性旋律便戛然而止。   接下来先休整一下,然后……阿尔泰呢?他受了这么重的伤,现在怎么没影了?   “系统,你知道阿尔泰去哪了吗?”   【那条混血小狗一出传送阵就溜了。】   没被圣骑士抓走就好……   瑞安的衣服被血浸透后现在半干不干地粘在一起,感觉非常难受,所以阿尔泰一定也是嫌弃身上全是血,先赶回去洗澡了。   ==   凯兰的父亲赫伯特和妹妹凯娜都不在家,不过瑞安没多想。   他上了二楼,路过阿尔泰的房间时,抬手敲敲门:“阿尔泰,你在吗?”   门内没有回应。难道阿尔泰真的没回来吗?他也不像是会带着这么大的伤口还到处跑来跑去吓人的类型啊……   瑞安有些担心,将带血的手缩进衣袖里,隔着姑且还算干净的一部分布料搭在门把上——没锁。   “对不起,阿尔泰,我进来了哦。”   他轻轻打开门,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阿尔泰。对方已经将自己清洗干净,很随意地披着浴袍,胸襟大开,袒露着不再冒血的裂口,像一条失去生命的咸鱼那样摊在床上。   而自己这样推开门,对方竟然毫无反应。   瑞安猜想他可能是太累了,于是轻轻关上门,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也清洗一番。重新换上干净衣物后,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了。   躺了一会,还是觉得不放心,起身再次前往阿尔泰的房间,敲敲门。   “阿尔泰,要不我再给你用一下治疗术吧?可以吗?”   门内依旧没有回应,有点不对劲。   瑞安再次打开门,躺在床上的阿尔泰还是先前的模样,纹丝不动,双眼无神的望向空中。斜跨胸腹的大裂口此时失去血色的掩盖,显得格外触目惊心。看到这一幕他的心瞬间被提了起来,急忙跑到床边,小心翼翼地用一根手指戳了一下对方:“阿尔泰,你还好吗?”   对方眼皮一颤,半晌后无言地翻了个身,用背面对着他。   这太不对劲了!   “阿尔泰,你怎么了?别吓我……”   “没事的,明天就好了。”勇者的声音平静得令人感到陌生。   瑞安完全不相信这话,犹豫几秒后,伸出手将阿尔泰翻回正面朝上的姿态:“你看着我的眼睛说。”   不知过了多久,阿尔泰终于有了动作。他抬起一只手,盖在自己眼前:“我感觉无法呼吸。”   “有一张看不见的膜把我完全裹住了。”话音未落,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自己脸上划开一道极深的伤口,鲜血瞬间流了出来。   “只有划破它,我才能呼吸。”   “一点破口是不够的。”   “需要更多,更深的口子。”   “只要将那层膜彻底划破……”   阿尔泰每说一句话,就会给自己划开一道口子,如同热刀切黄油那样顺畅。   瑞安被眼前的血色震撼到了,等他反应过来去捉住对方的手时,对方已经满脸是伤。   “你在做什么?”他脑内的齿轮仿佛被锈住,此刻艰难地转动着,“你有多久没进食了?是不是应该带你去风俗店?你坚持一下,我马上带你去……”   “去哪儿都是一样的。”阿尔泰毫无反抗地被瑞安捉住双手,平静地说,“只要将那层膜彻底划破就好了。”   什么意思?   难道阿尔泰去风俗店不是为了进食,只是为了找个地方躲起来……然后伤害自己吗?   瑞安浑身都僵住了,他突然想起前世公司里的一个同事。那个同事乐观开朗,善于倾听和表达,大家都很喜欢他。他们俩交情不深,不过他曾经笑着对瑞安说:“祁瑞安,我很喜欢跟你聊天的感觉。”这令瑞安印象很深。   后来那个同事突然就没了。听说是很早就被确诊中度抑郁,他坚持了很多年,过得很开心,突然有一天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了,于是就结束了……   此刻仿佛有一桶冷水兜头浇下,瑞安轻微地战栗着。   原以为他们小队冒险之旅已经走上正轨,怎么会现在才发现外向的队长其实有着严重的心理疾病呢?   “对不起,吓到你了。”阿尔泰说,“其实我体内那一半魔族的血脉,并不是普通的魔族,而是以人为食的恶魔。我身上血肉中有一半来自魅魔。”   瑞安费了很大的劲才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其实我知道。”   阿尔泰牵动嘴角:“真是瞒不过你,厉害的小牧师。我不想让你感到害怕,你回去吧。”   “你只是以人的感情和欲望为食而已,我没有害怕。”瑞安说。   阿尔泰能感受到青年正在轻微颤抖,但他的目光依然没有看向对方:“感情和欲望也是组成人类的一部分,如果我坦然食用它们,这和以人的血肉为食的恶魔也没什么不同。我的一半血肉来自人类,却要用这种方式维持生命力。让我这样活着,也太残忍了吧。”   “我时常在想,划破那层令人窒息的膜,将我体内人族的血肉和魔族的血肉分离开来,这样我就能获得永恒的宁静,谁都不会受到伤害了……”说完,便继续开始在自己身上制造伤口。   “为什么要伤害自己?”瑞安猛地发力,一把拉过他的双手,用了按在自己的脸上,“你感受到了吗?温热的,和你一样,这是生命的温度。”   “生命的重量,对于所有生命而言都是相同的。但可能因为你的生命很顽强,所以你并不知道——”   “生命于我而言有多脆弱!”   为什么会这样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瑞安哽咽着,胸腔中仿佛有一股无名的怒火在灼烧。他突然将腿一迈,跨坐在勇者的胸膛上,手指颤抖着圈住勇者的脖颈。   “你知道终结生命的窒息是什么样的吗?!”   阿尔泰的手落在脸旁,以一副投降的姿态,毫无悔意的冷粉色眼眸平静地望着自己骑在身上的青年。   从来不会生气的下垂眼青年,脸上带着青涩的不知该如何抒发的怒意,用力收紧了自己手指!   明明是阻截的动作,血液却开始加速流动。   瑞安能感受到阿尔泰透过血管和皮肤传来的蓬勃生命力越来越明显,浑身颤抖着咬住自己的下唇,他此刻还不能松手,要更加用力才行。   胸腔中的情感纠结成一团,死死地堵住心脏。   对方脖颈出的血管逐渐爆起,这让他的手心更加疼痛。他看着受害者阿尔泰惨白的脸色逐渐涨红,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作为施害者也同时停下呼吸。   脑部充血,眼前的画面开始眩晕。   瑞安难以抑制地发出一声略显尖锐的喘息,然后猛地松开,脱力般后仰下去,紧接着用双手撑住自己身后,疲惫至极地支起上半身。   一瞬间,两个人都在剧烈地喘息着。   狼狈至极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两个人的状态都很糟糕。   阿尔泰看着眼前的青年,浑身肌肉都在轻微发抖,氧气和血液使他头脑发昏,好像下一秒自己就会爆炸成一团蓬勃的血肉,在青年暖融融的怀抱里得到一种被人称为幸福的感情。他胸膛随着呼吸上下起伏,可爱又狼狈的青年也被迫跟着上下起伏。   濡湿的黑发弯弯地覆在青年脸侧,闪着细小光芒的汗珠从那额角滚落下来,顺着睫毛尖落到白皙的颈间,最后被锁骨的凹陷盛住。   这真的是脆弱的生命吗?   瑞安喘了好一会,才终于能够开口说话。他的视线转移到受害者脸上,说:“这是,足以终结你的生命的窒息,你明白了吗?生命的重量。”   阿尔泰注视着他,片刻后,轻声开口:“再掐我一次,让我就这样死去吧。”   “你!”瑞安差点被气翻过去,“你就这么想死吗?!”   或许是因为缺氧,瑞安的脑袋也变得不清醒了:“那好,我成全你。”仍在颤抖的手,试了好几次才顺利从腰包里取出一把短剑。   他抽出短剑,将剑鞘丢到地上。捏剑的姿势不对,但这无关紧要。他抓住阿尔泰的粉色长发,干脆利落地割断!   瑞安居高临下地望着对方,轻声宣告:“此刻你已经被我杀死了,从今往后——”   “——是你的新生。”   阿尔泰仰望着瑞安,那只修长干净的手上捏着断发,掌跟处由于青年对利器的不熟练、用力过猛而划出了一条不断渗血的小伤口。   渗出的血沿着粉色的断发滴下来,落在对方的大腿上,再蜿蜒而下流到自己的胸膛。这滴尚有余温的血仿佛瞬间融入心口,然后在心底迅速抽芽,枝叶缠满了跳动的心脏。   “以后,除了我以外,你不许被任何人伤到,连你自己也不允许。”   “听话,好吗?”   牧师为了维持平衡,腰身微微后仰,双腿折在一起跪坐着,脸侧肌肤的绒毛在柔光中显得好细好软,脸上柔软又坚硬的神态令人无比动容。   勇者无比清晰地认知到自己已经死过一回了,他的血肉与牧师交融,从中诞生了一个全然属于对方的自己。   “好。”   ==   门外,金发紫眸的精灵迅速躲到一旁,他的瞳孔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为什么一向温吞的牧师会这样对待勇者?   希尔维乌斯一直都知道,自己在瑞安心中有格外的优待。不过瑞安不会把这种优待摆在明面上炫耀,他总在平时生活里的小细节之中格外用心,只有希尔维乌斯自己能感受到这种特殊,这样的方式令他十分满意。   可是,为什么?   凭什么是那个可恶的半吊子勇者?难道那家伙对于瑞安来说是特别的存在吗?   能够被瑞安这样强硬地,用他微凉的手,那样用力地扯紧发根,牵动头皮的每一处触感……   被他满怀温柔地杀死,然后重获新生……   ——一定是又痛又爽的吧。   无人知晓,希尔维乌斯曾经十分迷恋那种生长痛,骨骼迅速生长,肌肉轻微撕裂,新生的疼痛蓬勃而又热烈。   精灵应当歌颂生命。   就像幼苗扎根于土壤,然后残忍地破开大地的肌肤,抽芽生长……生命周而复始,丰穰大地当然会为这种生命的疼痛而欣悦。   好想……   精灵想起牧师的眼神,伸手触碰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紧接着浑身一颤,脸颊迅速泛起潮红,紫水晶般的眼眸逐渐浑浊。   ——好想得到那种充满生机的疼痛。 第31章   “对不起!”   瑞安冷静下来后看着眼前的情景,只觉得事情被自己搞得一团糟:“对不起阿尔泰,我不该这样对你的。”   伤害都已经造成了才开始道歉,自己简直就像那种不可饶恕的家暴男一样。   阿尔泰咳了几声,然后在胸膛上的青年急忙要离开的时候按下对方的腿弯,让对方重新坐稳,然后开口:“没关系,你让我重新找到了活着的感觉。”   “谢谢你,瑞安。”   第一次听到阿尔泰这样认真地叫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小牧师”之类的称呼,听得瑞安耳尖开始泛红。   冷静一会后,他开始重新梳理乱作一团的大脑:“不行,你不能这样轻易地原谅我。我差点把你掐死,还割断了你的长发……我需要付出等同的代价,然后你才能选择原谅我。”   阿尔泰听见这话,差点被自己的血呛到,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来。本想说“你其实掐不死我”,但又怕伤到对方的自尊,最后开口:“这件事先放一放,等会再商量,你先帮我擦一下脸上的血吧。”   “好的。”瑞安才发现自己又莫名其妙坐人胸口上了,赶紧起身,“我用治疗术帮你吧。”   他翻身下床,用治疗术将阿尔泰脸上的伤口全部愈合:“治疗术对这些伤口是有效的,为什么对这道伤口却没有作用呢?”   说着伸出手指轻轻地碰了一下那道裂口泛白的边缘。下一秒阿尔泰的胸部肌肉陡然绷紧,吓得他迅速收手:“弄疼你了吗?对不起。”   “没……”阿尔泰汗都冒出来了,只能无奈地舔舔犬齿,然后咬牙挤出一句话,“有点痒。”   “痒的话证明伤口在愈合,这是好事。”瑞安有些高兴,看着对方脸上伤口愈合后剩下的满脸血迹,犹豫片刻,拿起对方床头的训练背心,“手头没东西,这是你自己的背心,将就着给你擦一下吧。”   “不用了,我自己擦吧。”阿尔泰黑着脸捏住那条背心随手丢开,然后自己用手抹了一把脸。   瑞安看着他的动作,心想这人怎么连自己的衣服都嫌弃。他扫了一眼房间内,突然发现自己门都没关,于是走过去把半掩着的门关上,一回头就看到阿尔泰已经撑坐起来,目光沉沉地望着自己。   他思索片刻,说:“你已经答应我不会再伤害自己了,那以后也不用再去风俗店了吧。”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那种糟糕透顶的地方吗?”阿尔泰仿佛被打开了什么闭锁多年的诚实匣子,“一直以来,我不敢让旁人知道我体内流着的是魅魔之血然后被追杀,也不愿跟那些人虚与委蛇骗取能量来维持体内魅魔血肉的生命力。”   “旁人得知我是人族与普通魔族的混血,只会觉得厌恶反感,无法产生那些可以供我汲取能量的情感。”   “所以我需要那些流连风俗店的传闻,许多无聊的人一见到我就会产生那些情绪……”阿尔泰的表情很平静,“也许是因为我身上人类血肉在不断反抗,所以那些情感的味道,非常恶心。”   听到这里,瑞安终于明白阿尔泰面对“进食”的那种排斥究竟是为什么了。这样的矛盾一直折磨着阿尔泰,让他感到痛苦与窒息,甚至失去了对生命本身的感受。   自己曾对他说过,所有生命的生存方式都值得尊重,但他的生存方式从一开始就是冲突的,是无解的命题。   “现在我的猜想终于得到验证,不进食并不会让我死亡,只不过是会失去魅魔天生自带的愈合能力而已。”阿尔泰摊在床上张开双手,“而今天这道伤口超出了我后天修行所得到的愈合能力,所以才迟迟恢复不了。”   “不用进食,也不用再去什么风俗店了。这道伤口也不是什么大事,再过几天就好了。”   “但是……”瑞安犹豫一番,还是选择直言,“你刚才和诺亚战斗的时候,力量和耐力都比以前下降了许多。”   勇者陷入沉默。   瑞安见状,戳破真相伤到对方自尊而产生的愧疚瞬间攀升到顶点,得想个办法挽救勇者的自尊!   目光一转看见勇者那头狗啃似的粉发,绝佳的主意诞生了:“阿尔泰,你要不要割我的头发?就当是我割断你头发的赔礼。”这段时间他一直没时间修剪头发,如今他的头发长度已经到肩膀附近了。   虽然猜到牧师是想安慰自己,但勇者还是不可避免地陷入更深的沉默——在小牧师眼里,我是割断同伴头发会很高兴的变态吗?   阿尔泰沉默片刻,开口:“你过来一点。”   然后就看到一个乌黑的发顶——小牧师双手撑在床边,将自己的脑袋凑到他面前,脖颈用力伸直,漆黑柔软的发丝轻柔地搭在那节白皙的后颈上,看起来很有光泽感。   像一只皮毛顺滑靓丽的小猫咪,执意要让人摸摸自己的小脑袋。阿尔泰在心中强烈谴责自己,然后手痒难耐地捏住对方后颈处的一撮发丝,轻轻捻动。   “留长一点吧……”   脱口而出的瞬间才意识到不妥,阿尔泰立马解释道:“是这样的,你割断的是我的长发,所以公平起见,你也得先留长发……再、再让我来剪。”   瑞安闻言抬起头,他觉得自己肯定不像阿尔泰那样适合长发,但是为了安抚对方的自尊心,还是点头答应了:“你说得很有道理,那等我头发长长了再来找你赔礼!”   “……嗯。”   头发的事情告一段落,瑞安的目光落到勇者的伤口上:“这个伤口,要几天才能好呀?”   勇者摇摇头:“不确定。以前的话,小伤眨眼间就好了,大伤也只不过是一个小治疗术的事。”   瑞安思索片刻,突然有了想法,但是……他犹犹豫豫地开口问:“阿尔泰,你上次尝了一点我的情绪,那我的情绪是什么样的味道呢?”   他记得当时对方似乎并不反感。   阿尔泰心里像是被踩了尾巴那样慌张,面上丝毫不显:“就是清水那样的味道。”   牧师神情认真:“能给你提供生命力吗?”   勇者不露声色:“一点。”   “那太好了,这样我就能帮到你。”牧师的双手依旧撑在床边,抬眼注视着勇者,“让我帮你恢复伤口吧,哪怕只是一点点能量。”   “我知道我不应该逼你吃我,但是……是我杀死了你,所以我希望你能藉由我的一部分,完成自己的新生。”   “让过去的伤口愈合吧,我想看到全新的你,好吗?”   一瞬间,阿尔泰觉得自己被那双亮晶晶的眼眸又杀死了一遍,此刻的他已然成了一团温暖的血肉,在青年的怀里融化。   可青年还是不肯放过他,一只微凉的手搭在他的额头上,他听见青年疑惑的鼻音:“嗯?”   阿尔泰挤出一声叹息:“我投降了。”   瑞安总感觉阿尔泰的话另有深意,不过当务之急是要让对方恢复生命力。   “我该怎么做?是不是需要拥抱?”说着就张开双手,小心翼翼地抱住对方。   阿尔泰看着怯生生塞进自己怀里的小牧师,舔了一下自己的犬牙,最终还是没把“只要双眼直视就好”这句话说出口。   他深深地呼吸,感受着怀里暖融融的一团,在怀中人询问“好了吗?”的时候,伸出手臂搂住对方,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   “没好,如果想要让我的伤口愈合,仅仅是这样还不够。”   “你情绪中的能量比较稀薄,所以我需要很多很多,可能会有点粗鲁。”   “……也需要很长时间。”   “感谢你,为我做出的所有努力。”   ==   牧师学院。   “麦尔妲!你看到诺瓦了吗?”   “没,早上倒是看到他了。”   “这家伙肯定又躲到哪里偷懒去了!他这次的观后感还没交呢!我非要把他揪出来不可……”   麦尔妲看着对方气冲冲离去的背影,心中有些古怪的不安。   魔法使学院里,牧师首席泽斐突然出现在课堂上,他眼底冰冷,面上却十分和善地冲周围学生打招呼,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校园的一角,弗伦奇面无表情地接过对方的钱,将一本书递了过去。   刚下课的林恩老师满脸憔悴地捧着一摞书,站在不远处冲弗伦奇喊道:“弗伦奇!时间差不多了,快来吧!”   ==   成功看到了第二天的太阳,但是瑞安心中并没有什么感触,他疲惫地微笑着,只觉得此刻的自己一念成佛,快要超脱于世间。   世间的纷扰都不再能牵动他任何情绪,原来这就是出家人的心态吗?   昨天,瑞安没过多久就彻底领会了勇者话语中的意思。作为一个欲望寡淡的人,他很快就感觉自己变得干干瘪瘪,接下来勇者就像系统骂骂咧咧的那样用尽一切手段来引诱他,甚至还让他触碰了魔纹。   破碎的、灼烫的魔纹仿佛现在还印在他的手心里。   阿尔泰神清气爽容光焕发,首次以短发模样出现在队友们面前。凯兰点头表示尊重,这很正常,但奇怪的是精灵竟然没有对勇者的新模样冷嘲热讽。希尔维乌斯只是瞥了一眼,然后冷哼一声攥紧自己手中的法杖。   柏得温兴高采烈地出现,说他们完成了圣骑士的考验,现在可以带他们前往圣殿了。   出于兽人族的警觉,柏得温敏锐地发觉瑞安今天有些不同,好像所有邪恶的品质都离他而去了。事实上瑞安本来就没什么邪恶的品质,所以此刻看起来——像童话中的天使。   “瑞安,你看起来……”柏得温挠挠自己的后脑勺,“好像在发光。”   瑞安迷茫地冲他笑了笑。   “骑士大人,很高兴又见到您了!不过我们的牧师就不用您多操心了。”阿尔泰笑着挤到柏得温面前,带着一种炫耀的语气说,“我会照顾好瑞安的。”   凯兰听到阿尔泰脱口而出的称呼,眉心一跳,湛蓝色的双眸下意识地望向瑞安的方向。   只见青年神情平和,暖和的阳光在他的脸侧晕出一圈光晕,看起来毛茸茸。奇薄的眼皮上有淡色的脉络,眨动间,睫毛将阳光都切散,黑曜石般的瞳孔捕捉到凯兰的目光,紧接着柔软的视线就投了过来。   这一刻,凯兰连原本正在思考的东西都忘得一干二净,只能全身心地承受自己心中巨浪的拍打。   “我们到了。”柏得温停下脚步,“前面就是圣殿。” 第32章   与瑞安想象中神圣辉煌的圣殿不同,面前的建筑风格并不华丽,整体色彩由大面积的素净色构成,显得庄严而不容侵犯。   “先在这里稍等一下哦,会有人来迎接。”柏得温说着,不知从哪掏出一个球开始抛接游戏,时不时还会用头顶着玩。   蓝色的头发上下起伏,除了瑞安以外的几个冒险者都不太能欣赏这样的情景,只是无声伫立着。   瑞安看着眼前这一幕,面色淡然地想:可爱。   又一次高高抛起,柏得温想用头顶接住,但球出乎意料地斜飞出去,以一个极其迅猛的速度直直冲向面前的庄严建筑。   柏得温陡然表情失控,慌忙地脚下一蹬就冲出去试图救球。   这时,圣殿中走出了一个高大的黑发男人,眼看着柏得温的战绩又要再添一笔,瑞安不禁出声:“小心!”   只见那个男人表情丝毫未变,一手捉住正面袭来的球,一手按住猛冲过来的柏得温的蓝毛脑袋,一连串动作极其丝滑。捏住球的手缓缓从面前放下,露出一双墨绿色的眼睛。他的眉骨较高,阳光打下来产生了很深的阴影,显得墨绿色的眼眸更暗。   空气仿佛凝结成冰,柏得温讪讪地站直身体。   瑞安缓缓回神,一时恍惚将来人眉眼间的阴影看成戴着墨镜的模样,立马以极快的反应速度憋住笑意。   “你们好,我是陆斯恩。”   瑞安笑不出来了,原来柏得温的球真的会自动瞄准所有圣骑士!   黑发绿眼的男人面容冷峻,眼神环视一圈,在黑发黑眼的青年身上不易察觉地停顿了一下,又很快移开。   “诸位请跟我来。”   众人跟随圣骑士长陆斯恩来到顶层的大厅。这里的穹顶很高,或许是由于阳光的照耀,周围的空气都带上了一些舒适的温度。大厅内部空间开阔,装潢和外部一样也是大面积的素净色,气氛也非常肃穆。   陆斯恩表示众人可以随意就坐,在所有人都入座后,他站在主座旁开口:“加布利尔已经将大致情况汇报给我,感谢诸位所做出的贡献。冒险者们,你们是为感染者之事而来吗?”   阿尔泰正色道:“圣骑士长大人,那我们就开门见山了。圣骑士领居民区内的克里斯汀夫人如今时日无多,而她的孩子科里几年前在战场上意外被感染,变成了感染者。希望您能准许克里斯汀夫人再见孩子一面。”   “抱歉,这不合规定,我无法答应你们。”陆斯恩说。   在刚见到这位冷硬的圣骑士长时,大家心中便同时升起些许不好的预感,但没想到会被对方拒绝得这么快。   心直口快的精灵问道:“反正感染者又不会传染,见一面怎么就不合规定了?”   “收容感染者不仅是出于对普通居民的保护,也是为了保护那些感染者自身。”陆斯恩说,“谁也不希望自己的亲近之人变成感染者之后,还要被人议论纷纷。”   “私底下让她见一面,不暴露不就行了么?”   陆斯恩沉声道:“规定一旦被打破,总有一天会被他人知晓,到那时所有规定都会遭受质疑。”   “连将死之人的遗愿也不能通融吗?”希尔维乌斯捏紧拳头,“她去世之后,这件事会被埋进土里,这样也就不会暴露了。”   陆斯恩表情不为所动:“既然那位夫人时日无多,那再见彼此也是徒增伤感,不如不见,在最后的日子里好好生活吧。更何况,感染者或许也不愿意被亲人见到自己畸变后的模样。”   话音消散在空中,气氛随之陷入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打破了大厅中的寂静:“感染者的情况很特殊,可能跟昨日王国特里德安学院那位感染者的情况有一点联系……”   众人望向声音传来的位置,黑发黑眼的青年举起一只手,刚才的那句话便是从他口中吐露出来。   见众人齐齐地望过来,瑞安的耳尖开始发红,在黑色的发丝中白里透红格外显眼。面前的桌子对他而言可能偏高一些,所以他的坐姿格外挺拔,肩背又薄又直,脖颈也显得很修长。   坐姿端庄的小猫发言人……阿尔泰看得心里痒痒的。   陆斯恩直视着青年漆黑透亮的双眼:“请继续。”   “小猫发言人”紧张地清嗓,开始自己的发言:“克里斯汀夫人的孩子科里曾经是一名骑士,在一次清剿深渊种的作战中意外感染。深渊种无法感染别的生命,所以像科里这样的情况非常特殊。”   “昨日那位感染者也是在完全没有接触深渊的情况下被意外感染,依靠双重人格才勉力维持理智,目前的情况大概是主人格下有轻微感染症状,副人格则完全畸变为深渊种。我和他在交谈的中有聊到他是如何被感染的……”   圣骑士长眉心一紧,墨绿色的眸中眼神犹如实质,以至于瑞安在慌乱之中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尖。   “呜、我听他说……”他及时压下口中不太得体的声音,但接下来的发言仍是受到了一些影响,发音稍显含糊,“他的弟弟陷入了无法承受的痛苦和悲伤之中,所以副人格作为哥哥来替他承受这一切。‘痛苦……化作混乱与失序,随之而来的是血肉撕裂翻涌’。我想,这就是他受到感染后发生畸变的过程。”   “不是受到深渊的直接感染,听他话语中所表达的意思,感染源似乎与‘痛苦和悲伤’有联系。”瑞安鼓起勇气,直视那双锐利的墨绿色眼眸,“虽然听起来有点离奇,但我所说的都是真话。感染者的精神状态比想象中更加重要,希望您……可以重视这件事。”   眼前的青年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成长。凯兰注视着瑞安,恍然发觉自己心中的那个破口正在被不知名的事物填充起来。   陆斯恩沉吟片刻,说:“你的意思是,如果科里见不到家人,就会立马陷入痛苦与悲伤,然后完全畸变成深渊种?”   瑞安闻言一愣,怯生生地说:“可能……也没有这么快。”重音放在“这么”二字上。   “行了,陆斯恩,别欺负小孩。”一个年轻的声音突然响彻于大厅之中。   圣骑士长蹙眉望向身后,语气严厉:“圣灵阁下,您在偷听。”   圣灵阁下?   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个纯白色的人影,个子不高,充其量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祂浑身上下都是白色,更准确的说,是没有任何颜色。像是所有色彩都被褪去,连阴影都比旁人更淡,因此在所有人眼中看起来毫无层次分别,有种面目模糊的诡异感。   “圣殿是我住的地方,我在哪里都不算‘偷听’。”人影在陆斯恩身旁的主位上坐下,不紧不慢地说,“这样吧,让那个孩子去见一面,然后把她送到这里来陪我吧,这样就不用担心后面的事了。”   孩子……是指克里斯汀夫人?也对,圣灵阁下诞生至今已有两百多年,祂的年龄无法以寻常人的方式估量。   陆斯恩眉头紧锁:“是,圣灵阁下。”   “那就由你去处理这件事,接下来让我跟他们单独聊聊。”   虽然刻板严厉的圣骑士长颔首后离开了,但是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传说中的圣灵阁下!瑞安心中的紧张感不降反增。   “孩子,我对你刚才所说的事很感兴趣。”   瑞安茫然地环顾四周:谁?我吗?   面目模糊的人影似乎是笑了笑,接着重新开启了沉重的话题:“精神彻底崩溃的感染者必然会完全畸变,最终沦为深渊种,这样的悲剧已经数不胜数。而你刚才说——痛苦也可以作为感染源,可以跟我讲讲你的发现吗?”   “圣灵阁下,对不起,我没有切实的证据,只能保证我说的都是真话。而且这只是情急之下产生的猜测,不一定是正确的。”瑞安愧疚地垂下眼皮,从下垂的眼尾处到耳尖都呈现出一片淡粉。   “孩子,不需要道歉。圣骑士学院对深渊的研究也是在不断试错中一路走来的,如今深渊污染不断扩大,任何新发现都弥足珍贵。”   瑞安心中十分感激,将思绪梳理一番后开口说:“那位感染者名叫诺瓦,我和他是朋友。他的副人格自称诺亚,说想感谢我对他弟弟诺瓦的照顾,所以他愿意与我交谈。我觉得诺亚告诉我的应该都是实话,如今他也自愿来到圣骑士领接受治疗,所以完全没有必要在这些事上欺骗我。”   “他们的父亲是骑士,在战场中牺牲,尸骨未存。诺瓦在阅读一本名叫《骑士之歌》的诗集时由于思念父亲,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他无法承受这些痛苦,于是诺亚便替他承受这一切,随后诺亚就出现了畸变症状。”   “诺亚说自己依靠着诺瓦的支持才能在畸变中保持理智,但他完全变成深渊种后,力量仍在不断增强,以至于诺瓦也受到了影响。体表出现的怪异变化令诺瓦感到崩溃,诺亚为了保护诺瓦,只好彻底暴露自己的存在。”   “嗯……听起来的确像你说的,极端的痛苦似乎传递了深渊污染。”圣灵点点头,“我会安排圣骑士去调查此事。”   “那太好了,谢谢您愿意相信我。”瑞安没想到自己的猜测会被圣灵阁下重视,抿着嘴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他含笑的眉眼和唇角被阿尔泰与凯兰收入眼底,两人不约而同偏头的动作过于相似以至于这一幕略显古怪。   瑞安与圣灵的交谈才进行了一会,他们的通讯水晶就同时收到了委托完成的提醒,报酬也紧跟着到账。那位圣骑士长虽然刻板得有些不近人情,但他的办事效率着实高得惊人。   既然克里斯汀夫人的委托可以暂时告一段落,那接下来就是……   “圣灵阁下。”阿尔泰开口,“我们小队此行的最终目的其实是讨伐魔王,所以接下来会向深渊继续前进。我们希望能向您寻求一些祝福的力量。”   “哦?”圣灵似乎很高兴,“十多年过去,终于又有勇者的队伍来到我面前了。”   瑞安心里其实对圣灵口中的上一波勇者小队有些好奇,但是现代人的思维又使他乱七八糟地考虑起个人信息隐私问题。   胡思乱想中,听见圣灵开口:“但是,你们需要先向我证明,自己是正直之人。”   圣灵说着,伸出手指点了一下自己的眼睛:“我的眼睛可以看清每个人在这片驻北大陆上的生平,虽然大部分都是模糊的事件走向,但其清晰度会依据你们的记忆深度发生不同的改变。”   “——你们敢接受这个考验吗?”   瑞安这才发现圣灵阁下一直眯着眼睛,只不过由于祂浑身没有任何色彩,所以自己先前完全没有注意到。   “这有什么不敢的?”精灵带着一点傲气,“就算把我的生平放在光屏上给所有人看,我都能接受。”   “好!”圣灵合掌,“不愧是正直之人!这样吧,不需要给所有人看,只要你们几人共同面对就够了,正好也可以增进你们队内对彼此的了解。”   系统像是知道瑞安心中陡然升起的担忧,及时开口缓解他的慌张。   【不必担心,祂只能看到这一世。】   这下瑞安也能像希尔维乌斯那样理直气壮了,他冲圣灵点点头。   凯兰也毫无异议,阿尔泰似乎略有不满,但最终也点头同意了。   “那……先从谁开始呢?” 第33章   “我先来吧。”战斗中顶在最前面的凯兰此刻率先出列。   圣灵将手一挥,众人面前出现一个飘浮在空中的光屏,然后祂对凯兰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凯兰的生平如他之前所说,一切都在朦胧中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他的家人比较好辨认,还有克里斯汀夫人身上的暖色光晕。   分界点在那次作战之中,一道狰狞的伤口与模糊的世界相比格外清晰。再后来他成为冒险者,与小队几人邂逅……   “你们什么时候晚上出去说话了?”精灵满脸不解,“怎么还冷得抱在一起取暖?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虽然希尔维乌斯的话让人很想辩驳,但是瑞安望着画面中清晰得分毫毕现的自己,不知为何有些尴尬起来。   凯兰沉默不语,但脸上也开始泛红。   “很好。”画面突然消失,圣灵颇为满意地点点头,“你是一名正直友爱的骑士,后面的就不用再看下去了。”   接下来是阿尔泰。   出乎意料的是,这位勇者的童年十分单调,能够辨认出来的只有手中的剑、掌心的血、面目模糊的老剑士……还有满身是伤的他自己。那位老剑士会定期给阿尔泰喂药,但看到后面瑞安才陡然发觉——那是在磨平阿尔泰的四颗犬牙。   感受到瑞安担忧的目光,阿尔泰心里像是收到了什么毛茸茸小动物的轻舔作为安慰。他试图挽回一点面子,无奈地摊手说:“毕竟不是纯粹的人族,而且修习剑术总要吃苦的。”   后来阿尔泰在成年那日长出了一条很有魔族风格尾巴,紧接着却被老剑士砍去。等到老剑士去世,四处漂泊的他出于生活所迫便成为了冒险者。   当然,去风俗店只是装风流,其实躲起来偷偷自残的事最终还是暴露了。   精灵虚着眼睛说:“你的癖好真怪啊……”   勇者面色不虞地磨了磨牙,懒得跟精灵多说。   往后的画面中,一个黑发黑眼的温柔青年变得越来越清晰。湿漉漉的漆黑瞳仁,无害的下垂眼,长而上挑的睫毛和眼尾处的淡粉色,雪白面颊旁的乌黑发丝,沾染血迹的唇角,唇齿间的小白牙……   小队几人看着逐渐高清的画质,不约而同地脸红起来。   精灵本来还觉得这个半吊子勇者走到今天也不容易,大不了以后不再喊他半吊子,却没想到他这么早就开始惦记着要勾引瑞安!   “可以了吧!身为队长,欣赏一下小牧师的美貌有什么不对?”阿尔泰急冲冲地打断画面,“表达了队友之间的和谐友爱,我也是正直之人。”   下一个轮到希尔维乌斯。   开头的画面也很模糊,只有精灵本人格外清晰。他在精灵族中的身份似乎很不简单,因为周围的模糊色块对他的态度都格外尊敬。然后大家就眼睁睁地看着一只精灵幼崽,始终保持着雌雄莫辨的面容,但逐渐长成了一个健美猛男。   瑞安:?   他看看画面,又看看现在的希尔维乌斯——真的是同一个精灵吗?   瑞安潜意识里认为身为魔法使的希尔维乌斯应该跟身为牧师的自己差不多,都属于肌肉含量不高的类型。   直到此刻他才突然发觉,这位精灵魔法使的肌肉线条其实很明显。虽然和画面中的猛男相比已经薄了很多,但仍能从他生气时肌肉鼓起的模样中看出一点端倪。   这也许就是传说中的“训练痕迹”吧……瑞安想起自己那点可怜的腹肌轮廓,心里叹了口气。   “太丑陋了,毫无美感。”希尔维乌斯看着画面中的自己,面露嫌恶。   精灵觉得像瑞安那样薄薄的肌肉就恰到好处,很有美感。瑞安的手也很修长,用力拉扯东西的时候显得骨节很分明,带着微凉的温度,打在人的皮肤上,伤处透出的灼烫感也会被瞬间安抚下来。瑞安的性格很温柔,所以他所施予的伤害和控制也都是很柔软的触感……   精灵想着想着突然伸手去碰自己的耳朵,趁机遮住脸上的羞赧。   接下来,画面中的希尔维乌斯愤然离开精灵之森,看起来是想穿过边境大森林前往人族的城镇。他在边境森林中顺手救下了一个黑头发的人类小孩,光屏中的画面没有任何声音,众人只能看到他试图与人类小孩沟通,但稍显模糊的小孩没有理他。   精灵的生命很漫长,一生中遇到的人、经历的事极其繁多,因此他们有着独特的记忆方法。看似被精灵遗忘的事情,其实只是被暂时储存在角落,一旦被外界触发便可以重新提取出来。   希尔维乌斯宛如瞬间被雷击中,封存多年的记忆纷纷涌现。   精灵王储自母树中诞生以来,便在族中长老的逼迫下锻炼体魄,修习一切战斗招式和攻击魔法,从未有过片刻停歇,也从未运用过精灵族曾经引以为傲的治愈天赋。他早就对此感到厌烦,所以在后来得知真相时也格外愤怒。   深渊感染爆发后,精灵族内便产生了分歧,形成生命与斗争两派。生命派坚守着古老精灵的生命理念,占据主导的斗争派意图以亲手打造的王储来证明他们变革的正确性。他所经历的一切只是“被打造”,心中的挣扎纠结在此刻也显得格外可笑。   纯白之战中精灵族选择自保,自此声名狼藉,而斗争派所寻找的出路竟然是以剥夺生命的方式来树立威信,建立起足够高的地位后再开始解救大陆生命。先不提这与精灵族风格大相径庭的行事方法,完成一切后又该如何解救大陆生命?难道用精灵族的血肉作为恩赐或奖赏吗?这怎么可能是精灵族的未来出路!   于是希尔维乌斯带着受挫的高傲与无解的怒火,毅然决然地离开精灵之森。   但他刚离开领地就被边境之森的严寒上了第一课——精灵族的领地在生命母树照拂下,一年四季都保持着最适合疗愈的温度,希尔维乌斯离开得那么决绝,此刻却被边境的寒冷打了个措手不及。   被迫练就的强健体魄勉强使他抗住风雪,他不能迟疑必须尽快穿过边境森林。   不知走了多久,他突然听到风雪中夹杂着杂乱的野兽低吼声。顺着声音过去,看到了令他震惊不已的画面——在群狼环伺中,一个黑色头发的人类小孩正跪在地上死死地掐着一个成年人的脖子。被掐的那人倒在地上,黑白色的裙装大半都被血浸透,看起来已经死去一段时间了。   这么小的孩子,面对狼群的威胁仍执意要剥夺对方的性命?   希尔维乌斯无法理解斗争派,此刻也无法理解这个古怪的小孩。   狼群几次想往前冲,可小孩周围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事物正不断威吓着它们。希尔维乌斯看了一会,心想这是他见到的第一个人类,他需要知道这个小孩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掏出猎刀,找出头狼给它来上一记,狼群很快就退去了。   希尔维乌斯用雪将刀锋擦拭干净,打量着那个小孩——乌黑的头发和雪白的小脸,脸颊和眼尾一片绯红,垂着眼皮的时候睫毛看起来很长,上面还沾了几片未融化的雪花。身上穿得还算厚实,看起来他的家人应该挺疼爱他的。   许久后,他问:“你为什么要杀她?”   小孩没回答,好像连眼神都欠奉。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他在风雪中提高声音,“你剥夺了她的生命。”   小孩跟个小雪人似的一动不动。   希尔维乌斯也倔了起来,他今天非要得到这个小雪人的答案不可!向小孩走过去,距离近了才意识到尸体的不对劲——如果是小孩掐死了她,那她身上不可能有这么多血。   来到小孩身边,小孩没有看他,但他发现小孩的动作与其说是掐,更像是捂着对方的脖子。他立刻蹲下来,伸出自己的手盖在小孩的手上,那双小手跟尸体差不多温度,已经彻底冻僵了。   “我帮你暖暖。”他想将那双小手拿起来拢进掌心,但完全拿不起来——竟然是被尸体脖颈处涌出的血冻住了。   倒在地上的女人被野狼咬断了脖子,而小孩之前的动作是为了替她捂住伤口,想要阻止生命的流逝。   意识到真相后的希尔维乌斯一时无言,静静地用自己的体温融化那些冻在小孩手上的冰血。半响后,他说:“抱歉,我刚刚误会你了。”   “你家在哪?作为赔礼,我送你回家。”   “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会说吗?”   小孩终于抬起头,圆圆的黑眼珠望了他一眼。希尔维乌斯从没见过如此剔透的黑色眼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原来你不会说话。”   接下来又是一连串单方面输出,他终于从小孩的反应中推测出前因后果:“你家里人因为你不会说话,所以不要你了?”   “哦,那你挺可怜的。”又补了一句,“你的家人很坏,我的也差不多。”   见小孩看过来,希尔维乌斯才继续说道:“不过,是我不要他们了。”说完,露出颇为高傲的笑容。   似乎从小孩的眼神中感受到一丝无奈,不过这种小事不值得在意,他打算将小孩抱起来:“她已经死了,你再捂着也阻止不了。她虽然没有把你丢出去吸引狼群注意,但还是听从那些人的吩咐把你带过来丢在这里,她是帮凶。”   小孩不愿离开,剧烈地挣扎起来。   “别乱动,我是在救你!”   下一秒,他就在怀中小孩的挣扎下摔进雪地里。小孩骑在他胸前,举起被冻得毫无知觉的小拳头往他脸上砸。   完全不疼,就像雪花落在脸上,他差点想发出刻薄的嘲笑,但最终只是闭上眼睛,没有理会小孩的无效攻击,语气平平地说,“你知道你冒犯的是什么人吗?我可是精灵一族的王储,从来都没有精灵敢骑在我身上。”   “……也没有精灵敢打我。”   不知过了多久,希尔维乌斯的脸上突然感觉到一种与之前完全不同的触感。   他睁开眼,瞬间被眼前那双湿漉漉的、漆黑透亮的瞳仁摄住了——黑发黑眼的小孩微微颤抖着,低声啜泣的同时还在竭力压抑泄露出来的一点声音,像一只拼尽全力、受尽委屈却仍然无人收留、无家可归的白爪小黑猫。   那双眼睛中有悲伤,有歉疚,有面对现实的不解,也有遭遇死亡的无措……太过复杂以至于他有点不忍直视,这么小的生命竟充斥着这么多冲突。   雪花一样落下的小拳头变成了满含歉意的触碰,冰冷的泪珠落在希尔维乌斯脸上,使他后知后觉地开始产生幻痛。   思索良久后,精灵摸摸口袋,从里面摸出一朵白色的野花。   这种花在精灵之森内随处可见,而在他离开时这一朵恰好落在他眼前。他不知道自己这趟寻找答案的旅程有多长,带上小野花也算是给自己留个纪念。而现在他决定让这朵小野花成为精灵和人类和解的象征。   “小人类,既然你诚心向我道歉,那我就原谅你吧。”   “这个给你。你不愿意发出声音的话,就收下它,意思是我们和解了。”   成功将小野花赐给小人类后,精灵起身拍拍雪,开始在冰天雪地里挖坑,小孩在一旁跟个小雪人似的乖乖捏着那朵花。   最后他们一起把冰冷的女佣埋在雪地之下,逝去的生命便成了一个又白又圆的雪堆。   “这下我们可以走了吧?”   希尔维乌斯低头,发现小孩正盯着手中的花:“这么喜欢?”   小孩点头。   “那就收好。你不会魔法,这朵花大概只能坚持到明天了。”   听到这句话,小孩突然跑到雪堆旁,用手将顶上的雪扫开一层,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白色的小野花插上去,最后再将一点雪堆在细细的花茎底部作为固定。   小小的人类站在风雪中,身旁是象征着死亡的雪堆,而死亡之上,有一朵不起眼的白色小花在冰天雪地中盛开。   精灵应当歌颂生命,但太过年轻的精灵王储此时还无法理解生命。   希尔维乌斯看着眼前,死亡与生命相互交织,毁灭与新生冲突碰撞,他的心脏处骤然传来一股宛若被小小的火苗灼烧的痛感。这种痛感一路向上蔓延到喉咙,使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小孩当然不知道精灵正忍耐着突如其来的心痛,他做完这一切后才回过头,用那双透亮的、稍带湿痕的漆黑眼眸,在一瞬间穿透重重风雪。   长长的睫毛扑簌着抖落几片雪花,再次睁开眼时,逐渐与面前眉眼温和的青年重合在一起。   希尔维乌斯如梦初醒,愣愣地看着瑞安。   ——是你啊,小人类。 第34章   众人所看到的画面中,精灵抱着五官稍显模糊的黑发小孩,脚步不停地穿过边境森林。   在边境大森林中,除了野兽和严寒,更让精灵担心的是该如何喂饱小人类。他自己啃点冻坏的野果就能凑合,不用担心什么毒性,但小人类就像小雪人那样脆弱,需要小心呵护。   他抓来一只雪兔,看起来蛮可爱的,蹬人也很疼,感觉小人类应该会喜欢吃。   用魔法烤成不可名状的事物,从中挑挑拣拣选出可食用部分递给小人类。精灵看得出小人类没心情也没胃口,但还是认认真真地吃掉了,最后静静地窝进他的怀里睡去。   暖融融、软绵绵的一小团,有心跳声,不仅会脆弱地哭泣,还能坚强地打人,这一切都令他感到很震撼。   希尔维乌斯抱着小人类加快脚步,花了两天时间穿过边境森林。他知道自己接下来寻求真相的旅程一定凶险异常,所以不能带着小人类去冒险,而幸运的是在如此偏僻的地方有一座小小的育幼院。   在询问过小人类的意见后,他将对方送到育幼院门口,敲敲门,从口袋里掏出一些宝石交给前来开门的院长。   院长有些惊讶,迅速拿来一条毯子包裹住小人类。   希尔维乌斯心里很满意,准备离开时,手中却被那位院长塞进一条灰扑扑的保暖披风。这非常不符合他的审美,但他还是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紧接着一只小手拉住他,示意他低一点。   他蹲下来后,猝不及防听到“啾”一声,小人类竟然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你……你!”   “我知道你非常感激我,但是……你、你怎么能这样表达谢意!”希尔维乌斯脸色爆红,此时已经完全不需要什么保暖披风了,“太不矜持了……亲吻什么的……”   他逐渐没了声音,静静地与小人类那双圆溜溜的、黑白分明的下垂眼对视,许久后才轻声道:“以后……不要亲别人。”   “……这次就算了。”   落荒而逃的精灵突然很庆幸自己选择在那天离开精灵之森,很庆幸自己能救下小人类。   斗争派的方式一定是错的,接下来他会亲自找到精灵族的出路,用自己的方式解决深渊污染、拯救大陆生命。如果解决不了问题,那就去解决制造问题的家伙——魔王!   那时的心潮澎湃在眼前重现,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希尔维乌斯被无声地“啾”额头后,面前人类小孩的五官骤然清晰起来。   黑曜石般的眼瞳,微微下垂的眼尾处缀着长而上挑的睫毛,雪白的脸颊上有一抹红晕,乌黑柔软的头发乖顺地垂下来。   这是……小时候的瑞安?!   当瑞安看到画面里那不可名状的、很难用食物来形容的事物时,便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与精灵不同的是,人类很难清晰地回想起自己的幼崽时光。关于自己是如何来到育幼院一事,瑞安并没有太多印象,只是听老院长说起过那位好心人的模样——头戴兜帽,身形健壮,看起来将要踏上一段漫长的征途。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小时候在边境森林中救下他的好心人原来是希尔维乌斯!   “你竟然给这么可爱的小牧师吃这么可怕的东西?!”勇者怒视着精灵,然后转头对圣灵说,“圣灵阁下,他有罪!这简直是虐待儿童!”   “冰天雪地里有吃的就不错了。”希尔维乌斯从刚才的社死中回神,语气里并没有太多攻击性,“虽然是第一次烤肉,但我做的东西不可能难吃!小瑞安都吃完了。”   “难怪小牧师不爱吃野外的烤肉。”阿尔泰正准备冲精灵翻白眼,发现瑞安正看着他,顿了一下,把白眼收回来了。   “我只是有点不习惯那样的吃法。”瑞安也没想到阿尔泰会注意到这点,无奈地笑了笑。   其实他们在野外烤出来的肉真的很难吃。   希尔维乌斯有些受挫,求证般的目光望向瑞安,然后就看到对方冲自己弯起眸子,用带着一些感慨的语调说:“希尔维乌斯,谢谢你救了我……”   “——我们能再次重逢,成为队友,真的太好了!”   精灵有一瞬间的出神,愣了一下才缓缓点头。   画面还在继续。希尔维乌斯告别小瑞安后去了很多地方,看过很多人和事,也错过了许多。但他毫不在意,因为他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格格不入的精灵,看不懂也无法理解的那些事,错过就错过吧。   唯一感到可惜的是,再也找不到刚离开精灵之森见到第一个人类时那种内心的触动了。   独自行动很自在,可太过自由的下场就是——难以维持生计。原先过分健美的身材逐渐消瘦,成了如今的模样,他自己倒是觉得比以前顺眼许多。但是在人类社会中,精灵王储也要努力讨生活,最后他成为了冒险者开始接取委托。   那时精灵族的名声比现在更差,但强大又好忽悠的精灵魔法使谁不想要?作为他的队友,只要将怪物聚在一起,等他的魔法吟唱完毕,报酬就能轻松到手。   可希尔维乌斯离开领地就是因为不想走上那种剥夺生命的道路,如今却要在队友的催促下不停地完成杀怪委托,这令他深感烦躁。   直到那天,他的队友们甚至想要让他杀人。   “不去。”   “哎,为什么不去?他们啥也不干就有钱往兜里跑,咱们累死累活才赚这么点,你不觉得这很不公平吗?干完这票,接下来咱们就能潇洒一番,不用再接什么杀怪委托了!”   “如果你真的累死累活,不可能至今仍是个穷鬼。而且,你不是每天都在潇洒么?”希尔维乌斯冷冷地说,“连同类都想杀,恶心。”   “你!”   “好了好了。”那时的队长出来打圆场,“那我们暂时先不接那个委托了,继续去杀怪吧。魔法使快来,总不能跟钱过不去嘛!”   而今天杀怪的时候他有些心不在焉,落石魔法施放完,竟然漏了一只小怪。早上跟他起争执的队友慌忙间举剑迎击,被小怪撞到在地,还把自己的手腕给折了。希尔维乌斯没有说话,瞥了对方一眼,转身离开。   第二天冒险者之间便开始传言,说那个脾气不好的精灵魔法使误伤队友还不肯道歉。紧接着传言愈演愈烈,最后变成——那个精灵魔法使仇视所有人类,故意打伤他的人类队友来泄愤。   希尔维乌斯懒得理会这种无稽之谈,但这并不代表他愿意当个蒙在鼓里的傻子供人取乐。他直接找那个队友吵了一架,把对方骂得哑口无言,然后向队长提出退队申请。   只要他想走,没人能留得住他,但是随着谣言的变味,逐渐没有冒险小队愿意接受他了。总有一些古怪的人盯着他,把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限放大扭曲,然后笑嘻嘻地作为谈资,站在自以为的高台之上,呼吁所有人抵制这个傲慢邪恶的精灵。   希尔维乌斯差点就要理解斗争派的想法了。   但每当这时他又会想起一个饱含着温柔谢意的吻——人类也不全是无可救药的生命,再试试吧。   后来,冒险者中三个没人要的讨厌鬼某一天凑在一起,组成了一支冒险者小队。   在精灵觉得讨伐魔王无望、心中火苗即将熄灭的时候,半吊子勇者队长突然拐回来一个小牧师。牧师浑身上下都很符合希尔维乌斯的审美,而且还有着一双温柔的下垂眼,漆黑透亮的眼眸每次都会令他不自觉地深陷其中。   希尔维乌斯狼狈地掩饰着自己的表情,心中对这位牧师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但没想到他们三个谁也没逃掉,就这样和新来的牧师一起,踏上了讨伐魔王之路。   “精灵的生命十分漫长,我们就看到这儿吧。”圣灵挥手将画面打散,“接下来是这位聪明的牧师。”   瑞安的记忆与凯兰相似,小时候的画面都很朦胧。其中有一段模糊的画面可以根据希尔维乌斯的记忆推测出来,那是他和精灵的初遇。   在育幼院安定下来后,瑞安慢慢地从小团子成长为青涩的少年,周围人的面孔 都在逐渐变清晰。画面前的众人看到了那些人脸上的失望,看到老院长满含鼓励的眼神,但身为主角的少年始终很朦胧。   朦胧的少年身影进入学院,在一群不长眼的混蛋的干扰下成长为挺拔修长的青年,然后与清晰的粉发勇者相遇。   阿尔泰当时救人其实只是顺手,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但瑞安却认认真真地记住了他。看着画面中的自己,他心中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愤怒与嫉恨——要是能再早一点遇见瑞安,再早一点……   后来,稍显模糊的青年加入了现在的小队,几个队友看着画面中自己清晰的神情,完全说不出话来。他们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见识到那时候自己幼稚傲慢嘴脸,仿佛只有自己正背负着最重大的使命,是大陆上最委屈的人。   ——那时候的他们,竟然敢这么冷漠地对待瑞安。   瑞安不知道几个队友为什么突然都陷入了低气压中,一个个看起来都想把画面中的自己揪出来打死。还没将疑惑问出口,就听见阿尔泰说:“瑞安你别担心,我在……对自己生气,那时候的我实在是太蠢了。”   瑞安还是很迷惑,看了一眼希尔维乌斯,对方正盯着画面中的精灵咬牙切齿,又看了一眼凯兰,也是面色低沉。   算了,等他们气完再说吧。   他看向圣灵,陡然发现对方眼眸中的瞳孔是散开的,那双眼睛正专注地望着他,纯白眼睛的主人缓缓开口:“我知道了。”   圣灵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唇前,像是在做“嘘“的动作。   在明白圣灵的意思之后,瑞安打了个寒噤。 第35章   “你们都通过了考验,我很高兴。”   圣灵的语气依旧是那样和善,但瑞安却丝毫不敢松懈。系统说过圣灵只能看到这一世,那祂究竟知道了什么?   能让圣灵主动隐瞒的事,除了系统和转生以外,瑞安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性。   “曾经,我的力量能让骑士们在深渊旁与深渊种作战而不被感染,但如今这份力量已经快要熄灭了。”圣灵重新眯起双目,无人能看清祂脸上的神情,“我只能帮你们在一定程度上抵御深渊污染,一旦你们过于接近深渊,我也无法保证其后果。”   “不能接近深渊那我们还怎么讨伐魔王?”希尔维乌斯说,“我想要进入深渊,因为魔王极有可能就藏在深渊里!”   凯兰沉吟道:“魔王如果藏在深渊中,应该也会被深渊感染。”   “也许魔王已经变成深渊种,用了什么特殊的方法来维持着自己的理智。”阿尔泰这样推测。   “难道他脑子有病吗?好好的魔王不当,去当深渊种。”希尔维乌斯迅速推翻勇者的猜测,“我觉得魔王肯定是找到了免疫深渊污染的方法。这样他就可以安全地藏在深渊里,操纵深渊污染扩大,等大陆被完全污染后,他再从深渊里出来,不费吹灰之力统治整个大陆。”   凯兰说:“希尔维乌斯先生的说法也有道理。也许魔王藏在一个不会被深渊污染侵害的安全地,打算等深渊毁灭驻北大陆后再现身。”   队友们的讨论让瑞安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些许。他想,如果将凯兰和希尔维乌斯的推测结合,那就是深渊之中有一处安全地,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魔王只要藏在那里就不会被深渊污染,只需静待深渊污染危及整个大陆即可。   瑞安望向圣灵:“二十多年前,埃尔罗伊二世是在您的启示下开始召集勇者讨伐魔王。”   下唇的伤口再次豁开,突如其来的痛感令他犹豫片刻后,问出一个颇为冒犯的问题:“您的意思是……杀死魔王就能解决深渊危机吗?”   小队几人瞬间安静下来,在放缓的呼吸中,他们得到了圣灵的回答:“是的,深渊会与魔王一同消逝……”   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圣骑士长陆斯恩神情严肃地走进来。   瑞安好奇地望过去,在和男人的墨绿色眼眸对视时,感觉对方似乎顿了一下。   “圣灵阁下。”陆斯恩开口,“那位克里斯汀夫人是感染者……”   “什么?”瑞安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声音不大,却还是被男人听到了。   陆斯恩看了他一眼,接着说:“她在见过科里后便告知一旁的骑士,要求收容自己。她自愿成为深渊感染的研究样本。”   “怎么会这样……”凯兰喃喃道。   “克里斯汀夫人说她在得知科里被感染后一直忧心对方。某一天,她突然发现自己手臂上长出了古怪的鳞片,然后并未告诉他人而是选择动手将其拔去,从那以后,陆续出现的畸变特征也都被她自己切除了,所以她的畸变程度至今仍维持在较低的水平。”   陆斯恩看向瑞安,沉声道:“也许正如你说的那样,痛苦成为了感染源。”   瑞安心中一团乱麻。   一开始他只是情急之下根据诺瓦的情况才提出了这个猜想,然而科里是在战场上被感染的,总不可能是因为他受了伤觉得心里苦或者突然开始思念克里斯汀夫人然后痛苦到开始畸变,所以这个猜想并不能解释科里的情况。但他从没想过克里斯汀夫人也会被莫名其妙地感染……   痛苦与思念——与诺瓦的情况非常相似。   “不,一定还有其他原因……圣骑士长大人,能不能让我们见一下克里斯汀夫人和科里?还有,你们调查过克里斯汀夫人家里的情况了吗?可不可以让我们也去调查一下?”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后,瑞安又开始咬自己惨不忍睹的下唇。   男人没有回答,神情中有一丝稍纵即逝的不忍。   “瑞安。”阿尔泰突然把自己的手伸到他面前,“别咬自己了,这个更耐咬一点,你咬吧!”说完,很做作地摆出隐忍的表情。   瑞安被莫名其妙地逗笑了一下,用手将眼前的爪子按下去——咬什么咬,又不是什么小狗,还要挑更耐咬的磨牙玩具。   见青年紧绷的脊背终于松弛些许,阿尔泰也呼出一口气,转而对陆斯恩说:“圣骑士大人,我知道您信不过冒险者。”   “但是您看,他叫凯兰,曾经是一名骑士长,从小在圣骑士领长大,身家清白,父母都是圣骑士,说不定他小时候您还抱过他。刚才他也通过了圣灵阁下的考验,是正直之人。”伸出手做推销状,“不如让他去跟克里斯汀夫人和科里沟通吧!”   “他绝对是最合适的人选,不会刺激到感染者,不会泄露任何消息,而且很可能会得到更加有效的信息。”   话音刚落,凯兰和瑞安都紧紧盯着陆斯恩,把他盯得眉头紧锁,思忖许久后,终于点头。   阿尔泰再次开口:“还有,相信骑士大人们肯定已经在调查克里斯汀夫人家中的情况了,她的感染方式与那位名叫诺瓦的感染者非常相似,而最熟悉诺瓦的情况的人,正是咱们队里的小牧师!所以等骑士大人们调查完之后,能不能让我们也去调查一番呢?”   “万一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小牧师也能及时发现。隐患,自然是越早发现越好,您说是吧?”   青年的下垂眼随着勇者的话音而动,再次眼巴巴地望向陆斯恩,简直要把他盯出个洞来。   就连主座上的圣灵阁下也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良久后,陆斯恩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叹了口气:“到时候我会派人通知你们,希望你们真的能给我带来有用的信息。”   “接下来还有事需要我去处理,先告退了。”男人说完,脚步不停地离去了。   瑞安看着那个刻板无情的圣骑士长的背影,没想到阿尔泰真的能说服他:“阿尔泰,你好厉害!”   “没有没有,多亏了咱们队里都是正直之人。”勇者假装谦虚一番,瞄了眼另外两个队友,然后悄悄凑近瑞安,说,“可以给我一点奖励吗?”   “嗯?”瑞安跟着他的动作,附耳过去,然后就听见勇者说:“回去再告诉你。”   这时,希尔维乌斯突然问道:“圣灵阁下,切除畸变特征真的可以控制感染程度吗?”   “是的,其实当年那场战争中,许多感染者就是靠这种方法坚守在战场上继续战斗的。”圣灵此时的声音毫无起伏,“但即便切除了畸变部位,失序与混乱仍在叠加,不断影响着感染者的躯体与精神。那些勇敢的感染者们最终只有两条路——长出无法切除的特征,或是精神彻底崩溃。”   “一个人如果能完全畸变为深渊种而不崩溃,那么他血肉中的秩序也会逐渐趋于稳定。到那时,寻常刀剑与攻击魔法几乎无法伤到他,只有找到正确的弱点,才能彻底帮他解脱。”   听到最后一句话,瑞安想起诺亚的翅膀。用系统的话来形容,那些翅膀上的羽毛具有极高的防御力和魔法抗性,他们完全无法对其造成有效伤害。最终是他和阿尔泰相互配合,靠偷袭才成功击中了羽毛下的眼球。   如果当时的诺亚对他们抱有恶意,只需将羽毛下的所有眼球都展露出来,在场之人一个也逃不了。   “不过,这都是极其罕见的情况,不需要太过担心。”圣灵缓声道,“昨天的情况我也已知晓,你们都是很强大的冒险者,应该很少会有深渊种能令你们感到为难。我很期待你们以后的表现。”   “听到您这样的话语,顿时觉得我们昨日遭受的那点挫折都不算什么,感谢您认可我们的实力。”阿尔泰说,“如今看来,我们得在圣骑士领待久一点了,日后动身出发前再来请您加护吧。”   在他们准备告辞的时候,圣灵叫住了瑞安。   瑞安有些惊讶,蹲下来望着缓缓走近的圣灵,听见对方轻声说:“小心陆斯恩。”   瑞安脑内瞬间闪过各种各样的阴谋论。还没等他露出惊骇的表情,纯白色的人影再次开口:“他是黑发控,还喜欢可爱的事物。你很可能已经被他盯上了!”   瑞安:……   成功摆了一道自己的骑士长后,圣灵微笑着目送勇者小队离开,模糊面容上的笑意逐渐消失,再次被冰冷的神性取代。   ==   在他们即将离开圣殿时,那位既是黑发控又是可爱控的严肃圣骑士长突然出现。似乎是因为克里斯汀夫人和科里都愿意与凯兰沟通,他并没有注意到瑞安警觉的目光,就步履匆匆地带走了凯兰。   接下来只能静静等待通知了。   三人回去以后决定先各自回房休息,瑞安望着阿尔泰即将关上的房门,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于是迅速伸手把他的门给按住了。   阿尔泰愣了一下,抬头看去,面前的青年用那双可爱的下垂眼看着他,双眸中满是真挚,纤巧的鼻尖再往下是淡色的嘴唇,下唇上还残留着一点暗红的血迹。   嘴唇轻启——   “阿尔泰,你想要什么奖励?”   没想到对方会这么重视自己——这一瞬间,他兴奋得几乎快要失控,差点以为自己的恶魔血脉都要觉醒了。但他很快又想起那些在瑞安眼中所看到的画面,涌上来的欣喜与兴奋消失殆尽。   那时候的自己有多么虚伪,他再清楚不过了。瑞安所有的努力与真诚,他明明都知道,却一直冷眼旁观……事到如今,他只觉得自己无比卑劣,这样的自己怎么配得到瑞安的关心,又怎么配向对方讨要奖励呢?   瑞安发现阿尔泰表情不太自然,以为对方现在才意识到讨要奖励的行为很幼稚,忍不住笑了一下。   然后他听见对方故作轻松地说:“其实,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不需要什么奖励。”   真少见……瑞安不禁起了一点逗弄的心思:“好吧,相信你对我说的一定都是实话,我不会强迫你的。”   勇者沉默片刻,支支吾吾地再次开口:“当然了,我又不像那个长耳朵精灵……虽然你、亲了他的额头……但这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还好吧,我不怎么在乎。”   “……我这次伤口好得太快有点不习惯,回去躺一会。”   阿尔泰说完就想躲回房间里,但紧接着又脚步一顿。   瑞安匆忙间只抓住了对方的小拇指,来不及多想,便捏着那根小指说:“阿尔泰,你过来。”   勇者启动脚步来到他面前。   “下来一点。”   勇者如临大敌地弯下腰。   “啾”一声。   很轻,但对此时的勇者来说简直是震耳欲聋的声响。   “好啦你快去躺着吧!”小猫一溜烟似的跑开了。   阿尔泰呆呆地回到房间,“嘭”关上门,愣了一会才脱力般靠在门后,颤抖的双手捂住通红的脸:“怎么……真亲啊……”   先前缠绕在心头的自责与愧疚早已被抛在脑后,他现在已经完全无法思考那些负面情绪了,脑海里全是小牧师——好软,要疯了。   另一头,飞速跑回自己房间的瑞安在进门的同时伸手捂上自己的脸颊:“怎么会……这么响啊!”   怎么会像小孩子那样亲得叭叭响?!   “太丢脸了……阿尔泰会不会嘲笑我啊……”   【嗤,他现在指不定都乐死了。】   “不要乐死啊……”瑞安沉浸在自己的社死中无法自拔。   “咚咚”传来两下敲门声,他摸摸自己的脸,确保不再发烫后才起身去开门。门一开,看见希尔维乌斯正站在外面。   金发紫眸的精灵神情晦涩,此刻的他丝毫看不出平日里的高傲:“瑞安,我想和你谈谈。” 第36章   “好的,你先进来坐吧。”   瑞安让希尔维乌斯坐在房间内唯一的椅子上,然后自己坐在床边,仰头看着对方。   希尔维乌斯望着瑞安黑白分明的眼眸,不知不觉出了神,许久后才缓缓开口:“我很高兴,看到你活着长大了。”   瑞安:……   话虽这么说,但也不能这么说吧。   还没想好该怎么接话,精灵便再次开口:“我还在精灵之森的时候,对生命的认知很浅薄,以为所有生命都像外表所呈现的那样。直到遇见你……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被你生命中的冲突与矛盾吸引住了。”   “精灵族为一个分歧争吵了几百年,以至于如今已经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来面对生命,多么可悲。我为了寻找精灵族的出路而离开精灵之森,想要证明生命是值得颂赞的,可是这么多年来,我从未认清过生命真正的模样,生命比我想象中的更为复杂、可怕。”   “你是我诞生以来遇见的第一个人类,也令我坚定了想要拯救大陆生命的斗志。但不知不觉中,我面对生命的态度已然变成了不去理会、想要逃避……我开始畏惧生命了吗?”   精灵的语气并不强烈,当一件事情在心中反复思考了几百回几千回,终于吐露出来时,多余的情绪早已被消化殆尽。   瑞安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希尔维乌斯,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事物执意要压下其高昂的头颅。他想起之前在书中所看到的内容,精灵族有着引以为傲的治愈天赋,希尔维乌斯口中所说的分歧也许就是指精灵族曾经专注疗愈如今却选择攻击魔法的转变吧。   “希尔维乌斯,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呢?或者说,你是怎么发觉自己变了的呢?”   “我看到了你眼中的我……”希尔维乌斯眼皮颤了颤,“我没能在一开始就认出你,甚至事到如今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找到方向。”   “那,你会后悔吗?后悔离开精灵之森,后悔第一个遇到的人类是我……也许,是我干扰了你对生命的理解。”瑞安注视着他,眼神柔和而宁静,仿佛在说“后悔”也没有关系。   “不,这一点我绝对不会后悔。”希尔维乌斯即答,“倒不如说,我那时就应该直接把你带回精灵之森。”   瑞安哭笑不得:“那时候的我胆子这么小,一定会拒绝你的,我们之间也不会有如今的重逢了。”   希尔维乌斯有些怔神,缓缓点头:“你说得对。”   “你刚才说自己根本没找到方向,但是,从精灵之森出发,坚定不移地朝着深渊前进,这就是你的方向。只不过起点与终点间的道路并不是一条直线,而是迂回曲折的。正如你现在产生的疑惑,这也是一种校准方向的过程。”   “至于生命……普通人的生命与精灵相比很短暂,我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考生命本身。不过,曾经有一个小生命让我认识到生命的可爱与可怕。”   “我养过一只小狗,咬人、闯祸无恶不作,甚至会执着地毁灭它所看见的一切事物。”瑞安用手比划了一只幼犬的模样,接着说,“怎么会有如此邪恶的小生命?”   “但是,无论发生什么,它总会坚定地、毫不迟疑地找到我、奔向我,用一生与我相伴。我能感觉到它对我的爱,就好像只要我在它身旁,世界毁灭也没有任何关系。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会拥抱它、抚摸它,直到世界毁灭前的最后一秒。”   谈及曾经的那只小狗,瑞安眼中逐渐泛起浅浅的泪光。   “它总是平等地厌恶所有同类、一副只要主人就够了的模样,实际上如果有其他小狗加入我们的游戏,它也会玩得格外开心。以前我并不喜欢犬类动物,但是我爱它,所以我也愿意去爱它的所有同类。”   “生命很复杂也很难懂……一个独立的生命拼尽全力、毫无保留地去爱另一个生命,我觉得这本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生命可以很可爱,也可以让人觉得很可怕。希尔维乌斯,你认为自己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生命,但我能感受到你心中的确一直有着对生命的向往。你有没有想过,是什么令你始终向往生命呢?”   “也许是像我对小狗的爱屋及乌,也许是其他别的感情……一定有什么在支持着你的初心,让你始终对生命怀有热爱。”   希尔维乌斯望着瑞安,这双连睫毛都被泪水打湿的漆黑眼眸,仿佛又将他带回了当年的风雪之中。那时他带着满腔怒火离开领地,其实一开始就没有任何方向,只能在边境森林中漫无目的地徘徊,心里想着先去人类的城镇看看再说。   随着野兽的低吼声传来,他找到了第一个方向——看着那双眼眸,他产生了一种冲动,想要知道小人类对生命的看法,于是便迈开步伐,向对方走去。   精灵与他的小人类邂逅、告别,随后毫无方向的精灵有了方向,从此怀着坚定的信念,踏上了漫长的探寻之路。   如今,精灵终于放下心中的高傲,不再被所谓生命概念所束缚后,才发现自己其实只是因为一双人类的眼眸而开始向往复杂鲜活的生命,就是这么简单的理由。   当年的小生命长大后成了如此优秀的青年,然后他们相逢、相知……简直是奇迹。   想到这,希尔维乌斯心中顿时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强烈情感。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触碰,但最终只是将手虚拢在对方脸侧。   瑞安见到他的动作,眼中有些许讶异,但很快又露出理解的神情,微微偏头靠近他的掌心,黑曜石般的眼眸望向他,缓缓开口道:“那么,你会喜欢……像我这样的生命吗?”   刚说完,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话语中的歧义,青年眸底闪过一丝慌乱,不过几瞬就放弃挣扎,任由白皙的脸颊染上浅粉。   “我会的。”希尔维乌斯注视着眼前的青年,认真地说,“谢谢你,瑞安。”   人可以因为一棵树而爱上整片森林,那么他也会因为一个可爱的小人类而想要努力一把,去试着拯救所有生命。   ==   “克里斯汀夫人与科里的感染方式应该是不同的。”这是凯兰回来以后的第一句话。   “为什么?”希尔维乌斯问,“因为他们的畸变症状不同吗?”   凯兰摇摇头,眼神落在自己的左手上:“科里负伤将死之际,被两个年轻的治疗师所救。那两个治疗师,很可能与深渊教团有联系。”   “啊?深渊教团不是已经被剿灭了吗?”   阿尔泰瞥了一眼希尔维乌斯:“如果深渊教团当年并未被赶尽杀绝,那他们销声匿迹这么多年,也许是在暗中谋划着什么。”   “是的。”凯兰抬头说,“科里的感染极大可能是深渊教团的阴谋,而……克里斯汀夫人与诺瓦的感染中没有深渊教团介入的痕迹。”   “那就是说,除深渊以外可能又出现了一种新的感染源,或者深渊的污染产生了进化。”希尔维乌斯垂眸,“不论哪种都是最糟糕的情况。”   阿尔泰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瑞安:“那个很多翅膀的诺亚,之前你让我们不要直视他羽毛下的眼球,是为什么来着?”   “那个叫泽斐的学生曾经因直视眼球而陷入意识模糊,醒来后他发现自己失去了后面的记忆。诺亚告诉我说泽斐当时差一点就疯了……”   “直视那些眼球,似乎会使人精神崩溃——如果深渊种能够使人精神崩溃从而产生畸变,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就像一种精神污染。”瑞安眸中闪过一丝光亮,这与系统所说的意思逐渐吻合起来。   凯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神情凝重:“如果这种精神污染通过痛苦与思念来传递,确实让人防不胜防。”   "克里斯汀夫人和诺亚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共同点,人的精神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污染,不然现在满大街都是感染者了。"阿尔泰说。   希尔维乌斯发出一声冷哼:“到时候某个半吊子勇者就可以当上他梦寐以求的后勤人员,去安抚居民们的情绪,让他们别被污染精神。”   “上次冒充后勤人员只是权宜之计,但你在大家面前摆臭脸才更像是一种精神污染吧!”   听着耳边热闹的争执,瑞安有些心不在焉。毫无征兆的感染在他们的推测下开始显露端倪,但他总觉得还有什么没能触碰到的关键信息。   他出神地望着窗外,太阳落下又升起,在几日后终于等到了消息。   时隔许久,小队四人再次来到克里斯汀夫人家中。这里已经被骑士们反复调查过几回,颇有人情味的他们并没有打乱原本的陈列,但是瑞安上次感受到的“家的温暖”已消失殆尽。   瑞安来到克里斯汀夫人的厨房,看到刀架上空空如也,心中既有难过又有震惊。   如果克里斯汀夫人能早点告诉他们,或者他们要是能早点发现她身体不适……但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对于克里斯汀夫人来说,最后能见到科里,能为深渊感染的治疗研究做出贡献,这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   深渊才是真正错误的存在,还有为一己私欲而利用深渊的深渊教团。   克里斯汀夫人的家不算大,小队四人分工,很快就完成了调查,意料之中地没有任何收获。   “咦?这么小的空间竟然还能用书架作为分隔。”希尔维乌斯震惊于这个巧思。   “书架?原来克里斯汀夫人也喜欢看书啊。”   阿尔泰走过去,弯腰在书架上翻了翻,从中抽出一本书,并举起来向大家展示:“看吧,这本书在圣骑士领内真的很受欢迎!”   瑞安闻言望去,看到了十分熟悉的封面——《骑士之歌》。   “瑞安,我记得你之前好像提过……”   电光石火之间,先前的种种疑点串联在一起,瑞安感觉自己的每一根神经都像是点燃的引线,危险的燃烧声正在迅速逼近!   “是的。”如同一只被吓懵的小猫,瑞安呆呆地看向阿尔泰,“诺瓦有也有一本《骑士之歌》,但他的那本书已经被藏书馆里的书虫吃光了,而且书虫吃完之后什么都没有剩下。”   “书上的文字有问题……”他的喉咙格外艰涩,需要非常努力才能继续发声,“——圣骑士领的居民们可能有危险!” 第37章   小队四人立即将这个发现上报给陆斯恩。瑞安本以为这位刻板严肃的圣骑士长会再问些什么,没想到对方只是看了他一眼,即刻整队动身。   为避免引起恐慌,陆斯恩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展开调查,不知道具体是怎么操作的,一周后他们得到了一个坏消息——圣骑士领的居民区内确实有感染者,甚至感染者的人数将近占圣骑士领内总人数的十分之一。   其中大部分都是毫不自知的轻度感染者,体表尚未出现明显畸变;剩下的小部分则与克里斯汀夫人情况相似,他们一直在暗中切除自身畸变的部位。   “为什么……这么多?”瑞安喃喃出声。   柏得温正绕着桌子走来走去,然后又停下来问道:“这本书读起来有这么痛苦吗?为什么痛苦会把人变成感染者啊?”   “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圣骑士奎莉用指尖在桌面上轻点,“《骑士之歌》,在圣骑士领内大受欢迎,很明显是针对圣骑士领而来的阴谋。这些书的来源毫无疑点,与普通的书籍混杂在一起,但最早可以追溯到两年前,证明对方的布局从那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两年前,凯兰也是在那时候受伤,不久后他便离开了圣骑士领,所以对这些情况无甚了解。   “瑞安先生说这本书中的文字被书虫吃光之后,一点痕迹都没留下。说明两点,一,文字中蕴含着深刻的情感,二,书虫无法消化这些文字。如此特殊的诗集,对方是如何制作出这么多的呢?”   柏得温挠挠头:“用魔法变的?”   “魔法的本质是一种交易,不能凭空制造物品。”希尔维乌斯开口,“魔素的本质与书虫相似,它们的状态更像是能量。不具有生命也就不会被深渊感染,所以魔法造物理论上是不可能成为感染源的。”   奎莉点头:“这些书应该来自同一个母本,我猜测对方可能是用炼金术将其复刻,然后进行传播。”   “炼金术?”瑞安睁大眼睛。   柏得温好奇地问:“这不是个传说吗?原来真的有人会炼金术啊!”   “这只是我的猜测,我也没见过真正的炼金术。对方应该是一个组织,复刻诗集与传播诗集分别由不同的人负责。”奎莉神情冰冷,“这种玩弄情感、利用人性的恶心手段,很难不让我联想到当年的深渊教团。”   “残存的鼠辈藏匿了这么久,终于按耐不住了吗……”   冷冽的话音落下,柏得温随之发出示威般的“呜呜”声。   严肃的气氛一扫而空,众人面面相觑表示尊重,但在圣骑士奎莉伸手扶额时,名为尴尬的情感还是没放过大家。   “咚咚”的敲门声解放了大家的脚趾,柏得温跑过去开门,走进来一个身穿素色长袍的女生,深褐色长发束在脑后,有着小鹿般的棕色眼瞳——   是凯兰的妹妹凯娜。   凯娜一进来就发现自己的母亲和哥哥竟然同时在场。她不动声色,保持着严谨的学术模样,开口道:“感染者家中的《骑士之歌》书页上均有轻微的深渊种气息,这些气息不具有感染生命的能力。目前仍在流通的《骑士之歌》中检测出异样的数量较少,大部分为正常的版本。”   “竟然混在一起,太阴险了。”柏得温愤愤道,“要不直接禁止大家购买这本书吧,全都收缴上来才比较保险。”   奎莉轻轻摇头:“先前的行动已经引起了部分居民的担忧,接下来如果我们动作过大很容易会造成恐慌,那就正中对方下怀了。先用正常版本去替换那些流通中的诗集吧,还有居民家中的那些也要妥善处理……”   瑞安知道接下来就是骑士们的任务了,而他们四人也将再次启程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你们所形容的精神污染,我已经大致理解了。”奎莉将目光转向他们,在凯兰身上稍作停留后继续说道,“我们会在行动中多加注意,尽量避免那些会刺激居民精神的行为。”   “再次感谢你们为圣骑士领做出的贡献,今后圣骑士领将永远欢迎你们的到来。”   ==   启程前,四人来到圣殿顶层请圣灵为他们进行加护。   绸缎质感的光芒笼罩在他们身上,随即迅速溶解开来,面目朦胧的人影无声地闪烁了一下。   “感谢您的加护。”   圣灵半阖双眼注视着他们:“你们仍坚持要进入深渊吗?”   阿尔泰顿了一下,说:“您觉得,进入深渊是送死的行为吗?”   “在我看来,这与直接牺牲无异。”圣灵的话语略显直白。   希尔维乌斯也直截了当:“不进入深渊,难不成还有更好的办法?”   瑞安回想了一下之前在书上看到的内容,问道:“当年纯白之战……国王与魔王共同合作,您知道他们是如何取得最终胜利,让深渊陷入沉寂的吗?”   圣灵并未睁开双眼,但这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其中的肃穆:   “杀死战场上所有的深渊种,包括深渊底部的那些,一个不留。”   圣灵降生后,祂的加护使战场上的骑士与战士们得以免疫深渊侵染。只要不再有新的感染者出现,杀光所有深渊种就能终结这场深渊污染带来的战争。   瑞安思忖道:“现在有没有办法能让您的力量恢复到当年的程度呢?”   宛若始终在等待着这一时刻到来,祂神情平和地开口:“我并不是救世者。即使在当年,我能做到的仅仅只是将人类的作战区域扩大到距离深渊极近的地方而已,无法保护到那些进入深渊的人。”   “进入深渊的人会在一瞬间完全畸变为深渊种,但躯体无法承受过快的畸变过程,所以最后都会彻底崩溃成一滩血肉。”   祂的话语令四人身临其境般地感受到那时人们的绝望。   “面对这样残酷的场景,大家仍没有放弃希望,终于有了新的发现——感染者可以进入深渊,但在深渊范围中,畸变的进程也会逐渐加快。”   “那时活下来的圣骑士早已被感染,他们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说要在自己完全畸变前杀光下面的深渊种。紧接着幸存的感染者们都自发地跟上他们的脚步,进入深渊后再也没回来。”   “真正的救世者不是我,我只是照亮深渊的火把而已。我的双眼可以清楚地看到,在不详的黑雾之下,深渊底部再也没有深渊种的痕迹了。”   祂未睁开的双眸中透出沉重的悲伤:“感染者和深渊种全部死去之时,这场战争才终于被划上句号。”   不曾记录的牺牲比想象中更加残酷、震撼。   感染者不具有传染能力,但这样的事实并不能让人们以平和的目光看待感染者。纯白之战中的感染者们自愿牺牲,为大陆争取了上百年喘息时间,也使得新的感染者能像如今这样与人们相处合作,共同研究对抗深渊的办法。   “早在埃尔罗伊二世开始召集勇者之前,就陆续有几个人找到我。不过,他们在得知这个真相后都放弃了行动,选择回归日常生活,安稳地过完自己余下的人生。”圣灵掀开一点眼皮,注视着瑞安,“他们是,像你……们一样的人。”   瑞安心头一震,下意识攥紧自己的手指。他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圣灵这句话的含义,祂说的那些人可能……是系统曾经的宿主?   “我还以为是什么先驱者,竟然这就退缩了?”希尔维乌斯冷哼一声,“那他们也不过如此。”   阿尔泰注意到瑞安的紧绷,开口说:“当年进入深渊的都是感染者,魔王并没有进入过深渊,这样一来,魔王现在藏在深渊里的可能性也变小了。说不定他正躲在深渊旁边,那我们也就不需要进入深渊以身犯险了。”   “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退缩,因为一切都需要我们亲自去见证。”   魔王也许正满怀恶意地静待大陆毁灭。如圣灵所说的那样,只要杀死魔王,深渊也会随之消逝,这样才能彻底终结这场持续几百年的大陆危机。   “很高兴能看到你们如此坚定。”圣灵露出淡淡的笑容,“祝愿你们凯旋。”   ==   离开圣殿,他们迎面遇到了凯娜。对方似乎是特地在这里等待,一见到他们便走过来,说:“你们马上就要出发了对吗?”   “是的,不过也没那么着急,有足够的时间让你们兄妹俩告别。”阿尔泰开口,“那我们去旁边避一避?”   “不用,我跟他没什么话好说的。”凯娜看都没看凯兰,转头对瑞安说,“瑞安,我是来找你的。”   她挽着瑞安的手臂,将他带到一旁后才继续开口:“是关于诺瓦和诺亚的事。”   “诺瓦的情况怎么样了?”瑞安担忧地问。   “你放心,诺瓦的意识已经在逐渐苏醒了。我今天来主要是帮诺亚带个话。”   “诺亚有话要告诉我吗?”   “嗯,诺亚说,你上次最后的那句话是错的。他不理解你最后那句话的意思,说自己想了很久才意识到是你说错了。”凯娜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匣子,“诺亚想把这个送给你,说这是奇迹。但是上面审批没通过,所以我不能交给你,只能让你看一下了。”   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小块白色的东西,看起来好像是一片三分之一大小的残羽。   瑞安压下心中的疑惑,对凯娜说:“好的,谢谢你凯娜。”   “没关系。”凯娜将匣子收起来,然后把瑞安交还给他的队友们。   阿尔泰悄悄给了凯兰一肘子,凯兰干巴巴地开口:“凯娜,我走了。”   凯娜不说话,沉默许久后才看向凯兰,轻声问道:“哥,你不跟父亲母亲告别了吗?”   凯兰摇头:“你帮我跟他们提一下吧。”   “才不帮你!”凯娜说完,气鼓鼓的撇开脸。   他们告别凯娜之后继续前进。在即将走出居民区的时候,四人的脚步不约而同地慢下来。   凯兰站定,最后回头望向圣骑士领内努力生活着的居民们。   突然,一个小女孩的哭声传入瑞安的耳中:“母亲……天上、是什么……”   她并没有得到任何回答,惊惧至极的尖叫声乍响:“啊——!!!”   瑞安骤然抬头,毛骨悚然的恐惧感令他浑身僵硬。   阿尔泰冷冽的声音响起:“看来……我们一时半会走不掉了。” 第38章   “啊!!!”   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瑞安觉得自己应该赶紧采取行动,什么都好,只要让自己动起来。但是无形的恐惧已经接管了他的躯体,他竭尽全力也无法调动起自己的四肢。   “见鬼!!”   抬头望去,上空悬浮着一个极其怪诞的存在。它的轮廓边缘时隐时现,身躯呈蜿蜒扭曲的圆筒状,长有多个满是细小獠牙的嘴巴和许多浑浊的澄黄色眼睛,半透明的表皮上鼓起密集的暗色脓包,肿胀的触手不断在它身上生成与消解,每一次变化都伴随着类似于管道中回荡的汩汩声。   一种突兀的风声由远及近,瑞安看见距离自己不远处的房顶被缓缓压垮,但眼前确实空无一物,仿佛有几个无法被观测到的圆柱正在将房屋从上往下压扁,地面也随之下陷。   凯兰胳膊一抄迅速把瑞安拦腰抱起,小队向圣骑士领中央撤去。等到他们拉开了足够的距离,可怕的动荡似乎暂时结束了。   回头去看刚才的位置,那里留下了五个规律排列的圆坑,坑中无论房屋还是树木都被整整齐齐地压平。   “这是什么鬼东西?是脚印吗?”希尔维乌斯不可置信地问道。   那可怖的怪物能浮在空中,但并没有任何翅膀类的生物器官供它飞行,再联想到希尔维乌斯的猜测……   瑞安打了一个寒噤,终于感觉自己取回了四肢的掌控权,赶紧拍拍凯兰的手臂表示自己可以了。   凯兰见青年脸色苍白脚步虚软,关切道:“还撑得住吗?”   “嗯,我可以的。”瑞安望着眼前混乱至极的场面,声音发堵,“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希尔维乌斯环视一周:“已经有骑士赶到现场引导居民们逃离了,我们也去帮忙吧。”   一个黑乎乎的不明物体被风席卷着向他们袭来,阿尔泰抽剑将其劈开,原来只是个空掉的花篮。他摇摇头:“在圣骑士领之中只有骑士能带给人们安全感,我们这几个外人出现在他们面前只会让他们更恐慌。这个怪物的行动似乎会带来强风,那些骑士们此时不方便分心对抗那些突然飞来的物体,我们……”   话还没说完,只见眼前的房屋与树木自上而下崩裂,如同孩子用心堆砌的沙堡被大人漫不经心地踩在脚下,人们的努力所得顷刻间化为乌有,毫无反抗地变成了沉默的圆坑。   地面下陷的连锁反应带动了周遭的事物,一棵过于倾斜的树发出噼里啪啦的断裂声,轰然向着逃窜的人群倾倒。   瑞安迅速抽出魔杖制造一堵空气墙挡住断裂的树干,几次深呼吸后,逐渐冷静的目光投向地面上凭空出现的古怪圆坑,说:“像圆形的趾尖。”   阿尔泰也看向地面:“确实是那东西的足迹,被长耳朵猜对了。它在前进,必须尽快通知圣骑士!”   圣骑士领外围是平坦开阔的骑士营,怪物的足迹与其周身伴随的强风不会有特别明显的影响,一旦它进入居民区游荡,后果就完全不同了。   半空中的怪物缓缓扭动躯体,触手时隐时现,似风啸似笛哨的刺耳声音一阵阵传入人们的耳中。   在骑士保护下逐渐有序撤离的人群中突然爆发出骚乱,人们尖叫着退开,中间的空地上有一个摔倒的男人,脚踝处冒出崎岖的肢节,那些不受控制的鬼东西不仅将他自己绊倒,还勾住了别人的裤腿。   ——是感染者。   居民中还有一些轻度感染而不自知的人,此刻在极端恐惧催动下产生了明显畸变的症状。怪物并没有一现身就肆意伤人,它,或者说幕后之人的目的,就是为了激起极端情绪!   “圣骑士一定已经知晓此事,在他们赶到前……”瑞安与凯兰对视一眼,咬牙用略微颤抖的嗓音说,“我们去拖延怪物的脚步!”   希尔维乌斯注视着瑞安,下一秒伸手用掌心捂了一下他冰凉的脸颊:“听你的,上了。”说完转身取下背后的法杖,紫色的眼眸锁定半空中的怪诞存在。   阿尔泰见状恶狠狠地舔着自己的犬牙,把手中的剑换到左手,空出来的右手摸摸瑞安头顶的黑发:“别怕。”然后把剑换回右手,向怪物的方向走去。   瑞安呆滞了一瞬,反应过来之后看向凯兰:“你也需要加油吗?”说着就张开自己的手臂。   高大沉默的青年用湛蓝色的眼睛深深地望着瑞安,然后几步来到他面前,弯腰埋进他的颈窝,单手在他单薄的脊背上按了一下:“加油。”   ==   【半水螅状的深渊种,身体部分呈半隐形状态。】   怪物悬浮的高度大约在三层楼往上,没有任何器官的帮助便能在空气中自由移动。   它的动作不如勇者敏捷,但勇者的每一次攻击却并不是都能落到实处。随着剑锋快速划破空气,隐形的怪物肢体仿佛彻底消失一般,等到再次显形时依旧是先前的模样。   【可以通过声音判断它的位置。】   伴随着单调嘈杂的风声,重新显现的鼓胀触手袭向勇者,他迅速从屋顶跃下。   “砰砰砰”一连串开裂的声音,挥空的触手击中他刚才所站位置,屋顶裂开一道大口,断口边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风化干裂,“轰隆隆”地向两侧塌陷下去。   【它的攻击可以无视表面防护,损伤表现为脱水风炙。】   瑞安双手拢在嘴前,高声提醒:“不要被它直接击中身体上的任何部位!”   阿尔泰和凯兰应声,希尔维乌斯则站在远离建筑的开阔地带,手中法杖前倾:“让开。”   勇者与战士后撤的瞬间,漫天的水箭逐渐凝实,然后齐齐地刺向怪物。满含锐意的水箭在击中怪物躯体时四溅开来形成数不清的水花,水花分散又凝聚,短短几瞬就聚集成了一个巨大的水柱,完完全全将怪物包裹在其中。   怪物扭动躯体,刺耳哨声穿透水柱,紧接着水流在它周围旋转,并且不断加快,转瞬间整个水柱四散飞溅。   数不清的水珠被抛向上空再缓缓自由下落,化作圣骑士领内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   希尔维乌斯用法杖顶部在面前画了一个圆形范围,说:“它的移动范围就在足迹的百米以内,但寻常物理攻击对它没用。”   “砍上去的手感像是有一层护甲。”阿尔泰抬起持剑的那只手,“怎么深渊种都喜欢来这套?”   【附魔武器、火焰以及雷电应该能对它造成正常伤害。】   听到系统的分析,瑞安也并不觉得高兴:“火焰和雷电类的魔法也许能起作用,但是……”   “……他们还没完全撤离。”精灵望了一眼远处纷乱的人群。   一旦在居民区内使用大范围的火焰和雷电魔法,相比那只怪物,人们所受到的威胁和伤害可能会更大。   至于附魔武器……瑞安看向队友们手中的剑。   “哇哦!”阿尔泰看向手中的长剑,寻常的剑锋上竟然燃起了灼热的火焰,“这太厉害了!就是有点烫手……”   瑞安擦擦脑门上不存在的汗珠。他把牧师的锐刃魔法稍作改动,结合了一点火球术,也算是给勇者的长剑附上魔了。   “但是这只是强行将火焰附在剑上,会逐渐熄灭,每隔一段时间都需要重新施加魔法。”瑞安在说话同时给凯兰的长剑也附上火焰,“我会尽力维持这个效果的,去吧。”   炙热的火光映在二人眼中,他们点头,纵身向怪物跃去。   这次攻击的效果很显著,附有火焰的剑刃的确可以在怪物身上造成正常的伤害,当然前提是持剑人得准确击中怪物那时隐时现的丑陋躯体。   瑞安捏紧魔杖盯着战况,分心瞄了一眼地上的圆坑。怪物很久都没有移动过那个诡异的脚步了,他们继续保持这样的行动这样就能拖住它。   接下来只要等圣骑士到场,居民也完全撤离……   哨音那般尖锐的风声刺入耳膜,四人抬眼望去发现怪物体表的触手在它制造的狂风中全部消解。   无形的风会是什么形状?下一秒瑞安就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上下两端粗、中间细的风柱旋转着不断扩大,裹挟着一切不坚定的事物声势浩大地向他们袭来。   阿尔泰和凯兰离怪物生成的风柱太近,他们来不及躲闪了!   瑞安举起手中的魔杖毫不迟疑地施展出屏障魔法护住勇者和战士,但眨眼间带着彻骨寒意的风柱已经扩散到他眼前。   “瑞安!”   希尔维乌斯的屏障笼罩下来,瑞安高举的魔杖却已经被狂风搅碎,一股钻心的痛感在他的指尖爆发开来。   他浑身一震,没有吭声,但冷汗瞬间布满额头。   强忍着剧痛望向自己的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的指甲被完全掀起,不翼而飞,三根手指的指尖都是血肉模糊的模样,其中食指尖还能看到一点白色的骨头。   伤处的皮肤很快开始脱水,边缘既像是被火烧了一圈,又像是被风干焦化,幸好伤口没有继续扩大。瑞安苦中作乐地想,这样一来都不用止血了。   “怪物制造的风有古怪……”他试图用努力的发声方式来抑制自己的颤抖,“可能是深渊魔法!”   希尔维乌斯焦急地问:“瑞安,你的手?”   “怪我自己把魔杖伸出了你的屏障范围。”瑞安疼得直吸气,用颇为苦恼地语气说,“魔杖没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空手施法。”   “明明我们精灵一族有治愈天赋,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希尔维乌斯红着眼睛,“让我试一试。”   “我先用水把那鬼东西再困住一会,然后马上给你治疗!”精灵说着便转过身,长长的法杖往地上一杵,口中开始吟唱咒语。   浑浊的黄色眼珠遍布于怪物身上,那些眼珠似乎不能视物,毫无规律地胡乱转动一阵,然后它的神情像是锁定了吟唱中的希尔维乌斯。   阿尔泰警觉地察觉到了问题:“糟了,是声音!”   一股无形的气流极快地略过两人,希尔维乌斯只听到似气流又似水流的汩汩声,紧接着他竟然被周身的所有气流挟持了!他的每个动作都因持续不断的阻力而变得缓慢,不仅无法自如移动,而且整个人仿佛在怪物吸力下正逐渐向其滑去。   希尔维乌斯浑身紧绷,踩在地上试图对抗这种围绕在周身的古怪力量,瑞安也抱紧他的腰像拔河那样使劲往后拉,但他们与怪物的距离仍在逐渐减小。   怪物的皮肉隆起又塌陷,几条触手再次显形,一齐向浑身僵硬的精灵劈去。凯兰冲过来持盾顶在他们前面,挡住那些拧成一股砸下来的触手。   双方僵持不下,几息之后凯兰手中的盾上突然传来崩裂般的声音,紧接着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风化开裂。   瑞安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凶险的征兆。他从希尔维乌斯的腰间探头,腾出自己的右手,骨肉分离的指尖仍在颤抖,飞快地开始勾勒符文。   ——拜托了一定要成功!   阿尔泰举剑砍向那股触手,但助跑距离太近导致蓄力不足,剑锋的火焰也已经熄灭,一击之下无法突破怪物的护甲。   咔嚓咔嚓一连串清脆的声音宛若灾难来临前的钟鸣,凯兰顶在臂前的盾牌陡然四分五裂。   四人下意识盯着盾牌的碎片,心同时提到了嗓子眼,无暇顾及周遭的一切动静。   嗖——   一道耀眼的流光划破气流,以极其惊人的力道打在绞作一股的触手上,发出嘭一声巨响。   在触手被击中的瞬间,阿尔泰被反作用力和瞬间爆发的气流推开,千分之一秒内他们眼前豁然展开一道屏障,希尔维乌斯颈间青筋鼓起猛地挣脱气流束缚,凯兰松开盾牌小臂并拢举起站在前方半步不移。   聚拢的触手在箭矢的巨大冲击力之下,被不容抵抗地击散开来。四人终于得以喘息,扭头看向流光飞来的方向——   浅金发色的男人闭着眼,身后是纷乱逃离的人群背影,而他长身独立在人群之外,手中举着一张铁灰色的大弓,与人们逆向,缓步朝这里走来。   曾经的圣骑士,也是凯兰的父亲——赫伯特。   “孩子们辛苦了。花费了许多时间才找到我的老伙计,希望没有来迟。”双目紧闭的男人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奎莉不许我睁眼,要是被她知道了的话……”   “……又要惹她掉眼泪了。” 第39章   装满箭矢的箭囊挂在男人的腰侧,显得有些不羁。这位曾经的圣骑士闭着眼睛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将弓弦拉成满月,然后掀开一点眼皮,露出了与凯兰如出一辙的蓝色虹膜:“……在她赶来之前用完吧。”   力道极强的箭矢接二连三地撞击在怪物的躯体与触手上,尽管没能破开它的护甲,但强行限制了它的行动,令它节节后退。   瑞安借机拉上希尔维乌斯后撤,稍稍远离战局后他才反应过来:“我竟然做到了?”   在失去魔杖的情况下,竟然成功施放了屏障魔法!   【魔杖和法杖不过是引导魔素的媒介。只要让魔素听你的话形成魔力回路,不需要任何媒介就能施展魔法。】   【你不是他们,你的思维从来都不会受到这个世界的限制。】   【在这里,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要做的事情。】   系统所说的这一番话,在瑞安听起来竟觉得有些温柔。   “嗯,你总能让我感到惊讶。”希尔维乌斯捏住他的双肩,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但现在最重要的是你手上的伤。”   瑞安刚才乱动得起劲,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那股钻心的疼。   他眯了一下眼睛不敢去看自己的指尖,想起凯兰手心的伤口,苦笑道:“深渊魔法造成的伤口,只能等它自己慢慢恢复了,不用着急……”说着便想把受伤的右手往后藏。   希尔维乌斯像逮小鸡那样一把抓住他试图躲闪的手腕,紫色的眼眸凝视着那惨不忍睹的指尖,用自己另一只手的掌心对准那些伤口,“我能帮到你……我应该能做到。”   半响后,瑞安听着那边金铁交戈的声音,看着自己指尖毫无动静的骨肉,讷讷地说:“要不,等会再……”   “有小刀吗?”精灵打断他的话。   “啊?”瑞安不可置信——难道这就要截肢了吗?   他犹豫片刻,用左手掏出腰包里的短剑,咬咬牙,心一横便递给对方。   希尔维乌斯并没有完全接过,而是捏在剑鞘部位,将剑柄对着瑞安:“拔出来,然后捅我。”   瑞安以为自己痛到产生幻听:“啊?”   “请伤害我。”   精灵的紫色眼眸闪过一丝幽暗:“他们从来都不肯教我如何使用天赋,不过没关系……只要这样,我就知道该怎么用了。”   “不要!”瑞安断然拒绝,并且想从对方手中收回那把短剑。   希尔维乌斯没有抵抗,任由瑞安收回短剑。他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心,突然张口咬上自己的指尖,力道之大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自己指骨咬断。   “你疯了?!”瑞安的右手还被精灵捏着无法动弹,情急之下抬起左手,一巴掌打在对方脸上。   精灵的意图被猛地打断,半边脸颊瞬间浮现出一片骇人的红。他没有理会自己那几乎快被咬断的指尖,而是保持着脸被打歪的动作闭上眼睛,像在思索些什么,几息之后转头看向面前惊怒交加的黑发青年,没挨打的半边脸颊也泛起红晕,紫眸晦暗幽深:“谢谢。”   面容狼狈的精灵再次将掌心对准黑发青年受伤的指尖。这一次,精灵掌心渐渐氤氲出薄绿色的光晕,被诡异力量剥离开来的骨肉逐渐贴合,碳化的边缘逐渐由黑色变为红色,开始生出新的肌理。就连精灵自己指尖上深可见骨的牙印也在缓缓愈合。   瑞安上一秒还生气,下一秒就被眼前的画面震惊了,随即就是格外难耐的麻痒感,从指尖一路攀升到脊背。等到神奇的治愈过程结束,他已经被指尖的瘙痒逼得快要崩溃,最后眼泪汪汪地看着希尔维乌斯说:“谢谢你……”   “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么?”精灵略有不满地打量了一下青年的指尖。   伤处皮肉重新生长,指甲也长出了大半,不过整体看起来就像刚被门夹过那样,皮下透着骇人的紫红,剩下的就得靠瑞安自己恢复了。   瑞安看着精灵脸上的红肿:“对不起,刚才打了你……”说着,就想用自己的手背给对方降温。   希尔维乌斯坦然地将自己的脸颊贴上去,垂眼看向青年稍带泪水的湿润黑眸:“没关系……这样很好。”   瑞安摇摇头,认真地说:“我知道你是想为我治疗,我很感激,但这样的方式……我不喜欢。”经过阿尔泰的事之后,他真的不愿再看到队友做出自伤行为了。   “我相信没有什么事会难得倒你……”他用微凉的手背轻轻摩挲对方肿胀的侧脸,“以后不许这样做,答应我吧。”   温声吐露出的话语中蕴含着坚决的态度。   精灵感受着脸侧的疼痛与肿胀,青年微凉细腻的手背皮肤给他带来了一种轻微发麻的愉悦感,那种感觉从脊背攀升到头皮,令他头晕目眩。   “接下来,我们该重回战局了。”   瑞安再次将思绪投入到战况中,生疏地使用起自己仿佛被门夹过的指尖。以往用魔杖施法时,他可以通过魔杖感受到魔素的反馈,然后较为精准地控制引导的魔素量,并且推断出这次施法是否能成功。如今不借用魔杖,施法宛如盲人摸象,也不知道自己在空气中引导的魔力回路究竟对不对,唰唰唰地尝试几次,终于成功给勇者和战士的剑锋附上火焰。   沉浸在“摸象”中的瑞安并没有注意到,阿尔泰俯身躲开一条触手后趁机弯腰拍灭自己腿甲上突然燃起的火焰。灭掉自己身上的火之后,勇者心有余悸地回头,发现战士的肩甲边缘也冒起一簇小火苗。   凯兰莫名其妙地觉得这簇火苗很可爱,以至于身体还在战斗中,心中却产生了一股想要回头看一眼火苗主人的冲动。   他压下这股冲动,正准备拍灭这簇火苗时,倏地飞来一支箭穿过焰心,扑灭火苗的同时直击向他面前袭来的触手。   “凯兰。”远处的男人保持着持弓射击的姿态,半阖的眼皮间露出蓝色的虹膜和微微泛白的瞳孔,语气平缓,“作战中不能分心。”   听见父亲的提醒,凯兰立刻凝神盯紧怪物。   赫伯特再次摸出一支箭,刚搭上弓,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沉稳而又迅捷的脚步声。他动作一顿,方才淡定自若的神情荡然无存:“奎莉……”   圣骑士奎莉脚步未停,只在越过赫伯特时冷冷地瞥去一眼。她在跑动的同时拔出腰间长剑,锐利的目光锁定半空中的怪物。   一个身影更快地越过她,助跑过后蹬地而起,顶着一头扎眼的蓝毛凶猛地扑向怪物。眼看就要骑上怪物的半边身体,下一秒怪物的身形却突然隐去一半!   “怎么耍赖啊!”柏得温一举扑空,呈抛物线状下落,双脚落地滑出很远的距离才堪堪停下。   奎莉紧随其后,手中长剑散发着绸缎般的辉光,一击便给怪物造成了明显的伤口。   瑞安正惊叹于这一剑的威力,然而奎莉却蹙眉扭动着手腕,开口道:“有护甲。”   深渊种的躯体鼓动一番,那道伤口悄然消失了。   柏得温挠挠头:“圣灵阁下的祝福好像对它没什么影响……”   瑞安赶紧将他们刚才所了解到的怪物特性告诉这几位骑士,说到一半时却突然对上一双极深的墨绿色眼眸,吓得“呃”了一声才终于把话说完。   “火焰和雷电?”陆斯恩上前几步道,“多谢。”随后慢条斯理地抽出腰间佩剑。   奎莉扫视一圈后开口:“居民还未完全撤离,最好能将深渊种原地格杀。”   “嗯。”   小队四人一齐退到战局之外,看着这几位骑士相互配合牵制着半空中的深渊种。   嘈杂的风声持续不断,怪物隐去的肢体再次显形,周身所有触手忽然被看不见的气流搅碎。   瑞安瞬间意识到怪物正在用深渊魔法生成像刚才那样的风柱,高喊道:“小心!风柱会不断扩大!”   他和希尔维乌斯一同展开屏障。战局中上蹿下跳的柏得温也立刻取下背后的盾牌往身前一立,另外几位骑士都退到他身后,淡蓝色的屏障从盾上展开。   “他们用的都是附魔武器呢。”阿尔泰感叹道。   特制的武器只需要武器持有者往其中注入魔素便可以维持长时间的附魔状态,而且也不会出现发烫或导电等危险现象。   队里唯一更新过武器的希尔维乌斯冷笑一声,但还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嘲讽就迅速捂上了自己的耳朵。   此刻风声变得更刺耳了!就好像有许多个肺活量惊人的初学者在对着众人的耳朵狂吹笛哨。   深渊种浑身时隐时现的频率变得更快。所有人死死盯着它的动作,直到身后传来房屋倒塌的声音,才终于意识到对方的意图——它不想和他们纠缠了。   它要去追那些居民!   骑士们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自己的进攻频率,但是他们的攻击却屡屡落空。   “不是隐形。”陆斯恩沉声道,“它有一部分躯体并非物质构成。”   奎莉点头:“它在挪用非物质的躯体来对抗攻击。”   “糟了!不能让它走!”柏得温大叫,“它的腿呢?得砍掉它的腿!”   众人集中攻击起那五个圆坑的上空,但是丝毫没有击中的感觉。   很快,房屋建筑又出现了新的一排凹陷。眨眼间,陆斯恩便已冲到下陷的屋顶一侧,散发着耀眼光芒的剑锋重重砍向空中——   铛!   “我的攻击无效。”陆斯恩的眸光寒冷至极点,“精灵魔法使,拜托你……”   一个极其灼热的火球飞向脚印上方,所过之处空气都发生了扭曲。火球在屋顶上空击中了某种肉眼无法观测到的事物,紧接着像一个熟透的西瓜砸在地上那样瞬间四散飞溅。   精灵脸色难看地攥紧手中法杖,众人看到五个圆坑所构成的足迹再次完整落下,而待足迹彻底产生后,针对足迹上空的所有攻击都只会落到空处。   赫伯特的箭囊已经空了,他用力闭上眼,缓了几秒才再次睁开:“只能在其下落的过程中进行攻击……”   “……但是所有攻击都无效?”柏得温难以置信地说。   怎么才能阻止深渊种的脚步?   瑞安怔怔地望着一排排房屋破碎,各种色彩的碎片被震到空中,再缓缓下落……还有一条缀着洁白羽毛的美丽风铃,不知道它被人们寄予了什么样的美好祝愿,此刻完好无损地落在那不详的圆坑中。   羽毛?   瑞安突然想起出发前凯娜给他看的那片残羽。诺亚的羽毛也是这么可怕,所有攻击都对那些羽毛无效……所以,为什么诺亚想送给他一片残羽?   他心头一震,忽然产生了一种荒谬的猜测——当时他的风刃,是先切断了诺亚的羽毛,然后才攻击到其下的眼球吗?   又一排建筑物开始缓缓下陷,远处依稀能听到人们的尖叫声。   瑞安茫然地抬起颤抖的手,一道无声的风刃悄然掠过。   足迹的上空突兀地划出一捧黑色的粘液,正溅在下陷的石墙之上! 第40章   瑞安终于明白诺亚所说的奇迹了——他那时并没有抓住准确的时机,而是以略微偏差的角度将那排羽毛尖端一齐切下。   所以,现在的他也可以阻止深渊种的步伐。   这个发现让他很高兴,应该高兴才对,为什么心中却有些不安呢?如果继续思考会令自己感到害怕,那就先不思考了。瑞安逼自己不去注意周围所有人的反应,专心地等待下一次时机。三个队友也飞速反应过来,牢牢将他护住。   陆斯恩将目光投向那个被队友围在中央的黑发青年,眸中闪过一丝探究,很快又举剑对准空中时隐时现的深渊种:“上了。”   “我们去牵制空中的那部分。”奎莉落下一句话,即刻倾身而上。   “诶?瑞安不是牧师吗……”柏得温喃喃自语,然后把头一阵猛甩,嗷呜一声赶紧加入战局。   怪物早已注意到足下的动静,但在三名骑士相互配合牵制下分身乏术,就连那股用于捕获猎物的气流都被希尔维乌斯化解。   又一道风刃飞出,瑞安逐渐开始理解那种常被阿尔泰挂在嘴边的攻击手感。他的风刃不像希尔维乌斯施展的风刃术那样具有极其可怖的威力,但他可以切实地感受到自己的每一击都会对怪物造成一道风刃所能产生的标准伤害。伤害值虽小,却可以无视怪物的护甲与魔法抗性。   好像……在用指甲刀给深渊种修脚?   打了个寒噤,瑞安赶紧停止脑内的可怕联想,现在要抓住那无法观测的足迹下落时机,尽可能多地施放风刃。嘴里喃喃着“在修了在修了”,忍着汗水流进眼中的刺痛,丝毫不敢分神。   圣骑士领内的气流杂乱无章,呼啸的风声夹杂着人们的惊呼一同传来——有部分安置在圣殿附近的居民们望见了模糊的暗影!   而空中的深渊种仍在加快脚步。   随着一连串风刃再次划破空气,尖啸的狂风骤然静默,同时那空中的怪诞身影也消失了,众人耳边只剩下乱窜的风声。   他们身后一路的断壁残垣中,黑色黏液从各种边边角角滚落下来,越来越多汇聚在一起,变成一滩不详的污渍。   “消失了?”柏得温动动鼻子开始四处嗅闻,但是环境中的各种气息早已被先前的狂风吹散。   赫伯特闭上眼,伸出一只手按了按自己跳动的太阳穴。侧耳倾听,几秒后开口道:“还在。”   他依旧可以听到那种古怪的、像是在管道中回荡着的汩汩声,不过声音的位置降低了些许……   “那里!”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转头,赫然发现身后不远处竟有着一大滩像沥青又像淤泥的东西。找到正确的位置后再仔细倾听,这滩污渍上空的确有极轻的汩汩声和稍显不自然的混乱风声。   “彻底隐形了吗?”柏得温盯得眼睛都开始发酸,索性走到污渍旁,调整了一下手中的盾牌,将其用力往上一抛。盾牌被抛到上空,穿过一团空气后旋转着落下,重新回到柏得温手中。他摇摇头:“好像在另外一个维度那样,我的盾什么也碰不着。”   “它把非物质性的那部分躯体都移动到体表了。”陆斯恩沉声道。   “那它的另一部分身体……”奎莉思考片刻,“加布利尔能派上用场,可惜他不在。”   刚刚还在逼自己不要深思的瑞安,如今连理解别人的话语都有些费劲。听到凯兰的老师、圣骑士加布利尔的名字,他喘息着望向凯兰,希望对方能帮他解惑。   凯兰开口解释道:“老师可以为自己的箭矢附上雷电之力。”见瑞安如此疲惫,他感到心疼却又无能为力。   说话也是一件很吃力的事,瑞安选择偷懒,只点了一下头,然后用节省下来的力气走到污渍旁,哆哆嗦嗦抬起手对准上空。   第一道风刃落在空处。现在不能再节省力气了,他咬咬牙继续施法,标准大小的风刃接连飞出,其中击中目标的手感却只有一半,而且位置分布非常随机。   “这样太费时间了。”希尔维乌斯当然知道瑞安体力不支的原因,为了治愈深渊魔法造成的伤,短时间内调动太多自愈潜能,此刻的瑞安一定又累又困又饿,需要尽快休息或者补充体力才行。沉重的法杖前倾对准空中:“用足够大的火球直接轰掉吧!”   “万一没击中,你想让这里也变成一大片火海吗?”勇者开口打消了精灵的冲动。   希尔维乌斯的风刃是伤不了怪物的,如今竟然只能依靠瑞安的风刃。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黑发青年身上,青年的脸色在乌黑发丝的衬托下苍白得惊人,仿佛下一秒就会脱力晕倒。   但他最终还是稳住了,左手托在右臂下方,泛着紫红色的指尖在颤抖中绷直,白皙肌肤上的青色脉络从手背向下延伸至滑落的衣袖中,看起来格外显眼。以如此脆弱不堪的姿态,再次释放出一串锐意的风刃。   由于无法观测到怪物身体的分布,瑞安的命中率并不高,所以他从一开始就选择了速度最快、弹道平直稳定的风刃。   他深知自己现在一旦放下手就再也没有举起来的力气了,所以无论有多痛苦都必须保持绷紧手臂伸展指尖的姿态。   随着他的动作,空中气流变得杂乱无章,空中不断出现一蓬蓬飘落的灰烬。   瑞安感觉自己所能击中的部位在逐渐变少,怪物的躯体似乎越来越小了。唯一奇怪的是,灰烬飞出的位置也在缓缓下降。   骑士营方向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声音由远及近,一匹健壮的黑马向众人疾步奔来。黑马上的骑士隔着老远就开始喊:“发生什么事了——”   看到马上的人之后,柏得温急冲冲地朝对方喊道:“是深渊种!带上你的剑赶紧来帮忙!”   “声音不对……”赫伯特眉心一紧,“在降低,它要逃了!”   隐形的深渊种打算从那滩污渍进入地下!   不远处的骑士闻声而动,加快的马蹄声迅速逼近。中途黑马突然偏了一点角度,冲向凸起的废墟,矫健的四蹄在最高处用力一蹬,凌空跃起!   瑞安强忍着从头顶扩散到两侧太阳穴、快要裂开般的疼痛,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半句话:“还差一点……”他已经连指尖都无法动弹了。   ——谁来都好,不能让深渊种逃入地下!   骑士起身踩在马鞍上,出鞘之剑燃起灼灼烈火。他举剑纵身一跃,烈焰从天而降,噼里啪啦带起一阵空气的爆鸣,猛地破开杂乱的气流,直至刺入地下才停止。   地面上的污渍在剑身烈焰之下逐渐化作一层薄灰,随风四散。   “奥斯蒙!你今天的黄头发真亮啊!”柏得温喊道。   骑士拔剑起身,反手甩去剑上的余焰与尘土,收剑回鞘:“我是天生的红发,但你是色盲。”   见深渊种留下的所有痕迹都化为飞灰,瑞安终于放下心来,下一秒竟浑身脱力软倒下去。但想象中的触地感并没有到来,陌生的骑士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他。   “谢……”感谢的话语还没能说完,瑞安就彻底昏睡了。   意识陷入黑暗的前一秒,他觉得这位骑士的红色头发好像有点眼熟,紧接着就失去了意识,因此也全然不知红发骑士在看清他五官的瞬间脸色大变。   ==   睡了漫长的一觉,瑞安睁开眼,迷迷糊糊地望着陌生的天花板发呆。   ——被软绵绵的被窝吃掉了。   不知过了多久,思绪终于回笼,一扭头顿时被床边的三个脑袋吓得不轻。   三个队友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希尔维乌斯抢先开口:“瑞安,你终于醒了。”   阿尔泰主动为他讲解现状:“不用担心,一切都解决了。这里是圣殿,你可以安心休息。”   瑞安被队友们盯得脸颊快要着火。他赶紧想了个话题,开口问道:“我睡了多久呀?”   凯兰:“今天是第三天。”   “这么久啊……”被窝真的太可怕了!   “对了!”阿尔泰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那个臭小子,我们已经替你教训过他了!”   “好的。”瑞安连连点头,接着才反应过来不对劲,“等等……你们教训了谁?”   “奥斯蒙啊,就那个红毛。”阿尔泰理所当然地说,“之前我们都看到了,他就是那个在学院里带头欺负你的混蛋!没想到这坏家伙现在竟然是第三骑士团的团长!”   瑞安这下彻底清醒了,他终于明白当时那种熟悉感是从何而来。   王国特里德安学院中,骑士方向的学生毕业后可以直接进入圣骑士领的骑士营,就像是毕业包分配那样。而奥斯蒙正是骑士学院的一名贵族学生,骑士学院有好几门需要与牧师学院合作的课程,他们俩因此也产生了一丁点交集。   回想起这一丁点交集,瑞安刚要开口解释,却被突然传来的咚咚两下敲门声打断。   门外正是被“教训”过的奥斯蒙。他一进门,目光就锁定了床上的黑发青年。   当年的奥斯蒙也是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对方,瑞安在同龄人之间总是格外突出,也许是因为他身上有一种很独特的气质。黑白分明的眼眸清冷扎人,但是下垂的眼角与眼尾的睫毛又很是温柔可爱。为人青涩谦逊,处事认真,实际上又从不把旁人的把戏放在眼里,没有什么事物能绊住他逐渐前行的脚步。   你认真待他,他也真心为你;如果你想引起他的注意而故意捉弄他,那完了,从此他就温和友善地把你当作一团空气。   奥斯蒙惊讶于自己竟然能在一个普通的牧师借读生身上同时看到乖巧与乖张两种个性,这让他越来越移不开眼。如今再见到瑞安,他发现自己当初的心潮澎湃时隔多年从未退去。   “他答应要来给你道歉。”阿尔泰抱臂望了门口的红毛一眼,说,“还算守信。”   瑞安看向门口的人影,不得不感叹奥斯蒙竟然撑得住这宛若理发师托尼自行发挥精心调配而成的、可以称之为时尚潮流前沿的高饱和正红色。   当年的奥斯蒙长着一张标准的桀骜不驯坏学生脸,搭配这个发色更是嚣张得没边,如今也许是骑士营中的历练沉淀了他的气质,看起来更加沉稳坚毅。   “嗯,我是来向你道歉的。”奥斯蒙应声,同手同脚地走进房间,很镇定地站在瑞安面前,“当年的事情对不起。”   提到这个,瑞安有些无奈:“你又没有欺负我,不用道歉的。”目光转向三个队友,事到如今,他必须解释一下当时的情况了,“其实当时只是个误会,事情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那是骑士学院与牧师学院共同的一门课,讲的是如何在作战中更加高效地行动。老师在课堂上布置任务,让大家合作采集蜂兽巢穴中的蜜。   其实这个任务一个人就能完成,既然老师只说合作,并没有强制要求同学之间组队,瑞安便打算钻个空子,独自搞定任务。他心中盘算着行动计划,下意识地将手中的魔杖当成笔转了起来。   那时候的他还没有恢复全部记忆,回过神来便对这种仿佛刻在自己骨子里的转笔行为感到十分诧异。   不能什么都往骨子里刻啊!   动作一顿,魔杖就掉在了地上。瑞安这才发现自己身旁的空位上不知何时竟坐了一个人——是骑士学院的奥斯蒙。   他之所以知晓奥斯蒙的名字,是因为对方的红发实在是太红太显眼了。瑞安经常能看到一群人谄媚地围在奥斯蒙身旁,可每当有组队打怪的课堂任务时,他们却从来不与他合作。   这个奥斯蒙似乎没什么真心待他的朋友,挺惨一小伙。这样想着,瑞安埋头去找自己掉在地上的魔杖。   一低头便被奥斯蒙坐姿震惊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骑士总是骑马,对方的坐姿格外豪迈,而他的魔杖正落在对方的鞋前。   瑞安小心翼翼地伸手去够,够不着。正常人看到身旁的人弯腰下去捡东西,怎么着也会稍微让一让的吧,可这家伙怎么纹丝不动啊!   他苦恼地想着,为了避免碰到对方,只好保持手臂微弯的姿态,努力把腰塌下去,手指伸展到极致,腕骨都开始轻颤的时候,终于碰到了魔杖。   接下来只要用指尖勾蹭一下,让魔杖再往自己这边滚动一点……拿到了!幸好他的手足够长,要是拼尽全力都够不着的话,场面就非常尴尬了。   瑞安松了口气,一抬头就是嘭一声巨响——竟然撞在了桌子上!   脑瓜子震得嗡嗡的,幸好没碰到旁边人的腿。打算继续起身,可之前捡魔杖时他把上半身压得太低,塌下来的腰使不出劲,全身的重心顺势向前倾,紧接着就一头磕在了旁边人的膝盖上!   瑞安眼前天旋地转,却仍能清楚地看到那条腿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这一瞬间,他得知了自己的死因——社死。 第41章   “对不起!”   瑞安的本意是朝奥斯蒙的方向道歉,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在桌子底下朝对方的膝盖道歉真的很蠢。   不过,一头红发的奥斯蒙虽然看起来像那种漫画里脾气火爆一点就炸的角色,待人处事却意外地友善。他的声音隔着桌板传到瑞安头顶,听起来有些含糊:“没事。”   瑞安心想不能再蠢下去了,得赶紧上桌!   他再次使劲想把自己往回挪,没想到挨着椅子的屁股突然就从椅子边缘滑落。眼看就要极其丝滑地撞向对方的大腿,他心中对奥斯蒙被撞到膝盖仍不肯收敛坐姿的行为纳闷了一秒,捏着魔杖的手迅速往脸前的事物上一按,终于阻止了自己桌下往冲锋的趋势。   掌心下的事物激烈地弹动了一下,哦,原来是奥斯蒙的大腿……   瑞安用死去的眼神竟能看出那一节大腿的惊惶。他收回自己的手,而对方迅速并拢膝盖,原本的豪迈坐姿瞬间切换成稍显羞怯的内扣。   教室里并没有贴心地出现一个洞让他钻进去,他只好缓缓逃离那个带给他无尽社死体验的桌下空间,终于上桌后,扭头看向自己身旁、那条无辜的腿的主人。他用力眨眼隐去几滴羞耻的热泪,满含愧疚地说:“同学,对不起。”   奥斯蒙看向瑞安,对方的睫毛在垂眸时看起来格外长,像小猫爪下扑扇的蝶翼,一阵轻颤后骤然掀开,若有似无的微风拂面而来。回过神来,他便已经被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轻轻揪住了。   很久之前奥斯蒙就在悄悄关注对方,但他从来都不知道被这样湿润又柔软的眼神注视着竟会有这样轻飘飘的晕眩感。脑内已经一片空白,不想太快结束,又怕说太多会让对方心情不好,语言系统也完全紊乱,最终嗓音低哑地憋出几个字:“没……没关系。”   ——第一个字连声音都没发出来,好丢人。   对于奥斯蒙心中复杂的纠结与斟酌,瑞安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对方私底下竟然是这样的性格,这倒是令他很惊讶——这样和善好说话的人,怎么会没人愿意跟他组队呢?   一想到对方正好好地上着课,莫名其妙被自己创了两下,瑞安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他思索片刻终于有了主意,开口问道:“刚才老师布置了一个合作任务,你……需要队友吗?”   奥斯蒙闻言低着头,原本搁在桌子边的手也放下来撑在腿上,看起来像是在思考。瑞安以为他在权衡利弊,便适时抛出诱饵:“这个任务为期一周,我有一个毫不费力的方法,不需要配合行动,明天就能搞定。”   “我不能和你组队。”   奥斯蒙的这句话刚出口,教室里恰好安静了一瞬。明明只是一句普通的话,没有欣喜也没有愤懑,但在针落有声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兀。   不知道为什么,瑞安总觉得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难过。   四下开始窃窃私语,奥斯蒙霍然起身离开了教室,只有瑞安听到了他最后落下的一句“对不起”。   第二天,奥斯蒙就离开了学院——他被骑士营提前录取,需要即刻前往圣骑士领。   瑞安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便明白了对方拒绝他的原因,看样子奥斯蒙早就知道自己要离开学院了,如果他们组队,一旦奥斯蒙的得分作废,他的最终成绩也会受到影响。   即使是被那么直白地拒绝,瑞安也没有任何不满的情绪,因为他提出组队并不是真心想与奥斯蒙合作,以这样的心态作为出发点,对方要是答应了才会更令他愧疚。   这只是一件课堂上发生的小事,按理来说过不了多久就会被瑞安抛在脑后,可他没想到的是,之前那群总爱围着奥斯蒙献殷勤的贵族学生盯上了他。   那些家伙似乎是觉得曾经的付出都打了水漂,奥斯蒙走得倒是很潇洒,他们心中的怨怼无处宣泄,于是便抓住瑞安这件事肆意嘲讽,致力于给这个无辜的借读生制造各种各样的麻烦。   “情况就是这样,奥斯蒙并没有带头欺负我。”瑞安说着感觉又有点犯困,揉揉眼睛才继续说道,“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参与其中。”   “对不起……”奥斯蒙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里,“我早就对那群人的骚扰不胜其烦,所以总是用很糟糕的态度去对他们,没想到他们竟然会把对我的不满都发泄在你身上……早知道我就……”   话还未说完,他就在黑发青年的目光中逐渐失去了声音。   瑞安摇摇头:“早知道的话,你也应该抓住机会提前进入骑士营,难道要留在学院里教他们做人的道理吗?那些家伙做出的恶行不该由你来道歉。”   听到瑞安这样说,奥斯蒙怔怔地抬起头。   “话虽这么说,你从一进门就开始道歉了,我还没能及时拦住你,不好意思呀。还有……我的队友们因为这个误会,对你做出了一些不太友好的行为,我代他们向你道歉。他们打你了吗?”   奥斯蒙摇摇头。瑞安的那些队友们下手都很黑,几番“友好”切磋下来,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他背后至今仍是一片青紫,一动就疼。   “那就好。”瑞安冲他眨眨眼,“时隔多年的同学再次重逢,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看见那轻轻颤动的睫毛,仿佛又有一阵微风拂过奥斯蒙的面颊。时隔多年,他们的距离终于再次拉近了,近到他甚至能看清黑曜石般的眸子中倒映着自己毫无变化的身影。   “嗯,很高兴能再见到你。”   这语气一听就不高兴!瑞安心里叹了口气,手里的被子也被他无意识地捏来捏去。捏了一会,他决定先换个话题:“对了,那天多谢你!要不是你及时赶到,那只深渊种可能就逃到地下去了。你的剑竟然可以燃起火焰,看起来好厉害,是附魔武器吗?”   奥斯蒙点头:“我们家族世代善用火系魔法,所以我也更习惯将魔素引导为火属性的魔法回路。”   “可以演示一下吗?”瑞安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他。   奥斯蒙表情未变,当即后退几步,对着房间内无人的角落拔剑出鞘,紧接着剑刃微微一闪,倏地燃起火焰。   瑞安小幅度鼓掌:“附魔武器的使用方法看起来好像跟魔杖法杖不太一样。你的魔法回路在哪里形成呢?感觉好快。”   “身体与附魔武器接触的任何部位都可以,我的一般是在掌心。快是因为……我对这个比较熟练。”奥斯蒙的脸似乎有点红,“其他人如果想要让这把剑燃起火焰的话,需要特定的动作或者咒语来引导才行,就像使用魔杖和法杖时那样。”   “好的,我明白了,谢谢你。”   不过,如果使用前要先舞一套剑才能给剑附上火焰的话,于对手而言也是一种另类的折磨了。   奥斯蒙手腕一震,剑刃那侧的火焰便熄灭了,接着收剑回鞘走回床边。   瑞安看着他的动作,突然问道:“你背上有伤吗?”   对方飞快应答:“没有!”说着便转身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背后。   瑞安这才发现一头短发的奥斯蒙竟然留着一条长到腰间的小辫子,还整整齐齐地编成了麻花辫。他松开手里的被子,眨眨眼说:“你靠近点,再转过身去,让我仔细看一下。”   奥斯蒙按照指令行动起来,接着就听见身后的青年轻声问道:“这么长,你每天要编很久吧?”   “……嗯。”   “好了。”瑞安拍拍他的后背,示意他可以转回来了,“刚才我让你不要道歉,但是我知道你心里肯定还没放过自己,所以……罚你今天重新给自己编辫子吧!”   奥斯蒙转过来之后就愣愣地望着对方的笑眼。他发现面前的青年与自己记忆中的相比还是有一些变化的,如今的瑞安笑容中多了一丝他不曾见过的明媚。   尤其是此刻,像极了一只恶作剧成功的小猫,让他的心也软成一滩。   多年未曾在记忆中失色的人,如今变得更加多彩。奥斯蒙感觉自己与对方的距离变得更近了,可无论如何,都再回不去当年课堂上他们抵膝相邻那么近了。他曾斩杀过那么多怪诞可怕的深渊种,可此刻竟然还会对这个早已明了的事实感到畏惧。   “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家都向前看吧。”瑞安刚说完就停住了,表情一阵颤抖后,终于打出了一个哈欠,“对不起,我又困了……可以让我再睡一小会吗?”   “可以可以,想睡多久睡多久。”   “嗯。”   “好的。你们几个滚快点。”   “你睡吧……再见。”   瑞安眯着眼睛朝他们挥手,最后又提醒了一下红发骑士:“奥斯蒙,你别忘了把辫子编好。”   奥斯蒙还没来得及应声就被人拖走了,房间再次恢复寂静。   瑞安像毛毛虫一样向下挪动自己,直到被柔软的被窝吃到只剩个脑袋,才满意地靠在枕头上。   过了一会儿后。   “系统,你在吗?”   【什么事,你问吧。】   “之前和诺亚对战,还有在阻止深渊种前进的时候……为什么只有我的攻击能够见效呢?”瑞安回想起当时的情形,眼底满是惊异与不解,“我明明只是个普通人……”   瞳孔骤缩,一个可怕的猜测脱口而出:“我……不是人吗?”   听完他的话,系统发出一点古怪的气音。   【你是一个十二岁的宝宝,问出这样……可爱的问题也很正常。】   “我很认真。”   【你是人类,如假包换。】   瑞安终于松了口气:“太好了,差点以为……”自己其实是深渊种什么的。   【但是你也别再自欺欺人了。】   【在这里,你可不是什么普通人。】   【对于驻北大陆的人而言,你是个充满未知的异界来客,你的灵魂与他们全然不同,你的存在就是另一套世界法则运作的证明。】   【所以你能对深渊种造成最真实的伤害……一点都不普通呢。】   系统不怀好意地揭露着事实,而黑发青年听完之后却默不作声。片刻后,他蛄蛹着钻进被子里,把头也蒙上了。   【……】   【生气了?】   半响后,被子里传出来一个闷闷的声音:“没有。”   ==   “回来了?”赫伯特闭着眼睛靠坐在沙发上,了然道,“看来那位牧师先生终于醒了。”   凯兰嗯了一声便打算上楼。   “算起来你也快二十一岁了,想好让谁来为你授剑了吗?”赫伯特的语气中带着一些揶揄,“再找不到可以效忠的主人,到时候沦为大龄无主骑士可怎么办……”   凯兰停下脚步,静静地用湛蓝色的双眼望了一会父亲浅金色的发顶,片刻后开口道:“父亲,您离开战场多年,箭术更加精进了。您想重回圣殿为圣灵效忠吗?”   男人听到儿子的话,忍不住叹了口气:“练箭也是为了锻炼耳力,而且……家庭主夫就不能有一点自己的小众爱好吗?如今凯娜也长大了,每天忙着自己的研究脚不沾地,我总得给自己找点事做吧。”   “父亲。”凯兰像是在组织语言,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双眼的伤痛于您而言也并不是难以克服的障碍……您当初为什么会选择离开圣殿、不当圣骑士了呢?”   “我知道,您其实没有那么喜欢凯娜和我。”   “儿子,你……说话这么直白,究竟是随了谁?”赫伯特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片刻后笑道,“好吧,应该是随我……”   “毕竟我在被推为圣骑士候选之时,当场在所有骑士面前向老师大喊——为什么我非要效忠圣灵不可?” 第42章   “我对我的老师感到很抱歉,但现在想起来还是很想笑。”赫伯特闷笑几声,然后慢慢收敛了笑意,“你说我其实没那么喜欢你们……一开始确实有点,毕竟你们让奎莉承受了那么多痛苦。”   “奎莉和我想要一个家,我们都希望家中能有人期盼着自己平安归来。就是这样自私的理由,我们才有了你,凯兰。”男人平和的嗓音变得低沉,“对不起,我们的确是不太称职的父母。”   “你是个很独立、很懂事的好孩子,但奎莉怕你一个人太孤单,于是我们又有了凯娜。”   凯兰表情未变,但身为父亲的赫伯特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惊讶:“你难道以为奎莉是因为不喜欢你,所以才生了凯娜?她其实很爱你,只是不擅长表达。当然,她也很疼爱凯娜,毕竟凯娜真的很可爱。身为哥哥,你也应该努力变可爱一点呢。”   “话说回来,其实我与你母亲原本是不可能相遇的。奎莉身上流淌着贵族的血,她是领主的孩子。那位领主追逐真爱,陆续娶了好几个丈夫。她的父亲与领主感情淡了打算离开,担心奎莉留在那里不被重视,便带上她一起出发。父女俩在一座小镇上意外遭遇深渊教徒的袭击,幸得圣骑士所救。从此,奎莉便下定决心想要成为一名圣骑士,她与她的父亲就这样来到了圣骑士领。”   “而我只是个从小在圣骑士领长大的穷小子罢了,稀里糊涂地被选拔为骑士。仗着一点天赋,我在骑士营中几乎是霸占了所有头筹,直到被奎莉打败——她毫不留情地打碎了我沾沾自喜的美梦。那时候的我心高气傲,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从此就跟她杠上了,无论什么事都想争个高低,连吃饭都要比她更快。”   凯兰完全没想到温柔和气的父亲曾经竟然是这种锋芒毕露、毫不服输的性格。   “奎莉是如此美丽、强大,我会爱上她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只不过那时候的我并不明白这样浅显的道理,只是执拗地追逐着她的脚步……直到我与她一同被宣布成为候选圣骑士的那天。奎莉的目标很明确,并且一直坚定地朝着目标前进,但我却陷入了迷茫——为什么我要用一生去效忠那素未谋面的圣灵呢?”   “听起来是不是过于自视甚高了?”赫伯特自嘲地笑了笑,“这样的疑问脱口而出,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事后我被老师练了个半死,奎莉也气了好久才终于肯搭理我。”   “后来我们一同成为圣灵阁下的骑士,逐渐相爱,然后有了你和凯娜,眨眼间一切都顺理成章地发生了。圣骑士的脚步无法停歇,所以双眼受伤后我才终于有时间开始思考当年那个问题的答案。”   “答案很简单,我用一生去追逐奎莉,与她纠缠相伴,其实我早已将忠诚尽数献给她了。她坚定地追逐着自己的目标,这也是我爱上她的其中一点,所以我尊重她的选择。总有一天,她会放下为圣灵举起的剑,回到我的身边。”   赫伯特直起身,双眼紧闭却依然能精准地锁定凯兰所在的方向。   “为此,我也需要献上余生去成为她的锚点。她不必再为我忧患,而是由我来给予她支持和力量。”   “我效忠于她,她接受我的忠诚,于是我便成为了她的一部分,我们再也无法被分割。想到这儿,我就会无比欣悦。”男人弯起眼,嘴角也噙着笑,但嗓音却有些低哑,“为什么要回圣殿?”   “我在等待,她彻底属于我的那一刻。”   半响后,凯兰开口:“嗯。”   等了半天就等来这么一句话,赫伯特浑身无力地靠回沙发上:“你小子真是……”   “你不告诉母亲吗?”   “她早就看出来了,我没什么事能瞒得过她。”男人摆摆手,“不过这种事你要是敢当面说给正主听,那我也要甘拜下风……话题扯远了,我们继续来说你的事。”   “当初你提出想要离开圣骑士领去外面看看,作为父亲,其实我很高兴你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不是按部就班地沿着别人口中的路走,成为像我这样背主的圣骑士,而是认真地去思考,身为一名骑士,自己究竟想选择什么样的主人。”   “嗯。”   “看来你心中已经有人选了,是——那位牧师先生吧。”赫伯特笑眯眯地说,“那你想好该如何俘获他的心了吗?他真的是个很温柔的孩子,希望我粗野的儿子不会吓到他。”   见凯兰沉默不语,赫伯特便给他支招:“你可以试着……多在他面前展现一下自己,不止如此,你还要仔细观察自己身上有哪些点可以吸引对方的注意,然后利用这些亮点来突显自己独有的魅力。”   “儿子。”赫伯特像是突然来了兴致,“你知道自己身上最令对方感兴趣的特点是什么吗?”   凯兰沉思许久,说:“好像是……身高。”   赫伯特:“……”这么大一个儿子竟然只有身高能吸引对方吗?   赫伯特:“除了……身高的魅力,也许你可以试试……把自己置于下位,咳……适当的示弱也是个不错的方法。”   凯兰注视着父亲脸上的羞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   如今,圣骑士领内正有条不紊地重建着居民区,看起来再过。即使是在有魔法的世界中,修复也远比破坏更棘手。被深渊种踩塌的建筑还好说,麻烦的是那些被深渊魔法侵蚀过的事物,这些是无法用魔法进行修复的。不过好在国王已经派人送来了大批的建筑材料,再过几日便能彻底完成重建。   圣骑士领为了答谢他们在对抗深渊种时所作出的贡献,除了丰厚的金钱报酬以外,还主动提出要为他们更新装备。阿尔泰和凯兰都换上了更称手的附魔武器,而希尔维乌斯选择了一套全新的魔法防具。瑞安的魔杖在之前的战斗中被深渊魔法摧毁,可惜圣骑士领的武器库内全是冷兵器,连魔杖或法杖的影子都看不到。   对于瑞安而言,魔杖已经不是必要的武器了,但空手施法仍有一个问题令他感到格外困扰,那就是目标的准确度。尽管阿尔泰和凯兰极力掩盖,他最终还是知晓了自己失去魔杖时前几次没能顺利出现的附魔火焰究竟附到了哪里。   像火球术、水箭术之类的魔法,其飞行弹道都有着无法避免的轻微偏移,距离越远,影响也越大,因此施法者在施展的过程中需要及时校准方向。如果手中没有能与魔素共鸣的道具,想要瞄准目标方向就会变得很困难。   “瑞安先生,实在是很抱歉……”为首的骑士面露歉意。   “没关系。”瑞安笑着摆摆手,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注意到门口有一个低矮的书架,书架表面闪烁着他很熟悉的封印魔法的波动。   骑士注意到面前青年的目光,他开口解释道:“那里封印着的是国王和领主们曾经送给圣灵阁下的魔法书,应该都是比较珍贵的藏本,如果您感兴趣的话,这些都可以送给您。”   “不用了,我……”   【最底层的第四本。】   瑞安拒绝的话还没说完,听见系统这样说,只好尬笑着冲骑士说:“可以让我看一下吗?”   “当然可以,您可以把书架上的书都拿走。”   “我只需要一本就够了……”瑞安走过去,将书架扫视一遍,然后取出了那本系统所提示的书,“就这本吧。”   书的大小和他的手差不多,厚度约为两个指节,皮质的封面上没有书名和作者名,看起来像一本魔法随笔。翻开来里面每一页都是一种法阵,除了常用的魔法以外,还记载着许多攻击魔法。大部分攻击魔法都只有供人吟唱的咒文,而这本随笔中竟然出现了与之对应的符文,其中的魔法回路也描绘得十分清晰,可以看出随笔主人十分用心。   法阵在普通的光线下反射出瑰丽的光泽,笔触也很奇特,应该是用什么蕴含魔素的材料画成的。整本书也是由特殊材质制成,可以承受大量魔素的流动。   看到这,瑞安便明白了系统的意思——他可以将这本书当做媒介来进行施法。不用反复勾勒复杂的魔法回路,只要引导魔素沿着书页上的法阵流动即可,的确很适合他。   见他只拿了一本,骑士的语气中带着些许失落:“一本就够了吗?”   “谢谢,这本够了,我很喜欢。”瑞安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也在心中对系统轻声道谢。   这次是真的要继续踏上讨伐魔王之路了!瑞安心中涌起一股踏上征程的激昂,紧接着这股情感在迎面碰上黑发绿眼、神情冷硬的圣骑士长时,吹着号角消散了。   男人的目光在黑发青年的头顶停留了一秒,盯得青年头皮发麻,然后才缓缓开口:“诺瓦先生醒了。”   听到这个消息,瑞安很高兴,顿时放下了戒备:“真的吗?太好了。”   “他说有一些事想要告诉你。”陆斯恩注视着瑞安的双眼,“关于《骑士之歌》这本书的事。”   ==   片刻后,小队四人在圣殿的议事厅内见到了诺瓦。   陆斯恩和奎莉两位圣骑士也都在场,而如今的诺瓦连婴儿肥都消失了,看起来比之前瘦削不少,不过面色看起来还算健康。他的情绪很低落,但一见到瑞安,眼睛就亮了起来:“瑞安!”   “诺瓦,你醒了。”瑞安眼眶有点发酸,“身上会痛吗?”这么多翅膀,想收回去一定很辛苦。   “一开始还挺痛的,习惯了就还好。”他牵起一点笑容,随后笑容缓缓消失,双手纠结地扣在一起,“我已经知道了,《骑士之歌》这本诗集给许多人带来了灾难。”   “对不起……其实,这是我母亲的诗集。”   瑞安瞳孔猛地一缩,眼中透出难以掩饰的惊色。   诺瓦似乎是不敢面对众人的目光,垂着头一动不动,姜黄色的卷毛仿佛凝固在空中:“我的父亲是一名骑士,很早就牺牲了,所以是母亲独自抚养我长大。小时候我曾见过母亲的手稿,她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没有多看,但我知道她从未忘记过父亲。”   “到了入学的年龄后,母亲将我送到学院,跟我道歉,然后告诉我说父亲没有死,她要暂时离开我去找父亲。她希望我不要被她的感情影响,平安顺遂地活下去。”诺瓦有些哽咽,“后来,我听说她被国王授予了勇者的称号。再后来……”   “……她失踪了。”   不知过了多久,奎莉的一声轻叹打破了室内的寂静:“有一个很糟糕的可能性,你的母亲变成了……各方面都趋于完善的深渊种,而诗集上寄托着她的精神污染。”   “……并不是痛苦成了感染源。”陆斯恩眸光一沉,“每当阅读者被诗中情感所打动,接下来便会逐渐受到污染。”   话音刚落,瑞安浑身轻颤了一下。 第43章   “阅读会产生诸多情感,痛苦与思念也包括在其中。”阿尔泰思忖道,“当阅读者与作者产生共鸣,这便是一种足以导致传染的无形接触。”   希尔维乌斯眼中并无多余的情绪,抱臂道:“这样就说得通了。”   “诺瓦……你是怎么得到这本诗集的?”瑞安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可话刚说出口,他望着诺瓦消瘦的侧脸,开始懊恼自己竟然没能及时注意对方的情绪。   “其实,我很喜欢这本诗集,相信许多人都和我一样。”   对方终于抬眼,瑞安却觉得仿佛有一块沉甸甸的大石正压在心口,令他嗓音发堵:“可这样真挚又动人的情感不该被恶意利用——真正有错的,是那些玩弄人心的幕后黑手。”   “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很不好受,不管怎样,我都会陪着你。”   “可是,瑞安不是冒险者吗?”诺瓦故作轻松地晃了晃自己姜黄色的小卷毛,“你只要继续前进就好了,这样我也能从中汲取到动力。谢谢你,瑞安。”   “我是在同学那儿看到这本诗集的,虽然没有标注作者的名字,但是我一眼就认出了这是我母亲曾经写过的诗。她失踪这么多年,什么消息都没有传回来,看到这本诗集后,我以为母亲在用这样的方式给我报平安,还在心里埋怨她一点都不在乎我的感受。”   “但是我太想她了,同时也很好奇我的父亲——明明只是个连活着回来都做不到的男人,凭什么让我母亲惦记他这么多年?于是我向同学借来了这本书……小时候我看不懂,长大后再看才有了更深的体会,脑海中对于父亲的形象也算是鲜明了许多,父亲他……人还是挺好的。不过,看到后面半本,我才知晓母亲的痛苦与挣扎……”   “她并没有抛弃我,也不是一时冲动而做出这样的选择。她用十几年做了这么多准备,是想要找到父亲后带他一起平安归来,让我们一家人团聚。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这么坚定地相信父亲没死,还说父亲在等她……”   他吸吸鼻子,咽下喉咙中的苦涩后才继续开口:“我问那位同学是在哪买的,她说她是别人从校外带的。虽然学院对于来源不明的书籍管得很严,但是一些学生有特殊的路子可以搞到校外的东西,只要给钱就行。我有点等不及,便缠着那位同学,从她手里买走了这本书。”   “对不起,这些可能对你们没什么帮助……”   “不,太多的巧合,本就是最大的疑点。”奎莉伸出指尖点了一下桌面,“这是一个很好的调查方向,多谢你愿意如实相告。”   ==   先前磨合新装备花费了许多时间,等到小队四人告别了诺瓦和两位圣骑士,走出圣殿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   离开圣骑士领不久,天色就彻底暗了下来,于是四人就在最近的小镇上找了个旅店落脚。   与诺瓦交谈过后,瑞安便有些心神不宁,就像是看到了海面下的阴影,未知的恐惧缓缓浮现却迟迟不肯破水而出,不上不下地卡在即将揭露的边缘,令人倍感折磨。一道敲门声唤回了他的思绪。   “门没锁,请进——”   开门声之后,进来的是凯兰。   “凯兰?有什么事吗?”瑞安发现对方竟然连腰间的佩剑都没卸,忍不住提醒道,“你的剑还挂在身上,应该很沉吧,可以先放下来再说。”   凯兰单手解下自己的长剑,期间一直静静地注视着瑞安。解下来的剑也没有往桌上放,而是捏在手里。   “瑞安,可以请你为我授剑吗?”   瑞安的大脑正在努力理解这句话,片刻后才有了动作——他睁大双眼,伸出一根手指对着自己:“我吗?”   “授剑仪式对于骑士而言,应该是非常重大的事情吧。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牧师,没有什么值得守护的地位和财富,我……”望着那双湛蓝色的眼眸,瑞安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很清楚凯兰的为人,对方一定是郑重思考过后才做出的决定,所以他也不该一味地用自己的不足去否定对方的思考。   瑞安的嘴角轻轻抿起,目光无意识地落在房间的空处,陷入沉思后便微微低下头。随着他的动作,白皙的后颈就这样展露出来,弧度往下,流畅的线条中折起一节清晰的骨骼,显出几分单薄脆弱的意味,但凯兰知道这个青年的内里有多么强大、坚韧。   “凯兰,你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成为冒险者并不是你的终点。之前我对你说过,你一定能在接下来的路途中找到自己的方向……”瑞安注视着对方,眼睑轻微地颤动,眼底的神情有些黯淡,“实话说,我的前方充满未知,甚至有时候还会对此产生一种恐惧感……我可能无法给你正确的方向。”   凯兰缓声道:“瑞安,你觉得谁能给我正确的方向呢?”   “也许圣灵阁下……对不起,我不知道。”瑞安垂下眼睫,“希望你可以再考虑一下。”   见瑞安露出这样的小表情,凯兰的心脏仿佛被什么柔软的事物摩挲了一下。无须在瑞安面前示弱,因为他一直以来都仰望着对方的下颌处,渴望着一个属于自己的、轻轻柔柔的拥抱。   “我曾经迷茫了很久,也考虑了许多,直到最近才发现并没有绝对正确的方向,原来我所追求的其实是方向本身,我想守护的也是方向本身。”凯兰说,“瑞安,我想将自己的忠诚献给你,你就是我的方向。”   “这也许会让你感到为难,对不起,我知道你并不需要我的忠诚……”   听到凯兰如此直白地向他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瑞安有些无措地咬住了下唇。   “但是,我很需要你——这是我出于私心而提出的请求。”   宛若情窦初开的青年在对自己的心上人诉说爱语,凯兰的嗓音低沉、轻缓,传入耳道的瞬间便引起了内里柔软的振动,令瑞安产生了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如此强大的、永远挡在大家面前的凯兰,竟然也会需要他吗?   眼前一空,高大的褐发青年单膝跪地,双手托起剑鞘,他的目光自下而上仰视着瑞安,神情虔诚地等待着最终判决。那双湛蓝色眼眸如同宁静温暖的海面,但此时瑞安却仿佛被对方的情感彻底淹没,囿于深海中甚至忘却了呼吸。   “请成为我的主人吧。”   在等待审判的时候,凯兰发现只要将膝盖置于瑞安足尖正对着的地面上,他与对方的怀抱就会变得很近很近,近得仿佛能感受到青年呼吸间的胸膛起伏,听到那蓬勃可爱的规律心跳,闻到若隐若现的清浅香气。   只要稍有情绪起伏,瑞安的眼睑就很容易变得湿润。当凯兰被这双湿漉漉的眼眸注视着,看到其中毫无保留地倒映着整个世界,他便会更加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想要效忠、想要守护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视线交缠,对方嘴唇轻启,但最终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凯兰只觉得那淡红的唇间,连露出的一点儿瓷白色的牙都分外整齐标志,让他情不自禁地生出一种诡异的保护欲。   片刻后,对方判决终于落下:“你如此坚定地选择了我,我又怎么能退缩呢?”   瑞安的没有像以往那样用笑容缓和气氛,而是认真地、坚定不移地注视着凯兰:“你说得对,没有绝对正确的方向,但我们可以一起。”   “凯兰,我也需要你——请成为我前行的勇气吧。”   ==   与此同时,勇者从门口缓缓离开。他的脸上时常带着轻佻的笑意,当一丝笑意都没有的时候便显得格外冷硬。   早在圣骑士领与诺瓦交谈的时候,阿尔泰就发觉瑞安有些心神不宁,于是便想过来问问情况,未料竟然被凯兰抢先。   诚然前段时间瑞安给了他些许爱怜,让他飘飘然找不着北了,可他怎么能忘记还有其他人在觊觎瑞安呢。他的身体乃至全部生命早已属于瑞安,但这一切无人知晓,他们之间有的仅仅只是口头承诺与约束,那些掐痕与伤口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就连那被延续又不断消散着的、魅魔独有的标记也只有阿尔泰自己能感受到。瑞安对旁人的情绪很敏锐,对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却很迟钝,阿尔泰也因此尝到了不少甜头,谈及此事确实会有些心虚。   凯兰是善良正义的骑士,而自己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剑士、空有头衔的勇者、血统驳杂的人魔混血,相比之下毫无赢面,更何况对方还有骑士誓约——瑞安为凯兰授剑后,从此所有人都会知道瑞安是凯兰的主人,而凯兰是瑞安的专属骑士,多么庄严神圣!   阿尔泰很清楚,自己是在属于瑞安后才得到了对方毫无保留的怜爱,可他没想到凯兰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竟然也会这样做。主人与他的专属骑士……一想到他们会建立起被吟游诗人所赞颂的那种坚不可摧的神圣契约,阿尔泰就嫉妒得快要发狂。   攥紧的拳头早就开始泛白,指尖深深地掐入掌心,就在皮肉下陷快要彻底破裂之时,阿尔泰突然松开了拳头,幽暗的眼神扫了一眼手心的四个凹陷——还好,他的一切都属于瑞安,他可不想被逐出局。   ==   瑞安想要郑重地接过长剑,紧接着就被陡然下沉的双手惊呆,连惊慌的表情都还没能在脸上展现出来,就这样直愣愣地向前栽去。   凯兰瞳孔骤缩,立刻起身去接——放在心上的人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栽在自己心上,怦的一下,心跳那般轻轻巧巧地撞向胸膛,他被撞懵了。   像呆愣的小猫带着一脸迷茫砸进软垫中,怀中的青年显然也被撞懵了,愣愣地抬起头看向凯兰,小巧的鼻尖成了粉红色,奇薄的面颊皮肤也被蹭红了些许。下一秒,淡淡的粉色先点亮了黑发中的耳尖,眼尾也跟着红了,最后才在面颊上晕染开来。   “这剑……比我想象中沉。”瑞安解释完之后又尬笑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似乎更加丢人了。他摸摸发酸的鼻子,说:“你先把剑拿回去,这么重要的授剑仪式总不能这么草率地在我房间里进行吧,得选个正式的地方好好办才行。”   对方的失落溢于言表,瑞安忍不住笑起来:“我也得学一下仪式的步骤呀。再说了,我又不会丢下你自己跑掉,放心吧。”   送走凯兰之后,瑞安将自己摔在床上,心中还是有些不安。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如果你决定了要养宠物,这意味着你将要承担其生命的全部责任——瑞安在前世十二岁那年决定将那只失温濒死的小狗带回家时就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好在现在他可以从凯兰身上汲取勇气,想起对方,连胸口也会变得暖融融。   渐渐地,瑞安感觉到额角处的筋一直突突地跳动,困扰他几日的偏头痛又发作了。   “系统,我好像有点不对劲……” 第44章   “体力透支的后遗症会持续这么久吗?难道我得了什么怪病……”瑞安用力按着太阳穴,然后苦笑了一声,“还能有什么怪病呢?我……可能被感染了。”   “在和诺瓦交谈的时候,听到他们的推测,我就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如果变成了感染者,我肯定完不成讨伐魔王的任务了。不过,还好队友们都没事,即使我不在,他们也可以继续前进。等他们成功讨伐魔王,深渊污染的危机也就解除了,这样的结局很圆满。”   “系统……我失败了是不是意味着你的任务也失败了?”   “不知道你是以什么样的形式存在于我身边,任务失败之后你会受到惩罚吗?”松开被掐红的太阳穴,他将腕骨搁在额头上,往下一点就能遮住酸胀的眼皮,“对不起,如果我是个冷酷无情的杀手,说不定就能……”   【即使是冷酷无情的杀手也不可能单杀魔王,你想太多了。】   【我一句话都还没说呢,你叭叭叭地仿佛要把后事都交代了。】系统的语气不太好,可它的嗓音在瑞安听来却异常柔和。   【你查明了王国特里德安学院中的异常,并且从中发觉了潜在的危机,因此还引出了一系列环环相扣的阴谋事件……换作任何一个冷酷杀手,早就孤立无援地被深渊种干掉了。】   【这是只有你才能促成的结果,如今的局面也正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谢谢你的安慰。”想不到系统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瑞安不禁有些感慨,但很快他的胸口又开始发堵,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可是成为感染者的他却只能留在原地,无法继续前进了。   【而且,你随随便便就把自己诊断成感染者,这跟拿着小病小痛上某度问医生后被确诊为绝症没有任何的差别。】系统又好气又好笑地说。   “真的吗?”语气中还稍带着一点鼻音。   【别问了,问就是绝症。】   许久之后,瑞安终于有了动作。他在床上缓缓滚动,将自己卷进被子卷里后才开口:“系统,你之前的宿主是什么样的?我听懂了圣灵阁下所给的暗示——你之前的那些宿主在好多年前就已经见到圣灵阁下了,他们是不是都很厉害?”   系统生硬地吐出几个名字,瑞安听完之后十分震惊,因为这些名字都是他前世在各大媒体上见识过的厉害人物,什么业界大亨、科技大牛、网络红人等等,共同点是年纪轻轻就都猝死了。   “你……”   【他们都是自然猝死的,强买强卖的事我可从来不屑于做。】   可你明明就是强行让我转生到这片大陆上的……瑞安心里嘀咕了几句,怪不得这个异世界的科技树发展有点歪,原来系统才是导致世界胡乱发展的幕后黑手。   过了一会,他又忍不住问道:“你陪着他们做了这么久的任务,他们得知真相之后都选择放弃,你……会不会觉得很难过啊?”   【为什么我要陪他们做任务?而且,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是不可能成功的。】   听到系统这样说,瑞安才发觉这个毒舌系统等待失忆的他足足二十年、甚至如今还愿意一直陪伴着他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所以……你只陪我一起做任务吗?”   【……】   【毕、毕竟你这么弱小,如果没有我陪着你,你当年早就被野狼吃掉了。】   原来系统当年也救过他。   想想也是,一个小孩在冰天雪地的森林里、在一群饿狼的包围中,怎么可能撑到被路过的好心人救下。这样看来,系统真的对他很负责了。   “系统,谢谢你。”   【……】   系统还没想好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煽情,就听见被子卷里的青年小声说道:“虽然你很毒舌,从来没对我说过几句好话,作为一个系统没有什么金手指也没有阶段性的奖励机制,但是我知道你是一个很负责的好系统。谢谢你愿意一直陪伴我。”   【你都有我了!我还不算金手指吗?】系统气急败坏。   【至于奖励……】   【当然有,等你找到魔王就能获得奖励了。】   “如果是奖励我成功活下去的话,也太没诚意了吧。”瑞安嘀咕了几句,然后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笑意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在系统开腔前,他赶紧接话:“谢谢你的陪伴,如果你愿意陪我……更久一点,那就再好不过啦。”   “晚安,系统。”那股磨人的痛感不知何时已经消散了,紧绷的被子卷终于放松下来,躺入了松软的睡眠之中。   许久后,瑞安在半梦半醒中听到一个温和缱绻的声音。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前思虑过重,瑞安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做了很多混乱驳杂的噩梦。   梦境的内容已经记不清了,但是他隐隐约约可以回忆起一个画面——他也许是躺在地上,视野范围内是树冠围成的一片狭窄的天空,天色很暗,在昏暗的环境中所有颜色都浑浊不堪、难以名状。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无声的世界中突然响起一种声音,类似于树苗扎根于土地后迅速抽芽生长、在土地上立起一株新生的树的声音。   为什么仅凭声音就能在脑内产生具体生动的场景呢?他想了很久才想明白,原来树苗扎根在他的身上。   树根或是缠绕、或是搅碎了他的骨头,树干破开了他的体表,一株新生的树穿透他的身躯、在他的身上展开繁茂的枝叶。   噩梦中的瑞安平静地望着这株小树,心中没有什么情绪起伏,许久后竟觉得自己对其生出了些许怜爱之情,但是梦醒后的他一回想起这个画面只觉得浑身发冷。   瑞安惊魂未定地眨了眨眼,然后像是要将心中的恐惧全都呼出来那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昨天疼痛的部位今天也不太舒服,也许是因为昨晚的偏头疼持续了很久,如今的不适感像是那时候残留下来的幻痛,又像是介于痛与不痛之间那种无法具体描述出来的难受。   脑袋沉沉的……   这样想着,胡乱地摸了一把头,除了细软的发丝,手指还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事物。原本还是惺忪的状态,这下就被瞬间撞清醒了,心里咯噔一声,缓缓地摸向头顶——摸到了一只……两只角!   瑞安怀疑自己的噩梦还没醒,难以置信地从被子里伸出另一只手,两只手一起往头顶摸——还是两只角。   “没什么大不了的,在异世界长出角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瑞安小声地劝慰自己,然后重新调整呼吸,压下心里的恐惧,把这对角仔仔细细地摸了一遍。   角的粗细长短和他的拇指差不多,整体是微凉的,稍带着一些刚从被窝中醒来的余温。入手很光滑,但仔细摩挲就能够感受到表面细腻的肌理,有点像牛皮纸的那种触感,形状像新生的枝桠,桀骜不驯地立在他头顶两侧……这下他有点明白自己昨晚的噩梦是怎么来的了。   瑞安大着胆子捏了一下,然后又狠下心掐了一把,没有任何痛感,角的质地也十分坚硬。   他如梦初醒地喃喃道:“系统,你看到了吗……这下真的确诊为绝症了。”捏住双角晃动了一下,下一秒他差点吐了出来——那对角纹丝不动,脑内却一阵翻江倒海。   松开手,后知后觉的惊悚感攀上头皮。   在令人反胃的晕眩中,对当下的质疑和对未来的恐惧一并向瑞安袭来。他用尽全部力气将自己蜷缩起来,不断地咳嗽着,身体剧烈地痉挛,压抑的情绪从眼角与唇角同时溢出。   “咳咳、咳……系统……”   【我一直在。】   【别怕,别怕。】   ——不能呼吸了,好痛苦……我……   体力很快就被耗空,他瘫软在床上,单薄的胸膛随着急促的喘息上下起伏,胸腔内的心脏则以更加夸张的速度怦怦顶撞。明明整个人狼狈到极点,但是他眼中的神情却蓦然平静下来。   ——我真的有这么痛苦吗?   在异世界长出角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瑞安心想,这既不疼,也不血腥,事情并没有很糟糕。擦去眼角和唇角的湿痕,逐渐平复呼吸,听见系统轻声说道——   【你目前的情况非常稳定,别怕。】   “嗯。”双目空茫地望着空气中飘浮的尘埃,他现在累得连动动手指都费劲,不过有一种微妙的预感促使他再次摸向头顶。果然……刚才情绪太激动,现在这两只角好像变长了一点。   不仅如此,他仔细地摸了摸角的根部,那里好像还生出了薄薄的软羽,似乎有向头顶两侧延伸的趋势。   如果这些角羽再长下去,该不会像诺亚那样变成头上的翅膀吧?   想到这里,瑞安支起酸软的身体,下床找来一面巴掌大小的镜子。   镜中的青年眼角、鼻尖、嘴唇都在泛红的,眼皮有点肿,被打湿的睫毛纠结成簇状,看起来应该是非常可怜的模样,可镜中人的神情很平静,没有丝毫脆弱的意味。   瑞安的注意力全然放在了自己的头顶上,那是一双颜色雪白、形如新生枝桠的角,根部被雪白的软羽覆盖着,在乌黑柔软的发丝中格外显眼。   看起来像白色的骨骼……也许这就是骨质增生吧。   片刻后,镜中的青年问出一句话:“我是不是应该尽快离开队伍,回到圣骑士领配合他们的研究才对?”   “离开圣骑士领之后我们还没有走出太远,现在只要我独自折返回去就可以了,希望不会给大家添麻烦。”   话音刚落,瑞安看见那些雪白的角羽似乎往两边伸展了一些——他心里其实并没有脸上那么镇静。   他垂下眼帘,轻咬了一会下唇,思忖道:“但是……阿尔泰已经出现了抑郁躯体化的症状,如果我不在,他又躲起来偷偷自残怎么办……”前世得知那个开朗爱笑的同事因抑郁而去世后,他在私底下做了很多与心理疾病相关的功课。   “还有凯兰,我答应过凯兰要为他授剑。他需要我,而我也从他身上获得了勇气……我不想让他难过,无论如何都应该给他一个交代。”   “希尔维乌斯背负着重担……尽管他在人类社会中受到了很多伤害,但是他仍然愿意去喜欢复杂难懂的生命。我想陪他看到生命的美好……”   角羽层层叠叠地延伸,每一片羽毛都变得纤长而轻柔。蓬勃生长的声音透过骨骼传递而来,连带着引起一阵脊骨的轻微战栗。   一对雪白纤细的翅膀从角的根部抽条而出,轻轻柔柔地环绕、贴服在黑色的发顶两侧,与坚硬的枝状犄角一同构成了一顶宛如羽毛和荆棘编织而成的纯白王冠。   “我不想一个人留在原地……”青年终于抬头,他说,“我还是想和大家一起前进。”   【好,那就继续前进。】   【我会陪着你,直到最后一刻……】   “谢谢你,系统。”瑞安说完便看向镜中的自己,表情陡然僵硬,“这些角羽……怎么会这么夸张?”   可能他还是受到了当时诺亚完全形态的影响,如今也开始在头上长翅膀了!   精神污染竟恐怖如斯……   “这下该怎么见人……”瑞安把镜子塞回抽屉里,捧着脑袋倒在床上,“如果我想留在队伍里的话,必须得把头上的角和翅膀藏起来——要是被人扭送回圣骑士领就完了。”   想到这,他起身去翻自己的行囊,找出一顶柔软厚实的帽子,这是当年他离开育幼院、进入王国特里德安学院时所收到的礼物——是院长亲手为他缝制的。   这顶帽子平铺时呈方形,外层是粗糙结实的皮料,内层有点像摇粒绒,帽沿外围着一圈装饰性的厚厚绒毛。以前瑞安觉得这顶帽子过于可爱,收藏价值更大,所以一直没有戴过它。   小心翼翼地把直立在头顶的两只雪白犄角塞进去,再把那对角羽延伸出来的白色小翅膀也笼罩起来。   新生的角羽并不像角那样坚硬,而是纤细柔软的,所以用手触碰起来会有点痒。瑞安被痒意逼得战栗了几阵,总算才把那些蓬软洁白的角羽全部收进帽沿内。   现在虽然已经入冬,可天气还不算太冷,这顶帽子看起来实在太暖和,在人群中肯定会有些突兀,不过它的遮掩效果还是很完美的。唯一不足的是,帽子呈方形,顶部被两只角支撑起两侧,中间便会自然下陷,导致帽顶出现了类似两只猫耳的形状。   瑞安的脸有点红,把这顶“猫耳”帽戴在头上……看起来真的很羞耻。   “系统,这样是不是有点怪?”   【挺好的,浑然天成。】   【你完全可以将它列入秋冬必备单品。】   可恶,这一定是在嘲讽他吧!   瑞安气鼓鼓地搓了搓脸,确保表情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后,慢吞吞地走出去。   一出门,转身就遇上了隔壁同样刚出房门的希尔维乌斯。精灵似乎才刚醒,眼神不太精明:“瑞安,你很冷吗?”   “嗯,有点冷。”牧师沉着冷静地应对。   “瑞安?”晨练完的阿尔泰突然出现,他注视着瑞安的眼睛,目光上移盯了一会“猫耳”,视线最终又回到帽子主人的脸上,“这个帽子……”   牧师的心跳开始加快,他知道勇者可不像刚睡醒的精灵那么好糊弄。   “嗯?早上醒来感觉有点冷,这顶帽子……”他眨眨眼睛,故作镇定地开始胡言乱语,“不可爱吗?” 第45章   话一出口,瑞安立马就意识到自己犯了多么离谱的错误——平时的他是绝对不可能说出这种话的!   这下队友们肯定发现他的不对劲了,要是大家都怀疑他被变形怪冒充了该怎么办……   惴惴不安的牧师并不知道,勇者不仅没有产生半点怀疑,而且思考都停滞了。   阿尔泰望着瑞安头顶上两只大大的“猫耳”,看似是在思考对方的话,实则大脑全被用来储存眼前的画面去了——驼色的帽沿上有一圈厚实的雪白绒毛,将小牧师那乌黑柔软的发丝围在脸侧,衬得白生生的脸更加小巧。   那双温润的下垂眼还眨动几下,乌黑的眸子透着灵动。   最终,勇者的大脑得出结论——小牧师就该有一对猫耳,这是合理的,是不容置疑的。   “嗯嗯!”阿尔泰搭在腰间的那只手微不可查地一颤,他反应极快地迅速抬手,几经变换后在空中竖起一个拇指,声音紧绷地说,“很适合你!”   凯兰也看到了瑞安的帽子造型,含笑道:“很可爱。”   院长亲手缝制的这顶帽子用料十足,加之瑞安为了掩盖自己的畸变把头顶罩得严严实实,早已被热出细细的汗珠,此刻听到队友们真切的赞美,羞耻感上涌后更是脸上发烫。   瑞安带着心中的负罪感松了口气,但是见队友们这么轻易就接受了他的新形象,心中又有些不甘——看到不戴帽子的队友某天突然戴了一顶与其风格完全不符的可爱帽子,换做是他也一定会怀疑这位队友哪里不对劲的吧。   好像被看扁了……脸颊还是带着些许热意,他不动声色地把帽子上被双角顶起来的部分压得更扁,开口道:“我们出发吧。”   ==   接下来,四人打算前往黎尔基城。因为他们的目标是大陆南部的深渊裂隙,总不能只靠腿一路走过去,所以得尽量找有传送阵的大型城镇落脚,黎尔基城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而且大型城镇中都设有供冒险者休憩调整的酒馆和工会,他们行动起来也会更加方便。   离开小镇向黎尔基城出发,途中需要经过连绵的多达丽山脉,而眼下,他们正走在其间的山谷之中。   希尔维乌斯打量了一下河水的流量和走势,再环顾一番周围地貌,说:“沿着这条河,走出山谷之后就能看到黎尔基城了。”   这片山谷的生态风貌很优美,河岸较为平缓,一路走起来不会太费劲,两岸还能看到许多活泼警觉的小动物。   “这里好像没什么怪物。”阿尔泰手痒似的捻了捻自己短到下巴处的粉色发尾,“本来还想试试这把剑的手感。”   前段时间碰上的全是肢体器官肆意生长的深渊种,时隔许久终于见到正常的小生灵,瑞安不禁有些感动。但这点感动没过多久就消失殆尽,因为他们路线的正前方,可以望见远处有一群难以名状的怪物在河边嬉戏打闹。   它们浑身漆黑,布满树皮般的纹理,肉质感的团块状躯体上端伸出许多鞭状触手,团块下端是三只粗矮的蹄状足,身上有一个大张的裂口,从中还会时不时地淌出绿色的粘液。这些怪物在玩耍的时候,上端的触手会狂乱地舞动,口中不停发出嘶哑活泼的啸叫声。   瑞安知道这种怪物名叫森林之子,在驻北大陆上算是比较常见的怪物了。   森林之子常常会成群结队地出现在田间,啃食、踩踏各种作物。但其实它们是从阳光中摄取能量来供自己生长,并不需要进食,破坏田间作物只是出于对人类的恶意,觉得人类痛苦的表情很好玩。   成年体的森林之子起码能长到四米,而眼前这群小怪物即使加上触手的长度也才只到他们胸前这么点高度,所以它们极有可能是“森林之子”的幼崽。这样一想,仿佛真的能从它们在河边嬉戏打闹的画面中看出一丝童真。   不过,即使它们处在幼年期也有着和成年体相同的习性,会顺手杀死所有遇到的人类。   看着远处难以言喻的打闹画面,精灵没有半点要取下背后法杖的意思,抱着胳膊说:“拿剑的上吧。”   幼年期的森林之子皮糙肉厚,用来磨合新武器再合适不过。   阿尔泰和凯兰拔剑开始杀怪,瑞安则在一旁见缝插针地翻阅起那本魔法笔记。为了在实战中可以迅速熟练地运用这本书,他想尽快把笔记中的魔法和对应页码都背下来。   打开书:水球术在第206页,火球术也可以顺便记一下,在第253页。   合上书:火球术在253,水球术……水……   叹出一口气,再次打开书进行复习。感受着书页边缘快速扫过指尖的触感,他停下动作——即使记住了每个魔法的页数,战斗中哪有时间能让他一页页翻过去。   等等,既然可以透过书页感受到内里蕴含的魔素,那是不是意味着不需要翻到正确的那页就可以使用对应的魔法……   他合上书,把手覆盖在皮质的封面上——的确能感受到每一页上的魔素,不过一整本的书页重叠起来很难分清每个魔法的法阵。   瑞安根据自己的记忆,试探性地勾画起水球术的符文。空气中的魔素开始流动,他隐约能感觉到书中某一页法阵中的符文在一点点变亮,有了书中的提示,接下来的动作随之加快。成功勾勒符文可以引导魔素流动形成魔法回路,魔素沿魔法回路走完的瞬间,法阵便形成了。   掌心下浮现出一个比书本还要大一圈的白色法阵,他着急忙慌地举起手,将掌心对着离队友们最远的一只怪物。   幸好水球术速度较慢,这时候法阵中才飞出一个看上去正竭力维持球体形状的水球,带着下一秒就要漏水、但这一秒仍在坚持的顽强精神,撞碎了怪物的几根触手。   水花四溅,受伤的怪物发出一阵啸叫。阿尔泰反应极快地冲过来,几剑下去引走了怪物的注意,最后还冲瑞安比了一个大拇指。   看到勇者的动作,头戴毛绒软帽的瑞安感觉脸又开始发烫。   不管怎么说,他终于明白这本笔记的用法了——勾画出魔法的开头,然后其余的部分按书中亮起的符文迅速画完。书合上时较厚,感应起来会有些模糊,所以只要翻到中间,让书的厚度平分就能更加清晰地感应到亮起的符文了。   掌握笔记的用法之后,瑞安心里也踏实许多,接下来他只要记住每个魔法的开头就可以利用笔记快速施法了。他的时间有限,必须更快地提升自己,这样才有可能……在完全畸变之前,和他们一起打败魔王。   但是……   “瑞安,你在想什么?”身旁的精灵突然开口。   希尔维乌斯竟然也开始注意旁人的情绪了,看来在这趟冒险中大家都成长了许多。   瑞安望了一眼阿尔泰和凯兰的背影,然后注视着希尔维乌斯的紫色眼瞳,终于下定决心:“等他们回来,我有一件事情想告诉大家。”   很快,阿尔泰和凯兰收拾完拦路的怪物,他们与希尔维乌斯一起齐齐望向瑞安。见青年牵起唇角想像往常那样露出微笑,但笑意却格外黯然,他们的神情变得很严肃。   “瑞安。”阿尔泰将声音放轻,“怎么了?”   “对不起。”瑞安垂眸,声音很艰涩,“瞒了你们一整天……”   他缓缓摘下那顶饱受赞誉的毛绒帽子:“我被感染了。”   随着青年的动作,帽沿的绒毛中倏地漏出几簇雪白的羽毛,一对轻而韧的纤长羽翅由脑后往额前伸展,羽片铺开,乖巧地围在黑色的发顶上,发顶后方的羽翅根部还覆着一层蓬松绵软的细小绒羽。   羽翅根部的绒羽中静静地立着两只坚硬的角,通身是纯粹的白色,形状像新生的、尚且稚嫩的枝桠,又有种纯净的、白骨似的嶙峋。   很难用“畸变”二字来描述眼前的一幕——树隙漏下的阳光中,纤长的羽片又轻又柔,末端白得近乎透明,洁白的硬质骨角在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纯净,泛着浅浅的光晕,宛若深渊意图为黑发青年加冕而打造的一顶纯白王冠。   三人不约而同地产生了这样的想法,被惊骇得一时失声。   在队友们异常的沉默中,瑞安心里愈发紧张,一时不察咬破了下唇,接着他便发现自己的四颗犬齿比昨天更尖锐了。   他飞快地舔去唇上的血珠,听见阿尔泰哑着嗓子说:“是因为那本诗集?”   小牧师的共情能力很强,而又那么心软,肯定会被诗集打动。   勇者的眼中已然布满血丝:“对不起,是我的责任。我不该收下那本诗集,更不该把它带回来……”   瑞安摇摇头:“这是幕后黑手的错,如果你因此责怪自己,我也会很难过的。其实我更希望能把幕后黑手揪出来……”漆黑的眼眸中隐隐有水光闪动,“但是现在,你们希望我离开队伍吗?”   “留在圣骑士领,那里有圣灵阁下的祝福和研究院的药剂,也许可以让你不那么难受。”凯兰紧绷的脸颊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道泪痕,“感染者的畸变过程很痛苦……”   “现在一点都不痛,只要能控制好畸变的速度,我就可以和你们一起走很远。”瑞安的声音有些哽咽,“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很自私,但是只要有你们在我身边,我就可以承受这一切,不要赶我走……”   “……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常年不在家的父母,准时离开的家政阿姨……空荡的房间里,只有精力旺盛的小狗陪伴着小男孩。其实只要他明确地提出自己的诉求,父母就会留下来陪他,但每当他听到父母的电话连连响起,消息提醒声不断传来,他就会觉得自己不该给父母添麻烦,应该懂事一点。   感染者的畸变一旦开始就无法终止,这是极其痛苦的过程,其陪伴者却只能眼睁睁地见证这一切的发生,这何尝不是一种钝刀磨肉般的折磨呢?   即使感染者离去,后者也得不到解脱,因为活着的人往往需要背负更多。   瑞安知道自己应该懂事一点,不要给队友们添麻烦。但或许是迟来的叛逆期,或许是被感染而产生的影响,此刻他不想再当什么懂事的乖孩子了。   用力眨眼,待视野逐渐清晰后,他提出诉求:“我想跟你们在一起,去讨伐魔王。 ” 第46章   看到那顶“纯白王冠”的瞬间,希尔维乌斯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回过许多画面。   他想起当年落在那乌黑发顶上的雪花,想起那双黑润眼眸中倒映着的那朵白色小花……想起那朵白色小花最终盛开在象征着死亡的冰冷雪堆上。   希尔维乌斯一向是以理智到近乎冷漠的态度去看待感染者的,可当他的大脑认知到“瑞安被感染”这一事实的瞬间,他的理性破碎又粘合,四散的碎片将他心口割得鲜血淋漓。   精灵被这种巨大的哀恸逼得茫然而不知所措——他的小人类从此就要走向衰亡了吗?   不,他绝不允许!   “留下来,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如果连自己所爱着的生命都无法拯救,那他此行就毫无意义。希尔维乌斯的紫眸中燃起炽烈的怒火:“我们会成功讨伐魔王,让那个该死的深渊永远消失!”   听到希尔维乌斯的承诺,瑞安的眼眶再次泛起热意。他在书中看到过,精灵族的治愈能力无法拯救感染者,但对方坚定的话语还是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鼓舞。   瑞安将目光转向阿尔泰,粉色短发的勇者说:“我尊重你的一切选择。圣骑士领也没有完全治愈感染者的办法,不如放手一搏,去解决问题的根源。”   “我会陪在你身边。”   最后,瑞安对上一双湛蓝色的眸子,未等对方出声,他率先开口道:“凯兰,对不起,我成了感染者,可能已经不适合再成为你的主人了。尽管如此我还是想和你、和大家一起前进,在这一点上,我是不会退缩的。”   “如果你非要把我抛在圣骑士领,我……我也会想办法跟上来!”瑞安没什么底气地放着狠话,“别想丢下我。”   年轻的骑士被青年这副色厉内荏的模样逗笑了一瞬。   “我明白了。”   凯兰敛起笑意,脸上还残留着泪痕,郑重道:“不会丢下你。无论你是何种身份,我的初心始终不变,我会永远追随着你的方向。”   “那……”瑞安眸中微动,攥紧手中的帽子向前走了一步,“等到了黎尔基城,我们就在那里完成你的授剑仪式吧。”   “好。”   最后,勇者沉声道:“我们加快速度。”   话音消散在空中,一只叶片大小的鸟儿从树梢上振翅起飞,掠过他们头顶,方向是——   黎尔基城。   这里是王国南部最繁华的城镇之一,一进城瑞安就被大街上络绎不绝的行人给惊呆了。   光是巨大的人流量还不足以让他如此惊奇……该说不愧是大城市吗?除了正常的居民们以外,穿着露肩长袍的、披着夸张铠甲的、罩着斗篷一看就很有嫌疑的,甚至还有不穿的……   当然,那都是原型状态下的兽人族,他们即使不穿衣服也不会有碍市容。还有许多兽人族规规矩矩地穿着衣服,但是很大方地露出了原本的耳朵和尾巴——一些兽人族的小贩就用这样的方式来吸引顾客。   道路两旁是各种小摊和商店。开放的小摊上摆着各种各样夺人眼球的商品,一眼望去,有色彩缤纷的饰品珠宝、发出奇异声响的魔法道具还有奇形怪状的被小贩称之为食物的东西,喧嚣声混合着各种香料的气味,对人的感官产生了极其跳脱的冲击感,相比之下商店中售卖的正常商品就显得格外普通了。   瑞安很喜欢异世界这种繁华与奇幻交织的感觉,看到这样的场景,感觉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我想买点东西。”阿尔泰突然眼睛一亮,直直地走向街边的一个小摊。   如今他们的钱袋鼓鼓囊囊,一挥手就能包下旅馆的四间单人房,逛逛集市买点东西也不必再拮据。   摊上售卖的商品没有奇异的色彩,也不会发光发声,反而是摊主引起了瑞安的注意。摊主是个年轻的兽人族姑娘,眼睛很大,头上顶着一对灰蓝色的猫耳,两只耳尖上还各自翘起一簇聪明毛,她的身后是一条毛质丝滑的大尾巴。   瑞安猜测她的原型应该是一种灰蓝色的长毛猫。   “客人们,想买点什么?”摊主晃了一下尾巴,抖抖耳朵笑容满面地说,“我这儿什么样的耳朵都有,是这条街上种类最齐全的了!”   瑞安的眼神情不自禁地随着摊主的耳朵晃了晃,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听到的东西——耳朵?什么耳朵?   阿尔泰的耳朵怎么了?为什么他要买耳朵?   往摊面上一瞧,还真是“耳朵”,这个摊子上售卖的商品竟然是各式各样的毛绒耳朵。也许是出于摊主的偏好,这里摆出来的商品中各色各形的猫耳居多,除此之外还有犬类的折耳、兔类的长耳和一些较难分辨的圆耳与尖耳。   “我这儿价格虽然比别家稍微高了那么一丁点,但您看这做工,全都是手工制作的,全程没有使用任何魔法。”   瑞安凑近观察一番,这些毛绒耳朵表面是密集的短绒,皮毛质地及其颜色看起来都十分逼真,内里有适量的填充物,将毛绒耳朵支撑成完美的形状,边缘几乎看不到针脚,每对耳朵底部则由一根不显眼的头箍连接,细节处的做工也很完美。   面对这些近乎完美的毛绒耳朵,勇者却皱起眉,伸出手在空中比划:“有没有这样,然后这样,这样的?要纯白色的。”   这抽象的描述,看得摊主都撇下耳朵。眼睛一转,她的目光被同行的瑞安吸引住了,恍然道:“哦——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她转身在后面的箱子里翻找了一会,取出两只偏大的毛绒耳朵:“这是专供兽人族使用的款式,可以完美地包住兽人原本的耳朵,底部收紧之后就很服帖,还有绒毛遮挡,无痛更换造型。”   说完,她又望向瑞安,小幅度地晃动尾巴,满眼诚恳地说:“许多兽人在耳朵受伤后都会选择我这儿的耳套,用料这么扎实,但又非常透气,完全不勒耳,一整天戴下来无负担。”   摊主还特地向瑞安展示了这对耳朵套,瑞安不太理解但还是认真看了一下。这是一对白色的猫耳,耳道内是粉色的,里面还有一个起到遮挡效果的雪白绒球,整体做工依然是摊主的细腻风格。   “这个好。”阿尔泰爽快地付钱。感受到瑞安投来的好奇目光,他凑过去轻声解释:“给你的,往南会越来越热,这个比帽子更加轻便灵活。”   瑞安恍然大悟,原来他还可以伪装成兽人,这样一来就可以用兽耳来掩盖他头上的角和角羽了!   不过如果他伪装成兽人,在旁人眼里岂不是就有四只耳朵了?   还没等他想明白,阿尔泰说:“等会儿到了旅店之后,我帮你戴上。”   勇者的语气很正直,因为帮助队友戴猫耳是一件值得鼓励的事,同时也能体现出队内团结友爱的精神。   “好的。”瑞安也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戴上“猫耳”帽时的羞耻感,弯起眼冲对方笑了一下,“谢谢你。”   “咳,小事小事。”   小队四人穿过山谷花了两天时间,到达黎尔基城时已是傍晚时分,城内的公共传送阵已经关闭了。他们最终选了一家冒险者友好的旅店落脚。   旅店一楼是餐馆,现在是用餐的高峰期,来来往往的食客很多,看装束打扮似乎大部分都是风尘仆仆的冒险者,相比之下瑞安他们几个混在其中就略显突兀了。   在喧嚣热闹的环境之中,纯粹的黑与白一下子就抓住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球。   被那三个知名冒险者围在中间保护着的、略显娇小的黑发青年,头上带着一顶猫耳形状的毛绒软帽,身上是垂至脚踝的白色立领长袍,套着一条长度只到膝上的、宽松硬挺的黑色外套,兜帽从肩上垂下来,将外套领口扯得很开,还有那宽大的袖口,将青年的骨架衬得格外纤细。   乌黑的发丝贴在脸侧,显得脸颊十分白净,黑白分明的眼眸中也是毫无阴霾,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什么冒险者,更像是从家里逃出来的贵族少爷,雇了几个冒险者想要来一场童话般的大冒险。   瑞安一进门就觉得很不自在,本想像以往那样躲在队友们的光芒下,可这一次却完全失败了,那些冒险者们的目光好像穿过了他的队友,直直地朝他身上射来。   思忖一番后终于发现原因。以前他图方便总是一身衬衫加长裤,外面套个灰扑扑的牧师袍就完事了,而现在他穿的是圣骑士领提供的魔法防具,这套最新款的牧师装束版型工整,大面积的黑与白有几分庄严肃穆的意味,与餐馆中热闹活泼的气氛格格不入。   就好像穿着一身黑白正装去多彩的快餐店买儿童套餐,怪不得会被大家盯着看……   等用完餐之后赶紧回房间吧!   心中这样想,现实却不太如意。此时正值用餐高峰期,他们等了半天都没动静,问了之后才得知后厨还没做到他们的餐点。   菜有没有熟瑞安不知道,他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就要被那些冒险者们的眼神烫熟了,更别说他还戴着一顶毛绒帽子,简直有种头顶着火的感觉。   “瑞安,你的脸好红。”希尔维乌斯伸出手碰了一下他的脸,“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不舒服,就是戴着帽子有点热。”虽然精灵的手不太凉,但瑞安还是忍不住蹭了蹭。眼下他也没法在大庭广众之下摘帽子,想了想说:“我出去透透气,马上就回来。”   希尔维乌斯的脸似乎有点红,他收回手说:“好。”   瑞安暂时逃了出来,深深地吸了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感觉浑身轻松不少。   街上有几个身披铠甲的人,他望了几眼,想起自己答应凯兰到了城里要为对方授剑。可他至今还不知道授剑仪式的流程是什么样的。   他遮住自己的嘴,悄声问道:“系统,你知道骑士的授剑仪式该怎么做吗?”   【……】   【等他朝你跪下……】   【你就用剑狠狠地打他的脖子或者肩膀。】   瑞安:……   他移动步子,悄悄地离街上的人群远一点,然后问道:“你所说的授剑仪式,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感情色彩?”   【……这象征着对骑士的磨砺和考验。】   【轻飘飘的还算什么考验?】   好像也有道理……瑞安将信将疑地问:“真的吗?”   【当然!】   系统的语气听不出什么异样,就在他快要相信了的时候,耳边陡然传来一阵鸟类振翅的声音。   一只极小的鸟儿飞快地掠过他的头顶,但扇动的翅膀蹭到了他的帽子!   瑞安头顶一轻,帽子瞬间飞了出去,落进街边的小巷之中。他迅速低头把外套上宽大兜帽往脑袋上一罩,然后赶紧朝不远处地上的毛绒帽子走去。   捡起帽子,一抬头发现却那只鸟正停在墙上凸起的砖块处,叶片似的一小只,像摆造型那样用侧面对着他,黑溜溜的小眼睛还盯着他看。   他轻叹一声:“你也太调皮了,还好没有酿成大错。”   小鸟听不懂,把头往旁边一撇,瑞安这时才发现它竟然只有一只眼睛。这只小鸟刚才并不是在冲他摆造型,而是在用唯一的眼睛观察他。   那这只小鸟在用它的单眼看什么呢?瑞安扭头看去,发现一个人影正在靠近。   【快跑!】   在看清对方面容的瞬间,他的瞳孔骤缩,惊呼声还未出口,下一秒就失去了意识。 第47章   好冷……   瑞安打了个颤,意识缓缓复苏,最先袭来的感受是寒冷。   发生什么事了……   他记得自己出来透气,一只小鸟撞掉了他的帽子,紧接着他发现小鸟竟然只有一只眼睛,然后……   “醒了?”   瑞安猛地睁开眼,脑内一阵眩晕,眼前全是模模糊糊的色块,什么都看不清。但是他已经想起来了,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   “你是……”喉咙里传出喑哑的气声,他咳了几下才勉强话说清楚,“罗塞领主的管家?你、为什么……”   之前他们小队杀死了伪装成罗塞领主的深渊种,事后由于毁坏庄园还需要赔偿一大笔钱,当时就是这位银发的老管家全权接手此事。   为什么老管家会出现在这里?甚至还绑架了他?   “拿钱办事,仅此而已。”管家原本并不想多话,但看着眼前青年毫不自知的可怜模样,忍不住提醒道,“你还是先关心一下自己的处境吧。”   话音刚落,地上的青年像是骤然惊醒,惊慌失措地蜷缩起来,试图遮掩自己裸露的身体。随着他的动作,漆黑的发丝一半从肩上散落,露出纤巧圆润的肩头,另一半在单薄肩胛骨附近铺散开来。   侧腰弯成一道月牙,白皙的背部整个弓起,沿着那道弧度,一节节脊骨看起来就像某种成色很好的珠串,似乎很适合在掌中把玩。   雪白的角羽随着青年一同轻颤,呼吸间,脊背光洁的肌肤因战栗而浮现出一阵阵小疙瘩——困扰他的不仅仅是恐惧和羞耻,还有寒冷。   视野终于恢复清晰,瑞安抱紧自己双腿,再次打了个寒噤。左右环顾一番,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房间内,全身的衣物和鞋子都不见了。   【这里在地下。】   听见系统出声,他悬在空中的心终于有了凭依。   【周围房间里关着的都是感染者。】   ——管家在抓感染者?   思考卡在这里就完全凝滞了,寒冷、羞耻和恐惧三者交织在一起,令他上下牙止不住地打颤。   周围很静,于是这种牙齿碰撞所产生的、细碎清脆的声音就格外明显。   四颗尖锐的犬齿刺得唇肉内侧发疼,于是他轻启牙关,望着面前的人说:“太冷了……可以给我一件衣服吗?”   他与面前的银发管家之间隔着一面透明的墙,其余三面是浅灰色的墙体,而地面和天花板都是纯白色的。   银发管家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半响才开口道:“不必白费力气,这里刻满了禁魔法阵。”   瑞安闻言忍不住歪头——想要一件保暖的衣服,跟禁魔法阵有什么关系?   “……等着。”   银发管家抛下这两个字转身就走,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条白布。他伸出另一只的手,用中指的指节往透明的墙面上一贴,瑞安看见他的指节上戴着枚戒指,当这枚戒指触碰到墙面时,落点处缓缓地豁开一个圆形的洞。   看到这个洞的截面,瑞安才发现原来这堵透明墙并不是那种薄薄的玻璃,更像某种厚质的晶石。   紧接着管家手里的那条白布就从洞口飞进来,劈头盖脸地蒙住了他:“唔。”   “只有这个。”   话音刚落,透明墙体缓缓恢复成先前严丝合缝的状态。   房间内的青年终于从一堆布料中冒出头,发丝和羽毛凌乱地支着,苍白的脸颊终于有了几分血色。他将布料搭在身前,一身皮肤在冷色光线下比白色的布料还要白,让人不禁联想起无人踏足的雪地,但雪地中并不全是白色,肘尖、指尖和足尖都已经被冻成了粉色,甚至连肩头都是……   管家连连皱眉,伸手扶额道:“这是可以穿的衣服。”   瑞安动作一滞,将盖在身上的布料提起来一看,好像的确是能穿的形状。   他哆哆嗦嗦地套在身上,发现这原来是一条无袖的白色长袍,领口很松垮,侧面的袖口也从腋下一直开到腰侧,幸好腰部处有收紧,下摆层层叠叠地垂坠着,有点像希腊风的长裙。虽然上半身冷飕飕地直透风,但现在身陷囹圄,有衣服穿就已经很好了。   “谢谢你。”   瑞安将脚趾缩进裙摆里,大脑解冻之后终于有余力开始思考现状。反正自己已经是感染者了,继续畸变下去,谁怕谁还不一定呢。   这样一想,心中的恐惧也渐渐消失了。   对于现在的他而言,面前的人是最重要的突破口,因为对方手上的戒指可以打开这个牢房。仔细回想刚才老管家打开这堵玻璃墙的画面,他将手上的戒指贴在玻璃上……与衰老的面容一比,老管家的手似乎有点太年轻了。   瑞安曾经在罗塞领主庄园内见过这位老管家,当时对方一直戴着手套,所以他并没有注意过对方的手。对方刚才说是“拿钱办事”,领主庄园内的老管家会为了钱去绑架感染者吗?这显然是不合理的。   可对方为什么要伪装成那个管家的模样来抓他?   想到这,他仰起头问道:“你真的是罗塞领主的那位管家吗?”   语气稀松平常,仿佛这只是一次普通的交流,而他也只是出于好奇才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银发管家微不可查地一愣,带着年长者威严的目光投向牢笼之中的黑发青年,但后者坦然地迎上他的目光,安安静静地抱着腿坐在地上,甚至还将下巴搁在了膝盖上。   他想起自己曾经见过相似的画面,黑发青年扮作女佣,宛如一只懵懂无知的小兽跌跌撞撞地闯进危机四伏的庄园中。   然而青年并不知晓,即使驯服地垂下头颅,用长睫敛起黑白分明的眼眸,也无法掩盖那与众人格格不入的纯净目光。   只消一眼,他就注意到了这位新来的“女佣”,所以在破碎窗前看见对方被深渊种的触手裹紧之时,心中也不可避免地升起一丝惋惜——深渊种肯定会将这素净皮囊与其中包裹着的纤巧结构一同绞碎。   但是青年活下来了……   想起之后发生的事,他忽地低头笑起来。先是无声的笑,泄露出一点闷闷的声音后,笑声越来越清晰,最后竟变成清亮的爽朗大笑声。   瑞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住了,怔怔望去,只见对方面带讥讽,用一种与苍老面容完全不符的青年嗓音说:“那位领主大人十几年都未曾察觉的事情,竟然被你发现了。”   瑞安想了想,谨慎地问:“这也是拿钱办事吗?”   “不全是。”对方好脾气地为他解惑,“我想杀他很久了,正巧他的草包表弟找到我,我们一拍即合,草包领主也变成了真正的草包。”   他将自己抱得更紧,面色如常地发问:“既然这样,你知道庄园里为什么会出现深渊种吗?侍奉深渊种变成的领主,应该会很麻烦吧。”   “那就是我们讨人厌的领主大人呀。不过也不全是,一半一半吧……”对方摊了摊手,“身为感染者,你还是别太好奇了。看你头上的那些羽毛,是受到别人影响才长出来的吧?知道的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   瑞安点点头:“好,谢谢你的提醒。”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忍不住好奇,暗戳戳地观察着对方,目光在脸侧和脖颈处游弋,试图找出对方的伪装破绽。探寻无果后,再次望向对方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期冀。   身体不自觉地前倾,松垮的布料间漏出了大片的肌肤,白得发光,导致其他色彩都变得很扎眼。   怎么所有尖尖都是粉色的……   “管家”再次蹙眉,半晌后问道:“你在期待什么?”   “你该不会以为我是那种会得意洋洋地笑着,然后当着你的面一把扯下自己伪装的傻子吧?”   说完这句话他立即转身,迈开大步,半点儿不想多留的模样。   瑞安赶紧喊住他:“不扯也没关系……你下次还会过来吗?”   “……不会。”   脚步声渐渐消失,过了许久,瑞安才轻声道:“系统?”   【我在。】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绷紧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   目光转向身后,房间内有一张靠墙的小床,墙角的桌子上有一些盥洗用具,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看起来空荡荡的像个牢房……的确是牢房。   小床和盥洗用具之间还垂着一道帘子,但是那道帘子薄得透光,并没有实质性的作用。   他回到透明的墙面旁,双手按在上面朝外看,四周关押感染者的房间呈环形排列,房间外面的走廊也是环形的——这里就像一个圆形监狱,只不过中间并没有起监视作用的塔楼,而是一片黑沉的“深渊”。   也许只是一个很深的大坑而已,不要自己吓自己……   但不管怎么说,这种毫无隐私的感觉总是令人浑身不适。   瑞安靠在灰色的墙面上,尽量将自己贴成薄薄的一片,这样可以减轻一点被窥伺的感觉,也能稍微增加点安全感。   “系统,那个伪装成管家模样的人……有人雇佣他去抓感染者。我和感染者们都被关在这里,似乎没有受到什么伤害。总不可能是把我们抓起来集中治疗……”   “需要用到大量感染者,怎么想都不是什么好事——我猜这可能是深渊教团的阴谋,这里是深渊教团的地盘。”   语气激动起来,一不小心又把唇肉咬破了。他舔了舔内侧的破口,不敢闭紧牙关,只好把嘴呆呆地张开,露出四颗尖尖的小牙。   “系统,你觉得我能靠自己的力量逃出去吗?”   【抱歉……】   【那边有床,你可以先睡。】 第48章   “好吧。”   虽然对这样的答案早有预料,但瑞安听完还是闷闷不乐地抿起嘴,紧接着慌忙张嘴,生怕又被口中的尖牙戳出几个滋血的小窟窿。   他用舌尖试探性地舔了舔内侧唇肉,发现没有多出新的伤口,甚至连刚才咬破的地方都愈合了。   压下心里的异样,他继续分析道:“那个人对感染者很了解。他认为我头上的羽毛是受人影响才长出来的,所以……他很可能知道诺亚这样的存在。”   “诺亚之前可能已经被深渊教团盯上了,但是他后来去了圣骑士领,被圣殿收容也意味着被圣殿保护,所以深渊教团的人并没有抓到他。”他呼出一口气,“还好,诺亚没被抓住。”   “‘管家’对于领主被深渊种替代一事心知肚明……也许深渊教团的阴谋在那之前就已经在暗中进行着。”   深渊教团为什么要抓感染者呢?该不会是为了什么邪恶的实验吧?   想到这,瑞安再次靠近那堵透明墙,透过墙面去看隔壁的房间。   视角很狭隘,除非将脸完全贴在墙面上才勉强能看见隔壁透明墙附近的一小部分空间。左边的透明墙附近看不见人影,他轻手轻脚地来到另一边,右边房间也不见人影……   砰!   一个黑影突然砸在右边房间的透明墙上,瑞安吓得抖了一下。   撞击声不大,因为传入他耳中时已经被削弱了许多,但那个黑影看起来绝对撞得不轻,就连他贴在墙面上的脸颊肉都能感受到细微的余震。   黑影伏在墙边的地面上。   瑞安小心翼翼地靠近,在看清隔壁黑影的模样之后,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透过两道透明墙,他看到的黑影应该是隔壁的那位感染者,对方的皮肤上有着大面积的黑色鳞片,在冷冷的光线下反射出诡异的蓝绿色光泽。那些没有鳞片的皮肤也是深色的,不断往外渗出沥青般的黏稠物质,其中掺杂着不知是半融化还是半形成的细小肢节,还有绒毛鳞角等等本不该出现的事物。   对方的状态很不好,甚至有一点……像瑞安曾经见过的那只被深渊感染的变形怪。   冷静,冷静,无论如何他都要保持自我,不能受到他人的影响。   瑞安保持着牙关微启的状态,伸手摸摸自己的胸口以作安抚,下一秒他竟感觉到头顶也传来了相同的触感——雪白的角羽在他头顶展开,正一下一下地轻抚着他的发丝。   瑞安:!!!   他迅速伸手按住角羽——不,你不能动!   “系统,我失去意识以后到现在过去多久了?”   【现在是第二天傍晚。】   “一整天……他们肯定很担心。”瑞安想起餐厅里的队友们,那顿没吃到的饭,还有没喝成的橘子酒。   黎尔基城的传送阵四通八达,一天时间换作他前世见过的大学生都能“特种兵式旅游”跑遍三个城市,像管家这样的人行动起来肯定更快,所以他很难从时间角度判断出自己此刻的位置。   瑞安把手从头上放下来,转而又摸摸自己的尖牙。短短一天,头上的翅膀在他失去意识的时候自己学会动了,口中的尖牙也变得更容易刺伤他,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系统说过这里在地下,他在房间里没有看到照明用的事物,冷色的光是从哪来的?   他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白色长裙,赤脚踩在地面上的感受按理来说应该是冰冷刺骨,实际上却比想象中舒适。   带着一种浑然不觉的矜持,他先拢了一把裙摆才蹲下来开始观察地面。   地面的材质看起来似乎是某种特殊的灰白色石料,上面布满了蚕丝般的纯白纹路,所以一眼望去会让人误以为地面是纯白色。   【这是深渊附近的一种岩石。】   【能吸收一定量的污染,然后像这样散发出淡淡的光。】   【吸收的污染达到饱和后,会出现丝线般的破碎纹路。】   藏在层层裙摆内的脚趾蜷了一下,瑞安有些不安地站起来:“系统,我曾经听说过有些石头会吸收自然界中的放射性元素,然后这些石头就有了辐射。”   抬头看,房间顶部也是相同的材质。   “深渊污染会不会也是一种辐射?”他感觉自己的胸口开始发闷,“把感染者关在这里,是为了加快感染者的畸变?”   【很有可能。】   这就意味着,如果他不能尽快逃离这个房间,恐怕他很快就会像隔壁的感染者那样走向失控。   砰!   隔壁再次传来闷闷的撞击声,那位感染者开始发出一种破风箱般的哮气声,仿佛肺部被开了个大口,一呼一吸都格外费劲。   瑞安贴在透明墙边,朝隔壁方向问道:“听得见吗?你……还好吗?”   对方毫无反应,似乎是没听见。   瑞安觉得对方应该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所以不愿意搭理他,小声道歉后说:“那我……下次再来打扰你吧。”   看来从隔壁感染者口中获取信息是不太可能了,至少短时间内做不到。   他将目光转向环形走廊外,那片深邃的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见。他走向房间内的那张小床,轻轻地摸了一遍,确认没有异样之后就坐了上去,并且把双腿也缩到床上——尽量离地面和天花板都远一点。   对于现在的他而言,除了尽快弄清这里的规则,还要尽可能地保持自己精神稳定,这样才能确保有足够的时间找到逃生机会或者撑到队友们来救他的那一刻。   头顶的小翅膀又摸了摸他的脑袋,这次瑞安竟然真的从中得到了一丝安慰。   “谢谢你。”他在床上抱着腿,把下颌也搁在膝盖上,自言自语道,“我能控制你吗?”   说完就开始尝试操纵头顶的小翅膀。瑞安觉得可能是一种让头发动起来的感觉,胡乱使劲一通,结果也显而易见,头顶的翅膀纹丝不动。   不动就不动吧,这证明他的畸变程度没有加深,也挺好的。   瑞安的思绪有些放空,但是渐渐地又被腹部隐约传来的饥饿感拉了回来。   说起来,这里关着好几个感染者,应该每天都会有人来送饭。现在他还能保持理性,四肢也很健全,所以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正这样想着,房间的角落里突然冒出一小股烟雾。   像烟雾却又并不是真正的烟雾,因为这股烟雾看起来竟然像一种由无数的角和面构成的晶体结构,在光线下散发着细碎的光,鼓动着弥漫开来。透过烟雾所看到的墙角与墙面都是扭曲着的,向着各种奇怪的方向拉伸变换。   在古怪扭曲着的烟雾之中,一个硕大的兽头冒了出来,紧接着是消瘦的身躯,精悍的利爪,最后烟雾消散,一只模样怪异的兽完整地站在房间的角落里。   稍长的颚部两侧獠牙交错,密实的蓝绿色毛发从鼻尖开始往后蔓延,在越过这只兽的脊背以后开始逐渐稀疏,变成爬行动物般的厚重角质鳞,四肢也是如此,与其说是兽足,不如用爬行动物的五趾型附肢来形容更加贴切。   怪物有着狼一般的头颅和身躯,双目狭长,四肢与尾部却更像爬行动物,那条尾巴宛如某种远古恐龙那样直直地立着一列尖锐的长刺。   瑞安被这不速之客吓了一跳,缩在床上不敢动弹。   只见怪物不吼不叫,向前迈出几步,一只带着森然弯钩的大爪在面前的空地上拍拍。空气一阵扭曲,被拍过的空地上赫然出现了一个被木塞塞住的小瓦罐。   做完这一切后,怪物退回到角落里,后肢一弯就坐在了地上,两条前肢笔直地撑在前方,像一只待命的巨型犬。   瑞安一动不动地等了许久,见对方也一动不动,便试探性地往后挪了一下。怪物只是瞥了他一眼,然后有些疲懒地闭上了狰狞的双目。   感觉好像被怪物嫌弃了……   【看起来特性与异维猎犬相似,能从小于120°的角中显现。】   【但是它太弱了,也……太像狗了。】   【异维猎犬的形态与狗毫无关联,之所以被称为“猎犬”,是因为其死死追踪猎物的习性。而你面前这只,八成是某些疯子用怪物碎片缝合成的产物。】   瑞安松了口气……原来是狗,而且对方似乎是来给他送东西的。   “这是给我的吗?”   果然没有回应。   他爬下床,赤脚踩在地上,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角落,直到他将瓦罐捧在手里,怪物都没有睁开眼睛。瓦罐入手时还带着余温,拔出木塞,食物的香气瞬间飘了出来,里面还掺着一丝草木的味道。   原来是一罐奶白色的浓汤,不过这份浓汤呈浓稠液体状,完全分辨不出里面究竟是什么食材。   “这是可以喝的浓汤吗?”   【比起浓汤,这里面的成分更像是一种药剂。】   【够你维持生命体征,还有一些镇静止痛的效果。】   既然系统说可以喝,瑞安就放心地开动了。他本来想坐回床上去,但又怕在床上进食会弄脏床铺,于是与怪物保持着一段距离,铺开裙摆坐在地上吃起来。   瓦罐的材质很厚,他只能将下牙磕在厚厚的瓦罐边缘,艰难地吞咽着里面比想象中更烫一些的浓汤。时不时还需要停下动作,用被烫红的舌尖舔去嘴角溢出的奶白色液体之后,才能继续进食。   不知过了多久,瑞安将瓦罐里的浓汤一滴不剩地喝完了,浑身都变得暖洋洋的。他站起来走向怪物,把瓦罐轻轻地放在对方爪前,舔舔嘴唇说:“谢谢你。”   无害的目光在怪物脸侧和颈部的皮毛上游移:“明天……你还会过来吗?”   【虽然只是碎片,但它毕竟也是个怪物,你还是对它多保持点警惕比较好……】   “嗯?”   瑞安一手挠着怪物的下巴,一手弯起手指梳着对方脖颈间的皮毛,因为太过投入所以没能听清系统的忠告,只来得及从鼻腔发出一点疑惑的声音,下一秒又被热情回应的怪物顶了个趔趄。   【……】   “停。”瑞安用指尖点住了怪物的鼻头,等到对方止住动作之后,才重新开始抚摸它,微笑道,“乖孩子。” 第49章   狰狞的凶兽在弱小无害的青年手下摇尾乞怜,如此荒诞的一幕无人知晓,就连青年本人似乎也轻易地接受了现况,撸着凶兽的同时思绪还有些放空。   瑞安觉得自己应该感到恐惧,或者为成功安抚怪物而感到自豪。在对面前怪物的底细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无论如何都不该像现在这样放松。   凶兽察觉到青年的心不在焉,着急地用鼻子去拱,紧接着它的鼻尖又被按住了,它只好屈起后肢坐在地上,摆出待命的姿态。   这一次,那只修长干净的手并没有因为它“听话”就放开,微凉的指尖从鼻尖移开,在覆盖着密实短毛的鼻梁上轻轻摩挲,最后按在它的额头上,手的主人向它发问:“希望你能如实地告诉我……”   “……你杀过人吗?”   话音刚落,黑曜石般的眼眸中倒映出凶兽轻摇头颅的动作,青年松了一口气,重新展露温柔的笑意:“是个好孩子。”   口中说着夸赞的话语,手上只摸了一会儿就果断地停下动作,在凶兽焦急的目光里冷酷地拒绝道:“不可以再继续了……”   凶兽更加急躁,带着弯钩的锐爪向前踏出一步。瑞安看着面前怪物颇具威胁性的动作,不慌不忙地说:“明天……你再来找我,明天见。”   不过,第二天他最先等到的并不是那只凶兽,而是说自己不再会来的假管家。   “你来了。”瑞安从床上跳下来,跑到透明墙边望着对方,“有什么事吗?”   来人依旧顶着管家的面容,用那种精明又冷漠的神态审视着瑞安,但没多久就在后者澄澈的目光中装不下去了。他用原本的嗓音开口道:“没什么事,本来还以为你肯定撑不了多久,正好来给你收尸。”   “就目前这点程度,感觉还好。”说话间瑞安一直盯着对方,试图透过那张苍老的面容看出些什么,可惜失败了。   管家似乎看出了他的小心思,但并没有对此表态,而是看了他的头顶一眼,说:“这么多年下来,我还从没见过你这样……完全不似‘畸变’的畸变。”   “纯净,整洁,漂亮得不像是感染者该有的模样。”   明明是夸赞的话语,瑞安却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一丝惋惜。他犹豫片刻还是冲对方小小地笑了一下,说:“谢谢你的夸奖。”   “不过,在这个地方,无论你有多漂亮都没有用。”管家意味深长地说,“很快你就笑不出来了。”   瑞安投去疑惑的眼神,背在身后的手悄悄地攥紧了裙摆。   就在这时,环形走廊之外,上空突然传来某种重物急速坠落的破空声,眨眼间一个人影似的东西极快地掠过他的视野,没入了下方的黑暗之中。   速度太快,瑞安什么都没看清:“……那是?”   面前的人没有出声,但隔壁一左一右两个房间竟然都有了动静。左边再次传来撞击墙壁的闷响和光是听着就令人难受的哮气声,而昨天未见到感染者身影的右边房间里,则是一种古怪的开合声响,捎带着黏糊、撕裂的皮肉黏连声,他完全想象不出隔壁房间里究竟是怎样的一幕。   宛如冥冥之中被唤醒了小动物独有的危机感,他心头一跳,看见管家垂下带着褶皱的眼皮,轻声道:“来了。”   环形走廊下方的黑暗中传出凄厉的惨叫,痛苦的叫喊声连绵不断,甚至逐渐向上攀——刚才坠落进黑暗里的东西是一个轮廓古怪的人,此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举上来,停在了空中,以至于瑞安能从自己所处的位置毫不费力地观察到对方的模样。   人影的背上似乎长着翅膀一样的东西,扇动的时候很不正常,仿佛正在被看不见的手折叠揉捏。瑞安定睛一看,原来那不是翅膀,那个掉下来的人足足长了三对手臂,唯一正常的那对手臂被拗成不自然的形状直愣愣地垂落,另外两对手臂则是长短粗细不停变化,仿佛由无数扭曲蠕动的肉条拧在一起,在毫无规律地窜动间勉强维持出手臂皮肤的拟态。   而这个模样可怖的家伙也并不是靠自己的力量攀升起来的,他被无数黑褐色的尖锐事物捅穿了,就这样被支在空中,倒映在瑞安的眼里。   大量的血液沿着穿透身体的尖刺向上迸射成尖锐的柱状体,血花像喷泉那样绽开,但喷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出血量变得很小,持续往伤口外涌动的红色事物不再是液体而是蠕虫。   被穿透的身躯之下,暗红色的血顺着林立在空中的尖锐往下流淌,那些尖锐事物本身的黑褐色表面竟然也呈涌动状态,崎岖的边缘像血液干涸后的薄片。   如果要换一个更接近的描述,那黑色的尖锐事物本身就像是暗沉的、凝固的血液。   难以辨认的肉质物件从破口和窟窿里掉落,还有扭动的器官混合着蠕虫淅淅沥沥地落入下方的黑暗,那片黑暗似乎也在轻微震颤着。   管家瞥了一眼空中那不似人形的家伙,发出一声冷笑。   随着那声冷笑,瑞安压抑许久的反胃感顿时涌了上来,干呕许久才堪堪停下。此时,回荡在上空的惨叫声已经消失,隔壁传染者发出的响动更大了。   刚擦去嘴角的唾液,就听见走廊下的黑暗中传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像是摩擦,又像是扯撕,紧接着瑞安就被一种不可名状的呓语兜头笼罩。   明明没有任何声音传入耳中,但他就是听见了,并且能将其认定为一种话语。他完全无法听懂话语中的内容,却依然被其中深沉的哀恸击碎了心防。   那股巨大深沉的悲哀瞬间占据了他的整个大脑,没有留下任何思考的余地,泪水不受控制地从柔软的眼睑中滚落出来。   他难以抑制地开始哭泣。   那种异样的感觉又来了,这种深深的悲伤不该在此刻全然占据他的大脑,但他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别怕,这不是你的情感。】   【不要被它影响。】   瑞安听见了系统所说的话,可眼泪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没有丝毫喘息的时间,他就已经浑身瘫软地跌坐在地上了。   管家看着玻璃墙内哭得喘不上气的青年,跌在地上仍然哭个不停,像只涕泪横流的小花猫,他发出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这就是原因了。”   “在下面那个家伙的影响下,所有感染者的畸变进程都会加快,像滚雪球那样一路冲向畸变的最终阶段。不过像你这样哭得稀里哗啦的,我倒是从来都没有见过。”   瑞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没有精力去听对面的人叽里咕噜地说了什么。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装满水的气球,黑暗中伸出的黑褐色尖锐仿佛扎破了薄薄的气球表面,随着嘭的一声,体内所有的水分都倾泻而出。   虽然知道这种悲伤不是自己的情感,但是泪珠在眼眶里横冲直撞,哪有这么容易就能忍住。   “……想……”   “想……”   想什么?   瑞安抬起头,目光湿哒哒地望向管家,视线在泪水的干扰下模糊不清,不过他能确定对方在说完刚刚的话之后,就再也没有出过声了。   不是管家,那谁在说话?   “……想……”   瑞安哭得一抽一抽,艰难地拼凑出问句,“你、有……听、见谁……在说……在说话吗……”   “没有。”对方回答的很快,“如果你是指下面那家伙的声音,那大概只有感染者能听得懂了。每天都是这样,只要往其中投入燃料,那家伙就能一直运转下去,帮他们推动感染者畸变。”   闻言,瑞安的指甲掐进掌心,但疼痛在莫大的哀痛前显得微不足道。他甚至产生出一种要将身体里的水分全都流出来后才能顺利停止的错觉,一想到这个可怕的后果,头上的角和角羽似乎都在轻轻颤动。   这是下面“那家伙”的悲伤吗?宛若孩童最真实的哭喊,毫不掩饰地在所有人面前表达出来,给人一种直击心灵的震撼。   他莫名地想起了育幼院中的小豆丁们。当院长不得不出一趟远门的时候,那些小豆丁总是会用哭泣来表达自己的悲伤,如果没人干涉,他们能扯着嗓子嚎到天荒地老,一阵一阵哭个没完。   瑞安知道陪他们一起哭是没有用的,他必须采取行动才能驱散他们的悲伤。   如今也是这样,真正感到哀恸的并不是他。他自己必须先振作起来,这样才能弄明白其中缘由,然后想办法结束对方的悲伤。但是他现在哭得脑袋嗡嗡的,怎么才能振作起来……   恍惚间,瑞安在狂乱古怪的呓语之中又感受到了一些情绪。   “我……”   投射在脑内的呓语逐渐开始变淡,更多的就分辨不出来了。   管家的身影微动,似乎是看够了打算离开,瑞安急忙喊住对方,抽抽搭搭地问道:“刚、刚才……掉下、来的人……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对方转身看向他,露出一种与沉稳面容完全不符的讥讽,“有些人自己想找死,谁都拦不住。”   谈及这个,管家像是突然来了兴致:“你知道吗?几乎绝大多数的贵族都有着先天性的疾病。治疗师无法治愈天生的缺陷,只有精灵的治愈天赋能够起到帮助,不过精灵族只会帮助心地善良的人。善良的贵族自然能够得到精灵的帮助,而另一些贵族装模作样做些善事,最后也能获得治愈。”   “直到深渊降临,精灵不再轻易为其他种族提供帮助,和谐的表象一触即碎。不过这也难不倒那些心狠手辣的人——天生的缺陷,换个更好的不就行了么?譬如我的领主大人,他想要我的心脏。我的父亲无力阻止这件事,一夜之间白了头。”   “好在事情有了转机,不知从何时起,贵族之间便流传着一个重大的发现——完美的深渊种是不老不死的。掠夺同族容易遭人诟病,但换作深渊种就完全不一样了。反正都要换,那些家伙当然要选择最好的,一想到有可能会获得深渊种那样不老不死的能力,这如何不令他们感到心动呢?”   “深渊种不会传染,还有那么多器官和肢体供人挑选,只要做好充足的准备,总能换到最合适的。但这一尝试太过冒险,他们不敢轻易尝试。”   “于是我们那位领主大人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我的心脏给他,然后让我换上深渊种的心脏,这样一来对大家都好。”   说到这,他看起来想要大笑出声,可僵硬的脸部根本扯不出笑容。   “我的父亲站出来,告诉领主说自己时常会心绞痛,主动提出由他来接受深渊种的心脏。这样,如果父亲成功活下来,领主就可以安心地换上强大的心脏。”   “当天,父亲偷偷带上了我,让我逃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罗塞领,他骗我说他一定会活下来的……不过扯平了,因为我也骗了他——怎么可能不恨呢?”   “花了两个月,我终于能够完美地伪装成父亲。”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侧脸,望着青年眼眸中的自己,“然后我回到庄园内,告诉领主大人——”   “——我成功活下来了,身体也变得非常健康。” 第50章   见青年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眼角还挂着晶莹饱满的泪珠,“管家”低声笑了一下。   敛起微末的笑意,他语带自嘲:“那时的我还太嫩了,即使有别人的帮助,短短两个月还是无法令我完全藏起心中的恨意。领主见到我后很快就起了疑心,并没有如我所期待的那样剖出自己那颗丑恶的心脏,换上深渊种的。”   “我只好一直等待……终于等到那天,领主在精心设计的意外中与众人失散。说起来也很好笑,迷失在森林里之后,他被怪物一吓就慌不择路地摔下马,把脖子折断了。”   听到这儿,瑞安不知不觉地停止了哭泣,泪意渐淡以后脑内突然闪过一丝灵光:“庄园里的深渊种,难道是……”   “嗯,本该死去的他获得了强大的深渊种的躯体,然后活了下来。”对方不再故作老态地眯起双眼,那双眼睛完全睁开之后,虹膜比常人稍小一圈,显得眼神极冷。   “这样一来,领主大人的愿望也算是实现了。不过也许是因为他的大脑太过贫瘠,所以最终重获新生的——是那只深渊种。”   “管家”的话语令瑞安浑身发冷,被泪水沾湿的肌肤仿佛结起了一层薄薄的冰。他突兀地问道:“你是深渊教团的教徒吗?”   对方摇摇头:“不是,我没有任何信仰。不过当年只有深渊教团愿意伸出援手,助我伪装身份重回庄园。现在我已经报完仇了,所以被新上任的领主罢免之后就来帮他们做事,消磨余生罢了。”   果然,这里是深渊教团的地盘。瑞安的头又开始作疼,他控制住自己的表情,面上不显分毫:“你把这么多秘密都告诉了我,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面前的人眼底掠过一丝微妙,低声道:“你的队友们不停往返于黎尔基城和其他领地之间,他们一直在找你。”   “告诉你也没关系,因为你再也回不去了。”说完,他便转过身,挥挥手离开了。   “管家”一走,瑞安强行打起的精神顿时就泄空了。   他缓缓地挪到床边,将自己摔在上面,断断续续地喘息着。方才犹如实质的悲伤仍然沉沉地压在他心底,疼痛感如附骨之疽不停地折磨着他,神经突突地跳动,每一次呼吸都格外压抑。   恍惚间,他仿佛再次听到透过骨骼传来的那种生长的声音,羽翼的阵阵颤抖仿若天鹅濒死时的挣扎。   时间被拉得极其漫长,瑞安的手心和额头都被细密的冷汗浸湿。   一股温热的鼻息拂过他垂在床边的指尖,有什么东西顶了顶他的掌心。   原来是凶兽送来了有治愈效果的浓汤。   但是他忍着疼忍得太累了,此时毫无胃口,一点都不想动弹。   【喝完了就不疼了。】   【听话。】   系统破天荒地用一种轻柔得有些吓人的语气来安慰他,他听完之后费力地扯了扯嘴角。   【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努力。】   听到这句话,瑞安又有点想哭了。他放慢呼吸,把泪意憋回去,伸手制止凶兽想伸出中空吸管般的可怕长舌来舔他的动作。   “放心,我不会放弃的。”   ==   接下来的几天,黑暗中的哀恸以及那不可名状的呓语准时降临。   瑞安在心里不停的告诉自己——他是一个旁观者,所感受到的是他人的悲伤。同样的话语不断地重复着,他仿佛真的从中得到了一丝释然。   身躯陷入了极端的痛苦与悲伤之中,他不知该如何振作,只能静静地旁观着被疼痛与情绪折磨着的自己。一开始他还会哭到浑身抽搐,但在渐渐地学会自我观测之后,他开始习惯了那种不属于自己的情绪。   “……想……”   “想……”   你在想什么?我要怎么做才能帮到你呢?   瑞安无法从那狂乱的呓语中解读出更多的含义,他也并不想太过理解这些呓语,因为他还要回到队友们的身边,不可能永远停留在这里。   就好像被凛冽的风持续吹拂,锋利刀片般的寒意令他浑身战栗。   风有自己的轨迹和规律,但他不是风,也不会被风带走。   “真的没有变化吗?”瑞安光溜溜地趴在床上,闷闷的声音从枕头里传出来。   这段时间他一直感受到生长般的细微震动,心里也清楚地认知到自己的畸变正在加速。   【头上的角变长了,羽翼变丰满了。】   【除此之外……】   【至少目前你……体表没有额外的变化。】   “好的,谢谢你帮我检查。”他揉揉眼睛从床上爬起来,重新穿上那条白色长袍。   直到第五天,瑞安若有所感地睁开双眼,把一只手抬到眼前,新奇地看着自己的手背。   “系统,我的眼睛出问题了,可以帮我看一下发生了什么吗?”   【……你的虹膜没有变化,但是瞳孔变成了白色。】系统的声音有些艰涩。   【瞳孔的形状也变了,像一朵白色的小花。】   闻言,瑞安想起了与希尔维乌斯的邂逅,眼中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这样啊,我还以为是之前哭多了才看不清。原来……我把那朵小花留下来了。”   “活了两世,这还是第一次体会到高度近视加散光的感觉。”手臂伸直又弯曲,他望着自己的手背,眨了眨眼轻声说道,“近视的人可真辛苦呀……”   外面传来动静,似乎是有人过来了。   瑞安顿时忘记自己现在两米以外人畜不分的视力,下意识抬眼望去,什么都没看清。他有些虚弱地走到透明墙边,打量着外面的人。   来人一身白袍,从头罩到脚,兜帽下是一张完全没有疯狂教徒气质的平淡的脸。他在看见瑞安的瞬间,很明显地愣住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洁白的羽翼伏在青年的发丝间,与那对坚硬的骨角相连,宛若一顶纯白王冠。   乌黑的发丝垂在青年脸侧,与苍白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冷色的光晕为其缺乏血色的肌肤增添了一种脆弱的透明感,几乎可以清晰地看见其下青色的血管。   那对黑曜石般的眼眸中是白色的十字形瞳孔……不对,竟然是小小的白色花朵。诡异又美丽的眼瞳带着懵懂与茫然,对视的瞬间便足以让人失神。   “请问有什么事吗?”青年的声音也异常悦耳。   教徒终于回过神,眼中染上一丝狂热意味,瓮声瓮气地说:“老师希望能见您一面,请让我带您过去吧。”说着便用手上的戒指打开透明的墙面,再向旁边退开几步。   能被深渊教徒称作老师,瑞安实在是想象不出这究竟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一定非常疯狂吧。   他注意到对方身旁放着一个比人还高的透明容器,看起来似乎跟那堵透明墙的材质是相同的:“要把我装进去吗?”   对方点头,用戒指将容器打开:“这种特殊的水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帮助您稳定身体的秩序。请进吧。”   再次听到“秩序”这个词,瑞安觉得自己离真相又近了一步。他不动声色地应一声“好”,然后迈步直挺挺地撞上了墙。   竟然完美地错开了洞口!   即使是这样瑞安的情绪也很稳定,开口道:“不好意思,我现在的眼睛有点看不清。”   他调整角度,这次顺利地走出了房间,然后在教徒的眼前一头撞上水晶容器。   后者及时伸手垫在他的脑袋前面,说:“请让我来帮助您吧。”   最后,瑞安是被对方抱进水晶容器里的,他还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能有这样病弱的一天。   水晶合拢,教徒往上面盖了一块布,坐在里面的瑞安顿时陷入黑暗。不过他并不觉得慌张,相反还有一点微妙的兴奋——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他也许可以借此发现新的突破口,找到离开这里的办法。   接下来,他感觉自己的高度上升了一点,然后开始平缓地移动,过了一会之后是轻微的失重感。   【你被带到了最底层。】   高度再次上升,一阵摇晃后就停了下来,终于,他感觉自己被轻轻地放下。   盖在水晶上的大布被掀开,视野骤然变亮,瑞安只是瞳孔微缩,并不觉得光线有多么刺眼。但是畸变对他双眼所带来的影响不仅仅是这一点,他睁眼望去,水晶外面什么都看不清。   他吃力地观察了一会,终于从远处跳着舞的多重人影中辨认出这只是同一个人的身影,而且对方正在朝他靠近。   等到那个人影越来越近,他费劲地辨认起来,发现对方跟刚才那个教徒穿着相同白袍。   下一秒,那人突然将脸离得很近,几乎快要凑在水晶上。   瑞安心头一震,下意识后仰。等重新坐好之后,他诧异地询问道:“你是……林恩老师?”   “嗯嗯,你好!”   这下他终于能够确定了,深渊教徒口中所指的老师竟然是王国特里德安学院里的那个平平无奇的大陆历史学老师——林恩。   “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瑞安。”   周围的一切都像是开了虚化的特效,而在此之中,林恩的目光格外突兀,带着一种灼热的欣赏,令水晶中的瑞安忍不住蜷起了脚趾。   “你是深渊教团的人?为什么……”   对方并没有回答,只是专注地望着他的发顶,久到他头皮都开始发麻,才喃喃自语道:“这真是一个极大的惊喜……”   “亲爱的瑞安。”尽管林恩极力压抑自己的语气,但他的表情中仍然透出一丝狂热,“我们可以一起拯救痛苦的世人!” 第51章   在经历诸多糗事之后,瑞安本以为自己已经成长了,情绪也足够稳定,接下来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情况,都不会轻易感到尴尬。   就连刚刚在敌人面前连撞两次墙,也未能引起他心中的波澜,如今却被林恩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击溃了。   这一瞬间,飘忽在空中的旁观者视角骤然消失,他仿佛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长长的睫毛扑扇几下,仿佛想用眼中的小花确定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面前一身教徒打扮的人的确是那位模样平凡的大陆历史学老师,但即使是笨重的黑框眼镜也难掩其眼中的狂热。   “额……”回过神考虑到自己现在的处境,瑞安斟酌着回应道,“非常感谢你的邀请,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感染者,我觉得自己还不足以承担起这个……伟大的使命。”   “不,你可以的。”林恩迅速接话,脸部平缓的线条绷得极紧,很快又放松下来,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紧盯着瑞安,“我从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有这种奇妙的预感。”   林恩忽然直起身后退几步,像个正经老师那样开始讲课:“人类的身体一直有条不紊地运行着,它遵循着自己的一套秩序,即使受到外界干扰也很快会找回自己的秩序,然而深渊的感染会彻底打破这种规律。”   “我研究过许多感染者,然后发现无论是什么种族,其大脑所在的部位秩序最为坚定,所以几乎所有初期感染者的头部都不会产生变化。”他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睛,笑着说,“有变化的那些很快就死了。”   “当感染者到了中后期,一旦头部发生畸变,他的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接下来他会在全身血肉的崩溃之中死去。”   林恩停顿了一下,然后伸出一只手搭在水晶表面轻轻摩挲,似乎是想要透过那层水晶去触摸内里的黑发青年。   “瑞安,你与普通的感染者都不同。”他用极为笃定的语气说道,“你成为感染者之后是先从头部开始变化的,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瑞安没想到自己的畸变竟然是这么特殊的情况。仔细一想,除了诺亚以外,他确实没见过头部发生畸变还存活着的感染者……可是林恩为什么会知道他的畸变情况。   脑中闪过一丝灵光,他想起自己被抓来之前看到的那只单眼小鸟。   “你一直在监视我吗?”   “也没有一直啦。”林恩笑眯眯地说,“没想到你能伤到圣骑士领里的深渊种,我实在是太好奇了。”   “那只突然出现的深渊种与你有关吗?”瑞安撑在裙摆上的手悄悄捏紧。   “嗯,我让那只小家伙去闹一场,其实是为了救人啊。”对方面露感慨,“你还记得诺瓦那个孩子吗?”   “他的另一人格撑过了畸变的所有阶段,最后还完成了头部的变化,因此获得了感染心灵的强大力量——是的,在完成头部的转变后,感染者就可以感染他人的心灵,从而传播深渊的福音!瑞安,你也可以做到这一切,而且你能做得比他更好!”   瑞安虽然看不清林恩脸上的神情,但是对方这种狂热的语气已然令他不寒而栗。   唹郋   “那个人格离完美的深渊种还差最后一步,可惜诺瓦本人在最后关头拖了后腿,似乎产生了一些崩溃……我就说不该放养的!从一开始就应该给他提供最好的环境,这样也不会被圣殿中途截胡了。只有我能救他,圣殿那群人什么都不懂,这样下去他们会毁掉大陆的未来!”   他愤愤地说着,语气一转又变得欣喜:“幸好,我发现了你的特殊之处。那时我就觉得跟着你一定会有新的发现,果然,你给我带来了更大的惊喜。”   “是那只小鸟吗?”瑞安突然开口问道,“它少了一只眼睛……”   “在我这里。”林恩拨了一下眼皮,露出来的眼瞳下方赫然出现了另一个极小的眼瞳,“我可以看到它的视野。这只是我以前不懂事的时候做出的一个小尝试,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们获得了更完美的你。”林恩转头再次开始欣赏水晶中的瑞安,“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我会竭尽全力,让你在最好的环境里完成最终蜕变。我的理论是正确的,只要有你在,我就可以实现拯救世人的宏愿。”   瑞安的心脏仿佛被攥了一下,他看到平静的湖面泛起波澜,然后又听见自己轻声问道:“你为什么认为自己可以拯救世人呢?”   林恩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你知道深渊是如何诞生的吗?”   “最初那只是一道小小的裂缝。”他自顾自地开始讲述,“当时人族与魔族因领地相邻而斗争不断,自魔王诞生后,两族之间的战火才终于停歇。曾经战火交织的地方突然出现了这样一道裂缝——人族望着那条裂缝,期望它能将那些可恶的魔族隔绝开来,而魔族望着那条裂缝,心中也怀揣着对人族的怨恨。”   “要知道,思维和情感其实都是无形的能量。于是短短几天,那条裂缝就在大家的期待之中不断扩大——充斥着极端恶意的深渊就这样诞生了。”   “源源不断的恶意很快就超过了深渊能够容纳的上限,它不断扩大,超出上限的怨恨也跟着满溢出来,开始污染一切生命。所有大陆生命的怨恨,当然也需要整一个大陆来容纳,所以深渊仍在扩散,并且永远不会停下脚步。”   瑞安点点头:“那么按照你的理论,驻北大陆是一定会毁灭的吧。”   闻言,林恩笑着摇摇头,眼神柔和地看着他:“不一定如此,我认为深渊的能量是通过污染其他生命的方式来进行消耗的。只要有足够多的人被深渊污染,深渊就不会继续扩大,这样驻北大陆也能够得到拯救。”   “当然,这种方式听起来非常残忍,谁也不知道究竟需要牺牲多少人,才能耗尽深渊中的极端恶意。相比之下,我有更好的方案。”   深渊教团的人在跟他谈“残忍”,瑞安觉得此时自己应该露出讽刺的表情,但是对方的神情太过认真,他作为一个旁观者只能继续聆听那“实现宏愿”的手段。   “驻北大陆面临毁灭危机,在大陆上生活的我们需要活下去的力量……那么力量从何而来呢?”   “深渊的污染正是一种筛选与进化啊!危险与机遇并存,污染所带来的痛苦正是对我们的磨砺,只有直面危险才能获得机遇——完美的深渊种是不老不死的,许多人毕生所求的不正是这个吗?”   “当然,像绝大多数的普通人……”林恩推了一下眼镜,语气诚恳地说,“比如我吧,我就不想追求不老不死那种强大的力量,但是如果可以稍微延长一点寿命,或者让身体更加强健,谁又能拒绝呢?”   “具有魔法天赋的人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做到这些,可没有魔法天赋的人只能碌碌无为地过完短暂的一生。只有在深渊面前,所有生命才真正处在绝对平等的地位上。”   “我想要让大家都能抓住这个机遇,为此,就需要一种更为温和的感染方式——从心灵开始侵染。”   “尽管感染方式变得温和,但畸变仍然是一种痛苦的磨砺,感染者一旦精神崩溃,血肉秩序就会完全紊乱,进而导致死亡。他们需要精神上的支柱!”   林恩摘下眼镜,跪坐在水晶容器边上。他看到其中端坐着的青年此刻垂下眼睫,窄窄的阴影投在柔软的眼睑之下,水晶折射出的光纹在那苍白的肌肤上游走,昔日的温暖笑意仿佛被冰冷的神性取代,头顶的“纯白王冠”更为其增添了一丝诡异的圣洁感。   教书多年的他,在教团中也见识过许多大场面,却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紧张得连眼角都开始抽动:“瑞安,你可以让人类变得更加强大。”   “我知道,身为普通人,这样的重担突然压在你肩上,你一定觉得十分惶恐。”林恩眼中的狂热不知何时已被虔诚取代,“不必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只有我才能帮助你。”   “让我成为你的垫脚石,去完成拯救世人的伟大愿望吧。”   听完这些话,青年的睫毛颤了一下。   普通人吗?   对方其实说得挺好的,瑞安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换做之前他可能还会对此产生一些共鸣,但现在……系统早就嘲讽过他,异界来客不要再自欺欺人地装普通人了。   林恩不愧是老师,思维敏捷,口才也很好,如果他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肯定早就被忽悠着入教去当什么吉祥物了。可听完这些“拯救世人”的计划,他却更加思念自己的队友们,只想赶紧回到队伍里。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他可不能直截了当地拒绝林恩,万一对方被激怒之后采取什么强硬的手段,他就更不可能找到逃跑的机会了。   片刻后,水晶容器中的青年突然抬眸,长睫下是黑曜石般的眼眸,白色异形的瞳孔略微扩散,被其注视着的林恩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青年弯起那双极具非人感的眼睛,冲他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好啊,那你想怎么帮我呢?”   “如果你不能令我感到满意,我选择其他人……也是可以的吧?”   话音刚落,林恩着急忙慌地膝行几步,将掌心贴在水晶容器上说:“我一定会让您满意的。”   瑞安见状却敛起了所有表情,目光轻轻地扫过对方,直到看见对方喉结微动才重新展露出微笑:“继续。” 第52章   闻言,林恩紧绷的五官终于放松下来。   他压下心中的狂喜,像个平凡又年轻的大陆历史学老师那样腼腆地笑了笑,胸有成竹地说:“只要您在我的帮助下顺利完成蜕变,一定能成为最完美的深渊种。届时,您不仅可以将进化的福音带给我们所有人,还能运用操纵心灵的力量来稳定感染者的精神状态。”   “您的洁白羽冠会成为我们在黑暗中前行的指引,这样一来绝大多数的人都可以通过深渊的考验,拥有能够在逆境之中存活下来的力量!”   话音逐渐激动,瑞安听到周围传来动静才意识到此刻他们关于救世的交流正被其他教徒们围观着,不动声色地尴尬起来。   林恩说着便打算站起身,下一秒又突然停下动作,因为他看见水晶容器中的青年朝自己抬起手,指尖向下划过空气,在地面上轻点两下。   “我想看着你。”青年如是说道,“可以请你继续保持这个高度,正视我的眼睛说话吗?”   碍于如今的视力,瑞安不能像以前那样通过观察微表情来判断林恩的心理活动,但他知道一旦让对方占据主导,接下来的发展就会越来越失控,所以他必须得在一定程度上占据上风。   瑞安以前从来没有像这样用上位者般的态度对人说话,话一出口总有种心虚的感觉,幸好对方并未察觉。   “当然可以。”   林恩再次跪坐下来,专注地凝望着瑞安的双眼,同时朝身旁抬了抬手,说道:“您之前所在的房间就是进行蜕变的最佳场所,只是太过简陋了一些。我让他们将您的房间重新布置一下,这样您在里面的生活也会更加舒适。为了让您完成最终的蜕变,还得委屈您在里面待上一段时日。您有任何需求都可以提出来,我们一定会尽量满足。”   “好吧。”瑞安点点头,思忖片刻,说,“按照你这样的说法,只需要我一个人成功变成深渊种就足够了吧?那些房间会加快感染者的畸变进程,许多感染者的症状已经很严重了,他们也要在你的计划之中完成蜕变吗?”   他想起之前“管家”所说的贵族间的传言,还有那些罪恶的器官交易,微微蹙眉:“你培育深渊种肯定还有别的打算吧。”   深渊教团被多次清剿,如今却仍能在地下建立起像模像样的据点,究竟是谁在背后支持他们?   林恩并未否认:“您比我想象中更加敏锐。空有头脑是不够的,再厉害的学者也会为生计发愁,更何况我只是个薪资微薄的大陆历史学老师,为了实现伟大的宏愿,我不得不做出一些妥协。”   柔和的嗓音也难掩瑞安语气中的冷意:“强行催化感染者的畸变,然后将感染者的器官和肢体贩卖给贵族?”   “以前确实有人会这样做,但现在不会了。”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话吗?”他冷下脸,异形的瞳孔显得格外诡异,“差点忘了,许多人之所以会被感染就是因为深渊教团的诡计。声名狼藉的你们现在来跟我说要温和地传播感染,要大家一起拯救世人,这是真的吗?”   “我已经是感染者了,必须成功蜕变成深渊种才能活下来,我的身后没有退路。但是谁又能保证你不会因一己私欲而背叛我们的约定?”   “有一次妥协,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到最后,是不是我也会被你拆得四分五裂……”   后面的话瑞安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此刻的林恩已然泪流满面。   “没想到您竟然对我有着这么深的怀疑……”林恩任由泪水落下,眼中充满哀切,“是我的错,从您在这里见到我的第一面起,就已经在怀疑我了吧。”   “没想到您竟然知道深渊教团……哦对,之前您潜入学院的时候是我安排您在王国书库里清理书虫的,那里有一些书籍记载了深渊教团曾经的恶行。曾经的深渊教团完全是一群憎恨驻北大陆的疯子为自己所找的借口,他们所行之事罪大恶极,我绝对不会为他们辩解半句。”   话音一转,他恳切地说:“但如今的深渊教团已全然不同,在我的带领下,大家团结一心为大陆的未来而奋斗。我们仅有的私心,也只不过是想要成为那一批进化的先驱者罢了。”   “不过,在您出现之前,我们的方向并不清晰。所有关于深渊的研究都离不开生命,生命是无法试错的,所以……那些房间中的感染者都是自愿走上了这条道路。”   “不瞒您说,起初我对您的确有一丝怀疑,不过现在我已经彻底明白了,想要获得信任,我也必须交付出我的全部信任。您说自己身后没有退路,我亦是如此——等到您完成蜕变的那一刻,我与教徒们也会立刻斩断自己的退路。”   “成功,我们将一同翻开驻北大陆的全新篇章;失败,我们会一同成为殒身的先驱者,成为黑暗中燃烧殆尽的灯芯,成为人类进步道路上的破碎基石!”   语毕,林恩目光灼灼地望着瑞安,眼泪还在静静流淌。   听到周围窸窸窣窣的动静,瑞安知道对方这一番话一定打动了不少教徒,他心里也有一些触动。林恩老师哪还需要什么能感染心灵的完美深渊种,明明靠演讲就能感染大家了。   “好吧,我可以给你足够的信任,希望你接下来能让这份信任更加坚实。”他朝林恩弯起眼睛,掩盖了眸中的平静,“话题太沉重了,为了不影响我的精神状态,你先把眼泪擦擦,我们谈点别的吧。”   等对方擦完眼泪,瑞安才用感慨的语气说道:“当初我在圣殿安排下潜入王国特里德安学院,就是林恩老师来接引我的……真没想到,你不仅是那些学生的老师,还是深渊教团的老师。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任务结果了吧?”   林恩摇摇头:“我完全弄错了。上头说是要找学院中潜藏的恶魔,我还以为你们是来找弗伦奇的。”   “弗伦奇是恶魔?”瑞安惊讶地睁眼,“他不是没有魔法天赋吗?”   “他是先天残缺的血魔,所以体内没有魔力。”   瑞安轻轻地嗯了一声,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被蒙在鼓里的事:“这么说,他也是深渊教团的成员吗?”   “是的,您每日服用的汤剂就是他亲自调配的。”   真是深藏不露啊……   “你选择在学院里任教,是因为那里有许多感染者吗?”瑞安问。   “我哪有这种未卜先知的能力,只不过是想找个普普通通的工作混混日子罢了。”林恩的表情有些腼腆,“我之所以能发现诺瓦那孩子的特殊情况,其实是因为那只小鸟——它叫淘气包。我把它放养在王国书库后面的林子里,没想到会有意外的收获。”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我们之前确实走了许多歪路……幸好您出现了,您一定是正确的方向。”   “我会努力的,但是你最好还是别把所有期待都压在一个人身上。”瑞安认真地说,“万一我失败了,你们的希望不就完全破灭了吗?”   “不会失败的,我知道您的内心有多么稳定,您头上那纯净又美丽的构造足以证明这一切。我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帮助您维持血肉的秩序。”   “谢谢……那能先放我出去吗?”瑞安用指节敲了敲水晶容器的内部,“我想看看这里的情况,而且我在里面坐了太久,腿都开始发麻了。”   林恩面露为难:“现在的您还处于蜕变的初期阶段,任何细微的环境变化都有可能对您的蜕变产生影响,所以安全起见最好还是……”   “我现在感觉自己的情况很安定,不会有问题的。你不会连这点信任都没办法给我吧?”他抿起嘴角,“而且……我还想让你为我检查一下身体的变化情况呢。”   闻言,林恩喉结微动,许久后发出一声轻叹,说:“您已经有许多天没有接触过外界了,身体可能会有些敏感。”   他用手上的戒指打开水晶容器,在与其中青年四目相对之时,他的眼角再次难以抑制地抽动了一下:“请……小心一些。”   瑞安先是活动了一下手脚才缓缓站起来,拢起过长的裙摆,小心翼翼地从里面跨出来。在足尖触碰到地面的那一刻,他终于明白林恩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好冰!   没想到房间里那个微凉的地面竟然有保暖作用,还是说真的是由于他太久没接触外界环境才会有这样刺激的感受吗?   但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瑞安稳稳地踩在地面上,当完全走出水晶容器的那一刻,冷静地打了个寒颤。   “还好,这点程度我可以忍受。”他自我安慰般地说道。   林恩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闻言终于松了口气:“很高兴能亲眼见证您的坚定意志。”   瑞安总觉得这句话听起来很有嘲讽意味。   “那接下来……”林恩的嗓音有些发颤,“可以让我为您检查身体了吗?”   瑞安转过头,神情莫测地盯了他一会,说:“可以啊……但是你要其他教徒都离开这里,只有你可以检查我的身体。”   “……好。”   林恩抬手,周围传来轻微的响动,没过多久就彻底安静下来。   “他们都走了。”   瑞安背对着林恩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将松垮的领口缓缓拉开。借由无袖的设计,他可以轻易地将双臂抽出来,交叠的领口向两旁打开,上半身的布料落于腰间,在腰部的收紧处停止下坠。   “你刚才也说了,我现在对外界的刺激很敏感。”他回头望向对方,笑眯眯地说,“所以你只能站在那里,隔着这一段距离进行检查。”   “你不可以碰我,不要影响我的蜕变。” 第53章   “我……”林恩看着眼前这一幕,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瑞安的头发似乎许久未曾修剪,与在学院那时相比看起来长了许多。   那些乌黑的发丝被一只修长干净的手简单拢在颈后,随意地向后一抛,散落在脊背上,竖脊肌的弧度恰到好处地勾勒出这道背影。另一只手在腰窝下方提着垂落的长袍,曲起的指节顶着腰间借力,在皮肤上按出了一个小小的凹陷。   “你想说什么?”瑞安没有听到对方的回答,便主动说起了自己的情况:“我每天都有好好检查,身体上似乎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但是背后的情况我看不到,毕竟那个空荡荡的房间里什么都没有……”   林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开口却哑得惊人:“抱歉……今后您在这里的生活会更加舒适。”   “谢谢。你检查好了吗?”   “抱歉……”他磕磕绊绊地再次道歉,终于回过神开始检查。   也许是因为过于苍白的肤色才产生了一种病态的氛围,眼前这具青年的躯体其实并没有那么瘦弱,是颇具观赏性的薄肌身材。不过较成年男性而言,还是稍显单薄,从那嶙峋的腕骨便可见一斑。   “……您的肩胛骨过于明显了,比起学院那时瘦了许多。”   瑞安忍不住在心中小声腹诽,他一顿饭都没吃上就被抓过来了,在这里每天喝汤能不瘦吗……   “您的身体情况的确非常稳定。”对方继续说道,“污染所带来的畸变会对躯体和精神带来极大的痛苦,您一定深有体会。尽管如此,您的血肉依旧维持着自己的秩序……”   林恩的表情看起来很感动,仿佛下一秒又要落泪:“您是我们的希望。”   听到这句话,瑞安尴尬得无言以对,只好胡乱地点点头,头顶的羽翼也一阵乱颤。他慢吞吞地开始穿衣服,想起了那顿没吃上的大餐,忍不住开口问道:“我能吃点除了汤剂以外的食物吗?”   毕竟还在“长身体”呢。   在那股期待的目光中,林恩吞吞吐吐地回答道:“理论上来说……其实,不太建议您食用其他成分复杂的食物……”   懂了,这个理论是吃什么补什么……瑞安觉得一定是因为自己喝了太多汤,所以脑子里也进水了,听到林恩说的那些理论都觉得还挺有道理的。   他张望一番,多亏了他的破视力,完全没有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不过,他突然想起系统之前说过这里是最底层,这不就意味着现在他离那只悲伤的深渊种很近?   瑞安忍耐着脚底冰冷的触感,故作自然地开始四下走动。   林恩的眼神一直追随着他,像一个刚把梦寐以求的名贵猫咪接回家的铲屎官那样,想要靠近又不敢,眼中又是渴望又是担忧,看起来不太正常的样子。   他一回头就看见了亦步亦趋的林恩,心中一阵恶寒:“你太近了,你的眼神会让我感到很紧张。”   林恩见青年抿起嘴,看起来似乎有些不悦,他脚步一顿,停在原地说:“抱歉……我会控制一下自己,尽量不冒犯到您。”   他的双手紧握成拳,头也埋了下去,紧接着就听见青年叹了口气说:“算了,你过来吧。”   瑞安想了想还是决定直接问他:“这里是不是有一只能加快感染者畸变的深渊种?”   “是的……您是想见见它吗?”林恩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图,解释道,“它的状态异常复杂,介于生与死之间,只剩下杀戮的本能,会无条件摧毁所有接近它的事物。对于它的研究,我们多年都未有进展,所以您最好不要接触它。”   “你放心,我不接触它,只是想靠近一点看看。既然你能研究它,应该也提前做好了充足的防护措施吧。”   为了看清对方的表情,他向林恩那里凑近了一点,但还没等他分析出其中的含义,对方就妥协了:“好吧,我带您过去。”   林恩在前方引路,带着瑞安朝某个方向走了一段距离。   “它就在那里,您千万不要过于靠近。”   面前是极其高大的透明墙体,瑞安知道这应该也是那种特殊的水晶,只不过这面墙比他之前碰到的那些都要厚得多,可见其内的深渊种有多么危险。   里面黑乎乎的一片,瑞安眯起眼睛努力许久,直到双眼逐渐适应后,终于看出了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是铺天盖地的黑色丝线。   准确地说,那是黑褐色的丝状物,丝丝缕缕黏连在一起,从意想不到的边角处垂挂下来,宛若腐败晦暗的巢穴。   他曾见过这些黑褐色的丝状物化作锐利的尖刺,一瞬间就能将那些从高空坠落的怪异人体戳成筛子,随之而来的就是那沉重到令人心脏发疼的哀恸。   想起那些痛苦,他抑制住了身体的畏惧,但是头上的羽翼却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   “您还好吗?现在任何刺激对您而言都是一种伤害,您还是别……”   瑞安抬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平静地说:“放心,我是个普通人,最明白的就是趋利避害的道理,我不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他的嗓音带着一种奇特的信服力,林恩闻言终于收起了紧张过头的态度:“那就好,我相信您。”   瑞安的目光顺着那些线条移动,尽管它们杂乱无章,却有着相同的趋势,缓缓汇聚到了同一处,形成一个上尖下宽类似于圆锥体的东西。那东西的表面并不光滑,凹凸起伏,有点像人的形状,定睛一看,竟然是一个单膝跪地的人形。   “它是人变的?”   “是的,起初这个人应该是在最后关头蜕变失败了,但它并没有完全溃烂,而是被卡在了生与死的状态间,挣扎了许多年。”林恩也将目光向里面投去,语气有些感慨,“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在支撑着它?它的血肉已经完全干涸,从每个毛孔中渗透出来,变成了那些黑色的丝状物,这也是它的攻击手段。无论是生命还是物体,所有事物在靠近它的一瞬间都会被那些丝状物彻底摧毁。”   “我们发现它的时候,它就一直是这个状态了。深渊种的血肉不会传递深渊污染,但仍有许多贵族子弟在移植深渊种器官后产生了额外的畸变,然后理所当然地就被家族抛弃了。”   “失败品会被丢进这个‘人造深渊’内毁尸灭迹,成为这只深渊种的燃料。”林恩娓娓道来,“这是一座生命的熔炉,每当它杀死生命,就会产生强烈的情绪,这种能量可以促进感染者的畸变进程。目前为止大部分感染者的蜕变都失败了,成功的那些也仅仅只是深渊种中的残次品。尽管如此,那些贵族还是会源源不断地送人过来。”   “以深渊教团的罪恶为幌子,人心才是最可怕的东西。”   瑞安侧头问他:“你想要拯救的世人也包括了这些人,你觉得值得吗?”   “有冲突才有动力,人类的发展需要冲突与矛盾。”林恩笑道,“世人有好有坏,既然要拯救世人,当然好的坏的都要救。”   “……你的思想觉悟真高。”   瑞安不打算跟邪恶教团的头子交流太多思想问题,万一把自己带偏了就不好了。   重新看向巢穴中的人形,他觉得那种单膝跪地的姿态很眼熟,人形的左侧下方斜靠着一个较扁的事物,右边似乎还落了一根短棍。   好像是……骑士的盾与剑?!   瑞安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觉得眼熟了,因为凯兰当初也是以这样的姿态单膝跪地……   “它曾经是一名骑士?”他的声音细微地一颤。   “是的,它当初或许是在将死之际被深渊感染,重新获得了血肉的活力,所以又强撑着回到作战中,最后才力竭倒下。”林恩平静地叙述着,“深渊的污染就像潮汐,有涨有落,当年一定已经蔓延到了这里,如今却退去了。不过这些年来深渊裂隙不断扩大,等到下一次污染蔓延的时候,应该能吞没半个大陆吧,我们的时间很紧迫了。”   瑞安将手搭在厚厚的水晶壁上,心中思绪纷乱。   如果这名骑士是在战场上死去的,他是……想回家吗?   林恩见青年对此很感兴趣,便继续谈论起这个深渊种:“说起来,它曾经差一点就彻底崩溃了。那时候有个教徒捡到了一本歌颂骑士的诗集,想着死马当成活马医,将那本诗集抛了进去,想看看能不能给它一点求生的意志。”   “那本诗集瞬间被丝状物包裹住,然后再也看不见了,八成是灰飞烟灭了吧。不过神奇的是,它的躯体溃散居然停止了。”   “唉,情感果然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啊。”   瑞安骤然抬眼:“那本诗集是……《骑士之歌》?”   “没错,这件事您一定明白。”林恩笑眯眯地说,“那本诗集可以用炼金术复刻出来,再借用它溃散的躯体尘埃,就可以温和地感染人们的心灵——这是我们的第一个计划,也因此收获了诺瓦,还有最完美的您。”   “但是就因为这个计划,产生了那么多无辜的感染者,他们就该被白白牺牲吗?”瑞安冷着脸,语气像是结了冰。   “再温和的感染也无法屏除后续畸变所带来的痛苦,普通人并没有那么坚定的意志,稍稍一点刺激就会令他们的血肉完全失序。”林恩表情不变,迎上青年冰冷的目光后开始变得狂热起来,“只要您完成蜕变就能操纵他们的心灵,让他们获得精神上的安宁,这样一来大家就都能得到拯救了!我将亲眼见证您成为救世主!”   瑞安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勾起嘴角轻声说:“疯子。”   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陌生情绪。   他想要将这一切全都摧毁,想要看到对方脸上露出希望破灭后的绝望神情。   天呐……   他冷静地想——我变坏了。 第54章   “历史上所有的先驱者,在一开始都被人们称作疯子,我不讨厌这样的称呼。”林恩并不生气,“不过您现在应该回去休息了。”   “今天上面也准时投放燃料,等到那只深渊种再次爆发,您在外面逗留很容易会受到伤害。”   瑞安的胸膛明显地起伏着,但他很快又调整好了呼吸,垂下眼平静地开口道:“我有点累,不想用脚走回去,你可以把那个容器搬过来吗?”   林恩闻言微笑道:“当然可以……来人!”   身着白袍的教徒鱼贯而入,瑞安的眼皮颤了一下,轻声说:“如果是你亲自去搬的话,我就能感受到你是重视着我的……”   “你能满足我这个小小的愿望吗?”   游刃有余的笑容僵住了,林恩眼中流露出明显的诧异。面前的青年在说这句温和无害的话后也一直垂着眼,他终于可以确定对方并不是在和他开玩笑。   “……可以。”   林恩艰难地吐出这句话,然后卷起袖子走回去,硬着头皮开始搬动容器。   显然,崇高的理想并没有带给他超于常人的力量,这位邪恶教团的领头人在身体能力方面,与平凡的学院教师也没什么不同,似乎比畸变前的瑞安还要差一点。   看到这一幕,瑞安情不自禁地产生了一丝小小的歉疚。他迅速掐灭了那丝歉意,听着林恩从喉咙里发出艰难又费劲的声音,确实让人觉得很解气。   最终,黑发青年像一只名贵的宠物猫那样端坐在水晶制成的容器里,被之前送他过来的那位教徒再次送回房间。   在被对方从容器里抱出来的时候,瑞安感觉自己腿弯处的软肉被什么东西硌到了,应该是对方左手带着的戒指。   只要有这枚戒指,他就可以打开那些特殊的水晶壁。   “你的力气好像很大。”   臂弯中的青年突然开口对自己说话,教徒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愣愣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动作轻柔地将青年放下来。   瑞安站在地上,扬起脸看向面前的教徒:“所以……你也像林恩那样,希望我能尽快熬过痛苦,成功蜕变,然后拯救你们所有人吗?”   对方没想到青年会和自己说这么多,他的语言系统陷入混乱,舌头也像是打了结,支支吾吾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算了……”那种熟悉的痛感已经逐渐涌了上来,瑞安不想再等对方的回答,转身径直走回房间里。   “好像、您什么也不用做……”教徒磕磕绊绊地开口说,“我……只要、看到您的存在……我就觉得自己,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您、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让我去办……我、我的全部生命都是属于您的。”   说完最后一句话,教徒红着脸低下头,一把抱起容器迅速离开了。   瑞安不舍地望了一眼教徒的左手——他不想要对方的生命,现在他只想要对方的戒指。   目光转回房间内,尽管他早有心理准备,但看清里面的布置后还是大吃一惊。从外往里看还不太明显,真正身处其中后他才意识到现在这间牢房已经不再是空荡荡的冷硬模样,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蓬松绵软的物件,温馨得像个婴儿房。   【看起来他们把你当成教团的公主了。】   “放过我吧……”   瑞安在刚才和林恩交锋的时候半点都不敢放松,而这些夸张过头的布置极其有效地放大了他浑身的疲惫和酸痛。他脚步虚浮地走到床边,发现那张床上还多了一个吸睛的大白鹅抱枕。   这一看就是系统曾经的宿主给异世界带来的影响,他可不相信驻北大陆的原住民会把孩童的玩偶做成凶恶至极的大鹅怪模样。   难以形容的不适感从骨缝中蔓延开来,痛感还没有达到顶峰,但是这样隐隐约约的难受更让人烦躁。瑞安抿着嘴坐在床上,伸出手一下一下地摸着大鹅玩偶的雪白长颈。   玩偶的做工和针脚都很细腻,他不禁想起了勇者买给他的那对雪白猫耳,手感比这只大鹅还要好。   摸着摸着,瑞安的牙齿也开始隐隐作痛。他望着大鹅玩偶的修长脖颈,感觉现在自己只要一口下去就就能咬断对方的要害……   等等,他在想什么啊?   这不对劲……   把脸猛地埋进大鹅玩偶的身躯里,他现在头疼牙疼眼睛疼,连耳道里都很疼,一定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产生奇怪的想法。   ……只要熬过去就好了。   可是,真的能熬过去吗?   “看来你还挺喜欢的,不枉我被他们拎过来忙活了一上午。”走廊里传来管家原本的嗓音,“这是小孩子最喜欢的玩偶,在驻北大陆上风靡多年。”   瑞安抬起头,失焦的目光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这个房间原来是你布置的啊?”   “是啊,公主殿下还满意吗?”对方依旧顶着管家的面容,但他不再故作老态,脸上的表情如正常的青年那般生动,“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管家,在伺候贵客这方面,那些神神叨叨的教徒可比不上我。”   “的确很舒适,可是……我是二十五岁,不是五岁。”   说出这句话的青年此刻坐在床边,像一只仰起头冲人类喵喵抗议的小猫,但爪子还在还一刻不停地踩奶。   管家忍不住轻笑一声,说:“捏着玩偶不撒手,这句话可没有什么说服力。”   瑞安闻言唰地把头扭回去了,侧脸看起来好像有点不高兴。   管家猜到他现在肯定又在忍痛,有点小脾气再正常不过了,便自顾自地开口:“无论几岁,也都是尊贵的公主。看起来你应该是跟林恩达成了什么交易,他们现在简直把你当成了最珍贵的宝物。”   “是我小看你了……说不定你还真的能得偿所愿。”   最后的话音渐隐,瑞安再次转头,将脸朝向对方:“你又怎么能确定,我之前的愿望没有改变呢?或许……我现在真的被林恩说服了呢?”   说完,他勾起嘴角,在纯白羽冠和异形瞳孔的加持下,眉眼间的无害瞬间消失殆尽,浅淡的笑容中竟透出一丝妖异。   “你不会的……”管家想都没想就否定了这种可能性,但在看到青年此刻的模样后,神情一滞,原本笃定的语气略显犹疑,“不会吧……”   管家少见地露出这种表情,瑞安扑哧一下笑出了声:“看来你是个值得信赖的好人,我不逗你了。”   随着这一笑,那种诡异的非人感消散了,管家这下也明白过来自己被对方玩弄了一道:“你真是……”比他想象中更加坚定。   “不过,他可没我那么好糊弄,你小心玩脱了……”   “好了,我明白的。虽然当初就是你把我抓过来的,但还是谢谢你的提醒。”瑞安躺在床上,翻个身背对着对方,“我现在心情不好……我要是失去理智,一口下去就能把你的手指都咬断,别太小看我了,你快走吧!”   “这么凶?”管家看了一眼自己手指上的戒指,摇摇头转身离开了,“我还是挺惜命的。”   所有的动静都消失之后,寂静中的疼痛感被无限放大。瑞安抱着那只大鹅玩偶蜷缩在床上,杂乱无章的呓语不经过耳道便能直接刺入大脑之中。   其实林恩有一点说错了,不需要什么燃料,他能感受到那名腐朽的骑士每时每刻都在散发着深沉的遗憾与哀伤。   瑞安艰难地把手伸出去,在床边摸了几下,很快就摸到了一只狗头。他松开大鹅撑坐起来,惨白的脸颊上毫无血色,撸了一会凶兽的大脑袋,看见床头空无一物,便问道:“今天没有汤剂了吗?”   “今天的药调整了配方……”身后传来了毫无起伏的声音。   一个瘦削的少年打开水晶壁走了进来,怀里抱着一个小瓦罐。灰黑色的短发,深棕色的虹膜——是治疗师学院的学生首席弗伦奇,也是林恩所说的真正潜藏在学院中的恶魔。   “刚调制好,所以我直接给你送过来了。”弗伦奇的语调很平,“之后会再加强一点镇痛效果,但不会很多,因为对身体不好。”   瑞安又摸了一会凶兽的头颅才慢吞吞地将目光转移到少年的脸上:“谢谢,放下就好。”   弗伦奇走过来把瓦罐放在床头,然后退回到刚才说话的位置,沉默地站在那里。   直到瑞安将瓦罐里的浓汤喝完,他还是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为什么不离开?”瑞安放下瓦罐,转头看他。   弗伦奇被那双黑眸中的小白花看得愣了一下,许久后挤出一句话:“我不知道。”   瑞安想了想,还是决定问清楚:“你知道《骑士之歌》这本诗集吗?”   “嗯。”   “你知道这本诗集具有感染精神的力量吗?”   “嗯。”   瑞安叹了一口气:“所以学院里流传的那几本……都是你帮他们带的吧?”   “是的。”弗伦奇的脸上平静无波。   “这本诗集本身没有错。”瑞安没有指责他,只是认真地向对方解释,“但是有人在用炼金术复刻的时候,里面掺入了深渊种的尘埃。而深渊种并没有没有完全溃散,它的悲伤就这样与那些尘埃共鸣,给许多人带去了不好的影响。”   “嗯,我知道。”弗伦奇说,“是我用炼金术复刻了那本书。炼金术是我们家族的天赋能力。”   瑞安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什么?” 第55章   话音刚落,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凶兽瞬间呲牙,冲弗伦奇发出威胁的低吼。   而少年并没有看向凶兽,只是紧紧地盯着瑞安,张口想要解释什么。   他们眼前的空气开始扭曲变形,瑞安见状迅速伸手搭在凶兽的额头上,在瞬间平息下来的气氛中用细白的指尖挠了挠那片蓝灰色的皮毛:“没事没事……”   “抱歉,我不知道你是为了寻找恶魔才来到学院里的……”弗伦奇说。   瑞安心平气和地抱怨道:“你把我彻底蒙在鼓里,真坏啊。”   “……嗯。”   “我说的并不是‘你是恶魔’这件事——那时候如果我直接询问你的身份,你肯定会告诉我的吧?”   弗伦奇如实回答:“是的,我天生就没有魔力,但是我确实是血魔。”   “作为恶魔,你并没有害人,所以我说的‘坏’不是指这个。”瑞安摇摇头,然后低声问道,“林恩让你复刻那本诗集的吗?”   “是的。”   “那么,你帮助林恩传播深渊污染,你是个纯粹的坏蛋。”   不知为何,在听到青年严肃地做出这样的论断,弗伦奇感觉自己的心脏剧烈地颤了一下,几乎是慌乱地发出疑问:“为什么?”   瑞安对于少年的疑惑毫不意外,只是惊讶于自己竟然一下子就能理解对方的想法,他一字一句地说:“深渊污染这件事比欺骗我要严重得多。”   “弗伦奇,我对你感到很失望。”   他不觉得残忍,继续将这些失望掰开揉碎,一点点解释给对方听:“你有自主思考的能力,也知道所行之事的后果是什么……也许,你并不怎么在意他人的死活,杀人和救人在你看来没什么不同,所以林恩让你做什么你就直接做了。”   “你身为治疗师,同时还掌握着炼金术,你可以帮助他人,也可以伤害他人,但是你要知道,伤害比帮助要简单得多,也更容易失控。我不知道血魔是如何成长的,现在的你显然还没成熟——你心中没有珍惜、在乎的事物。”   “如果有一天你的炼金术伤害到了你所在意的人,万一对方像现在我一样……”   瑞安摸了摸自己头顶的角和羽翼,看向对方的时候,异形的瞳孔微张,“被深渊感染,承受着痛苦与折磨,日渐走向衰亡。你会觉得后悔吗?”   “到那时候,你就只能独自吞下这枚苦果了。”瑞安最后望了一眼弗伦奇,然后背过身躺下来,“你走吧,我现在不太想见到你,等你想明白了再来找我。”也希望自己真的能活到那一刻吧。   现在的他,连对方眼中的惊慌失措都已经无法看清。   许久后,少年抱着空掉的瓦罐,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房间。   耳边的动静消失,瑞安翻了个身仰面朝天,没想到潜藏的恶魔一开始就被他误打误撞地碰到了,但他们真正的目标其实是变成深渊种的诺亚。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决定跟系统闲聊一下:“原来炼金术是血魔的天赋吗?”   【我确实知道有这样一支血魔家族。】   【他们的血液对于各类金属、矿物等非生物都有着特殊感应,所以准确地说,他们的天赋能力并不是炼金术,只是在运用炼金术时格外得心应手罢了。】   “这么说,弗伦奇应该就来自于那个血魔家族吧。”   【不过那一支血魔很早就已经灭族了。】   【他们全族醉心于研究古老禁忌的炼金术,在一次意外中引燃了体内的魔力,血脉相连的所有族人无一例外全都死在了那场大火中。】   【看样子刚才那只血魔是因为先天缺陷体内不具有魔力,所以才能逃过一劫。】   听到这样惨烈的情况,瑞安一时无言。   一个人的成长环境,会对他长大后的思维和观念产生极大的影响。弗伦奇是在深渊教团中长大的,在这样贫瘠的环境中,又怎么能指望有人来教会他什么是同理心呢?   这样一想,瑞安觉得自己刚才的话的确有些残忍了。不过,他是人不是神,无法拯救每一个被深渊教团荼毒的人。   毁灭比拯救要容易得多……那么,只要毁掉就好了。   “我真的变坏了……”瑞安喃喃自语道。   【……】   “……跟魔王一样坏。”   【……算了吧你。】   这一阵疼痛似乎熬过去了,按照现在的速度,也许他撑不了多久就会完全畸变。   瑞安也曾想过采取一些手段来控制畸变速度,毕竟这个房间里的锐角很多,看起来很方便……但是那只凶兽会从所有小于120°的角中突然冒出头来,阻止他伤害自己。   不仅仅是利用空间移动来送饭,它还同时起到了安全监督的作用。   思绪开始发散,瑞安蜷缩在床上,想起了自己前世的父母。他回忆中的父母形象永远是疏离又温和的,他们给他提供了很好的物质生活,给予他口头关心。   小瑞安很满足,觉得这没什么不对的,但直到环顾四周,他才发现自己是与众不同的——他的同龄人都在父母的爱意中长大。   不知道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他像一个满是孔洞的海绵,不断汲取着自己双眼所见到的全部爱意,并且从中学会了如何去爱别人。   缺乏爱意的人,最懂得如何给予别人爱。   学会这一切后,他开始报复性地、不遗余力地去关爱别人,仿佛要将自己的最后一滴血也全部用尽,只要这样做,他就会觉得很满足。   他从来都没有恨过他的父母,只是想着将来或许会有那么一天,父母回到家中,发现自己的孩子已经成了一具空壳,到那时他们会不会出于愧疚,给予他梦寐以求的爱呢?   幸好,他并没有被这些幼稚的、不成熟的想法困住自己的一生,因为小狗出现在了他的生命里。   小狗永远爱他,永远忠诚于他,只有死亡才能终止这一切。   被这样的爱意填满,他终于可以沉沉的睡去了。   ==   ——她在家里等着我。   “……想……”   ——是的,我们的孩子快要出生了。   “想……”   ——名字我们已经想好了,如果是女孩子的话,就叫她诺玛,如果是男孩子……   “……帮帮我。”   “我会的。”瑞安倏而睁眼,失神地看向虚空中,“等我去找你。”   话虽这么说,现在的他连起身都有点困难了。   那天瑞安依靠着这副唬人的外表,才能勉强在与林恩的交锋中不落下风,如果不能与对方面对面交涉,失去了外表上的蛊惑后,林恩很快就会反应过来,进而对他心生防备。果不其然,从那以后他再也没见过林恩,并且受到了更加严密的保护和监视。   也许是因为那天得知了太多惊人的秘密,受到了太多刺激,畸变的痛苦陡然加剧。虽然有系统和凶兽的陪伴,瑞安还是觉得自己已经离极限不远了。   系统说今天是第八天,现在的他就像一个撒满种子的花圃,只要精神稍一放松,身上就会瞬间“繁花盛放”。   尽管如此,瑞安心里其实并不急躁,首先急也没用,其次他一直将理智清醒的一面表现在监视者的面前,简单却有效地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林恩一定还在关注着这里,应该是想磨一磨他,然后等到最后一刻再出现,念叨着“只有我才能帮您”,逼他心怀感激地接受。   想到这些,瑞安就牙齿发痛,想要咬些什么来泄愤。   凶兽期期艾艾地凑过来,然后就被轻轻地踹了一脚。   “走开,洛威斯……”不想吃你。   “您还好吗?我的救世主。”   “才几天不见,您怎么将自己折腾成了这么虚弱的模样。”林恩施施然来到房间之中,凶兽刚呲牙就被他的目光吓得噤声,“没想到您还给我随手做的小玩意起了名字——洛威斯,无畏的勇气吗?”   说完,还落下了一声轻笑。   瑞安闭着眼睛没有回答,只有轻轻起伏的胸膛能够证明他还活着。   “我说过,只有我可以帮助您渡过难关。瞧我给您带来了什么?”林恩丝毫不在意对方的冷淡,自顾自地说下去,“这瓶珍贵的药剂可以帮到您。”   “曾经,我们在深渊附近发现了一个怪人,痴痴傻傻不会说话,但却能好好地活在深渊附近,甚至身上丝毫没有出现被感染的症状。”   “我们试图捕获他,但是那家伙力气大得惊人,教徒们一时不察便被他挣脱了,最终捕捉失败,只带回了一点血液。”   “神奇的是,这一丁点血液可以让感染者平静地死去,甚至死后的躯体也不会溃散成一滩血肉。我将其研究改良,然后交给弗伦奇制成了这瓶药剂,它不再致人死亡,甚至可以安抚感染者的血肉秩序。”   林恩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将手中的药剂轻轻摇晃,药液撞击瓶壁发出细微的声响。   “可惜血液只有这么点,提纯后制作成药液就更少了,这是仅剩的最后一点药剂——您想要的话,可以试着求我。”   听到最后一句话,蜷缩在床上的青年慢吞吞地翻了个身,将长发铺散开来,然后轻轻掀起那纤薄得能透出细小血管的眼皮,将异形的瞳孔露出一半。   那朵愈发生动的白色小花收缩了一下,一瞬间林恩浑身都萦绕着被锁定的危机感,原先笑眯眯的神情也跟着消失了。   明明还虚弱地躺在床上,瑞安却能睨着站立在床边的人,半晌后露出了温和无害的笑意:“你搞错了一件事,现在真正应该感到绝望的人——其实是你。”   他将左边的小臂支起来,骨感的指节在冷光下近乎于通透的玉石,嶙峋的手腕向后折去,轻而易举地超过了人体的极限。   咔嚓。   森森的白骨穿透皮肤,猩红的血液极其缓慢地向外流淌,仿佛体内已所剩无几。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崩裂声,在林恩震惊的目光中,断口处的骨刺向外延伸,蜷曲成一团红白相间的“花骨朵”。   “好看吗?还可以给你,看更多……”   青年痛苦地喘息着,又笑着望向他,漆黑的长发散落在床面,仿佛重击之下溅射开来的血迹。   “我应该还没摧毁你的希望吧?呼……如果你愿意求我的话,我可以试着继续保持理智,坚持得更久一点……不知道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呢?”   “您可真是令我感到佩服。”林恩的声音中带着些咬牙切齿的意味,“竟然还能利用自己的畸变来玩弄别人。”   他快步走到床边,绕过那朵令人心惊的“花”,一把掐住青年的下巴,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始给对方喂药。   瓶中装着醴红的药液,大约只有四分之一这么点,所以晃动间发出的声音也格外清脆。   在确保药剂一滴不剩的进入青年柔软的喉咙并且被彻底吞咽下去之后,林恩动作轻柔地摩挲了一下青年口中的尖牙,沉声道:“您可一定要坚持下去。”   说完,便神色不虞地离开了。   瑞安这才倒吸一口凉气,面目扭曲地咳嗽起来:“这不会是……咳咳咳……辣椒油吧?”   他现在喉咙里又辣又烫,简直就跟生吃辣椒素一样!但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林恩应该不会突然拿什么怪东西来害他。   【这不是挺有效的吗?人都活了。】   “咳、咳咳……”   瑞安咳了好一会,终于平复下来后,感觉自己浑身的肿胀感都消失了,折断的手腕也已经恢复如初。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血肉的秩序,一切都运转如常,好得不能再好了。   幸好他之前早早地开始装病,没有用最后的理智强撑着去面对林恩,不然很可能在一开始就会向对方屈服,更别提反过来威胁对方。   “你知道那是谁的血吗?”   【……不知道。】   “好吧。”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瑞安也就不再纠结自己究竟喝了什么。现在好不容易活了,他必须要抓紧时间去见一下底层的腐朽骑士,然后逃出去。   为此,他得先想办法拿到教徒手上的那枚戒指。 第56章   直接动手肯定是行不通的。   如果说瑞安之前的战斗力足足有五,那么现在成为感染者之后可能只剩一了,更别提这里到处都是禁魔法阵,限制了他所有的攻击手段。   林恩之前说,像诺亚那样成功完成头部畸变的深渊种,不仅可以传播精神污染,甚至还能操纵他人的思维,听起来就像催眠一样。   如果他能够掌握这种操纵他人思维的能力,就可以轻松拿到教徒手中的戒指。   但是……   想到诺亚,瑞安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他们小队与对方作战时的画面——面对所有攻击都无效的羽翼,还有直视便会造成精神污染的羽下眼球,铺天盖地的羽翼宛若令人绝望的天堂之门。   如果继续推动畸变,他也会逐渐丧失人性,最终变成像诺亚一样的存在吗?   头顶的羽翼突然抖动了一下,唤回了瑞安的思绪,他有些无奈地摸了摸那些羽毛。直到现在,他还是无法很好地控制住这对羽翼,它们总是会在他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动起来。   瑞安重整思绪,驳回了刚升起的念头——如果只是为了逃出这里就放弃人类身份选择成为深渊种,听起来完全是本末倒置。   那……智取?   可能是因为不久前和林恩交锋的时候消耗了太多脑细胞,也可能是由于畸变的影响,瑞安脑内生锈的齿轮艰难地转动了许久,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该如何智取。   不管了,先想个办法把教徒骗进来再说!   瑞安猛地撑起身,紧接着手腕一疼,唰地又跌回床上。   “嘶……”   【现在知道疼了?】系统语气凉凉地说。   【刚才折自己手腕的时候倒是气势十足。你有没有想过,万一那个变态没被你唬住该怎么办?】   “对不起,下次……下次不会再这样做了。”   谈及此事,瑞安自知理亏。刚才肾上腺素飙升时完全忘却了身体的感受,现在他才后知后觉地疼起来,手腕的断口处虽然已经愈合,但还是像腱鞘炎发作时那样不断作痛,十分难耐。   被赋予“洛威斯”之名的凶兽从角落里冒出来,想要舔舔青年以作安慰,但下一秒那根中空吸管般的可怖长舌就被青年精准地抓住了。   “不要用这个舔我。”   看着洛威斯一副受了天大委屈般的模样,瑞安擦了擦手,开始对它指指点点:“刚才被林恩盯了一眼就吓得不敢动弹,亏我还给你起了这样的名字。”   “想让我高兴的话……你下次就用这根舌头去狂甩林恩的脸吧。”说完,便故作生气地用白生生的脚背顶开了凶兽的大脑袋。   令瑞安没想到的是,洛威斯竟然顺势后仰,噗通一下倒在地上,掀起一阵气浪的同时像撒娇的巨型犬那样冲他露出自己的肚皮,看得他又好气又好笑。   “谁教你的呀……怎么越来越像狗狗了?”   再狰狞的凶兽也有着柔软的肚皮,瑞安有点心痒,当即坐起身将双腿垂在床边,伸出赤裸的脚踩住了洛威斯腹部的皮毛。   热乎乎的,有点扎还有点痒。   凶兽看起来丝毫不生气,甚至还很享受。低沉有规律的震动不断从脚心传上来,瑞安一边踩一边忍不住嘀咕:“洛威斯,你是一块大号自热地毯……”   【你还想不想从这里脱身了?】系统突然出声。   【敌人的宠物有什么好玩的?】   【这只假狗很有意思吗?】   面对系统突如其来的三连,瑞安抿了一下嘴角,轻声道:“这里这么无聊,你又不陪我玩……”   【……】   “你之前说会陪着我,可是你连身体都没有。”   【……】   【……我想想办法。】   瑞安并没有当真,以为它只是破防了,便安慰道:“嗯嗯,我相信你可以的。”   被系统这样一闹,他也没心思再玩洛威斯了,用脚背拨开对方让它别再挡路。揉了揉酸痛的肩膀,目光一转,发现一缕长发正垂在小臂外侧。   应该是受到畸变的影响,他的头发长得飞快,才短短几天竟然已经这么长了。   思忖一番,瑞安拿定主意,慢吞吞地走到水晶壁旁,启唇道:“有人吗?请帮我一下——”   话音刚落,一名白袍教徒就出现在他模糊的视野中。对方快步走过来,略显紧张地问道:“您、您有什么吩咐吗?”   瑞安扬起小脸,眯着眼睛分辨了一会,终于认出来人:“今天是你呀,又见面了。”   对方正是那位“搬运”过他的教徒。   教徒闻言脸红了一瞬,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可以麻烦你进来帮我梳理一下头发吗?”瑞安捏着自己的肩膀,眉头轻蹙道,“我现在不想自己动手。”   “好、好的。”   教徒伸出手,用戒指触碰了一下水晶壁。   他太过紧张,完全没有发现对面青年的眼睛正跟随着他的手指动来动去,像一只锁定逗猫棒的小猫,满脑子都是坏心思。等他放下手,青年也迅速收敛了自己的眼神。   “进来吧。”瑞安没有去看水晶壁上缓缓合拢的门洞,转身径直走向床边,“我坐在这儿可以吗?”   教徒一愣,望着那道毫无防备的清瘦身影,磕磕绊绊地说:“可、可以的。”   脚步声逐渐接近,可瑞安等了许久都不见动静,只好面带困惑地回头。   教徒无措地举着双手:“抱歉……我没、没带梳子。”   瑞安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看着对方的手露出浅笑:“没事,你可以直接用手指,轻一点。”   “……好。”   教徒用一个别扭的姿势驯服了双手,掬起一捧黑发,再张开五指,极其轻柔地梳理起来。   冰凉丝滑的发丝从指尖一点点漏下,他的思绪也随之倾倒而出,脑海中一片空白,只能专注地为青年梳理头发。   乌黑的发丝间还能看见青年白净的后颈和挺直的脊背,纤细修长却不可摧折。   顶部的光线投射下来,瑞安看着对方影子的动作,大脑转动许久,还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最后只好攥了一下自己的手心,用疑惑的语气说道:“我的手,好像跟你的不太一样。”   话一出口他就开始后悔,按照这个话题发展下去,他很可能就要在对方眼皮子底下强抢戒指了。   瑞安破罐子破摔,回过身向教徒举起自己的右手,他的眼睑因心虚而开始泛红,但还是直直地注视着对方。   “我们比一下?”   教徒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了那只秀窄修长的手上,掌心中的每一道掌纹看起来都是那么柔软纤巧,淡粉色的指尖不太圆润,而是尖尖的,透着珠贝般的微光,像小猫爪子那样直直地往人心上挠。   这样的手,即使沾染上肮脏的血,看起来也一定是很干净的……   见教徒呆呆地举起右手,瑞安笑了一下,目光微不可查地扫过对方左手上的戒指:“你应该把左手交给我。”   两只手在慢慢靠近,突然走廊里传来了一阵苍老的咳嗽声。   “咳咳……”   两人的动作瞬间停住,教徒回头看向声音的来源,瑞安见状趁机一把捏住对方的手指。   来人竟然是管家。   他神情严肃地敲了敲水晶壁:“上面集合。”   听到这句话,瑞安赶紧薅了一把教徒的戒指,糟糕的是没能成功,只得迅速收手,用笑容掩盖失望:“没事,你先走吧。”   教徒满含歉意地冲他颔首,步履匆匆地离开了房间。   “二十五岁的人了,还要跟人比手的大小吗?”教徒一走,管家就恢复了原本的音色。   瑞安见他慢悠悠地打开水晶壁往里走,想起自己刚才的失手,看向对方的眼神中也多了一丝幽怨。   管家被这样的眼神看得一愣,了然道:“看来……是我坏了你的好事?”   瑞安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跟对方多做纠缠,注意到对方今天忽然戴起了手套,顿时产生了不好的猜想:“你要去抓别的感染者了吗?”   对方没有回答。   “既然你并不信仰深渊,为什么要为深渊教团做事呢?”他犹豫片刻,继续说,“如果只是想消磨余生,你完全可以离开这里,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管家摇摇头:“我没什么想做的事。”   “那就去找。”瑞安说着就想站在床上提高自己的气势,但又觉得这样很幼稚,最后不伦不类地蹲在那里,双手搭在膝盖上,“先说好,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话可以好好说,不可以突然大喊‘你懂什么’然后愤怒地跑掉。”   “你已经替父亲报仇了,我相信他也不希望你一直被困在原地。你身手不错,完全可以成为一个冒险者,自由地行走在驻北大陆上。反正都是消磨余生,为什么不去尝试一下那些新鲜事物呢?”   他的视力不太好,所以每次与人对视的时候都格外努力。   “选择的权利在你手中,我并不想干涉你的人生,只是希望你能随心而活。”   “这样吧……”他捏了一下膝盖,认真地询问道,“既然你说你是拿钱办事,如果我给你很多钱,可以请你为我做事吗?”   传入耳中的话语天真而动人,管家垂下双眼不愿直视青年,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许久后化作一声轻叹:“凡事都是有先来后到的……”   带着心中微妙的怯意,他终于抬眼,自知目光太过沉重,只在青年身上停留了一秒就迅速移开了。   “公主殿下,你的委托来得太晚了。”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啊!   瑞安瘪瘪嘴,然后听到对方话音一转:“那个……如果你不要了的话就给我吧。”   顺着管家的视线望过去,竟然是他先前用来吓唬林恩的那团骨刺。手腕的断口迅速愈合后,那团骨刺就孤零零地落在了床上,红红白白的,看起来颇有些触目惊心。   “可以是可以,但你要这个干什么?收集吗?”   管家轻笑一声,没有多做解释:“不会白拿你的,我用别的东西来跟你交换。”   “算了,直接给你吧。”   未来是死是活都还没个定数,他留着这个也没什么用处。   那团骨刺连瑞安自己都不忍直视,他小心翼翼地拾起来递给对方,叮嘱道:“不许用来搞什么献祭、炼金术还有深渊魔法之类的,不然我变成深渊种也不会放过你的。”   “放心吧,我不像林恩那么变态。”管家伸手接过,浑然不在意自己的白色手套被血染红,很随意地问道,“那只被你养成狗的怪物呢?”   “你是说洛威斯?”瑞安不懂他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有外人在的时候它就会回到角状空间里去,我也不知道它去哪了。”   对方似乎并不在意问题的答案,问完便转身朝外走,打开水晶壁后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么晚,怎么人都跑到上面去了……”   瑞安霍然睁眼,望着水晶壁上逐渐合拢的洞口,心里很不平静。   “系统,现在是什么时候?”   【第八天,深夜。】   往好处想,也许是他的队友们找过来了,不管怎样这都是一个好机会。   之前他决定要去帮助那名腐朽骑士,并不是因为圣母心泛滥,他记得林恩说任何靠近对方的事物都会被瞬间摧毁,所以那里应该是无法设置禁魔法阵的,甚至深渊教团也很可能要用到魔法去封印或者维持那名腐朽骑士。   那的确是最危险的地方,但与此同时,他的魔法也不再受限——他能用攻击魔法让那名骑士彻底解脱,也能给深渊教团放一场盛大的烟火!   问题回到最初,刚才他没能成功薅下教徒手上的戒指,现在人都走光了,该怎么办?   角落里冒出一股烟雾,蓝灰色的脑袋从烟雾中显现。瑞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洛威斯张开大嘴,啪嗒一声,什么东西从獠牙间掉了出来——   竟然是一根血淋淋的断指,关节处还卡着一枚戒指! 第57章   “你……”   瑞安的第一反应就是洛威斯去帮他咬人了,但刻在骨子里的养狗经验又使他迅速冷静下来。   他调整呼吸,仔细检查那根断指后发现了疑点——断指截面处的伤势,看起来并不像是被洛威斯咬断的。   更何况凶兽那一口巨大的獠牙不可能如此精准地将一根小小的手指从指根处咬下来,这点还不够它塞牙缝的。   骨节完整,伤口处的皮肉朝着同一方向撕裂,看起来更像是被掰断然后拧下来……   某个教徒的手指被掰断之后掉落在某处,洛威斯发现其上的戒指,就直接把断指叼过来给他了?   顺着这个离奇的猜想,瑞安倏地想起刚才管家拿走了他的骨刺,说会用别的东西来交换,还在离开前特地问了一句洛威斯……他该不会就是这个意思吧?   打开困境的钥匙终于到手,但是瑞安心情却有些压抑——明明是那个家伙亲手把他抓来的,现在却又用这样的方式助他脱困。   手臂上传来毛茸茸的触感,是洛威斯在蹭他。   “谢谢你,帮了我一个大忙。”瑞安捧起凶兽的下巴,给它仔仔细细挠了一回,然后用额头用力地贴了贴对方的颈侧,轻声道,“对不起,洛威斯,我必须要走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带洛威斯一起离开,但是洛威斯是林恩创造的,对方手里肯定掌握着限制它的方法,如果贸然带走它,可能会让它受到伤害。   瑞安擦去断指上的血迹,一根手指的血液量并不多,把表面擦净后就呈现出不详的灰白色。他戴上那枚戒指,然后撕开裙摆裹住断指,将其系在腰间。   既然管家选择为他提供帮助,如此决绝地迈出了这一步,那么他也希望对方能做出正确的决断,去寻找除了仇恨以外的人生方向。   ==   上一次被装在水晶容器里,无知无觉地就到了底层,过程极其轻松,而这一次只能靠他自己了。   走廊边排列着感染者的房间,里面时不时传出一些异常的动静,但如今时间紧迫,瑞安急着驯服双腿,不敢分神。   用腿跋涉的记忆已经很渺茫了,此时他沿着环形走廊一圈一圈往下走,更加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畸变之后体力下降得有多么夸张。   赤裸的脚踩在地面上又冷又疼,仿佛下一秒就会支持不住然后瞬间变回鱼尾……   打住!不能再继续联想下去了!   “要不我直接抱成一团滚下去吧,这样比较快。”瑞安异想天开地说。   【要不直接走回去睡觉吧,多舒服。】   瑞安:……   自从他喝下林恩带来的药剂,浑身的肿胀感都暂时消失之后,肩背处隐隐残留的那种疼痛就格外突兀,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即将从那里生长发芽。   他不敢细想,但是随着体力不断下降,肢体的失控感逐渐上升,这种预感也愈演愈烈。   突然脚下一软,眼看着就要实现“抱成一团滚下去”的糟糕方案,下一秒竟跌进了厚实的灰蓝色皮毛里。   凶兽从走廊的夹角里冒出来接住了他!   “洛威斯……”   待瑞安站稳后,洛威斯伏在地面上,似乎是想载他一程,他也就不再逞强,小心翼翼地攀上对方的脊背。凶兽的尾部立着一列尖锐的长刺,瑞安抱着它的脖颈,努力离那些长刺远一点。   “谢谢你。”   这下,瑞安终于有余力去观察周围的房间。这里的感染者比想象中少一点,许多房间此刻是空着的,而那些感染者……难怪他刚到这儿的时候一件衣服都没有,这里几乎所有感染者体表都有较为严重的畸变,他们已经不太能穿得上正常的衣服了。   他收回目光,捏紧了自己的拳头。现在只有尽快逃出去通知圣殿才能解救这些感染者。   有了洛威斯的帮助,瑞安很快就来到了最底层,期间连一个教徒都没有看见。   刚从洛威斯背上爬下来,还没来得及向对方道谢,那么大一只凶兽就瞬间从眼前消失了。也不知道它是从哪个角溜走的,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瑞安把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到处走来走去,最后在系统的指示下才终于找到了正确的方位。他侧身靠在水晶壁上喘了一会气,抬手将戒指顶上去。   这里的水晶壁厚度很夸张,所以需要花费更多时间等待水晶的消解。   当那道洞口终于贯通,仿佛尘封已久的棺柩被骤然揭开,死亡的寒冷与腐臭扑面而来。   肩背的疼痛逐渐加剧,瑞安迅速朝里面爬去,生怕稍慢一步洞口就会开始合拢。   很快,那种熟悉的悲伤再度涌现,太过浓重的哀切使空气也凝结成固体,让他产生了一种快要窒息的错觉。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里面那股可怖的恶臭。越是往里,腐朽与死亡的气息就越浓重,直冲鼻腔的是类似于有机物腐烂、发酵后产生的气味,每一次呼吸都成了折磨。   等到瑞安终于穿过水晶壁,脚还没落地,耳边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黑色的沥青以极快的速度向他涌来,沿着光裸的足尖向上蔓延,转瞬间就攀升到了肩膀。   瑞安极力挣扎起来,但是这些黏浆就像是非牛顿流体,越是向外施力,感受到的反馈就越令人绝望。   他如同一只被树脂包裹的小昆虫,无力反抗琥珀的形成,很快就被彻底吞没了。   没想到自己不是被那些黑色物体戳成刺猬,而是被它们淹死的!   氧气已经在剧烈的挣扎中耗尽,视野中一片青黑,昏沉的大脑开始产生幻觉,他突然想起了那本《骑士之歌》。   就在这时,异变的预感在脑内轰然炸开,剧烈的痛意来势汹汹,他不禁缩起肩膀。   削薄的肩胛在剧痛中凸起,宛如振翅欲飞的蝴蝶。   直入骨髓的撕裂感贯穿全身,在耳边的嗡鸣声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开了背部的皮肤,曲折着向外延伸。   眼前的黑暗也在这一瞬间被撕开,瑞安终于得以喘息,疼痛感使他神志清明,高声喊出那本诗集最后的赠言:   “愿所有骑士都能一往无前,成为所爱之人的方向!”   瑞安以为自己是在高声喊出这句赠言,但实际上刚松开牙关的那一刻,他就被那些黏浆彻底侵入了。   柔软湿黏的物质带着令人心惊的腐朽气息,将话语堵在口腔之中,他的思绪再次陷入混乱。   就在他以为自己没能传达出那句话语、彻底感到绝望的时候,他的睫毛、发丝和指尖同时感受到了轻微的拉扯感,活物般的黏浆开始往下滚落。   周身的黑暗缓缓褪去。   “咳……咳咳咳……”   刚喘了一口气就难以抑制地往外咳,口鼻之中喷出的都是那种柔软湿黏的诡异物质。直到那些黏浆被尽数咳出,瑞安心有余悸地摸摸喉咙,每一根手指都在抖个不停。   刚才系统似乎说了什么,但他耳边萦绕着尖锐的嗡鸣声,一个字都没听清。   “你……刚才……说了什么……”嗓子里还残留着被胃酸灼烧的痛感。   【没什么,你没事就好。】   【你的身上……出现了新的畸变症状。】   他下意识地挺直腰杆,被背部传来的拉扯感吓了一跳:“嘶……”   【看形状应该是翅膀的臂骨。】   听到系统的话,瑞安侧头望去,纤细雪白的骨骼从他身后舒展开来,与鸟类的臂骨结构相似,弧度优美,又轻又长,只是没有任何覆羽和飞羽,只有斑驳流淌的血迹和缓缓滴落的血珠。   这一幕对于他这样纯粹的人类而言,实在是非常震撼。   瑞安知道这是因为刚才深陷危机,情绪失控才导致了畸变骤然加速,但接下来的路依旧危机重重,他必须将畸变程度控制在一个安全的范围内。   而且……他能感觉到这些新生的中空骨骼很稚嫩,根部也不太牢固。   只犹豫了一秒,他就抬手往后伸,摸索着找到了一个比较顺手的施力点,紧紧攥住那里。   【你……】   咔嚓!   比想象中更清脆,新生的臂骨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地掰断了。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断骨的钝痛沿着脊柱直冲大脑,瑞安剧烈地颤抖起来,全身都被那一瞬间沁出的冷汗打湿了。   苍白至极的皮肤如同刚从水里爬起来那样泛着湿漉漉的光,可怜得令人心惊。   还剩一根……   他缓了一会,在疼痛的余韵还未消失之前,伸手攥住了另一边,紧接着手下骤然发力,失去血色的唇间泄出一声短促的痛叫,掩盖了断裂的脆响。   那声痛呼听起来又细又尖,像小兽的悲鸣,仅一下就极快地消散在空气中。   这应该比管家掰断手指更痛吧……   瑞安开始胡思乱想,最后判定自己更胜一筹。   “这样……就可以、坚持得久一点……”   系统一直没出声,他便虚着声音向对方解释,但对方还是没有回应,似乎是气得不轻。   过了一会,瑞安小声问道:“这里有禁魔法阵吗?”   【没有。】   系统的声音听起来确实不太开心,只能等这件事结束后再哄了。   如他所料,这里没有禁魔法阵,解除施法限制后他也有了自保的能力。不过为了避免引起腐朽骑士的敌意,他并不打算过早地使用魔法。   稍事休息,等到身体的疼痛程度减轻并且不再妨碍行动之后,瑞安继续朝着那名腐朽骑士的方向前进。   刚迈出一步,脚下传来噗叽一声,他确定自己踩到了某些不能细想的事物,头顶的羽翼不受控制地扇动了一下,心里也开始疯狂动摇。   身旁的黑色黏浆隐隐有变尖的趋势,他迅速开口:“我是来帮你的,我会帮你……”已经坚持到这儿了,怎么能因为没有鞋子而退缩!   话音刚落,黏浆缓缓褪去尖锐的形态,重新融入黑暗之中。   瑞安硬着头皮继续走,接下来的每一步都是对身与心的巨大考验,头上的角羽时不时颤动一阵,仿佛在替他做着徒劳的挣扎。   终于来到了腐朽骑士的面前,令他意外的是,这里没有腐臭与寒冷,也没有狂乱与悲伤。这里就像台风眼一样,宁静又安详,让历经苦难的人情不自禁地生出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这一刻,青年浑身都是细小的擦伤,苍白的皮肤上沾着干涸的血沫,白色的裙摆早已被黑色的黏浆弄得脏污不堪。   可青年的脊背依旧挺拔,先前的苦难都没能扭曲他的神情。他平静地注视着荒芜中腐朽的骑士,启唇道:   “我来了。” 第58章   显然这名骑士已经没有回答的能力了。   深渊教团多年以来都未能深入腹地,因此他们判断这是一只介于生和死之间的深渊种。   但是瑞安亲身踏入腐朽之中,所以他看见了真相——活着的死亡终究只是死亡,这名腐朽骑士已经只剩下一具空壳。   准确地说,这具勉强形似骑士的躯壳其实是由蛛网状的黑色黏浆堆叠而成,这样想来所谓的“摧毁一切”,不过就是像寻常骑士那样在战场上杀敌到最后一刻罢了。   究竟是什么在支撑着这具躯壳呢?   “无论是悲伤、遗憾还是痛苦,只要你愿意的话,都可以告诉我。”瑞安对着腐朽骑士的空壳说,“现在的我可以承受这些,我会好好听完的。”   话音刚落,陡然爆发的耳鸣袭向了他的大脑,在眼前仿佛被白光笼罩,有什么无形的内容被强行塞进他的认知中。   “孩子的名字已经想好了……”   “……如果是男孩子的话,就叫他诺瓦……”   “一生平安顺遂,这样就很好……”   “如果是男孩子的话,可千万别像你一样……当个骑士整天不着家……”   “这件事,总要有人去做的嘛……我会尽快回来……”   瑞安向前跌了一步才重新站稳,在看清眼前的画面后瞳孔微缩。   腐朽骑士只剩下一具空壳,而在那破败中空的胸膛里竟然嵌着一本完好无损的书,书页老化得很严重,而那些黑色的物质挨挨蹭蹭地黏在这本书旁边。它们可以像尖锐的利刃那样刺穿畸变的躯体,也可以像质地柔软的棉花那样轻轻托起珍爱之物。   陈旧的封面上字迹黯淡,但还是可以看出其字形极其清秀,上面写着——致我的骑士。   《骑士之歌》的母本并没有被摧毁,而是被腐朽的骑士保护在了自己破败的胸腔之中。   “我……想……”   ——对不起。   没能陪在你身边,没能和你一起看着孩子长大,没能守护好我们的家……没能活着回来,对不起。   “原来,是你的遗憾和自责。”   这名腐朽骑士是诺瓦的父亲。   知晓真相的青年垂下眼睫,一道无声的湿痕划过脸颊。   “系统……”   【嗯,等他彻底消散后,便不会再与那些诗集中的尘埃共鸣了。】   “这些情感,我会帮你传达的。”他抹掉下颌处的泪珠,然后伸向腐朽的骑士,手背上干涸的血迹被浸湿后晕染开来,惨白的指节轻轻颤抖,“请你解脱吧……”   这时,一道强光自身后乍现,将瑞安与腐朽骑士一同照亮。   “您总是能令我感到惊讶。”   听到林恩的声音,他的心脏瞬间收紧。   随着厚重的水晶壁被缓缓打开,对方的声音更加清晰地传了进来。   “想不到您竟然能走到那里。”他站在明亮的白光之中,止步于水晶壁外,对着长身直立于黑暗中的青年说,“您已经玩够了,请回来吧。”   瑞安并未回头,只是将自己的呼吸放缓,静静等待。   “那只深渊种很危险,而且它经不起消耗,不能成为您的玩具。”   林恩就像是看到刚抱回家的幼猫趁人不注意就攀上了窗帘,小爪子钩在上面摇摇欲坠的危险景象,他压下心中的焦急,用哄骗似的语气说:“您猜猜我们忙什么去了?”   “——给您带来了新的玩具。”   听到这句话,瑞安的心跳漏了一拍,然后变得很缓、很沉。   见青年终于回头,林恩的语气中也带上了笑意:“先前我跟您提到过,那个血液对感染者有特殊作用的怪人……我们抓到他了。”   “时隔多年,这是多么奇妙的缘分!有了他,您就不必担心接下来的蜕变,我们此番计划注定会取得成功。”   瑞安眯起眼睛望过去,目光掠过领头的那条人影,地上有一团醒目的大色块,在一众白色三角形的对比下,看起来红红黑黑,模样凄惨。   他心里一紧,但依旧保持着脸上的平静,用随意的语气说:“看起来好像快死了……你不是说他的血很珍贵吗?”   “您放心,这家伙的骨骼和肌肉比许多兽人还要强悍,寻常枷锁很难穿透他的身体,好几次都差点让他挣脱了。”   瑞安故作怀疑:“你们有这么多人,怎么会连一个傻的都抓不住?”   “正因为他是个傻子,无知者无畏,费了我们不少功夫。”林恩笑着说,“我目前还无法判断他的种族,只能等以后慢慢研究了。”   话语间,倒在地上的家伙竟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啧。”林恩动动手指,蹒跚的人影便被再次打倒。   “这么硬,想再全部打碎一遍真的很费时间……”他发出无奈的叹息,目光转向黑暗中的青年,“您可以回来了,请小心一些,不要惊动您身旁的深渊种。”   “别打他了……我不想看到太过残忍的画面,眼睛会痛。”瑞安闭上双眼,极其缓慢地揉了揉山根,“他现在什么情况?”   【死不了。】   “他的自愈能力很强,打碎的骨头已经开始愈合了。”林恩以为青年是在问他。   瑞安听到自己浅浅应了一声,在所有人的瞩目下,慢吞吞地朝林恩的方向走去。   ==   “这里极有可能是深渊教团的一处据点。”凯兰的眼中布满血丝,“老师他们会从正面突破。”   阿尔泰闭着眼在空中嗅闻:“很近了……”   尽管心中焦急,希尔维乌斯还是没有像往常那样嘲讽对方废物。他攥紧手中的法杖,顶着一头凌乱的金发,沉默等待。   “那边。”勇者擦了一把鼻间落下的猩红,向着所指方向奔去。   或许是因为身长优势,战士的步子更大,率先到达了勇者所指之处:“这里什么都没有。”   精灵二话不说将法杖前倾,施展了几种探查类魔法,却都毫无回应。   ——毫无回应才正是最大的异样。   “下面应该有东西。”手中的法杖缓缓浮空,希尔维乌斯哑着嗓子说,“我把这里炸开。”   “小心点。”阿尔泰沉声道,“伤到瑞安我就杀了你。”   “少废话……”   ==   一步,两步……离得近了,瑞安才终于看清那个倒霉蛋的模样。   也不知道这个倒霉蛋为什么时隔多年又栽在了深渊教团的手上,他挣扎着撑起身,着地的四肢以不正常的姿态扭曲着,身上穿刺着奇形怪状的枷锁,那张跟调色盘一样,青紫红黑惨不忍睹。   虽然这样说会显得很自恋,但是瑞安总觉得对方好像在看自己。   不会吧……   又往前走了两步,发现对方的确是在看他,甚至还……看呆了?   他实在是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好看的,这个倒霉蛋都已经这么凄惨了,竟然还能看着他发呆——清澈的冰蓝色虹膜,深邃的黑色瞳孔,这双独特的眼睛盯着一处静止的时候,看起来就像哈士奇那样“睿智”。   此刻,这道“睿智”的眼神正紧紧盯着他,目光中带着一种强烈的惊叹和直白的喜爱,看得他耳尖发烫,脸上的冰冷神情也差点破功。   瑞安知道自己对幼崽有着奇妙的亲和力,而这个家伙……傻傻的,看起来心智就和幼崽差不多,所以才会被他吸引住的吧。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内成型,放缓的心跳也逐渐开始加速。他眯起眼,露出一个有些调皮的笑容,松开牙关,柔软的唇瓣缓缓开合,无声地说——   过来。   然后转身抬手,灼目的白光“嗖”划破黑暗,瞬间将腐朽骑士击散!   这一击干净利落、轻巧迅捷,却仿若一刀劈开风浪,辅天盖地的黑丝陡然化作飞灰,声势浩大地向两侧打着旋上升。   地面上残余的黏浆活物似的涌动起来。   与此同时,全身骨头都被打碎的家伙突然站了起来!众人猝不及防被他挣脱,只见他跌跌撞撞冲入黑暗,狼狈地摔进了黑发青年身前的泥泞中。   青年俯下身,半搂着他,在象征着治愈的绿色光晕中柔声道:“我会治好你,有点疼,别怕……”   虬结的筋络被扭转拧正,七零八落的断骨开始重生,豁开的皮肉逐渐愈合,发出令人心惊的撕扯声。但这个倒霉的家伙连半点注意力都没有分给自己的身体,没有挣扎也没有痛呼,只是呆呆地盯着青年好看的侧脸。   “嗯,你做得很好。”瑞安用指腹抹掉对方脸上的淤泥,“现在感觉怎么样,站得起来吗?”   倒霉蛋愣愣地点头。   “抱我。”   紧接着他就被对方一把搂住了腰。   “不是这样抱……”瑞安有些哭笑不得,只好赶紧凑到对方耳边,压低声音解释道,“接下来我们要跟他们玩一场逃生游戏,你把我抱起来,我们一起行动。”   青年颈侧的肌肤像新雪那样白,就连那股微凉的气息似乎也带着治愈般的魔力。   “我会用魔法保护你,为你抚平一切伤痛。”   话音刚落,瑞安就被面前这个倒霉蛋猛地抄起来抗在肩上,迅速向旁边一闪。   嘭!   一只血迹斑斑的铁钩砸在他们刚才所站的地面上。   瑞安暗自心惊,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这个姿势完全不对!   这个倒霉蛋仅用一只手就能将青年两条腿的腿弯完全箍住,另一只手则扣在了腰后偏下的位置。   腿弯处的皮肉又细又嫩,连稍微粗鲁一些的动作都受不了,但现在情势危急,他只能手足无措地挂在对方肩上,手臂紧紧夹着对方的后颈,防止自己滑落。   “您真是太调皮了。”林恩的嗓音不复温和,透着深渊般的森寒,“看来这段时间我对您太好了,才让您产生了不该有的错觉。”   “虽然我很不喜欢这样做,但有些学生确实需要管教一番才能成才。”   “抓住他们,别让我们的救世主伤得太重。”   似乎是忌惮地面上涌动的黏浆,教徒们并未直接走进黑暗中,他们取来了许多钩爪状的器具,围在打开的水晶壁前虎视眈眈。   瑞安小声提醒道:“游戏开始了,我的眼神不太好只能尽力用屏障挡一下,主要还是得靠你来躲避那些攻击。”   也不知道倒霉蛋听懂了没有……   想起那道“睿智”的眼神,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听不懂也没关系,我可以配合你的动作……如果他们进入了我的视野范围内,我就用魔法把他们打出去。”   几秒后。   “唔……”瑞安用手臂夹了一下对方的后颈,耐不住地说,“换、换个姿势……” 第59章   也不管对方能不能理解,瑞安将自己想到的解释都一股脑倒出来:“你看,这样子抱的话,会影响到你的动作,对我的视角也有很大的限制,可能没法及时发现敌人……”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打断了他的话语,仅仅只有一瞬,他发现竟然自己腾空了,然后莫名其妙地坐进了对方的臂弯里。   他的大腿被对方的一只手托住,因缺乏运动而显得绵软的腿肉从其张开的五指间肉鼓鼓地挤出来。   掌心好烫……瑞安咽下差点泄露的惊呼声,被陡然升高的视角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虽然在他的认知里,只有小孩子才会像这样抱起来,坐在大人的手臂上,但这是他第一次被人抱得这么高,除了紧张以外,还有一些说不出的兴奋。   这个倒霉蛋仅用一只左手就托起了怀中的青年,他还邀功似的将空出来的右手展示给青年看。   像个傻狗一样……   看着那双酷似哈士奇的冰蓝色眼眸,瑞安忍不住产生了这样冒犯至极的想法。   “对不起……”他迅速为自己脑内产生的想法道歉。   倒霉蛋:“?”   不过,他的疑惑只持续了半秒就被完全抛到脑后。   怀中的青年被骤然托高,紧张地用自己柔韧的手臂环抱着他的头,一条胳膊枕在他的脑后,同时手腕内侧的肌肤还贴在他额角处,那种细腻的触感令他振奋不已。   也许是怕自己会妨碍到他的视线,青年无意识地将手掌搭在他的额头上。从他的视角望出去,可以看见一根修长白皙的小指正僵硬地绷在空中,看起来分外可爱。   倒霉蛋躲开一只飞来的铁钩,布满红黑血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将搂在臂弯中的青年又收紧了几分。   这样的动作给瑞安增添了一些安全感,他收拢思绪,回想起自己刚才击散腐朽骑士躯壳时发出的一击。   他似乎在情急之下直接调动了空气中的魔素,这一击与他曾经使用的魔法都不同,手感很奇特,内敛快速,虽然不具有任何属性,但的确能直接产生实质性的伤害,是从未见过的攻击魔法。   身为牧师,瑞安成功施展出了许多攻击魔法,但同时他也发现自己无法将魔素稳定地转化成具有攻击效果的属性——水球和火球连维持形态都很勉强,只有风刃略微稳定一些。   难道只有将魔素引导为特殊属性才能攻击吗?   想到这,他眯起眼看向自己目力所及的最远位置,抬手的瞬间,接二连三的白色光束轻盈地划开空气——   一连串炸响过后,地面上赫然出现一排圆形凹坑,黏浆与泥泞四溅,周围教徒不约而同地后退了几步。   “倒是小看您了……”看见这一幕的林恩表情未变,不紧不慢地说,“但如果您再这样做下去,很快就会后悔的。”   “别再挣扎了,现在回头您还可以少吃一点苦头。”   林恩的话音刚落,地面突然开始震颤,摇晃了一阵才渐渐停下。   所有人同时听到上方远远传来一阵爆炸似的响动,灰尘弥漫,细小的石砾不断掉落下来。   上面出事了?   瑞安高兴地捏了一下拳头,不管怎么说,场面越混乱就对他越有利。他拍拍身下的倒霉蛋:“拉开距离,我们往里面走。”   “就凭那个空有蛮力的傻子,您该不会以为他真的能帮您逃出生天吧?”林恩推了一下眼镜,冷冷地望着两人的背影。   倒霉蛋带着瑞安躲开两道钩爪,第三道则被他的屏障挡住。屏障的光芒亮起,瑞安目光一转,发现腐朽骑士消散之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来不及分辨,光芒又暗了下去。现在情况危急,好奇心会害死猫,他赶紧收回目光,搂住身下之人。   倒霉蛋的断骨愈合后,动作比瑞安想象中更加迅捷,至今都没有被那些钩爪击中过。这样的念头刚一浮现,他就看见这个倒霉蛋跨出一步后突然下蹲,左手还稳稳地托着他,右手竟然朝着地面伸去。   瑞安心里一紧:“不能停下来!你在……”   下一秒,不知从何处袭来一只铁钩,勾住了这个倒霉蛋的右臂。他仿佛全然不知疼痛为何物,固执地将自己的右手举起来,铁钩扣住的伤口被用力撕扯,在瑞安眼前缓缓豁开,殷红的血甚至喷溅到了瑞安的脸颊上。   那只铁钩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而倒霉蛋的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一枚银色的名牌。名牌边缘呈现出不规则的熔化形状,中间的字迹斑驳不清,里面还嵌着破碎泛黄的纸片。   “给你。”嗓音低沉,口齿清晰,听起来与常人无异。   他躬身用脊背护住怀里的青年,直到对方接过那枚名牌,才继续跑动起来。   “谢谢……”瑞安没想到倒霉蛋会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他张开一道屏障,嗓音有些发堵:“你感觉不到痛吗?”   对方把他往上托了一把,回答道:“痛。”   意思是能感觉到痛,但是他不在乎……   闻言,瑞安的心情极其复杂,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林恩会说这家伙难抓了。搂紧对方的脖子,俯身为其治疗右臂:“疼痛是不好的意思,你应该避开它。”   绿光氤氲,撕裂的伤口缓慢愈合,瑞安轻轻地拍了拍自己刚治好的伤口。这一碰他才发现不对,倒霉蛋的右臂有些崎岖——先前被打碎的骨头的确长好了,但并不是以正确的角度。   往倒霉蛋的身上一通乱摸,也许是因为被打得太碎了,那些骨头在愈合的时候多多少少都有些错位。   这个家伙竟然一直承受着这样的疼痛,还将他牢牢护在怀里,带着他躲避危机。   瑞安并未发现对方的脸颊早已一片通红,他陷入震惊中说不出话来。明明只是初次见面,为什么这个倒霉蛋会这么相信他,为什么能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真的,太傻了……   脑内泛起一阵晕眩,他的思绪被彻底打断。先前施法时魔素连续不断地经过他的躯体,似乎引起了体内血肉的混乱。   现在这种混乱感越来越强烈了。   熬过这阵眩晕后,他们眼前出现一面峭壁,看来这里就是最深处。如果没猜错的话,像这样的峭壁上是很难布置禁魔法阵的,以他们目前所处的位置,在竖直往上的这片空间内应该都可以正常调动魔素。   这里原本是腐朽骑士的领域,主人消散之后,那些残存的黏浆也逐渐化为飞灰——如今那些教徒已经可以踏入这片无主的领域了,包围圈正在不断缩小,所以……他们只能往上走。   压下那种晕车般的反胃感,瑞安调整呼吸,对身下之人说:“我会用气流拖着你……带我、爬上去。”   倒霉蛋二话不说就攀了上去,他急忙跟着勾勒出魔法回路。完成施法的瞬间,脑内又是一阵眩晕,魔素流动引起的混乱还在加剧,他不确定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可他必须坚持下去。   ——为自己,也为了这个倒霉蛋。   林恩远远地望着这一幕,神情冷得快要结冰。   “老师,我们也跟着爬吗?”   听见身旁教徒的话,他叹了一口气:“爬什么爬,让他们挣扎去吧。”   “刚才的爆炸声有古怪,让其余的人做好转移准备,这里的东西都不要了。”他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你们几个留在这里陪他们玩,剩下的跟我来吧,我们直接传送到上面去。”   ==   有魔法的帮助,他们的攀升速度很快,周围也开始逐渐变亮。   “你不舒服。”倒霉蛋的语气很笃定。   瑞安刚要否认,脑内突然像是被重锤砸了一记,萦绕在两人周围的气流瞬间消散。   骤然来袭的失重感只持续了一瞬,他们的下坠趋势陡然停住。   瑞安头晕目眩地抬眼,发现倒霉蛋的右手五指张开,深深地抠进石壁中,竟然就这样徒手攀在了上面。   “你……你来自兽人族吗?”这也太厉害了。   倒霉蛋学着他之前的语气说:“别怕。”   瑞安心里有些感动,但是这样的感动也不能掀开牛顿的棺材板,他们随时都有可能掉下去。   不知道这个野人似的家伙以前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他的肢体力量的确很强悍,可就算是真正的兽人族,想要徒手爬上这面石壁也十分困难,更何况他还必须腾出一只手来抱自己。   下一秒,倒霉蛋把怀里的青年搂紧,手脚和腰腹同时发力,竟然真的往上蹿了一截。   “换、换个姿势……”事到如今只能相信这个倒霉蛋了。瑞安咬咬牙说:“换我来抱着你,你用两只手爬,这样稳一点。”   他不再迟疑,一把捞起碍事的裙摆挂在自己手臂上,双手搂住对方的脖颈,裙下露出的两条长腿圈住对方的腰腹,小腿在对方腰后交叠收紧。   被圈住的家伙很明显地顿了一下,浑身的肌肉都跟着紧绷起来。   艰难地做完这一切,瑞安感觉自己就跟树袋熊一样挂在了身前的“大树”上:“我好了。”   发现对方僵硬得像个新雕出来的石像,他下意识地夹紧膝盖,然后又有些尴尬地解释道:“抱歉,我怕自己抱不住会掉下去。太紧了吗……”   倒霉蛋摇摇头,满是血痕的那张脸也看不出什么表情。他将空出来的左手也抠进石壁里,继续往上攀爬。   瑞安的手脚很快就酸软起来,紧贴在一起的皮肤也被磨得发烫。他咬牙坚持着,等到周围开始变亮,迅速抬头向上望去——是环形走廊!   “我、坚持不住了……上面、先翻到里面去……”   倒霉蛋的动作很敏捷,他用力往上蹿了一节,很快就翻进了环形走廊里,然后迅速将手脚脱力的青年重新扣进怀里。   “谢、谢谢……”翻进走廊的那一刻,瑞安不受控制地松开了双手,幸好对方及时察觉到这一点,紧紧地抱住了他。   倒霉蛋轻轻摸了摸青年的后背作为安抚,在摸到两节纤细中空的断骨时,动作顿时僵住了,紧接着搂着青年的胳膊用力收紧。   瑞安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剩下,能这样被对方紧紧抱着,反而有种莫名的安心感。他听到对方问:“不爬?”   “你想出去。”冰蓝色的眼眸里全都是他的身影。   “不爬,我们先沿着走廊往上逃……听好了,万一遇到那些白袍人,我们就翻出去。”失去气力的青年声音似乎格外温柔,“翻出去之后我就能用魔法保护你了……”   “……我们,要一起出去。” 第60章   这附近的土壤比想象中更松,但精灵没什么耐心,直接将土石连同其下的机关暗门一起炸了个稀碎。   映入眼帘的是一节弯曲的走廊,旁边有一排空荡荡的房间,里面的布置如牢房般简陋。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隐隐约约还夹杂着一丝血腥味。   瑞安被抓去之后就一直被关在这种破地方?!   三人迅速跳进去,发现这道走廊呈环形结构,中间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他们之前所感受到的那股不祥气息正是从这片深渊中散发出来的。   走廊里安静得落针可闻,三人之间的气氛也是一片死寂。   自从瑞安失踪以后,他们三个人就又回到了最开始的相处模式,像三具尸体凑巧同行。与最开始相比还算是有点礼貌,但也不多。   即使是从很久以前就互看不顺眼的勇者和精灵,现在也吵不起来了。   其实对于两个年龄加起来超过三位数的长生种而言,维持表面和谐是很简单的事,冷嘲热讽、互翻白眼之类的行为太过幼稚,他们本就没有必要这样做。   当初,勇者不知道从哪里拐回来一个牧师,黑发黑眼,皮肤白得发光。他的身高在一众冒险者中并不突出,却显得修长挺拔,静静站在那里的时候,看起来像某种干净独特的工艺品,让人移不开眼。   小牧师性格很好,乖巧善良,就是胆子有点小。无论是淡粉色的眼睑,还是其内包裹着的漆黑透亮的瞳仁,似乎都很容易被浸湿。   精灵和战士表面上一副淡定的模样,其实包括勇者自己在内,他们从来没见到过这么特别的冒险者,也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与对方相处,生怕自己动作幅度过大,或者嗓门太响,会把对方吓跑。   牧师也努力着想要融入他们,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有点害怕他们。   直到有一天,也许是为了缓和气氛,勇者和精灵在一件小事上莫名其妙地就相互怼了几句,像两个幼稚鬼一样。战士依旧沉默不语,只是在心里缓缓扣出一个问号。   软乎乎的牧师则满脸担忧,犹豫片刻后,竟然鼓起勇气站出来安抚他们。   弱小无害的青年,在这时突然展现出了他们没见过的一面。他的嗓音清亮柔和,唇齿间的咬字很特别,有着与他人全然不同的韵味。   精灵还在盯着那双黑润的眼眸出神,眼眸的主人已经思路清晰地把事情梳理完毕。   从他口中吐露出来的话语,即使是无聊的说教,也让人生不起丝毫反感。左边哄一哄,右边夸一夸,最后还不忘端水,和嘴拙的战士相视一笑。   三个硬邦邦的精英冒险者从来没喝过这样的小甜水,浑身都轻飘飘的,心里也软成了一片。   从那以后,牧师似乎就不那么害怕他们了。   于是勇者和精灵自己也没意识到,这样一点小事就要吵起来的幼稚行为,似乎逐渐变成了吸引牧师注意力的一种手段。   然而如今小牧师不见了,他们连互翻白眼都嫌耽误时间。   沿着走廊继续下行,三人看见了几个被关在牢房中的感染者。这些感染者的畸变症状都很严重,看起来古怪至极,几乎不成人形。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他们没有在里面找到瑞安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勇者脚步一顿,然后迅速迈开大步朝着走廊外跨了出去,纵身翻进下一层走廊。   冷粉色的双眼在半空中就锁定了自己的目标,如同一只展开捕猎行动的猎豹,迅速朝对方拉近距离。   精灵和战士神色一凛,当即也跟着翻了下去。   只见下层的走廊上有一个破破烂烂的男人,怀中牢牢护着一个纤细身影,此刻正神情戒备地望着他们,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带着一种不通人性的警惕。   那个男人侧过身,一手托着怀中人的臀部,另一手五指张开护在对方发顶上,同时用自己的肩背掩住对方。但他怀中之人似乎是一个身量修长的青年,无法被他完完全全地塞进怀里。   青年此时毫无反应,漆黑长发如同瀑布般散落下来,部分发丝被血浸湿后凌乱地裹在男人线条分明的手臂上。在青年的发顶上,一些洁白丰满的羽毛从男人指间钻了出来。   无力垂落的四肢上沾着许多干涸的血痕,病态苍白的肌肤仿佛薄得透光。   从那皮肉之下的骨骼弧度,他们便能笃定——   那是瑞安!   “把人交出来!”精灵一时心急,脱口而出的语气并不和善。   对方想也没想,护着怀中人迅速退到环形走廊边缘。   “你好……”那个戒备的男人明显是刚逃出来的,看样子似乎是在保护瑞安。阿尔泰压下强抢的冲动,缓声道:“你怀里抱着的人是我们的队友,非常感谢你对他的保护,现在请把他还给我们吧。”   实话说,他现在的语气也没真诚到哪里去,强行装出来的和善听得人头皮发麻。   冰蓝色的眼睛此刻闪现出惊人的“睿智”。男人摇摇头,胳膊一收,将怀里的青年护得更紧。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凯兰发现青年的手指似乎动了一下。   “我……睡着了?”   青年的嗓音中还带着困倦,听起来软软糯糯,却令在场的所有人精神一振。   紧接着,三个冒险者就看见那双赤裸着的长腿往上一抬,缠住了陌生男人的腰腹,白生生的手臂从那家伙的腋下穿过,紧紧搂住对方的肩背。   虽然现在吃醋有些不合时宜……   他们不约而同地沉下脸,死死盯着那个陌生男人,仿佛目光就能杀死对方。   “瑞安!”   是希尔维乌斯的声音……   瑞安终于反应过来,把脑袋从倒霉蛋的怀里探出来,弯起眼睛欣喜地说:“你们找到我了!”   刚才倒霉蛋抱着他一路往上,幸运的是,期间他们没有遇见任何教徒。   在行进间轻微的摇晃之中,倒霉蛋的怀抱太有安全感,以至于疲惫不堪的瑞安竟然就这样睡了过去。系统也一直没有出声叫醒他,现在眼睛一睁就能看到自己的队友,他的心里实在是很高兴。   “没事了,他们都是我的队友,我们现在安全了。”他拍拍倒霉蛋的肩膀,本意是想让对方可以放松下来,却没想到对方的身躯更加紧绷。   高大的凯兰径直走过来,在倒霉蛋戒备的目光中停下脚步,沉声道:“辛苦了,我来抱他吧。”   说完,湛蓝的眼眸未在对方身上停留,而是转向其怀中的黑发青年。   “嗯,你也休息一下。”瑞安轻抚倒霉蛋的后颈,“我太沉了,让凯兰抱我吧。”   听到青年这样说,倒霉蛋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怀中珍宝交给那个大个子。   感受到缠在自己身上的腿缓缓松开,顺着自己腰侧滑落下来,然后被别人拢在掌间,那双柔韧的手臂也搂住了别人的脖颈……   他被打断骨头都没落下来的泪水,突然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了。   然而瑞安没能看见这一幕,他窝进凯兰的怀里,嗅到了风尘仆仆的气息。勇者和精灵争先恐后地围过来,看起来都不复往日那般光鲜。   “对不起,这些天让你们担心了。这里很难找吧,辛苦你们了。”   短短几天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牧师身上的脆弱与疲惫,令他们心疼得无以复加。瑞安瘦了许多,窝在凯兰怀里看起来仿佛只有小小一团,久未见光的肤色呈现病态的苍白。   象征着畸变的角和羽翼如今更加丰满,乌黑的发丝竟已及腰。   “瑞安,你的眼睛……”希尔维乌斯突然开口,声线略微颤抖。   “嗯?其实还好,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有一点点模糊。”瑞安弯起眼睛笑了笑,然后将双眼睁开,冲对方指了一下自己的瞳孔,说,“你看,这像不像你当年送我的白色小花?”   “那时候没能告诉你,希望现在说还不算太晚——我很喜欢,谢谢你。”   听到这句话,精灵瞬间一愣,眼眶迅速开始发烫。   “不用担心,只要有你们在,我就有坚持下去的勇气和力量。”   瑞安只是如实表达出心中所想,但说出来之后才觉得在敌人的地盘不适合谈这个,太过煽情会影响大家拔剑的速度:“这里是深渊教团的地盘,我们最好快点离开这里。”   “嗯。”   勇者的声音异常沙哑。   瑞安失踪的这些天,阿尔泰感觉自己一直处在生死不明的状态中,双脚踩在地上,却像是幽魂般飘在空中。   直到现在,他终于见到对方,心脏陡然开始跳动,撞得他胸腔都开始发疼。他终于明白了,小牧师并不是掌管了他的生命,而是成为了他的生命。   “我们走。”   瑞安终于见到队友,才说了几句话,疲惫感就再次弥漫开来。闭目养息的时候,感觉到凯兰抱着他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他并未睁眼,伸手摸了摸对方的下颌:“我答应过,要成为你的主人……别怕,我回来了。”   明明是很轻的声音,凯兰却觉得自己除此以外其余什么都听不见了。   还未等他想出该如何表达心中之情,脚下的走廊轰然一震,接着便剧烈摇晃起来。   他们加快步伐,沿着环形走廊一路往上,还未到达地面就听见远远传来交战之声,想必那些深渊教徒已经和骑士团对上。   上到地面,天色已经大亮,而在他们不远处赫然立着一大群白袍教徒,为首之人是神情晦涩的林恩。   马蹄声由远及近,两队骑士纵马而来,转瞬间便与那群白袍人开始交战。林恩毫不关心身后战况,只是深深地凝望着被队友抱在怀中的黑发青年:“您,先前对我说的话……都是骗人的吗?”   “您说会选择我的……”   “可是……”瑞安闭着眼,在凯兰怀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你不听我的话,还总是想要压制我。”   声音轻缓地宣告。   “你不乖,所以我不要你了。” 第61章   “您说过……说过会拯救我们……”林恩仍然固执地望着青年,“现在您要抛下我们了吗?”   空中陡然亮起法阵的光芒,希尔维乌斯的吟唱格外焦躁。   随着他的法杖前指,空气中的尘埃发出噼里啪啦的爆鸣声,一个巨大的火球旋转着飞射出去。   林恩身旁的教徒向前一步张开屏障魔法,然而那道灼燃的火球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堪堪擦过教徒的屏障,差一点就击中了后方的骑士团。   现在找回了小牧师,勇者终于有时间对精灵狠狠地翻上一个白眼。他转头看向凯兰:“你先带瑞安离开,尽量别让圣殿的人看到他现在的模样。”说完便将剑尖指向深渊教徒的方向。   凯兰向着林间吹哨,一匹白马迈着轻盈的步伐冲出来,在他们面前缓步停下,昂首打了个响鼻。   希尔维乌斯见状,脱下自己的斗篷给瑞安盖上:“你们先走,我和那个半吊子勇者断后。”   瑞安点点头,在凯兰的帮助下翻身上马。   “您忘记血肉失序的痛苦了吗?只有我才能帮助您!”林恩哽咽道,“求您留下来……”   听见这句话,瑞安头顶的羽翼轻轻摇晃:“我的血肉,肯定比你更加听话。”   他把希尔维乌斯的斗篷往头上一蒙,缩进凯兰的怀里,示意对方出发。   望着两人一马离开的背影,林恩脸上血色尽失。他一挥手,身旁一名教徒当即割开自己的手腕,同时口中开始吟唱诡谲的音律。   随着教徒的吟唱,他的浑身皮肉开始不规则涌动,仿佛皮下爬满了扭曲的蠕虫,大量的肉色泡沫从手腕的伤口处喷涌而出。   散发着诡异色泽的法阵正缓缓张开,下一秒却突然消散在空中。   正在施法的教徒动作一顿,只见他胸前赫然穿出一个带血的箭尖。箭上电光涌动,教徒浑身僵硬地倒在地上。   这支长箭带着雷霆之力跨越大半个林间战场,一击杀死了试图使用深渊魔法的教徒。   圣骑士加布利尔放下手中的长弓,眯起眼看着自己学生骑马离开的背影,咬牙切齿道:“凯兰这臭小子,跑这么快干什么?我还有事要问他呢,他们队里的那位牧师到底找到没啊……”   “我去把他叫回来?”一名骑士迅速接话。   “叫个屁啊,先去打架!”加布利尔吼完,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那个臭小子,之前脸色沉得跟丢了老婆一样,现在看起来跑得这么欢,八成是找着了。”   见接话的骑士还在出神地望着远方,加布利尔怼了他一肘子:“发什么呆呢?敌人都要逃了!”   另一头,一双冰蓝色的眼睛缓慢地眨了眨:“瑞……安……”   两人一马的背影早已消失,男人却依然呆呆地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   突然,利器入肉的声音响起,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冰蓝色眼眸的男人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臂,上面正扣着一只铁黑色的钩爪,伤口处鲜血淋漓。   顺着钩爪尾部连着的锁链,他看到有个白袍人正在使劲拉扯自己。白袍人身旁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家伙。   “他把你抛弃了……”林恩的脸上仿佛覆着一层寒冰。想到什么之后,他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寒意迅速消散:“哦,我差点忘了。你这么傻,连说话都不利索,肯定无法理解这是什么含义吧?”   “救世的道路注定坎坷,我们的救世主走了岔路!不过,分离只是暂时的,只要有你在,他迟早会回到我们身边。”   “看样子你的心也被他骗走了,真可怜啊。”林恩的眼角轻轻抽动,笑容更加温和,“别担心,等你成为药剂之后,就可以进入他的身体里,彻底和他融为一体。”   “……瑞、安。”在林恩惊讶的目光中,男人伸手扯下那只刺入皮肉内的钩爪。他静静看着猩红的血从左臂淌下,滴滴答答落入土壤,咬字缓慢地说道:“疼痛,是不好的意思……避开它。”   钩爪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地面飞扬的尘土也追不上全力奔跑的白马卡伦。   瑞安坐在马背上,一开始望着两旁飞快后退的树木还觉得很新奇,但听着耳边规律起落的马蹄声,先前积累的疲惫感逐渐蔓延到他的全身。   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他靠在凯兰的胸膛上昏昏欲睡,听到了对方乱七八糟的心跳声,想了想,轻声说:“我是你的主人,不是他们的。”   “嗯。”凯兰的声音带着些许鼻音。   “我都好几天没有看到太阳了……”   凯兰听到怀里青年嘟嘟囔囔地说着,然后像一只贪玩的小猫那样,抬手抓了一把阳光。   那只手皮肤薄韧,指节泛着淡粉,在阳光下白得近乎透明,看得人心头一颤。   他接住那只缓缓滑落的手,紧紧贴在心口。   白马卡伦适时地放慢步伐,瑞安在这样舒适的速度中缓缓合上眼皮。   恍惚间,他感觉自己轻轻飘浮起来,然后慢悠悠地从云端落下,陷入了更为温暖的地方。   左手指尖处传来些许痒意,瑞安闭着眼睛摸摸,发现是凯兰。他便将左手搭在对方的后脑勺上,轻抚几下。   ——辛苦了,休息一下吧。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有一股微凉的气息,带着试探的意味落在他的手背上。动作小心翼翼,却更加扰人。   生怕松软的睡意就这样溜走,瑞安迷迷糊糊地捏了一把,意识到是勇者的鼻尖后,便把这颗脑袋往自己右肩上一按,像摸狗那样从头顶抚到后颈。   ——睡吧睡吧。   勇者埋进他的颈窝里,一头栽进了香甜的梦境。   片刻后,瑞安又感觉右手被奇怪的动静蹭得发痒。他的指尖颤了一下,摸了摸发现是希尔维乌斯的耳朵尖。   精灵似乎是打算靠在他旁边休息,但磨蹭许久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位置,所以才一直动个不停。   瑞安半梦半醒,托起对方的下巴挠了挠,然后胳膊一夹,把他圈在自己腰侧。   ——睡,乖一点。   终于,大家都安分了。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等到瑞安再次睁眼的时候,他望着空气中漂浮的细小尘埃,发了半天呆才逐渐清醒过来。   紧接着他就震惊地发现,自己左手下面是凯兰的后脑勺,右边颈窝里埋着阿尔泰的脸,同时臂弯和腰侧之间还夹着希尔维乌斯的头。   瑞安:啊?   这一张单人床,三个队友下半身都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但是他们的头都被他“挟持”在自己身边。   意识到这一点的瑞安,轰的一下从脸颊红到耳尖,连锁骨处都泛起一片薄粉。   早知道就先不醒了!   正这样想着,被挟持的三个脑袋很快都都醒了过来。被三双眼睛紧紧盯着,瑞安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你们要不还是回去休息吧,别落枕了。”   希尔维乌斯摇摇头:“瑞安,你的身体怎么样?”   “没什么大问题,他们没有伤害我。”瑞安在阿尔泰的帮助下坐起来,后背靠在枕头上,“不过你们肯定也看出来了,我的畸变程度加深了许多。”   凯兰突然出声:“你的背上有伤。”   “嗯……其实背上的伤是我自己弄出来的,这样可以控制我的畸变速度,不用担心。比起这个,我有更重要的事情想要告诉你们。”   瑞安将自己在深渊教团里得知的深渊成因说了出来。   阿尔泰知道小牧师这样是不想让他们担心。他攥了一下拳头,顺从地转移了话题:“深渊因生命间的恶意而形成,极端恶意从深渊内满溢出来,便成了污染。这些家伙的意思是,即使成功讨伐魔王也无法使那些恶意消散,深渊的污染会持续侵染生命,直到大陆毁灭。”   “听起来确实令人绝望。”希尔维乌斯抱臂道,“但深渊教团一直以来信仰着深渊与魔王,现在却又说深渊与魔王毫无关系……我觉得不可信,他们自相矛盾了。”   “深渊教徒都是极端主义者,不能跟着他们的思路走。我会更愿意相信圣灵阁下所说的——深渊会与魔王一同消逝。”凯兰说。   阿尔泰沉吟道:“或者可以换个说法,深渊与魔王是一体的,两者都因极端恶意而诞生。”   希尔维乌斯破天荒地没有反驳他:“魔王与深渊一同诞生,二者间是共生关系……纯白之战中魔族与人族合作,大家都知道人族国王骁勇善战,知道圣灵为前线骑士加护,可是谁知道魔王做了什么。”   “如果魔王与人族合作其实是为了让人放松警惕,这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精灵的话音渐渐消散,大家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片刻后,阿尔泰哑着嗓子开口:“瑞安,我们得尽快杀死魔王才有可能救你。”   “我不想你承受太多痛苦,也不想失去你。”他将青年的手拢进掌心里,“你比我的生命更加重要。”   希尔维乌斯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凯兰眸色一沉。谁都没想到巧舌如簧的勇者竟然会在大家面前说出这种认真得有些笨拙的话语。   瑞安愣了一下才点点头:“好的……我现在感觉很好,随时都可以跟大家一起出发。”   然而躺在床上的这只小困猫并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连眉梢都带着软绵绵的睡意,仿佛下一秒就要栽进枕头里了。   看到这一幕,阿尔泰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不用这么急,你好好休息,我们可以后天早上出发。”   瑞安慢吞吞地从鼻腔里嗯了一声:“刚才你们三个挤在这里,睡得这么沉,这几天肯定也很累了吧。”   说话间,小巧的喉结上下微动,衬得那节脖颈的弧度也格外优美。   “还好,没有很累。”阿尔泰暗自舔了舔口中尖牙,目光在青年颈窝间反复流连,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种被体温晕开的、脆弱无辜的香气,干净轻盈,令人安心至极。   凯兰默不作声地点点头,实际上他后颈处的酥麻感久久不散,仿佛那只微凉的手仍搭在那里,睡梦中的青年指尖轻点,那种感觉就不受控制地蹿往身体各处,令他面红耳赤。   希尔维乌斯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突然想起刚才贴在自己脸侧的绵软,还有被青年用手臂紧紧箍住的那种……轻微缺氧的快感。他耳尖一红,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看他们一个个都红了脸,似乎都不介意刚才头被“挟持”的事情,瑞安高兴地说:“好啦,别逞强了,你们快回去休息吧。”   “……好。”   咔哒一声,门被轻轻阖上。   瑞安望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呆,不经意似的开口道:“系统,你见过魔王吗?”   【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魔王好像是罪魁祸首,又好像……什么也没做。”他喃喃道,“系统,我记得我的任务是找到魔王,并不是找到魔王后杀死他。”   【……没什么差别。】   【找到魔王之后,你总要杀死他的。】   “有区别的。”瑞安的声音有些严肃,“我的任务是找到魔王,也许在那之后会有无限的可能性……”   【等你找到魔王就明白了。】   【他是必须被杀死的存在……】   听到这种谜语般的话,瑞安闷闷不乐地抿起嘴角。   就在此时,房间的角落里突然腾起一片烟雾,紧接着就从中钻出了一个硕大的兽头,嘴里还叼着一个布袋。   “洛威斯!”瑞安先是眼睛一亮,然后笑容迅速消失,大惊失色道,“等等……倒霉蛋呢?” 第62章   当时场面太过混乱,瑞安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现在见到洛威斯才终于想起来,原来他把倒霉蛋给忘了。   “系统你还记得那个抱着我一路逃出来的人吗?他后来怎么样了?”   【那个傻子?他没事。】   “别这样说他,不礼貌。”   话虽这样说,瑞安觉得自己也不太礼貌,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总会令他联想到哈士奇。想起哈士奇,心中又多了几分惆怅。   总之,他没事就好。倒霉蛋在被深渊教团抓来之前应该也有自己的生活,希望他逃出去以后不要再被林恩抓到了。   洛威斯感觉自己被忽视了,便急哄哄地凑过来拱他胳膊。他熟练地抬起手,将对方从鼻尖一直摸到脑门上,然后继续对系统说:“我觉得他挺好的。”   系统闻言冷哼一声。   瑞安觉得有点奇怪,好端端地,系统怎么又阴阳怪气上了?   还没等他想明白,手心里的狗鼻子又开始乱拱。他连忙把另一只手也伸出来,拽着洛维脖颈处的皮毛用力搓弄:“好啦好啦,见到你我也很高兴,好孩子!”   狗狗都是这样,尤其是大型犬,一定要使劲rua才行。它们喜欢粗暴的爱抚,太过轻柔的动作无法令它们感到满足。   一旦它们反客为主,把主人顶得七荤八素,那就很坏了。   虽然心里很明白,但瑞安现在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四肢也使不上劲,想要把凶兽当成狗狗撸一遍实在是力不从心。   “好孩子,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别着急,让我休息一下。”他喘息着把这颗巨大的狗头推开,“这个布袋是你的行李吗?”   洛威斯收回自己蠢蠢欲动的舌头,将布袋叼到他面前。   “嗯?”瑞安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他被管家抓走时穿在身上的全套衣物,“是他让你转交给我的吗?”   管家把他抓走,最后又断指助他逃离牢房。当时他把那根断指系在自己腰间,现在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他心里闷闷的,不知道该怎么疏解这股情绪。   洛威斯嗅到了青年的低落,它想了想,将自己的下巴搁在床边,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对方。   见到这一幕,瑞安从纷乱的思绪中抽离,摸摸凶兽的额头,说:“没事了,现在是新的开始。洛威斯,谢谢你愿意跟随我,我很高兴。”   凶兽自诞生以来,从未有人在意过它的情绪,所以它也从未表达过自己的情绪。   此刻洛威斯伏在青年的身旁,愉快地摇晃着狰狞的长尾。   但它不知道的是,在青年身边还有三只凶兽……   第二天一早,瑞安在长剑出鞘声中惊醒,迅速开口道:“阿尔泰停下!”   “瑞安,那是异维猎犬,一定是深渊教团让它来抓你,我马上杀了它……”   见青年和凶兽共处一室,三个精英冒险者如临大敌。然而凶兽早已被吓得躲进角状空间。   “别,别杀它。”瑞安赶紧把洛威斯的情况告诉大家,“……事情就是这样,我想让它接下来跟着我行动。出来吧,洛威斯。”   说完,伸手摸了摸床头柜的柜角,摸出一个委屈的兽头。他语气温和地说:“别怕,他们是我最信赖的伙伴。”   “但是异维猎犬是极其凶恶的存在,即使是碎片也很危险……”   勇者突然哑了嗓音,因为他看见那双苍白无力的手轻而易举地掌控了面前的凶兽。   “可是洛威斯真的很乖。”   为了证明这一点,青年抬起一条腿,用白生生的脚背勾了一下凶兽的腹部,待凶兽顺势侧卧下来之后,透着粉意的足尖便开始肆意拨弄凶兽的腹毛。   “凶恶的怪物一定无法容忍自己被人类这样对待,但洛威斯不一样,它真的是个好孩子。你们看,无论我怎么做,它都不会生气,还会摇尾巴呢。”   明明是侮辱性的动作,但看着眼前这一幕……阿尔泰用舌尖抵着口中的犬牙,希尔维乌斯的喉结上下滚动,凯兰面红耳赤地低下头。   “洛威斯可以自由地穿梭在角状空间内,如果有它在,也可以更好地保护我。”瑞安扬起脸,困意褪去后的双眸显得格外湿润,“留下它吧,好吗?”   这样太犯规了,阿尔泰完全说不出否定的话语:“好吧。”   冷粉色的眸子瞥了一眼在青年足下摇尾乞怜的凶兽。   这么弱的家伙,怎么可能指望它来保护瑞安。而且……摇尾巴而已,他也做得到。自从瑞安赋予他新生,亲吻了他的额头,他的断尾已经重新长出来了。   他知道瑞安有着与众不同的审美,瑞安一定会喜欢他的尾巴,他对此很有信心。   阿尔泰在心中盘算着,不动声色地补充道:“我会盯着它的。”   闻言,瑞安眉眼弯弯地看向凶兽,将足尖抵在对方腹部轻轻施力:“太好了,洛威斯。”   凶兽晃动尾巴的幅度变大,柔软的腹部随呼吸而动,抵在灰蓝色皮毛间的那只脚也跟着轻轻起伏。   从嶙峋的脚踝到拱起的脚背,线条过渡自然流畅,淡色的筋络衬得肌肤更加苍白,但这种病态的白皙在此时却显得异常美丽。   不知为何,希尔维乌斯觉得有点口干舌燥。他捂着自己的腹部,手背鼓起的青筋在突突跳动。   瑞安为什么要对那只丑狗这么好?   要是……能踩在他身上就好了。   他比那只丑狗更好看,也会比那只丑狗更听话,所以瑞安不需要收敛自己的力道。无论是什么样的感受,是疼痛还是欢愉,只要是瑞安赋予的,他都会欣然接受。   ——他会做得更好。   瑞安没有注意到希尔维乌斯的异样。他的目光投向僵硬伫立着的高大身影,柔软的嗓音满是困惑:“凯兰?”   他不明白这个年轻的骑士为什么脸红得快要冒烟。   这个疑惑凯兰也回答不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今天有点热……”   “……瑞安,你需要洗脚吗?”   说完,他的脸更红了,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点燃。   勇者和精灵纷纷向他投去谴责的目光。   瑞安觉得凯兰可能已经热昏头了,这都开始说胡话了!他贴心地解围道:“好像是有点热,等会儿我直接去洗个澡吧。”   “瑞安。”阿尔泰向前走了几步,不动声色的挡住凶兽摇晃的尾巴,“在你的帮助下,我的尾巴已经重新长出来了……你想看一下吗?”   果然,面前的青年眼睛一亮。   勇者神情自若地等待着对方的回应。身后的精灵似乎恶狠狠地剜着他的背影,但是无所谓,凯兰的授剑仪式还没完成,今天他就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已经属于瑞安了。   只有他才知道瑞安到底喜欢什么,高傲的精灵不可能会放下身段,给瑞安当狗的。而且……没尾巴的长耳朵连当狗都装不像,拿什么跟他斗?   “真的吗?那太好了!”   考虑到阿尔泰身为勇者,又是他们小队的队长,为了维护对方那并不存在的威严,瑞安伸手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大脑飞速转动,斟酌道:“我现在的畸变症状比较敏感,很容易受到认知的影响。所以,等我稍微稳定一些再看吧,可以吗?”   阿尔泰点点头,神情略显遗憾。   瑞安刚松一口气,就见希尔维乌斯蠢蠢欲动一副想要说话的样子。虽然不知道对方打算说什么,但是一种极其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   危机的神经被骤然拨动,他迅速抬手叫停:“那个……我接下来打算洗个澡,你们要不先回去吧!”   想不到先前的借口竟然被派上用场了。   这下终于送走了三个队友,瑞安无力地瘫在床上不想动弹。现在大家确实可以和谐相处了,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似乎……多了一点微妙的竞争欲?   【一群傻狗。】系统发出一声嗤笑。   瑞安胡乱指责道:“你最坏……”一定是因为系统整天说他们是傻狗,言语是有力量的,说多了他们就真傻了。   【……】都怪深渊教团,这一遭下来都学会迁怒了。   ==   小队休整了一天,今天是启程的日子。   希尔维乌斯昨天本来是想说那只丑狗太脏了,他可以帮瑞安洗脚,结果没能说出口。带着心中的那点不甘,他特地起了个大早,趁另外两个家伙晨练的时候来找瑞安。   精灵敲了敲门,房间里却没有丝毫回应。   有点不对劲,一般来说瑞安都是醒得比他更早的。想到对方逐渐加深的畸变症状,他心里一紧,直接推门而入。   “瑞安,你醒了吗?”   房间里很安静,床上的人似乎还在睡觉,被子鼓起一个圆乎乎的大包。   希尔维乌斯记得瑞安睡着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摊平,从来没有过像这样蜷成一团睡觉的姿态。   快步走过去,当他到来床边的时候,鼓起的被子突然动了一下,下一秒骤然腾空,朝他劈头盖脸地砸过来。   被子上有一股清浅的香气,蒙在脸上还能感受到一点的余温。   他愣了一下,赶紧把被子扯掉,然后就看见令他目眦欲裂的一幕——瑞安穿着一身睡袍,正打算往窗外跳!   “瑞安!”   希尔维乌斯几步冲过去,紧紧抱住对方。   怀里的青年还在不断挣扎,他被怼了几肘子,只好将青年一把抱起来,用力抛到床上,然后扑过去按住对方的肩膀。   “瑞安?”动作间,希尔维乌斯陡然发现对方正戒备地瞪着自己,像一只炸毛的小兽,黑亮的眼眸中满是陌生,“你……不记得我了吗?”   那双眼眸依旧澄澈美丽,花形瞳孔收缩了一下,又忽然绽放。   希尔维乌斯只觉得脑内一阵恍惚,紧接着就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给邦邦砸了两下。   他在头晕目眩中被猛地掀翻,仰面朝天跌在地上,而瑞安竟然学着他刚才的动作,猛地扑过来骑在他腰上,双手紧紧压着他的肩膀。   攻守瞬间转换!   他回过神后才发现自己已经被青年反制,脸侧地面上落着两节中空的断骨——瑞安刚才就是用这个来打他的。   可惜,失去记忆的青年似乎不懂得该如何发力,压制他的动作也是破绽百出,他腰一使劲就成功将其掀翻,双手桎梏住青年的手腕,攻守再次转换。   “瑞安别怕,冷静一点,我不会伤害你的。”   但是青年丝毫不信,脸上的神情极其戒备,还冲他露出了四颗锐利的小尖牙,像一只炸毛呲牙的小猫。   希尔维乌斯还没想好该说什么,一阵布料撕裂声传来,紧接着他就被扇了一巴掌。   突如其来的一下,没有声音,也完全不疼,他甚至还能感受到瑞安掌心的细滑触感,以及那种微凉的体温。   等等,瑞安的双手都被他抓住了,为什么还能打他?   希尔维乌斯压抑着心里的情绪,定睛一看——青年那两条柔韧的胳膊正被他按在两侧,徒劳地挣动着,其下竟然伸出了一对新的手臂,张牙舞爪的想要扇他。   那对新生的手臂白得发光,如同成色完美的玉石,骨骼的每一寸弧度都格外优美,从关节处到指尖都透着淡粉,显出一种情色意味。   这样柔若无骨的手臂紧紧绷起,然后细嫩的手掌再次甩过来。   啪!   这次终于有声音了。   希尔维乌斯替瑞安松了一口气,但是他很快就发现那雪白的手心已经开始泛红。拼尽全力的两巴掌没能给他造成伤害,却使瑞安自己受伤了。   好努力,好可怜……   想到这一点,他的脸颊开始发烫,不是被打出来的,而是因为体内升起的灼热再也压不下去了。   “瑞安,你的发力方式不对,这样你会很疼的……”精灵满脸潮红地说,“瑞安别怕,我会救你的。”   “你可以多练习几次……” 第63章   失忆的青年一点都不信他,并且生疏地运用起那对新生的手臂,更加努力地殴打他。   希尔维乌斯对此感到非常高兴,虽然这点力道完全不疼,但因为这是瑞安赋予他的,仅凭这一点便足以令他兴奋了。   “瑞安……瑞安,不可以再打了,你的手已经受伤了……”   那双新生的手臂与青年原本的手臂完全相同,但却更加脆弱柔软,在对精灵杂乱无章的捶打中早已泛起明显的红痕。   精灵试图抓住那些手腕,刚一松手他就被抽歪了脸,还被新生的小拳头邦邦邦敲了三下。   好可爱……不、不行,太兴奋会吓到瑞安的。   他逼迫自己放慢呼吸,将张牙舞爪的小猫重新桎梏住。艰难地尝试了好几回,终于在雨点般落下的攻势下把青年的两对手腕一起抓住。   以食指为分隔,手掌下同时捏着两只纤细的手腕,细嫩的肌肤一入手便如绸缎般凉滑。尽管他极力克制动作,那对不断挣扎的手腕还是被磨成了艳红色。   “对不起……瑞安对不起,害得你受伤了……”他低头忏悔道,“等你清醒之后再惩罚我吧。”   希尔维乌斯沉浸在愧疚中,神志恍惚,没想到身下的青年突然暴起,一头撞向他的鼻尖。   这下只听到一声巨响,他的脑内发出嗡嗡轰鸣,眼前瞬间成了一片空白。   下唇陡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在天旋地转中被一股力道拉扯着往下。等到脑内的晕眩感消散,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被瑞安咬住了嘴唇。   好厉害啊,一下就咬住了,怎么会这么厉害……   他痛得头皮发麻,不仅尝到了喉咙里的血,甚至还有自己怦怦直跳的、心脏的味道。   再没有比疼痛更直白的神经讯号了,猎物顺从地俯下来,克制着自己的力道,轻轻舔舐着猎手的尖牙,直到舌尖也被划开。   浑身的血液与体温一同汩汩流淌,精灵满怀欣悦,毫无挣扎的余地。   他被这对小尖牙钉死了。   好爽……   锐利的尖牙叼住猎物后就不再松口,血腥味在口腔中迅速蔓延开来。   “唔嗯……”   瑞安尝到这股铁锈似的味道,被刺得直眯眼。小脸夸张地皱起来,心中产生了退缩的意图。   “唔!”   然而猎物却非要往他嘴里钻。   这下可把他惹毛了,头顶羽翼示威般地晃了晃。   张开嘴想要狠狠咬住对方的舌尖,没想到下一秒牙关失守,就再也无法将嘴合上了。   所有的手腕被都被禁锢,瑞安使不出力气只能在空中胡乱抓握。指尖用力掐着掌心的软肉,松开后便会在软肉上留下一连串小小的月牙。   新生的双手很快就彻底脱力,只能轻微地抽搐着,修长白净的手指紧绷一瞬,就颤抖着松开。   猎物与猎手的界限早已模糊,二者都从未接过吻,呼吸毫无章法,也完全对不上节奏。   瑞安来不及喘气,就被迫吞咽了大量血液。唇齿间涌出的血液量太大,为了避免呛到气管,他吞咽得很急促,小巧的喉结上下滚动,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看起来格外紧张。   “呜……”   没过多久,青年就彻底失去了张牙舞爪的力气,头顶的雪白羽翼也耷拉下来。他的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睫毛缓慢地扑扇了几下,最后半敛着眼皮,掩住眸子里氤氲的雾气。   双腿无力地踢蹬几下,随后是一阵濒死般地战栗,光裸的脚背绷成一道优美弧度,连莹白的脚趾都紧扣在一起。   就在这时,半掩着的门扉被骤然推开!   “希尔维乌斯……”异常森寒的声音响起,勇者眼底满溢着杀机。   实际上在看到这一幕的瞬间,他的理智之弦已经崩断过一回了。   要不是因为没带长剑,精灵连头颅都早已落地。正是因为没带长剑,他才勉强找回一丝理智。   这个该死的精灵曾经救过小时候的瑞安,是瑞安的救命恩人。瑞安心地善良,不能让他看到血腥的画面……   “……你在强迫他?”   话音落下,交吻着的嘴唇“啵”地一下分开,瑞安终于得以喘息。   紧绷的脖颈松懈下来,他半仰着脑袋,脸颊到耳尖都是一片绯色,红肿的嘴唇轻启,吐出细细的喘息。唇瓣被过度吮吻,仿若揉捻出汁的花瓣,看起来比罗塞庄园的玫瑰更加艳丽。   不过,艳红的花瓣下还暗藏着危机,其间闪烁着染血的小尖牙,只是尖牙的主人此时瘫软在地上,像一只累倒后的小猫咪那样露出肚皮。   在那柔软又锋利的唇齿间,一点猩红的舌尖无意识地伸出来,呆呆地落在嘴角,显得神情有些娇痴。   瑞安哆嗦了一下,涣散的眼神从虚空中落向门口,失焦的眼眸中满是懵懂与茫然,像一把钝刀深深捅进阿尔泰的心脏。   另一把刀紧随其后——   希尔维乌斯磨蹭许久后抬起头,他的嘴几乎快被瑞安咬烂,却还是满脸潮红,勾起痴痴的笑意。   他侧过脸,收起痴笑看向门口站着的人,冷声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帮我抱着他?”   听到这句话,阿尔泰脑内的理智之弦瞬间崩断。   他厌恶的家伙正在强吻他所爱之人……竟然还让他去帮忙?!   “呃——”   听到瑞安发出的一声低吟,阿尔泰的理智艰难回笼。   他看见那一点猩红的舌尖如小蛇般缩回去,瑞安缓慢地咂吧咂吧嘴,白皙的喉结跟着滚动了一下,然后食髓知味般地探出舌尖,把小尖牙上的血也舔得一干二净。   在钝痛的窒息中,他听到希尔维乌斯再次开口:“瑞安的畸变加重了,现在暂时失去了记忆。”   “你过来帮我抱住瑞安,别让他在挣扎中受伤。”   阿尔泰这时才注意到,希尔维乌斯掌心中捏着的手腕竟然多了一对。   精灵的脸上全是伤,看向勇者时却带着一种微妙的傲慢和炫耀,就好像胜者一般:“——我能救他。”   话音刚落,精灵的手心一空,下一秒就被邦邦两拳,最后又被一巴掌打偏了头。   回过头却发现身下的青年并未挣扎,而是微微蹙眉,不满地盯着他,湿漉漉的眼眸中淌出一丝勾惑般的渴望。   精灵瞳孔紧缩,仿佛被一道酥麻的电流劈穿脊柱,瞬间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他用颤抖的声线向对方道歉,然后虔诚地献上自己。   不过,失忆后的青年总是会用最直白的动作表达自己的情绪。   希尔维乌斯亲得太快就会挨拳头,太慢了就会挨巴掌,太重会被柔嫩的掌心乱推,太轻会被揪住耳朵……   那双新生的手太过娇嫩,很快就布满骇人的红痕。   最终只好由阿尔泰来抱着瑞安,搂住那些乱动的手臂。   被抱在怀里之后,瑞安也不乱动了。娇矜的小猫不想打湿自己颈间的皮毛,就这样仰起脸乖乖地啜饮着。   气氛安逸得出奇,时间被拉得很漫长。   突然门口传来极其慌乱的脚步声——   “……发生什么事了?”   高大的骑士瞳孔放大,脸色刷白地看着这难以置信的一幕。   “唔、唔嗯……”   瑞安一听见新的动静,就马上停下了啜饮的动作,鼻腔里哼哼唧唧地表示自己已经喝够了,不想再喝了。   “咳咳……”   他刚才吞咽了许久,现在喉咙里还是不太舒服。嘴唇被蹭得发烫,口中的软肉被吮得有点麻,舌根也很酸。   柔软的舌尖无力地舔了舔尖牙和嘴角,瑞安就这样摆烂似的微微张嘴,染着雾气的眸子好奇地望向呆立在门口处的人影。   见青年的注意力就这样被别人吸引走,希尔维乌斯压下心中的失落,让凯兰进来关上门,然后用嘶哑的嗓音地向他们说明了事情的经过。   “……事情就是这样。”   也许是精灵的血液开始起效,瑞安不再像先前那样对周围的一切充满不安和防备,而是坐在原地,两只手撑在腿间,另外两只手乖巧地搭在膝盖上,静静地听着他们的交流声。   头顶雪白的羽翼耷拉下来,软软地垂落在他的发间,看起来像垂耳兔那样柔弱可爱,但是只要看一眼鼻青脸肿的精灵,就可以推理出这是一只牙尖嘴利的小猫。   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呢?他只是想要保护自己罢了。   瑞安对待他们向来都是一视同仁的,然而这样的公平在他失忆之后被骤然打破——他会下意识地靠近同为人族的凯兰。   勇者和精灵不约而同地发现了这个残酷的事实,青年看向他们的眼神中总带着一丝胆怯和戒备。   见此情景,凯兰再怎么嘴拙也该支棱起来了。   “我们……都是你的伙伴,是绝对不会伤害你的。”他望向失忆的青年,湛蓝色的眼眸中满是温柔。   阿尔泰看向青年,将声音放得很轻柔:“那你现在,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瑞安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我能看出来,瑞安一开始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才会惊慌失措想要逃避。现在他已经能想起自己的名字,证明我的血对他有帮助。”想起刚才发生的事,希尔维乌斯的脸颊再次开始泛红,“只要……像这样继续下去,就可以让他逐渐恢复记忆。”   听到精灵这样说,另外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但是为了能让瑞安尽快恢复,他们也只好忍下心中的不甘。   阿尔泰的手指不自觉地紧握成拳。瑞安愿意亲近凯兰,也愿意跟希尔维乌斯接吻,唯独面对他的时候,眼中只有畏惧。   他舔了舔犬齿,压下那一丝难言的焦躁,缠在腰间尾巴在无意识间甩了一下:“我们在这里多留几天,等瑞安恢复记忆……”   声音被突兀地掐断,勇者目光呆滞地望向自己身后——   一只修长白净的手,腕间还带着禁锢的红痕,此刻轻轻巧巧地捏住了他的尾巴。 第64章   干净漂亮的指尖就这样捏住了布满细鳞的魅魔尾巴。   勇者眼睁睁地看着那透着淡粉的指节轻轻收拢,青年微凉的体温顷刻间化作一股汹涌澎湃的热潮,一路冲向破碎的魔纹。   而一切的始作俑者,这只手的主人,却只是无辜又懵懂地回视着浑身僵硬的勇者,就好像捏住勇者尾巴的这只手与他本人毫无关系。   “瑞安,这个、是不可以乱玩的……”阿尔泰压抑着那股热潮,声音低沉得有些恐怖。   青年这时候又好像不再怕他了,黑色眼眸中的白色小花轻轻绽开,仿佛一只不通人性的小兽,在山林间撒欢似的奔跑一阵,然后又驻足去瞧过路的旅人。   直白的视线中带着毫不自知的纯稚,对于旅人而言无疑是一种可怕的诱惑。   可一旦旅人想要靠近,机敏的小兽就会迅速跑远。   所以,只要瑞安不再害怕他,愿意接受他的靠近……尾巴而已,想玩就玩吧。   阿尔泰咬紧了后槽牙,竭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哑着嗓子继续说:“……到时候,看瑞安的恢复情况,再决定下一步行动。”   主观上想要隐忍克制,尾巴却忍不了一点。   面对喜爱之人,那条尾巴宛如黑色的细蛇,缱绻地盘踞在青年的手上,从手腕到手掌,再从指根到关节和指尖,将白皙修长的手指一圈一圈缠绕起来。末端的菱形结构就像小蛇的头部,欣悦地戳弄着青年的指尖,落下一个又一个细碎的吻。   尾巴上的鳞片很细滑,并不会对青年造成伤害,但是那只细嫩的手上连一丝薄茧都还没来得及生出来,触觉极其敏感,如今被魅魔的尾巴一点点攀覆,细密的鳞片缓缓擦过指间柔滑的肌肤,留下的不仅是一道暧昧至极的红痕,还有更加强烈的刺激。   手的主人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从神经末梢陡然传来一阵麻痒提醒他大事不妙。   瑞安这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偷偷干坏事。他惊慌失措地想要收回,但那只调皮的手却毫无反应。   ……快动啊!   他浑身都开始使劲,终于看到自己指尖一抖——然后毫无预兆地握住尾巴末端一拽!   尾巴的主人闷哼一声:“瑞安……”   阿尔泰被这一下拽得差点丢盔卸甲。   魅魔的尾巴本就象征着欲望,拽魅魔的尾巴几乎等同于向魅魔求欢。这对于从未开过荤的魅魔而言太过刺激,更何况还是被自己喜爱之人……   他的腰腹紧绷着,魔纹也烫得要命,心里莫名其妙地开始庆幸自己驳杂的血统。   魅魔的部分可以引诱瑞安,人类的部分又能让他在魅魔的情潮中维持理智,以后……不至于把人干死。   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小猫咪只是想要他的命而已……   随着那一声闷哼,善良的小猫咪也吓得抖了一下,四只爪子胡乱挥动,总算把不听话的手收了回来。   瑞安意识到自己可能闯祸了。他鼓起勇气向对方投去关切的目光,发现对方一声不吭地低着头,看起来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一定是在忍痛……   强烈的愧疚瞬间战胜了心中的畏惧。   瑞安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为了验证自己的判断,他仰起脸越凑越近,直到他们鼻息交织,对方神情呆滞地注视着他。   ——别装了,你刚才就是在忍痛!   青年眼中的愧疚不知为何突然变成了谴责,嗖嗖地发射出去,软噗噗地戳在勇者脸上。   明明没有任何言语上的沟通,一瞬间勇者福至心灵,顿时明白了青年想要表达的意思。   失忆前的瑞安腼腆内敛,却总会在不经意间露出可爱的神情,这已经令他很难招架了。而失忆后的瑞安,似乎再也藏不住那种可爱……这所带来的冲击感简直是世间最可怕的进攻。   可能等不到以后……现在他就已经快要被逼疯了。   不过小猫咪从不害人,表达完自己对骗子的谴责之后,又很快坐回了原地。   瑞安朝角落里张望,似乎那里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虽然他什么也看不清,但冥冥之中就是感受到了一种特殊的气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个角落,他们看见一缕极细的烟雾袅袅升起,然后越来越稀薄,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消散。   希尔维乌斯冷哼一声:“出来吧,丑狗。”   那缕烟雾看起来犹犹豫豫的,最终还是缓缓弥漫,烟雾中浮现出一个兽头,洛威斯从中走了出来。   瑞安被突然从角落里冒出来的凶兽吓了一跳,听话的手和不听话的手都紧张地捏在一起。   凶兽眼中闪过一丝受伤,踟蹰许久才迈出第一步。   看着凶兽绕过他们,缓步走向着青年,阿尔泰身上的热潮也逐渐退去。连那个长耳朵精灵都要被瑞安暴打,这只丑狗肯定也不例外。   洛威斯没有靠得很近,而是隔着一段距离在瑞安附近坐了下来,像一只忠诚的大狗那样静静地注视着对方。当然,它的模样与普通的大狗相去甚远。   令人意外的是,失忆的青年只是在刚开始被凶兽吓了一跳,后面就不再有退缩的动作了。   感受到这一点的洛威斯,尾巴开始缓缓摇晃。青年见状明显愣了一下,回过神后竟然大着胆子伸出手,摸向凶兽的脖颈。   没有看到想象中洛威斯吃瘪的画面,他们的心中都有些不甘。   阿尔泰面上不显分毫,只有尾巴烦躁地甩动了一下,但这个动作才刚开始就被突然截住。在瑞安自己也没发现的情况下,那只新生的手再一次精准地捏住了魅魔的尾巴。   这下阿尔泰不敢再动了,连一丝反抗的心都不敢升起。   “那个,让瑞安换一下衣服吧……”凯兰红着脸出声道。   他们这才发现瑞安的睡袍背后已经被完全撕裂了。也不知道那么柔软脆弱的手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睡袍的布料从背后破裂开来,半遮半掩地露出了线条优美的肩背。   在两节中空的断骨脱落之后,青年背部的伤口已经彻底愈合,那对漂亮的肩胛骨支撑起了光滑白皙的肌肤,随着青年摸狗的动作轻轻起伏,仿若振翅的蝴蝶。新生的手臂根部泛着浅粉,竟让人觉得异常可爱。   可是,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需要袖子。”勇者迅速收回眼神,表情空白了一瞬才接上自己的话,“等瑞安恢复记忆后,我们就要加紧赶路了。他头顶的角和羽翼可以用……毛绒耳套来隐藏,但是手臂比较困难,需要宽松的袖子。我记得瑞安没有这样的衣服,我……也没有。”   “我、我也没有。”凯兰说。   三个人面面相觑。   实际上,他们这帮冒险者都不太习惯那些袖口宽大的衣服。   希尔维乌斯想了想说:“我的披风可以给瑞安,不过保险起见还是给他买几套合适的衣服吧。”   阿尔泰被瑞安揪住尾巴,凯兰没什么语言组织能力,于是希尔维乌斯站了起来。他打开一小条门缝,唤来旅店的招待,给了对方一大笔钱。   “对,要宽大的长袖,设计可以繁复一点,但一定要方便穿脱。”   “要最贵的。”他语气矜贵地补充道,“你听明白了吗?”   对方听完这些要求,感觉自己已经逐渐理解一切:“明白明白,您放心,一定给您办妥。”   没过多久,包装精美的盒子就在门口堆成了小山。   希尔维乌斯给了那位旅店招待一笔小费,然后和凯兰一起鬼鬼祟祟地从门缝里把盒子搬进来。   在此期间,失忆的瑞安已经跟洛威斯彻底熟悉起来,此刻正在无忧无虑地撸狗。   “所以……为什么全是长裙?”阿尔泰把盒子一个个打开,给队友展示道,“……你们有什么头绪吗?”   另外两人凑过来一看——宽大的袖子可以遮掩手臂,繁复的设计可以分散视觉重心,简单的版型便于穿脱,布料的堆叠也格外贵气,完美切合需求。   他们又转头望了一眼瑞安,仅过了一晚,瑞安的头发明显变得长了,他坐在地上,乌黑的发丝也拖曳在地上。   “不可以,这样有点太过分了。”凯兰红着脸谴责。   阿尔泰颇为头疼地捂着额头:“实话说在见到这些裙子之后,我再也想象不出比这更适合瑞安的衣服了。”   三人不约而同地抬头,在收获了满脑子的空白之后,低下头继续面面相觑。   “衣服不就是蔽体、保暖用的吗?”虽然希尔维乌斯情商低,但他见过的世面比另外两人都多,“我直接问瑞安吧。虽然他现在不爱说话,但至少还愿意理我们。”   他说着便抱起一个盒子走到瑞安面前:“瑞安,我们本来打算给你买几套合适的衣服,但现在出了一些差错,这些衣服全都是长裙款式,我来问问你的想法。”   听完这些话,瑞安连盒子都没有看,望着精灵点点头,然后低头开始脱衣服。   “等、等一下!”凯兰大惊失色,“等我们回避一下!”   三人重拾道德底线,站成一排背对着青年。   房间里很安静,三个伫立着的家伙又给气氛增添了一丝诡异。衣料摩挲的声音被无限放大,他们只觉得灵魂都快要出窍。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所有人都有责任……   凯兰站得最直,神情也最为空白。不知过了多久,他骤然回神,发现自己脚下的地毯上多了一只光裸的脚,足背白皙,脚趾圆润。   一只手捏着丝滑的布料,推了推他的胳膊。   回过头,看见瑞安正站在他身旁,像是刚从衣物堆里钻出来那样,整个人气得毛茸茸的。   为了穿上那条裙子,瑞安努力了很久,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双手在给他添乱,这下可把他惹毛了。 第65章   年轻的骑士还未反应过来,他的双眼就率先接收了全部信息。   眼前的青年并未向他抱怨什么,但那湿漉漉的眼眸,微微皱起的鼻尖,还有抿起的嘴角无一不是委屈的。   另外两人看到这一幕,意识到自己在青年那里并不是第一顺位后,心中都有些酸涩。   凯兰想也不想就要伸手去帮助瑞安,可是随着视线下移,看到雪白、淡粉和殷红交织在一起的画面,鼻腔一热,便只能狼狈地抬起头。   他是受过专业训练的骑士,而瑞安在不久的将来就会成为他的主人……无论如何,身为骑士的他都不该在主人面前出错。   想到这,他擦去鼻尖的鲜血,用一种颇为庄严的态度重新面对主人的求助。   忠诚的骑士先将他的主人从纠缠的布料中解救出来。   当那条恼人的裙子被完全脱下的时候,瑞安很自然地抖了一下,就像被淋湿的小鸟那样轻快地抖落羽毛上雨水。   接下来的步骤就更简单了。瑞安在凯兰的帮助下顺利地穿上了那条裙子,将手臂藏进宽大的袖子里,层层叠叠设计繁复的裙摆也起到了引导视线的效果。   头顶的角和羽翼藏进外白内粉的毛绒耳套里,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一切都和想象中一样完美。   没有人会把这样娇矜的小猫咪当做一个感染者来看待。   只不过……   希尔维乌斯望着青年的侧脸有些出神。他希望他的小人类能快点好起来,别真的变成小猫咪回不来了。   ==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凯兰刚给青年套好衣服,耳边就突然传来对方的声音。   瑞安两只手捏着两侧裙摆,两只手纠结地握在一起,此刻正认真地注视着他。   凯兰愣了一下,他完全没想到青年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勇者和精灵也听见了这道清越的嗓音,他们同时转身,但很快又因青年语气中的困惑而怔神。   他们都不觉得这些事值得用“好”来形容,实际上瑞安对他们的好,远比这更多。   一想到瑞安竟然会对这样一点点“好”感到困惑,他们的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勒住那样发疼,连呼吸都变得极为困难。   “还不够。”凯兰摇摇头:“我们会努力对你更好。”后面的话语更加顺畅的流露出来,“因为我们都很喜欢你,你也值得被这样对待。”   “可是,我把你们忘了……”瑞安把目光转向勇者和精灵,“我让你们很难过。”   希尔维乌斯的声音有些艰涩:“瑞安,我们难过只是因为担心你的身体,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我们都不想失去你。”阿尔泰说。   “瑞安……”凯兰出声唤回青年的注意力,“我们之前约定过,由你来为我授剑。”   他缓缓屈膝,以骑士的姿态单膝下跪,眸光沉沉地望着对方:“虽然因为一些意外,我们一直没能完成授剑仪式,但在我心里你已经是我的主人了。”   “等你恢复记忆之后,让我成为你的专属骑士吧。”   阿尔泰闻言心里一紧,没想到凯兰竟然会在这时候当着所有人的面再次提出请求。   希尔维乌斯更是瞳孔地震。先前的蛛丝马迹终于在他心中串联起来,原来凯兰这么早就在觊觎瑞安了!   “嗯。”   瑞安垂眸望向面前单膝下跪的骑士,跟着自己心跳的节奏说:“我也想尽快恢复记忆。”   手仍然紧张地交握在一起,他微微俯身,在骑士的嘴唇上啾地落下一个轻吻。   这一瞬间,站在一旁的勇者仿佛听见了自己破碎崩裂的声音。   其实没关系的……   亲亲而已,瑞安也亲过他的额头。   至于现在,为什么瑞安亲的不是凯兰的额头而是嘴唇……   怎么想都是因为某个精灵的错!   “……他怎么不动了?”瑞安看着大脑宕机的骑士,然后目光转向灰暗的勇者,最后选择了略显正常的精灵,不安地发问:   “我是不是把他亲坏了?”   “不是的瑞安,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是他自己高兴坏了……”希尔维乌斯扯了扯嘴角,“既然坏掉了那就不能用了。”   瑞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走到精灵面前说:“那我们继续吧,你可以像昨天那样帮我恢复记忆吗?”   “当、当然可以。”   阿尔泰假笑着插嘴道:“既然你的血可以帮助瑞安恢复,为什么不在脖子上划一刀直接放血呢?”   希尔维乌斯毫不生气,甚至友善回应:“其实不只是血,我的所有体液都能帮助瑞安。”   “放血太野蛮了,而且血的腥味也不好受。”他的眸中有些迷离,“瑞安,我们可以……温柔地接吻。”   听到这句话,阿尔泰忍不住攥了一下拳头,除此之外他什么也做不到。   心沉到底部,胸膛却突然被轻轻地撞了一下,就好像怀里撞进了一只骨架轻盈小猫。他一低头就看见一段毫无防备的肩颈线条,瑞安从他怀里回头,仰起脸看他,就好像在说——   快抱我。   事实证明他没有理解错,瑞安担心自己会在无意识间给精灵邦邦两拳,所以想要让他像昨天那样抱着自己。   真是一只残忍的小猫……   阿尔泰自哂一笑,从善如流地将青年搂进怀里。   ==   治疗结束后,希尔维乌斯像是陷入情热那样面色潮红神情恍惚。   阿尔泰静静地抱着怀里的青年,但眼神有些空洞。   凯兰第一次看到他们合作治疗的全过程,像是经历了一次三观崩塌,再次僵在原地。   三个人似乎都坏掉了。   瑞安在阿尔泰怀里瘫软了许久才找回力气,因为这个怀抱很舒服,所以他也愿意在里面多待一会。   不知过了多久,阿尔泰被脸上传来的微凉触感一惊,听见瑞安礼貌地说:“你好,我吃一点……”   怀里的青年扭头看着他,同时伸出一只手搭在他的脸侧,澄澈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他的嘴唇上。   “……”   勇者:“……啊?”   瑞安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有点不对劲,他的脑内很混乱,就好像有一段不和谐的旋律在反复回放,想要打断他的思考,牵引着他,往四面八方乱扯。   只有在亲吻的时候,等到那种酥麻的感觉攀过全身,他才能获得片刻宁静,恢复一些思考的能力。   瑞安能感受到身后的人似乎特别难过,就连抱着自己的时候也只高兴了一小会,现在又开始伤心了。   难道是因为自己没有亲他吗?   有的人会被亲之后会变得鼻青脸肿,有的人被亲之后会坏掉……这个人被亲之后会怎么样呢?   他想起自己昨天尝到的血味,很腥,但是回味起来又有一种森林、草木的气息,让他觉得很惬意。   这个人的眼睛看起来像草莓口味的硬糖……会是这个味道吗?   这样想着,他转身跨坐在对方的大腿上,紧盯着对方的表情,脸越凑越近,最后矜持地舔了舔自己的嘴,问道:“可以吗?”   阿尔泰仍是一副呆愣的模样。他误以为自己的心脏已经炸开,于是便像一具真正的尸体那样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怀里的青年。   见此情景,青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支起上半身,把两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再捧住他的脸:   “一点点……”   声音很快没入唇齿,变得含糊不清。灵活的小舌轻轻撬开他的牙关,对他一阵胡来。直到犬齿与尖牙轻轻磕碰,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心神一震,终于活了过来。   “唔……”   勇者反客为主,狠狠地吃掉了贪吃的小猫。   他们的尖牙很碍事,时不时就会撞在一起,这种微妙的摩挲感令勇者头皮发麻。   而瑞安完全承受不了这样的刺激,每一次轻微的磕碰都会引起一阵轻颤,很快就融化成软绵绵的了。   但是他如愿以偿地获得了内心的安宁,也尝到了对方舌尖的血味。   还是很腥,除此之外好像还有点……   “……瑞安?”阿尔泰发现青年的神情有点不对劲,他停下舔舐对方牙尖的动作,“你感觉怎么样?身体不舒服吗?”   “热……”瑞安眼中带着迷茫,从锁骨到耳尖红成了一片,“好热。”   说完便吐出一点舌尖,用力对着自己的脸颊扇风。   “瑞安……”阿尔泰看着瑞安此时的模样,心里咯噔一声,“对不起,我忘记了一件事……我的血好像有一点特殊功效。”   他血液中的魅魔含量不高,按理来说不会有这么立竿见影的效果。   “你这个!色魔勇者!!你在对瑞安做什么啊!”希尔维乌斯怒斥一声,迅速冲过来把热晕的青年抱走。   凯兰也向他投来谴责的目光,然后急忙去帮青年降温。   他们在房间里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旅店外面出现了一个气质极其古怪的男人。   他身材高大挺拔,却浑身狼狈不堪,路过的行人都忍不住向他投去诧异的目光,但他并未给周围分去丝毫注意力,只是专心致志地,用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望着面前的旅店。   古怪的男人盯着旅店思考了许久,等他终于迈开脚步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了。   他沉稳地走向旅店,三下五除二就爬上了旅店二楼,推开那扇窗,见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青年。   瑞安还是那么好看,熟睡时的模样也让他移不开眼。瑞安将双手乖巧地放在身体两侧压住被子,另……   另一双手缩在脸旁捏着被子边缘。   男人望着这一幕,半晌后挠了挠自己的头。 第66章   床上的青年还在熟睡。他的脸颊红扑扑的,额角也沁出了细细的汗珠,看起来不太安稳。   一阵夜风从那只攀着窗框的大手旁拂过,卷着一片落叶往房间里冲。   男人眼疾手快地捏住那片落叶,果断往外一丢。   与此同时,青年的角羽也被那阵突如其来的夜风吹乱了。   睫毛一阵轻颤,薄薄的眼皮艰难地撩起一点,瑞安带着困意,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却赫然发现窗户洞开……   一个高大的人影从窗外升起。   他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人和被子剧烈哆嗦了一下,彻底清醒了。睁大眼睛望过去,可是距离太远,他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和神情,只好犹犹豫豫地询问道:“入室抢劫?”   窗外的男人摇摇头,他听不懂瑞安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瑞安小小地松了口气,不是入室抢劫就好。   “瑞安。”男人终于开口,却只是重复地念着这个名字,“瑞安……”   瑞安愣了一下,原来是他认识的人。他从被窝里爬出来,隔着一段距离,对窗外的男人说:“那……你先进来吧……”   说完这句话后,他紧张地站在床边,两只手在身前交叠,另外两只手捏着自己的睡裙。   男人在窗台上一撑就翻了进来,像一只未开化的野兽,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径直向他走来,眨眼间就越过了正常的社交距离。   瑞安一抬头差点磕到对方的下巴。   太近了……   看着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但他忘记了自己身后还有床,腿弯床沿上一磕,整个人顿时朝后跌去。   “小、心……”   男人的反应慢了半拍,伸出手的时候瑞安已经一屁股跌坐在床上,还“duang”地一下发出很有弹性的闷响。   见罪魁祸首还直愣愣地站在那里,瑞安气不打一出来,不悦地抿了一下嘴角,说:“你下来一点。”   “两个人面对面说话,只有在视线处于同一高度的时候,才可以好好沟通……”   他的话还没说完,男人就像一只训练有素的大狗,听到指令的瞬间就坐了下来。   那抹冰蓝色就这样强势地出现在眼前,瑞安怔怔地看了一会,问道:“你是……哈士奇吗?”   男人的眼神空白了一瞬,他没听懂这是什么意思,等回过神来,却发现面前的青年满脸失落,那双无辜的下垂眼仿佛下一秒就要滴下泪珠。   他的大脑飞快转动,片刻后吐出两个字:“我是。”   得到肯定的回答,瑞安的双眼瞬间亮了起来,他朝男人伸出手,示意对方可以嗅闻他的手背。   男人不太理解,但还是照做。高挺的鼻梁凑过去,嗅到了瑞安独有的柔软轻盈的味道,他情不自禁地,将鼻尖轻轻顶在那片肌肤上。   凌乱的鼻息落在手背上,瑞安觉得有点痒。他瑟缩了一下,没有收回手,而是用一种温柔的力道,将对方从鼻梁摸到额头,语带歉疚地说:“对不起,其实我失忆了,现在还没恢复,想不起与你有关的那些记忆。”   男人不明白瑞安为什么要道歉。还没来得及表达这种疑惑,他就已经全身心陷入到青年的抚摸里了。   “谢谢你愿意来找我……”瑞安摸摸他的头顶,“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摇摇头:“……不知道。”   “那算啦,也许等我恢复记忆就知道了。”瑞安垂眸看着狼狈的男人,眼中略带怜惜,“一路上肯定受了不少苦吧,你看你的毛都打结了,浑身脏兮兮的。”   落在身上的手越来越多,男人的表情也越来越空白。   “你才刚变成人,肯定还不知道该怎么打理自己的皮毛。”   最后,瑞安合掌道:“我帮你洗个澡吧。”   ……   给大型犬洗澡是一件很累的事情,等瑞安忙活完之后,天都快亮了。   “原来你是白色的皮毛,这下终于洗干净啦,你现在是最英俊的狗狗了。”   瑞安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考虑到对方已经不是狗了,想了想又补充道:“变成人也是一个大帅哥。”   “幸好你还没绝育,不然现在变成人之后就很尴尬了。”   男人并不吭声,他的表情一片空白,眼中却满溢着破碎感。   就在这时,房门嘭地一下被推开——   “瑞安!你还好吗……”   阿尔泰他们在外面就听见房间里有奇怪的动静,满心焦急,以为是青年的畸变再度恶化。没想到的是,三人一进来却看到这样一幕——   瑞安的房间里多了一个陌生男人!   那家伙看起来像条落水狗,浑身上下只裹着一条毯子,白色的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   瑞安甚至还在帮他擦头发!!   凯兰伸手将阿尔泰出鞘的长剑按回去,沉着冷静地问道:“瑞安,这位先生是什么人?他值得信任吗?”   “他是来找我的……”   这件事很复杂,瑞安今天还没有接受治疗,所以很难理清思路解释给他们听。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说:“他是哈士奇。”   说完,他把捏着软布的两只手抬高,剩下两只手展示般地呼噜起那些刚擦干的头毛。   “蓬松的白毛,还有冰蓝色的虹膜——他是哈士奇,值得信任。”   见此情景,希尔维乌斯转头问两人:“……哈士奇是什么东西?”   凯兰摇摇头。   “无论是什么东西……”察觉到瑞安眼中流露出的怜惜之情,阿尔泰沉声道,“一律当狗处置。”   希尔维乌斯闻言顿时想起那只备受瑞安亲睐的丑狗,神情变得很凝重。   “我想起来了,我们之前见过这位……哈士奇先生。”   凯兰从一开始就觉得那双眼睛有点眼熟,现在才突然想起来:“就在深渊教团的环形牢房里,是这位先生把瑞安抱了上来。”   “原来是他……竟然还找到这里来了。”勇者脸色不虞,瞥了一眼精灵道,“你不是在瑞安房间外设了结界么?为什么会让这个哈士奇闯进来?”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精灵揪了一把耳朵尖,“我的结界魔法没有出错。”   直到现在,他都没在自己的结界上发现有人闯入的痕迹。这个结界挡不住人也就算了,怎么可能连提醒都没有?!   “他为了找到我,一路上受了很多苦,连衣服都变得破破烂烂。”瑞安抬眼望向三人,睫毛扑扇几下,“我的裙子可以给他穿吗?”   精灵脸色一变,完全忘记自己先前所说的“衣服只要蔽体保暖就够了”,声线颤抖地说:“瑞安,不要……”   “这、这位……哈士奇先生可能穿不下那些裙子。”凯兰急忙开口道,“我有几套备用的衣物,稍等一下,我马上拿过来。”   “哈士奇”先生最终穿上了勇者的衣服,两人身形相仿,这样一穿倒真有点剑士的气势。他的头发比如今的勇者稍长一点,垂在肩颈附近,脸上的伤没了,看起来人模狗样的。   勇者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危机感,原因无他,这个“哈士奇”实在是太狗了。   瑞安只不过是摸摸他的头,他竟然恬不知耻地回蹭,去索取更多的抚摸。就连在治疗的时候也毫不回避,静静地呆在一旁,注视着瑞安和精灵接吻。   简直就跟洛威斯那条傻狗差不多……   阿尔泰看着自己怀中的青年,手臂紧了紧,挫败地把脸埋进对方的颈窝。他用鼻梁轻蹭那片肌肤,感受到青年的温度后还不满足,继续用力,去嗅闻那股气息。   就像把鼻尖埋进小奶猫的皮毛里,焦躁不安的心情即刻得到了安抚。   瑞安在他怀里颤了一下,同时无措地捏紧他的手,很敏感的样子。   这种反应太过可爱,令阿尔泰心里一阵舒畅,瞬间就看开了——他可是半魅魔啊,为什么要跟这一两条狗较劲呢?   治疗结束后,瑞安躺在阿尔泰怀里小口喘气。   他累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敛着眼皮含含糊糊地说:“哈士奇……就是西伯利亚、雪橇犬……”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青年开合的嘴唇上,他的唇舌被吮吻太久,泛着艳丽的色泽。   小嘴叭叭地说什么呢,听不懂,想亲。   “虽然看起来有一点傻,但其实他很聪明的。”青年对自己此刻的模样浑然不觉,舔了一下嘴角就继续说道,“他才刚变成人,很多事情还不懂,我们应该多一些包容和鼓励,不可以总说他傻。”   三人心不在焉地点头。   有点傻的家伙并没有意识到青年在说自己,也跟着点头。   希尔维乌斯突然瞥了他一眼,问道:“你来自兽人族?”   “我……”男人愣了一下,目光终于从青年身上短暂地移开几秒,望着空中思索片刻,“我也不知道。”   不知何时,洛威斯已经出现在了角落里,等青年的发言结束后,就摇着尾巴凑过去讨要抚摸。   阿尔泰现在看见这个丑狗就来气,一个两个都那么心思险恶,故意在瑞安面前装狗。   先前的自我开导早已被他抛到脑后,带着细鳞的魅魔尾巴蛇似的扭曲几下,然后毫不犹豫地向青年伸去,尾端勾引般地轻晃起来。   希尔维乌斯冷笑一声,走过去挡住那条搔首弄姿的尾巴,然后睨着那个有点傻的家伙,语气不善地说:“看在你救过瑞安的份上……想跟着我们行动也行,我会给你订个单人间,你晚上必须跟我们一样,离开瑞安的房间。”   “不离开。”男人的语气很坚决,“我、要一直陪着瑞安。”   希尔维乌斯的拳头硬了:“你!”   “哈士奇先生,事实上您还没有获得我们的信任,我们不希望您和瑞安单独相处。”凯兰语气严肃。   “我们和瑞安结伴同行这么久,早已是亲密无间的伙伴了,而你只是个外来者。”阿尔泰说,“装傻充愣是没有用的,想跟着瑞安,你就应该把态度放端正点。”   “不离开。”他执拗地重复着这句话。   这下三个人的拳头都硬了。   就在他们快要起争执的时候,瑞安突然从勇者怀里站起来,走到"哈士奇"先生面前,看着对方的眼睛问道:“你能让我恢复记忆吗?”   “瑞安……”希尔维乌斯惊疑不定地开口,“为什么会这么问?”   瑞安转头望过来,轻声道:“你为我治愈了畸变症状的损伤,但我的秩序仍是一片混乱,所以记忆才迟迟无法恢复……”   “他的血肉会杀死我,但也可以帮我稳定秩序。”   听到这句话,阿尔泰眸色一沉:“瑞安,这是那些深渊教徒告诉你的吗?”   青年摇摇头,漆黑眼眸中的白色小花静静绽放。   “……是一个很熟悉的声音。” 第67章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青年的脸上是极其纯粹的认真和专注。   他们不约而同地产生了一个疑惑——究竟是谁的声音,竟然能让失忆后的瑞安产生熟悉感?   “这不可能……”希尔维乌斯回过神,胸膛明显起伏了几回才冷静下来,“精灵族、兽人族、人族还有魔族之中,不可能会有这样的存在。”   “我曾听说过,在驻北大陆之外的深海中还存在着其他种族,但是看这家伙的模样,不像是能在海中生存的种族。”   “我们上一次见到这位哈士奇的时候,是他带着你逃出了深渊教团的据点。”阿尔泰重整思绪开口道,“瑞安,你现在暂时失去了记忆,所以我们也无从得知你和他在那里到底经历了什么。不过看他当时的状况,我猜测他应该和你一样,也是被深渊教徒抓来的。”   “在那个环形监牢内关押着的都是感染者,但这个家伙并不是感染者,为什么会被抓过去呢?可见,他身上一定有某些特殊的地方,这也许就是你所说的——他的血肉可以杀死你,也可以维持你的秩序。”   “但其实还有一个可能……你曾经告诉我们,洛威斯是深渊教团的造物,是深渊教徒用异维猎犬的碎片与其他怪物缝合而成的。以深渊教徒的疯狂,怎么可能只满足于制造怪物呢?所以,这个哈士奇很有可能就是这样的特殊造物。”   “他来历不明,对自我没有清晰的认知,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种族。瑞安,他身上的疑点太多了,我不希望你冒这么大的风险。”   “我也觉得这样风险太大。深渊教团抓了这么多感染者,一定有什么阴谋,最好不要太过信任他。”希尔维乌斯说完,转头看向“哈士奇”,“那么你来回答吧,你觉得你能帮瑞安恢复记忆吗?”   “我……我也不知道。”冰蓝色眼眸的男人愣愣地说,“我听瑞安的,他想怎么做,我都可以……”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瑞安垂眸思考片刻,对他缓缓地开口道:“我需要一点你的血液。”   凯兰焦急地问道:“瑞安,你说的那个熟悉的声音,真的值得信任吗?”   瑞安毫不迟疑的点头:“不只是那个声音,我也相信着你们。如果没有你们陪在我身边,我肯定不敢做出这样冒险的选择。”   “瑞安,你刚才的意思是,他的血肉能使你的秩序不再混乱?”希尔维乌斯的脸色格外苍白,“虽然我不明白你说的秩序是什么,但我知道人一旦死去,就肯定混乱不起来了。万一他的血会害死你……”   “我不敢想象这种后果……”   听到希尔维乌斯的话语,瑞安走到他面前,搂住他的脖颈,说:“我们结伴而行肯定有很重要的事要做,现在却被我拖慢了步伐。但最主要的原因是,我想快点恢复与你们有关的记忆……”   掌心轻柔地落在精灵的发顶上。   “我不会随随便便就这样死去的,因为我知道,你们都在等着我呢。”   希尔维乌斯没了声音,阿尔泰和凯兰也不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望着青年。   青年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那种熟悉的温柔语气令他们心头一颤,差点就要以为青年已经恢复记忆。   但是青年松开手,转身走到那个呆呆傻傻的男人面前,轻声道:“把手,借我一下。”   “瑞安……”凯兰的声音有些发堵。   雪白的角羽颤了一下,他捧起男人的手,尝试了几次,才动作生涩地用尖牙刺破了对方的食指。   猩红的血珠瞬间冒出,还未滚落就被柔软的舌尖舔去。   这滴血与精灵的血完全不同,灼热滚烫,宛如最辛辣的酒液,划过咽喉仅仅一瞬,就带来极其强烈的热意。   勇者的血也会令他浑身发热,那种感觉便如同陷入梦境中那般轻飘飘的,无处着落。但是这滴血却更加可怖,他仿佛被凝成实质的热意彻底贯穿,连挣扎都做不到,整个人像是小死了一回。   瑞安的呼吸都有点发抖,体内泛起一股生疼,正好卡在了疼痛的界线处。他觉得自己可以忍受这种疼痛,但还是抑制不住红了眼尾。   他将舌尖抵在那个小小的伤口上,帮对方压迫止血,抬眼看去,那双冰蓝色眼眸里全是对他的担忧。   房间内另外三人也是同样的表情。   瑞安舔了舔伤口,确保对方不再流血后才收回舌尖。忍着生疼,冲大家露出一个微笑,刚想说自己没事,眼前却忽然天旋地转,整个人软倒下去。   瑞安不知道是谁接住了自己,在愈演愈烈的眩晕感中彻底陷入黑暗。   他感觉自己被稠厚饱胀的黑暗包裹着,所有细胞都在逐渐逸散,向着四处分散漂浮。眼前的视角逐渐上升,一切事物都在迅速变小,变成一个个书虫般的光点。   在那之后,他就感知不到自己的身体了,像陷入一片星云,成为一团泡沫,不断破裂和凝聚。   他知道这是一个梦境,所以闲适地观察着这些毁灭与新生。但闪烁明灭的光点,看久了难免会产生疲倦,于是他放松心神,就这样从云端坠落下来。   瑞安骤然睁眼,看见视野里出现了四张熟悉的脸,又迅速闭上眼。   “瑞安!”   “瑞安……”   “我、没事。”青年仍然闭着眼,淡色的嘴唇微微开合,“我……我的记忆已经恢复了。”   闻言,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希尔维乌斯发出一声叹息:“太好了……”   “这几天,谢谢你们对我的照顾。你……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我现在脑子里有点乱,想整理一下思路。”   与刚从昏迷中苏醒的人相比,瑞安的语速显得十分紧迫。   阿尔泰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看着青年脸上浮现的红晕,忍着笑意说:“好,那你先静一静,我们走了。”   希尔维乌斯本来还想说些什么,这下也只好作罢。   他们离开的时候,把一直念叨着“不离开”的哈士奇先生也拖了出去。   门一关,青年就睁开了双眼。   “系统,你在吗?”   【昂。】   “你……都看见了?”   【昂。】   “我……亲了队友?”   【有什么问题吗?你连路过的狗都会随便亲上一口。】   “也没有这么随便吧!”瑞安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顿时被自己身上满是荷叶边的绵软睡裙惊呆了。   他难以置信地伸手去摸——然后他看见了四只手!   “我……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吗?”   【没了。】   “……谢谢你。”   眼前的一切都具有极强的冲击力。   瑞安反复眨眼,不敢相信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他穿了女装,多了两只手,还把身边的所有人都亲了一遍。   哦,还有一个没亲过呢……下次再亲吧。   不行!他现在还不能疯。   瑞安不想面对这样的现实,打算翻身把脸埋进枕头里,没想到撑错一只手,摔在床上还发出了噗叽一声。   就这样侧躺在床上,望着那只不听话的手。尽管心里早有准备,真正看到自己的畸变症状不断加深,他还是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窗外突然有窸窸窣窣的动静,瑞安听见倒霉蛋嘴里正念叨着他的名字,似乎是想要爬窗过来找他,但很快就被拖了回去。   阿尔泰他们可真靠谱啊……   瑞安松了口气,他现在最不敢面对的人就是倒霉蛋了——他竟然把倒霉蛋当成了哈士奇,还像对待狗狗那样把对方洗刷了一遍!   不仅如此,他一本正经地对倒霉蛋说“幸好你还没绝育”什么的……   一想起这件事,他就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倒霉蛋真是个好人啊,被他这样对待竟然完全不生气。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把队友们亲了个遍,他们竟然一点都不介意吗?   这要是放在他前世,在21世纪的地球,队友之间是不会随便啵嘴的。一旦啵嘴,肯定也维持不了正常的队友关系了。   驻北大陆上的爱情观念比较自由,但他确实没有听说过队友之间会啵嘴。   “系统……异世界的队友们会相互亲嘴吗?”   【没有这种习俗,但是你非要想亲的话,也不会有人拦着你。】   “不是我想亲……”这句话到嘴边突然没了声音,瑞安尴尬了一阵才缓过劲来。他话锋一转说:“重点是他们接受得太快了!”   驻北大陆上并没有这种习俗,但他们轻而易举地就接受了这件事。   “他们……对我太好了。”好到有点超出了队友的界限。   “我记得凯兰说,他们都很喜欢我……原来这就是生死与共的好伙伴吗?”   【……】   生死与共的好伙伴,在情势所迫下亲了几口,应该是不会生气的。   这样一想,瑞安觉得还挺合理的,接下来的难题就是如何才能毫不尴尬地直面三个队友。   其实,直到现在他的嘴巴还是有点不舒服,就好像那种唇齿交缠的感觉还残留在上面,时不时就会提醒他——现在该尴尬了。   “系统,救救我……我好尴尬啊。”   【……救不了。】   【你不如把剩下那个也亲了,不然更尴尬。】 第68章   他现在面临着前所未有的重大尴尬事件,系统不帮忙也就算了,竟然还在旁边说闲话。   瑞安本来打算跟它冷战一分钟,可是想到失忆的这几天,没人能和系统说话,憋了这么久肯定很寂寞,所以还是原谅它吧。   系统只听见青年小小地哼了一声以示拒绝,然后又陷入到自己的思绪里,它也沉默下来,静静地望着对方。   它依然可以清晰地回忆起那个晚上,青年没能像以往那样安然入睡,他的脸色异常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   没过多久,青年就把自己蜷缩起来藏进被子里,连脑袋也埋进去,细弱的轻哼逐渐变成了极轻的呜咽。   见此情景,系统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它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对方独自忍受畸变的折磨。   回想起那种疼痛,瑞安心有余悸地搂住自己,仿佛这样就可以给自己一些安慰。那天晚上他忍受着熟悉的偏头痛,那种痛感持续了很久,恍惚间仿佛浑身都快要散架。   他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咯咯咯响个不停,令他疼痛之余还有点想笑。   可是还没等他笑出声,强烈的痛感突然爆发,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心脏,毫不留情。   所幸的是,他只体会到一瞬,意识就彻底断线,等到他再次睁眼的时候,就已经是失忆的状态了。   接下来的记忆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现在回想起来难免会有些许模糊。   瑞安还记得是希尔维乌斯最先发现他的不对劲,想要限制住他的行动,但是双拳难敌四手,被他乱揍一气。幸好他们之间有明显的力量差距,希尔维乌斯成功制服了他。   紧接着,他就在剧烈反抗中……咬住了希尔维乌斯的嘴唇。   思及此,瑞安的耳尖开始发红,两只手捂住自己的脸,两只手捂着耳朵。   希尔维乌斯说一定会救他,然后就顺势将自己的血喂进他口中,帮他恢复理智。   瑞安知道希尔维乌斯是一个心地善良的精灵,当年在边境森林里,希尔维乌斯就已经救过他一次了,不然他们也不会有如今的邂逅……   以瑞安对精灵族的刻板印象,他们热爱自然与生命,同时也有着不容侵犯的高傲。   所以,为什么希尔维乌斯会是一个受虐狂啊?!   脑海里的记忆变得异常清晰,那是一个血腥的吻。   瑞安本想用意外来解释,或者说这是情急之下的治疗,但最可怕的是,无论他怎么做,都会让对方的情态更加糟糕。   他记得希尔维乌斯那时的表情,还有紫眸中的迷乱神情。新生的双手也格外敏感,他甚至能通过掌心的皮肤感受到对方难以抑制的兴奋之情。   阿尔泰冲进来发现了他们的情况。他被阿尔泰抱在怀里,接受希尔维乌斯的……治疗。   然后凯兰撞破了这样古怪的场景。   ——实在是太尴尬了!   瑞安感觉自己的脸颊烫得要命。   后来,倒霉蛋也找了过来,莫名其妙地被他当成哈士奇洗刷了一遍。他还试图把自己的裙子分给对方穿!   再后来,因为好奇阿尔泰血的味道,他甚至强吻了对方……   人,怎么可以捅下这么大的篓子!!!   仅仅只是一次失忆,他创下的这些战绩已经足以让他换个星球生活了。   “……系统,还有别的异世界可以选择吗?”   【没有。】系统即答。   瑞安颓靡了一会儿,突然又振作起来:“他们可能就是因为考虑到我的心情,所以才装出不介意的样子。我也不能浪费他们的苦心。”   【宝宝,那几只傻狗都很变态的。】   【他们是真的不介意,还巴不得被你一边揍一边亲呢。】   系统这话要是放在以前,瑞安是肯定不会相信的。可现在……   “世上不存在完美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癖好。”他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虽然我现在还不能理解他们的癖好,但基本的尊重必须给到位。”   为了在异世界好好地生活下去,他已经习惯于接受那些无法理解的新事物了。   【嗯嗯嗯对。】   瑞安心里还是很发愁,所以并不在意系统的敷衍:“这些道理我都懂,可我却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面对他们了……”   听见青年的苦恼,系统停顿了一下,决定换个说法——   【既然要尊重他们的变态癖好,那就贯彻到底咯。】   【如果你一直耿耿于怀,不就显得他们更加变态了么?】   “你……”瑞安想了想,说,“你说得很对。”   他们对待他还是像以前那样,丝毫没有因为那些混乱不堪的吻而改变。   所以他也不能改变自己的态度,而是要用平常心去看待这些事情,只要记住一点——   不能再亲了!   瑞安握紧拳头,却发现自己再次用错手,眼里的光也跟着熄灭了。   话不能说得太早,因为以他目前的畸变情况,可能很快就会需要希尔维乌斯来提供……治疗。   希尔维乌斯的体液,似乎可以治疗感染者体内因畸变而产生的损伤。   瑞安想起希尔维乌斯在询问倒霉蛋的时候多次提及种族……所以这也许就是精灵族的特殊能力吧。   纯白之战中,精灵族突然转变态度,拒绝为其他种族提供帮助,可能就与这个能力有关——他们是为了自保。   希尔维乌斯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为他提供帮助,他怎么可能向对方提出“我们不要再亲下去了,为我割个小伤口挤点血就可以了”这样过分的要求呢?   只能继续亲了!   瑞安不想随随便便就死去,也不想一直麻烦别人,既然希尔维乌斯愿意帮助他,他也得向对方表示感谢。   那该怎么做才能让对方感到高兴呢?   “……”   一阵沉默后,四只手再次捂住了脑袋:“这太坏了……”   到底为什么希尔维乌斯是一个受虐狂啊?!   为了感谢对方,所以暴打对方?   ……还是晚点再表达对希尔维乌斯的感谢吧,说不定以后会有更好的方法。   不过,最后使他恢复记忆、重新找回血肉秩序的,其实是倒霉蛋的血液。只知道倒霉蛋是在深渊附近被那些教徒发现的,不仅痴痴傻傻地在那片险恶之地活了下来,身上还毫无感染的迹象。   事实证明,倒霉蛋身上的确有特殊之处,甚至很有可能与深渊有关。   在他们未曾见过面的时候,倒霉蛋的血液就已经帮过他一回了。后来他们相遇,一起逃出深渊教团的据点,一路上倒霉蛋不离不弃,给了他十足的安全感。   瑞安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倒霉蛋,既然对方想跟着他行动,他也想帮对方找回自己的过去。   就当是他的谢意吧。   这样一来,他们就是五人小队了。   等等……   这就意味着以后希尔维乌斯帮他治疗的时候,会有三个人在旁边看着他们亲……   这样真的对吗?   “太多了……”瑞安双目失神地望着天花板,下一秒又迅速坐起身,“不行,要给予充分的尊重,不可以在大家面前表现出自己很介意的样子。”   “系统,我现在才意识到你一开始的提议非常正确。”他从床上爬起来,翻出一条长裙,咬咬牙开始往自己身上套。   【……】   系统猜不出青年所说的提议到底是什么,心里有种极其不详的预感。   【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瑞安捏着自己的手往领口里塞:“不想了,就这么办……”   ==   隔壁房间里,四个颜色各异的男人正在静静对峙。   “你们想清楚了吗?”阿尔泰突然开口,“自己对他究竟抱有什么样的感情?”   “为什么要想?他是我最珍惜的人类,我很喜欢他。”希尔维乌斯抱臂瞥了阿尔泰一眼,“他也愿意与我接吻——这是很亲密的行为了。”   阿尔泰不知道这家伙的胜者态度是哪里来的,轻笑一声说:“不过是治疗罢了。如果瑞安没有被感染,你又怎么可能吻得到他。”   “他是我唯一的主人。”凯兰出声道,“我会成为他的专属骑士,为他献上自己的全部。”   精灵刚才被勇者一呛,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烦躁,语气也变得不太好:“那你就做他的专属骑士,安分点献上忠诚就够了。”   “凯兰,我指的并不是这种感情。”勇者挥挥手,“放心吧,瑞安还在休息,我们不会吵起来的。”   意思是,这位忠心的骑士可以退出话题了。   “我的全部……也、也包括爱……”忠心的骑士涨红了脸,“如果瑞安愿意接受我的话……”   室内安静了一瞬,紧接着又被一个突兀的声音打破。   “瑞安说,我是最英俊的……”哈士奇先生用“睿智”的眼神将另外三个男人扫视一遍,在他们充满杀意的目光中,把这句话说完:   “……狗狗。”   三个男人不约而同地收回眼神。   “就算是治疗又怎么了?”希尔维乌斯微微抬起下巴,“感情会在亲密行为中不断升温……瑞安很需要我,不是吗?”   回想起那种令人战栗的触感和疼痛,他露出了有些痴迷的笑意:“我能感受到。”   阿尔泰拨了一下自己的粉色短发:“看见我的头发了吗?你们一定很好奇吧。”   “不。”希尔维乌斯冷脸即答。   阿尔泰装作没听见:“这是瑞安做的。他很善良,从来都不想伤害别人。但他却愿意为我举起短剑,割断我的头发,并且宣布从此我的生命属于他。是他赋予我新生——我们之间就是这样特殊的关系。”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留长发吗?”他摇了摇身后的尾巴,末端的菱形在空中轻点,“是为我留的。”   “瑞安一开始不愿意成为我的主人,他担心自己无法为我指引正确的方向。”凯兰沉声道,“但是后来他答应了,他说我给了他足够的勇气,他愿意成为我的方向。”   “主人与骑士是双向选择,而我们都坚定地选择了彼此。等到他接受我的全部,我也会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这样我就很满足了。”他的眼中充满温柔的笑意。   在一片静默中,哈士奇先生突然开口:“瑞安说过,我变成人也是大帅哥。”   “哄哄你罢了。”阿尔泰暗中舔舔自己的犬牙,然后露出一个虚伪的笑容,“瑞安就是这么善良,他不忍心伤人。”   “还说,幸好我没有绝育。”   希尔维乌斯额角青筋暴起:“哈士奇,你能不能闭嘴?”   就在这时,他们房间的门突然被敲响。   咚咚咚,很乖巧的三下,不轻也不重。 第69章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消散,这几个男人都隐隐察觉到来人是谁。   凯兰离门最近,几步过去便打开了房门。入眼竟是一对精致的猫耳,外白内粉地缀在圆圆的发顶上,再往下是清秀白皙的脸庞。   “你们好像都在这里,所以我也过来啦。”   瑞安眯着眼睛,冲他露出一个可爱的微笑,长睫毛茸茸的,看起来像极了小猫。   “让我进去吧。”   听到这句话,凯兰才反应过来,迅速挪动僵硬的肢体,给瑞安让路。   房间内的另外三人终于看清了瑞安此时的模样。原本圣洁又诡异的角羽变成了两只可爱的雪白猫耳,乌黑的长发散落下来,简直是一只浑然天成的猫咪兽人。   青年在身上披了一条厚厚的被子,把自己包成被子卷,走动间看起来有些憨态可掬。被子卷的下摆处还露出几层裙摆的蕾丝,显得有些娇憨活泼,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青年身上竟毫不突兀。   凯兰将门关上,一回头就看见那条被子卷忽然在眼前散开,簌的一声滑落下来,青年苦恼的嗓音响起:“帮我拉一下后面的拉链,凯兰。”   凯兰这时才发现,瑞安上半身穿得乱七八糟,右肩和右臂都从领口里伸了出来,原本苍白病态的皮肤此刻已经变得白里透红,看起来经历了不小的挣扎和努力。   “我忘记把拉链拉开……”瑞安有些尴尬地解释道,“然、然后就被卡住了。”   其实在用上“塞”这个动作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但又考虑到这是女孩子的衣服,他穿起来感觉偏小应该是很合理的事情,完全没想到背后竟然还藏着一条没拉开的拉链。   勉强把自己塞进去的后果就是像现在这样,半个肩膀和手臂都被卡在外面。   他目前还无法熟练控制自己的手,做不到反手拉开拉链这样的精细操作,最后只好给自己戴上猫耳,化身成一只被子卷跑来求助。   见此情形,凯兰有些哭笑不得,连忙上前解救。   拉链滑动的声音响起,瑞安身上的束缚感终于消失。他大咧咧地展露出自己的胸膛,迅速把胳膊伸进袖子里,加快动作整理好上半身的衣服后,再转身看向凯兰。   凯兰以为瑞安有话想跟他说,正在静静等待,没想到肩上传来一股轻柔的力道——瑞安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似乎是想让他下来一点。   凯兰猜不出瑞安想做什么,心里有点疑惑,但还是顺着这股力道俯下身。   瑞安垫起脚,在他脸侧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凯兰,谢谢。”   这一吻的声音很轻,但安静至极的气氛中,所有人都听见了啾的一声。   高大的骑士仿佛中了主人亲手施展的石化魔法,立即从脸侧开始生效,以极快的速度蔓延至全身。   看着“骑士石像”泛红的脸颊,瑞安忍不住弯起眼睛,笑容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   他弯腰拾起落在地上的被子,将其团起来放到一旁:“不好意思,这几天给大家添麻烦了。”   “瑞安,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不舒服的地方吗?”希尔维乌斯问道。   “我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不用担心。”瑞安走过去,在精灵脸侧也落下一吻,“谢谢你,希尔维乌斯。”   这下精灵也呆住了,他从来都不知道亲吻这样的繁衍行为原来可以这么纯真。   连续啾了两下,把两人都给整懵了。   阿尔泰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瑞安并没有给他思考的机会,快步来到他面前,在他耳边轻声说:“以后难过的话,可以告诉我,不要憋在心里了。”   说完,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做完这一切后,瑞安直起身,望着三个怔神的队友,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很好,他已经完美化解了自己直面队友时的尴尬。   系统说得很对,全亲了,就不尴尬了。   深渊污染危机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彻底解决,所以他的畸变症状肯定会不断加重。如果希尔维乌斯想要继续治疗他的话,他们两人就会频繁地进行亲吻。   在同一个冒险小队里,两个人亲来亲去,其他人却在旁边看着,亲的人和看的人都会很尴尬,这样不利于小队的团结。   为了解决这个难题,瑞安想了很久,最终做出一个决定——既然大家都不反感,甚至很喜欢,那就全亲了。   不仅要亲,还得把他们都亲到麻木。   只要让亲吻像贴面礼、吻手礼那样,让大家从心底觉得这一种稀松平常的礼节就可以了。   【所以……这就是你想出来的解决办法?】   系统语气不稳,瑞安也觉得有点不对劲。可是他们现在的情况太过特殊,就只能采用这样特殊的办法来应对了。   既然队友们完全不介意被他亲,那么他也不能扭扭捏捏表现出一副很介意的模样,应该拿出同等的态度来对待大家。   于是就才有了刚才的一幕。   “瑞安……”倒霉蛋从瑞安刚进门起就一直望着他,眼神十分专注。   瑞安刚啾完三个队友,本来还有些瑟缩,现在感受到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满溢出来的渴望之情,心里一软,又充满了勇气:“你……也想要吗?”   “他不用!”   希尔维乌斯迅速拉回瑞安的注意力:“瑞安,无论怎么样,我都会尽力帮你的。这不是为了让你感谢我……”   他的耳朵尖开始变红:“你是很重要的人类,是我最喜欢的生命。”   阿尔泰忽然出声打断道:“既然长耳朵这样说,那瑞安你也不用额外再亲他了……”   “不过,下次亲我的时候,可以亲这里,我很喜欢。”说完,他指了一下自己的嘴角,身后的尾巴来回摇动,看起来心情很好。   “我刚才亲你们……不只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感谢。”瑞安想起那个解决队友间尴尬的办法,硬着头皮说,“其实,亲、亲在我们那里也是一种表示友好的礼节,在生死与共的同伴之间就更加常见了。”   “我之前怕吓到大家,所以才一直没有说。既然失忆的我已经都做过了,我也就不打算再瞒着大家了。"   他故作老练地挥了一下手:“在我们育幼院里,孩子们都是从小亲到大的,大家都很友爱。”   阿尔泰一开始认定这只小猫是害羞了才故意唬人,心里还有点想笑,但在听到“从小亲到大”的时候,顿时笑不出来了。   “瑞安,在育幼院的时候有很多人亲你吗?”   瑞安点点头。不知为何那帮小豆丁特别喜欢他,总爱糊他一脸口水。   勇者的语气很平和,像是在问他们今天吃了没:“那他们还活着吗?”   瑞安:“……”   “原来是这样。”希尔维乌斯点点头,简单的亲吻并不会侵入对方,所以也可以划入友好行为的范畴。   难怪当年小瑞安会在他们分离时主动亲他。对于瑞安来说,似乎只有侵入对方的亲吻才属于亲密行为。   不知想到了什么,精灵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   “瑞安,除了必要的治疗以外,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多亲几次?”   瑞安语气迟疑但毫不露怯:“……可以的。”从友好的理论上来说。   “但是治疗的时候,我们就已经亲了很久,如果再多亲几次的话……会、会变得很累。”他有些紧张地补充道,“万一影响到行动就不好了。”   潮红逐渐褪去,精灵的笑意还是很优雅:“好的,我会注意的。”   一个不太聪明的声音传来:“瑞安……”   经过一番总结理解和概括之后,冰蓝色眼眸的男人得出结论:“瑞安,我们也亲。”   “哈士奇先生,别……”凯兰被这一番友好礼节的交流惊得半天说不出话,这时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不可以亲……”   听到这个称呼,瑞安寒毛直竖,喃喃出声:“哈士奇……?”   冰蓝色眼眸的男人瞬间有了反应,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就好像在说——没错,是我,瑞安你怎么了?瑞安我们要亲了吗?   实际上“倒霉蛋”和“哈士奇先生”都不能算什么正经的称呼,但瑞安现在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办法来替对方正名。   差点以为自己的头又要开始作疼,瑞安思忖许久才开口道:“我们先坐下来,讨论一下接下来的行动吧。”   五个人围成圈坐在地上。   “我先给大家介绍这位……‘哈士奇’先生。”   瑞安把大致情况说了一下。   “他对于感染者而言是致命的毒药,但同时也能压制感染者血肉的混乱。”   “额……‘哈士奇’其实只、只是一个代号,他不记得自己的名字,思维也很混乱,所以我想帮他找回自己的过去。”   “他不是深渊教团的特殊造物,他的来历可能与深渊有关,与我们同行,说不定也能帮助我们解开深渊的谜团。”   “只要他别拖后腿就行了。”精灵垂眸道,“我没什么意见。”   凯兰也点了一下头。   “我把难听的话说在前面。”阿尔泰盯着那个呆愣的男人,沉声道,“虽然瑞安相信你,但我还是会时刻注意着你的行动。无论是什么样的战斗,你都必须跟我一起冲在前面,尽全力去保护瑞安。还有,作战中你不能单独跟瑞安呆在一起,明白了吗?”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眨了眨:“保护瑞安。”   阿尔泰也没指望他能完全理解,听到这样的回答便不再多做解释。   瑞安却满脸严肃地戳戳他们:“其实我还是有一些自保能力的。你们在作战中也应该以自保为主,不要总是分心看我。”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转头看向凯兰和希尔维乌斯,见大家全都是一副态度诚恳的模样才终于满意,殊不知……他们心里想的都是“下次还敢”。   “还有一件事。”瑞安盯着地毯上的花纹,说,“麻烦你们帮我把畸变部位砍掉吧。”   语气很坚决。   “不行。”希尔维乌斯断然拒绝,随后才补充道,“你的畸变还没有糟糕到那种地步。”   阿尔泰也很不赞同:“我记得圣灵曾经说过,这种方法只会让身体越来越糟。冒然砍掉畸变部位的话,下一次很有可能会长出完全砍不掉的部位。”   瑞安点头:“我明白的,之前我已经做过一次了。”   在大家震惊的目光中,他用平静地语气说:“之前长出了一对翅膀的臂骨,骨骼是中空的,所以我可以凭自己的力量折断它们。”   他们都想起当时救出瑞安之后,在他背部发现的那一对染血的断骨。瑞安曾说过这是他自己做的……   “确实会有一点害怕……”声音细微地颤了一下,瑞安抬起头望着他们,“所以我才想拜托你们帮忙。如果是你们的话,我就能很安心。”   “只要砍掉那两条手臂就好了,这样也不会影响之后行动。被我折断的臂骨长得这么快,应该是受到了深渊教团的影响,这次砍掉那两条手臂之后我会更加注意,不会让自己再出现突然恶化然后失忆这样的情况了。”   “瑞安……”希尔维乌斯停顿了一下,咬牙道,“如果说畸变是由于血肉失序导致的,我只能治愈畸变带来的损伤,但是……你说过哈士奇能压制血肉的混乱,也许他可以帮到你。”   “不一定要彻底砍掉……只要你能恢复所谓的血肉秩序,把那双手收回去就可以了。”   “长耳朵你疯了?”阿尔泰的语气充满不可置信,“仅仅只是一滴血,就让瑞安的反应那么大,万一他把瑞安害死了……”   抛却自己的无能为力之后,希尔维乌斯重新挺起胸膛:“我也有我的办法……我绝对不会让瑞安失去生命的。”   “好。”瑞安点头,“我试试。” 第70章   代号为“哈士奇”的男人十分敏锐,迅速察觉到了他们气氛变化。他望向青年,语气轻快地问道:“瑞安,我们要亲了吗?”   看着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瑞安心里一软,实在是不忍心说出“暂时不亲,而且还要咬你一口”这样的话。   “可是瑞安喝了他的血后就会陷入昏迷。”凯兰眉头紧锁,眼底透着浓浓的不安,“不仅是生命的危险,失去意识的人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在这样的情况下,真的能掌握压制血肉畸变的方法吗?”   凯兰的担忧不无道理。一旦陷入昏迷,失去身体的控制权,就只能听天由命了。他们几个人对于失序混乱、血肉畸变什么的都是一知半解,甚至还不如那些深渊教徒了解得多。   上一次瑞安能恢复记忆顺利醒来,多半也有运气的成分在里面。   就在这时,长发曳地的青年突然有了动作。   他将上半身俯下来,撑着地面,凑到冰蓝眼眸的男人面前,又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脸颊微红:“……是、是很常见的礼节,也是跟希尔维乌斯学的……治疗的方法。我试一下,不行的话……再换别方法。”   “他以后会和我们一起行动,所以大家也、也要对他友好一点。”   瑞安转头看向倒霉蛋,摸了摸对方的发顶,颇为自信地说:“别怕,我教你该怎么亲。”   回想了一番之前的经历,不知不觉间就变得面红耳赤,他红着脸凑到对方面前,轻轻地贴上去。   冰蓝眼眸的男人不躲不避,两人唇瓣交叠,鼻息也交织在一起。   这只不过是治疗而已,希尔维乌斯很清楚这一点。先前勉强压下去的不甘,此时却再次涌上心头。   在此之前,他带着精灵的高傲,自认为手握底牌,无论如何都能在瑞安心中夺得一席之位,看着现在这一幕,忽然又有些不确定了。   毕竟瑞安对所有人都是那么好……   因为对面的家伙呆呆的,所以瑞安只好像小猫那样往前拱了拱,顶开对方的嘴唇,伸出舌尖在紧闭的齿关处乱来。   先前还放话说要教倒霉蛋怎么亲,现在却迟迟亲不进去。他感觉自己的嘴都酸了,急得哼唧了一声。   阿尔泰听到这一声顿时反应过来——这是伸舌头的那种。   青年的腰肢就这样在他眼前塌下来,形成一道柔韧的曲线,他不合时宜地产生了极其糟糕的想法。   想抢过来,禁锢在怀里,或者直接掐住那节腰肢,就这样提起来……   最终他却只是用力舔了舔犬牙,让痛感唤回自己的理智。   现在最重要的是控制好瑞安的畸变症状,只要瑞安能活下来,等到解决了魔王和深渊污染之后,他们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冰蓝色眼眸的男人眨了一下眼,双手无师自通地搭上青年的腰肢,然后往自己身前一提。   “唔嗯……”瑞安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下一秒被男人反客为主的侵入给堵住了。   被劈头盖脸的一顿亲,把瑞安都弄懵了。   他从舌尖尝到一种莫名其妙的辣味。如果说倒霉蛋的血液是朝天椒的辣度,那现在他尝到的辣度更接近……黑胡椒?   更准确地说,这应该是一种又痛又麻的感觉,就像是吃了没用盐水浸泡过的菠萝那样。   瑞安本想说点什么指导一下,却完全说不出话来,这家伙很笨,只会乱怼乱舔,简直像狗一样。他在混乱和困惑中推了推男人的侧脸,不仅没推开,还被亲得更深了。   “等……”   瑞安手抬到一半,又被男人搂进怀里。迷迷糊糊间,他想起自己还有正事要做,懒得再浪费力气,集中注意力,努力去控制那两条新生的手臂。   因为太过专注,他在感受到背部传来牵扯感的同时,并没有发觉自己被亲得快要缺氧。   就在他快要晕过去的时候,新鲜空气突然涌入,抬眼一看,原来是被凯兰抱进了怀里。   “哈士奇先生,你亲得太过分了。”凯兰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冷峻神色,但动作依然轻柔克制。他抱着青年,一下一下轻拍对方的背部,安慰道:“瑞安,不要憋气,你可以呼吸了。”   哈士奇先生也意识到自己犯了错,嗓音变得很低落:“瑞安。”   “没……没事。”瑞安调整好呼吸后,继续说道,“我好像找到那种感觉了,让我再试一下吧。”   凯兰拗不过他,只好松开自己的怀抱。   这一次,瑞安先把双手按在对方脸上,叮嘱道:“你亲你的吧,慢一点就好。”   片刻后,房间里除了凌乱的气息和轻微的水声以外,突然响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声音,就好像是皮肤和肌肉同时开始撕裂拉扯。   三人神情一凛,心同时提了起来。所幸的是,青年的那两条手臂竟然真的被收了回去。   希尔维乌斯见状,高兴地说:“瑞安,你做到了!”   听到这句话,瑞安眼睛一亮,想说些什么但嘴却总是被人堵住。他抓住倒霉蛋的头发,往后扯了扯才总算能出声:“我……收回去了吗?”   “是的,你成功了。”阿尔泰回答道。   “太好了。”瑞安面色泛红,额头也沁出了细细的汗珠。他弯起眼睛笑了笑:“这样我们就可以继续启程了。”   在倒霉蛋的压制下,他的全身血肉似乎不再那么混乱,然后只要集中注意力就能顺利控制自己的肢体。   把畸变部位收回去,就好像是把内脏重新塞回体内……虽然他从未有过塞回内脏这种离奇的经历,但他实在是想不出比这更贴切的形容了。   倒霉蛋的嘴仿佛开了自动寻路,总朝着瑞安凑过来。   但是瑞安刚吃完一斤菠萝,从嘴唇到舌根都已经麻得没知觉了,此刻心如磐石,就连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再也不能使他心软。他知道一旦被亲住,接下来就没完没了了。   “今天不可以亲了。”他用力推开男人的脸,在看见对方眼中犹如实质的失落后,又小声补充道,“明、明天……有机会的话,再说吧。”   话音刚落,三个耳聪目明的冒险者同时望过来。   瑞安没有看见他们的眼神,但也许是因为小动物刻在骨子里的警觉天性,他无意识地哆嗦了一下,赶紧转移话题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阿尔泰轻咳了一声:“那就,明天早上出发吧。”   ==   这一次,他们顺利地走出了这家旅店。   经由凯兰的解释,瑞安才知道他们现在身处于那维勒城,这是人族王国南部领域的最后一座大型城市,而深渊教团的地下牢房竟然就在城外的树林下方。当然,那片罪恶之地如今已经被圣骑士完全摧毁了。   “这里离深渊很近了吗?”   “也可以这么说。”凯兰说,“我们从传送阵出来以后,继续往南,就没有人族的城市了。”   没想到已经走了这么远了,瑞安听完,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激动,摸了摸手中的魔法笔记才按捺下来。   再往南,就见不到大片的森林了。他们穿过几座空无人烟的破败小镇,终于来到了生命与死亡的交界处。   太阳高悬在空中,无情地炙烤着大地。地面上寸草不生,连土壤都呈现出沙粒的状态。任何人看到这一幕,都能确定面前的这些沙粒不可能是正常的沙漠,它们是灰白色的,就好像生命力被完全抽走榨干了那般,看起来毫无生机。   前方有几位骑士在来回巡逻,见到他们一行人便扯了缰绳过来询问。   “你们是冒险者小队吗?这里已经到头了,你们不能再前进了。”   “我们是来讨伐魔王的。”阿尔泰向这名骑士说明他们的来意,“我们通过了考验,获得了圣灵阁下的祝福和加护。”   “原来是这样,没想到真的有冒险者前来讨伐魔王。”骑士翻身下马,“魔王失踪了这么多年,你们竟然能坚持到这里,太厉害了。”   阿尔泰笑了一下:“没有没有,还是驻守在这里的骑士大人们更加令人敬佩。”   那名骑士摇摇头:“总要有人去做的,我们只不过是做自己该做的事罢了。”   阿尔泰和对方互吹了一番。   在此期间,瑞安完全不敢抬眼,头上顶着两只毛茸茸的猫耳,并且垂下眼皮遮住眸中的异形瞳孔。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感受到了一股诧异的目光。   骑士突然开口:“这位兽人族的小姐……是治疗师吗?”   “啊,骑士大人,这是我们小队的牧师。”阿尔泰迅速接话,“兽人族大都是强壮的战士,不过也有许多精通魔法和治疗的厉害角色,比如我们的牧师。我当初可是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人家挖过来的……”   他们又聊了一会,才终于把话题扯到深渊上。   “深渊的影响在不断扩散,我们也在不断后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一切。”骑士话锋一转,又说道,“你们确定要继续前进吗?”   “确定。”   骑士朝后方挥了一下手,然后对他们说:“前方是被深渊污染的区域,这里面不存在任何正常的生命。”   “哦对了,你们也可能会看到一些感染者,他们遵循着自己的生活轨迹,极度排外。尽量不要打扰到那些感染者,如果可以的话,最好直接绕开他们的生活领域。”   “好的,谢谢您的提醒。”   告别了那名骑士,远离岗哨之后,希尔维乌斯才寒声道:“你话这么多,非要扯那些没用的,差点害瑞安暴露。”   阿尔泰有些理亏,见瑞安并没有怪他才理直气壮地开口:“当然要套出点有用的信息,不然你一头撞进深渊里去吗?”   瑞安正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却被一阵晕眩感打断。 第71章   像是察觉到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哈士奇突然回过头,朝那些骑士的方向望了一眼。   刚才好像……有人在看着瑞安?   还没等他想明白,身旁的青年站立不稳似的摇晃了一下,他连忙伸手搂住对方:“瑞安,你不舒服?”   “没有,只是突然晕了一下,可能我还没适应这里的环境。”青年重新站稳,摸摸他的侧发,“谢谢你,额……”   “……小哈。”   瑞安颇为艰难的念出这个称呼。虽然他已经解释过“哈士奇”并不是这个男人真正的名字,但这么多天以来,每次听到不明真相的队友们直接喊对方“哈士奇”,他心里还是会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罪恶感。   他试图用更加人性化一点的名字来称呼对方。   可是,“小哈”听起来也很像狗狗啊!   冰蓝色眼眸的男人用脸颊蹭了蹭青年的手心,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他很喜欢瑞安这样叫他,跟另外几个家伙都不一样,听起来非常特别。   “这里的环境的确让人很不舒服。”希尔维乌斯过来摸了摸瑞安的脸颊,确认过他情况无恙之后才收回手,说道:“没想到被深渊影响过的地方会变成这副模样。”   天空中几乎看不见云层,倾泻而下的阳光晒得他们每个人都头顶发烫。   但奇怪的是,这里的气候算不上炎热。体感温度从头到脚不断下降,腰部往下已经变得格外凉爽,足底甚至有些冰凉。   就好像脚下的灰白沙粒持续散发着凉意,也有可能就是它们在吸收着空气中的温度。   除了脚下薄薄一层,这里放眼望去还有许多灰白色的沙堆,有大有小,毫无规律分布在这片荒原上,其间点缀着数不清的骸骨,看起来有几分诡异。   附近还有着成片的树林,但无一不是枯死的,河道干涸裸露,中间几株低矮的灌木只剩下突兀的灰色枝干。   眼前的许多景象无法用常识来解释。显然,这是个不适合任何生命生存的地方。   “竟然还有人选择在这里生活。”想起刚才那名骑士的叮嘱,瑞安问道,“他们都不愿意离开吗?”   凯兰摇摇头:“我也不明白。我曾经听骑士营的前辈说,这里的感染者大都性情古怪,让我们不要试图去和他们共情。”   “这些感染者攻击性很强,如果外人试图靠近他们,连话都来不及说就会被杀死。他们对感染者会稍微友好一点,不过这也只是与被直接杀死的外人相比。”   “他们会主动击杀来袭的深渊种,但是无论骑士团提供了多少帮助,他们的态度都不曾软化。”   瑞安听得有点紧张:“听起来还是离他们远点比较好。”   “其实也不用太过担心。”凯兰摸了摸后脑勺,“这么多年来,骑士团的前辈们也只在剿灭深渊种时遇到过那些感染者。他们将自己生活的村落藏得很好,在外游荡也只是为了清除深渊种。我们不会这么容易就碰上那些感染者的。”   希尔维乌斯看了一眼自己的法杖,语气严肃地说:“这里的魔素很稀薄,对我的施法速度也有很大影响,你们作战的时候都注意一点。”   “在到达深渊之前,我们先尽量减少战斗。”阿尔泰的手一直搭在剑柄上,“我刚才好像感受到一点细微的震动,希望只是我的错觉。”   这里很安静,就连风带起沙粒的时候都听不见任何声音。瑞安受到异形瞳孔影响,完全看不清远处的景象,现在听见阿尔泰这样说,顿时心里一紧。   哈士奇察觉到青年有些紧张,真诚地发问:“瑞安,要亲吗?”   “……谢谢,我不亲。”瑞安不再紧张,冷静婉拒道。   为了让大家都不再尴尬,他这几天早安吻和晚安吻一个都没落下。按照这个亲法,就算是鸟嘴也得啄平了。   他晃了一下脑袋,将乱七八糟的吐槽一键清空。头顶的猫耳已经被晒得很烫了,刚才他担心兜帽会把猫耳压歪露出破绽,所以才一直没有戴上,现在已经走了这么远,应该没问题了。   没等他自己动作,阿尔泰就凑过来替他戴上兜帽:“是不是有点烫?”   说着,还把手伸进了进去,摸着瑞安的猫耳,感受了一下手中的温度才退出来,重新替他整理好兜帽。   不知走了多久,天空看起来始终如一,但地面上大片的枯木已经消失殆尽,密集的小骨架也越来越少,只有偶尔才会碰上一些庞大的骨架残骸。   他们脚下的灰白沙层也开始逐渐变厚,每一步都会轻微下陷几分,然后才会传来完全踩实的感觉。   地面上布满了宽大的凹陷和凸起,整体并不显眼。瑞安眯着眼睛看了一会,隐隐约约看出一些波浪的感觉:“地上的这些痕迹,是被风吹过之后形成的吗?”   “我看一下。”阿尔泰走到一块较大的岩石旁,几下攀了上去。在高处眺望一阵后,他轻轻跃下来,说:“我们这里还不太明显,远处的沙似乎结成了岩层那样的结构,上面有很多不自然的裂纹,不像是风造成的。”   “长耳朵,你指的方向真的没错吗?”   希尔维乌斯把法杖往身前一杵,淡淡的光芒亮起,他收回法杖道:“就是正南方向,你还想往哪走?请自便吧。”   瑞安看了一眼他们脚下的阴影位置,不太懂,但是感觉没错。理论上来说,朝着深渊方向走直线的确是最稳妥的方法。看样子希尔维乌斯也是这样想的,走直线,然后一路平推过去。   哈士奇思考一番,开口道:“这里变高了。”   瑞安乍一下没听明白,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是地势变高了吗?”   对方眨了眨眼,看样子是没听懂。   “谢谢你的提醒。”瑞安摸摸他的白色头毛,然后眼疾手快地按住那张凑过来的嘴,婉拒道,“这个‘谢谢’不亲。”   哈士奇被拒绝了也不气馁,踩住脚下的白沙说:“这里也有,裂缝。”   随着他的那一脚,所有人都看见一条曲折的下陷痕迹,还未等那条裂缝露出全貌,两侧的沙粒纷纷朝中间滑落,很快就将其填满,形成了瑞安之前看到的不起眼的凹痕。   见到这一幕,瑞安心中的疑惑终于被解开了。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看不见的角落流淌、涌动,原来是这个。   希尔维乌斯若有所思地说:“虽然看起来死气沉沉,但这地下应该有什么东西,不知道是植物的根系还是穴居的动物……”   “不,这里没有正常的生命。”   随着阿尔泰的话音落下,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细微的震颤。   这种震颤从他们身后传来,转瞬间就愈发剧烈。瑞安回头望去,凭他极差的视力都能看见一道夸张的巨大凹痕,由远及近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冲来。   “跑!”   话音未落,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这是极其明智的选择,因为那道巨大的凹痕还未至眼前,碎裂的岩层中就轰然跃出一道庞大的阴影。   他们被笼罩在阴影中,头也不回地向前跑,紧接着脚下的地面被整个掀了起来。所幸的是,他们并没有被一同掀飞。被掀起的岩层以极快的速度开裂,裂纹如同缓期执行的死亡紧随其后。   庞然巨物的阴影只出现了一瞬,就消失了。它自身并没有发出什么巨大的声音,有的只是沙粒流淌的沙沙声,还有噼里啪啦的碎裂声,那是骨架被撞碎的声音,也证明了它仍然追逐在他们身后。   这片白沙不知道吞噬了多少生命,听到那些密集的声音,瑞安才意识到地下竟然埋着这么多骨骸。   “这得逃到什么时候?!”希尔维乌斯语气烦躁。   以他们现在的能力,与完全体的深渊种都能打得有来有回——前提是他们能在坚固的地面上站稳。   阿尔泰扯扯嘴角:“你这么着急,可以飞到空中去打。”   “我听凯娜说过,浮空魔法需要站稳才能定位。”凯兰说,“按照目前的状态,希尔维乌斯先生应该没办法顺利施展。”   瑞安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非常羡慕他们能在如此激烈的狂奔中讨论正事。   脚下的地势陡然拔高,阿尔泰脸色微变:“糟了,前面是悬崖。”   前方地面戛然而止,那里似乎是一道高崖。   瑞安来不及多想,将手按在魔法笔记上,艰难地挤出一个字:“跳!”   不需要浮空魔法,只要用气流托住大家进行缓冲就可以了。   眨眼间就来到了高崖前,所有人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白色的法阵亮起,在空中迅速铺开。五个人接连跳进法阵中,下坠速度猛地一滞。凯兰长臂一伸圈住落后的瑞安,五人在气流的缓冲下逐渐坠落,落地时敏捷地滚了几圈,将冲击力完全化解。   瑞安被凯兰牢牢护在怀里,几圈滚下来毫发无伤。他晕头转向地站起来问道:“大家没受伤吧?”   “没有。”   “没。”   地面仍在震颤,身后传来轰隆隆的剧烈声响,瑞安回头一看,发现崖壁轰然开裂,蛛网般的裂纹瞬间炸开,从中探出一个极其庞大的圆柱。   “这么大的蚯蚓?”希尔维乌斯语带嫌恶。   【死亡之虫,通身肉粉色,体表覆满粘液,头部呈现穗状,张开之后跟七鳃鳗差不多吧。】   考虑到瑞安现在视力不大好,系统极其贴心地为他描述了怪物的外表。   瑞安闻言脑内瞬间有了画面,忍不住把脸皱成一团。 第72章   地面持续震动,他们望着陡峭崖壁上孽生着的庞大虫体,心里一阵恶寒。   怪物体表裹满了白沙,完全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它蛄蛹身躯,苍白色的、姑且算是头部的东西顶开碎石探了出来,半透明的黏液从顶端滴滴答答淌下来,落在地面上的同时被扬起的灰白沙尘覆盖,变成了大大小小的浑浊液珠。   【它的黏液有腐蚀性。】   听到系统的话,瑞安才发觉地上这些灰白色的沙粒竟安然无恙。它们似乎不会受到怪物黏液的腐蚀。   随着怪物探头的动作,高崖剧烈震颤,不断有石块和碎骨被抖落下来,雨点般砸在他们身周。   流淌着黏液的顶端缓缓开裂,肉肢分叉如同张开舞动的海葵,暴露出内里的进食口。它的口器是一圈圈利齿,看起来像密集的刀刃。   【它在进食的时候不需要咀嚼,只要将猎物整个吞进去,那些密密麻麻的利齿会将猎物浑身的肉都刮下来。】   【无论是什么样的猎物,沿着虫体内部一路下来,最后都只剩一副骨架。】   “那我们……要打吗?”瑞安眯起眼睛望向面前的怪东西,晕晕乎乎地问。   阿尔泰沉声道:“如果要保存体力节省时间,现在还是避战比较好。怪物的体格太大,肉肯定也很厚,砍起来费时间……”   话还没说完,周围迅速升温——灼燃着的巨大火球径直飞出,眨眼间就冲进了怪物的大口中。   “啊?你说什么?”希尔维乌斯将前倾的法杖重新立直,疑惑地看过来。   阿尔泰翻了个白眼:“你不是说空气里魔素太稀薄施法速度会变慢吗?!”   “是啊!所以我提前开始吟唱了啊!!”   骤然吞下火球,崖壁中的虫体再次开始扭动。地面震颤越来越剧烈,紧接着山体缓缓崩塌,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轰隆——   见此情形,所有人拔腿就跑。瑞安刚抬腿就被凯兰一把抄起,也就不再逞强,望了一眼山崩滑坡的方向,高声喊道:“前面往左拐!”   阿尔泰脚步未停,朝着瑞安所说的方向跑去,同时语气不善地说:“长耳朵你最好祈祷自己能把它秒了!”   “这么大一条!我们怎么可能跑得掉?你以为这家伙随随便便就会被甩掉吗?”   等撤到稍微安全一些的位置,他们回头望去,那条巨虫吞下火球后顶穿了崖壁,一头栽进下方的岩层中,巨大的身躯不断从崖壁上穿出,再钻入地面,持续了许久才终于见到末端。   当巨虫钻进地下,恶心的身躯完全消失时,岩层的震颤也跟着停止了。   凯兰并未放下瑞安。他眉头紧锁:“巨虫不动了……我感觉它还没死。”   “我也这样觉得。”瑞安跟着点头,“如果巨虫没死,那它现在钻到下面的岩层中,看起来也不像是被打怕了。”   阿尔泰忽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瑞安了然,悄悄施展了一个屏蔽魔法然后用气声说:“说不定它在某个位置埋伏我们,到时候呼啦一下蹿出来……”   说着,他把双手同时举高,生动形象的给大家展示自己口中描述的场景。   另外四人并不觉得恐怖,甚至还被可爱了了一下。   阿尔泰轻咳一声,说:“不知道它是如何判断我们的方位,这只巨虫似乎没有五官。我猜可能是声音,或者震动……”   “如果它真的呼啦一下蹿出来,那就只能派出这个冲动的长耳朵魔法使,呼啦一下秒杀它去吧。”   话音刚落,远处的地面咔嚓裂开,狰狞的穗状头部陡然跃出岩层,在他们面前竖起百米高的虫体!   “糟了!”   希尔维乌斯二话不说就开始吟唱,他们脚下展开一道法阵,几秒后带着其上的所有人浮至空中。   巨大的阴影同时砸下,这里的岩层结构不稳,瞬间被震起一大片。那条巨虫一落地便再次钻入地下,附近的山体剧烈抖动,好一阵才平息下来。   五个人浮在半空中,总算逃过一劫。   “所以……”阿尔泰看着空荡荡的脚下,“我们不能动吗?”   希尔维乌斯面无表情:“不能,这是浮空魔法。”   浮空魔法只能在固定地点直上直下,而飞行魔法的体力消耗极大,需要施加在特殊的魔法防具上,这样才能让人飞完之后顺利存活下来。   这种特殊的魔法防具不仅昂贵,而且使用几次后就会彻底报废,表演性质大于使用性质,一般只有贵族才会玩这个。   于是,五个人就这样直直落回原地。   地面碎得几乎无处下脚,瑞安刚想续上屏蔽魔法,想到什么又收了手,小声说道:“万一它能感受到魔素的流动,那我们使用魔法的时候很可能会被定位到。”   “哈士奇不是在这里生活过么?”希尔维乌斯瞥了一眼对方,“你遇到过这种巨虫吗?”   代号为“哈士奇”的男人点点头。   “你是怎么处理它的?”   “不处理。”他想了想说,“它吞进去,再出来,就好了。”   然后又补了一句:“会痛,瑞安不会同意的。”   真是惊人的再生能力。   闻言,希尔维乌斯停顿了一下,说:“被它拉出来实在是太……”   重点是这个吗?!   岩层再次开始震颤,瑞安来不及细想,一个有些离奇的方法就脱口而出:“让它直接把我们撞远……”   “我们只要保护好自己,就可以借它的力量赶路。”   “行,就这么办吧。”阿尔泰敲定主意,迅速从包里掏出一条结实的绳索,“我们五个人绑在一起,然后长耳朵用魔法护住大家。”   震动愈演愈烈,五个人背部相对,将绳索缠在腰间,牢牢绑紧。随着希尔维乌斯的吟唱,固定在一起的五人被包进一个厚实的球型屏障中。   在保护瑞安的时候,希尔维乌斯从来都不会出错。当然,上次被哈士奇闯进来的结界魔法是特殊情况,不能算在里面……   下一秒,巨虫霍然破土而出,呼啦一下竖立起来!   他们脚下的岩层被瞬间顶起,飞沙走石间,球型屏障在强烈的撞击下一飞冲天。   “希望这次不是直上直下……”   阿尔泰竟然还能正常说话,瑞安已经被这一下顶得天旋地转,几乎说不出话来。   装着五人的球型屏障已经飞升到最高点,瑞安的思绪被急剧袭来的失重感侵占,恍惚间想起自己还要用气流进行缓冲,连忙打起精神。   怀里的魔法笔记一闪,他也不知道从哪侧施加了一个力,球型屏障在下落过程中陡然斜飞出去。   五个人的身高体重都不相同,此时竟在空中莫名其妙地旋转起来。   见此情形,他们心中同时产生了不祥的预感,而这种预感也很快就应验了——他们的转速还在加快!   “不是,哥们……”阿尔泰难以置信地说,“你转就算了,怎么还用法杖打人?!”   “哦是吗?”刚才绑绳索的时候没能抢到瑞安身边的位置,希尔维乌斯压下心中不满,淡然道,“这是维持施法的必要动作,改不了。”   “但我的身体是属于瑞安的!”   “行吧,我换个方向。”   “瑞安……”哈士奇本来也想贴着瑞安绑,却另外三人被强行拖开,此时正拼命偏头想去寻找对方。   凯兰神情严肃,开口制止道:“哈士奇先生,您不要再乱动了,这样我们会越转越快的。”   哈士奇不依不饶:“瑞安……”   瑞安捂着自己的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现在很后悔,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踏出这颗球,早知道还不如跟那条巨虫拼了!   实际上,他们的飞行过程并没有持续太久,球型屏障在空中以一个平缓弧度落了下来,在气流的缓冲下,沿着地面滚出很长一段距离,终于停住不动。   瑞安早就晕了过去,而另外四人在空中狂转的时候还能正常说话,没想到最后被地面缓冲时的滚动给滚晕了。   屏障缓缓消散,尚有意识的四人睁开眼,发现他们面前正站着一个小孩。小孩半张脸是正常的人类模样,另外半张脸则覆满黑色的鳞片,正好奇地朝球型屏障伸手。   但他伸出的那只手竟然是一条布满吸盘的触须。   凯兰见状神情一凛。   小孩在看到光球消散,里面冒出五个人的时候,嘴巴就已经瘪起来了,此刻再也忍不住,大声哭喊道:“妈妈——!”   哭声嘶哑,如同尖啸,四周很快就冒出许多模样古怪、甚至无法用“人”来形容的家伙,手中举着奇形怪状的事物,顷刻间将他们团团围住。   “我好像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阿尔泰晃晃脑袋,试图驱散那种眩晕感。   任谁被那种奇怪狰狞的东西指着都会觉得很不爽,他拔出长剑想要摆出对阵的架势,腰间却被一股大力撤了回去。   希尔维乌斯啧了一声:“你乱动什么?!”   “得先解开绳索!”凯兰低头忙活着,语气十分紧张。   阿尔泰看着面前的情形,讷讷道:“好像……晚了。”   随着他的长剑出鞘,周围那些古怪的人纷纷发出急促刺耳的怪叫,听起来像是在表达愤怒或者威吓……反正肯定不是友好的意思。   “外人?”   猝不及防飞来一只巨大的手掌,将他们一把握住。   “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我们不会再相信任何外人了。”   “收拾一下放到祭台上,等人齐了再行刑。”   ……   瑞安缓缓睁眼,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他心里一惊,以为自己摔成瘫痪了,下意识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耳边传来系统的声音。   【你们一路滚进了感染者的村落,恭喜你。】   瑞安:…… 第73章   “轰隆——”   虫身重重落地,震起遍地沙石,余波向两侧扩散,劲风裹挟着尘土直冲而来。   事实证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能只依赖绳索来维系。五个人被绳索一带,像被大力猛甩的陀螺那样,向着五个不同的方向飞了出去。   这片死地上向来不缺乏荒诞景象,而今天是一朵低空绽放的奇特烟花。   “嗯?”   容貌明艳的女性轻轻转动黑色的眼球,嘴里小声嘀咕了一句:“好像有什么东西飞过去了……”   她抬眼凝望着远处的天空,曼妙的女性身躯下连接着偌大的暗紫色蛛型腹部,六只步足依次插进地面,将极具非人感的身体转了半圈。   而另一边,瑞安正趴在地上,冷静地思考现状。   防御魔法的效果比想象中更好,瑞安身上除了衣服以外几乎没受什么伤,以阿尔泰他们的身手应该可以完美落地,所以暂时不用担心他们的安全。   不过现在他们每个人都处于落单的状态,相比之下,他需要担心一下自己的安全了。   家长和孩子失散之后,一般都是让孩子在原地等待家长来找。瑞安知道现在最明智的做法是不要乱跑,尽力确保自己的安全,然后等队友们找到他的位置。   或许他可以在地上画个特殊的符号来表示自己的位置,但是万一阿尔泰他们看不懂符号,把怪物引过来就不好了。   血肉混乱的后遗症会不定时发作,现在小哈不在他身边,一旦发作就很难平息下去。只是疼痛的话倒还能忍忍,最糟糕的是无法使用魔法,到那时就真的没有任何自保能力了。   所以他现在必须减少魔素的运用,尽量憋到最关键的时刻。   就在这时,他发现自己趴着的地面上多了一小团阴影,缓缓抬头,看见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孩正好奇地望着他。   “姐姐你在吃土吗?”   一句话就把他干沉默了。也没细想这片荒原上怎么会冒出一个小孩,瑞安认真地解释道:“我不吃土,只是想休息一下……不是姐姐,是哥哥。”   “哦,哥哥。”小孩并不在意这一点,蹲下来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这个真的能吃吗?”   这孩子难道自带屏蔽词吗?瑞安连忙起身,托住小孩抓向地面的那只手:“这个不能吃……”   一入手却是软滑黏腻的触感,简直就像章鱼的腕足。   【他是感染者。】   事实上不仅仅是触肢状的右手,小孩的耳廓到耳垂都覆着褐色的短羽,显然已经对他的听觉造成了一定影响。   没想到生活在这里的感染者中竟然还有这么小的孩子。瑞安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托着小孩的手,在他耳侧缓缓地出声道:“这个不好吃,但我有别的东西可以给你。”   温柔的嗓音近在咫尺,甚至还能感受到低低的震动。小孩停下动作,怔怔地望过去,只见青年在腰间的收纳袋里翻了翻,将一只手伸了过来。   掌心向上摊开,上面躺着两个彩色的小纸球。   青年弯起眼睛笑了笑,然后继续凑到他耳边,像是说悄悄话那样:“里面包着的是浆果糖,我只有两颗,都给你了。”   “可以拆开来尝一下。”   小孩眨了眨眼,触肢把两颗纸球都抓起来,然后用左手剥开其中一颗丢进嘴里。   “怎么样?”七分甜三分酸,瑞安觉得没有小孩能抗拒这种浆果糖。   小孩思考片刻,把另一颗也剥开丢进嘴里,咔嚓咔嚓咬碎,然后说:“怪怪的,一般吧。”   这下瑞安就可以判断对方是什么品种的小孩了——大概率是妈见打的调皮类型。   他有些无奈:“好啦,你吃过了就快点回家吧,外面很危险的。”   “那你是不是没东西吃了啊?我家……”小孩像是想到了什么,摇摇头说,“妈妈讨厌外人,就算你是感染者也不行。我不能带你回去。”   瑞安也不太想靠近感染者的村落:“没关系的,我吃土,让我待在这里就好。”   “你的口味真奇怪。”小孩一脸“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那好吧,可惜你尝不到指果了——这可比你的浆果好吃多了。”   见青年歪了歪脑袋,小孩有些得意地说:“我们村里人都喜欢指果,因为吃了它可以止痛。外面的感染者一辈子都吃不到,只有在深渊旁边才能抓到!”   瑞安听见“深渊”二字就眼睛一亮,并未在意“抓”这个字眼,对小孩说:“我一直很想去深渊附近看看,你知道那里该怎么走吗?”   “我没去过那里。”小孩摇摇头,“深渊旁边太危险了,只有那几个大家伙敢去那里。”说着还用右手的触肢和左手一起比划了一个很大的形状。   “你的话……”他将瑞安上下打量一番,用一种很欠揍的语气说,“你看起来特别弱,肯定在半路上就会迷路的,还是算了吧。”   【噗嗤。】   可恶的系统非要在这时候笑出声,害得瑞安以为它有什么正经事要说,眼神放空了一瞬。   而小孩看到瑞安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回想起刚才那两颗怪味糖,便安慰似的说:“那个地方本来就很奇怪,迷路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瑞安回过神,开口道:“那你刚才说的那几个大家伙——他们不会迷路吗?”   “他们有地图呀。”小孩甩了甩触手,“如果你也想要的话,可以去问问那些大家伙。不过他们每天都会出去杀深渊种,我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回来。”   瑞安把这些信息都记在脑子里,思索一番问道:“他们是不是也很讨厌外人?”   “是呀,他们可能会杀了你。”   瑞安:“……”   还没等他想好该说些什么,就听见小孩嘴里咕哝着“弟弟又哭了……”然后转身就跑开了,留下一头雾水的瑞安还蹲在原地。   等到小孩的背影彻底消失,瑞安取出通讯水晶看了一眼,果然还是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这里空气中的魔素含量比较低,通讯水晶的传讯速度也会变得很慢。他的通讯水晶还是个老旧款式,只能收信不能发信,这样下去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和队友们顺利汇合。   “系统,我现在离感染者的村落多远啊?”他感觉应该不会太远,毕竟连村里小孩都碰上了。   【前方79米到达目的地。】   “这么近?!”瑞安有些吃惊,“我是不是得躲起来……”   理智告诉他现在得赶紧溜,千万不能被这里的感染者们发现踪迹……可是刚才的小孩说他们知道深渊的具体方位。   这里的感染者极其排外,万一被他们抓住后果不堪设想……可是他们手里有前往深渊的地图。   队友们肯定还在找自己,到处乱跑会给他们添许多麻烦……可是这才七十九米。   其实在成为感染者之后,瑞安心底就有一种浅浅的摆烂心态——没必要活得那么小心谨慎,很多事情都可以用“那又怎样,大不了一死”来应对。   反正,来都来了……先去看看情况吧。   【你该不会是想过去吧?】系统注意到他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就猜出了他的想法。   刚才还信誓旦旦地表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动用魔素,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瑞安点点头道:“我打算用魔法把自己变成小动物过去看看,你觉得怎么样?”   【这个破地方,怎么可能有小动物到处跑?】   【像你这样的小猫咪还是不要送货上门了。】   瑞安:……   如果人族想要用变形魔法把自己变成动物,必须先了解那种动物的完整构造才行。这样一想,他的首选应该是小型哺乳动物,像系统所说的小猫就很合适。   猫咪小巧的体型可以轻松穿过狭窄的空间,柔软的爪垫行走起来悄无声息,而且还拥有敏锐的听觉和出色的夜视能力,是执行调查任务的理想选择。   但是自踏入这片荒原以来,他见过唯一的活物只有那条丑陋的巨虫……所以变成小猫咪到处乱跑肯定是行不通的,太引人瞩目了。   看着这片灰白的沙地,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曾经见到过的一排排波浪形纹路,他思忖道:“要不……我变成一条灰白色的小蛇吧?”   【……这对你来说有点难。】   “放心吧,我曾经帮别人照顾过一段时间的宠物蛇,做了许多功课,肯定不会出错。”   说完,瑞安郑重地翻开魔法笔记,开始认真地勾勒符文。   流动的魔素逐渐形成回路,脚下出现一道法阵,青年的身躯散发出淡淡的白光,轮廓也开始变小,最后彻底消失在光芒中。   等到白光彻底消散,只剩下一本魔法笔记静静地躺在白沙中,紧接着啪嗒一声,一条拇指粗细的小白蛇落在封皮上。   小蛇通体覆盖着细薄的鳞片,每一片都如雪般洁白,透着一点血色的粉意,在阳光下闪耀着粉白色的光辉。   吐着小舌头喘了一会气,小白蛇发出一声人性化的感叹:“累死惹……”   “怎么样?我嘶、是不是很完美地融进这片环境里?”   为了能跟系统沟通,瑞安没有把自己的舌头变成蛇一样的分叉细舌,除此之外还努力把体型缩到最小,并且精心给自己调了个灰白色。   系统看着这条得意的小蛇,残忍地揭露事实——   【你头上的角和羽翼都还在,只是等比缩小了。】   【而且你……粉嘟嘟的。】   瑞安:……   角和羽翼也就算了,反正这里的生命都长得乱七八糟的。他为了融入环境而微调许久的灰白色为什么会出错呢?   “算惹,不能强求完美。”瑞安摇摇头,细声细气地说,“而且我要克制自己,今天不可以再使用魔法惹。”   【你……好好说话。】   【不要卖萌。】   “没有卖萌。我的毒牙把舌头咬到惹,现在有点麻。”   【……】   【你还有毒牙?】系统的语气很诧异。   “嘶、是的,要防身的嘛……”瑞安理所当然地说着,然后猛地支起柔韧的身子,露出一副蛇类示威的姿态。   通体粉白莹润的小蛇气势十足地立起半条,把自己弯成一个颇具威胁性的“S”形。   “怎么样!嘶嘶!”别把我看扁了!   不过,显然青年还无法掌控好这条柔软的身体,看起来颤颤巍巍的,十分吃力,小小的脑袋上顶着短短的角和羽翼,连粉白色的尾巴尖都在轻轻打颤。   系统看着这个扁扁的“S”,沉默了一会。   【……嗯嗯,凶死了。】 第74章   得到满意的回答,小白蛇啪嗒一声落回书上。休息一小会儿后,他从书上滚下来,用尾巴尖拨弄白沙,努力把书埋起来。   “等他们找到这本魔法笔记,就能明白我的意思惹。”   【什么?】是“已入土,勿扰。”的意思吗?   “既然我把笔记藏在这里,接下来当然是跑去附近村子里调查惹。他们都很聪明,一定能猜出来。”   系统对他的队友们抱有很大偏见,总说他们是傻狗,所以瑞安也不强求它的认同,抖抖尾巴尖说:   “我要出发惹——”   片刻后。   【你怎么还在原地舔空气?】系统的声音有点古怪。   “我在……搜集空气中的化学分子,然后用犁鼻器判断方位——专业的蛇都是这样做的。”   【那你舔出来了吗?】   “……没有,太复杂了。”瑞安晃晃脑袋,舌头倒是不麻了。   【在有魔法的世界里,你还是不要太讲科学了。】系统发出一声叹息。   【别用你的犁鼻器了,我来给你指路吧……】   “好,谢谢你。”   有了系统的指引,瑞安扭头朝着村子的方向用力爬去。   没过几秒,系统就忍不住喊停。   【等一下,你还是科学一点吧。】   【蛇是用腹部与地面产生摩擦,然后向前推进……不是像毛毛虫那样“几”字型蠕动。】   实在是太引人瞩目了,连路过的狗都会眼馋,想把这灵活的小家伙一口叼走!   “可是我不会……”瑞安把高高拱起的腹部放下来,摊成直直的一小条,“怎么用腹部与地面产生摩擦啊?是不是要张开腹部的鳞片抓地?”   “——我从来没长过鳞片。”   【……】难道我就长过了吗?   粉白色小蛇趴在地上,歪了歪脑袋说:“算了,就算你告诉我具体做法,我也没办法迅速掌握这个技能……你可以接管我的身体吗?你来帮我爬吧。”   系统闻言顿了一下。   【并没有这种功能。】   瑞安有点失望,但还是对它发出鼓励的声音:“没关系的,即使功能不全,你也是一个好系统——光是这一点就已经很厉害了。”   【……谢谢你。】虽然不知道你脑补了什么怪东西。   “你已经帮过我许多次了,接下来就让我自己努力吧。”   说完,他更加卖力地蠕动起来,在白色沙地上单走一个“几”字,快到只剩粉白色残影。   气氛莫名燃了起来,但系统实在是有点看不下去。   【停一下,我觉得你还是得掌握这个蛇行的技能。】   火力全开的粉白色小蛇终于停了下来,趴在地上累得直吐舌头:“哦……好……”   【别总是把舌头伸出来……】   “可是这样我会更有安全感。”瑞安想了想,补充道,“就是会有一种尽在掌握的感觉。”   【……?】   用什么掌握?你的犁鼻器吗?   【这样不安全。】   “好吧。”瑞安点点头,细声细气地说,“我已经休息好了,现在你可以教我怎么张开腹部鳞片了。”   这话听起来有点奇怪,系统顿了顿才开口。   【你把腰拱起来的时候,一侧的鳞片就会自然张开。你可以把动作拆解一下,感受这种肌肉运动的规律。】   闻言,瑞安试着抬起自己细细的腰身,全身心地感受着。   【宝宝……】   【你是驻北大陆上第一只会跳机械舞的小蛇。】   【天赋型选手,噗哈哈……】系统发出一声爆笑。   瑞安动作一僵,莹润的尾巴尖在地上啪啪甩了两下。   【咳咳……你可以换个舞种。】系统笑够了才开始想办法。   【试着想象自己是一条正在跳肚皮舞的小蛇,腹部的肌肉收缩、舒张。】   于是变成了动作幅度较小波浪式的“几—几—几—”。小小的粉白色波浪原地起伏,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没等系统吐槽,他就自己认真地评价道:“感觉不太对。”   【恭喜,你在“小蛇小蛇向前冲”比赛中获得了17厘米的好成绩。】   小蛇头顶的小翅膀耷拉下来:“算了,我还是用魔法……”   【你试试把腰放下去再动。】   【不是上下起伏,而是左右……摆动。】   瑞安听完点点头,将腹部与地面紧密贴合,然后轻轻摆动腰肢。粗粝的摩擦感从腹部传来,他无师自通地收紧肌肉,柔韧的身躯便顺势向前蜿蜒。   “系统,你好厉害。”圆溜溜的眼睛闪着光,像两颗小小的宝石,“我学会了!”   系统沉默地看着这条扭得飞起的粉白色小蛇,不存在的手都痒了起来。   如果有人抓住了这副形态的瑞安,一定会把他捏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盘,一寸一寸摩挲过去,将漂亮的粉白色细鳞磨成鲜嫩的粉色。   在超过限度的刺激下,他会不受控制地展现出青年的身姿,露出一身汗涔涔泛着光的瓷白肌肤……   这样的话就太糟糕了。   瑞安哪知道系统心里在担忧什么。他发现正确的蛇行方式比之前的蠕动省力多了,于是加足马力往前,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感染者的村落在这片死寂的荒原之上并不起眼,仿佛一处被人遗忘的自然景观。村落周围看不见丝毫人影,小蛇壮胆似的抖了抖尾巴尖,身子一扭就溜了进去。   与外界的萧瑟截然不同,里面竟有些热闹。虽然这里的人口比寻常村庄要少,但对于瑞安而言,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多的感染者能像这样平静悠闲地生活在一起。   村民们的畸变症状都很明显,在这样的气氛中正常人才更像是异类,幸好他事先做足了伪装,见此情形完全不慌。   一条拇指粗细、小臂长短的粉白色小蛇,就这样悄悄把自己塞进角落里,脑袋一歪,小小的角和羽翼也埋进沙粒中。   完美的伪装不会放过丝毫细节,高明的猎手都是这样做的。   村民们自顾自地做着手头的事情,很少有语言上的交流。瑞安观察了一会,发现他们的衣着与先前自己遇见的那个孩子差不多——乍一看破破烂烂,其实只是比普通的衣服多了一些意义不明的布条,有几分流浪诗人的自由和浪漫。   【“大家伙”回来了。】   系统的话音刚落,瑞安就感受到了由远及近的震动,紧贴在地面上的腹鳞极其敏感,能清晰地辨别出那些震感的区别。   最明显的是一对沉重有力的脚步,没有丝毫拖曳的感觉,一听就让人感觉下肢力量很强。接着是一些锐利事物交替扎入地面、再依次拔出的声音,数量多但并不凌乱,能听出一定规律。他们似乎还拖着什么东西,不断有平缓的沙沙声传来。   瑞安微调了一下脑袋的角度,悄悄地瞄过去,但是他的视角太低,黑珍珠似的小圆眼什么都没看到。   高明的猎手怎么可能甘心就这样把“大家伙”放跑。   粉白色小蛇着急地舔了几下空气,把复杂的化学信号丢到脑后,通过空气中的振动锁定目标位置,悄无声息地跟上去。   没过多久,“大家伙”们就分散了。那个数量很多并且很尖锐的脚步显然更加危险,瑞安当机立断,跟上了那个沉闷的脚步。   对方的脚步比较重,听起来是个体型很大的家伙,虽然力量十足,但肯定也会牺牲一部分敏捷度。而现在的他体型娇小,动作灵活,对上笨重的家伙也会更有胜算。   笨重的家伙就像往常一样回到家中,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一个小家伙的猎物。   门砰一声被关上,不远处探出一个小脑袋。   “他进去了。”瑞安终于能小声说话,“你觉得他家里有地图吗?”   【看面相不好说。】   【他看起来是会把地图和送上门的迷你小蛇一起撕碎的那种类型。】   迷你小蛇:……   迷你小蛇严肃地说:“你不要总是带着刻板印象看人,我需要一些客观、理性的分析。”   【客观、理性的分析就是,你最好不要接触这里的任何人。】   【最多两三天,那群傻狗就能找过来。】   这是最安全的选择,瑞安也知道。但是他们从一开始就对深渊的位置不太确定,现在又被巨虫冲乱了方向,如果能拿到地图,就能为接下来的行动节省许多精力。   “系统,现在你能检测到深渊的方位了吗?”   【这里……磁场比较混乱。】   【我无法确定。】   瑞安沉吟片刻,说:“阿尔泰他们找到我之后肯定也会选择留在这里,想办法取得地图再走。”   然而这里的村民极度排外,稍有不慎就会爆发冲突,危及双方性命。   “在感染者的村落里,还是由我来行动比较好。毕竟我也是个感染者,万一被村民们发现了也不会产生太过激烈的冲突。”他摇了摇头顶的小翅膀,“而且我都已经变成这样了,不能浪费。”   【……小心一点。】系统拗不过他,语气有些无奈。   “嗯嗯。”   小蛇的动作越来越熟练,如一道水流般顺滑地淌过地面,绕开正门来到屋子旁边。   墙角攀着些许灰褐色的枯藤,瑞安藏在这里,打量着眼前的墙悄声问道:“我会挖洞吗?”   【有一些蛇会,但是你不会。】   【这里的窗户是较小的窗洞,你可以从窗洞进去。】   瑞安点点头。考虑到现在是白天,万一他努力爬到窗口,结果一探头就跟里面的人大眼瞪小眼,那就很不妙了,所以他打算等天黑再行动。   这时候,正面的房门突然被打开,传来一些交谈的声音。   “镰,这个你要吗?”   “谢谢……”   原来这个脚步沉闷的家伙的名字叫“镰”,很少见的名字。   等等,镰在门口与其他人交谈,肯定不会注意到窗口处的动静,现在是个潜入的好机会。   瑞安骤然回神,猛地抬起上半身往窗洞爬去。这里的房屋比较低矮,但对于迷你小蛇来说依旧是一个巨大的挑战,而且墙壁比平地要困难许多,他需要铆足劲儿才能攀在上面不掉下来。   在此期间,门口处的谈话声还在继续。   “我就知道……诶,村里的指果快发完了,这次比上次还要快。” 第75章   “我们过两天就去。”   “好,辛苦你们了。”   “没事。”   与此同时,在屋子的另一侧。   粉白色的小脑袋往上一搁,尾巴尖在空中来回晃荡,用力一甩勾住边缘,瑞安终于爬上了窗台,累得浑身发软。   “不行,我还是得去跟荆说一下。”门口的谈话还在继续,“每个月一次变成十天半个月一次,现在才过去一周,你们抓来的指果就快发完了。现在的年轻人太依赖指果了,连这点儿苦都吃不了,以后又该怎么办?而且深渊旁边那么危险,你们队里又少了人……”   深渊?瑞安眼睛一亮。   根据之前那个孩子的描述,再结合目前听到的信息就可以确定,这些“大家伙”每天都会出去杀深渊种,除此之外还会定期前往深渊附近,采集那种具有止痛效果的“指果”。   这些人应该是这座村子里战斗力最高的一支小队,所以他接下来寻找地图的行动必须更加小心。   迷你小蛇趴在窗洞上朝屋子里眺望,里面的空间比想象中更大,也可能是因为家具和陈列的事物较少,看起来甚至有点空旷。   窗洞正对着一张桌子,桌上摆着个格外显眼的东西,被泛着细闪的绸布盖得严严实实,布料下的轮廓形状像一个打开的大盒子。   门口两人的对话似乎已经结束,有一对脚步正在慢慢远离。瑞安压下心中的好奇,柔软的身躯从窗口流进室内,悄无声息地落在桌子上。   沉闷有力的振动在逐渐靠近,瑞安看着异常干净的桌面,除了被绸布盖住的事物以外没有任何可以躲藏的地方,当机立断钻入绸布下方。   里面果然是一个打开的盒子,高度与瑞安现在的身长差不多,长度还要再翻一倍。盒盖大开,抵住桌面,与盒身形成了三角状的空间,对于一条拇指粗的小蛇来说十分宽敞。   而且这里是一个绝妙的视觉死角,即使绸布被掀开,盒盖被盖上,也不会有人发现盒身后面的迷你小蛇,除非对方将这个大盒子直接搬走。不过盒子的主人既然选择这样放置,并用绸布掩盖,短时间内肯定不会移动它,因此瑞安可以放心地躲在这里。   绸布从盒身上自然垂落,搭在桌面的那部分拱起了些许褶皱,黑珍珠似的小圆眼从下方往外望去。   随着振动越来越近,狭窄的视野被阴影笼罩,他看见一截赤裸的腰腹,肌肉饱满而精悍,小麦色的皮肤上生着黑色的鳞甲,胯部附近最为密集,裤子与这里村民们钟爱的风格相同,挂着许多意义不明的布条。   虽然看不清全貌,但瑞安可以肯定,这个叫做“镰”的感染者绝对是个大家伙。   咔哒,有什么东西被放在了桌子上,轻微的磕碰声听起来像某种石头。   巨大的阴影远去,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瑞安分辨了一会,似乎是镰走到床边躺下,并且扯了扯被子。   天色确实比之前暗了一点,但现在就躺下睡觉是不是太早了?   下一刻,瑞安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室内的光线肉眼可见地开始变暗,就好像无形的手在拨动时针,时间陡然加速。   【这里的昼夜交替速度很快,预计15分钟后完全入夜。】   等到夜幕降临,镰的呼吸变慢并且出现稳定的规律后,绸布边缘开始轻微起伏,慢慢地,一条通身皎白泛着粉辉的小蛇钻了出来。   瑞安舔了舔空气,发现夜晚的环境温度与白日完全相反,低处反而变得温热起来。   他的视力本就受到畸变的限制,而蛇的视力也算不上好,变成小蛇简直就是雪上加霜。幸好蛇的光线感知能力很强,抛却事物的颜色和细节,在黑暗的环境下会更加敏锐。   桌子上多了一块奇特的石头,形状没什么特别的,粗犷的圆形,但它的颜色非常漂亮,石膏般的纯白,没有光源却能散发出淡粉色的细闪,从不同的角度还可以看到不同的光泽。   简单概括一下就是五彩斑斓的白。   瑞安心里啧啧称奇,忍不住晃了晃尾巴尖。光点一闪而过,他扭头一看,发现自己的鳞片颜色居然跟这块奇特的石头有点像。   【宝宝,你是白月光,这块破石头连替身都算不上。】   系统又抽风了,瑞安懒得理它,扭身绕过那块石头去找地图。   这时候一股困意直冲脑门,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然后他就梦见自己正躺在硬板床上睡觉,怀里还抱着一个青花瓷大缸,又冷又硬。   等等,他不是趁着夜色去找地图了吗?哪来的梦?   【你醒了?先保持静止,别动,听我说。】   【这个村子里肯定有只梦魇,这里的村民每晚都会在梦魇的能力下入睡,借此来减轻痛苦。】   梦魇,那是一种以梦境为食的恶魔。   瑞安之前为了寻找王国特里德安学院内潜伏的恶魔,做了许多功课,对于大部分恶魔的习性都有所了解。梦魇吃掉美梦后可以制造噩梦,吃掉噩梦后则会制造出美梦。   一般来说他们更喜欢以美梦为食,不过在这片死地中,大概是不存在梦魇喜欢的美梦了。   【你受到梦魇的影响,圈着那个破石头睡了一整晚。】   什么?!   【现在是第二天早上,那个叫镰的家伙发现了你的存在。】   【不过他似乎把你当成了那个破石头的伴生石,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他已经盯着你看呆了,将近一个小时。】   【你就这样保持静止不动的话,也许可以糊弄过去……也许吧。】   随着意识苏醒,瑞安如芒在背,只好乖乖地圈着那颗石头,假装自己只是一个蛇绕石的组合型摆件。   驻北大陆上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摆件,但现在是在深渊附近,一切皆有可能。   不祥的预感愈演愈烈。粉白色小蛇紧紧圈着石头,突然感觉自己和怀里的石头被一起捧了起来。   视角被轻轻转动,瑞安对上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这种感觉无法用言语形容,反正一看就不是正常人类的眼睛,更像是蜥蜴或者……龙。   镰的五官可以用英俊来形容,只不过他的眉心与下颌皆被黑色鳞片覆盖,像部族战士的头甲,头部两侧还生着崎岖的黑色犄角,显得更加异于常人。   一双漆黑的尖端泛着寒光的利爪此刻却近乎虔诚地托着掌中的事物,他把手中的“摆件”捧高,就着窗外射进来的阳光细细观察。   随着角度变换,粉白色的小蛇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碎闪连成晶莹的光点,恰到好处的粉意透着一股气血感,被漆黑狰狞的利爪衬得更加圣洁。   镰炽热的目光几乎快把小白蛇盯成小粉蛇。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走过去掀开绸布,轻柔地将手中的事物摆在盒子正中央,恋恋不舍地看了最后一眼,然后用绸布细细盖好,快步离开了屋子。   片刻后,瑞安在系统的爆笑声中不满地甩了甩尾巴。   这下他终于知道盒子里放的是什么东西了,围绕在他身旁的全是亮晶晶的石头,在暗中都能散发出颜色与形状各异的光芒。相比之下,他怀里的那颗甚至显得有些黯淡。   看来,镰喜欢收集这种亮晶晶的石头,幸好他在梦里无意识地缠住了那颗粉白色的石头,不然肯定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   “快,我们去找地图。”   他松开怀里的石头,迅速钻出去找地图,系统也在一旁帮忙,不过镰的屋子里实在是没多少东西,除了那一盒子亮晶晶的石头以外,连张纸都没有看见,更别说什么地图了。   “他们过两天会一起去深渊附近采集指果。”瑞安思忖道,“既然是一支小队,地图不在镰这里,肯定就在其他队友那里。”   因为梦魇的存在,晚上的行动会受到限制,所以他得在天亮的时候去镰的队友那里寻找地图。而且糟糕的是现在他已经被镰发现了,为了不引起更大的动静,就必须在镰晚上回家之前赶过来假装小蛇摆件。   尾巴尖无力地往额头上一搭,小蛇颓废了几秒,然后又重新振作起来:“系统,镰的那些队友住在哪里?”   这副形态还能维持两天,就算短时间内找不到地图,也可以先在这里收集一些相关信息。   【如果他们都是“大家伙”的话,按照这间屋子的大小标准,附近不远处就有另一间差不多的。】   瑞安继续爬上窗洞,从高处一弹,在空中滑翔了一小段距离,然后啪嗒一声轻巧落地。   【你在奇怪的方面总是很有天赋。】   “不是天赋,是课堂上学到的那些一辈子都用不上的知识……现在用上了。”瑞安现在格外怀念原本高大威猛(与小蛇相比)的身体,“希望我别把一些奇怪的习惯刻进DNA里。”   在系统的指引下,他熟练地向前蛇行,很快就看见一座爬满灰绿色藤蔓的屋子。静静地感受了一会,屋内没有传出任何细微的震动,里面没人。   “这里有窗洞吗?”   【往右一点。】   瑞安找准位置开始往上爬。其实一开始他还有点紧张,生怕这些藤蔓突然动起来,要知道在这片死地上出现什么奇特事物都不为过。   好在一切顺利,他像之前一样把下颌搁在窗台上,再将尾巴往上甩。   窗台上攀着许多翠绿色的丝蔓,从屋内往外延伸,与外墙攀附着的灰绿色藤条完全不同,看起来更加鲜活。   【等一下,你先别上去。】   瑞安动作一顿,停下来想听系统后面的话,没想到力气一松,整条小蛇就开始往下滑。尾巴尖挣扎着勾住丝蔓,这才止住了下滑趋势。   然而下一秒,他就发现即使尾巴没有用力,自己还是能牢牢地勾在上面。   【你……我是想让你离那些绿莹莹的东西远一点。】   他当然不用使劲,因为是那些翠绿色的丝蔓绑住了他。那些细细的丝蔓爆发出惊人的力道,一下子就把他从窗洞拖进屋内。   粉白色的小蛇被丝蔓提在空中,像鱼钩上的鱼饵,又像是上了钩的鱼,只能无力地扑腾。   只是会动的植物而已,没什么好怕的。瑞安心里这样安慰自己,环顾四周开始寻找破解办法。   屋内很暗,在这样阴森的氛围中他忽然感受到一股奇异的振动,一扭头,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屋里竟然有一条超级大的蛇!   森寒的嘶嘶声这时候才慢悠悠地响起,暗绿色的粗大蛇尾在屋内蜿蜒,泛着莹莹幽光,竖立起来的蛇身之上是线条明显的男性身躯,但他没有双臂。   蛇身人凑过来,冲丝蔓上挂着的粉白色小蛇伸出蛇信:“嘶嘶——”   他的五官如雕塑般深邃,搭配着这副怪异的蛇身,在光线不足的屋内显得格外阴郁诡谲。   “瞧我抓到了什么,真是可爱的小家伙!一只小……”他眯起眼睛,语调有些古怪,“猫……条?”   这个大家伙的视力可真差!   视力很差的瑞安顿时松了口气。 第76章   “小家伙……”蛇人嘶嘶吐着蛇信,“为什么你的头上顶着两个小猫耳朵?”   小小的角和羽翼一同构成了小小的三角形,在这个视力很差的家伙眼里就成了白色的迷你猫耳。   瑞安浑身上下的每个鳞片都能看出对方脸上货真价实的不解,但他现在的设定是一只野生的小蛇怪,所以听不懂人话,只会胡乱挣扎。   野生的小蛇怪被丝蔓提在空中,细细地挣动。而蛇人静静地矗立在暗中,冰冷的竖瞳凝视着这一幕,像一座巨大又怪异的雕塑。   小蛇的挣扎越来越微弱,最后直挺挺地垂下来,小小一条满溢着生无可恋的气息。   大蛇和小蛇同时静止后,屋子里异常静谧。半晌,蛇人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了……”   “你是一条小猫蛇。”   瑞安闻言有些无语。   蛇人换了个角度,望着小蛇的眼睛问:“罕见的小家伙,你是特地来找我的吗?”   话音刚落,粉白小蛇身上缓缓亮起莹润的白光,琉璃似的光泽在阴暗的环境中格外显眼,三秒后才逐渐暗下去。   瑞安浑身一僵,大脑飞快转动,终于意识到原因——他的通讯水晶亮了!   在魔法的作用下,他的衣物和贴身装备都附着在蛇身表面,而通讯水晶接收到消息后会亮起淡淡的白光。   此情此景,简直就像在回答蛇人的问题。   “胆子可真大。”蛇人压低嗓音,语气森寒,“你就不怕我吃了你吗?”   要吃的话早就动口了,怎么可能在吃之前还问一嘴……   瑞安垂着脑袋,假装自己什么都听不懂。   然而事与愿违,蛇人放完这句威胁似的话后,小蛇身上再次散发出水晶般的光芒。   瑞安心里叫苦不迭,虽然知道队友们是特地发消息来让他安心,但是受魔素稀薄的影响,延迟了很久才送达。这个时候突然亮起,紧张的局面朝着奇怪的方向狂奔而去了。   气氛再次凝固,黑暗中时不时传来阴冷的嘶嘶声。瑞安紧张地数着自己的心跳,终于听见对方开口:“有意思……”   “你太弱小了,独自生活在这儿肯定很快就会死去。看在我们都是蛇的份上,我可以帮你一把。”   小蛇沉默表示婉拒,然而粉白色的身躯再次应声而亮。   瑞安只觉得灵魂都快要出窍。目前为止通讯水晶已经亮了三次,正好对应着他的三个队友,小哈没有通讯水晶,所以接下来他不会再发光了。   蛇人见状发出满意的嘶嘶声,上方的阴影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瑞安这时才发现,蛇人有着一头墨绿色的长发,发尾向外延伸,变成了那些翠绿色的细蔓。而这些细蔓正顺着他的身躯爬动,慢慢地将他束缚起来。   “我们是同类,习性肯定也差不多。接下来你就留在我家里,这样最安全。”   情况不妙。瑞安心里犹豫着是现在挣扎,还是等会找机会用魔法逃离。   【这条蛇长得阴险恶毒,但智商很低,你试试看能不能忽悠他。】   听到系统的提示,瑞安迅速出声道:“等等!你不能这样——”   这么小的小蛇,发出的声音也只有系统能听得清。不过蛇人感受到了这股振动,他将自己耳朵凑到小蛇身旁:“嘶……原来小猫蛇不仅会发光,还会喵喵叫吗?”   “我、我们猫蛇一族……生活习惯与大部分蛇类都不同。”瑞安不再假装听不懂人话的野生小蛇怪,硬着头皮说,“我们的习性与猫相同!”   蛇人迟疑片刻,问:“猫的习性?”   “我们一族有很强的独立性,所以我不可以长久地留在一个地方。我……每天都要到处跑来跑去,只有这样我才能健康长大。”   如果小蛇会脸红,想必现在已经完全变成小粉蛇了。   “……这么麻烦。”蛇人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竖瞳泛着幽幽的光,“万一你跑出去就再也不回来了呢?”   “你也知道,我这次是特地来找你的,因为……”瑞安想起之前通讯水晶亮起而造成的误会,灵机一动道,“我觉得你是特别厉害的大蛇,很崇拜你,所以才主动跑过来。我已经在这里留下了气味标记,以后每天都可以顺着标记来找你。”   “——这就是我们一族的习性。”   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你这么厉害,肯定能轻而易举地追踪到我的痕迹,就算我想跑也跑不了多远。”   刚说完,瑞安浑身一个激灵。惊慌失措地望过去,发现对方突然开始用灵活的蛇信在他身上轻轻舔舐。   蛇信之下,细白柔韧的身躯绷紧,努力地忍耐着这种怪异的触感。然而湿凉的舌尖每一次缓缓划过表面,都会激起一阵轻颤。   等到暧昧又含糊的水声终于结束,对方像是用餐结束那样优雅地评价道:“你的味道毫无攻击性,甚至可以用香甜来形容。”   蛇通过空气就能收集到足够的气味信息,根本不需要舔他!   瑞安轻轻哆嗦着,完全无法理解对方这种奇怪的行为,只好忍气吞声地嗯了一声。   “不过这很好。”蛇人丝毫没有察觉到瑞安的不满,语调带着微妙的餍足感,“我已经记住了。”   翠绿的细蔓一松,浑身发软的小蛇啪嗒一声落在绿莹莹的粗大蛇尾上。   他被托起来送到窗洞旁边,蛇人的声音从阴影中幽幽传来:“现在你可以跑来跑去了,小家伙。”   粉白色小蛇装模作样似的回头望了一眼,然后迅速往外窜去,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嘶嘶……”   碧绿的蛇身缓缓卷动,蛇人的眼神有些阴郁:“镰的气味真恶心。”   屋外。   小蛇恶狠狠地晒着太阳,企图用紫外线给自己杀菌。   “系统,你刚才有没有找到地图?”   【没有。那就是个阴暗的蛇窟,里面连家具都没有。】   “唉……”   三个队友发来的消息都是报平安,然后表示会尽快找到他。   瑞安给自己翻了个面,开始晒肚皮——为了驱散刚才那种可怕的寒意,他打算把全身晒得微微发热。   【你最好换个地方再继续你的日光浴,因为前面拐角处有个比较大的指果。】   “它长得很像手指吗?我想先看一眼再走。”   瑞安迅速翻身,来到拐角处悄悄探头,几秒后小声问道:“我眼花了?”   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只从腕处断裂的巨大手掌,小拇指甚至比成年人的腿还要粗一圈。   【没有,这就是指果……这只稍微大了一点。】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它来自于一种植物形态深渊种。】   手腕的断裂处乍一看红红黄黄的有点可怕,仔细看才发现这道截面竟然是植物的茎。饶是如此,瑞安也完全想象不出村民们吃指果的情景:“这真的能吃吗?”   话音刚落,那些粗壮的手指似乎动了一下。就在他以为是错觉的时候,巨大的手掌忽然像小动物甩水那样抖了抖身子,五根手指在地面点动几下,将自己转了半圈后停住了。   “它……会动?”小蛇愕然道。   【也许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缺陷,它才没被村民吃掉。】   尽管瑞安很想吐槽系统的这句话,但一种被注视着的感觉令他心生警惕。   他悄悄向后缩,在腹鳞察觉到震动的同时,整条小蛇像长了腿似的跑出去。   指果用五指快速点地,正啪嗒啪嗒地朝着他冲来!   “它为什么追我?!”   【……很难不追。】系统真情实感地说。   指果对村内的道路和地形异常熟悉,瑞安只好借用体型优势往狭窄的地方躲。它追,他逃,系统不忍吐槽。   巨大的断手撒欢似的在路上跑来跑去,非常显眼。村民们对此见怪不怪,并没有发现它前方还有一条迷你小蛇在灵活逃窜。   他们笑着向这颗活泼的指果打招呼。   “小手,你醒了?”“小手今天这么有活力啊……”“嘿,你要是把指头跑断了,我们就能加餐了。”   指果了抬拇指冲村民们打招呼,对最后说话的那家伙伸出中指,做这些动作的同时还在追逐着小蛇,看起来游刃有余。   瑞安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精疲力竭地趴在地上。反正一颗果实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他决定摆烂。   阴影骤然笼罩,一只大手将小蛇抄起,指果啪嗒啪嗒地跑远了。   瑞安晕晕乎乎地发现自己被带到了树上,不是那只巨大的断手,而是一只很熟悉的手。   “瑞安……”冰蓝色眼睛的男人小心翼翼地将粉白色小蛇捧在手心里。   “小哈!”瑞安认出来人。   阿尔泰他们都是精英冒险者,会主动躲避危险,相比之下,失去记忆的小哈更让人担忧。即使小哈有着强悍的恢复力,但受伤产生的那些疼痛是无法避免的。   “太好了你没事!”小蛇摇头晃脑,透白的尾巴尖无意识地绕住男人的手腕,“小哈,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呀?”   对方闻言向瑞安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顶。   “原来是这样。”这对角和羽翼的确是很明显的特征,瑞安点头不再多问。   他们现在躲在一棵茂密的树上,但这里实在算不上安全,小哈的体格很大,随时都有可能暴露。   瑞安想了想,把圈在小哈手腕上的尾巴松开,伸直点了一下小哈的耳垂,示意对方附耳过来。   “小哈,这里很危险,你必须马上离开,去外面等我。如果阿尔泰他们找过来,就帮我跟他们说一句‘前往深渊的地图’,这样就足够了。”   等了许久都没有回应,瑞安绕到正面去看小哈的表情。小哈的眸光毫无波澜,但瑞安却能从中看出一些不乐意的小情绪。   于是小蛇探头过去,在男人脸侧轻啄几口,然后给自己配音:“啾啾……”   “小哈,这个消息很重要,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莹润的尾巴尖戳了戳男人的脸颊,然后轻轻柔柔地贴上去,“拜托啦。”   “我会在明天傍晚、入夜之前出来找你,然后我们就一起行动,好吗?”   小哈迟疑片刻,终于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谢谢你。不知道你是怎么潜进来的,反正我相信你的能力,出去的时候千万要小心,别被村民们发现。”   瑞安最后蹭了蹭对方的脸颊:“我走了,你小心哦。”   考虑到那颗指果喜欢宽敞的道路,瑞安告别小哈后,特意绕到了狭窄偏僻的地方,以免再次碰上它。   排除了镰和蛇人,不知道这支被称作“大家伙”的小队还有几人。他记得自己昨天还听到了一种锐利、有规律的足音。   小蛇一边思考,一边慢悠悠地摆动,柔韧的身躯扭来扭去,蹭过地面发出极轻的沙沙声。   感觉到一点轻微的黏连感,他甩了甩尾尖继续前进。   嗤——   一只暗紫色的尖锐步足陡然扎入地面,拦住了小蛇的去路。瑞安僵在原地,那种锐利、有规律的足音近在咫尺。   “找到你了……”妩媚的女声自头顶传来,“小可爱。”   “你刚才跑来跑去,碰到了好多蛛丝,被我发现啦。” 第77章   小蛇的乖巧取悦了对方,那只暗紫色的步足从地面抽出,随后缓缓落在小蛇身侧。   “嗯?你是藤的小宠物吗?我怎么没听他提起过。”   瑞安这时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个蛇人的名字叫做“藤”。想起那些发尾的细蔓,小蛇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别怕。”对方见状放轻语调,俯身将瑟瑟发抖的小蛇拾起来。   瑞安终于看清了这位感染者的模样。她的五官很艳丽,但是那双奇异的眼睛破坏了这种美感——瞳仁与常人无异,周围巩膜却是黑色的。   她上半身是姣好的女性身姿,肋部以下则变成了偌大的暗紫色蛛腹,身周立着六只锋锐的步足。   “我还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奇怪的小蛇。”漆黑的眼珠轻轻转动,她用手指摸了摸小蛇的鳞片。   瑞安注意到她的指尖泛着病态的淡紫色,不像毒素引起的,更像是某种疾病导致的发绀。   “你……真的是一只小蛇吗?”她停下了手中的抚摸,语气愈发温柔,“为什么我能你身上感受到静止不动的魔素呢?”   糟了!   瑞安心中暗道不妙。他在对方掌心上像小动物那样瑟瑟发抖,同时大脑飞快转动。   耳边突然传来咝一声,不知什么东西射向远处,紧接着熟悉的脚步声响起——是小哈。   他竟然在这个时候去而复返!   蜘蛛人的温柔笑意一扫而空,语气森寒:“胆大包天的外人,既然你选择闯进来,想必已经做好死在这里的觉悟了吧。”   面对这番狠厉的话语,小哈只是盯着她的手,认真严肃地说:“还给我。”   回答他的是咝咝两声,两股蛛丝依次喷出,小哈躲开一股后又被另一股击中手臂。他面不改色地扯下那些蛛丝,接触过蛛丝的皮肤已经泛起骇人的红痕。   蜘蛛人勾起唇角,露出轻蔑的笑意。下一刻大股蛛丝喷吐而出,速度与力道远超方才试探性的攻击,瞬间将小哈击倒在地。   那些蛛丝迅速黏连起来,冰蓝色眼睛的男人很快就被捆成了一个只露脑袋的大白茧。   “你可以趁这段时间欣赏一下我们的村子。”蜘蛛人红唇轻启,“因为你会在我的蛛丝中慢慢融化。”   “等到了那时候,我就把你的头丢给那些烦人的骑士,让他们知道打扰我们生活的下场。”   话音刚落,掌心中的粉白色小蛇突然散发出温润的白光。   只见小蛇纵身一跃,小小的轮廓迅速延伸,化作修长的青年身姿。微风裹着花瓣与叶片拂过,魔法的光芒渐渐淡去,阳光在他的肌肤边缘镀了一层暖融融的光辉。   黑色的发丝间,两只毛绒猫耳被雪白的角羽顶起,青年神情平静,细碎的光点缓缓落在他的发梢、眼睫以及抬起的指尖之上,迟迟不愿消散。   短短几秒被无限拉长,无人在意那个被风刃切开的白茧,就连茧中的人也靠在地上,呆呆地仰望着忽然现身的青年。   “小哈!”瑞安心里焦急,三步并作两步,同手同脚地跨过去为对方疗伤。   小哈全身都在发烫,脖子以下的皮肤呈现出灼伤的状态,要是再晚上几分钟可能就真的融化了。   短时间内强行解除变身魔法,召唤风刃精准割开蛛丝茧,施展治疗术并且时刻戒备着感染者的攻击,以便第一时间施放防御与屏障魔法……这一连串的动作牵动太多魔素,它们在瑞安体内横冲直撞,他感觉浑身的血肉都在突突跳动,无法思考更多。   小哈注意到了瑞安的不适,及时奉上自己唇舌。然而,当男人将清秀美丽的青年按在怀里,大手严丝合缝地扣住青年纤瘦的腰肢后,一切都是那么妥帖,一亲就停不下来了。   “你们……?”蜘蛛人愕然。   不知道那个可恶的男人究竟做了什么,青年的腮肉被亲得微微鼓起,眼尾到耳尖都泛着薄红。   啪嗒一声,一只毛绒猫耳落在地上,露出其下雪白的角和羽翼。   纤长的羽毛轻轻舒展,而青年对此浑然不觉,苍白的肌肤晕出朦胧的绯色,长长的睫毛扑扇着,湿润眼眸的水光也跟着闪烁。   显然,他是一名感染者。   蜘蛛人望着眼前这一幕,浑身血液都开始加速流淌,心头涌上一种莫名的激动。   她本以为自己会在这片充满绝望的死地之中,平淡而麻木地迎接死亡,然而此时此刻,这种从未有过的热切情绪却令她重新振奋起来。   “唔、不要了……”瑞安终于成功把男人的脸推开,发觉自己时刻准备的屏障魔法没有派上用场,蜘蛛人甚至没有发动攻击。   他诧异地望过去,紧接着就被对方脸上绽放的笑意吓了一跳。   “其实,我随时都可以杀了你们。不过……”蜘蛛人笑得意味深长,“小可爱,我会问你们几个问题,你们必须如实回答,而且只能回答是或否。我会以此来决定要不要留你们一命。”   瑞安紧张地点点头。   她先看向瑞安:“你是感染者吗?”   “是。”   “藤是不是把你抓起来了?”   这个问题听着有点奇怪,但瑞安想了想还是点头道:“……是。”   然后,她看向小哈:“你是为他而来的吗?”   小哈点头。   “你喜欢他?”   小哈用力点头。   她的目光又落回瑞安脸上:“藤,和你身旁这个男人,他们两个只能选一个的话,你选谁?”   这个问题也很奇怪,而且怎么想都无法用是或否来回答。瑞安毫不犹豫地搭上小哈的肩膀:“我选他。”   听见青年果决的回答,她的愉悦与兴奋仿佛快要从胸腔中满溢而出。   “我一直觉得藤脑子不好,白瞎了那张阴险的脸,没想到这段时间有点长进,不仅学会了抢老婆,还逼你变成小蛇。他可真变态啊。”   看着青年的模样,她也能理解藤对其强取豪夺的原因。   “可惜,我不能容忍心意相通的情侣被拆散。”蜘蛛人叹出一口气。   虽然她觉得这个青年跟谁都很好磕,不过既然这两人都选择了对方,那藤还是靠边儿去吧。   青年现在浑身上下都是藤的气味,很可能已经被那家伙凿透了。原本他们的体型差异就很大,那家伙竟然还要让人变成小蛇,实在是太过分了。   刚才青年以小蛇形态在村内四处逃窜,想必就是为了沿路留下气息来干扰藤的追踪。   想到这,她的眼中流露出些许不忍:“我看得出你们有些能耐,但……小可爱,除非你逃进深渊里,不然在这片死地上,你是无法摆脱他的追踪的。”   瑞安的大脑有点宕机,他总觉得对方脑补了一些很奇怪的东西。他理解不了,只好懵懵地望着对方。   “你们死在一起吧。我可以提供帮助,让你们毫无痛苦地死去。”蜘蛛人怜爱地望着瑞安,“藤是不可能放手的,所以你们死在一起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她的眸光一暗:“如果你们是真心相爱的话……”   “我们……”瑞安飞快地思考着,将那些听不懂的话语拆开重组,与小哈对视一眼,然后望着蜘蛛人说,“我们打算逃到深渊里。”   “去深渊里殉情?”   “没错。”瑞安紧张地捏住小哈的手,“在死之前还能拥有一段共同的旅程,这对我们来说有着重大的意义。”   蜘蛛人闻言沉默了许久。   “不错的主意。”她将双臂优雅地拢在身前,暗紫色蛛腹下压,嗓音格外柔和,“听起来很浪漫。”   “不过深渊可不是那么好找的。那附近有种古怪的力量,会让人迷失在其中,永远找不到正确的方向。也许,你需要一张地图。”   瑞安没想到事情会突然朝着他所期望的方向发展。他调整呼吸,认真地问:“请问怎么样才能得到前往深渊的地图呢?您……可以帮帮我们吗?”   “嗯——我没办法直接提供帮助,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地图在荆那里。”蜘蛛人托腮道,“荆是我们的村长,不过‘村长’这个称呼太老套了,我们都直接喊他名字。”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地图在荆的脑子里。我们每次只在去抓指果的时候才会找他拿地图。村里唯一一间窗洞开在房顶的屋子,就是他住的地方了。你最好悄悄地把地图画下来,不要惊动其他人,他们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   “今明两天,我不会把你的存在告诉大家,但两天之后无论你有没有得到地图都得离开。”   “除此之外,你身旁这个男人必须马上离开我们村子。”她抬起一只锐利的步足,指向小哈,“我是看在你们相爱并且决定去深渊殉情的份上才留他一命。”   “他不是感染者,继续逗留在村里的话,我还是会杀了他。”   “我明白了,谢谢您的帮助。”   瑞安亲了一下小哈的脸颊,在他耳边小声嘱咐:“去找阿尔泰他们,我很快就出来。”   在蜘蛛人的逼视下,小哈不得不离开村子。在令人厌恶的正常人离开后,她的态度也缓和了许多:“小可爱,你去吧,希望你这两天不会被藤抓到,我会尽量帮你拦着一点。”   “谢谢您……”   无意间往那个名为“藤”的蛇人头上扣了一口大黑锅,也许以后全村人都会把藤当成夺人所爱的大变态,瑞安心里有些歉疚,但一想到自己白天要去找藤打卡,晚上还要跑去镰那里当小蛇摆件,那些歉意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瑞安再次变成粉白色小蛇的模样,对着蜘蛛人点点脑袋,摇了摇莹润的尾巴尖,然后身子一扭溜走了。   蜘蛛人捧着脸颊,小声喃喃:“真可爱啊……”   而溜走的小蛇火急火燎地冲进了镰的屋子,因为系统突然出声提醒,说什么小蛇摆件即将上岗。   “我身上有草屑吗?”小蛇像计时收费的模特那样迅速变换姿势,全方位地展示着粉白柔韧的身躯。   【没有没有,好了不要再扭了。】   系统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不过瑞安忙着上岗无暇顾及它的小脾气。他钻进绸布,找到自己的石头,围成一圈,小蛇摆件组合完毕。   没过多久门口就传来了动静,沉闷有力的脚步声响起,并且越来越近,瑞安情不自禁地把怀里的石头圈得更紧。   头顶的绸布被掀开,随后所有动静都消失了。   五颜六色的晶石间,静卧着一团小蛇,粉白的细鳞在晶石的光晕下流光溢彩,小小的角和羽翼格外可爱。   下一刻,漆黑的利爪向着盒中的小蛇摆件伸去。 第78章   村外,白沙之上。   “瑞安应该就落在这附近。”   希尔维乌斯收起法阵,跟随指引的光芒快步奔去,凯兰紧随其后。   这名年轻的骑士除了坚定的意志和一颗正义的心以外没有任何辨明方向的手段,要不是遇上了队里的精灵魔法使,现在的他很有可能还在荒原上打转。   “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希尔维乌斯正欲施放探查魔法,一只手已经率先拨开白沙,露出了下方的事物。   “是瑞安的魔法笔记。”手上的动作一顿,勇者蹲在地上,脸色有些凝重。   对于勇者的突然出现,精灵并没有很意外,但见到埋在沙中的魔法笔记,他大惊失色道:“瑞安被埋进去了?!”   “得赶紧把他挖出来!”   “你傻吗?瑞安怎么可能在这下面。”阿尔泰冷声道,“他肯定是被某种会钻地的怪物抓走了,我们得马上去追踪那只怪物。”   就在这时,远处走来一个白色头发的男人。   “哈士奇先生,您没事就好。”凯兰认出对方,但由于忧心瑞安,只得勉强打起精神。   紧接着,他的话音一顿:“您,是从……村落那边过来的吗?”   小哈点了点头,当着三人的面走过来,拾起地上的魔法笔记。   “瑞安在那里。”小哈指着村落方向,“前往深渊的地图。”   意思就是,瑞安为获取地图主动进入了感染者的村落。   “他现在怎么样了?”希尔维乌斯急切地问。   小哈慢吞吞地开口:“很可爱。”   阿尔泰思索片刻,问道:“那……他还说了什么吗?”   小哈面色平静地回答:“瑞安说,他选我。”   另一边,镰的家中。   瑞安被一只利爪托起,与琥珀般的兽瞳对视着。   镰的眸光毫无温度,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就这样平静地注视着手中的小蛇摆件。   不知过了多久,镰突然抬起另一只爪子。   瑞安心头一跳,只见那光泽冷硬的爪尖之上……掐捏着一块软乎乎的小绒布。   接下来,就是极其可怕的折磨。绒布贴上了他的身躯,在利爪的操控下毫无章法地来回摩挲,密实柔软的短绒时轻时重地戳弄着每一处鳞片,连小小的羽翼根部都没放过。   镰仔仔细细地擦了两遍,然后将闪闪发亮的小蛇摆件放到自己枕头上。他小心翼翼地避开那半边枕头躺下,望着近在咫尺的小蛇,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为了忍耐绒布带来的可怕痒意,瑞安用尽全部力气和手段,把两辈子的伤心事都回想了两遍,才勉强没有在镰的掌心里笑出声。   精疲力竭的他,刚挨上枕头就彻底昏睡过去。   一夜无梦。   这一回有了心理准备,瑞安睡得不算沉。他早早地醒来,却发现自己肚皮朝天,摊成了直直的一小条,粉白的尾巴从枕头上流下来,软塌塌地搭在镰的肩头。   幸好对方还没醒,小蛇赶紧把自己的尾巴卷起来,重新圈住石头。   下一秒镰就睁开了双眼。   他起身静静地注视着小蛇摆件,许久后扯过自己的被子盖了上去,什么话也没说,就这样离开了。   瑞安慢慢地从被子里钻出来,抖抖身子问:“镰……是不是发现了?”   系统轻笑一声,语气很微妙。   【他是不想被你看到绿色的鳞片。】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逆鳞吧……   原来是特别显眼的绿色,难怪要好好藏起来不让别人看到。   瑞安点点头不再多想,赶紧开始今天的行动。他在系统的帮助下,很快就找到了村里唯一一间窗洞开在房顶的屋子。   粉白色小蛇静静地伏在房顶,确保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后,悄悄往里蹦去。落地时发出轻微的啪嗒一声。   荆的屋子里东西很多,但看起来并不乱。环顾四周,最显眼的是桌中央摆着的淡蓝色水晶,用淡粉色的帕子垫着放在托盘上。旁边铺着一张展开的羊皮纸和一支破损的羽毛笔。   墙边是一张床,上面挂着一圈素色的床幔,床柱旁靠着一排书架。书架上除了陈旧的书以外还有少量泛黄的卷轴。   暂时抛却人类的外形之后,道德感也逐渐变淡了。小蛇很自然地游过去找地图,同时还不忘呼朋唤友:“系统快帮帮我……你去那边找吧。”   瑞安打算从中高层开始找。因为人们总会无意识地把经常拿取的书籍放在与身高差不多的位置,那是最顺手的高度。   书架对于小蛇来说不太好爬。他灵机一动,从旁边的床柱往上绕,攀到书架对应的高度之后,蓄势待发正准备蹦过去。   【有人来了。】   瑞安:!!!   爬上去简单,想要快速爬下来却非常困难。   平缓的脚步声响起,一个身材瘦削的男人走了进来,面色沉静地望着桌面。   他头上长着一对鹿角,两角之间有许多黏连的组织,构成蛛网般的形状。他的肩背两侧也向外刺出一对角,与头顶那对相比,形状相似却更加巨大,仿佛一个诡异的图腾在身后浮现。   然而瑞安还盘在床柱上端,几乎与乳白色床柱融为一体。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换个更安全的地方藏身,但对方来得太快,他只好往上挪了一段,借用床幔遮掩。   这下好了,但凡他稍有动作,身周的那些床幔就会晃荡起来,极其显眼。   长着鹿角的男人也迟迟没有动作,似乎正看着桌面上的东西出神,许久之后缓缓开口道:“我想亲眼看看你的模样。”   瑞安猜测桌上的那块水晶可能是对方重要之人的象征物。就在他以为自己成功躲过一劫的时候,对方的声音再次传来:“能让村内最强大的三名战士同时魂牵梦绕……”   “……你究竟有着什么样的魅力呢?”   谁啊,这么有魅力?瑞安抱着床柱准备吃瓜。   “一开始,发现你只是一条有些奇特的小蛇时,我感到非常失望。”   小蛇……?瑞安瞳孔地震。   对方继续说道:“没想到在荔的梦境中,小蛇会变成一位感染者。”   荔,应该是那名蜘蛛女郎的名字,而这位长着鹿角的男人……   他就是那只梦魇。   村子里的感染者每天都会在他的天赋能力下入睡,他会吃掉那些饱含痛苦的噩梦,带给村民们美好的幻梦。   “你好,外来的感染者,我是荆。”鹿角人保持着原先的姿势,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桌面,语调平静地说,“我知道,你是为了获取深渊的方位而来。”   “您好……我叫瑞安。”细小的声音自房间一角响起,“对不起,我不该擅自闯入您家中。”   “看来,你是一个懂礼节的孩子。如果你保持沉默的话,接下来的事情就会变得很糟糕。”   “你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荆一边说着,一边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在看到粉白色小蛇此时的模样后,他明显停顿了一下:“你,这是在……”   “对不起阁下,我这就下来。”瑞安不敢在对方面前飞跃,只好一点点往下挪,“我……不太熟练。”   “看得出来。”作为感染者中的领头人物,荆颇为体贴地说,“不用下来了,你就这样说话吧。”   毕竟这是在荆的家里,听他这样说,瑞安只好待在上面不动了:“好。”   其实他应该变回人形再和对方交流,但是他不敢想象自己用原本的身形抱着别人的床柱会是多么尴尬的情景,只好继续保持着小蛇的模样。   荆面容清癯,有一双金棕色的眼睛,眸光中透着年长者的成熟与稳重,其中黑色的瞳孔呈矩形状,是如山羊一般的横瞳。   “我已经在荔的梦境中看到了,你在施法时,会下意识地运用肢体动作牵引魔素,所以你不是魔族。同时,我所知晓的任何兽人部族中,也不存在与你特征相似的角。”   “我很好奇,你究竟来自什么种族。”   对方的口吻听起来并不好奇。瑞安如实回答道:“人族。”   荆摇了摇头:“人族的感染者不可能在初期就产生头部的畸变,更不可能像你这样整洁美丽。”   他的语气太过坚决,令瑞安有些怔愣。   “感染者承受畸变的痛苦,如果没有足够强大的精神,痛苦就会引起失控,造成混乱。而畸变的本质,正是混乱与失序。”荆颇为耐心地解释道,“人族是所有种族中精神最脆弱的一支。”   说到这,他开始在房间里慢慢踱步。   “几乎所有人族感染者,在看到自身的畸变状态之后,他们的精神都会逐渐崩解,然后向着完全失控的境地一路狂奔——这样的情形,我已经见过太多了。”他在桌边驻足,目光平和地望向瑞安。   “人们常常会高估自己的上限,同时低估自己的下限,到头来发现——自己其实比想象中更加脆弱。”   瑞安思索片刻,开口道:“您觉得我的畸变症状十分安定,但其实在此之前我也有过崩溃的时候,幸好我的同伴们唤醒了我。”   “正是因为有他们陪伴,我才能在失序与混乱中找回自我。”小蛇调整了一下姿势,继续盘在柱子上说,“与其他种族相比,人族可能有些脆弱,但是我们可以相互扶持、相互帮助。”   “如今我可以像这样清醒地与您对话,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话音渐渐消散,室内静谧下来。   “你应该看到我桌上的这枚水晶了吧。”荆沉默了一会,再次开口道,“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一只深渊种。”   瑞安怔怔地望过去,那枚淡蓝色的水晶依然静静地躺在托盘中,澄澈透亮。   “原本,她是一个人族的小女孩。”   “由于村内的人族感染者非常少,大家也都会更关照人族一些。她是一个有点奇怪的孩子,对什么事都不感兴趣,整天蹲在桌子中央,不喜欢跟别人交流。不过,她的畸变症状很稳定,只在体表出现了一些眼球,这对于人族而言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的父母每天都会和她说话,虽然总是得不到回应,但气氛还算融洽。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开口说自己是一颗水晶,紧接着她的畸变症状迅速恶化,并且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越来越糟糕。”   “我们都没想到,身为人族的她竟然能挺过那些痛苦,蜕变为真正的深渊种。而更令人意外的是,她真的成为了一颗水晶。”   荆注视着桌上淡蓝色水晶,语气有些无奈:“在变成水晶之后,她反而活泼起来。你进来的时候被她看到了,所以她才会像现在这样闪闪发光。”   瑞安这下就明白了,怪不得荆进来之后会那么笃定地对空气道出他的存在。只是他从来都没想过,世间竟然还有水晶形态的深渊种。   那个孩子潜意识里认为自己是一枚水晶,失去控制的躯体形态并没有改变她的内心,于是她最终就真的变成了自己内心所认定的模样。   “我们都无法骗过自己的潜意识。”荆轻轻转动托盘,淡蓝色的水晶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像她这样的情况非常罕见,所以我很佩服她。”   瑞安若有所思地望着那颗水晶,可始终差了那么一点……心里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只差一点他就能想明白了。   “你从同伴身上汲取了勇气与力量。但他们都不是感染者吧?”   荆转头望向床柱上的小蛇,光线穿过他头顶的鹿角,构成诡谲的光影:“万一他们不在了,你怎么办呢?”   瑞安还没想好该如何回答,对方话锋一转:“看得出来,荔挺喜欢你的。”   “你在她的梦中……”荆不紧不慢地把话说完,“美得惊人。”   思绪再次被打断,瑞安有些无措地说:“梦、梦里常常会比较夸张。”   荆略微颔首。身为梦魇,他很清楚梦境与现实之间存在一定差异,心中有自己的衡量标准。他以噩梦为原料,制造过数不清的美好梦境,饶是如此,他在见到荔梦境中的青年时,还是有一瞬失神。   至此,他认为自己已经能推断出青年的本性。   “你打算和那个男人共赴深渊,可他注定会比你先死,到时候你只能独自承受痛苦。”荆的表情依然是那么平静,他缓缓露出一点温和的笑意,“要不要留下来?”   “大家会很喜欢你的。” 第79章   “我可以帮到您吗?”小蛇细声细气地说。   未料青年会有这样的反应,荆语气温和地问:“为什么会这样问呢?”   “我不觉得自己能如此轻易地获得您的青睐。”瑞安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也许您正对某些事情感到困扰,然后恰好发现我可以帮到您,所以才会向我抛出橄榄枝。”   他擅自闯入村内,对方非但不怪他,反而还邀请他留下来……这太不对劲了。   “打扰了您和村民们的生活,我感到很抱歉。”不知道荆究竟从梦中得到了多少信息,瑞安斟酌着用词,“如果我可以帮到您的话,请您直接告诉我吧,我会尽力去做的。”   对方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对于生活在这里感染者来说,想要用混乱的头脑做出正确的决策,其实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荆的语气过于平淡,瑞安无法从中听出任何喜怒,正准备开口道歉时,对方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不打算留下来。我想,你的目的应该是前往深渊吧。”   话音刚落,缠在床柱上的小蛇浑身绵软地落了下来。一只手稳稳接住小蛇,将其放在床上。   荆取来一条黑色的藤蔓,见小蛇摊在床上呼吸均匀地打着盹,动作一顿。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用藤蔓系住了小蛇的腰。   只见藤蔓轻微鼓动,片刻后,小蛇的身影消失,床上出现一个清秀美丽的青年。   漆黑纤长的睫毛静谧地阖着,沿鼻梁的优美弧度往上,挺翘的鼻尖往下折,是颇为可爱的人中凹陷和柔软的唇肉。   在荔的梦境中,青年被那个白色头发的男人索取太多,眼尾泛起高热的潮红,洁白的脖颈难耐地后仰。那一瞬间,晶莹的水珠沿肌肤滑落下来……   他们究竟在现实里干了什么,为什么荔会做这种激烈的梦?   荆有些头疼地摸了摸鹿角,重新取来一根藤蔓将床上的青年绑住。他后退半步,目光沉沉地注视着熟睡的青年。   不知为何,他无法看透这个青年梦境中的内容。   “你会是那样的存在吗?”   幸好刚才青年是以小蛇形态与他对话的,不然他可能真的会有些心软。想到这,他轻轻地摇了摇头:“让大家来决定你的生死吧。”   ==   “他是外来的感染者吗?”“哇!”   “让我看看……”“别挡着我!”   “嘘——”“安静点!他在睡觉。”   熟睡的青年眼皮一颤,周围七嘴八舌的声音全都消失了。   【宝宝,睡醒了吗?】   瑞安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眼前开阔的视野令他心头一跳,瞬间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变回了原本的模样,浑身上下提不起一丝力气,只能倚靠在身旁的……石桌?   【这里是村中的祭台。你身上绑着的藤蔓会不断抽取体力,使你无力施放魔法。】   【那个家伙说要让村民们共同决定是否要杀你,在他们人到齐之前,你暂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他、他醒了……”“都说了让你声音轻点!”   【只是社死而已。】   瑞安听见动静才意识到附近有人在围观,而且人还不少!   他艰难地翻身,掩耳盗铃般把自己的脸朝向身后的石台,然后听到莫名其妙的赞叹声传来:“哇!”“好厉害……”   这有什么好夸的!   瑞安面色一红,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想和系统交流,于是晃晃脑袋用垂落的发丝遮掩嘴唇,然而他一有动作,周围再次传来惊叹的吸气声。   “社死其实是可以致死的。”他小声诉说自己的崩溃。   【他们聚众吸猫实在是太恶毒了,不像我。】   瑞安:“……你故障了?”   不过被系统一番插科打诨之后,他心里倒是没那么沉重了。   村民们可以决定他的生死,但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来打动这些性情古怪的感染者。目前看来,他们没有朝自己丢石头,应该……还好吧?   瑞安想起之前和荆的对话。对方已经猜出他的目的,可他却想不通对方为什么会突然终止对话。如果荆不希望他前往深渊,可以直接杀了他,完全不必让村民们知晓他的存在。   也许,这里的感染者根本不在乎深渊,他们只想将自己困于此地,过着不被外人打扰的生活。   【那只混血小狗来了。】   什么?   瑞安用余光观察四周,没见到任何人影,耳边突然传来阿尔泰压低的声音:“瑞安,你还好吗?”   原来是隐形魔法。   瑞安曾用魔法改变光的折射方向来隐匿队友的身形,这种方法持续时间长,但只适用于静止不动的情况。而隐形魔法的隐匿效果更加全面,缺点是持续时间很短,消耗更大。   听见阿尔泰的声音,他悬在空中的心终于有了着落。瑞安垂着头小声快速地说:“我没事。你们呢?”   “人齐了。”阿尔泰专注地望着青年的侧脸。   他们三人从小哈口中得知情况后,担心贸然闯入会妨碍到瑞安的行动,讨论后决定由精灵施放隐形魔法,让行动敏捷的勇者率先进村。   实话说,在此之前阿尔泰从未想过瑞安会为了地图孤身一人踏入如此凶险的地方。当年胆怯青涩的小牧师,不知不觉中已经成长为一名独当一面的冒险者了。   瑞安下压心中的雀跃,长话短说:“地图在村长荆那里,他是梦魇,头上和身上都长着鹿角。他打算等全村人到齐,让他们决定是否要杀我。”   “这里有三个强大的感染者,他们目前不在村内……”   他话还没说完,只听阿尔泰沉声道:“明白,我们马上行动。”   瑞安:“?”   勇者声音迅速飘远,留下一小阵风。瑞安在后面摇头阻止,却只收获了围观群众莫名其妙的赞叹。   “小翅膀甩来甩去……”   “他又困了吗?”“有点可爱。”   好尴尬。瑞安再次把头埋下来,靠在石台边。   他本意是想说,那三位感染者态度不明,可以再观望一下,尽量和平交涉。但现在……阿尔泰可能打算趁那三位感染者不在,马上攻进来救他。   感染者不是怪物,所以冒险者们不能对其痛下杀手。虽然在这片死地上,一切都无人得知,但瑞安相信他的队友们不会这样做。   ……就算阿尔泰想杀进来,也会被凯兰和希尔维乌斯阻止。   所以他们也许会用隐形魔法四人一同潜入,然后在祭台附近现身,制造混乱救下他。这样一来就没有后顾之忧了,他们可以抓住荆,用武力迫使后者交出地图。   梦魇的能力只对中过招的人生效。他在一开始潜入的时候毫无防备,第一个晚上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梦魇的入眠印迹并不会很快消失,所以他才会那么轻易就被对方催眠。   如果他们和荆打起来,场上大概只有他一个人在昏睡。   瑞安:……   “久等了,瑞安。”   荆缓步走来,身后还跟着一群形态各异的感染者。他在祭台旁边站定:“镰他们很快就会回来。”   慢一点!   瑞安在心里祈祷。说实话,他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这三位感染者,万一他们发现了真相……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四个用了隐形魔法,现在就在附近。】   这么快?   为了替队友们打掩护,瑞安迅速出声道:“额、他们每天都去杀深渊种……村子经常遭到深渊种的袭击吗?”   “极少。”荆注视着瑞安,横瞳平静无波,“因为那些游荡的深渊种,几乎都是从村子里走出去的,是我们的同伴。”   “当蜕变的预兆降临,我们会主动离开这里,以免扰乱他人的秩序。在成为深渊种之后,神志清醒的同伴便可以再次返回村中,继续和大家一起生活。”   “只可惜,那些离开的同伴再也没有回来过。”   说到这,荆就停下了。他身旁的一位感染者突然开口道:“镰是去终结混乱。有他们在,我们便能获得真正的安宁。”   “那他们怎么办……”瑞安心里有点闷闷的,“一直杀死自己的同伴,他们不会崩溃吗?”   “来自同伴的血可以让他们保持清醒,略微平息他们的混乱。”   这真的算是平息吗?瑞安垂眸敛下眼中的情绪。   对于这里的感染者而言,秩序混乱才是最值得恐惧的事情,相比之下,内心的痛苦也显得无关紧要了。   另一位感染者插嘴道:“但总有一些外来者擅自杀死我们的同伴,还美名其曰帮助,太可恶了!”   “就是就是!”   周围传来此起彼伏的应和,被荆的一声轻咳压下。   这时,啪嗒啪嗒的声音响起,瑞安有些惊惶地抬起头,看见一只巨大的手掌从远处走来。   是那只把他追得满村跑的指果!   即使瑞安已经变回原形,在看到这颗指果时,还是觉得十分惊人。   “小手,你睡醒了?”   荆招了招手,巨大的手掌就朝他走去,站定后,抬起一根食指摇了摇,接着五指继续在地上点动,不紧不慢地来到瑞安身边。   指果抬起一根食指,在瑞安紧张的注视下,轻轻戳了戳瑞安的脸颊。做完这一切后,指果原地蹦了一下,莫名有种炫耀的感觉。   瑞安:啊?   噗——   异变突生,四下无端冒出大片烟雾。村民们有些惊慌,不断向四周张望。   这是希尔维乌斯的魔法。   瑞安意会,摸了摸袖口的方形纽扣,洛威斯探出一只狗头,将他身上的藤蔓咬断后就化作烟雾消失了。   这么大一只狗狗,胆子却这么小。瑞安有些无奈,下一秒,眼前的指果“咚”一声被撞飞,四个队友突然出现在他身边。   “瑞安!”希尔维乌斯想把瑞安扶起来,却发现瑞安浑身无力。   “没事,我的体力耗尽了。”瑞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在缓慢恢复。”   小哈也过来搀扶他:“瑞安……”   他靠在小哈身上恢复体力,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头:“你做得很好,帮我把话带到了,谢谢你。”   阿尔泰用力舔了一下犬齿,将剑尖对准为首的那个头顶鹿角的男人:“阁下,可以请您交出前往深渊的地图吗?”   荆站在原地,不紧不慢地问道:“他们就是你所说的同伴吗?”   尽管荆没有面对着他,但瑞安知道对方是在和他说话:“是的,阁下。”   “魔族,人族,还有……精灵。”荆轻轻摇头,“像你们这样不怕死的冒险者,我见过太多了。”   “杀了他们。”   感染者们一拥而上,忽然有漩涡状的风柱平地而起,将他们裹挟着拋向四周,稀稀拉拉摔了一地。   “我不会杀他们。”希尔维乌斯将法杖往地上一杵,昂起下巴道,“但希望你看清现实,别做无谓的抵抗了。”   荆表情未变,缓缓卷起衣袖。他的手臂上缠绕着许多荆条,看样子竟是从血肉中生长出来的,此刻仍在向外延伸。   希尔维乌斯很快意识到什么,看向自己的法杖,脸色一黑。他小声嘟囔:“空气中的魔素更稀薄了,施法很慢,你们注意点。”   “菜就多练。”阿尔泰踹开几个逼近的感染者,扭头说,“其实可以……”   “尽量不要。”瑞安眼睛一眨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阿尔泰耸耸肩,剑锋一歪,给面前的感染者修了一下多余的肢体。   一些感染者试图挑软柿子捏,盯着瑞安冲过来,下一秒却被大盾顶开,凯兰将他们逐个提起来往外丢。   希尔维乌斯抬手用法杖打翻几个感染者,看着上面五颜六色的粘液,忍不住啧了一声。以他现在的施法速度,还不如直接用法杖打人比较快……就是有点费法杖。   就在这时,阿尔泰身形一滞,立即向旁边撤步。   庞大的黑影越空扑来,“轰”一声砸在地上,激起大片白沙和碎石。任何人硬吃这一下,此刻定然伤得不轻。   余光瞥见一条黑影,阿尔泰反应极快地举剑格挡——锵!对方的力量大得惊人,他且挡且退,向后撤开一大段距离才站稳脚跟。   瑞安这时才发现,将阿尔泰击退的竟然是一条覆着鳞甲的大尾巴。长尾末端上下分裂出两片尖刀似的锐刺,像一把竖起的黑色镰刀。   那是镰!瑞安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他的名字叫做镰了。   这个身覆黑鳞的感染者四肢皆是锋锐的利爪,覆着鳞甲的粗壮长尾微微上扬,一副蓄势待发的姿态。   小蛇形态时,瑞安对于他们之间的体型差异没有具体概念,只觉得对方是个大家伙。如今一看,他竟然比队内最高的凯兰还要高出许多,完全就是怪物般的体格。   咝咝——   两道白影一前一后袭向凯兰和希尔维乌斯,前者举盾抵挡,后者勉强躲开。   落在地上的是一大团蛛丝,不过短短几秒,蛛丝覆下的地面已然微微下陷。   荔从树上轻盈跃下,六只步足规律地插入地面。她看着祭台附近的人影,红唇轻启:“好多人呀。”   阿尔泰调整姿态,双眼微眯:“就是他们?”   “小心,还有一位人身蛇尾的感染者,他的发尾像藤蔓。”瑞安心里有些焦急,语速也变得很快。   他的体力恢复得太慢,现在就算想跟大家一起行动,也只能优雅竞走,无法狂奔。   “哈士奇带上瑞安先走,这里交给我们。”   阿尔泰他们面对普通感染者会觉得束手束脚,但是对上强大的感染者反而能放开手脚,战斗起来可能会更轻松。   这样一想,瑞安逐渐冷静下来,点头道:“好。”   希尔维乌斯挥起法杖锤开拦路的感染者,小哈一把抱起瑞安,面无表情但乐颠颠地往外跑。   刚冲出一段距离,只见一道绿莹莹的粗壮蛇尾拦在他们面前,森寒的嘶嘶声从上方传来。   “你们是一对的?”藤吐着蛇信,深邃的面容满是郁色,“什么时候……我成小三了?”   “有感情的才是。”荔瞥了他一眼,“你这样的连小三都算不上。”   战斗中的三个男人动作一顿,瑞安抬手捂住自己的脸。   完了。 第80章   焦灼的气氛仿佛凝滞了一瞬,所有人都悄悄竖起耳朵。   藤把蛇尾往地上一拍:“不可能!”   在这片与世隔绝的死地之中,感染者以彼此之间的感情为锚点来维持秩序,真挚的情感是不容侵犯的。因此,当他听到荔的规劝时,心中非常气愤。   他怎么可能对别人的老婆强取豪夺?!这不混蛋吗!   藤气势汹汹地蛇行过来:“小家伙……”   黑发青年抬起眼,眸中的白色小花轻轻舒展,仿佛透黑琥珀中的奇丽盛景。   “你别生气。”   柔软的嗓音怯生生地响起,怒火噗得一下熄灭。   坏了,我成混蛋了。他有些郁闷地想着。   小猫蛇美丽又弱小,如果没人照拂的话很难活得下去,所以他一开始是打算把对方当做小宠物来养。   那么柔弱的小家伙,不仅在他最痛苦的时候主动跑上门给他解闷,还说了很多好听的话来转移他的注意力,显然也是很崇拜他的。   他们之间是双向选择,怎么可能连一丝感情都没有?   藤依靠气味认人,从来都不看外表,然而此刻他居高临下地望着青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是你的人形吗?挺好的……”   瑞安示意小哈把自己放下来,望着无臂的高大蛇人,歉疚地说出真相:“对不起,其实这是我本来的模样……我是人族。”   周围传来压低的议论声。   “真的吗?不可能吧……”“竟然是人族?”   “人族怎么可能连畸变都这么好看……”   蛇身蜿蜒发出沙沙声响,村民们的碎语渐渐消失。   “你不是猫蛇,我们之间也没有任何关联。”藤将身体微微前倾,竖瞳微微放大,“所以……我连小三都算不上吗?”   瑞安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之前还夸我厉害,夸我是大蛇……这些也都是骗我的吗?”   瑞安慌忙摆手:“没有骗你,我亲眼所见,你确实又大又厉害。”   镰侧目望着青年的背影,听到这番话,爪尖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狰狞的长尾渐渐绷紧。   荔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惊讶地捂了一下嘴。注意到在场几个男人难看的脸色,这位蜘蛛女郎勾了勾唇角,朝着祭台旁的荆喊道:“我们把那几个外人杀了,那个白色头发的家伙可以留着。”   “小可爱想要跟他去深渊殉情。”她笑眯眯地托腮,“把这家伙的命留下来,小可爱就没法乱跑了。”   听到这句话,希尔维乌斯拧起眉头啧了一声。他终于明白哈士奇在村外说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真让人火大。   荆保持着小臂微抬的动作,血肉中的荆条仍不断吸收着魔素。他颔首道:“可以。”   话音未落,双方已经碰撞在一起。   阿尔泰挥剑砍向荆条,一击之下竟纹丝未动,那些吸收了魔素的荆条已经变得坚硬无比。迅速后撤躲开黑色长尾的抽击,他的剑锋与尖刺相撞,溅出一串火星。   与此同时,镰袭向凯兰,“哐”一声,利爪与盾牌碰撞。他面不改色继续施力,几乎要将凯兰的足跟压入地面之下。凯兰右手将剑一侧,斜挑过去,镰蹬地跃起,后翻的同时长尾带着呼呼风声扫来。   希尔维乌斯口中念念有词,勉力躲开几股蛛丝。虽然蛛毒对他不起效果,但皮肤灼伤的滋味还是很不好受。他将身上的蛛丝扯下,法阵终于亮起,风柱迅速拔高,漩涡状扩散,将三个感染者向后推出一大段距离。   另一边,无数藤蔓将小哈包裹。   刺啦——藤蔓被扯开,小哈正在往外钻,下一秒,藤蔓再次将他重新裹进去。   藤绞断自己的发尾,阴恻恻地说:“真想杀了你。”   “停下!”瑞安喊道,“不要再打了!”   温和无害的青年此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清秀的脸部轮廓绷得很紧,像硬质的玉石。   “谁都不想看到自己的同伴受伤,不是吗?”   所有感染者下意识地顿住,攻势收敛了一瞬。小队几人心中讶异,但他们并未在脸上表现出来,只是神情戒备地站在原地。   藤只觉得脑内一阵恍惚,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停下动作,甚至收起了藤蔓:“为什么……”   另外几名感染者并不在意他的疑惑。   他们齐齐地盯着瑞安,就像是把小猫咪气到炸毛后,心怀愧疚的同时却又觉得太可爱了,所以忍不住围观……   “阁下。”瑞安转头望向荆的方向,由于体力还未完全恢复,他晃了一下才站稳。   他的目光毫无焦点,因此也并未发现对方略微挺直了脊背。   “这样打下去也不会有结果的,而且修葺村落费时费力……我们只是想前往深渊,并不想干扰村民们的生活。”   青年的嗓音带着一种莫名的信服力。   “我们好好谈一下吧,您也别再催眠我了。”   此话一出,感染者们纷纷向荆投去古怪的目光。荆将手抬到鼻尖附近,一阵轻咳,片刻后开口:“我们并未使出全力,我知道你们也是。”   “你们有实力走到这里,我想,应该是抱着拯救大陆的幻想而来的吧?”   他缓缓摇头:“死在这里或者死在深渊,不过是后者多了几分绝望罢了。”   希尔维乌斯垂着眼皮,毫不客气地直言:“你们能在这片死地上生活至今,又凭什么断定我们会死?”   荆并没有马上回答。令人牙酸的撕扯声响起,他手臂上的荆条在血肉间穿梭,不过几瞬便尽数收回,如纹身般攀附在小臂上。   “躯体上的痛楚便是最紧密的联系,我们互为锚点,永远不会背叛。而一群冒险者组成的小队就像一捧无根的浮萍,没等到靠近深渊就会被轻易摧毁。”   荔突然插话:“知道有多少冒险者中途返回,然后进了死亡之虫的肚子里吗?”她咧开嘴笑了一下,“数数脚下的白沙就行了。”   荆的横瞳古井无波,透着冰冷的怜悯。他再次开口:“即使你们无人退缩,结局也是一样的。殉情的二人反而活得最久,倒也有些趣味。”   “紧密联系?哈士奇?”希尔维乌斯扯了扯嘴角,“就因为他愿意和瑞安‘去深渊殉情’吗?我也行……”   “这算什么……”阿尔泰撇撇嘴,“明明是我先来的。”   “我也可以。”凯兰沉声道。   “嘶——小情侣殉情,有你们什么事?”藤收回蛇信,深邃的面容满是不屑。   “你们一群正常人,怎么可能站在感染者的立场上理解情感。”荔转动自己黑色的眼珠,翻了个白眼,“你们只是嘴上说说罢了。”   “我们的感情很紧密!”瑞安微微蹙眉,“我很需要他们,并且我知道他们也需要我。”   说完,他就领着头顶藤蔓的小哈走了过来。   周围的感染者纷纷探头,就像是看到脚步不稳的小奶猫正在遛一只大狗,目光中带着新奇。   瑞安和阿尔泰他们站在一起,注视着荆的横瞳说:“空有实力的冒险者是不可能走到这里的,我们之间的联系一点儿也不比你们少。”   他试图说点什么厉害的来给队友们找回场子,思考了一秒后开口道:“我每天都会亲吻我的同伴,然后……他们也会回亲我。”   现场一片哗然。   “啊这?”“好像……”   “有点好磕。”“是啊!”   青年并未注意到周围的声音,仰起小脸,毫无惧色地说:“您和您的同伴做得到吗?”   气氛陡然安静,几个感染者后退半步。   “……做不到。”荆抬手扶住头顶的鹿角,“你们确实紧密,是我小看你了。”   “嘶——什么意思?”藤不解地抖了抖蛇尾,“小三小四小五?”   “您、您怎么能这样说……”瑞安后知后觉地脸红起来,“我们是生死与共的好伙伴,他们每个人对我来说都很重要。”   周围村民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会不会有点多?”   “不多啊,这么好看的感染者谁不想亲?”   “肯定是那几个正常人不行嘛!”   “就是就是!”   “那四个家伙还得努力啊……不然怎么满足人家!”   感受到那些怜悯的目光,希尔维乌斯和凯兰不明所以,但阿尔泰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含义,脸色黑如锅底。   只是普通的亲吻,小牧师就已经承受不住了,他还没动真格的呢!   瑞安这时才发现周围已经“谣言四起”,他羞得快要晕过去了,慌忙道:“能满足的,已经亲了很多了!”   “……我、我们先回到正题吧!”   “阁下。”阿尔泰上前一步道,“我们双方都没有使出全力,也没有什么无法调节的冲突。其实只要您将地图交给我们,接下来我们几人无论生死都不会对您产生任何困扰。”   荆缓缓开口道:“外人的生死本就与我无关,为什么我要交出地图呢?”   “说不定我们能解决深渊危机呢?”希尔维乌斯这句话说得很笃定。他抱着胳膊补充道:“你们一直生活在这里不难受吗?只要我们成功解决深渊污染,村子的环境就会好起来了。”   荆话锋一转道:“紫色眼睛的精灵可不常见……你是精灵族的王储吧?”   听到对方的问题,希尔维乌斯神情坦然站在那里。尽管没有直接回答,但这样的态度足以说明一切。   早在圣殿之中面临圣灵考验时,瑞安就隐隐察觉到希尔维乌斯在精灵族内的身份应该不简单,没想到他竟然是一位王储。   难怪会有这样傲娇的脾气。   “虽然精灵族可以治愈畸变造成的伤害,但是仅凭这点,不足以成为你们靠近深渊的底气。”荆不紧不慢地说回正题,“我们在这片死地上走向死亡,深渊危机解决与否都与我们无关。因畸变而死,还是因大陆毁灭而死,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但是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所爱之人因畸变而死。”阿尔泰沉声道,“阁下,如您所见,瑞安是一名感染者,我们此行是正为了找到救他的办法。”   “那位女士说正常人不可能站在感染者的立场上理解情感,或许吧。正常人爱上感染者,想要他不再承受畸变之痛,想要和他一起活下去——这样的感情难道就是虚假的吗?”   “长久的痛苦会使人麻木,你们可能已经忘了——此刻共同承担痛苦是为了美好的将来。”他攥紧剑柄,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像滑落的水痕,“其次,才是一同消亡的结局。”   凯兰的眼神依旧是那样坚毅,希尔维乌斯也没有出声反驳,他们在踏入死地前早已有了答案。   心脏仿佛停跳了一拍,瑞安的表情有些茫然。他好像被扑面而来的事物淹没了,但那些事物是无形的,他既看不懂,也叫不出名字,即使快被溺毙,也丝毫不觉得痛苦。   小哈静静地注视着瑞安,看见瑞安脸上的迷茫神情,冰蓝色的眼眸中流露出自己也未能意识到的情绪。   话音缓缓落下,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时间无人开口。   “说得倒好听……希望你们真的能行吧。”荔用指尖揩了一下眼角的水渍,“你们四个要一直陪在小可爱身边,努力满足他啊!”   瑞安:啊?我吗?   “这就不用您操心了。”阿尔泰压下心中的恼火,似笑非笑地说。   周围村民也跟着激动起来,发出莫名其妙的欢呼。   荆一抬手,那些起哄声渐渐低了下去:“我有点好奇,你们最终会获得什么样的结局。”   “我需要先处理一下祭台的修葺事宜,然后再重新画一张地图。”他沉吟道,“我让人带你们去议事的地方等吧。”   荆正准备叫人,一只大手啪嗒啪嗒走过来。小队几人见状同时露出警惕的神色,但这只怪手没理他们,只是在瑞安面前原地蹦了一下。   希尔维乌斯蹙眉盯着那只手掌:“这是……果实?”   “这是一颗指果,它的名字叫小手。”荆语调平静地说,“很少有人能在第一面就能获得它的青睐。”   瑞安想了想,上前询问道:“你的意思是……让我们跟着你走?”   听到瑞安的话,小手似乎很高兴,左右摇摆一阵,绕到瑞安身后,突然用指节将他顶起来。   “瑞安!”希尔维乌斯惊呼出声。   瑞安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向后倒去,顺着粗大的指节滑下来,眨眼间就坐到了它的手背上。小手没有像之前那样欢快地乱晃,仿佛在等待青年坐好。   “别担心,我没事。”瑞安回头安抚了一下队友们的情绪,“它可能是想载我一程。”   “谢谢你,小手。”   它抬起拇指摆了摆,像是在说“别客气”,随后迈开手指啪嗒啪嗒往前走。   小手动作那么活泼,实际上走起路来还挺平稳的。瑞安正觉得有趣,忽然听到系统发出一声怪笑。   【一只骑在扫地机器人上耀武扬威的小猫咪。】   瑞安:……   与这只巨大的手掌相比,坐在手背上的青年显得有些娇小,他将双手撑在两个掌指关节上,正随着那只怪手的动作轻轻起伏,看起来格外乖巧。   见此情形,凯兰目光一沉。面对这样的主人,他时常会产生一些不合时宜、甚至不符合骑士美德的想法——   想把娇小的主人捧在自己掌心中,合拢手指不让任何人看到。   等到那股新鲜劲过去,瑞安一回头就撞上了凯兰的视线,以为自己的幼稚行为被发现,弯起眼羞赧地笑了笑。   青年的笑颜令年轻的骑士有一瞬出神。眼底无声翻涌着的暗色尽数消散,他很快回神,一如既往地对主人露出温和的笑容。   半晌后,屋内。   “……就是这样。”阿尔泰沉声道,“没人愿意放手,所以我们就一同踏入这片死地,想要寻找拯救他的办法。”   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阿尔泰说的都是实话,可瑞安总觉得不对劲——明明是荡气回肠的冒险故事,怎么就这样丝滑地转变成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了呢?   但是在场的感染者似乎都有些动容,无形的隔阂竟然就这样被打破。   荆正在书柜旁画地图,闻言开口道:“听起来你们是打算查明深渊污染的真相。”   “好奇心是奢侈的东西。”他面色平静地说着感慨的话语,“小时候的我或许还会对此产生探究,但是现在不会了。所有生命自诞生起就在走向死亡,许多事情并不值得刨根问底。”   瑞安心里有些沉闷,但还是笑了一下说:“如果我有幸得到答案,到时候再来耽误您一点倾听的时间,希望您不要拒绝。”   青年弯起眉眼,话音坚定,荆不禁有些怔神。   他们在一开始都不相信,这个美丽的青年竟然也是一名感染者。他的气质太过干净,在他身上甚至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灰暗,就好像从未经历过痛苦的畸变。   这样的青年,对于他们这些绝望又麻木的感染者而言,无疑是致命的吸引。   “地图我已经画好了,不过这里的环境时刻都在变化,地图上只能标出一些不容易改变的事物。”   瑞安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这样就够了,谢谢您。”   “你过来吧,我给你解释一下地图上的标注。”   瑞安起身来到荆身边,从他手中接过地图。这张地图的材质很古怪,摸起来总有些余温。   “放心,这不是人皮。”荆开口道。   瑞安哆嗦了一下,本来没想这么多,现在反而开始胡思乱想了。他定了定心神,问道:“阁下……感染者可以进入深渊吗?”   对方的横瞳纹丝不动:“可以。只要你的承受能力足够强,甚至可以在深渊中待上一段时间。”   “那……”   “但是,一旦你适应了深渊,就再也无法离开那里了。”   另一边,希尔维乌斯望着瑞安的背影,有些心神不宁。   面前这三个凶恶的感染者正盯着他们,虽然没有表露出明显的杀意,但也绝对不怀好意。   没过多久,青年就回来了,看起来一切安好。   “我拿到地图了。”   “没发生什么事吧?”希尔维乌斯忍不住问道。   “没事,荆阁下已经为我讲解过这张地图了,我记得很牢,等会儿就讲给你们听。”   荔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瑞安跟队友们说话。当那双黑色巩膜的怪异眼睛被遮住大半,她的笑颜与温柔的邻家姐姐并无不同。   目光转向瑞安身旁的那几个男人,她敛起笑意:“越靠近深渊,就越能感受到其中散发的恶意。未经历过痛苦的家伙只会逐渐迷失,连自己身上的畸变都察觉不到……你们四个又能撑多久呢?”   声音越来越轻,最后一句话几乎飘散在空中。   “爱意可以减轻精神上的痛苦……”她笑意盈盈地看着瑞安,话锋一转问,“小可爱,你要不要多备几个人?”   “你觉得镰怎么样?”   瑞安呆呆地望着她,一时没能理解她话语中的含义,也未能发觉几个队友同时目光一暗。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危险的气息,但蜘蛛女郎神情自若,伸出一只尖锐的步足,戳了一下镰:“喏,就是这个家伙。”   “虽然镰只有两手两脚和一条尾巴,但是他的身体素质很好,你试一下就知道啦。藤就算了,这条蛇连手都没有。”   藤气得直吐蛇信,嘶嘶道:“手多有什么好的?”   “手多就是好!镰能把小可爱抱着……”   “等……”听到这句话,瑞安魂都快吓飞了,想要拒绝却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我……”   然而荔还是把话说完了,对着藤指指点点道:“……你连手都没有,你做得到吗?”   瑞安本就因“伪装小蛇摆件”一事对镰抱有歉意,此刻更是尴尬到脚趾扣地,怯生生地朝镰那边瞄望了一眼,没想到对方正认真地注视着自己。   额侧到眉心的鳞甲衬得镰的眉目野性十足,琥珀般的双瞳透出直白的信号。   “不、不……”瑞安吓得咬了一下舌头。   “谁说我做不到?”藤有着深邃的五官轮廓,因此也显得异常阴暗,“我可以用尾巴把他举起来,而且我还有……”   “好了,别闹了。”荆的声音传来,总算是替瑞安解了围,“你们已经拿到地图,现在也可以离开了。”   荆的话还没说完,镰主动站起来道:“我带他们出去吧。”   他走到瑞安身边,长尾的末端微微上翘,以防那镰刀似的尾甲伤到青年:“跟我来。”   “好、好的。”野兽般的气息扑面而来,瑞安紧张地点点头。队友们迅速上前护在他身边,就差摆出防守阵型了。   也许是因为荔的那一番话,现在他们几人都格外警惕这个身披黑鳞的感染者。   门轻轻合上,房间内也安静下来。   片刻后,充满担忧的声音响起:“深渊附近那么危险,那几个家伙肯定很快就死光了,到时候谁来保护小可爱呢?”   “他没有防御的鳞甲,甚至连攻击性的肢体都没长出来。”荔看向自己淡紫色的指尖,面不改色地将其掰断,“他还那么稚嫩……”   “荔,你觉得他很需要保护吗?”   矩形瞳孔的视野范围极广,荆不必转头便能将她脸上的困惑尽收眼底。   “各种各样的畸变症状正是受感染者内心的欲望影响而产生,我们无法操纵自己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欲望。”   “因进攻的欲望而生出锐利的爪牙和节肢,因害怕受伤而覆上厚实的鳞片与甲壳……你也看到了,这个弱小无害的青年至今还是一身柔软。”   “也许是他被那几个正常人保护得很好,但我更相信他本身就不需要这些事物来武装自己。”   “如果他不需要保护……这不就意味着,我们在他面前不需要收敛自己,想怎么做都行吗?荆,我们究竟在等什么?为什么不留下他?”   荆摇摇头,缓声道:“他的心里还有方向,这样的人是留不住的。”   “如果他真的是深渊教徒所说的,是可以给感染者带来救赎之人,那他也一定能活着从深渊回来。”   向来不苟言笑的荆,此刻脸上浮现出极浅的笑意。   “……到那时候,我们就去把孑然一身的他接过来。” 第81章   镰带着大家往村口走。   “你们得在天黑之前离开村子。”   瑞安点点头。天空还很明亮,但是他知道这里的天色暗得很快,再不抓紧出村,他很可能会在队友面前表演一个当场入睡。   前方突然传来孩子的哭声,是那种扯着嗓子干嚎,没有技巧也没太多感情,充满目的性的哭声。   瑞安原本不打算多看,直到他听见那间断性的干嚎中夹杂着极轻的吸气声。   他看见一对母子——孩子似乎是想引起母亲的注意力,母亲则在压抑畸变的痛楚,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望着这一幕,恍惚间他听见那位母亲的声音:“帮帮我……”   于是他静静地看向那个孩子,脚步未停,在对方若有所觉望过来的时候,伸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嘘——”   这样轻的一声,按理来说是无法传到对方耳边的。但是干嚎声戛然而止,那个孩子点了点头,然后牵住母亲的手。   青年收回目光,像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接着队友们的话题说道:“大家的行囊都还在吧?”   “嗯,落地时都在附近。”   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   孩子伸出触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鳞片,表情有些惊异。而他的母亲突然发觉自己的疼痛已经降低到足以忍耐的程度了,连忙搂过孩子,问道:“刚刚怎么了?是不是脸上又开始疼了?”   “不是。”孩子偏过头让母亲看他的耳朵,那些鳞片已经从脸侧蔓延到这里去了,“声音太响,耳朵里面痛……”   “但是刚才突然就安静下来了。”   听见孩子的话,母亲也想起了她身上突然减轻的痛感。   就好像是有什么温柔的事物,轻纱般落下来,将翻涌撕裂的血肉掩盖,痛苦也变成了可以忍耐的磨砺。   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小队五人走出感染者村落还没能走出多远,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鉴于还没有弄清这片死地的生存规则,他们决定先在原地停留。瑞安先给大家讲解了地图的标识,然后晚上大家轮流守夜。   也许是小蛇形态的时候扭了太久,他总觉的腰间有些不利索,给自己施放了治疗术后浑浑噩噩地睡了一会,睁开眼就已经天亮。   刚坐起身,却发现周围一地狼藉,不知道什么东西被阿尔泰他们砍得稀碎。   “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是蛇还是藤蔓,这些家伙晚上把长耳朵的结界围起来了。”阿尔泰愤声道,“结界一开,它们还敢往里涌……好像是冲着你来的。”   地上这些黑乎乎的东西都是藤蔓?   瑞安捡起其中一节,一入手感觉与普通的藤条不同,捏起来很肉实,切开后截面呈现出鲜红的肌肉纹理。   不过,他已经见过小手那样会跑会跳的果实,所以心里很快就接受了这种有血有肉的藤蔓。   希尔维乌斯打量一番说:“应该是一种绒藤,被深渊感染后便成了这种模样。”   “但奇怪的是,为什么它们会把瑞安当成目标,甚至在被斩断了之后还一直朝他涌动……”阿尔泰走过来,用剑鞘扫开瑞安身边的碎藤,脸上的神情有些凝重。   “也许它们的食谱里就包括了感染者。”瑞安思忖一番,继续说道,“我跟着荆阁下去拿地图的时候,听到他说在这片荒原上,被污染的生命会通过相互吞噬来达成所谓的‘进化’。但是这样的吞噬只会加剧混乱,最后的结局都是自取灭亡。”   听到这里,希尔维乌斯望向青年的目光有一瞬出神。看得出来鹿角人对瑞安很有好感,只是没想到他们之间还有这么多交流。   瑞安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既然相互吞噬带来的都是不好的结局,那现在这种的情况应该也只是小概率事件吧。”   “之前被巨虫一撞就直接飞进了感染者的村落里——这种几乎不可能的事情都能让我们碰上。”希尔维乌斯抱臂叹了一口气说,“我们这一路遇到的几乎都是小概率事件。”   凯兰正在收拾附近的作战痕迹,闻言点头道:“如果加布利尔老师知道我们从那些性情古怪的感染者手里拿到地图,肯定会很惊讶。这里的感染者比我想象中更有人情味一些。”   “也可能这只是他们的伪装。”勇者收剑回鞘,眼底透着一丝冷意,“那些感染者看似被打动,主动提供了许多信息,实则也隐瞒了很多。”   他将一节断枝踩进白沙里:“我始终想不明白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这些感染者主动提供帮助,是想要得到什么……   “反正以后也不会再遇到那些人了。”希尔维乌斯不耐烦地打断,“快点出发吧。”   精灵族天生对环境变化格外敏锐,所以小队继续由希尔维乌斯来带路。   有了地图的指引,这下就不用稀里糊涂地往正南方向走了。不过他们没有完全相信这张抽象的地图,在许多模糊的地方都会使用魔法来重新校准,确保前行的方向万无一失。   ……然后他们就迷失在了这片白沙中。   “嗨老伙计,又见到你了,真不高兴。”阿尔泰对着面前的骸骨打招呼。   巨大的骨架刺向无云的天空,它们看起来应该是某种巨大生物的肋骨,斜斜地立在白沙上,宛如一排庄严的巨柱,配合这片荒原的风光,作为景点打卡也不为过。   可是这几天他们已经来这里打卡过很多次了,无论是多么奇特的景点,此刻都会难以抑制地感到无趣。   期间还遇上了与深渊种交战的骑士团。在圣灵的加护下,骑士们的武器噼里啪啦地发出耀眼的白光,构成了一道明亮的风景线,他们连对面那群深渊种究竟长什么样都没看清。   为了避免被那些正义的骑士逮住然后劝退,瑞安往兜帽里缩了缩,跟队友们一起远远地绕开那片战场。   再一次见到这些骨骸构成的巨柱,他们同时扭头盯着地图,围成一圈。   虽然地图很抽象,但是大方向应该没有错,为什么会一直打转呢?   阿尔泰抬头看了看天,然后走到一旁去拍拍那排高大的骸骨:“长耳朵你行不行啊?我的老伙计都要看烦我了。”   “还是直接按照这张地图走吧。”凯兰说。   “这一次,我的确是按地图走的。”希尔维乌斯抬起法杖指了指,“这个骨架的西南方向应该有一大丛灌木……是西南方向没有错,但是少了那一丛灌木。”   由于他找不到这丛灌木,只好直接沿着西南方向走,结果还是回到了这个老地方。   “这灌木还能自己长腿跑掉吗?”   凯兰想了想,说:“也许是被风吹断了,我们可以试着找一找它的根系。”   不过随着他们的深入,荒原的气氛越来越寂静,连风也变得有气无力,不太可能会吹飞一整丛灌木。   希尔维乌斯用了几个探查魔法,摇摇头说:“这些沙子很奇特,似乎无法吸收魔素,探查起来也是一片模糊。”   魔王不见踪影,现在连深渊都找不到,他们心里都有些急躁。   这些天,瑞安从来都没喊过疼,可他们光是看到青年那异常苍白的脸色,就感觉心脏仿佛被冰冷的钝器捅穿,并且随青年强撑起来的笑容,不断翻搅,涌出淋漓的鲜血。   他们将急躁压在心底,谁都没有表露出来,不过这一切又怎么可能瞒得过敏锐的青年。   要是放在几天前,瑞安肯定会上前亲亲他们的脸颊作为安慰。但是想到自己的接下来必须去做的事情,他站在原地,笑着对大家说:“那株灌木可能是被白沙埋起来了,我们再仔细找找。”   他们又看了几遍地图,然后在巨大的骸骨附近细细翻找。   瑞安的视力不太好,反复弯腰实在是太过费力,于是便半跪在白沙上,找累了就坐下歇一会儿。   几个队友看起来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恨不得把这里掘地三尺。   瑞安笑了一下,打算起身继续翻找的时候,发现手掌旁边多了根不起眼的枯枝,短短一节立在白沙之中,就像小孩玩闹时随手插进沙地里那样随意。   这是什么时候多出来的?   瑞安正想把它拔出来,下一秒却突然被人抱了起来。   小哈猛冲过来,迅速把青年捞进怀里就跑。   “轰——”   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沙粒与石块四溅,周围的岩层也跟着震动。瑞安被哈士奇捞起就跑,听到这样的动静才明白过来——那节枯枝原来是诱饵吗?   身后不断有枝干断裂的声音传来,他回头一看,发现自己刚才休息的地方竟然钻出了一只变形怪……   不对,是一株弯曲扭动的灌木!   “这就是地图上的那片灌木。”希尔维乌斯看着这些触手般扭曲着的藤条,蹙眉道,“原来藏在地下。”   阿尔泰挽剑斩下许多藤条,却见那些藤条落地之后仍在弹动,并且朝着青年离开的方向不断蔓延。   他用剑尖将其扎在地上:“这副阴暗爬行的模样,跟之前想要袭击瑞安的那什么绒藤一模一样。”   “不过地图上是一大片灌木,这里却只有一株。”   话音刚落,在那株灌木下方,白沙一阵涌动,突然冒出了数不清的蛇。   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些东西并不是蛇,它们也是藤条,只不过顶端齐齐开裂,裂口中还长满了细小的牙齿。   凯兰用力将盾牌插进沙地,并且不断重复这一动作,阻拦那些爬向瑞安的藤蔓。然而被切断的裂口如同一条条刚捞上岸的食人鱼那样,倔强地朝瑞安蹦去。   哈士奇抱着瑞安乱跑,新生出的藤条和断藤也朝着他们的方向乱蹿。阿尔泰看得闹心,冲哈士奇喊道:“你要把瑞安抱到哪里去?!快给我回来!”   “不要乱动,我们会挡住这些藤蔓!”   瑞安拍拍小哈的肩膀,让他放下自己,然后带着他一起站在阿尔泰和凯兰的身后。藤条的蔓延方向和断藤的蹦跳方向终于有了规律,场面不再混乱。   希尔维乌斯吟唱完毕,法杖前指,冲天的烈火将它们烧成了灰烬。仅剩的一些断藤还在蹦跳,随着整片灌木的覆灭,也逐渐没了动静。   “不管怎么说,我们总算是找到方向了。”瑞安松了口气。   “但是这些被污染的生物……”阿尔泰并不觉得轻松,“按那个鹿角人的说法,它们都想要吞噬你。”   “我会小心的。”瑞安想起自己刚才不设防的举动,在心里给自己敲响了警钟。   他们再次出发,这一次的方向没有偏差,周围不再是苍白惨淡的荒芜景象,反而逐渐繁茂起来。   荒原的景象悄无声息地改变。脚下的沙粒由灰白转变为暗沉的灰,宛如威胁的警示,还有几根枯枝静静地立在地面上,等待着下一个猎物上钩。   当然,瑞安是绝对不可能再上钩了。但是随着他们不断深入,探出沙层的可疑枯枝也越来越多——这已经不是把猎物当傻子来看的程度了,而是明晃晃的恶意。   啪嗒!   “啧。”希尔维乌斯一时不察,法杖下端撞倒了一根枯枝,凯兰面不改色地举盾往那儿一砸,阿尔泰立即接上,刺穿主藤,剑锋下压将其彻底劈开。   他们对这套流程太过熟练,阴暗的怪藤还没探出狂乱扭曲的藤条就已被扼杀。   沙层下的根系仍在垂死挣扎,游蛇般浮现出来,数不清的细小裂口不断开合,毫不犹豫袭向队伍中央的黑发青年。   看着这番熟悉的景象,瑞安不慌不忙,随手翻开魔法笔记,可淡色的光芒刚一亮起就被打断,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双脚离地了。   青年目光呆滞,像一只被提在空中的猫崽,脚尖还在轻轻晃悠。   那些怪藤的根部裂口没咬到任何东西,发出“啪啪”的空响,它们用尽最后的力气,落在地上蛄蛹几下就彻底不动了。   等到危机解除后,青年的双脚也稳稳落地。瑞安看了一眼身后的小哈,抿起嘴角,扭头继续前进。   哈士奇眨了眨眼。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青年只是看着,连一个亲亲都没有给他。   前方飘来一缕淡淡的雾气,他们看见这缕灰白色在空中逐渐消散,随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雾气缭绕的森林。   “地图的指示到这里就为止了。”希尔维乌斯收起地图。   先前的荒原,只不过是在深渊影响下形成的死地,而这里才是所谓的“深渊附近”。只要穿过这片森林,他们就能到达深渊裂隙。   但在生命衰亡的死地之中,这里的景象越是繁茂,就越能证明此处凶险。   希尔维乌斯释放了一个探查魔法,话音略显严肃:“这里到处都是雾虫。”   与能量形态的书虫不同,雾虫确实是生物,只不过它们不是虫,而是一种形态不明且极其微小的生命。它们通常只能存活在悬浮的微小水滴中,对气压变化极其敏感,水滴位置过高或者过低都会使它们死亡,所以一般只有在持久的大雾中能见到它们。   寻常雾虫被吸入体内后,会随着呼吸慢慢排出,不会对人体造成任何伤害,但受到深渊污染的这些雾虫就不一定了。   除此之外,它们还会阻碍空气中的魔素流动。一切弹道类魔法和探测类魔法,在雾虫存在的雾气中都会受到干扰。   “我们还是谨慎一些吧,不要贸然闯入其中。”瑞安开口道,“这里是森林的边缘,我们可以先在附近探索一下,等夜晚就退回这里。”   想起圣灵阁下曾叮嘱过,祂的加护无法保证他们在深渊附近也能不受污染侵害,瑞安觉得自己已经是感染者了,所以没什么好怕的。比起自己的畸变症状加剧,更令他害怕的是,阿尔泰他们也会被污染。   于是他说:“之前被巨虫撞飞也算是因祸得福,节省了很多路程。我们现在时间还很充裕,可以多做一些准备再决定要不要深入……”   阿尔泰像是知晓他内心深处的忧虑,目光沉沉地注视着他:“我们的时间很紧迫……我想快一点杀死魔王,快一点解决这个深渊。”   “无论这里有什么样的危险,都不可能逼我回头。”希尔维乌斯看向瑞安,声音变得有些柔和,“跟那个半吊子勇者差不多,我想尽快弄清治愈感染者的方法。”   凯兰没有再诉说自己的决心,破天荒地说了句缓和气氛的话:“那么多小概率事件都让我们碰上了——说不定魔王就在这座森林里。”   “要是这样就太好了,身为勇者我可要好好收拾他。”阿尔泰向希尔维乌斯要来地图,上面用一团阴影来表示这片迷雾森林,阴影里面画着一些颇有艺术感的图案:“也不是完全没有指示,里面这些图案应该是指深渊种吧。”   “呲着大牙的花,长着手的树,还有……长颈水壶?反正就是水囊形状的玩意儿。这些小手掌,肯定是之前我们看到过的那个长得像断掉的人手、非要缠着瑞安的果子。”   “原来是图案,我还以为是文字。”希尔维乌斯讽笑一声说,“你跟那些感染者的脑回路差不多。”   凯兰一开始也看不明白,这下终于解惑:“我们一直以来遇到的深渊种大多偏向于动物形态,没想到离深渊越来越近之后,见到的深渊种几乎都是植物模样。”   瑞安凑过去看了一眼,接着就听见阿尔泰说:“能避则避,避不开就直接砍了,走吧。”他从对方手里接过地图,心里叹了口气,将地图塞进腰间的收纳袋里,快步上前:“好的。”   进入森林后,他们被晒得发烫的头顶终于得到解脱。阳光无法穿透这些树冠,只能在树梢间挣扎着漏下几点光斑。   沙层的暗灰在森林边缘过渡成了黑色,乍一眼看去,和普通的土壤没什么两样,凸起的树根在地面纵横交错,如同一片普通的葱郁森林。   作为热爱森林草木的精灵,希尔维乌斯很清楚真正的森林应该有什么样的味道,树脂与花朵的香气,腐叶与苔藓的霉味,还有土壤独特的淡淡腥气,但在这里闻不到丝毫森林该有的气息。   尽管什么气味都闻不到,这里的空气却有一种饱和又浑浊的感觉,再加上雾气之中无法觉察的雾虫,每一次呼吸都让人不可抑制地生出危机感。   探查魔法没有任何回应,希尔维乌斯彻底放弃了用魔法进行侦查的念头,释放魔法需要消耗体力,他得为随时都有可能到来的战斗做准备。   “等我一下。”瑞安走到一棵树旁边,观察了一会,从收纳袋里取出笔和墨水瓶,“我想做个记号。”   这瓶特殊的墨水是他在王国特里德安学院里借读时收集到的小玩意,不仅永不褪色,还有神奇的反色效果,涂在深色的地方会呈现出浅色的痕迹。   年轻气盛的时候,他还想过毕业后用这个去捉弄一下那些总爱给他找麻烦的家伙,结果当然是没用上,所以就一直压在了收纳袋底部。   其实这次出发前他还特地带了笔记本,本以为自己会留下一篇波澜壮阔的冒险日记什么的。不过正经人哪会写日记啊,笔记本至今还是空白一片。   瑞安想了想,用笔在树皮画了一个狗头。生怕戳疼这棵树似的,他的下笔很轻,在特制墨水的加成下,树皮上很快就浮现了一个荧光的狗头。   这棵树的树皮上布满碎石般的裂纹,十分粗糙,还有一些红黑色、像是液体流淌而产生的痕迹,所以这个荧光狗头脸部开裂,仿佛沾满干涸的血迹,阴暗得令人咋舌。   阿尔泰忍不住笑了一下:“也许等我们一转身,这棵树就会伸手把记号挠干净。”   瑞安点点头,煞有介事地把手搭在树上,轻声道:“先不要擦掉它。”然后转身看向队友们,“言语是有力量的,说不定它真的会听话呢。”   希尔维乌斯心头有些震动。   阴郁危险的森林中,青年神情温柔地对一棵随时都有可能异变的怪树轻声嘱托。也许他只是想让大家不再紧绷,但精灵知道,青年始终在认真地对待所有生命。可生命却对他开了一个荒唐的玩笑。   希尔维乌斯攥紧手中的法杖,开口道:“走吧。”   他们继续前行。在雾气的阻碍下,谁都没有发现身后的那棵树慢悠悠地颤了一下。弯垂下来的漆黑树枝如同枯瘦的手,一只搭在树干上,一只伸向那个阴险的狗头图案,片刻后,在旁边挠了挠。   周围的雾气越来越浓,与不知从何处飘来的异色雾气掺杂在一起,使这片阴沉的森林多了一些迷幻。   精灵试图挥开眼前的雾虫,但它们的密度太高,刚一驱开就又弥漫过来了。   “是不是来过这里了?”勇者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冷静地揉着额角。   “这里有我们之前战斗过的痕迹。”瑞安看见了几个掉在地上的花托——花蕊中央有一个黑漆漆的大洞,下方的花瓣翻折上去像在对他们呲着大牙。这些都是他们前不久刚砍下来的。   四处都是意想不到的危机,他们需要时刻绷紧神经,几场战斗下来后,每个人的状态都不太好。但除了那些千奇百怪的事物,他们没有发现丝毫与魔王有关的痕迹。   如果魔王不在这片森林里,那就只可能在深渊之中了。   希尔维乌斯闭目缓了一会,睁开眼再次迈步向前:“这次换个方向。”   不知走了多久,视野中色彩斑斓的雾气没什么明显变化,仿佛他们一直在原地踏步。   勇者突然脚步一滞,拔剑砍断一根绿蔓。   “它刚才动了。”   所有人严阵以待,只见那根细细的绿蔓缓缓地缩回去,窸窸窣窣动静不断,在那些巨大的叶片之间,升起了……一只紫红色水壶?   “不对。”希尔维乌斯微微蹙眉,“这是叶笼,也就是猪笼草的捕虫囊。”   先前阿尔泰说的“长颈水壶”,竟然是畸变的猪笼草,它的叶笼大得几乎能装下一整个人。   阿尔泰试图砍断其下连接着的笼蔓,没想到被捕虫囊一挡,锐利的剑锋瞬间划开了那层叶笼。破口处缓缓流淌出透明的黏液,空气中也多了一丝诡异的香甜气息。   “里面是消化猎物的蜜汁,不要掉进去!”   瑞安给他们每个人附上合适的增益,凯兰举起大剑劈开那些锯齿状的叶片,用盾挡下袭来的笼蔓:“这是侧枝,主干在下面!”   阿尔泰迅速将那几根笼蔓砍断,与其相连的捕虫囊接连落地。希尔维乌斯吟唱完毕,风刃在空中拐了个大弯,划开两层叶片劈中了主干。   “补一下!”   又一道轻灵的风刃笔直飞出,将主干彻底切断。瑞安收起魔法笔记,抹了一把额角的汗珠:“接上了……”   其余笼蔓失去生机,纷纷垂落下来。   附近大大小小落着许多捕虫囊,有的被风刃划开,有的被剑刺破,蜜汁黏糊糊地淌了一地。希尔维乌斯绕开那些地面,脸色算不上好。   他看见瑞安站在一棵树旁边,大概是在给那棵树画标记。想到这,他开口提醒道:“小心脚下的黏液。”   瑞安从树干上收回目光,对他点点头道:“好,我会注意的。”   这场战斗结束时,林间也彻底暗了下来。   “这里黑得太快了。”阿尔泰说,“看样子只能在这儿休息了。”   “好。”瑞安小心翼翼地跨过来,然后弯起眼说,“地上到处都是,等我收拾一下。大家今晚好好休息,做个好梦。明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第82章   “瑞安不见了!”   “怎么回事?瑞安被怪物抓走了?我的结界没有任何警示……”希尔维乌斯猛地站起来,“不是说好了我最后一个守夜的吗?为什么没人叫醒我?”   “瑞安呢?瑞安去哪里了?”三道目光同时投向哈士奇,然而这个古怪的男人像刚睡醒的大狗那样甩了甩脑袋,呆滞地等待着回答。   “没有挣扎迹象,周围也没有战斗过的痕迹。”阿尔泰已经翻来覆去检查过许多遍,始终没有任何收获。不知是吸入了太多雾虫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自进入这片森林后他就再也闻不到自己留在瑞安身上的标记了。   按照昨晚商量好的,先由他来守夜,然后再由凯兰和希尔维乌斯接替。他记得自己与凯兰交换的时候,瑞安分明还睡得好好的。   “我守夜的时候没有看到怪物来袭,周围没有任何动静。”阿尔泰说完将目光投向凯兰。   “接下来守夜的是我,期间也没有异常,然后……”凯兰努力回想之后发生的事情,脑内却空白了一瞬。   ——然后发生了什么?   换人的时间快到了,精灵还在呼呼大睡,凯兰的目光渐渐落到一旁的青年脸上。   这里的夜晚极黑,眼前只能看到几颗照明用的储光晶石散发出微光。   青年的睡颜格外恬静,在离晶石最近的地方,柔和的光将纤长的睫羽晕染成白色,而隙间的微小光束点缀在黑发青年的侧脸、鼻梁和山根上,显得脆弱又圣洁。   看着这一幕,他感觉胸口有些发疼,正要收回目光的时候,却看到翅羽般的睫毛一阵轻颤——青年睁开双眼,晶亮的眸子盯住了他。   “瑞……”他的话还未完全出口,就在青年的指示下停住了。   瑞安将那根抵在唇上的手指放下来,轻手轻脚地走到凯兰身边:“让希尔再睡一会,这里交给我。”   “天很快就亮了,你也去休息一下吧。”   可是现在一丝光都看不见……这样想着,在青年柔和的目光中,凯兰的疑惑很快就消散了,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好。”   思绪瞬间回笼,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我看到瑞安醒了过来……他说他来守夜,然后我就睡着了。”   此处危机四伏,他们都不是新手冒险者了,为什么会睡得这么沉?   离开感染者的村落后,希尔维乌斯心头一直萦绕着一种怪异的感觉,但始终想不明白这种感觉是什么,又因何而来。他迅速走过去触碰自己的结界:“没有试图侵入的痕迹……”   “可能是瑞安不小心走出了结界范围,然后才会被抓走。要赶紧去救他……”   “他的行囊不见了。”勇者的声音突然变得平静异常,因为这个新发现令他想到了一个极坏的可能性。翻了翻,发现其他东西都原封不动地堆在一起,只有瑞安的行囊消失了。   眼前朦胧了一瞬,就好像被覆上无形的薄膜,熟悉的窒息感再度涌现。把剩下的行囊一个个拎开,突然从中飘出一张纸片,他眼疾手快地接住。   “这是?”凯兰问道。   记得当初他着带着刚入队的瑞安去工会进行登记。那时的勇者就注意到了,这个乖巧无害的青年连写字都是一笔一划板板正正的。他从未见这样的手癖,差点笑出声。   现在他望着这些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是瑞安,留下来的……你们来看吧。”   预感越来越强烈,希尔维乌斯快步走过去,近乎慌乱地看向那张纸。凯兰跟着也跑过来,在看清第一句话的时候,整个人像是掉进了冰窟窿,浑身的血液都开始结冰。   「对不起,没跟你们商量就先行一步。当你们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应该已经进入深渊了。」   「我并非一时冲动才做出这样的决定。我向荆阁下确认过,感染者是可以顺利进入深渊之中的,所以对于深渊的调查只能由我来完成。」   「你们先回去吧,不要迷失在这片森林里。一路上我都有做好标记,沿着有标记的树就可以顺利走出去。我回来之后会第一时间去找大家汇合,希望到那时能看到你们每个人都好好的,不要受到任何伤害。」   「不用担心,我不是去送死的,我会在确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全力以赴完成任务。离你们最近的那棵树上画着一只小猫,我在树下埋了一封信,麻烦你们帮我把它交给圣殿的诺瓦。」   「告别的话就不说了,我们会在未来重逢。」   阿尔泰闭了一下眼睛,捏着纸张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瑞安已经进入深渊了?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去?”先前的细节串联在一起,希尔维乌斯终于知道那种异样感究竟是什么了——瑞安肯定是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做好独自前往深渊的打算。   “得快点……快点追上去……”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回去。”阿尔泰说。   “你凭什么……”   “那你就留在这里绕圈,跟那些幻觉打交道吧。”阿尔泰咽下心中的苦涩,脸上露出自嘲的笑意,“我砍了几次空气,他肯定发现了。”   希尔维乌斯神情有些恍惚。这件事他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原来不只是他,其他人眼前也出现了幻觉。而这一切都被清醒的瑞安看在眼里……   “为什么你的结界会把人放出去?”   面对勇者的脑残问题,精灵只是神色空茫地随口道:“这又不是牢笼魔法。”   “或许……”阿尔泰停顿了许久,才继续说道,“应该用牢笼魔法的。”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心爱之人有许多小秘密。   但现在他只希望这些小秘密能够让瑞安顺利离开深渊,回到他的身边。   凯兰找到了那棵画着小猫的树,小猫图案比之前的狗头要小很多,需要很努力才能看清小猫的笑脸。   “如果这是你所期望的……”他挖出树下的信,眼眶泛红,“我会好好活着,等你回来。”   “那就,先退出这片森林。”精灵一贯倨傲的声音此刻格外沙哑,瞥了一眼仍处于茫然之中的哈士奇,不冷不热地问:“那你呢?”   哈士奇呆呆地回答:“找瑞安。”   精灵扯了扯嘴角,正想说些什么,但勇者走过来道:“你跟着我们一块儿出去。”   精灵不太理解勇者的意图,但也没心思再跟对方争论。几个人失魂落魄地提上自己的行囊,循着瑞安留下的标记往回走。   所有的动静都被带离,只余下一地残破的枝叶。这片森林再次被死亡般的寂静笼罩。   落在地上的叶笼突然动了一下,几秒之后,顶盖被“啵”一声推开,里面爬出一个湿漉漉的青年,雪白的角羽被蜜汁浸透,湿哒哒地垂下来,乌黑的发丝黏在脸侧,衬得肤色更加白皙。他浑身上下都沾满了粘液,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行囊。   “呼……”瑞安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没再给自己续上防御魔法。   按理来说,他早就应该出发前往深渊了,但是实在放心不下几个队友,于是就躲在这里暗中观察,确保阿尔泰他们真的离开了森林,而不是贸然猛冲迷失在这里。   进入这片森林之后,瑞安就感受到一股充满恶意的视线。一开始还以为是深渊种的视线,后来他才发现,这道古怪的视线后面竟然就是深渊的方向。越是深入,这种恶意就越强烈。   也许是由于趋利避害的天性,他们在前进的时候,方向总会产生轻微的偏差,所以无论怎么走都会错开真正的深渊方向,最终在林间不停打转。   在这里,走过的路线并不意味着安全,甚至会引来新的危机。几场战斗下来,瑞安发现大家经常会有一些多余的动作,而且他们在交流的时候,口中描述的同一根枝条有着明显的差异——阿尔泰他们受到这片森林的影响,已经开始产生幻觉了。   虽然瑞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受到影响,但他知道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他的队友都会迷失在这里。   当边缘呈锯齿状的叶片如同切割机那样划向希尔维乌斯的额头,但他还在召唤风刃攻击远处的枝条,就好像完全看不见近在咫尺的危机。   瑞安仍能回想起当时自己的行动——他平静地说了一句:“停下。”   然后锋利的叶片就真的停止了。   瑞安惊讶地发现自己有了操控心灵的能力。那些被污染的植物竟然也拥有心灵,这一点同样让他感到惊奇。   紧接着,他又突然发觉自己的惊讶只是浮于表面,内心深处并没有太大波澜——就好像他的躯体早就接受了这种能力,正在等待他的理智察觉这一切。   这样平静冷漠的心态,是畸变所引起的吗?继续下去,他又会变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一名性情古怪的感染者,还是……一只丧失人性深渊种?   幸好,他还会为这样的推测而感到害怕。   不知道这种能力是什么时候觉醒的,万一队友们都是在他的操纵下才来到这片死地……   万一他们口中诉说的喜爱,也是受到他的影响……   “对不起。”瑞安的声音有些哽咽。   想哭的话,证明他还不是深渊种,这是好事。   不过,他不能再跟队友们待在一起了。分开之后,这种影响应该会慢慢消失,到时候他们就冷静下来了……到时候再说吧。   他吸了吸鼻子,小声道:“系统?”   【我在,会陪着你的。】   自己的软弱果然被系统看在眼里,它的回应很迅速,令瑞安心里多了几分安慰:“我出发了。”   【好。】   虽然这个捕虫囊里的黏液不多,但在里面待着还是很煎熬。引诱猎物的蜜汁散发出一种淡淡的甜香,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仿佛被腌入味了。   站起来给自己使用清洁术,魔法一生效他就傻眼了,没想到防御魔法只针对本体,他的衣服被黏液腐蚀,软得像煮烂的粉条,一捞就化。   他从行囊里取出备用的衣服换上,回头望了一眼那棵画着小猫笑脸的树。   “再见。”   瑞安顺着那股恶意的方向走,期间遇到了许多袭击,但都被他轻描淡写地制止了。这些受到污染的植物并没有复杂的思考,所以非常听话。   昨夜他为了让队友们睡得更沉一些,在大家讨论计划的时候进行了多次暗示。   即使是这样,他在溜出来的时候还是把大家惊动了,只好凑过去给每个人都亲了一会,把他们再次哄睡。   他们倒是睡得舒服,瑞安的生物钟被彻底打乱,整个人都累死了,躲在叶笼里的时候差点睡了过去,指尖一麻才赶紧睁眼给自己续上防御魔法。   不知在雾气中走了多久,瑞安发现树木逐渐稀疏,光线透过树隙落在他身上,四周也跟着亮了起来。   黑色的地面被陡然截断,他停下脚步,抬眼看到各色雾气在此处都成了黑色。   前方是一道极其辽阔的裂隙,像是这片大陆对其上所有生命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难以名状的恶意扑面而来。   地面寸草不生,仅剩的树木纷纷向外侧倾斜,仿佛下一秒就要拔根而逃。这样的画面看起来有一点好笑,但是瑞安却完全笑不出来。   瑞安向来都是以善意的态度待人,因此大多数人也会以温和的态度回应,他还从未直面过如此强烈的恶意。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浑身发冷。   瑞安并没有继续向前,而是后退几步翻开魔法笔记,想要用浮空魔法望一眼裂隙的对面。但是由于被雾气干扰太久,他一时忘记了自己眼睛还有问题,以现在的破视力肯定看不见对面。   犹豫了几秒之后,他小心翼翼地望向下方,只见裂隙间漂浮着浓郁浑浊的黑雾,宛如一片广袤的漆黑海洋。   瑞安赶紧收起浮空魔法,让自己从空中落下。   由于法阵收得太快,下坠速度也有点超出控制范围。他觉得自己落地的时候可能会崴到脚,不过问题不大,只要一个治疗术就能恢复。   没想到下一秒却落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里。   “怎么是你?”   话一出口,瑞安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不会迷失在这片森林中,甚至不会受到深渊污染,也只能是这个家伙了:“……小哈。”   明度高而饱和度低的蓝色,总会让人联想到雪山、冰川等凛冽的事物,然而面前这双冰蓝色的眼眸却全然不同,看起来更像是一睁眼就开始闯祸的大型犬,透着一种清澈的痴愚感。   “瑞安。”冰蓝色眼眸的男人与青年对视一阵,然后托高青年的后背,低下头,与青年额头相抵。   这是在撒娇吗?瑞安心里软了一下,没有推开他,轻声问道:“小哈,你……为什么跟上来了?”   一路走来,瑞安已经知道哈士奇被巨虫吞噬过,被感染者杀死过……光是这些就已经很可怕了。他究竟承受过多少痛苦,才会对疼痛习以为常呢?   “这里很危险,你不该回来的。”瑞安把小哈的脸推开一些,直视着那双眼睛。也许就是因为与深渊相关的记忆太过痛苦,所以哈士奇才会忘却一切。   “放我下来吧,你赶紧回去找阿尔泰他们……”   哈士奇摇摇头。因为瑞安在这里,他本来就不想离开,但那些人非要他出去一趟,还叽里咕噜地对他说了很多话。他只听懂了几个字——   “找瑞安。”哈士奇固执地回答道,抱着青年的动作也更紧了几分。   “你……”瑞安无助地晃了晃腿,但对方就是不肯放他下来。两人僵持了许久,瑞安无奈地问道:“你真的要跟着我吗?”   “那你来吧,反正我也拦不住你。”   哈士奇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终于把瑞安放下来。   有的人面无表情时看起来很冷漠,有的人面无表情则会显得有点呆,显然面前这个男人是后者。瑞安看着对方呆呆的侧脸,感觉心情也不再那么沉重了。   “所以我们该怎么下去呢?”   他走到崖边向下眺望,崖壁上没有任何植被,可以清晰地看见岩石层次,再往下就没入了浓郁浑浊的黑雾之中。   尽管什么也看不清,但那种扑面而来的危险感令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心脏跳得有点快,他赶紧收回视线,转头问道:“你……下去过吗?”   见对方摇头,瑞安心想自己真是糊涂了,小哈只是曾经生活在深渊附近,好端端地怎么可能突然想不开跑到底下去。   崖壁并不是垂直下落,而是有一定坡度,也许可以慢慢地爬下去。   当年纯白之战中,幸存的感染者们选择进入深渊与底下的深渊种同归于尽,他们也确实成功了,证明深渊并不是不可战胜的。   瑞安握紧拳头给自己打气:“我们爬下去。”   爬进深渊这件事,即使是在有魔法的世界里也称得上是骇人听闻了。   但哈士奇不这样认为。他跃跃欲试地走过来说:“我可以抱瑞安。”   这怎么行?无论小哈有多么强壮也不可能在怀里抱着一个成年男性的情况下,用攀岩的方式进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不……”   拒绝的话刚一出口瑞安就顿住了,哈士奇的双肩瞬间塌了下来,眼里的光也没了。   瑞安的声音在对方失落的眼神中越来越轻:“不、不用这么麻烦……这样吧,我们可以一起爬。”   虽然力量不太够,但是他能用魔法辅助,要是中途魔素流动引起体内失序,他还可以亲一下小哈,来平息血肉的混乱。   这是目前最合理的方案了。   “我可以,保护瑞安。”哈士奇自告奋勇地走过去,俯身抓住崖边往下一跳,踩住崖壁上凸起的岩石,然后抬头看着瑞安,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瑞安想起自己曾见过相似的场景——之前小哈也是像这样带他爬上石壁,然后他们一起逃出了深渊教徒的包围圈。   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似乎总在“攀岩”……   不对,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   瑞安的双眼微微眯起,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男人。   这里是一片荒原,为什么小哈会这么擅长攀岩呢?   强悍的体魄和顽强的生命力,生活在深渊附近,免疫深渊污染,不记得自己的来历……buff拉满了!   “小哈,你可能……”瑞安思忖道,“是很厉害的人物。”   如果魔王和深渊是一同诞生的,勇者对应着讨伐魔王的任务,而小哈很可能就是克制深渊的关键。   也许魔王知晓了这一点,想要除掉小哈,但当时发生了一些意外,小哈没有死,只是失去了全部的记忆。   想到这儿,瑞安走过去,在小哈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摸摸他的头——这孩子说不定能拯救世界呢。   “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找回记忆的。”   说完,瑞安用魔法给自己增强了体力和耐力,小心翼翼地朝着下方凸起的岩石探脚。   突然,轻巧的振翅声由远及近,一只小白鸟从空中俯冲过来,扑扇翅膀绕着他飞了一圈,然后落在了一棵歪脖子树上。   哪来的小白鸟?   心里顿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瑞安往上探头,赫然看见崖边不远处站着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年轻教师,身后是许多身着白袍的教徒。   不知道他们之前经历了什么才来到这里,此时每个人的白袍都被鲜血浸透。   “许久未见,如今的您依旧是那么美丽动人,我真的很高兴。”   在教徒们的围观中,青年趴在崖壁上只露出一个脑袋:“别装了,你明明就监视得很起劲。”   他在森林里感受到了很多视线,林恩的那只小鸟肯定也在其中。   “您还没有成功蜕变,所以我不建议您现在就进入深渊。”林恩脸上还沾着血迹,说着便向崖边的青年走去。   “算了,你先别过来!”瑞安叫停,“等我上来再跟你说。”   瑞安双手使劲想要攀上去,屁股后面传来一阵推力,一下子就把他送了上去。他赶紧起身,收起脸上的所有表情,冷冷地望向林恩:“你想干什么?”   林恩没有回答,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浑身是血的教徒们动了起来,向着崖边的青年包围过去。   “你们不许过来。”说完,青年就不再看向他们,逃避似的垂下眼睫。   而教徒们脚步一滞,竟纷纷停在了原地。   见此情形,林恩微微一怔,随后唇角上扬,心中已然有了答案:“没想到您还未完成蜕变,就已经已经觉醒了这种能力。”   他的语气中带着感慨与欣慰,由衷地为青年的成长而感到欣喜。   “深渊底下很危险,进入深渊的教徒们一个都没回来。”林恩像是在劝慰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为了您的安全着想,您必须跟我们回去。我不会再给您其他的选择了。”   瑞安摇摇头:“我必须得下去,除此之外确实没有其他选择。但是你有两个选择……”   “你可以选择转身离开,让我安安心心地下去,也可以选择继续逼我,让我在慌乱之中跌下去。为了我的安全着想,我建议你选前者。”   林恩推了一下眼镜:“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说话间,哈士奇也爬了上来,戒备地护在瑞安身旁。他不出声的时候面容异常冷峻,完全看不出先前痴愚的模样。   “看来还是有的。”林恩慢慢地走到一旁,对那些教徒说:“杀了那个傻子。”   “你这是什么逻辑?!”瑞安蹙眉道,“就算你杀了他我也不会跟你回去。”   教徒开始轻声吟唱,手背上不断有血泡鼓起。瑞安试图控制对方停下施法,却发现自己的能力并不起效。   血泡逐渐变大,其中一颗“啪”一声爆开,与此同时瑞安的眼角余光看到一簇鲜血,从小哈的肩头飙射出来。男人的左肩上赫然多了一个洞穿的血口,与教徒手上爆裂的血泡直径完全相同。   “以常人之躯使用深渊魔法需要进行血肉献祭,这个过程一旦开始就无法停下。”林恩笑盈盈地说,“虽然他不怕痛,但是您看到他的模样一定会感到心疼。”   又一颗血泡炸开,男人身上再次溅出血花。   “他的生命力很顽强,所以……如果您迟迟无法做出正确的选择,那这个过程应该会持续很久。”   瑞安的呼吸有些急促。他逼迫自己放慢呼吸,视野很模糊,他只能勉强看清教徒的手背,在其膨大的瞬间,抬手施展屏障魔法。   “啪!”   这次终于看清楚了,他的球型屏障上正抵着一颗浑浊的血珠。但这颗血珠牢牢地凝聚着,丝毫没有变形的趋势,被它抵住的那部分屏障上逐渐有血色晕染。   下一秒,它就穿透了屏障。几乎是用上了此生最快的反应速度,瑞安一把推开小哈,凌厉的风声掠过他的头顶,在那一瞬间,他开始庆幸自己现在的身高。   教徒的手背上几乎看不到一块好皮,可他还在小声吟唱。紧接着“嘭”一声,他的小指化作一团血雾。   哈士奇脚下似乎没能站稳。他的头颅突然后仰,然后顺着后仰的动作,直直跌入了深渊!   “小哈!”瑞安扑过去却没能抓住任何事物,空落落的双手撑在地上,眸中一片茫然,像是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   林恩收起笑意,叹了一口气:“这么快……”   瑞安呆愣了许久才缓缓站起来,回头注视着林恩的双眼,异常冷静地问道:“为什么要杀他?你有没有想过他才是真正的救世之人?”   “当然想过,但我选择您。”林恩推了一下眼镜,“他不会被深渊污染,生命力顽强,那又怎样?难道他一个人就能把深渊中的所有恶意全部吸收吗?显然不可能。”   “即使他真的能做到这件事,我们为了寻求短暂的安稳而放弃这个进化的机遇,未来又该怎么办?如果面临更大的灾难,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只能成为他人进化的垫脚石。”   “虽然他的血液可以用来制作平息血肉混乱的药剂,但我不希望您过度依赖这种药剂——这会使您变得软弱。如果您的精神强度不够或者是意志不坚定,最终蜕变的时候很可能会失败。”   “好了,现在没有人能抱着您逃出去了,请跟我们回去吧……”   “不。”瑞安浑身都在发冷,但心口却烫得发疼,像是有一团火在安静地燃烧,“你应该知道我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他突然想起自己在腐朽骑士面前折断了新生出来的翅膀臂骨。如果那时候没有这样做的话,说不定他现在都会飞了,然后现在就能飞进深渊里。不过缺点就是,他可能会失去自我意识,无法像现在这样保持清醒的神志。   作为一个普通人,他知道自己有些软弱,然而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折断他的骨头。   林恩倏地反应过来,神色微变,口中喃喃出声:“为什么……”   “你眼里只有自己的伟大目标,其他的一切你都看不见了。”   瑞安不打算向对方多做解释,扭头看向深渊,向前走了两步,然后一跃而下。   林恩大步上前,但青年起跳时毫不犹豫,像展翅的飞鸟,轻巧地跃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没入了那片不详的黑雾之中。   看到深渊怀着满腔喜悦将青年一口吞下,他的瞳孔瞬间放大,脸色变得煞白。胸腔仿佛破了一道裂口,内里的事物被血淋淋地掏出来——他感觉自己变空了。   “老师对不起。”教徒的声线有些颤抖,“我没控制好力度,把他打下去了……”   “没事,这不怪你。”   林恩垂眼盯着那片吞没青年的黑雾。   ==   心脏在用力地泵送血液,瑞安迅速给自己套上防御魔法,然后用气流进行缓冲。   这里的坡度不够陡峭,这样下去他很快就会撞在崖壁上。使用球型屏障包裹全身的话很可能会一路滚到底,万一中途被滚晕,屏障消失就完蛋了。   脑内灵光乱闪,思路打开——可以把屏障整成方的!   准备爬进深渊的时候,他就已经把魔法笔记塞在胸口贴身放置,如今正好方便施法。   白光亮起的同时,他也撞进了黑雾之中。这一瞬间就好像被海面猛烈拍击,瑞安的意识变得恍惚,巨大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涌来,令他无力维持施法动作,屏障的光芒暗了下去。   “系统……”对不起,我可能要死了。   青年的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一道白光从他身上突兀地闪过,随后又被黑色的雾气淹没。 第83章   青年睁开双眼,不由自主地轻嘶了一声。   活下来了?   随着身体知觉慢慢恢复,他感觉自己就好像被大象踩了一脚,浑身的肌肉都一抽一抽的,酸痛感直往骨头缝里钻。   毕竟不是人人都能像跳水运动员那样在空中顺利转体的,瑞安当着深渊教徒们的面一跃而下,帅气决绝的身姿只维持了三秒不到。   整个人就像真正的纸片人那样,不受控制地在空中扭转翻腾,被吹得七零八落。最后一头撞进黑雾里,彻底晕了过去。   “……系统?”   干涩的嗓音卡在咽喉里。瑞安知道如果是在平时,系统一定会回应他,但这次却不一样——   【瑞安,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你可能暂时无法听到我的声音。】   【因为……深渊下面的信号不太好。】   【现在的你已经不是那个十二岁的宝宝了,不会再因为这点小事就泪流满面了对吧?】   【别担心,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   系统的声音仿佛是从梦里传来,瑞安从没想过自己的名字被它认真念出来的时候,听起来竟然会那么缱绻。   他记得自己没能成功施放出屏障魔法,意识模糊前看到的那一点白光,应该是系统出手救了他。一直以来系统都是提供间接性的帮助,但这次系统为了救他而主动出手,这可能对它自身造成了一些伤害。   本来瑞安还无法确定,但系统后面又开始瞎扯,说什么信号不好,语气非常可疑,这才肯定了他的猜测。   不过没关系,只是暂时听不见它的声音而已,只要它没事就好了。   瑞安捏了捏拳头,确保自己四肢还健全,然后慢慢地坐起来。他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感觉就跟从半截楼梯上滚下来差不多,四舍五入一下就是毫发无伤——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不过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小哈。他被深渊魔法打伤,然后又从那么高的地方跌落下来,换成任何一个人肯定早就尸骨无存了。但瑞安心里有种预感,小哈没有死。   小哈曾多次面临死亡,却总能奇迹般地生还,这或许就是因为世界法则的作用,它在冥冥之中保护着小哈,不让他走向终极的消亡。   作为一个外来者,瑞安觉得这个世界在面临灾难时似乎始终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   如果深渊中的恶意无法消散,那么这片大陆上的所有生命很快就会被恶意污染,从而走向毁灭。但是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圣灵降生之后,祂的加护能够给予生命抵御深渊污染的能力。   精灵族的天赋可以治愈畸变带来的损伤。兽人族有着强健的身体,对痛觉的比较钝感,所以对畸变的承受能力很高,不会随随便便就长出“七手八脚”。魔族生来就会使用魔法,精神力较为强悍,因此许多魔族的感染者都能够较好地维持理智,比其他种族更不容易崩溃。   虽然现在暂时还不知道人族该如何对抗深渊污染,但是瑞安相信肯定会有解法。因为世界法则是公平的,面对这场看似无解的毁灭危机,所有生命都有着一定的自保能力。   这样一想,他愈发相信不会被污染的小哈一定是解决深渊危机的关键。   天色晦暗,周围连一丝风声都听不到,脚下是熟悉的灰白沙粒,几处裸露的地面散发出莹莹白光——它们形成了此地的主要光源。   他抬头往上看,云幕垂得很低,仿佛下一秒就会坍塌下来。   不对……   瑞安想起自己坠入深渊的经历,头顶上的应该不是天空,而是浑浊浓稠的黑雾,死死笼罩在裂隙上空。   也许是因为压抑的气氛,或者是环境中的氧气确实稀薄,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气味,里面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硫磺味,他感觉呼吸不太顺畅,但也不敢大口吸气。   幸好这里还是有魔素的。探查魔法的范围铺开,瑞安看到远处有许多模糊的事物在活动,大概都是深渊种。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躲在一颗巨石后面,离得近了才发现它们的动作异常缓慢,似乎还有点悠闲。   其中有两坨山形的深渊种并排一起向前蠕动,不断起泡黑亮的外表,沥青状的躯体,其间夹杂着生成又消解的半融化器官——瑞安对这种变形怪可太熟悉了,完全不在怕的。   不过眼前的两坨都是超级畸变版,他不太想把目光聚焦到它们身上。   还没等他移开眼,其中一只变形怪突然膨大扑向另一只,战斗就这样瞬间爆发,它们之前的距离不远也不近,此时就是两坨非牛顿流体噼啪互甩,沥青状的物质四溅,场面非常残酷。   但战斗结束得很快,几秒之后,先手攻击的那只变形怪就把另一只囫囵吞下,周围再次安静下来。   在这场厮杀期间,其他深渊种都毫无反应,就好像对这样的场景司空见惯,只有瑞安为它们的塑料情谊感到唏嘘。   “好看吗?”耳边传来一道压低的女声。   瑞安身体一僵,紧接着就感觉腰间仿佛被镰刀似的东西给勾住了。   他不敢说话,不动声色地感应着自己的魔法笔记,然后像台生锈老化的机器那样一卡一卡地回头,只见一个姜黄色头发的女人叉着腰站在他侧后方半步,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女人的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相比之下唇色却显得异常苍白。她看起来也并不需要瑞安的回答,凌厉的眼神将瑞安上下打量一番,然后开口道:“声音轻点,跟我来。”   听到这句话,瑞安贴身放置的魔法笔记也暗了下去。他点点头,腰间的压迫感就跟着消失了。   女人向后退了几步,从他腰间收回了那种镰刀似的东西,然后伸手捏住他后颈处的衣料。瑞安心里一惊,差点以为自己会被提起来,幸好对方只是拎着他的后领把他带向正确的方向。   这个神秘的女人应该是一名感染者,在正常的双臂下还有两只独特的前肢。它们从她两肋后方伸展出来,形状像镰刀且具有锋利的尖刺,与螳螂的捕捉足非常相似。   看样子她在这里生活了很久,对周围的一切都很熟悉。她时而带着瑞安绕开几处地方,时而站在原地等待前面的深渊种把自己的身体挪走,像这样走了一段时间,瑞安眼前出现了一座石头堆砌而成的小屋。   小屋外面还用奇形怪状的事物围出了一个小院子,院子里只铺了一滩黑色的软泥。   女人将他带到院子里,让他随便坐。瑞安好奇地观察了一下这个奇特的小院子,然后避开那些黑泥坐在一旁。   “扑哧……”女人见他坐在地上,双手还乖乖地放在膝盖上,忍不住笑了一声,“我还从来没见到过你这样的感染者,你是新来的吧?你好啊,我叫瓦洛里娅。”   瑞安有些手足无措,只好先学着对方的样子打招呼:“您好,我叫瑞安。”   目前看来,对方暂时还没什么恶意,不然那对镰刀似的前肢在一个照面就能把他切成两段了。   “好的瑞安,说说吧,好端端的为什么跑到深渊里来?”瓦洛里娅将双手叉在腰间,语气活像一个教导主任。   瑞安说:“我想来调查深渊污染的真相。”   瓦洛里娅笑了一声:“你长得这么可爱,想不到胆子竟然这么大。连那些成群结队进来的家伙都已经变成你脚下的白沙了,你还真敢一个人闯进来啊……”   “我……”瑞安顿了一下,开口道,“不是一个人,我和我的一个朋友一起进来的。”   “现在的年轻人竟然会一起到深渊里来探险?”瓦洛里娅听得出眼前的青年并未说谎,因此语气也格外惊奇,“你的那个朋友呢?死了么?”   “因为一些原因,他……他先掉下来了,我还在找他。”   瓦洛里娅点点头,了然道:“你们是情侣吧?你是感染者的话,那他八成就是个正常人了。周围人都不相信你们是真心相爱的,他为了证明对你的爱,愿意为你跳进深渊。”   “现在的年轻人殉情可真浪漫啊——爱他就和他一起跳深渊,啧啧……”   瑞安不懂她是怎么把调查真相的严肃剧本给写成爱情故事的,认真地解释道:“我们不是情侣,也没有相约一起殉情,但是他很重要,我必须得找到他。”   “嗯嗯嗯,我懂的。”   不,您不懂!瑞安叹了一口气,不再纠结于这件事上,询问道:“您有看到其他生面孔吗?”   “没有。你的那个朋友很可能已经被深渊种吃掉了。”瓦洛里娅的话音显得格外严肃,“说真的,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你们都不该来这里的。”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瑞安一开始并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但刚才见过两只变形怪互相吞噬之后,心里又有些不确定了。他掐了一下掌心使自己定神,然后看向瓦洛里娅说:“不管怎么说,谢谢您刚才救了我。”   如果不是对方把他带出那片区域,他现在很可能已经被那些变形怪包围了。   “我只是不想看见你死在我面前罢了……”瓦洛里娅叹了口气,“因为我儿子跟你差不多大,我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见过他了。”   听到这句话,瑞安心头一跳。此时瓦洛里娅将自己姜黄色的长发打了个结束在脑后,她的鼻梁附近隐约有一些雀斑,削弱了面容的锋利感,看起来有一点眼熟。   “您……”瑞安的话还没问出口,一抬眼却撞上了对方全然陌生的眼神。   脸上的怅惘陡然消失,什么情绪都没有剩下,瓦洛里娅的神情很冷,胸膛起伏变得很慢,周身的气质与先前全然不同,仿佛已经从一个感染者转变成了人性淡漠的深渊种。   她重复着初见时的动作,将面前的青年上下打量,但这一次的眼神却更为直白——不是简单的观察,更像是在借此判断将猎物一击毙命的方法。   她的眼神很冷淡,呼吸极为缓慢,光是简单地站在那里就令人毛骨悚然。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瑞安并未贸然站起,而是悄悄地改变坐姿,以免引起对方警觉。他伸手撑地,警觉地蹲立起来,轻声问道:“您……还好吗?”   “……离、开这里。”瓦洛里娅的发音变得很滞涩。   闻言瑞安点点头,起身朝院子外面走去。虽然瓦洛里娅的转变让他感到不可思议,但她现在的状态才更像是在深渊底下生活了许多年,仿佛在时刻提防着周围的危险。   等等,诺瓦也是姜黄色的头发,脸上有一点雀斑。他的母亲被授予了勇者称号,后来在讨伐魔王的过程中失踪……难道瓦洛里娅就是诺瓦的母亲?   如果就这样离开,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对方。思及此,瑞安脚步一顿,回头想将心里的猜测问出口,却突然脊背一寒。   不加思索就迅速蹲下,凌厉的破空声瞬间掠过他的头顶——是瓦洛里娅的镰刀状前肢!   “等……”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完,他在地上撑了一把,起身踉跄两步往旁边蹦去,躲开一记劈砍。   “我只……”话语再次中断,瑞安再次蹲下。瓦洛里娅的前肢咔嚓扣在一起,就像是闸刀落下时才会发出的声音,他躲开这一击后,错身向对方身后冲去。   迈开步伐才意识到不对,他把自己的后背完全暴露给了对方,那对镰刀状的前肢只需反手一划便能给他背后开一道大口。   但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瑞安顺利地逃出了对方的攻击范围,后知后觉地猜想道,对方在进攻的时候没有用全力——瓦洛里娅似乎对他放水了。   所以为什么不等他把话说完呢?   瑞安急得连头顶羽翼都扑扇了两下。险之又险地躲开几次攻击,他踉跄着冲出去,在惯性的作用下一脚踩进黑泥里,伴随着一连串噗呲噼啪的声音,眼看就要栽倒。   然而下一秒,他的前倾趋势突兀地停下了。胸前被一条结实的手臂环住,那条手臂的主人稳稳地控制住他的身体,很快又将另一条手臂也环上来。   瑞安陷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小哈?”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太好了!你没事……”   “嗯。”小哈的鼻息很重,他难掩激动地收紧手臂,把怀里的青年挤得嗯了一声才收敛力道,“瑞安,好想你。”   “好啦,没想到是你先找到我。”青年抬起手,把搁在自己头顶上的那颗白毛脑壳呼噜一番,“先松开一下,让我把脚拔出来……”   说着,瑞安就开始使劲。但黑泥像就是被挤爆的起泡胶那样紧紧扒住他,越是用力拔,腿部的感觉就越费劲,折腾许久才只露出一小截脚踝。   冷白的皮肤被脚踝处凸起的骨骼撑得很薄,透出纤巧的黛色青筋,在与丑恶黑泥的抗争中被短靴边缘磨出浅浅的血色。   小哈观摩了一会“猫咪逃离黑泥怪”的原始作战画面,视线下移到青年脚踝处那截小巧的折角,手指无意识地动了一下。   ——可以捏在手里。   小哈的脑子里没什么弯弯绕绕的东西,想做就做了。   于是他蹲下来,用拇指和食指圈住了那截纤细的脚踝,感觉不满足,又将掌心也贴下来,其余的手指顺势搭在那截微凉的皮肤上,严丝合缝地攥住。   “唔嗯……”这一下太过突然,瑞安不小心泄出了一点声音,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他以为小哈看不下去了,便红着脸开口道:“小哈,正好你……帮我拔一下。”   听到青年的指令,小哈有些不舍地松开那截脚踝。他在瑞安诧异的目光中站了起来,伸出双手,虎口卡在瑞安腋下,然后轻轻巧巧往上一提——   啵唧一声,把青年从黑泥里拔了出来。   “谢、谢谢……”瑞安现在也不在乎面子了,能拔出来就好。神奇的是他的鞋子上干干净净,竟然一点都没粘上那些质地黏腻的黑泥。   瑞安倚靠在小哈的胸膛上,轻喘着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然后及时用指尖按住对方凑过来的嘴唇,动作十分娴熟——小哈常常会主动索取“答谢”,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学来的,如果一时不察被他亲住了,就要花费很多时间才能停下来。   等等,瓦洛里娅为什么不攻击了?   瑞安赶紧回头,发现瓦洛里娅隔着一段距离,用一种难以形容的微妙眼神盯着他们两人:“——你们,情侣?”   听到这样的问题,瑞安丝毫不觉得奇怪,毕竟瓦洛里娅刚才就已经给他和小哈编出了近乎合理的爱情故事。   “我们不是情侣,也没有相约一起跳深渊殉情……这些都不是重点。”   他向这位内心浪漫的女士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然后抓住这个和平的时机,迅速说道:“我有一个同学名叫诺瓦。他有着姜黄色的短卷发,脸上还有一点雀斑……”   “是、诺瓦?”瓦洛里娅的眸光剧烈晃动,带着震惊和些许茫然,“我的、诺瓦……”   她猛地向前迈出一步,然后停在原地不动了,许久之后才开口问道:“你……认识他?”   “是的。我和诺瓦是在王国特里德安学院里认识的,我们俩都是牧师学院的借读生。因为之前听他提起过自己的母亲……”   瓦洛里娅突然抬起一只手,打断了瑞安的话语。她的嘴唇在轻微颤抖,看起来似乎有话要说,瑞安却迟迟听不到任何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先、跟我……说说他的事。”   瑞安犹豫了片刻,但最终还是决定坦诚地告诉对方诺瓦的情况和经历。   瓦洛里娅略微颔首表示自己听完了,在更为长久的沉默之后,抬头望向上空浑浊阴沉的黑雾:“……他是个好孩子。比他那个、死鬼父亲……好多了。”   “我、也……不是称职的母亲。”   说完这句话,她注视着瑞安的双眼:“对不起……是我害你变成了感染者,对不起。”   “不是的,诗集本身并没有错,是深渊教团利用了它。”瑞安摇摇头,想起自己曾经对诺瓦也说过相同的话语,笑了一下道,“更何况我还没有失去希望呢,我和他正是为了深入调查深渊污染才来到这里的。您别看他一副呆呆的样子,其实他有特殊的方法可以对抗深渊污染。”   “您也别说那些丧气话啦,让我们俩再努力一下吧。”   闻言,瓦洛里娅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要露出一个笑容,可这个笑容僵硬又生涩,与之前的那个较为开朗的“瓦洛里娅”截然不同,令瑞安有些心酸。   瑞安隐隐约约有了一个猜测——刚开始他遇到的“瓦洛里娅”,可能是初入深渊不久时、“曾经”的那个瓦洛里娅。   “情侣……”   小哈刚才趁青年出神的时候悄悄啾了一下对方的指尖,但这终究只是隔靴搔痒。现在青年把手放了下来,不摸他的嘴唇了,他便抓住时机开口问道:“情侣可以一直亲吗?”   沉浸在伤感情绪中的两人同时一愣。   瑞安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小哈,我们在做正经事的时候,不可以总想着亲亲。”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认真,眼尾还泛着一片薄红。   瓦洛里娅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这次的笑意毫不生涩:“是情侣的话,可以一直亲。”   “您……您别理他。”瑞安耳朵都红了。   “哦。”小哈对着瓦洛里娅郑重道,“那我和瑞安……”话还没说完,他的嘴唇就被瑞安捏住了。食指和拇指快准狠地一按,男人的薄唇瞬间被挤成了扁扁的鸭子嘴。   冰蓝色的眼眸缓缓下移,小哈呆呆地注视着面前的青年,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只是捏着——嘴不是用来亲的吗?   瑞安诡异地看懂了小哈的疑惑,心想小哈本来就不聪明,自己之前为了脱敏亲了他太多次,可能把他的脑子也亲坏了,整天只想着亲。   等帮小哈找回记忆之后,一定要纠正这种不良习惯,让他知道亲吻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世间还有很多美好的事情等着他去探寻。   这样想着,瑞安的眼神变得格外坚毅。   “咳咳……”瓦洛里娅清了清嗓,唤回两人的注意力。她停顿了一下,简短地开口道:“我明白了。如果你们需要帮助,可以提。”   瑞安点点头:“谢谢您愿意提供帮助。其实,我想知道……”说到一半突然又被小哈搂进怀里,于是他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示意对方严肃点,不要总想着亲。   “我想知道您为什么会生活在深渊里?”他把话说完,“诺瓦说您失踪了……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瓦洛里娅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我的记忆有许多错乱和缺失,可能对你没什么帮助。”   “我记得我与诺瓦告别之后成为了一名冒险者,后来得到国王的认可,被授予了勇者称号。这便是我的第一个目标——因为只有身怀勇者称号的人才能彻底杀死魔王。”   “然后我组成了一只冒险者小队。一名魔法使和一名治疗师再加上我,虽然只有三人,但我们实力都不错,一路都没遇到什么波折,也顺利地得到了圣灵的加护。”   原来圣灵阁下所说的十多年前的那支勇者小队,就是瓦洛里娅他们的队伍。   她微微蹙眉,按了按额头道:“我们来到深渊附近……闯进了一片森林。然后我们,好像杀死了魔王……又好像没有……我、记不清了。”   “肯定是失败了,不然我也不会‘失踪’。”瓦洛里娅捂住额头,面色有些苍白,“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您、您先别再回想了!”   看着瓦洛里娅冷汗直冒的样子,瑞安焦急地想要阻止,幸好她的痛苦并未持续太久,她把捂在额头上的手放了下来,勉强冲瑞安笑了一下,但眼睛里又有了神采。   不对,这个笑容是……初见时的“瓦洛里娅”!   她略带歉意地开口道:“瑞安,不好意思刚才可能吓到你了……还好‘我’没有伤到你。”   “我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让……他先放开你吧。你过来一点,我好好跟你说一下当时的情况。”   闻言,瑞安拍拍小哈的胳膊,未料小哈竟然也学着别人叹了口气,然后才勉为其难地放开他。瑞安看得有些好笑,摇摇头朝瓦洛里娅走去。   一步,两步……   瓦洛里娅突然朝他伸出一只手——揪住他的衣服,猛地往身后一甩!   瑞安跌在地上,回头只见瓦洛里娅抬起了镰刀状的前肢,布满尖刺的锐利面直指小哈!   她的声音异常森寒:“瑞安,这个家伙……是魔王。” 第84章   瓦洛里娅的镰刀臂微微展开,留给瑞安一道剑拔弩张的背影。   小哈的目光越过那些锐利的尖刺,直直地投过来,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瑞安看得出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只有懵懂和茫然。   “啊?”瑞安发出一个困惑的字眼,头晕目眩地问道,“您……是不是记错了?小哈他……”   “未来的‘我’被困囿于此地多年,失去了诸多记忆与情感。但是……”瓦洛里娅沉声道,“现在的‘我’记得很清楚!”   这个身形,这张脸,还有视人如死物的冷漠眼神……虽然这家伙现在含情脉脉地望着瑞安,但是这双眼睛她绝对不会认错。   “瑞安,你屁股摔痛了吗?”小哈不合时宜地开口道。   唰!镰刀臂以极快的速度挥出,小哈往旁边一躲,堪堪擦过这一记,然而下一击紧随其后——   被瑞安的屏障挡下。   瑞安冲小哈摇摇头,赶紧站起来说:“我和小哈相处了很久,也算是一同经历过生死。虽然他失去了记忆,不记得自己的过往,但是他的本性真的很单纯。”   “我知道你一时半会接受不了。与自己亲密许久的恋人竟然是魔王——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噩耗。但他对你诉说的每一句爱语,很可能都是他的伪装手段!”瓦洛里娅的镰刀臂蓄势待发,“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难道他身上真的没有任何疑点吗?”   “小哈的生命力很顽强,恢复力惊人,不会受到深渊污染的影响……我觉得这样的小哈更像是对抗深渊污染的关键,怎么可能是邪恶的魔王呢?”   “如果说,这些都是深渊给魔王带来的能力呢?”她的话音变得很轻,听起来似有不忍,“不要太难过,是他欺骗了你……”   “不是的,他什么都没有说过,这些只不过是我的猜测而已。”   一旁的小哈听不懂他们在讨论什么,更不明白这个女人为什么要把他和瑞安隔开。他想要走到瑞安身边,还未迈出步伐,重心刚一前倾就被厉声呵止。   “不许动!”瓦洛里娅寒声道,“你已经暴露了,别再装模作样了!”   高大的男人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望向瑞安的眼神似乎有点委屈。   “您先等我仔细想想……”瑞安的大脑飞速转动,几秒后开口道,“小哈现在失去了过往的记忆——这件事肯定是真的。他对我的态度非常坦率,丝毫没有防备之心,不可能是装作失忆的样子。”   看着这张与魔王一模一样的面容,露出这种完全脱离“魔王”角色的痴呆表情,瓦洛里娅愣了一下。她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却未有缓和:“现在的失忆也有可能是魔王阴谋中的某一环。”   “魔王……那他肯定是魔族对吧?可是小哈浑身上下没有丝毫魔族特征。”说到这,瑞安不小心咬了一下舌头,磕磕绊绊地继续说道,“……我、我都看过了。”   “你们……你们竟然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   瓦洛里娅戒备地盯着小哈没有回头,然而瑞安还是被她语气中的惊愕闹了个大红脸。失忆的时候把这么大一个小伙子当成哈士奇给洗了,他也很绝望:“是的……”   “唉,你这孩子……”瓦洛里娅仿佛比他更绝望,“唉……”   “我、看得很清楚……他与正常的人类男性没什么两样。也就是身材比较强壮,肌肉结实了一点……”瑞安摸了摸发烫的脸,没什么底气地说,“这种程度,我努力锻炼一下,也能做得到。”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真正的魔王怎么可能每天满脑子都想着亲他啊!这样的魔王也太好对付了吧!   “总之,小哈看起来完全不像个魔族。”   瓦洛里娅紧紧盯着小哈,锐利如刀的目光仿佛要将其洞穿,却看不出丝毫破绽——他仿佛是一座刚被打造出来的雕塑,空有俊美的外表,毫无内涵。   直到这对无神的眼珠转向那边的黑发青年……青年宛若一名极具灵气的雕刻家,轻轻一凿,这座雕塑便有了灵魂。   见瓦洛里娅的肩膀似乎放松了一些,瑞安抓准时机问道:“您是如何认出魔王的呢?可以告诉我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也许小哈只是长得像魔王呢?不管怎么样,现在的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您可以不用这么防备。让我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吧。”   瓦洛里娅仍然紧盯着小哈,许久后回头看了一眼瑞安,终于缓缓收起镰刀状的前肢,叹息似的说:“好吧。”   瑞安用眼神安抚了一下因为不能贴贴而抑郁的小哈,然后听见瓦洛里娅语气沉重地说道:“当年,我们杀死了魔王。”   闻言,小哈没什么反应,瑞安却小小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们在深渊附近发现魔王后,制定了详尽的计划,直击要害。魔王竟然毫无反手之力,就这样死在我们的配合之下,顺利得就好像在做梦一样。”   “如果这真的是梦,那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证明了这绝对是……”她伸出手抬到下巴附近,然后又放了下去,紧握成拳,“……一场噩梦。”   “为了彻底杀死魔王,我们不敢留手,遍地都是淋漓的鲜血。队里的魔法使是一位贵族出身的温柔姑娘,在完成施法之后,捏着法杖的手还在哆嗦。于是我对她说——”   “别怕,魔王已经死了。”   “嗯,只是……有点太简单了。”魔法使不敢去看那些血迹,双手握紧法杖道,“魔王好像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可怕,他看起来就跟普通人差不多……除了脸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像诅咒一样的符文。”   “我、我有点不安……魔王真的会如此轻易就被击败吗?”   “别担心,我们已经成功了。”治疗师快步过来,将她颤抖的手连同法杖一起拢进掌心,“你看那里,深渊的黑雾已经开始变淡了!”   “是真的!太好了,解决深渊污染之后……你就可以回精灵之森了。”   治疗师摇摇头:“我更想陪着你和女儿。”   这对夫妻又开始撒狗粮了……   瓦洛里娅看着他们笑了笑,然后转头望向远处。   先前笼罩在巨大裂口处的黑雾浓郁得化不开,宛若凝实的黑暗,如今竟如海浪般翻滚浮动,丝丝缕缕地向四周飘散。   魔法使终于镇定下来,看向瓦洛里娅说:“亲爱的,等到那些黑雾消散,我们就去深渊底下把诺瓦的父亲找回来!”   瓦洛里娅轻轻地嗯了一声。刚踏入这片密林的时候,她梦回时听到的呼唤就已经声细如丝,像燃烧殆尽的残烛,烛泪滴尽之时,微弱的火光也将随之熄灭。   这种不详的预感在她不小心弄丢了自己的随笔后愈发强烈——她的骑士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不过日子还是要向前看,等她回去以后要好好陪着诺瓦……   “那是……”“啊!!!”   治疗师和魔法使的声音异常惊恐,瓦洛里娅定睛一看,那些四散的黑雾在深渊上空绕了一个大圈,然后齐齐朝他们冲来!   眼前亮起一道屏障,将那些黑雾阻隔在外。但是越来越多的黑雾从裂隙中涌出,像雨点、冰雹那样重重砸在屏障之上。攻势有一瞬凝滞,但仅仅僵持了几秒,便如利箭般穿透了屏障——连同后方的魔法使!   魔法使倒在地上,口中溢出痛苦的呻吟,双手仍紧紧捏着法杖,不是她不想放,而是完全松不开——嫩绿的丝蔓顶开她的指甲,从指尖钻出,带着斑斑血迹将法杖缠绕了好几圈,最后还长出了两三个小小的、嫩黄色的花苞。   她被污染了。   治疗师不断施展治愈魔法,却始终不见起效,最后只能无力地跪在魔法使身旁。   异变发生得太快,瓦洛里娅难以置信地眨了一下眼,铺天盖地的黑雾从她身旁越过,在血迹之上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浑浊球体。   未干的血液仿佛受到球体的牵引,向上伸出无数只细长的小手,它们越变越长,随后狂乱地向着四处抓捏,纠缠在一起,逐渐形成亵渎的肉块、破碎的内脏和骨头。   那些血腥的事物翻滚、立起、又跌落,被四面八方射来的黑雾刺穿,然后汇聚到那个悬浮的球体中,浑浊的颜色在此刻成了刺目的红。   裂隙仍在向球体输送着黑雾,将鲜明的红色再次污染,直到球体被染成诡谲的黑色才终于停下。球体黑得毫不透光,看起来异常饱胀,像一个充满了黑色液体的气球,随时都可能因为内部的压力而爆炸。   下一秒,球体爆开了。没有什么黑色液体,它像个普通的气球,连爆裂的声音都很轻。   气流呈环形扩散,掠过瓦洛里娅的额头,她看见完整的魔王尸体正竖在中央,黑雾在这具尸体上穿梭,如同令人作呕的蛆虫。   毫无生气的白发被黑液打湿,黑色顺着发梢流到魔王的脸上,勾勒出诅咒般的纹路。   他的眼皮陡然掀开,露出一双冰蓝色的无神眼眸。   “——跟这个家伙一模一样!”瓦洛里娅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太阳穴在突突跳动,“我绝对不会看错。”   “也许是因为当时太过绝望,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我拔刀砍向复活的魔王,与在他身上穿梭的黑雾缠斗起来,最后被黑雾击落,坠入深渊。”   “不知道我的两个队友有没有顺利逃出去……”   听到这些沉重的真相,瑞安无意识捏紧自己的膝盖,指节用力到发白:“一定可以的……他们和您一样,都是很强大的人。”   瓦洛里娅冲瑞安笑了一下,然后垂下眼皮,微不可查地叹出一口气:“抱歉,我刚才太激动了……也许你的这个朋友只是跟魔王长得特别像。”   魔王死后被深渊裂隙中的黑雾复活,而那些黑雾会污染除魔王以外的一切生命,这样听起来魔王确实与深渊是一伙的。   瑞安将目光转向小哈,对方正专注地望着他,纯粹又热烈,这样的小哈会是魔王吗?   小哈现在看起来跟个没事人一样,谁能想到他跌入深渊前受了那么多伤……不对!   无论小哈的恢复力有多强,那些被深渊魔法穿透的伤口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全恢复。   难道小哈真的是失忆后的魔王?   “小哈……”   瑞安正想对小哈说些什么,身旁的瓦洛里娅突然动了。一阵轻风拂过瑞安的侧脸,他的视线被发丝挡住了一瞬。   然而下一秒,男人的头颅从颈上滚落,睁着一双无神的冰蓝色眼眸。   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开来,瓦洛里娅沉声道:“我……想起来了。”   和刚才的状态完全不同,她的嗓音也变得沙哑而艰涩:“……他、是魔王。” 第85章   断裂的脖颈处瞬间喷涌出大量血液,连可怖的截面也被血雾完全遮挡。   与眼前的猩红截然不同,青年的脸色惨白至极,他呆呆地望着那片血色。   这是……梦?   鼻间嗅到的血腥味给出了否定的答案。瑞安浑身都在发冷,脸颊上却感受到几点温热——原来是小哈的血。   人的身体里竟然有这么多血……   别再流了……   也许是青年的祈祷起了作用,抑或是那具身体里的血已经流尽了,血腥荒诞的一幕终于静止下来。   “他、欺骗你……”   “不是的,他没有对我说过谎。”瑞安垂眸看着地上的头颅,视线却没有任何焦点。   看来,之前那个开朗的瓦洛里娅拥有全部记忆,而被困深渊十多年的瓦洛里娅与之前的“她”记忆并不共享。   青年像是陷入思绪之中,一动不动地垂着头,露出一截光滑的后颈,看起来如月光般洁白、冰冷。   漆黑的长睫敛住了眸中的情绪,在苍白的面颊上投下淡色的阴影,片刻后,他的嘴唇轻轻开合:   “刚才的情况是这样的……”   “如果他真的是魔王,那么即使您砍下他的头颅也无法杀死他,甚至还会引来那些黑雾。如果他不是魔王……”说到这,青年停下来舔了舔干裂的唇瓣,尝到一点血腥味,然后冷静地把话说完,“所以无论是哪种情况,您都不该这样做。”   瓦洛里娅沉默许久,哑着嗓子开口道:“抱歉……”   见她的态度终于松动,瑞安抬起头,脸上的神情很平静,但眼眸湿漉漉的,眼尾也红了一片:“我想救他,无论他是不是魔王——可以请您不要阻止我吗?”   瓦洛里娅闻言并没有出声,只是用一种悲伤的眼神望着瑞安。   瑞安看得出来,这是答应了的意思。于是他走过去抱起那颗头颅——很沉,冰蓝色的双眸也已经彻底失去光彩。   恍惚间,瑞安突然想起前世与他相伴多年的爱犬。那是一只体重超过二十五公斤的哈士奇,有着灰夹白的毛色和冰蓝色的眼睛,是个气质优雅的闯祸大王。   它小时候体弱多病,就连宠物医生也没想到它长大后会健壮得像一头小牛——可以轻松扑倒瑞安,并且无差别地创飞除瑞安以外的所有人和狗。它陪伴着瑞安度过了人生中的十五年,最后在瑞安怀里永远地闭上了那双冰蓝色的眼睛。   想起它,瑞安的眼眶又开始发酸,但现在还不能陷进回忆里,最重要的事是救活小哈。他吸了一下鼻子,对着男人的头小声道歉,然后将这颗头轻轻地放在对方的脖颈切口上。   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期盼对方真的是魔王,可是直到捧着头颅的双手都开始发酸,奇迹还是没有发生——颈间的切口没有丝毫变化,周围也看不到什么黑雾。   青年的身形有些摇摇欲坠。   不知何时,周围的环境比之前暗了许多。在意识到这一点后,瑞安迅速抬头望向上空。阴郁浑浊的黑雾此刻压得很低,正焦躁不安地翻涌着,像一群被死死压制住的恶兽。   ——难道是因为小哈?   瑞安眼睛一亮,很快又微微眯起,审视般地戳向手中的头颅。黑雾对于小哈的死亡有明显的反应,现在却迟迟没有涌来修复他的身体,所以只可能是小哈在拒绝那些黑雾。   “为什么不把头接上?你不想活了吗?”   当然,对于青年口中的质问,这颗头没有任何表示。   瑞安把这颗头举起来,擦了擦上面的血迹,仔细端详对方的表情。可惜,即使是微表情大师也无法从一张死人脸上看出对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他回想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试探性地问道:“……就因为我没有亲你?”   男人的头依旧没有反应,瑞安却莫名其妙地从那张死人脸上看出了认同的意味。他将这颗头上下打量,最后忍不住晃了晃:“你没进水吧?”   算了,死马当成活马医吧。瑞安一只手捧着头,另一只手捂住那双无神的眼睛:“别看我,你这样很吓人。”   他亲了一下小哈的额头,然后将这颗头放回小哈的脖颈上:“乖一点……快复活吧。”   话音刚落,黑压压的雾气瞬间冲破无形的桎梏,如脱笼猛兽般向两人袭来。   瑞安向后退了两步,并未看见自己身后的黑雾像是被掐着嗓子眼揪了一把,强行拐弯绕了半圈,然后才气势汹汹地刺入男人的脖颈。数不清的黑色气流围绕在男人身周,形成一个巨大的球体,瓦洛里娅所描述的“噩梦般的场景”再次上演。   看到这样诡异的一幕,瑞安却舒了口气,庆幸和不安在心中静静交织——原来小哈真的与深渊的黑雾有关。   也许是因为接个头不需要太多时间,球体很快就溃散了。那些来回穿梭的黑雾在空中一滞,然后齐齐飞向中央的人影,下一秒就被人影彻底吸收,消失得干干净净。   小哈完整地坐在那里,黑色的污浊在他脸上流淌,逐渐形成符咒般的污迹,而冰蓝色的双眸正直勾勾地盯着瑞安,宛如一只被诅咒的人形怪物,令一旁的瓦洛里娅不寒而栗。   “别过去!”   危险的警示却没能阻止青年接下来的动作。只见青年走到那怪物身边,很自然地往对方脸上抹了一把,那些诅咒般的纹路竟然也被这擦狗般的动作给抹掉了。   “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脏……”   青年的语气听起来既像主人对宠物的抱怨,又像情人间的呢喃。那个怪物般的男人如果有尾巴,甩出来的风说不定能把深渊里的黑雾都吹散。   瓦洛里娅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幽了一默,紧绷许久的肩膀也微微塌下。   另一头,瑞安已经把小哈的脸擦干净了。   既然那些痕迹可以擦掉,就证明它们不是魔纹。他又伸手摸向对方颈间,发现那里的伤口也已完全愈合,连一丝痕迹都摸不到。   小哈之前被深渊教团抓住后受了很严重的伤,可黑雾并没有出现。也就是说,深渊的黑雾只有在小哈被杀死的时候会聚集起来复活他。虽然小哈可以拒绝这种复活,但黑雾始终会向他涌来。   其实,到目前为止发生的这些事情只能证明小哈的来历与深渊有关,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能证明小哈就是魔王本人。   瑞安心中思绪万千,见小哈被摸得一脸惬意,忍不住捏了一把对方的鼻子,然后收获了一个不明所以但全然信任的眼神。   “还在动……”瓦洛里娅看了一眼上空,沉声道,“黑雾还没平息。”   “什么?”瑞安向上望去,发现的确如对方所说的那样,就连他这样的近视眼也看得出那些黑雾还在躁动地翻滚。如果说深渊中的黑雾本质是极端的恶意,这些恶意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平息呢?   抚摸的动作不知不觉停了下来,他再一低头,却发现正小哈目光沉沉地盯着他,像一只不通人性的野兽。   恶意无法轻易平息,那么吸收了恶意而复活的小哈……   小哈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掌心:“瑞安……”   熟悉的动作,但是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他的眼睛不再像之前那样温驯。   瑞安的大脑意识到情况不对,但身体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对方扑倒在地。没有任何痛感,因为男人的大手正垫在他的脑后,这既像是对他的保护,也像是在宣告对他的占有欲。   随着小哈的失控,黑压压的雾气再次涌来,瓦洛里娅立刻举起镰刀臂应战,与那些狂乱流窜的黑雾缠斗在一起。   瑞安想用屏障魔法护住他们,却被一阵晕眩感打断,紧接着那些黑雾就被笼罩在他身上的小哈尽数吸收。   小哈眼中隐隐透出森寒的凶光,瑞安仿佛看见了令前世的他头疼不已的熟悉场景——一只哈士奇即将化身为狼。   不可以!NO!!   他迅速捂住小哈的嘴:“不要叫。”然后松手吻住了对方的嘴唇。   躺在地上用卷腹的姿势亲人非常累,但为了能尽快使用魔法,瑞安只能硬着头皮坚持下去,用舌尖撬开对方的牙关,努力索取自己所需要的事物。   勉强支起的上半身在不停颤抖,白皙的脖颈伸得很直。一颗细小的汗珠没入衣领内,顺着线条滑到肩胛骨附近,泛起一点突兀的痒意,令青年的脊背紧紧绷起,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抓住了对方的发丝,许久都没有放松。   这下亲完腹肌都要练出来了。   瑞安累得头昏眼花,感觉体内的混乱平息了不少,正打算躺平,没想到扣在脑后的那只大手却突然开始发力——小哈把他的上半身托高,然后加深了这个吻。   “唔……”已经够了!   但是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满足,流露着令人心惊的贪婪。就连发丝也纠缠着青年的手指,一下一下戳弄着指间敏感的肌肤。   “停……”瑞安蜷起身子,用膝盖顶住小哈的胸膛,趁机施放了一个禁锢魔法,把小哈定在原地,终于从对方身下溜了出来。   “你……你先等我一下。”   瑞安转头去看瓦洛里娅的情况,见她正在对抗黑雾,便为她施展了几个增益魔法。   在瑞安未能注意到的视觉死角,一股黑雾突然袭来,将他猛地撞飞出去。他在空中强忍着疼痛,试图施法阻止自己摔得过远,下一秒却落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紧接着铺天盖地的黑雾同时静止,随后噗一声,轻烟般袅袅飘散,彻底消失在空中。   瑞安怔怔地望着小哈的侧脸,漆黑的纹路从对方的脖颈一路往上蔓延到脸侧。他伸手擦了擦,发现这次的纹路完全擦不掉。   小哈真的是魔王。   “你刚才用的是魔法吗?”瑞安问。   小哈点点头,然后换了个姿势,让瑞安坐在他的臂弯里,用空出来的那只手去摸瑞安的后背:“受伤了吗?”   “没,最多也就一片淤青。”听见小哈说话的语气,瑞安眯了一下眼睛,“放我下来吧,这样抱着不重吗?”   “很轻,像个宝宝。”   瑞安耳尖一红,轻咳两声:“闭嘴吧……系统。”   小哈诡异地沉默了一会。   “……怎么看出来的?” 第86章   “我就是从你的声音和语气开始认识你的。”瑞安闭上双眼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这样就能听出来。”   系统的声线其实和小哈非常相似,只不过二者的语气和说话方式差别很大,所以在此之前他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不过,还有一点他没说出来——只有系统会莫名其妙地说他像宝宝。   这番话语让男人心里软乎乎的,连魔纹都变淡了。然而,瑞安却继续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能控制小哈的身体呀?”   “是升级了新的功能吗?”   如此简单的问题,对方却沉默不语。瑞安见状突然想起系统曾在他的抱怨下说过会想办法弄个身体,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国王召集勇者讨伐魔王,最终目的是为了解决深渊危机,而系统发布的任务却只是寻找失踪的魔王……   难道系统的真正意图不是拯救大陆,而是得到魔王的躯体?   不行,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系统走上歪路。   “其实现在当魔王也挺麻烦的。”瑞安在男人怀里晃了一下自己的小腿,“你觉得呢?”   系统不明白瑞安想说什么,姑且先点了点头道:“是挺麻烦的。”   “一旦你成为魔王,那些冒险者、骑士甚至是普通民众都会跑来讨伐你。他们只需要完成一次战斗就够了,可你却得跟每一队人都打一遍,多累啊。等你累死了之后,黑雾还会跑来复活你,让你不得不继续战斗,永无宁日。”   系统操控下的小哈表情比之前丰富不少,闻言脸色微变:“你是不是脑补了什么怪东西……”   “先听我说完。”瑞安一把捂住他的嘴,“你也知道深渊的力量来源于极端恶意,如果你吸收了太多黑雾,很可能会反过来被深渊侵蚀,甚至走向自我毁灭的结局。”   “我们一直以来都是最好的伙伴,我知道你本性不坏,而且还有身为系统的骄傲。难道你真的愿意接受这种邪恶的力量吗?”   “系统,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说到这儿,瑞安终于把捂在他嘴上的手放下来:“看着我的眼睛,好好回答。”   系统逼自己将目光从青年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上移开,望着那双晶亮的黑眸,一脸空白地询问:“……你想让我怎么做?”   “无论有没有身体,你都是一个好系统。”瑞安认真地看着他,“不要当魔王了,把身体还给小哈吧。”   “嗯……”系统的语调有些无奈,“其实,这是我的身体。”   听完他的话,怀里的青年似乎没什么反应,依然是那副歪着脑袋盯他的可爱模样,但被亲得发红的嘴唇却无意识地张开了一点。   从他的视角望下去,可以看见雪白的下排牙,以及抵在雪齿内侧的红润舌尖。   他脱离身躯太久,一时半会还无法完全掌控自己的身体,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失控。   ——瑞安都要生气了,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起反应?!   简直跟那群傻狗一样!   正在他谴责自己的时候,怀里的青年突然开口问道:“所以,你是真正的魔王?”   “是……”   青年垂下眼睫不再看他:“……放我下来。”   魔王乖乖放手,只见瑞安一落地就脚步不停地往旁边走,与他拉开一段距离后才停下,留给他一个小小的背影。   魔王赶紧跟过去,全然没了昔日的刻薄嘴脸。他打算给瑞安留一点思考时间,不敢走到瑞安面前,便直挺挺地站在瑞安身后,等了足足三秒,问:“……生气了?”   “有一点!”   小小的背影小发雷霆,魔王呼吸一窒,紧接着又开始唾弃自己禽兽不如的身体。   而瑞安并不知道某个魔王正在和自己的躯体进行激烈的斗争。他捏着自己的山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稀薄的氧气伴随着深渊底部独有的焦糊味和硫磺味进入鼻腔,乱作一团的大脑终于不再胀痛。   他转身看着对方的眼睛:“根本就没有什么系统……你从一开始就是魔王,对吗?”   “对不起……”   虽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但这样的反应足以说明一切——“系统”与失忆的小哈融合后,就成了完整的魔王。   根本没有什么系统的骄傲,那是身为魔王的傲慢。   仔细想想其实魔王在假装系统的时候露出过许多破绽,而且功能特别少,一点也不专业,只不过瑞安始终没有对救过他的“系统”产生怀疑。   这件事从表面上来看,魔王是在利用他找回自己的身体。那接下来的剧本应该是,取回身体的魔王获得了来自深渊的黑暗力量,主动或被动地开始毁灭世界,然后正义的一方团结起来对抗黑化的魔王巴拉巴拉……   现实情况却完全不同。“系统”的确发布了寻找魔王的任务,但瑞安能感受到,“它”始终抱着“魔王必须被杀死”的态度。魔王取回身体后做的第一件事竟然不是发出邪恶的大笑然后宣布自己与世界为敌,而是救人。   这怎么想都不对劲吧。   瑞安叹了一口气,抬眼望着对方:“抛开身份不谈,我们可以说是最亲密的伙伴了。你赋予我新的生命,还一直帮助我陪伴我,我很感谢你。但是,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滋味并不好受,所以我有点生气。”   “告诉我真相。”他严肃地补充道,“不许用那些似是而非的话语来糊弄我,不然……我就会一直生气。”   “对不起。”男人低头认错,“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不要生气。”   谁能想到毒舌系统也会露出这种跟小哈一模一样的神情呢?现在的他就像一只知道自己犯了错后收起耳朵垂下尾巴、在主人面前时而躲闪时而偷看的大型犬,怎么好意思说别人像傻狗。   瑞安无奈地闭了一下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思绪已经整理完毕:“那我们先重新认识一下吧。你好,我叫瑞安,是一名人族的牧师。”   “你好,我的名字是拉德洛克。”对方停顿了一下才把话说完,“是……人们口中的魔王。”   一旁的瓦洛里娅早已收起镰刀臂,看着这鲜活的一幕,她的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温软。魔王固然可恶,但小情侣谈恋爱着实好看。   更何况这个魔王明显被人类青年完全拿捏,掀不起什么风浪,所以她决定静观其变,先听听魔王会怎么向青年解释。   “说来话长……我不知道从哪开始解释比较好。”   听起来很可怜,如果是失忆状态的小哈,瑞安确实会有点心软,但一想到这是毒舌系统,他便催促道:“长话短说。你与深渊真的是共生关系吗?”   “深渊的确是在我诞生之后才突然出现的,不过种种迹象表明,它确实与我的存在有着一定的关联。我也无法给出准确的答案。”   “可你不是魔族的王吗?”   “‘魔王’只是人族对我的一种称呼,并不意味着魔族就要尊我为王。事实上,魔族都把我当做怪物来看待。”拉德洛克说,“我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诞生的,听说当时爆发的魔力波动让全体魔族进入了战斗状态……”   “人族得知这件事后,就开始称我为魔王,并且认定我一定会带领魔族挑起人魔之战。许多魔族信以为真,整天跑来找我商讨‘大计’,但我不喜欢斗争与杀戮,这些破事还不如研究魔法书来得有趣。”   瑞安点点头。怪不得魔王诞生后,人族与魔族间的纷争反而消停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样的和平,直到深渊出现才被打破……   “等到我从书中抽离,抬起头却发现外界到处都是深渊种。埃尔罗伊——就是人族的那个国王——传讯过来说要跟我合作对抗深渊。我一直对人族的魔法体系很感兴趣,所以就应下了。”   “后面发生的事你也知道,就是那场纯白之战。我正是在那时候才发现自己不会被污染,甚至还可以吸收深渊中的灰雾……不过现在已经变成黑雾了。”   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吸收灰雾之后浑身血肉都会开始鼓胀,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对于拉德洛克来说很新奇,也很可怕。   “时间过去太久,我已经记不清自己当时的想法了,应该是挺慌乱的吧,毕竟我才诞生没多久就碰上这种诡异的事情。”   年幼的拉德洛克知道大家对于深渊有多么深恶痛绝,他被这个发现吓了一跳,躲在营地中不敢出来。正因如此,纯白之战的记载中几乎见不到魔王的身影。   “纯白之战结束后,你为什么会突然失踪呢?”话一出口,瑞安就反应过来,“难道你失踪是因为……”   “……到我那边去了?”他的用词很含糊。   “嗯。”拉德洛克肯定了瑞安的猜测,“我感觉自己成长了不少……想看看自己能吸收多少灰雾,就飞到深渊上空去试了一下。”   那个时候深渊附近没有任何生命,所以他的行动没有被人发现。   “再一睁眼,我发现自己依旧飘在空中,但是……”拉德洛克的表情变得很难堪,“身体不见了。”   “我猜是因为吸收了太多灰雾,混乱加剧才导致身魂分离,然后身体就掉进深渊里了。”   虽然他的身体长着腿,但失去灵魂后的身体不可能自己跑掉。他迅速下去寻找自己的身体,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灵魂仍处于混乱之中。   “我在深渊里寻找身体的时候,忽然被一股排斥的力量推了出去。”他目光沉沉地注视着眼前的青年,“然后我就遇见了你。”   濒死的灵魂也因此得到了救赎。   “不要乱吃奇怪的东西啊……”瑞安有些无奈,这样看来之前管他叫倒霉蛋还真没错。好端端的一个魔王,连坏事都没干过,最后还把自己身体搞丢了。   听到这样的话,拉德洛克继续用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凝望着瑞安,说:“对不起……如果我一上来就说自己是魔王,肯定会让你产生反感。”   死后被魔王选中听起来实在不是什么好事,相比之下“系统”的确更容易让人接受。   瑞安早就已经不生气了,正打算走过去摸摸那头白毛,未料站立太久双腿一麻,整个人踉跄几步朝前扑去,被拉德洛克反应极快地接住。   拉德洛克刚想问瑞安有没有扭到脚,却发现瑞安一脸惊悚地回头看着地面——一只短靴正孤零零地摆在原地,看起来颇有艺术感。   也许是因为刚才从黑泥里拔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松了……现在,这只短靴就莫名其妙地从脚上掉了下来。   瑞安脸颊瞬间开始泛红,连眼尾都染上了薄薄的红晕:“你……先等我把鞋穿上。”说完,便想赶紧走过去穿鞋。   光着的脚还没落地,脚踝就被一只大手抓住,手指紧紧地扣了一圈,严丝合缝。   “别总是光着脚到处跑,不管是室内还是室外都不行。”拉德洛克单膝跪地,把瑞安按坐在自己立起的大腿上。   几步开外的那只短靴,在无形的力量牵引下飘过来,被拉德洛克一把接住,然后他就这样认认真真地给瑞安穿鞋,连半点魔王的架子都没有。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瑞安呆呆地坐在对方大腿上,看着对方给自己穿鞋,心想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光着脚到处跑了。   直到穿好那只短靴,他才被允许站起来。他望着拉德洛克的脸,伸手摸了摸对方的脖颈,那里的魔纹已经彻底消失。   对于人类青年直触要害的动作,魔王完全不觉得冒犯,眉眼间甚至还露出了一点惬意的神情。   就这样摸了一会,瑞安突然开口道:“小平安。”   对方看了他一眼,除此之外没什么反应。   三秒之后,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瞳孔震颤:“昂?什么东西?”   两人静静对视。   瑞安一字一顿地,像是在教小孩子说话那样:“我的小狗——小平安。”   魔王露出了与小哈如出一辙的痴愚表情。   瑞安弯起眼睛笑了一下:“呵。” 第87章   面对如此甜美的笑容,魔王却微微偏头,开始专注地观察四周。   这番莫名其妙的索敌姿态完全糊弄不了瑞安。他伸出手在拉德洛克的胸膛上敲门似的叩叩两下,感受到对方的紧绷后,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嗯——?”   尾音带着些许柔软的气息,令人耳根发麻。   魔王喉结上下滚动,挤出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我,怎么可能跟一只狗抢身体。”   “……它早就死了。”   当时在灰雾的侵染下,他陷入了无边的混乱,灵魂与躯体完全分离。现在想来,也许是因为法则将他的躯体定义为“魔王”,所以混乱的灵魂就被视为多余的存在。   拉德洛克能感受到世界对自己的排斥,可失去锚点的灵魂连一丝反抗都做不到。   他被世界法则驱逐,像一粒尘埃落入乱流,在毫无规律的撕裂、挤压和扭曲之后,伤痕累累的灵魂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后来,他在濒死之际误入了一个奇怪的世界。这个世界的步调节奏很快,每个人看起来都急匆匆的,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他没有余力去思考更多,只想找个安稳的地方等待死亡降临。   拉德洛克找了一棵长得比较顺眼的树,靠近之后却发现树下还躺着一只虚弱的幼犬,只有巴掌那么点大,呼吸很微弱,看起来只剩最后一口气了。反正都是等死,魔王不介意跟小狗分享同一棵树。   可没过多久,安逸的等死气氛突然被打破。   不知道从哪儿跑来一个小男孩,皮肤很白,软乎乎的小脸透着健康的红晕,鸦羽般的睫毛又长又密,衬着一双黑亮的眼瞳,下垂的眼尾显得格外乖巧,一看就是那种在宠爱中长大的人族小孩。   男孩蹲下来轻轻地抚摸着小狗的身体,感受到手中的冰凉后,黑亮的眸子瞬间沁出泪光。他不顾保姆的阻拦,将严重失温的幼犬抱进怀中,试图将其焐热。   看着这一幕,拉德洛克说不出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先是觉得很可笑,这种方法要是能起效,他把就把这棵树吃下去。   然后又愤怒盯着小狗。明明说好的一起等死,为什么会有人想要救你,甚至还愿意为你流泪呢?你只不过是一只狗,连书都看不懂。   最后冷冷地注视着小男孩。你救这只傻狗还不如救我,我可是人们口中的魔王。   男孩当然不可能听见他的心声。幼犬在弥留之际回光返照,努力伸出灰粉色的舌尖,轻舔了一下男孩的指节。   拉德洛克见状只觉得这狗很谄媚,发自灵魂地表示不屑。   紧接着他就为自己的恶行付出了代价——一股无形的力量突然将他向下拽去,他的眼前天旋地转,整个灵魂都开始发冷。   再一睁眼,视野变得狭窄模糊,他看见一双极其美丽的眼睛,如黑曜石般闪着明丽的光芒,点亮了朦胧的世界。长长的睫毛忽闪着,被泪意沁润成一簇一簇的模样,见他睁开双眼,清秀可爱的脸蛋漾起甜甜的笑容。   “小狗……”   拉德洛克心头一震,呆呆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小男孩,完全忽略了自己身上古怪的冰冷和沉重。   “跟我回家吧,我会照顾好你的。”   他下意识地想点头,然后才发现有哪里不对劲——   等等,他变成狗了?!   “陪你长大的才不是它……一直都是我。”说到这儿,拉德洛克像是重新找回了魔王的气势,紧紧盯着瑞安的左手道,“它舔了一下你的手就死了。”   说得就好像他的手有毒一样。   瑞安一时语塞。他只记得自己是在十二岁那年捡到小平安的,前世孩童时期的记忆早已模糊,他不知道当时居然还有这样的细节。   随着无数的回忆逐渐涌上心头,他的眼眶开始发热,鼻子也感到一阵酸楚,缓了会儿才开口道:“我就说……怎么可能有这样调皮的小狗呢?”   当初瑞安差点就想给这只爱干坏事的小狗起名为魔王,现在看来,他误打误撞碰上真“魔王”了!   拉德洛克本来不打算把这件事说出口,身为魔王却当了十五年的狗什么的,听起来实在是太丢脸了,没想到现在瑞安第一反应竟然是说他调皮?!   “我哪里调皮了?我明明每天都忙着照顾你!”   还在扮演“系统”的时候,他每次听见青年提起前世的那只狗,修饰词不是“调皮”就是“闯祸”。   这件事他已经忍了很久,如今必须要为自己正名:“比如刚才那件事,要是我没拿回身体,你又要光脚踩在地上了,万一摔死了怎么办?”   “你以前就有这个坏习惯,总是不肯改。我之前那个破身体反应这么慢,动作也很迟钝,不可能每次都接得住你……”   怪不得他前世几乎每次跌倒都会精准地摔在小平安身上,瑞安为此愧疚了好长一段时间。   小平安被瑞安养得很好,体重足有二十五公斤,气质优雅,体形健美,在一众哈士奇中格外突出,但不管怎么说,让它负担起一个成年男性的体重还是有些勉强。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你觉得是谁害我永远没拖鞋可穿的呢?”   而且小平安总喜欢把客厅里的那块圆地毯往他脚底下拖,害得他稍不留神就会被突然出现的地毯绊倒……   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   拉德洛克噎了一下:“‘永远’也太夸张了……我不是跑去给你拿新的拖鞋了么?你只要在原地稍微等一会儿就行了。”   “人类不会把一小时以上的漫长时间用‘一会儿’来指代。就算我真的等到你回来,新的拖鞋早就千疮百孔。”   “更何况你也没拿给我,每次都是我自己找出来的。”瑞安想了想又补充道,“床底下、衣柜缝隙还有冰箱后面,到处都有可能,反正不在我手……”   然而在下一瞬间,他的话音骤断,魔王俯身将人类青年未出口的字堵了回去。他气势汹汹地撞过来,带着想把人撞晕似的狠意,唇瓣相贴的刹那却不受控制地泄去所有力道,化作一个格外轻柔的啄吻。   感受到青年唇瓣上的纹路,他浑身的魔纹都开始躁动不安,最后只好轻蹭几下就纯情至极地分开。   为了不让人类青年看清他现在狼狈的模样,诡计多端的魔王故意将脸凑得很近——如果青年非要看他的表情,就必须得保持对眼的状态。   感受着彼此的气息,瑞安犹豫片刻,轻声问道:“你现在是以小平安的身份,还是……”   气得拉德洛克发出一声粗重的呼吸:“……你说呢?”   他还是小平安的时候就无数次思考过以后。   第一年他满脑子都想要逃离这个糟糕的身体,第二年他计划等自己的灵魂再稍微恢复一点就走,第三年他觉得还是等灵魂彻底痊愈再离开更加保险,这样还可以毁灭这个令他感到屈辱的世界……不知不觉中灵魂早已痊愈,但他不再想着要毁灭世界,甚至连离开的念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到小平安的身躯走到极限,拉德洛克飘在空中,心里想着得赶紧找一个新的身体去陪瑞安。   等瑞安过完这一生,他就把瑞安的灵魂带去自己的世界,他们永远都不会分开。   不过驻北大陆的环境不太好,深渊污染很严重。为了尽快解决深渊污染的问题,给瑞安创造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拉德洛克决定从这里抓些人才送去他那边的世界帮忙。   因为不同世界的灵魂遵循的法则也不相同,所以这里的灵魂去到他的世界里会拥有一定程度的魔法抗性,并且可以疫许多异常状态,行动起来一定事半功倍。   做完这一切之后,拉德洛克归心似箭,以最快的速度飞回来想先看一眼瑞安再去给自己找具新的身体。   却没想到会看见令他目眦欲裂的一幕——他的主人倒在血泊中,已经彻底失去气息。   拉德洛克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额角青筋突突跳动。   “小平安永远爱它的主人。”   换做以前的他绝不可能说出如此直白的话语,但现在的他已经快要被分离焦虑逼疯了:“而名为‘拉德洛克’的灵魂爱着名为‘瑞安’的灵魂。”   两个人靠得很近,话音震荡着中间稀薄的空气,一字一句裹挟着细小的电流传到瑞安的耳边。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随后那只手缓缓前移,轻轻搭上拉德洛克的下颌。   “其实我从来没想过爱情方面的事,所以现在还没办法回应你……”   “不用回应我。”拉德洛克用下颌蹭了一下瑞安的指尖,“现在的情况不适合思考这件事,有太多事情等着我们去解决。”   “别想太多,放轻松,情况会好起来的。”   听着对方善解人意的话语,瑞安心里仍是一团乱麻。他知道该如何关心、爱护他人,并且能做得很好,但是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去爱人,也从未想过自己将来是否会与他人建立起爱情关系。   他曾对瓦洛里娅说过,自己并未失去希望,这句话是真的没错,不过他也的确看不见自己的未来——感染者的身份就像一个不定时炸弹,上面的倒计时随时都有可能清零。   等等,他差点把瓦洛里娅忘记了!他和拉德洛克竟然在瓦洛里娅的院子里说了这么久的话……   瑞安迅速回头,发现瓦洛里娅在一旁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们,看起来情绪很稳定。   “抱歉女士,我们两个……”   “没事。”瓦洛里娅先是冲瑞安笑了一下,然后又收起笑容,嗓音变得很冷,“你知道那些臭男人一般在什么时候才会这样做吗?”   “——诉说爱语,但不求回应。”   “虽然这听起来有点像是在替魔王说话,但我还是得告诉你。”她扯了扯嘴角,“——在打算自己去死的时候。” 第88章   拉德洛克嘴唇微动想说些什么,看到瑞安脸上的表情后,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瑞安看起来毫不惊讶,只是淡淡地嗯一声。   漫长的几秒之后,他的睫毛颤了颤,温吞地冒出了一句:“‘深渊会与魔王一同消逝’,我想我有点明白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深渊的力量来源于生命的极端恶意,必须先解决这些无处宣泄的恶意,才能阻止深渊继续扩大。目前似乎只有两种方法可以消耗深渊的力量,一是通过污染生命这一过程……”   瑞安抿了一下嘴角,说:“二是被魔王吸收。”   拉德洛克虽然不会被深渊污染,但在吸收那些满含恶意的黑雾复活之后,会在恶意的影响下变得混乱而暴戾……   “被黑雾复活后的他,看起来才更像是人们普遍认为的‘魔王’应有的模样。”   瓦洛里娅闻言微怔,思忖片刻才点点头道:“的确如此。”   现在的拉德洛克只不过是向瑞安摇尾乞怜的一只小狗罢了,哪有什么魔王的样子……   “我觉得可以做一个大胆的猜测。”瑞安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出声道,“新生的魔王吸收极端恶意来使自己变强,然后就会在恶意的影响下做出许许多多的恶事——比如用恶意的力量来影响其他生命,甚至挑起人族与魔族之间的战争等等。”   说到这,他的目光与身旁的男人对上:“不过,你那时候沉浸于研究魔法,并没有去追求自身的强大,所以……”   “……偏离了原本的轨迹。”瑞安迟迟不愿将后面的话说出口,但拉德洛克接上了这句话。他注视着面前的青年,此刻露出欣慰的笑意:“我花了许多年才琢磨出来的事情,竟然这么快就被你猜到了。”   在成为瑞安的“系统”后,拉德洛克以瑞安为锚点在这个世界里停留,终于发现了这个真相。   “也许正是因为我没有吸收恶意的力量成为‘真正’的魔王,所以那些恶意才会汇聚到裂隙之中,最终形成了深渊。”   “如今深渊的力量在不断增强,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拉德洛克沉声道,“只要杀死我,就可以消耗深渊的力量,这是削弱深渊的最佳方案。”   “你的意思是让大家不断将你杀死,上百次、上千次,直到你再也无法复活……到那时候深渊的危机也就解决了,是吗?”瑞安的语调很平静。   如果拉德洛克还在小平安的身体里,此刻一定已经夹起尾巴,然后用下巴乱蹭求主人消气。   “也不用那么多次。”魔王直挺挺地站着,话音有些干涩,“如果能让大部分生命都将恶意的矛头指向‘魔王’这个存在,再由具有‘勇者’头衔的角色来斩杀‘魔王’……”   “这样效果会更加显著。”   其实这片大陆毁灭与否都与他无关,小狗只是想和自己的主人永远在一起。   但现实很残酷。他看着瑞安从一个软糯可爱的宝宝长成了美丽挺拔的青年,然后却得知自己必须以魔王的身份死去,只有这样才能结束这场毁灭的危机,才能让瑞安在驻北大陆安稳地生活下去。   他的主人应该在爱意中生长。   所以等他死后,会有别的小狗来替他爱主人。   这样的念头像冰锥一样刺入他的脑海,带来远超死亡的痛楚。   但他很快就将那些不可言说的心思与情绪压在心底,熟练至极,连瑞安也无法从他脸上看出分毫。   “听起来不错,看来你很早就已经想好了。”瑞安扬起脸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伸出手指朝地面一点。   “坐……”   话音未落,铁骨铮铮的魔王瞬间蹲坐下来,同时抬头望着青年,像只训练有素的大狗在等待着下一道指令。拉德洛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把什么奇怪的东西刻进DNA里了。   面前的青年也完全没料到这一幕,眼睛睁得圆圆的,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从袖口里露出一截稍显伶仃的腕骨。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又细又白,指尖看起来很好亲。   当然,除了亲吻以外还可以……   人类青年对于魔王压抑在内心的变态冲动一无所知。僵在空中的手收回来捂住了脸,再次放下来的时候,黑亮的眼眸沁润着水光。   他无奈地摇摇头,指尖从拉德洛克的颧骨向后拂过耳畔,最后搂在后脑勺的发尾处,将对方按进自己怀中。   “……不许伤害我的小狗。”   温润清亮的嗓音被稍稍压低,透过青年柔韧的皮肉传来,带着低低的震动。一瞬间,拉德洛克浑身像是过了电,从心脏处爆发的酥麻感令他忍不住咬紧牙关。   时隔多年,迷路的小狗终于再次将脑袋埋进主人的怀抱。   小平安小时候身体不好,但脾气又大得很,谁敢冲小瑞安大声说话,它就冲过去骂谁。有一次,一个素质极差的中年男人把自行车骑上人行道,出来遛狗的瑞安差点就被他撞到。   对方拎着车站在那里骂骂咧咧,说瑞安长着眼睛不看路。小平安当即冲上去跟他对吼,那么小的一只哈士奇,爆发出来的气势把这个中年男人都吓了一跳。最后他恼羞成怒,把拦路的小平安狠狠踹开,然后骑上车跑掉了。   那一次小平安伤得很重,几乎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我曾经发誓,一定要保护好我的小狗,绝对不让任何人再伤害到它。”   瑞安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点哽咽:“拉德洛克,你是我的小狗吗?”   小狗嗅着主人怀里的温馨香气,缓慢而郑重地点头。   “是的。”   “嗯。”瑞安将下巴搁在拉德洛克的头顶上,将他用力搂紧,“我会保护你的。”   世界法则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牺牲一人来拯救全世界,这对于那个被牺牲的人而言实在太过不公。   一定还有什么别的方法……   看着二人相拥的场景,瓦洛里娅摇了摇头。   “所以我才讨厌这样的情节。”   现在的她恢复了先前较为开朗的模样,脱口而出的话语却不太明媚:“一方为了让另一方活下去而牺牲自己拯救大陆——这样的破世界还不如别救了,大家一起完蛋吧。”   话虽如此,对于普罗大众而言,只要反复杀死魔王就能解决深渊危机,这简直是世界上最划算的买卖。   不过这样一来,人们与那些丧失人性的深渊种又有何不同呢?   尽管没有交流,瑞安心里的想法与瓦洛里娅是一样的。   如果要追求所谓的“公平”,可以让拉德洛克吸收全部的深渊力量成为“真正”的魔王,然后“正义”与“邪恶”好好打一场,大家一起坦然面对最终结局。   但现实不是童话故事,这样的“公平对决”是行不通的。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教师侃侃而谈的模样。他想起林恩所说的“救世计划”——将恶意的污染当成一种进化,毫无天赋的普通人也可以因此获得强大的力量。   在那时候的他听来,这种进化的论断非常荒谬。诚然苦难可以磨砺人的意志,但为了追求进化而迫使所有人放弃原本的正常生活,去经历畸变的痛苦,听起来完全是本末倒置。   可是现在他却犹豫了一瞬。   什么是“公平”?   让他的小狗独自死去显然是不公平的。   那么,所有人一同承受呢?也许这就是法则想要的公平吧。   他的能力已经逐渐觉醒,他也非常愿意去抚慰所有痛苦的生命。   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做的,并且做得很好,不是吗?   “瑞安。”小狗从怀里抬起冰蓝色的眼睛望着他,目光缱绻,眼底的爱意一如既往。   啪!   青年突然伸手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吓得魔王瞬间站起来将他抄进怀里:“瑞安,你怎么了?”   “没事……”瑞安有些惊险地松了口气。他怔怔地看着拉德洛克,几秒后轻轻抓住对方的头发,跟对方交换了一个安抚性的吻。   吃了菠萝般的麻痒感从舌尖传来,令瑞安的神志更加清明。   自从成为感染者之后,瑞安担心自己的思考方式会受到影响,因此时常会以旁观者的角度来审视自己的想法。   目前看来,深渊的力量似乎只是放大了他的许多情绪,并没有从根本上扭曲他的思想、剥夺他的人性。   但极端的情绪的确会对思维产生影响,他刚才就是太过拘泥于“公平”二字,钻进了牛角尖,才差点走上歪路。   如果放任深渊扩大,让所有生命都接纳污染,平等地承受畸变的痛苦,最后再由他一人去安抚大家的精神……这样做不也是妄图以一人之力拯救全世界吗?   只不过当重担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就很容易忽略这种“不公”。   他不是法则,也不是神明,人人都有私心,这很正常。他不希望自己所爱的人和爱着自己的人受到伤害,以此为出发点,努力去达成目标就够了。   无论将来会发生什么,他们可以一起面对。   想到这,瑞安心里轻快了些许,抬眼看向拉德洛克,吐了一下舌尖道:“其实我不太喜欢吃菠萝。”   虽然菠萝的味道很好,但是他的舌头有点敏感,总是习惯不了那种刺痛感。   拉德洛克拼尽全力才将目光从那鲜红的舌尖上移开,神志不清地说:“我、也不喜欢吃菠萝。”   至于瑞安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菠萝,他想不明白,也没心思去想。   “你……”瑞安闻言微微眯眼,“什么时候偷吃了我的菠萝?”   瑞安知道狗狗可以吃水果,但不确定菠萝行不行,所以从来都没给小平安尝过菠萝。驻北大陆上并没有菠萝,即使是魔王也不可能有机会吃到这种水果。   果然,听到这个问题之后,魔王的眼神开始躲闪。   瑞安顿时破功,弯起唇角笑了一下。正想说些什么,额头猛地抽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内迅速生根发芽,尖锐地搅动着内里的事物。   视线随之混乱,他闭上了眼睛,身体不由自主地下坠。 第89章   这里没有风,也没有声音,一旦停下动作,就会难以抑制地产生恐慌,仿佛自己跌入时间狭缝,被整个世界所遗弃。   魔王从背后抱着陷入昏迷的人类青年,一只手按着青年左胸,另一只手扣在那线条流畅的脖颈上,感受着掌心下蓬勃有力的心跳,他甚至觉得有些安逸。   如果瑞安的心跳停止了,那么他也可以永远地停在这一刻。拉德洛克这样想着,用鼻尖抵住青年的后颈,深深地吸了一口。   某只狗留下的气味消失了。   拉德洛克心里暗爽了一秒,但很快又陷入担忧。瑞安的畸变已经迈向下一阶段,除非深渊中的恶意完全消散,不然所有感染者的畸变只会不断恶化。   必须以魔王的身份死去……   想起瑞安说会保护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拉德洛克暗暗高兴,但转眼间又开始发愁。   瑞安会醒过来吗?   他低下头,唇峰在瑞安的后颈处轻轻厮磨,离开时薄嫩的皮肤已经泛起粉意,衬得黛色的筋格外漂亮。   感受完颈骨,他又细细检查了其他部位,拇指蹭过青涩的喉结,落入窄窄的锁骨凹陷;大手从形状优美的蝴蝶骨往下,沿着脊柱到一弯适合手掌贴合的舒适弧度,前面是平窄的小腹。   最后是那双修长的腿,腿型很直,骨节摸起来比较明显。他知道瑞安腿上只有装饰性的肌肉线条,只要像现在这样放松下来,内侧就会挤出一点绵软的腿肉。   他还是小平安的时候就已经全部感受过了。   也许是因为瑞安始终认为自己只是个普通人,这种固执莫名其妙地体现在了灵魂上——他的灵魂形状异常坚固。因此瑞安转生后也没被这个世界改变,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在都与前世一模一样。   拉德洛克描摹着怀中人的眉眼,神情晦暗不明。   既然这个身体已经被污染,索性换一个……   他凑过去,吻了一下青年小巧的耳垂,轻声询问道:“变成小猫怎么样?”   受法则影响,已经降临的生命无法“再次诞生”,不过他可以把瑞安的灵魂送回原本的世界,让瑞安成为一只小猫,每天只要无忧无虑地享受宠爱就可以了。   但是漂亮的小猫咪很容易被路过的傻狗叼走。拉德洛克眉头一皱,虽然他很想自己来养瑞安,但是他在那个世界里魔力受限,只能依附在刚死去的动物身上。   也许他应该提前给瑞安找一个条件优渥、幸福美满的家庭。   不行,太过美满的家庭很可能会忽略小猫的健康成长,邪恶的小孩还可能会欺负小猫,得找个独居的人类,要善良温柔有耐心、聪明正直又勤快。   ……瑞安自己养自己算了。   魔王面含愠色,兀地伸出手捏住青年的下颌,后者的嘴唇被捏得微微张开,露出了殷红的内侧唇肉。   “主人,变成小猫好不好。”他压低嗓音道,“这一次我会保护好你,不会让你再被污染。我们不管其他人了。”   “我顺应命运成为真正的魔王,然后你就可以蹲在魔王的肩头。你是全世界最厉害的小猫,你来统治这个世界。”   “你再不醒来,我就……”   捏在掌中的下颌似乎动了一下,拉德洛克将目光从青年的唇瓣移开,视线上移,对上了一双乌黑澄澈的眼睛。   其中清晰地倒映出他急切的神情。   “瑞安……”   长睫慢吞吞地眨动了一下,青年把自己被捏开的嘴唇抿起来,黑白分明的眼眸就这样清凌凌地望过来,看得人心头一跳。   瑞安迟疑片刻,开口道:“你是谁呀?”   听到这句话,拉德洛克沉默了一下,托着瑞安下颌的手,像对待小猫似的轻轻挠了挠:   “你先闭上眼睛。”   语调听起来很温柔,但拉德洛克没管瑞安有没有闭眼,压着他脑后的发丝就吻了上去。   ——接下来发生的事,小猫咪可看不得。   瑞安骤然惊觉,刚要开口就被狂风骤雨扑了满脸。一瞬间,刚从昏迷中苏醒的感官被强制调动,他被亲得发懵,直到敏感的舌尖被轻咬了一下才回神。   瑞安抬眼用氤氲着雾气的眸子去看对方,但阵阵酥麻不断从尾椎攀升,令他目光涣散。   “呃……”   原先有些苍白的唇瓣此刻血色充盈,甚至开始发烫,白嫩的脸庞被扣在两只大手之间,他想躲也躲不开,连小尖牙都被粗鲁地舔舐。   艳红的舌尖用力推拒着作恶者的入侵,但不仅收效甚微,甚至还不由自主地从嘴角溢出了一点唾液。   瑞安讨饶似的按住男人的手,微凉的指尖伸进对方指缝里挠了一下,结果被惩罚性地夹住。   好在那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攻势终于停歇了。生理性的泪水沁在眼尾,被粗糙的指腹抹去,作恶者把他的小脸擦干净,一本正经地说:“我是你老公。”   “我们相伴多年,一起养了一只胆小的丑狗。它的名字叫洛威斯,藏在角状空间里,不信的话,你可以把它召唤出来。”   “……你骗人。”   瑞安又轻又低地喘着气,用指节擦了一下嘴角。睫毛湿哒哒地塌下来,眼尾也红红的,瞪人的模样毫无威慑力,像一只恼羞成怒的落水小猫。   “我都听见了。”瑞安对自己现在的模样浑然不觉,嘀嘀咕咕地表示谴责,“你说要成为魔王统治世界,还说要把我变成小猫。”   所以他才会假装失忆,想要捉弄一下拉德洛克。没想到被对方一眼识破,甚至还被亲得流口水……   好丢脸。   “你太坏了……坏狗。”他说出了自以为很脏的脏话。对方还没怎么样,自己就先红了脸。   坏吗?魔王在心里回味了一下。   好狗只会被主人的一点甜头骗得团团转,哪里能吃得到肉?   于是他坦然接受赞美,出声问道:“血肉混乱压下去了吗?需不需要我再……”   “够了够了,不用再亲了。”瑞安一把按住拉德洛克的嘴,冲对方探出一点红嫩的舌尖,“而且我嘴里都被你亲肿了。”   但魔王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同理心,冰湖般的蓝色眼睛里酝酿着瑞安看不懂的东西。他警觉地抿起嘴,想了想又开口道:“我们有正事要做。对了,还有瓦洛里娅女士……”   拉德洛克顶了一下瑞安细嫩的掌心,在瑞安被痒得缩起肩的时候,伸手将他扶起:“别担心,那位女士很安全。”   瑞安站起身,毫无防备地一转头,发现瓦洛里娅就站在三米开外,悠闲淡定地给院子里的那滩黑泥浇水。   “两天过去了,很高兴能看到你再次清醒,瑞安。”瓦洛里娅笑着跟他打招呼。   两天?!   瑞安羞得耳尖发烫:“对不起,我们在这儿打扰了您的生活……”   刚才发生的一切肯定也被这位眉宇英气、内心浪漫的女士看得一清二楚。   “这有什么?我一个人在这整天跟丑不拉几的深渊种打交道,见到你们这样的活人高兴还来不及呢。”   瓦洛里娅甩甩手,见瑞安好奇地望着黑泥,她主动解释道:“里面种着一种植物型的深渊种,它的果实可以减轻畸变的痛苦。我自己在这闲着没事,就想试着种一下,现在已经可以稳定产出了。”   话音刚落,黑泥缓缓开始起泡,那些气泡鼓胀又破裂,某几个瞬间,黑泥中突然伸出了几个浮肿的手指头。   “喏,刚好可以收获。”瓦洛里娅弯腰拽住其中一个,往外拉了一截后陡然加速,手腕一扭,扯出了一只青白的断手。这一幕简直就像恐怖影片中的场景。   她神情自若地拎着那只断手,弯起嘴角道:“它们长得很像人手,笑死我了。”   不、不敢笑……   瑞安看着这只正常大小却显得更加可怖的指果,顿了一下说:“我听说生活在深渊附近的感染者将这个称作指果,他们会定期到深渊旁采集这种果实。”   “我还从没用名称来称呼过这种果实。原来叫指果,挺直白的。”瓦洛里娅点点头,“我自己种出来的比较小,野生的那些手掌和中指加起来跟人差不多长。它们长在藤蔓上,而这种藤蔓又会绕树生长。等到成熟期,满树都是大手,看起来也很好笑。”   “等到它们熟透后会自然掉落,然后朝着深渊外面往上爬。说起来,我曾经还跟着它们爬过……”她微不可查地停了一瞬,然后略过关于自己的事,重新说回指果上,“只要把这些果子提前砍下来,它们就不会到处乱爬了。”   瑞安没有错过她脸上一闪而逝的神情,问道:“您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离开深渊?”   “……不可能出去的。”   瓦洛里娅摇摇头,望向上空:“先不说能不能爬上这道高崖。我曾经见过会飞的深渊种触碰了那层黑雾……那些家伙全部都发狂了。”   “它们相互厮杀,胜者冲了出去,败者落下来,被其他深渊种分食。我猜,那些胜者在离开深渊后依旧是混沌无序的狂躁状态——这便是骑士团的清剿目标。”   提到骑士团,她的声音也低了下去。   瑞安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回头发现拉德洛克也在望着他。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瑞安开口道:“您可能忘了,其实这儿还有个魔王呢。”   “虽然我还无法施展较为精密的魔法,但是保护你们离开深渊这点小事还是办得到的。”拉德洛克接话道。   “没逞强吧?”瑞安问。   “没有。”   他伸手摸摸拉德洛克的脸。魔纹只有在魔族的魔力失控时才会出现,现在拉德洛克的魔纹已经不见了,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我……已经习惯了深渊中的生活。”瓦洛里娅意有所指地打量了一眼魔王的脖子,“我会伤害到周围的人。”   “您可以跟我们一起去圣殿,那里有许多厉害的骑士,还有圣灵阁下的加护,您不必担心自己会伤到他们。”瑞安一脸认真地说,“而且,诺瓦也在那里,他一直在等您回来。”   闻言,瓦洛里娅眼中有水光一闪而过。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点了点头:“好……”   嗡——   脑内一阵嗡鸣,他们同时抬起头。不知何时上空的黑雾已经压得这么低了,仿佛轻轻一跃就能碰到。   那些厚重而深沉的黑雾正在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搅动,缓缓地旋转起来。不详的雾气翻涌碰撞,有如实质的黑暗在空中四溅,随后狂乱地飞舞旋转,最终流星般砸落,寂静无声,却令所有人心里一紧。   眼前的这一幕对拉德洛克而言何其眼熟,他下意识地望向瑞安。   瑞安一把握住他的手,漆黑透亮的眼睛里毫无惧色:“我们行动起来。”   “嗯。” 第90章   无论头顶的黑雾发生了什么变化,在瑞安眼里都是黑乎乎的一片。   这时候,瓦洛里娅神情微变:“你醒了……”   她的嗓音略带沙哑,语调多了一丝疑惑。瑞安很快反应过来,将之前的谈话以及她答应要与他们一同离开深渊的事情简洁地说了一下,最后补充道:“现在黑雾躁动不安,我们得马上离开深渊,您可不能反悔。”   “她……”   瓦洛里娅表情紧绷,但最终还是点了头:“你们以后……可以叫她瓦尼娅。”   她缓缓地呼出一口气:“那……我们走吧。”   “好。”   黑雾无声地翻涌碰撞,其笼罩下的所有深渊种几乎都陷入了谵妄之中,它们厮杀、吞噬,用尽一切血肉能做到的方式来宣泄混乱。   本就毫无秩序可言的地方,如今更是彻底乱套。不详的黑色气流在空中毫无规律地流窜,余烬如流星般坠落,仿佛末日降临。   “走这边……”   瓦洛里娅伴避开一团团血雾与肉末,每一步都走得轻车熟路。瑞安和拉德洛克像小尾巴似的跟在她后面。   其实瑞安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镇定自若。他盯着瓦洛里娅的背影不敢分神,余光时刻注意着周围的情况,同时还紧紧拉着身后的拉德洛克,仿佛自己一撒手这个高大的魔王就会瞬间冲出去闯祸。   拉德洛克也没在看路,他正盯着握在自己食指上的那只修长匀称的手。   瑞安一开始还好好地拉着他的整只手,不知不觉就变成了一根手指,像是小猫爪终于握住了魔杖,很有安全感的样子。   ——握得好紧,可爱。   狂乱无序的黑雾将周围的声音也吞噬殆尽,耳边只剩下极轻的咻咻声和一些爆浆似的瘆人动静。   忽然有呱唧呱唧的声音传来,距离很近。瓦洛里娅和拉德洛克连眼皮都没有多抬一分,瑞安警惕地望过去,发现是两只深渊种在相互吞食。   他正要收回目光,视野边缘倏地闪过一道人影。人影的动作很缓慢,但当他移回视线想再仔细观察一下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瑞安脚步未停,轻声问道:“瓦洛里娅女士,除了您以外还有别的人生活在这里吗?”   “没有。”瓦洛里娅的回答很果断。   “这里有一种深渊种,长得像会飞的虫,大小跟人的头颅差不多……它们能操纵人的身体。”她没有回头,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看到的……是空壳。”   没等瑞安开始胡思乱想,瓦洛里娅的声音就再次传来:“到了。”   “那些……指果,就是从这附近开始爬往上的。”   面前是崎岖的崖壁,顶端没入暗不透光的黑雾之中,左右都望不到头。   瑞安朝四周望了一圈:“周围好像没有深渊种的踪影。”   “指果……会把深渊种捏死。”   瑞安难以置信地眨了一下眼睛,声音有些飘忽:“那我们呢?”   “正面碰上的话,也会。”   瓦洛里娅一脸淡定地说出了可怕的话,令瑞安一时语塞。   这样看来,感染者村落里的小手真的是一颗很善良很可爱的指果,怪不得那群感染者没有把它吃掉。   拉德洛克抬头望着上方的黑雾:“有这道高崖为参照物,就不会在黑雾层里迷失方向了。我们就从这里飞出去。”   终于不用爬上去了,这次可以飞!瑞安给大家施放完防御增益后就满脸期待地望着拉德洛克。   魔王动作一顿,低头对上青年亮晶晶的双眼,心里有些无奈。他凑到瑞安耳边,轻声道:“宝宝,我的手指快被你拗断了。”   “对不起……”瑞安的耳尖一下子就红了。他刚松开手就又捏了回去:“不对,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的手很烫。”   拉德洛克叹了口气:“这点算什么,我还有更烫的……”   “哪里?”瑞安认真地说,“让我看看,说不定我能帮到你呢。”   “你当然能帮我,但不是现在。”见瑞安跟个小护士似的非要抓人就医,拉德洛克迅速开口道,“现在请站稳,把重心放低——”   瑞安乖乖照做,没想到大腿内侧突然被插进一只手。他下意识地并拢双腿夹住那只手,回过神又红着脸把腿分开:“……怎么了?是动作不对吗?”   拉德洛克的声音从他腰侧附近传来:“稍微……再分开一点。”   “哦好。”   拉德洛克帮瑞安调整完姿势后直起身,声音有些沙哑:“咳,站不稳的话可以抓着我的手臂。”   话音刚落,瑞安就感觉自己不受控制往上飘。他下意识地想要寻找支撑物,手忙脚乱地在空中扑腾,先前摆好的姿势全忘光了。   拉德洛克及时伸手箍住他的腰,把他往自己身边一带。也不知道拉德洛克是怎么在空中保持纹丝不动的,瑞安也赶紧抓住对方的手臂,这下终于有了安全感。   “呼……”   瑞安一扭头,发现瓦洛里娅飘在空中稳如磐石,看起来完全不像第一次飞行的人。   与开朗的瓦尼娅不同,瓦洛里娅受深渊生活的影响,说话会有些吃力。因此在接收到瑞安充满敬佩的小眼神之后,她十分简洁地总结道:“不动,就不会动。”   好、好哲学……   还没等他领悟真谛,拉德洛克就调动体内魔力,带着他们直直地朝上空飞去。   瑞安咽下口中的惊呼,眨眼间黑雾已经近在咫尺。空中的景象比地面更加混乱,那些具有飞行能力的深渊种攻击欲望极其强烈,到处都能碰上拋落的残肢与肉块。   曾经一只就给圣骑士领的居民区造成极大破坏的半水螅状深渊种,竟然能在这里看到一大群。   其中一只似乎想朝他们冲来,下一秒却被黑色气流击中。虽然它依旧保持着悬浮状态,但表面突然鼓起多个团块,不断地隆起又塌陷,紧接着噗呲噗呲钻出数十条触手。   那些触手狂乱地挥舞了一阵,反过来将它刺穿,最后它们一同向着深渊坠落。   “混乱会相互吸引。”瓦洛里娅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残酷的景象,“足够平静,就不会引起它们的注意。”   瑞安点点头,调整了一下呼吸。   “如今的黑雾几乎已经填满整个深渊,所以接下来我们就得在黑雾中穿行了。”拉德洛克看向瑞安,“宝宝,你先放一个屏障,然后我再加一层屏障。黑雾会隔绝大部分魔素,屏障一旦失效,就很难再次施展魔法了。”   “我知道了。”瑞安不看他,单手开始施放屏障,同时小声说,“……不要总是这样叫我。”   看着他侧颊上的粉意,拉德洛克了然道:“那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总行了吧?”   瑞安来不及多想就点了一下头,用头顶的角去戳魔王的脸:“别浪费时间,快飞。”   屏障散发出明亮的白光,只一瞬就被另一层屏障掩盖,彻底融入昏暗的环境。被戳着脸的魔王运转魔力,三人身形迅速拔高,避开那些尖锐的黑色气流,猛地冲进了浑浊的黑雾之中。   剧烈的冲击感再度来袭,这一次瑞安没被撞晕,因此也能打起精神观察黑雾中的情况。   但事实上可供观察的范围到屏障边缘就戛然而止,能看清的极限也仅仅只是面前的崖壁而已。即使有屏障的保护,此处仍让人觉得呼吸艰难,可见黑雾中的氧气含量比深渊底下还要低。   不知飞了多久,最外层的屏障已经消失,内层的屏障也逐渐布满裂纹,瑞安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   外面依旧是暗不透光的黑雾,他们还能坚持多久?   瑞安试着调动魔素,果然得不到回应。黑雾中没有魔素,拉德洛克是在运用魔族天生的魔力来带他们飞行。   他抓着拉德洛克的手臂,隔着破损的布料都能感受到对方灼热的体温。真的是因为魔族的体温天生比人族更高吗?   氧气越来越少……   “坚持一下。”   恍惚间,瑞安听到了系统的声音。不,那不是系统,他反应了几秒才想起来,那是他的小平安,是……拉德洛克。   眼前陡然大亮,耳边萦绕着呼呼的风声。   瑞安闭着眼睛刚想猛吸一大口气,双眼和口鼻都被轻柔地捂住,凉丝丝的新鲜空气一点点渗透进来。   “慢一点,不要吸得太快,你会呛住的。”   令人安心的声音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拂过耳畔,瑞安找回了呼吸的规律,阳光逐渐从眼前的指缝间泄下,映入眼帘的是万里无云的蓝天。   拉德洛克一直注视着瑞安,此刻冰湖般的眼眸更是满溢着温柔的情愫:“瑞安,欢迎回来。”   瑞安的视线从蓝天移到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片刻后,他伸出手怔怔地摸了几下拉德洛克的头:“我……回来了。”   拉德洛克的浪漫被这样搓狗头般的动作给杀死了。   瓦洛里娅仿佛是在瞪着这个明亮的世界,她的表情格外冷硬,但眼眶却泛着红。   “我们是不是飞得太高了……”瑞安一低头就看见下方黑乎乎的一大片,黑雾不断从深渊裂隙中涌出,如今已经开始侵入森林。   “没办法,下面已经打起来了。黑雾里全是深渊种,驻守的骑士正在与它们交战。”拉德洛克垂眼望着裂隙中的那个巨大的漩涡,“看起来就跟当年一样。”   “……深渊苏醒了。”   “怎么会这么突然?”   希尔维乌斯调转法杖再次展开一道法阵:“我的确感受到了这些树木的恐惧,但我以为它们是在怕我啊。”   凌厉的风刃接连飞出,将前排深渊种切成两段。   “瑞安还在深渊里!”   “那就杀光它们。你能不能吟唱个大点的魔法?”阿尔泰甩掉剑上的血,面色平静地说,“需要多少时间都可以,前面交给我们,你把这片森林夷为平地。”   “那你们可要撑住了。”希尔维乌斯将法杖抛向空中,闭上双眼开始吟唱。   抑扬顿挫的古怪语调,伴随着刀剑刺破皮肉、砍断骨骼的声音,法阵的光芒在血花中绽开,环状扩散,不断向着四面八方延伸。   “阿尔泰、希尔、凯兰——”   清亮的声音从上空传来,勇者和骑士迅速抬头,黑发青年正笑意盈盈地朝他们挥手:“我回来啦!”   “瑞安!”   希尔维乌斯念完最后一个音节,听到这声呼唤后欣喜地抬头,看见了自己思念的青年和……毁灭的法阵!   “瑞安小心——”   法杖的光芒几乎照亮了半个森林,地面上的所有人都惊呼出声。   啪!   瑞安身旁的男人伸出手,随意地打了个响指,巨大的法阵仿佛忽然被一阵清风吹散,法杖也直挺挺地从空中落下。 第91章   法阵消散,森林仿佛静止了一瞬。   瑞安将遮眼的发丝拨到脸侧,另一只手捏住被风掀起的衣角,对身旁的男人说:“我们下去吧。”   说完,青年一跃而下。长发飞扬在空中,完完全全地展露出干净流畅的脸部轮廓,宽大的袖口被风鼓起,线条优美的小臂透着冰雪般的洁净感。   淡金色的魔素光点如雨丝般拉长下坠,颀长的身形轻盈落地,乌黑的发丝缓缓垂落在身后,被阳光镶了一层精巧的金边。   瑞安转头看向他们,长长的睫毛和挺翘的鼻尖上都落着细碎的光,黑白分明的眼眸氤氲着淡淡水雾:“大家都没事,真的太好了……”   看到青年这副模样,阿尔泰他们无一不是心头滚烫。心中的躁郁被暖流冲淡,面对这个抛下他们擅自离去的青年,萦绕在脑内多日的阴暗念头如今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   “瑞安,你的身体还好吗?症状有没有恶化?”希尔维乌斯率先找回自己的声音,一连串问题问完,脚步忽然一顿。   拉德洛克缓缓出现在瑞安身后,极其自然地伸手,为后者整理长发和衣摆。大手在青年腰间的柔滑弧度上流连,手的主人被雪白的角抵着脸推拒,这才终于作罢。   面对利箭般的视线,拉德洛克将视线从青年圆圆的发顶上移开,掀起一点眼皮,冰湖般的瞳仁瞥向希尔维乌斯:“你刚才的魔法对这片森林是没有用的。”   希尔维乌斯从地上拎起自己的法杖,指骨按得咔咔作响:“你……”   “因为距离太近。”拉德洛克漫不经心地打断:“法阵中的魔素会被这些树的枝叶吸收,魔力回路已经干瘪了。”   阿尔泰眉头微微下压:“既然你已经恢复记忆,为什么还要缠着瑞安。你是魔族吧,哈士奇。”   听到这个“代号”,男人顿了一下,随后似笑非笑地开口道:“你们好,我叫拉德洛克,我应该算是天生魔族。”   天生魔族指的是那些自然诞生的魔族,他们并不是由两方结合而诞生的。一切能使魔素流动的行为都有可能创造出新生的魔族,只不过这些魔族太过微小脆弱,转瞬即逝,几乎无法察觉到他们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而面前这个家伙有着如此坚实的人形躯体,其实力可见一斑。   “我和瑞安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拉德洛克顶着他们杀人似的目光,伸手搂住瑞安的腰,“我看着他一点点长大,又怎么可能做出伤害他的事情呢?”   当着那群傻狗的面,把瑞安抱在怀里……他早就想这样做了。   瑞安眨了眨眼睛,没料到对方突如其来的动作,像一只被莫名其妙抱起来、满脸茫然的小猫,但肢体动作却毫不设防。   如果眼神能杀人,魔王现在可能已经被黑雾复活了好几百回。   很快,拉德洛克就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按上他的手背,很轻巧地把他的手摘下来捏住。   瑞安将他牵到那群傻狗中间,然后给那群傻狗每人一个拥抱,眯起秀气的眼梢,笑容明媚:“详细的情况之后再谈,我们先去对付那些深渊种吧。”   “对了,瓦洛里娅女士呢?”   瑞安四下张望,发现那位女士已经杀进了怪物堆里。   “你们还记得圣灵阁下提过的,十多年前的那支勇者小队吗?瓦洛里娅女士便是那支小队中的勇者,也是诺瓦的母亲。”   从地面上积起的灰烬可以看出,在他们交流期间,瓦洛里娅早已默不作声地杀起了深渊种。十多年的深渊生活打磨出精准有效的斩击,完全展开的螳螂臂仿佛被鲜血开刃,咔嚓咔嚓便落下一排头颅。   小队几人也不甘示弱,没过多久就成功将这群深渊种尽数斩杀。   “有点奇怪。”阿尔泰并未收剑,指尖在剑柄轻扣两下,“这些深渊种……”   “很弱。”瓦洛里娅接话道,“它们的断肢……不久前刚愈合。”   “也许是因为森林里有更厉害的家伙。”希尔维乌斯抱着胳膊说。   瑞安忽然想起什么,开口问道:“这附近有骑士团在与深渊种交战吗?”   “有一个,跟我们一样在森林外围作战。”希尔维乌斯说,“应该很快就会有其他骑士团来支援的吧,怎么了?”   瑞安看向凯兰:“黑雾才刚开始躁动,冲出来的深渊种也不难对付。在这个时候……骑士团会进入这么深的地方吗?”   “常规作战不会靠近深渊附近,他们也许是在执行特殊任务。”凯兰道。   “我们是拿到地图后才走到这里的,骑士们也有地图吗?”   “应该是……没有的。”听到瑞安的话,凯兰骤然反应过来。   瑞安思忖道:“所以我在想,他们是不是误入此地,然后走出不去了。”   “既然是骑士,那也算是我们的老朋友了。”阿尔泰见瑞安一脸忧色,主动开口道,“我们去问一下吧,看看他们需不需要帮忙。”   在场几人都没有异议。   “不过关于拉德洛克的身份……”瑞安敛起笑容,轻声道,“之后我会跟大家解释清楚的,希望大家暂时保密。”   阿尔泰若有所思地盯着瑞安的侧脸,缓缓地点了一下头:“好。”   希尔维乌斯不明白天生魔族这个身份有什么值得保密的,但还是跟凯兰一起表示没问题。   他们立即动身去找骑士团。瑞安重新戴上猫耳和兜帽双重保险,阿尔泰就在旁边看着他动作。   “好了吗?”瑞安晃晃脑袋展示成果。   “嗯,很完美。”阿尔泰掐了一下手心又很快放开,冲着不远处的骑士团喊道:“骑士大人!我们是路过的冒险者小队,杀完深渊种就回去了!要不要一起啊!”   “哎,你们知道该怎么走出去吗?”这名骑士很高兴,但很快又被同僚拍了一下后脑勺。   他的同僚板着脸道:“你有没有脑子?在这种地方怎么能随便回应?万一他们是深渊种变的呢?”   “那他们过来了……你要打他们吗?”   板着脸的骑士警惕地盯着这一行人——花里胡哨的剑士,精灵魔法使,靠谱的战士,娇小的牧师,看不出职业但看得出刻薄的男人,还有一个眼神锐利感染者。   乱七八糟的,确实像个冒险者小队。   “但是我从没见过冒险者小队能走到这里。”板着脸的骑士将手中的盾牌前倾表示拒绝交流。   “我也从没见过迷路迷到这里来的骑士团。”希尔维乌斯冷哼一声,也抱起胳膊拒绝交流。   阿尔泰忍下想翻白眼的冲动,扯了扯嘴角对骑士说:“在这个鬼地方,大家就别相互猜忌了吧,多一点真诚,互帮互助不好吗?”   “是啊是啊。”旁边那位满脸写着高兴的骑士开口道,“你们能走到这里,真的很厉害了。”   “你先闭嘴。”板着脸的骑士说完又把头转回来,盯着他们说,“就算你们不是深渊种变的,你们也有可能是我们共同产生的幻觉。在这片荒原上,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   娇小的牧师上前一步:“那个……我会一点辅助类魔法。如果您担心自己会产生幻觉,我可以给您施放明悟魔法。”   宽松的兜帽罩在牧师的头上,一左一右支起两个猫耳似的三角形,板着脸的骑士只能看到兜帽下露出了一个白白尖尖的下巴。   紧接着下巴抬了起来,牧师仰起脸看他,兜帽的阴影下是一双眯起的笑眼,红润的唇角也微微弯起。   这么可爱,肯定是幻觉。   板着脸的骑士逼着自己撇开头,不再去看对方的模样。   被拒绝了,瑞安有点失落,正要退回原位的时候,听见那名骑士的声音传来:“……你试一下吧。”   “好的。”   如果是幻觉,那么明悟魔法肯定也是无效的。板着脸的骑士这样想着,看见娇小的牧师抬起手,蓝色的光芒一闪而过。   自靠近这片森林以来,他的脑内从未有过一刻像现在这般清醒。   不是幻觉?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在他们面前缓缓停下。马背上的骑士翻身下马,映入小队几人眼帘的是一颗米白色的狗头。   “哇,真的是你们耶。”狗头人开口道,“瑞安瑞安!”   “柏得温?”瑞安一眼就认出了这位来自兽人族的骑士长,“你好呀!又见面了!”   “团长,这时候您就不要随地乱变了,吓我一跳。”板着脸的骑士呼出一口气,“您认识他们吗?”   “认……识呼噜呼噜……”   板着脸的骑士和满脸写着高兴的骑士同时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娇小的牧师将双手举高,用力揉搓着团长那毛色顺亮的狗头,连脖颈都没有放过,团长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感觉,看起来……超级享受。   拉德洛克攥紧拳头,柔声道:“瑞安,附近的深渊种还没有杀光,晚点再撸狗。”   “哦好。”瑞安骤然回神,赶紧把手收回来,“不好意思,柏得温,耽误你的行动了。”   柏得温已经很久没有玩过球了,如今连摸摸都被打断,狗狗眼里满是水光。他无声地呜咽几下,委屈地瞅着瑞安,紧接着视线被其他事物吸引住了:“瑞安……你变成猫了吗?为什么你的头上有猫耳呀?”   瑞安心里一惊。他收手的时候动作太快,竟然把自己头上的兜帽碰歪了。   “我……”   阿尔泰上前一步,极其自然地摸了摸瑞安的猫耳尖尖:“这是来自猫的祝福,瑞安必须装扮成猫咪,才能触发祝福的效果。”   “变成猫咪的瑞安,能为我们指明方向。” 第92章   “这……”两名骑士面面相觑。   瑞安(猫咪祝福版):啊?   这听起来简直就像童话故事,怎么想都不可能会有人相信的吧!   柏得温的狗狗眼就这样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瑞安咬了咬下唇开口道:“抱歉,我……”   “原来是这样。”他的话语被打断,米白色的狗头咧嘴一笑,“我知道猫部族擅长占卜和通灵,特别神奇!怪不得你们能来到这里,而且看起来状态还不错。”   瑞安本想直接说明自己的感染者身份,听到柏得温的话顿时一愣,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柏得温拍了拍两名骑士的肩膀:“他们是圣骑士领的贵客,你们可以信任他们。”   “这太酷了!”满脸写着高兴的骑士眼巴巴地凑过来,“你……你也能帮我们……”   板着脸的骑士把他一把扯回:“不要冒犯人家。”   “没关系。”瑞安笑着摆了摆手,“其实,我们在机缘巧合下获得了一张地图,正是因为有了这张地图,我们才能顺利走到这里。”   柏得温敛起笑意,满脸肃容地开口道:“实不相瞒,我们在执行常规作战时偏离了原定路线,误打误撞闯入荒原深处。如今深渊种大批涌现,恐怕是深渊出现了什么异常。”   “瑞安,麻烦你们把这个情况告知外围的骑士,让他们尽快将消息传回圣骑士领。”   “当然可以。”瑞安依旧眯着眼,睫毛投下的阴影笼罩着异形的瞳孔,弯起的嘴角弧度略微放平,“但是……你们呢?”   柏得温:“我们留在这里继续清剿深渊种。”   凯兰目光扫过远处的骑士,眉头微皱:“你们人数不足,状态也很差,许多骑士连马匹都没有,这样下去坚持不了多久。”   “我们可是圣灵阁下加护的骑士,怎么能在危机来临的时候后退?”满脸高兴的骑士收起脸上的笑容,目光格外坚毅。   “虽然目前出现的深渊种看起来数量很多,但都不难对付。”米白色的拉布拉多犬认真地说,“如果深渊真的再度苏醒,只要能将第一波来袭的深渊种剿灭,便能在初期为人们争取到更多的反应时间。”   “小狗,你是不是刚才被摸昏了头,沉醉在温柔乡里觉得自己死也无憾了?”   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两名骑士怒目望去,发现是那个看不出职业但看得出刻薄的古怪男人。   “你怎么能这样说我们团长!”“请你放尊重点!”   柏得温止住他们前倾的动作。不知为何,在对方说出这句话之前,他完全没能发觉瑞安身旁还站着这样一个男人。   一看到对方,他浑身都在叫嚣着强烈的敌意。为了不吓到瑞安,他只好竭力压下那股狂吠的冲动:“你想说什么?”   “最先冲出深渊的那些家伙,都是吞噬后剩下的残渣,你们留在这里只不过是在清理餐盘。下一波深渊种的爬行速度极快,这些马匹根本抵挡不了。”   “为人们争取时间?”拉德洛克连眼神都没有投过去,垂着眼皮也不知道在看哪里,“那些追求混乱的家伙不需要消化,你们几个……”   “好了,拉德洛克。”瑞安一回头就对上了拉德洛克的目光,对方就好像正等着他看过来一样。   瑞安没有多想,冲对方皱了皱鼻尖示意他别再说了。   拉德洛克心满意足地把嘴闭上。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板着脸的骑士攥紧拳头。   “我能感受到你们的勇气和决心,也相信你们一定能剿灭初期涌现的深渊种。”瑞安向侧前方迈出一步,站在拉德洛克身前,“你们的牺牲的确可以拖延深渊种的脚步,可是其他骑士无从知晓你们的见闻和经验,他们只能在争取到的时间中,藉由不断试错来成长。”   “我知道骑士从来都不会畏惧牺牲,但是在危机之初,为清剿第一波深渊种而牺牲,听起来太可惜了。以你们的能力,完全可以在今后的作战中消灭更多更危险的敌人。”   柏得温低了一下头,再次看向瑞安时,棕褐色的狗狗眼已经多了几分湿意:“我听说……深渊第一次爆发的时候,就是因为初期没有人对战线做出有效控制,导致情况迅速恶化,这里也成了一片永恒的死地。”   “作为最先发现异常的骑士,如果我们没能为大家争取到足够的时间,没在最初就建立起优势……以后所有人都会责怪我们。”   说起来柏得温的年龄应该比凯兰还要小一点,独自带队的时候遇到这样危急的情况,可想而知他所承受的心理压力有多大。   “你回想一下自己此行的任务,应该是常规作战对吧?”瑞安不再眯着眼,而是睁开眼睛,目光柔和地注视着柏得温,“那么中途发现异常情况的时候该怎么办?你的老师肯定说过。”   即使发觉青年眼瞳中的异样,柏得温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吸了吸鼻子回答道:“立即撤退,不要逗留……”   瑞安点点头:“深渊的异变不是你的责任,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只需要承担自己选择的结果就行了。”   “如果觉得自己犯了错,那么难过一会儿也没有关系。你们找不到回程的路,于是在心里做出了觉悟,选择坚守于此——你看,这不是做得很好嘛?”   两名骑士怔怔地望着牧师的侧颜,他们从来都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说法,但不知为何听起来特别有道理,甚至连眼眶都开始隐隐发酸。   “不过,现在我们带着地图出现了,你们也有了新的选择。”瑞安弯起眼,重新露出笑容,“骑士大人,跟我们一起撤吧。”   “这些弱势的深渊种所能做的只不过是在这片荒原上跑来跑去而已,这里驻守着那么多骑士,它们蹦跶不了几天的。”   “虽然你们是误打误撞来到这里的,但也因此最先发现了深渊的异常,只要将情报传回圣骑士领,就已经为大家争取了很多时间。所有人都会感谢你们的努力。”   柏得温在原地站了许久,然后突然伸出手搭上瑞安的肩膀,将他一把按进怀里:“呜,瑞安你真好……”   瑞安顿时陷入拉布拉多犬胸前的双层被毛中,从后望去只剩下略显茫然的后脑勺和单薄挺直的脊背。   “喂!”几个男人同时上前,两名骑士下意识举起盾牌。   凯兰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柏得温身后,提着后领把他拎开:“不要对我的主人动手动脚,站直了好好说话。”   “呜……”柏得温看看瑞安,又看看凯兰,发出羡慕的声音,“原来瑞安是你的主人吗?真好啊。”   明明已经能很自然地从自己嘴里说出来,但在听到从别人口中说的“瑞安是你的主人”这句话时,凯兰还是抑制不住地脸红起来。   “虽然我们还未正式完成授剑仪式……”提及此事,他的神情有些许黯然。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过来握住他的左手,微凉的指腹毫不避讳地搭在那道愈合已久却依然狰狞的疤痕上。   两人同时抬头,在视线相对的刹那,无需任何言语,他们都明白彼此的决心。   其他几人看着这一幕,心中都有些说不出的焦躁。   “真好啊……”柏得温呜呜乱叫,狗头一阵猛甩,变回了蓝发青年的模样。   他猛地甩头,朝骑士们走去:“兄弟们,我们有方向了!感谢猫咪!!”   一众骑士不明所以,但还是热血沸腾地喊起来:“感谢猫咪——!”   “动作快点,把剩下的几只收拾掉,我们即刻撤退。”柏得温翻身上马。   其实他也还没完成授剑仪式,不知道来年瑞安愿不愿意接受他呢?   “我们要尽快把消息送回去,每个人都要活下来!”   “是!”   瓦洛里娅站在远处,一言不发地望着这些骑士,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   其中一名骑士小跑过来,向她递出一个小瓶:“女士您好,这里条件简陋,只有一些止疼的药剂……”   “没事,你们留着吧。”她摆摆手,避开对方的视线,“我习惯了。等会……还有战斗,这个会影响判断。”   这时候,眼尖的持箭骑士发现了新的异常:“有新的深渊种出现,数量较多……似乎有黑色的雾气在森林中蔓延。”   “撤退。”   随着柏得温一声令下,整队完毕的骑士团有条不紊地动了起来。   昔日沉迷玩球、用球砸遍所有圣骑士的拉布拉多,如今已经是独当一面的骑士长了。   想到这,瑞安心中就颇为感慨。而他的小平安……算了,小平安如今也是很厉害的魔王。   拉德洛克一眼就看出来瑞安心里在想些什么,无非就是“别人家的狗”会拿拖鞋送报纸好聪明什么什么的。   都什么时代了,谁还让狗送报纸,这不虐狗么?   当年他只能对“别人家的狗”无能狂吠,现在连吠都不能吠了,做人可真憋屈。   这样想着,魔王的眼神更加冰冷,骑在马上的柏得温无端打了个寒颤。   “拉德洛克。”   听到青年的呼唤,他的表情瞬间缓和,但语气还是很幽怨:“我就知道,你最喜欢的狗是拉布拉多……”   “嘀嘀咕咕说什么呢。”瑞安走到杵在原地的魔王身后,伸出双手把他往前推,“我最喜欢的狗狗当然是小平安。”   “我们快跟上。”   拉德洛克心满意足地迈开大步。   其实也没有完全满足,他此刻很想把瑞安抱起来。最好能一直抱在自己怀里,连腿都不能着地,想要去哪都得搂着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告诉他才行。   没走出几步,后方的丛林里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他们警惕地望过去,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里面冲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恩?!”   瑞安的语气很惊讶,因为这位带领深渊教团走向新方向的老师,如今早已没了先前胜券在握的从容姿态。   他的眼镜没了,一只眼睛被血糊得睁不开,浑身上下狼狈不堪,左臂软绵绵地垂在身侧。   被几道剑尖同时指着,他笑了一下,露出一口惨淡的白牙:“这么防备我呀,真是荣幸。”   “跟着你的那些教徒呢?”   问出这句话的同时,瑞安心里已经预想出多种可能性,只不过对方脸上露出的悲伤神情,令他有些意外。   “都死了。”所有动作都伴随着耳鸣,林恩艰难地吸气,然后极其缓慢地吐出,“他们想让我先逃。”   他扯了扯嘴角:“你们……想杀我的话,最好趁现在就动手。”   小队几人动作一顿,下意识地望向瑞安。   “我……”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瑞安神情一凛,同时右手前伸,指尖白光乍现。   林恩见状,缓缓闭上另一只眼睛,但是等了几秒都没有感受到任何痛楚。   他睁开眼,发现一道屏障正包裹在身周,屏障之外是不详的黑色气流。那股气流形状尖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侵染着屏障,眨眼间屏障的光芒已然暗沉。   “瑞安快停下!”   越来越多的裂纹向四周爬去,黑色气流沿着细碎的纹路蔓延,眼看就要渗透屏障。   下一秒屏障彻底粉碎,不详的黑色也瞬间消失了。   似乎没有消失……   林恩抬起头,被血糊住的那只眼睛也跟着睁大了。救了他性命的青年此刻正倒在队友怀中,脸色惨白,无力垂落的指尖泛着淡淡黑气。   “你……为什么……”   瑞安没有听见林恩的疑问,他细细地打着颤,失去血色的嘴唇微微开合,轻声道:“把他抓、起来……研究……深渊……”   几个男人急得眼睛发红:“先别管他了,你……”   “我、还好……就是有点困……别、别让他死。”   瑞安强撑着说出最后一句话,然后眼皮一阖,不情不愿地昏了过去。   “快——”   阴郁诡谲的森林望着他们的背影逐渐远去,这片死地再次寂静下来。   嗤——   虞熙彖对读嘉   暗紫色的步足从白袍人的胸口拔出,带出一股黏稠得不似人类的血液。   “小可爱好像晕倒了。”蜘蛛女郎荔面露忧色,“会不会有事啊?”   “还不是你非要放走他,这么多血,小家伙肯定是被吓晕了。”   藤吐了吐蛇信,青绿色的蛇尾在林间蜿蜒,同时卷起好几具尸体,然后如传送履带那般平稳地向前移动。   “那个家伙的头脑比较好,应该能帮到他。”镰表情淡淡地说,“他确实收下了。”   布满锋锐鳞甲长尾将血珠尽数抖落。   “把这些丢到深渊里去,然后我们就回村吧。” 第93章   瑞安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张小木桌前。桌上有一只空花瓶,寂寥地摆在桌面边缘,看起来摇摇欲坠。   阳光从斜上方打下来,穿过细小尘埃的间隙,将桌面分割成亮面与暗面。那只花瓶被摆在阳光照不到的半边。   他想把花瓶挪到桌子中间,于是伸手捧起花瓶。幸好用的是双手,这只花瓶意外地很沉,里面似乎装满了水。而且瓶身冰凉刺骨,寒意沿神经末梢蔓延开来,白生生的指尖变得通红,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忍住想要马上搓手的冲动,把花瓶放在桌子中央。他眯起眼睛看了看,然后调整了一下摆放位置,让花瓶依旧处于阴影中。   唯一不同的是,如今那道明暗交界线静悄悄地落在外翻的瓶口上。柔和的泛光勾勒出小半个瓶身,原先的寂寥感消失,此处的静谧反而显得有些别致。   这时候,瑞安终于想起自己要做什么了——他是来插花的。   虽然他从来都没有这种爱好,手里也没有花……   不对。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恍然大悟:“我在做梦。”   有了这样的认知后,那种透过毛玻璃观察世界的感觉就变得越来越清晰。   紧接着脚下的地板骤然塌陷,强烈的失重感传来,他再一睁眼,眼前的场景毫无变化,自己依然站在桌前,桌上依然摆着一只花瓶。   花瓶突然向一侧倾倒,被他眼疾手快地扶住,但是里面的水撒了出来。这些水与寻常的水不同,颜色如墨汁般黑沉,把他的手指也染黑了。   “可以养出黑色的花吗?”瑞安把花瓶重新摆好,搓了搓冰冷的手指,喃喃道,“一定很美吧。”   话音刚落,指尖上骤然爆发的刺挠感令他忍不住嘶了一声。垂眼望去,那些黑色的痕迹不知何时竟变成了小小的星云。   仅仅只是一眼,极其庞大的信息量如洪流般扑面而来,即使以最快的速度闭眼也无济于事。他的眼球和大脑胀痛不堪,那些无形的事物就这样粗暴地投入脑海中。   一滴水珠就能倒映出一座城,这片微小的星云应该也是某种投射后的缩影。   瑞安想要将思绪边角的几粒碎屑理清,念头一动,眼前的画面骤然变暗,刺耳的呓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然后很快又变成了尖酸刻薄的语调。   “你在看什么?”“濒死的羔羊无从得知真相。”“你看得懂吗?”“噩运就在你的影子里注视着你。”“你不恨吗?”“所有期待都会落空。”……   在无尽的恶意中,青年的眼神沉静而悲伤:“……我可以理解你们的感受。”   呕哑嘲哳的呓语静止了一瞬,再度响起时透着些许欣悦:“你会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不会。”瑞安定了定神,回答得很干脆。   如果我拥有和他们一样的过往经历,如果我处在他们的境地,如果我是他们的话,就可以理解他们的感受。   但是理解并不代表认同。   细长的手指抚过瓶口,青年将指尖上萦绕着的星云轻轻抖落,送回花瓶之中。   想起这个梦境中自己被安排到的任务,瑞安摸了摸冰冷的瓶身问道:“你们喜欢花吗?”   “抱歉,梦一醒我就要离开了,让那束花来代替我陪你们吧。”   屋子里空空荡荡,于是他望向窗外,纯白模糊的窗景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片草地。   “你们等我一下,我去外面找找。”   说完,他转身向门口走去,眼看就要碰到门扉的时候,脚下陡然一空……   再次睁眼,瑞安的呼吸有些急促。   视野里冒出四个风格迥异的脑袋:“瑞安!”“瑞安……”   他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开口道:“我……感觉没事。”   就是嘴里好像麻麻的,说话还有点大舌头。他心里冒出一个猜想:“你们亲我了吗?”   “亲了。”希尔维乌斯点点头,“本来以为这样就能让你苏醒。”   拉德洛克伸手拢了一下瑞安的领口,把露出来的那一小片肌肤遮得严严实实:“你这次昏迷了四天,身上没有任何伤,看起来就跟睡着了差不多。”   “谢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瑞安感觉脸上有点发热,思忖一番,冲他们举起双手,“你们看,我的手也没事。”   十指努力地撑开,指尖白皙干净,透着气血充盈的淡粉。看着这两只开了花的小猫爪,四个男人的心情也不再那么沉重。   “对了,我睡着之后发生了什么?柏得温他们怎么样了?”   阿尔泰伸手与瑞安击掌:“放心吧,那些受困的骑士顺利与当地驻守的其他骑士团汇合,深渊异变的消息也已经传到圣殿。”   “你一直沉睡不醒,于是我们想找圣灵问问有没有唤醒你的方法。赶到这里的时候,城内传送阵已经关闭,只好再多等一晚。”   “幸好你醒了。”   “对不起,害你们担心了。”瑞安低声道,“林恩犯下许多罪孽,就这样轻易地死掉也太便宜他了。他的研究成果也许可以帮到感染者们。”   如果他们选择杀死林恩,或者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被黑雾污染,那么小队的立场也会变得模糊。   “你的选择是正确的。”凯兰默默地捏紧了拳头,心里非常自责。   这样的道理,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只是在当时的情况下,面对一个死不足惜的人,很少有人能像瑞安那样果断地选择保护。   在那静止般的一秒中,如果他们没有选择冷眼旁观,瑞安就不会因救人而倒下了。   “对了,瓦洛里娅女士呢?还有林恩,他现在在哪?”   “那位女士身份特殊,在骑士的护送下走了另一条比较隐蔽的路线。至于林恩,他应该已经被押送到圣骑士领了。”   见青年面露疑惑,阿尔泰补充道:“货物通道。”   那确实很受罪了……   瑞安叹了一口气,不再去想这件事。他望了一眼拉德洛克,目光缓缓转向三个队友:“之前抛下你们的事……对不起。”   “接下来,我想把深渊中发生的那些事告诉你们。”   青年温润的嗓音在房间内流淌,咬字悦耳动听,但几个男人的表情却异常肃穆。   除了驻北大陆的魔王是他前世养的小狗这件事以外,能说的事情都说完了,瑞安观察着队友们的表情,心里忐忑不安。   拉德洛克见状,便想拍拍瑞安的后背以作安慰。然而下一刻,他的动作就顿住了,一柄长剑横在他的颈间,剑锋反射出雪亮的光。   勇者寒声道:“你就是这样蛊惑他的吗?魔王。”   自从发生了“那件事”以后,阿尔泰每次来找瑞安都会带上自己的长剑。   魔王面色平静,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像你这样贫瘠的大脑,能得出这样的结论,我一点儿也不意外。”   “阿尔泰,你冷静点。”瑞安比被剑挨着的魔王还要着急,“我没有被蛊惑,瓦洛里娅女士可以证明……”   事实上不仅是阿尔泰,凯兰和希尔维乌斯也抱着同样的想法。但瑞安不能用前世发生的事来证明魔王对他没有恶意,这只会让事情变得更难解释。   阿尔泰把瑞安说的话听进去了。他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持剑的手纹丝不动:“既然你已经决定要为了解决深渊而牺牲自己,现在为什么又反悔了?”   “你只是想博取人们的同情吧。”希尔维乌斯冷冷开口。   “别逗我笑了。”拉德洛克扯开嘴角,笑容标准得异常虚假,“我在乎的只有瑞安。”   “可这样下去瑞安的畸变会越来越严重!难道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浮于表面的讽笑瞬间沉了下去,拉德洛克侧过头,用一种充满非人感的目光审视着对方。   “当然不想。”他将语速放慢,“但是瑞安不想让我死。如果我就这样死去,他会很难过。”   “只要瑞安还保持着清醒的意志,我就不会做出让他难过的事情。你……能明白吗?”   轻蔑至极的目光落下,阿尔泰脑内空白了一瞬,滔天的怒火席卷而来:“你……”   就在这时,魔王与勇者同时眼前一黑,耳边传来青年的声音:“好了好了,不要吵架。”   瑞安跪坐在床上,抬起两只手,一左一右分别捂住魔王和勇者的眼睛。   在心里数了十秒,他把手慢慢移开,搭在二人肩膀上,然后看向凯兰和希尔维乌斯:“你们俩也过来一点,听我说。”   “世界法则是公平的,不可能出现这种牺牲一人就能换得所有生命安稳自在的事情。”   “说得直白点,这其实就是我的私心。不光是拉德洛克,这种情况落在你们其中任何一人的头上,我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你们每个人,对我来说都非常重要。”   “出于这样的私心,我才会想要去寻求更为艰难的出路。你们一定可以理解这样的感情,因为你们对我也是一样的,我能感受到。”   “只不过,危机当前,现在的我还无法做出承诺。等到危机解决之后,给我一些思考的时间,我会好好回应的。”   瑞安从两人肩上收回手,撑在膝盖前,圆而亮的黑色眼眸静静地望着他们,连异形的瞳孔都仿佛含着淡淡的柔光。   “我想见一见圣灵阁下,关于深渊的事情祂一定还知道些什么。我们明天继续朝着圣骑士领出发,好吗?”   四个男人缓缓点头,瑞安见状终于松了口气。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让他们各自回房休息,等明天一早就启程。   “拉德洛克,你留一下,我有事情想要问你。”   于是魔王坦然迎接刀锋似的眼神,转身将那几个男人关在门外,顺手放下一道结界,像最受宠的狗子那样翘着尾巴回来了。   “你看。”   一只小猫爪递了过来,拉德洛克一把接住:“干什么?要亲吗?”   “你在想什么?”瑞安红着脸把手抽回来,“我是说黑雾,我好像吸收了一点黑雾。” 第94章   “我看看。”   瑞安把手递过去,拉德洛克接过来,握住他的手腕,举到眼前细细打量。   见对方眉心微蹙,瑞安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他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然后就看到对方慢慢地凑近,张嘴含住了他的指尖。   “……?”   瑞安缩了一下肩膀,心想拉德洛克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跟他开玩笑,于是忍着想要抽回手的冲动,认真地叮嘱道:“不可以咬手。”   听到这句话,拉德洛克的目光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他极其缓慢地张开嘴,当着青年的面轻轻咬住,直白地盯着青年的眼睛,咬字含糊地问道:“我可以咬别的吗?”   “不可以。你又不是小狗……”瑞安用另一只手捏住拉德洛克的鼻子,表情无奈地说,“我可不会再纵容你乱来。”   “别转移话题,我的手有什么问题吗?”   拉德洛克哽了哽,然后很快调整过来:“问题很大。”他表情严肃地看着瑞安,“你的身体里……有除我以外的东西进去了。”   听起来很怪,但瑞安不知道该从哪个方面开始吐槽,只好跳过这个步骤:“应该就是我的屏障没能挡下来的那股黑雾吧。”   当时他看到屏障在黑雾的冲击下裂纹遍布,急忙调动周围魔素修补。屏障碎裂的趋势仅缓和了一秒,随后便彻底破碎。而现在,消失的黑雾似乎进入了他的身体。   瑞安认真地感受了一下,只感觉肚子有点饿,毕竟昏睡不醒的这几天里他没办法好好吃饭:“我感觉还好,它没什么动静。”   “要是它突然动起来怎么办?”拉德洛克的语气十分幽怨,“我不想让它留在你身体里。”   瑞安很配合地问下去:“那么魔王大人有什么办法吗?”   “无论变成什么样的形态,它的本质还是混乱无序。所以我应该可以压制它的活动,然后把它抓出来。”   瑞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紧接着指尖一热,拉德洛克再次咬了上来。极重的舔舐与极轻的啃咬,交织成古怪的触感,即使瑞安反应极快地捂住嘴,泄露出的半截音调听起来也足够暧昧。   不知过了多久,指腹传来微妙的牵扯感。瑞安抬起头,用力眨掉蒙在眼前的生理性泪水,看到拉德洛克正咬着什么东西。   半透的黑雾拧作一股,被森白的牙关紧紧叼住,并随着他侧头的动作缓慢抽出。   与此同时,瑞安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失落感。   这种感觉转眼间就强烈到了无法忍耐的地步,他迫切想要与人拥抱,或者被人紧紧抱进怀里,无论什么都好,只要能肌肤相贴……   “停、停下!”捂在嘴上的手倏地松开,瑞安近乎慌乱地搂住对方的脖颈。   拉德洛克觉察到不对劲,想退开一点看看瑞安的整体情况,却被紧紧勒住动弹不得,只好用一个别扭的姿势回抱过去。   片刻后,拥抱的力道逐渐减轻,拉德洛克看到瑞安整个人像是被热气蒸腾过,侧颊缀着一点晶亮的汗珠,狼狈又漂亮。   下垂的眼尾泛着红,那双眼睛水光潋滟,充满依赖的目光像羽毛一样轻柔地盖过来。   ——他需要我。   这样的认知在拉德洛克的胸腔里咕嘟咕嘟地冒着小泡,令他的心脏也跟着酥软起来:“怎么了?宝宝。”   瑞安没有马上回答,又轻又软的呼吸打在拉德洛克的掌根,像小钩子一样,令后者忍不住咬了咬牙,下颌明显地紧绷起来。   怎么会有人连呼吸都这么……   魔王深感挫败,并且试图给自己找回场子:“你现在看起来就像那个——‘人家要掉小珍珠了’的委屈猫猫头。”   瑞安:“……”   瑞安想不起那个表情包具体是什么样,只好轻轻“哼”了一声表示反驳:“我已经没事了。”   他松开怀抱,把刚才的异样感受告诉拉德洛克,后者眉头紧皱,思忖许久道:“可能你无意间与黑雾达成了某种契约,然后以此为交换,安抚了它的躁动。”   因为瑞安太过包容,所以就连那些怪东西也产生了不该有的归属感。想必瑞安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但是我还是不想让它待在你身体里……”魔王语气郑重得像是在宣誓,“你先忍一下,之后无论你想去哪儿我都会抱着你的。”   说完就想再次把黑雾叼出来。   “不行!至少现在不行。”瑞安连忙按住对方的下巴,“我们接下来要去圣骑士领,难道你要在圣灵阁下的面前一直抱着我吗?”   说起来他们跟几位圣骑士都算得上是老熟人……光是想想瑞安就羞耻得快要冒烟了。   “既然你随时都可以抓住它,那这件事晚点再做也是可以的吧?反正我们一直在一起,要是它有什么异动,我就马上告诉你。”   “……好吧。”魔王叹了一声,语气有些遗憾,“那我今晚可不可以……”   “不可以。”瑞安歪头看他,“快点回去休息吧。”   送走满脸失落的魔王,房间内顿时安静下来。耳边不会再传来“系统”的声音了,这让瑞安觉得很不习惯。   也许他刚才应该让拉德洛克留下来……   瑞安摇摇头,逼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手上。   一直以来,所有人都是通过媒介来完成施法的。像魔杖、法杖那样的魔法道具可以精准地调动所选区域的魔素,然后准确地指向施法目标。   在圣骑士领内与深渊种的那一战中,他情急之下不借助魔杖直接施放了魔法,从此便获得了一种十分奇妙的施法手感。而这一次,他本想用魔素来修复屏障,但是空气中的魔素太过稀薄,所以……他在无意间引动了黑雾?   拉德洛克伪装成系统时曾对他说:“你的思维从来都不会受到这个世界的限制……只要让魔素听你的话形成魔力回路。”   这个世界上会魔法的人这么多,稍微有点魔法天赋的人都能让魔素形成魔力回路,可见魔素真的很乐于助人了。   相比之下,深渊中的黑雾就更为叛逆,所到之处皆是混乱。虽然黑雾与魔素是完全不同概念,但如果能让黑雾变得听话一点,深渊危机也许就能得到缓解!   “系统”这个监工不在,他就这样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思维越来越发散,眼睛也跟小猫似的在夜里熠熠生辉。   隔壁房间则完全相反。   希尔维乌斯也躺着床上,但任凭小小的白影在紧闭的窗上敲敲打打,他依然闭着眼睛熟睡,完全没有反应。   白影只有巴掌大小,软泥质地,形状像一只小鸟,只不过头顶多了一对兔耳似的长羽。它的小尖嘴都已经啄平了,房间里的精灵却怎么叫都叫不醒。最后,它在窗台上留下一片小小的绿叶,悄无声息地飞走了。   房间里的精灵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他起身走到窗边,静静地望着窗台上的那片绿叶。   当阳光再次射入窗内,窗台上的绿叶已经消失了。   一周后,五人终于到达圣骑士领。由于深渊的异变,各地纷纷开始戒严,他们花费的时间比上一次更久。   圣骑士领对于他们的到来表示欢迎,不过拉德洛克是生面孔,所以需要接受一系列的身份检查。   瑞安在一旁看得有些紧张。尽管他没有做出任何可能会泄露自己情绪的小动作,但阿尔泰还是察觉到了。   “绝大多数的冒险者都查不出清晰的书面来历。”阿尔泰活动了一下手腕,不动声色地安慰道,“他已经正式加入我们小队了。”   途经大型城镇的时候,阿尔泰已经带拉德洛克去冒险者协会办理过手续。两人面无表情地出去,然后黑着脸回来。   瑞安怀疑他们出去的时候还打了一架,但没有确凿的证据,因为两人身上都没有看不出明显的伤痕。   “好了,已经可以进去了。”骑士们向两侧分开,中间留下一条供人通过的窄道。   “请跟我来吧。”为首的骑士带他们抄近路,从骑士营的空地中穿过时,提起曾经深渊种袭击居民区的那件事:“……真的很感谢你们。”   “那只深渊种在这里留下了几个巨大的脚印,我们忙活好多天才终于补上。”   “哇,完全看不出痕迹呢。”阿尔泰心不在焉地应和着。   瑞安进入深渊的那段时间里,他时而斗志昂扬,觉得自己马上就能找到魔王,杀死对方,瑞安也会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他面前,笑意盈盈地说要给他奖励;时而自怨自艾,觉得自己太过无能,在深渊面前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瑞安离去,瑞安肯定感到很失望,所以再也不会回来了。   高涨和低落的情绪不断循环重复,几乎要把他逼疯,然后瑞安出现了——他从云端轻盈落下,像澄澈透明的水流,将喧嚣和纷乱瞬间涤净。   思绪回拢,阿尔泰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他现在面对所有事情都提不起劲,原来是因为缺乏瑞安……   现在瑞安身边的人越来越多,这样下去不行。如果想要吸瑞安,他必须找个机会主动出击!   ……这个骑士怎么还没说完?!   “如果只是修补地面的话,不需要耗费这么多精力。”骑士侧身调整了一下盾牌,“我们的骑士长提出了一个好主意,让这些痕迹成为一道新防线。”   瑞安突然注意到拉德洛克似乎落后了几步。在发现这点的同时,视野下方红光乍现,他迅速回头,发现后方的拉德洛克正被一个暗红色的法阵禁锢在原地。   四周响起杂而不乱的骑士靴踏地声以及铠甲碰撞摩擦的响动,营中的骑士纷纷列队现身,沉默而严肃地将整片空地包围起来。   “请小心。”带路的骑士用一种和蔼的态度望着他们,“你们身后的这位先生来自魔族。”   阿尔泰也维持着先前的表情,笑意却不达眼底:“骑士大人,您这样瞒着我们也太不厚道了吧。魔族不让进的话,为什么不能在一开始就说清呢?”   “抱歉。你们小队接下来可以继续前往圣殿,希望不会耽误你们的正事。”   “那我们的队员呢?进来五个人唰的一下就只剩四个了?”   “抱歉。其实普通魔族的强度是无法触发这个法阵的。”骑士敛起笑意,“他需要接受圣骑士大人的审判。”   瑞安担忧地望向拉德洛克,后者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说话的那名骑士,冰冷的神情令他感到异常陌生。   紧接着拉德洛克就注意到了瑞安的视线,眼底的阴翳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他朝瑞安无奈地摊了摊手:“我真的没干过坏事。”   瑞安点点头,在一次深呼吸之后,多余的情绪已经被抽离。他冷静地开口道:“骑士大人,您有一些误会。” 第95章   “其实,我们小队刚从深渊附近回来。”瑞安摘下兜帽,露出洁白的角和羽翼。   特意在这句话之后揭露自己的感染者身份,这些骑士就会情不自禁地开始猜想他们在深渊附近经历了哪些波折。   瑞安也没有卖关子,语气温和地说道:“我们深入了那片死亡之地,并与当地的感染者们有过一些交流。”   训练有素的骑士们依旧保持静默,但周遭的气氛似乎有一丝微妙的变化。   “那些感染者们掌握着许多与深渊相关的重要情报。”瑞安的手紧紧捏着兜帽边缘,脑内思绪飞转。   拉德洛克的魔王身份迟早会被人们知晓,但不是现在。   在这百年间,人们对于深渊的仇恨在多方势力的运作下已经转移到了魔王头上,再加上如今黑雾异动,拉德洛克一旦暴露在人前,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想在不发生冲突的前提下维持表面和平,仅凭他们几人来说“魔王不是造成污染的元凶”是没有用的,需要由更“权威”的人士作出担保。   对方必须象征着正义,深受骑士的尊敬,同时对魔王并没有那么怨恨……   ——圣灵。   其实瑞安一直看不透祂对魔王的态度。   虽然人族国王埃尔罗伊二世在圣灵的启示下陆陆续续召集勇者讨伐魔王,但面对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深渊危机,这样的方式太过温吞了。   仔细想想就能发现一些违和之处。圣灵阁下与他们交流的时候,大都是直来直去的率真表述,偏偏在谈及深渊与魔王时变得隐晦起来。   圣灵与魔王早在纯白之战中便已相识,无论两者间有没有交情,祂既然已经明确知晓“深渊会与魔王一同消逝”,至少在讨伐魔王的勇者小队面前,祂也应该说出一些类似于“孩子们,只有杀死魔王才能拯救大陆”这样坚定的话语才对。   ……在见到圣灵阁下之前,拉德洛克的身份还不能暴露。   “拉德洛克与寻常的魔族有些不同。”如果直接说他们曾进入过深渊调查,很容易让人起疑,所以瑞安留下空间让骑士们自己脑补,“他曾经在深渊附近生活过一段时间,许多真相只有他知道。我们求见圣灵阁下为的就是深渊之事,所以必须带上他一起。”   “他按照流程接受检查,得到准许之后才进入圣骑士领,即使是现在,他也没有做出任何违规的行为。”瑞安走到拉德洛克身旁,看向为首的骑士,“无论他来自什么种族,深渊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不是吗?”   从青年摘下兜帽的那一刻起,所有人都下意识凝神,专注地听着他的讲述。   阳光从侧面打过来,在青年的山根处投下一小块阴影,柔和的眉目此刻显得有些深邃,黑发从肩头顺直地垂落,清秀的面容透出一种青涩的锐意。   阿尔泰晃了一下才回神,及时给出台阶:“如果您还不放心的话,可以与我们一同前往圣殿。”   骑士沉默不语,看样子正在心中纠结。   没有人再出声,气氛顿时安静下来。   一个突兀的脚步声响起,瑞安跟随骑士的视线望过去,只见来人身形高大,黑发绿眼——   骑士:“陆斯恩大人。”   “我跟他们过去。”陆斯恩神情冷肃地将沉重的骑士靴踏得沉稳又利落。   有如实质的目光从头顶扫过,顺着乌黑的发丝落在雪白的侧颊上,一触即离,却令瑞安警惕地僵在原地。   这位圣骑士长脚步不停,路过他时再次出声:“走吧。”   在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之后,瑞安的耳尖有些发烫。他抿了一下嘴角,带上兜帽:“好的,陆斯恩大人。”   法阵的禁锢效果解除,拉德洛克面无表情地看向陆斯恩。瑞安见状再次警觉起来,抢在前者说出怪话之前拉住他的手。   人类青年的手一直是温温凉凉的,指节上覆着薄薄的几丝肉,多捏几下就会透出煽情的粉色。魔王闭上嘴,把那只手包在掌心里丈量一会才松开。   他们一路和平地到达了圣殿顶层,虽然期间气氛沉默异常,但瑞安已经很满足了:“陆斯恩大人,谢谢您。”   即使面对如此真挚的谢意,陆斯恩的表情依旧冷硬,只有嘴角细微地上扬了一分。他望着青年的双眼,沉声道:“那位,在里面。”   听起来他指的应该不是圣灵阁下……那会是谁呢?   瑞安心中疑惑,不自觉地歪了歪头。   圣骑士长侧头避开这道目光,停顿几秒,道:“那位……”   “行了,别这位那位了……”陆斯恩的话语被门内传出的苍老声音打断,“别以为能悄悄说我坏话,我耳朵可好着呢。”   听起来应该是位颇有活力的老爷子。   瑞安敏锐地察觉到拉德洛克在听到这个声音之后便垂眼盯着地面,一分心虚三分倔强再加六分嫌弃,于是他好奇更甚。   陆斯恩示意他们自便,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远了,这样的态度令小队几人都有几分不安。   除了希尔维乌斯。他完全没有察觉到气氛的古怪,呱唧一下推开门:“愣着干嘛?”   圣殿顶层的议事大厅与他们上次来时一模一样,就连空气中的魔素也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时光永久地静止在某一刻。   主位空着,左列最中间的座位上正坐着一个发须皆白的老人。他泰然自若地坐在空无一人的大厅中,坐姿不紧绷也不松懈,衣着算不上华丽但能从细节处看得出不凡。   尽管瑞安在此之前从没见过对方,但他已经能猜出对方的身份——国王埃尔罗伊二世。   “陛下。”   阿尔泰向对方行礼,瑞安和凯兰赶紧照做,希尔维乌斯也微微欠身示意。   “这里没有那些死板的大臣,不必多礼。”   这位人族国王并没有像常见的贵族老爷那样把头发和胡子留得老长,袖口也利落地收紧,看起来精神奕奕,完全不像个两百多岁的老人家。   他的嗓音也很洪亮:“我听说你们的事迹。”   瑞安自己都没有听说过他们小队的事迹,埃尔罗伊身为国王也完全没必要跟他们这群冒险者将一些客套话……   所以他们的行动可能早就被关注到了。   瑞安有种不祥的预感,毕竟这位国王实打实地下达了讨伐魔王的任务,与圣灵相比,埃尔罗伊二世对魔王的杀意更为明显。   “你们找圣灵有什么事?”埃尔罗伊和蔼地望着他们,“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瑞安悄悄在背后戳了一下阿尔泰。   后者被这突然一下戳得浑身发麻,紧了紧嗓子开口道:“事关深渊,说来话长。不知圣灵阁下何时会出现,讲一半难免会有些尴尬,我们等祂到来后再一同商议吧。”   埃尔罗伊点了一下头:“那就换个不会觉得尴尬的人来讲。我看……那个带着兜帽的孩子就不错。”   小动作被发现了……   笑容和蔼的老人此刻充分展露出上位者的气场。他轻轻敲了一下桌面:“你来跟我说说吧。”   瑞安的心瞬间提到了空中,他甚至能感受到一滴冷汗正顺着自己的脊柱往下流淌,划过肌肤激起一股令人慌乱的诡异触感。   就在他硬着头皮准备开口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刻薄的语调:“一大把年纪了,这样做能让你获得什么成就感吗?”   埃尔罗伊皱着眉头眯起眼睛:“你……”   拉德洛克迈步走到瑞安面前,嘴角勾着不悦的弧度:“要是嫌王位坐得太安稳,你可以早点宣布退位,然后挑个好日子收回退位宣言,这样你就能纵情地跟人勾心斗角了。”   现在已经错过蹦起来捂住那张刻薄的嘴的时机了。瑞安望着他高大的背影,既觉得感动又觉得头疼。   只要国王一声令下,他的骑士们就会将这里团团围住,到时候一个人都逃不了。   “这个声音,这个语气……”   “你该不会是拉德洛克吧?”埃尔罗伊一拍桌子霍然起立,“你个臭小子二十多年前跑到我梦里来骂我,我还没找你算账!”   瑞安:……   那个离谱的传言竟然是真的?!   面对吹胡子瞪眼的老头,拉德洛克丝毫不怵:“纯白之战后你夸下海口说要彻底解决深渊危机,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连一点进展都没有。”   不仅没有把他的躯体彻底杀死,深渊中的恶意还不减反增。早知道这个破世界没救了,他当初就该带瑞安跑到别的世界去生活。   谈及此事,埃尔罗伊噎了一下,悻悻道:“微小的恶意只需要一点纵容就会迅速扩大,想要从根源扼制是不可能的。”   魔王再次现身,深渊也跟着苏醒,两者之间必然有着不小的联系。埃尔罗伊神色微沉,表情浅淡地注视着拉德洛克:“你成长了许多,情绪也变丰富了。”   “现在的你就像个感情鲜活的人族——和当年完全不一样。”   “那你可能不太了解我。”拉德洛克眼底淬着寒冰,嗓音却很温和,“其实与大部分魔族相比,我一直都很多愁善感的。”   瑞安还在场,这个话题必须到此为止。   “你不是国王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埃尔罗伊再次展现出和蔼的笑容:“这里有你在乎的人吗?想当年你还是个满身魔纹的冷血小鬼,如今竟然会……”   满身魔纹……   瑞安怔怔地望着拉德洛克的背影,恍惚间看到后者身上影影幢幢,仿佛有什么不安定的事物将要倾泻而出。   他以为是一时眼花,于是用力眨了眨眼,没想到眼前忽然被纯白的光芒笼罩。大厅内一瞬间变得极其明亮,所有人都忍不住眯起眼睛。   “埃尔罗伊……我刚才不小心睡着了。”圣灵缥缈的声音在空中回荡,“想不到一醒来就能见到熟人。”   纯白色的人影飘飘荡荡来到瑞安身旁,伸手摸了摸他的兜帽:“可怜的孩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一直以来瑞安都是这样鼓励他人的,如今听到圣灵用温柔空灵的声音对自己说出这些话,一种莫名的委屈感就涌了上来,令他的眼睛和鼻子都开始发酸。   “谢谢您。”   虽然祂无法真正摸到青年的头,但是被青年用湿漉漉眼眸注视着的感受实在太过美妙……   白色的人影越摸越起劲,被魔王冷冷地瞥了一眼后才讪讪收手:“好了好了……你们想要跟我说什么事呢?” 第96章   埃尔罗伊二世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等待着,瑞安不确定这位国王究竟知道多少真相,思忖后决定从侧面切入。   “您曾在十多年前,将祝福与庇护赠与一支勇者小队。”瑞安放慢语速,尽量让每个字的发音都变得清晰,“我们在深渊中见到了那位勇者,然后听她讲述了自己当年讨伐魔王时的经历。”   “嗯,我记得那个孩子……他们做到哪一步了?”   “他们打败了魔王,但是……”望着纯白人影的模糊面容,想起刚才祂的轻声安慰,瑞安掐了一下掌心,忽然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态度说下去。   “打败魔王并不意味着就能战胜深渊,我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阿尔泰摸了摸后脑勺接话道,“上次没来得及问您,希望现在还不算晚——您有没有其他可以战胜深渊的方法呢?”   圣灵抬头望向虚空,双目依然紧闭。末了,祂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我不知道。”   “纯白之战结束后,我曾有一瞬看到了未来。在大陆并未覆灭的未来中,没有深渊,也没有魔王。但是现在,我却什么都看不见,就好像……人们没有未来。”   哀叹似的话音还未落地便已消散,然而瑞安愣在原地,就好像还没反应过来话里的意思。不只是他,队内其他三人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拉德洛克静静地注视着瑞安,眼中似有不忍。   “我以为世界的法则是公平的。”瑞安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嘴唇微微颤抖,“危机之下必然存在着生机……原来不是这样的吗?”   “法则的确是公平的,这一点无需怀疑。”   “因为我就是这样诞生的。”圣灵的声音听起来比之前松快了一些,就好像生来孤寂的人终于遇到自己的知音,祂终于可以将压在心头的某些事倾吐而出,“现今深渊再次苏醒,如果战争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就会出现下一个‘圣灵’。当然,下一次也可能不是以‘圣灵’这样的形式。”   “打个比方,如果战场上出现了强大而耀眼的人物,他能为人们带来希望,可是仅凭他一己之力又无法战胜所有深渊种……那么他就极有可能被法则选中,因此获得带领大家走向最终胜利的力量。”   祂的语调一直都是平静空灵的,但谈及此事时竟多了几分明显的波动。   “唔,看来每个人都有成为英雄的机会。”埃尔罗伊二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感觉还不赖。”   许多人年少时都有过一些英雄梦——被上天选中然后获得拯救世界的力量——相信很少有人会拒绝这样的机会。但是想到拉德洛克可能会在法则的安排下走上毁灭的道路,瑞安的内心就一阵恶寒。   “是么?”圣灵的身形若隐若现,宛若风中摇曳的烛火。   “强大而耀眼的人物被危机所迫,不得不成为法则的棋子。”祂停顿了一下,用孩童般天真的语调说,“其实我觉得有一点恶心——我指的是法则。”   这、这是可以说的吗?瑞安吓得睁圆了眼睛。   圣灵见状笑出了声:“放心吧,无论我们如何行事都不会对它造成丝毫影响,它才不会在意这些。感到不爽的时候,骂几句泄愤也无可厚非。”   “你们肯定没想到光辉的圣灵竟然是这种脾气吧。”埃尔罗伊从鼻子里哼了几声,笑呵呵地说,“其实当年还有更让人想不到的事呢。”   “那时人族与魔族大小纷争不断,这么多年下来,两方都有点厌倦了,只是谁都不愿先开口。”老人往椅背上一靠,掌根抵在桌边,坐姿变得更加放松。   “深渊第一次爆发时,我才继位不久,总想着要干出一番为人赞颂的功绩——这场危机不正是个很好的契机么?尽管魔王凶名在外,年轻气盛的我还是大着胆子给对方发出了邀请。”   他迎着那股阴沉的目光,笑呵呵地望着魔王身侧的青年:“不过我怎么也没想到,被一众魔族称为怪物、存在即威慑的魔王,居然是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   少年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布满了符咒似的诡谲纹路,难怪会被魔族当作怪物。   后来他才知晓,那些纹路是彰显魔族强度的魔纹,只是没有人教过年幼的魔王该如何收敛。   “这家伙在战场上也整天抱着厚厚的魔法书,然后头也不抬地杀死打扰他看书的深渊种,那场面可真是吓人。”   与生俱来的强大魔力再加上情感的缺失,年幼的魔王用怀里的书来伪装出一副已经开化的模样,很拙劣,但足够让人毛骨悚然。   瑞安听得津津有味,并不觉得可怕。拉德洛克在一旁欲言又止,最后只能用目光狠狠地刮着埃尔罗伊的头发。   “后来圣灵出现了,祂和拉德洛克往那儿一站,谁见了都两眼发黑。”埃尔罗伊扶额摇头,“我上个战场搞得跟带孩子一样,战争实在是太罪恶了。”   瑞安说过要尊老爱幼,于是拉德洛克面无表情地开口道:“你讲了半天,就这?”   “我这不是怕孩子们紧张嘛,那就说回深渊吧。”埃尔罗伊呵呵笑了两下,随后笑意淡去,“驻北大陆上数量最多的是那些千奇百怪的怪物,其次便是人族与魔族……恶意的根源是无法被斩断的。也不是我人老了开始服输,事实便是如此。”   “如今深渊裂隙终日被黑雾笼罩,那些恶意已经凝成实质。我认为必须让黑雾消散的速度超过恶意产生的速度,只有这样才能取胜。”   “是的,陛下。”阿尔泰说,“我们也在寻找消灭黑雾的方法,只可惜毫无头绪。”   瑞安望向纯白人影,嗓音有些发堵:“如果一定要用某些生命来消耗黑雾——法则真的会认可这样的公平吗?”   “原来是这样。”埃尔罗伊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他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二十多年前拉德洛克这小子闯到我梦里,说什么有本事就召集勇者讨伐他。”发须皆白的国王坐直身子,深褶下的双目如鹰隼般锐利,“当时我还以为他只是想找回自己的躯体,找圣灵说了这事才觉得不对劲。”   驻北大陆上,“勇者”指的是有非凡勇气和决心的人,为什么拉德洛克要让“勇者”去讨伐他?埃尔罗伊完全想不通。   而且这臭小子在梦里骂完就跑,话都还没说清,埃尔罗伊只好跑来询问圣灵,得到的回答是“那就按魔王说的做吧”。   “之前那只勇者小队杀死了魔王,但是魔王又活了——通过消耗黑雾复活的,对吗?”   尾音落下的同时,他用手指在桌面上叩了一下。声音很清脆,却令人心里一紧。   无人回答,但埃尔罗伊在说出那句话前早已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不紧不慢地继续道:“你们与拉德洛克熟识,不希望用这种残忍的方式来消耗黑雾,所以跑来询问圣灵,试图寻找到其他解决办法。”   瑞安紧张地咬住下唇。果然,这位国王陛下之前并不知道真相,他之前的那些话语既是试探,也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   拉德洛克冷笑道:“如此浅显的事情,你现在才猜出来,有什么好显摆的?想动手就直说吧。”   “你们之间的情谊的确令人动容。说起来,我与拉德洛克也算是有点交情,但是身为国王,我要为我的所有民众考虑。”埃尔罗伊也不生气,神情认真地说,“所以我来做这个恶人吧。”   “我会留时间给你们告别,等你们踏出这座圣殿后……”   “陛下,有件事您说错了。”阿尔泰开口道,“我与他没有任何情谊,他要是死了,我反而会觉得很高兴。但是,以他身死换来的苟活,我可不想要。”   “主动选择牺牲的话,我没话可说。”希尔维乌斯望了一眼瑞安,然后垂眼盯着自己的法杖,“如果是被迫选择牺牲……谁能保证在这个过程中不会有新的恶意产生?所以我觉得这种方法不可行。”   凯兰沉声道:“陛下,不是所有民众都有像您一样的胆识与魄力的,这样的杀戮会让他们产生负罪感。而且,大陆上的其他种族也可能会有不同的意见。”   队友们的话语让瑞安飘在空中的心落回了远处,冰冷的四肢也被暖流解冻。感受着后背处传来坚实的力量,他开口道:“陛下,拉德洛克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失去了原本的记忆。他在深渊附近的死地上徘徊,被杀的次数……数都数不过来。在这段时间里,深渊中的黑雾真的有明显减少吗?”   “目前为止我们得出的结论都只是推测,并没有切实的证据可以证明这样的做法究竟正确与否。圣骑士学院一直在进行与深渊相关的研究,不如我们找一些值得信赖的学者,听一听他们的想法。”   “事关大陆存亡,每个微小的行动都有可能产生重大的影响。”瑞安咽了咽干涩的喉咙,鼓起勇气直视埃尔罗伊锐利的双眼,“陛下,希望您能再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会找出切实有效的方法。”   埃尔罗伊沉默地望着这几个年轻人,许久后叹了一口气:“话都让你们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呢?我也不是什么残暴的君主。”   “正好,圣骑士学院这几天有了新进展,具体是什么我还没问过。”圣灵飘到埃尔罗伊的头顶上,摆出一个金鸡独立的姿势,“我让他们派个学者过来汇报一下吧。”   “嘿你这臭小鬼……”埃尔罗伊抬起手往头上乱挥,“给我下来!”   “他们说有机会的话想当面感谢你呢。”祂笑眯眯地看着瑞安。   “你给他们送来了一个非常好用的助手,许多卡壳的研究都有了新的突破。” 第97章   在等待学者代表到场的间隙里,瑞安发现这位犀利精明的国王陛下似乎有些坐立不安。   事实证明这并不是他的错觉。没过多久,埃尔罗伊站起身,丢下一句“你们讨论吧,有结果了我会知道的”,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一旦黑雾侵染到边陲的小镇上,就意味着情况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到那时,我会杀了你。”   “……无论多少回。”   老人的背影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没有人会怀疑他话语中的真实性。   稍显沉闷的气氛里,圣灵却忽然笑出声:“孩子们,知道他为什么溜得那么快吗?”   “你们别被他那一副精明狡猾的样子给骗了。他当年的课业门门不合格,眼睛一睁就是挨批,所以现在他最怕的就是跟那些学者打交道。”   祂飘到长桌旁,施施然伸手点了点中央的水晶装饰,一道淡色的光屏在空中展开。对面似乎一阵慌乱,几秒后,传出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圣灵阁下,这次是我来向您汇报。”   声音的主人这时才缓缓出现在光屏中——是凯兰的妹妹凯娜。一身成熟冷淡的学者装扮,褐色长发干练地束起,小鹿般的棕色眼睛此刻却有些无神,声音也稍显沙哑。   “抱歉阁下,这段时间有了新的进展,大家都兴奋得停不下来……”   “现在肯定歪七扭八地倒了一片,对吧?没关系,这样的场面我已经见过很多次了。”圣灵挥挥手,“正好,等会儿我让陆斯恩找几个人去监督你们的作息时间……”   “不要啊阁下!”   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从光屏范围外传来:“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真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听着学者们如泣如诉的沙哑嗓音,圣灵露出慈爱的笑容,“晚上睡个好觉,然后迎接你们的全新生活吧。”   先用学者的名头逼走埃尔罗伊二世,再与毫无防备的学者们进行通讯将他们抓个现行,借此机会安插人手纠正他们的混乱作息。   这一番行动堪称雷厉风行,很难不让人怀疑圣灵的真正意图。想到这,阿尔泰不着痕迹地擦了一下额角的汗珠。   凯娜抬手掩住口鼻,有些局促地清了清嗓:“阁下,我们先回到正题吧。”   “嗯。”圣灵示意瑞安他们过来,“在此之前,你们可以先听听这几位冒险者从深渊附近带来的情报。”   与深渊相关的研究都有全面的保密措施,这些学者也不例外,所以瑞安他们可以将已知的情报如实相告。   听完这些内容后,凯娜沉吟道:“我们没有办法准确地测量出深渊力量的强弱,一直以来都是依靠驻守骑士观测到的环境变化结合深渊种的数量与活跃程度来进行推测。”   “深渊的污染会打破环境的魔素循环流动,魔素大面积湮灭,再生速度骤减,生命数量降至零后诡异上升,这些现象都能反应出污染的强度变化。”   “根据记录,深渊陷入沉寂时,污染强度仍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上升。魔王失踪前后,深渊的力量被大幅度削减,随后便开始持续增长。迄今为止,出现过178次波动……”   瑞安认真地听着,在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突然感受到拉德洛克的视线。他顿时就反应过来,这家伙肯定是联想到了他的身高。   现在正事要紧,晚点再找人算账。   “……或大或小,整体依然呈增长趋势。其中大幅下降的37次正好可以对上深渊种大批出没的37次袭击。”凯娜从手中的卷轴上抬起头,“如果其余的波动都是因魔王躯体死亡后复活而造成,那么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根据勇者瓦洛里娅提供的信息,他们小队击杀魔王的时间点正好与一次较为明显的下降相对应,其幅度与大规模的深渊种来袭相比稍小一些。”   尽管早有预料,在听到这个结论的时候,瑞安的心情还是分外沉重。魔王的身份使得拉德洛克可以凭借主动吸收和被动复活来削减深渊的力量,勇者击杀魔王后便能消耗大量深渊之力——这样的设定放在游戏里再正常不过了。   世界法则创造了这样的游戏,并且冷漠地维持着游戏的公平,可是对于生活在此处人们而言,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现实。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魔王是我们必须要消灭的敌人。”在瑞安努力压下难过之情以免自己失态的时候,凯娜再次开口道,“接下来正好可以引出我们的新进展。”   “在研究停滞不前的时候,我们暂时转变方向,想要从感染者的畸变入手,想办法减轻他们的痛苦。”   感染者之中不乏意志坚定、疼痛耐性高的人,但他们依然会因痛苦而崩溃。旁人光是看着就已经觉得很痛苦了,可想而知他们本人能坚持下来有多么艰难。   凯娜曾为此哭得停不下来,等到终于停下来的那一刻,她突然想到了一个词——“感同身受”。感染者所承受的可能不只是自身的痛苦!   她想要验证自己的猜想,却始终无法取得切实有效的证据,直到林恩出现。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个罪大恶极的家伙毫无保留地带来了自己的研究成果,虽然每天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但是安排给他的事情都会好好完成,让人挑不出丝毫差错。   林恩始终冷静客观地记录着同族的苦难,不会主动伤害,也不会伸出援手,眼前的血肉无法对他产生丝毫影响。圣骑士学院的学者们对这样毫无人性的家伙提不起好感,但是他的那些记录确实为他们的研究创造了突破点。   “我们发现,感染者承受的不仅仅是自身的痛苦。因为深渊中的恶意不是以‘能量’的形式存在,它们更像是一种集群意识。”   现在凯娜终于可以得出结论,她的双眼也因此熠熠生辉:“它是一个统一的个体,每一个微小的部分都能表现出完整的意志。深渊种涌现和魔王复活的确可以削弱它的力量,但这只能撇去蛋糕表层的奶油。添一坨奶油抹开,蛋糕就能再次恢复原状。”   “而且,它有源源不断的奶油来加厚和加高。”她把手伸到头顶上,严肃地说,“削弱或者消耗是没有用的,要把蛋糕一整个吃掉!”   当学者可真不容易,看把孩子都给饿成什么样了,众人一时无言。   “所以感染者的畸变恶化是因为与那些超过自身上限的意识产生了共鸣?”听完奶油蛋糕论之后,最先反应过来的竟然是希尔维乌斯。   凯娜点点头:“可以这么说。感染者作为单一独立的个体,无法承受这样庞大的集群意识。虽然听起来有些难以置信,但感染者的畸变其实是一种自我保护,是来自本能的抗争。我们无法控制自己的潜意识,所以才会表现为无法自控的畸变。”   “理论上来说,单一的个体会被集群意识同化,所以即使是全盛时期的魔王也做不到。我可以根据目前的情报做出推测,如果由魔王来吸收完整的恶意,他会比所有生命都坚持得更久,但最终还是会崩溃成黑雾。”   阿尔泰:“所以我们怎么才能把蛋糕整个吃掉?”   “这个……是我们接下来的研究方向。”凯娜的神情瞬间灰暗下去。   瑞安想了想:“让另一个集群意识来吞并这个名为‘恶意’的集群意识?”   “我们目前的想法也是这样。”凯娜叹了一口气,“但是……找不到这样的存在。”   凯兰思索一番道:“兽人族?我记得不少部族都存在这样的意识。”   “不是团结起来就能把个体意识融合成一个整体的,这两个概念完全不同。”久违地听到老哥的声音,凯娜却完全不给面子,“你想想骑士团,再怎么团结也不可能变成一个人的思维。”   她按了按额角,话语有些悲观:“驻北大陆上可能不存在第二个与恶意性质相似的集群意识了……”   “有的。”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希尔维乌斯抱着胳膊,面色平静地说,“森林就是这样的存在。它是一个整体,所有花草树木都包括在其中。”   精灵的生命很漫长,但总会有意识消散的一天。   “每个精灵的意识最终都会回归森林,驻北大路上的所有森林都与生命母树相连。而精灵族的王储诞生于生命母树中,死后也会回归母树,成为‘森林’。”   “性质与恶意并不相似,不过这无关紧要,因为‘森林’一定是更强大的存在。”   精灵这番高傲的话语,令所有人心中都生出了希望。   污染要用森林来对付,瑞安也觉得非常合理,然而很快他又想起深渊附近那片被污染的森林,忍不住开口道:“森林应该有着自己的秩序吧,吞并恶意会不会对它造成危害……”   “肯定会有一点影响。”希尔维乌斯紧绷的肩膀稍稍塌下,神情放松地望着瑞安,“所有斗争都会带来伤害,这是无法避免的。不过森林有着最强大的自愈能力,而且自精灵族诞生起所有精灵的意识回归后都与之相连,大家共同维持着森林的秩序,所以不用担心。”   精灵的目光很柔和,瑞安终于放心了一点:“好的。”   “这样看来,‘森林’的胜算确实很大。”凯娜冷静下来之后又想到了新的问题,“但是恶意因混乱无序而具有极强的侵略性,而这么多年来,森林一直维持着稳定的秩序,对恶意没有进攻性。如何才能它让主动吞并恶意呢?”   “这件事交给我,我会尽快返回精灵之森,与长老们商议。”希尔维乌斯眼中的柔和尽数消散,透出一种不常见到的威严,“不一定能成功,你们最好再想想别的办法,多做一些准备。”   “好。”   ==   瑞安第一次听到希尔维乌斯说出这样不确定的话语,心里一阵晃神。   回过神就已经到了晚上,他的房门被轻轻敲响,开门后发现是希尔维乌斯:“瑞安,我打算明天就返回精灵之森。”   “这么快就出发吗?”   不知为何,瑞安总感到有些不安。他想和希尔维乌斯聊一下这件事,但是在此之前,阿尔泰已经来房间里找他了。   勇者自那次吃饱喝足以后就再也没有进食过,瑞安一听就立马放他进来了……现在房门被再次敲响,精灵站在门外,而勇者动作极快地躲进了床底下。   瑞安不明白这有什么好躲的,但是他根本拦不住身手矫健的勇者。躲都躲了,他只好硬着头皮来开门。   “嗯。我不太习惯站在走廊里说话。”希尔维乌斯很自然地表示,“我可以进去吗?”   “……”瑞安呼吸一滞,“咳、可以。” 第98章   异世界的标准单人床与地球上的相比大了一圈,但无论是哪种床,底下都不适合躺人。   瑞安不动声色地远离,走到窗边回头看向希尔维乌斯:“等你成为精灵族的领袖以后,应该会很忙吧。我们是不是很难再见到你了?”   “我离开领地时就已经放弃了王储的身份。”希尔维乌斯摇了一下头,“而且,族中大小琐事一直以来都由长老们负责,王只需要比所有族人都强大就可以了。”   “长老……”瑞安想起曾经在希尔维乌斯回忆中看到的那些画面,忍不住问道,“他们会不会为难你呀?”   这句话要是别人说出来,希尔维乌斯肯定会回一句“你在小瞧我吗?”外加一个大白眼。但是同样的话语由瑞安来说,仿佛一片洁白的花瓣落在他的心头,带来了温柔又坚定的分量。   “不会。他们既打不过我,也说不过我。”他抬起下巴,说完便陷入沉默,末了敛起脸上的自傲:“瑞安,你也知道,精灵族当年没有参与纯白之战,并且拒绝提供任何帮助……”   瑞安慌乱抬手:“等、等一下,这些事情我作为外人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吧。”   希尔维乌斯走到他身旁,目光移向窗外:“如果深渊危机得以解除,大家早晚都会知晓当年的真相,不差这几天。如果驻北大陆终将毁灭的话,那就更无所谓了。”   瑞安放下手,静静地注视着对方。   “深渊出现后不久,族人们就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治愈天赋无法治愈畸变的症状。”希尔维乌斯伸出手比划了一下,“新生的肢体在生长时破开感染者皮肤,这一过程对感染者体内、皮肤以及新生的肢体本身都会造成伤害——我们的天赋只能治愈这些创伤。”   “上一任精灵王竭尽全力,带领族人们帮助那些痛苦的生命,但是那些家伙却打起了生命母树的主意。深渊污染爆发的前夕,在精灵之森中逗留的感染者与徘徊在附近的感染者联手袭击了我们的领地。”   “精灵王为了保护生命母树而被那些感染者围攻,重伤濒死,母树也被砍伤主干。最终那些疯狂的家伙饮下母树的血液,化作千奇百怪的植物,王的意识回归母树,精灵族自此分裂为生命与斗争两派。”   “原本,每一任王在意识即将回归之际,生命母树就会提前孕育出下任王储。这次因母树受伤,长老们等了很多年才等到我的诞生。”   他们总是把上一任王挂在嘴边,说王有多么厉害多么好,最后却因为心软,害了母树也害了自己,以此来告诫希尔维乌斯,让他必须听从他们的安排。   成为精灵的象征,在所有种族面前展现精灵族的强大和优雅,这就是他漫长生命的全部意义。   希尔维乌斯闭了一下眼睛,很快又急切地睁眼望向瑞安。他的目光理所当然地被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接住,与此同时,他发现自己的身影也倒映在那温润沉静的光泽中,像一个无形的拥抱。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确认这一切是真实存在的。   ——真的能触碰到眼前的生灵吗?   可以呀。青年朝着他手掌的方向,轻轻侧了一下脸颊。   瑞安不知道希尔维乌斯想到了什么事情,只觉得对方看起来很难过。   于是他就这样靠在希尔维乌斯的掌心里,抬眼望着对方:“嗯?”   小猫咪没办法替你作出抉择,但是它可以大方地让你摸摸自己毛茸茸的脸颊和脑袋。   “没什么,一群老顽固而已。他们早就开始给我传讯了,但是我没理他们。”希尔维乌斯摸了摸瑞安的脸颊,动作如描摹一般,比以往更加细致,“这一次精灵族不会再逃避了,我会让深渊危机彻底终结。”   “我不会在领地里停留太久。”他露出微笑,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在离开之前,我想和瑞安好好告别。”   他俯身凑近,精灵王储独有的紫色眼眸沉沉地注视着青年:“瑞安,你为什么会对自己不自信呢?”   瑞安整个人都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希尔维乌斯会发现,甚至还这样直白地问出来。   “你是我最喜欢的生命,你的一举一动都令我迷恋。”精灵轻轻吸气,视线勾勒着青年的轮廓,“只有你,可以用责备、训诫的目光看着我……”   “你是特别的,自信起来吧。”   说完最后一句话,精灵迈步朝门口走去。   “等等……”瑞安的声音带着些细微的颤抖,“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或者……你有没有想问我的事?”   精灵停下脚步,神情自若地答道:“我知道瑞安需要思考,所以我可以等到危机解除后再说。”然后继续朝门口走。   “站住。”这样的回答完全不像希尔维乌斯,瑞安盯着对方的背影,冷静地问道,“这样做是不是有风险?”   “……‘森林’的力量比深渊更加强大,肯定会赢的。”   “不是,我是说你。”   驻北大陆上的所有草木都包含在“森林”意识中。为了维持森林的稳定秩序,这个强大而统一的集群意识不会受到任何个体的主导。   如果想要让“森林”主动吞并“恶意”,就必须有一个主动的意识在森林意识中占据上风。   而这个主动的意识……瑞安咬住下唇,心里非常不安。   “我不确定……”希尔维乌斯也知道自己瞒不住瑞安,踟蹰着开口道,“我必须以清醒的意志回归母树,这样才有可能主导森林意志。”   瑞安紧紧盯着他:“万一失败了,森林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只有你会消失,对吗?”   “对于精灵来说,这不是真正的消失,只是提前回归森林。虽然从来没有精灵这样做过,但是……”   他可是希尔维乌斯,是精灵族的王储,他一定能成功……类似的话语卡在喉咙,怎么也说不出来。   因为瑞安的睫毛颤了一下,他的心也跟着一颤。   “我很强,失败的可能性很小……”他的声音渐渐小下去。   面前的青年气鼓鼓地盯着他,忍了又忍,最后硬邦邦地说了句:“等我思考会儿……你不许说话。”   精灵闭嘴点头,而青年并未发现精灵的脸颊开始逐渐泛起红晕。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瑞安,是我。”   是拉德洛克的声音。   瑞安看着精希尔维乌斯此时眼神迷离的古怪模样,心想不能就这样把他放回去,万一他转身就自信“回归”,然后消失在森林里了怎么办!   “等一下!”   瑞安朝门口喊了一声,然后把精灵推到窗帘后面藏起来,小声说:“你也等我一下,等会儿我再跟你说。”   被瑞安藏起来了。希尔维乌斯心里甜滋滋的,脸上的红晕一路蔓延到精灵的长耳上。   ——瑞安果然很重视我。   “这么慢。”看着瑞安跑来开门的样子,拉德洛克也不进门,站在那里眯起眼睛。   回到房间这么久,连睡袍也没换。   “宝宝,房间里藏人了吗?”   这会儿瑞安已经开始在心里痛斥自己的不清醒,听到拉德洛克这样问更是浑身一震。   为什么要让希尔维乌斯藏起来?他又不会马上跑掉,晚点再去找他说也是完全可以的啊!   都怪阿尔泰,他先开始藏的。   瑞安现在也被这四个男人养出了一点小脾气,都怪他们。而且拉德洛克在他身边假装“系统”装了这么久,无论是什么样的尴尬场面都已经见过,现在这种情况实在算不上什么。   于是他自以为硬气地反问道:“有什么事吗?”   拉德洛克白天的时候借用“178”把瑞安惹毛了,担心瑞安会忘记找他算账,便主动送上门来。   果然,被忘得一干二净……甚至还把别的小狗放进去偷吃。   “没什么。”他眼底掠过一丝暗色,表面上却只是无奈地叹气,“看来,你已经不需要我了……”   “在一起这么久,没想到我们之间会有这么生分的一天。现在我连你的房间都进不去,心里……有那么一点失落。”   “没事的,我可能需要再适应一下,习惯了就好了……”   瑞安:……   猛地一口绿茶下肚,但瑞安确实想过这件事。无论是前世的小平安还是这一世的“系统”,拉德洛克都与他寸步不离,如今他们骤然分离,会产生焦虑也是很正常的。   本来他还觉得是自己太过脆弱,没想到身为魔王的拉德洛克也有同感。   瑞安心里酸酸的,语气也软了下来:“感到难受的时候,可以来找我,我也经常会想起你。”   拉德洛克没有说话,目光沉沉地盯着瑞安,幸好他回到了自己真正的身体里,不然现在他的尾巴肯定已经摇到脱臼。   ……怎么会这么高兴啊?   为了让自己不要表现得像个毛头小子那样被轻易拿捏,他开始得寸进尺:“找你的话,可以得到奖励吗?”   瑞安愣了愣,脑海中飞过一连串磨牙玩具、飞盘、弹力球……   拉德洛克知道他想歪了,于是一步越过社交距离,故意站得很近:“我也想得到你的安慰。”   瑞安赶紧把脑海中的狗狗玩具丢掉,点头应道:“好。”   “现在就要。”拉德洛克低声道,“我想把头靠在你的肚子上睡觉。”   闻言,瑞安无意识地蜷了一下手指。他的记忆被瞬间带回前世,回到那个不算大的公寓之中。   小平安从小就喜欢睡在他的身边,帮他压被子。因为他每天都会把小平安打理得干干净净,所以父母撞见后也就随他去了。   后来,小平安越长越大,他就买了一张小床给它,想让它睡得舒服点。小平安也很领情,时间一到就跑去自己的小床上睡觉。但是每天早上,小平安都会雷打不动地跑过来叫他起床。   它会静静地把下巴搁在瑞安的小腹上,不吵不闹地小眯十分钟,然后瑞安就会慢慢醒过来,揉揉沉重的狗头,夸它是个好孩子。   温暖的回忆未曾褪色,他眼中也流露出深深的怀念。   “但是……”勇者和精灵还在房间里。   拉德洛克像一只失落的大狗:“一小会儿也不行吗?”   瑞安仰起脸,注视着面前高大的男人,认真地说:“我也喜欢你这样靠着我睡,但是你现在……你会落枕的。”   残酷的现实会杀死浪漫,魔王咬牙施救:“我想这样做想得快要死掉了,只要十分钟就好。”   “……五分钟。”瑞安叹了口气,“还有五分钟放到下次。进来吧。”   他望了一眼窗帘,然后又神情复杂地盯着床铺。   不管了,速战速决。 第99章   毕竟都这么熟了,瑞安把人放进来之后也没招呼对方,径直走到衣柜那边去换衣服。   上床前要先换上睡袍,拉德洛克知道瑞安一直有这样的习惯,于是静静地注视着他的动作。   人类青年脱去宽松的黑色外套,剪裁立体的洁白牧师袍贴合着身体线条,先前锻炼出来的薄肌已经快瘦没了,显得骨架又细又轻。   单手就能抱起来。   拉德洛克看着觉得很心疼,闭了闭眼,用与神情完全不同的幽怨声线半开玩笑似的说:“为什么要背对着我?难道我是什么值得防备的人吗?”   瑞安一只手提着外套挂到衣帽架上,另一只手拢了拢头发,露出一侧光洁的脖颈,心不在焉地回答:“不是防备,是因为我会害羞。”   明明够得到却还是下意识地踮起脚;明明是第一次留长发,拨弄发丝的动作却那么旖旎……   拉德洛克就好像被收起爪尖的小猫挠了几下,软蓬蓬的,心里还有点痒。   一开始听到瑞安说不是防备,他面上不显,内心已经陷入了“这辈子终究只是爱犬吗?”的悲哀中。听完后面的话,那些消极的情绪顿时一扫而空。   “宝宝,你忘了吗?”拉德洛克扬起嘴角,“你以前洗澡的时候连门都不想关,怎么现在换个衣服还会害羞?”   瑞安:“……”   瑞安:“我劝你不要造谣。”   一旦关上浴室的门,小平安就会在门外发出凄惨又绵长的嚎叫,穿透力十足,他只好湿淋淋地钻出来开门。   甚至第二天遛狗的时候瑞安都不敢抬头,生怕街坊邻居发现昨天深夜里是他家的狗在响。   瑞安不信邪地试过很多次,但最后都以相同的方式收场。   门一开,小平安就闭嘴了,用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与他对视一会儿,然后像个石狮子那样纹丝不动地守在浴室门口。   “明明是你不让我关。”瑞安头也不回地留给魔王一个无情的背影,只有耳朵尖还红红的,“这些都是你的黑历史。”   说完,他干脆利落地脱下白色牧师袍,抬手把头发拨到身后。   黑发绸缎似的垂落,漂亮的蝴蝶骨仿佛闪烁了一下。转眼,棉质的柔软睡袍遮住一身象牙般光洁的皮肉,青年圆圆的发顶从领口忽地冒出来,头顶的小翅膀也跟着轻轻扑簌羽毛。   尽管已经见过很多回,魔王的喉结还是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   举手投足间的姿态气质,还有眼角眉梢的神情细节……即使瑞安变成毛茸茸软绵绵、摸到哪凹到哪的短腿猫咪,这些属于瑞安的特质对他而言都具有十足的诱惑力。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更喜欢瑞安的人类身躯,因为就算是魔王,也不可能丧心病狂地对小猫下手。   变成小猫的瑞安要是知道他有这样那样的想法,肯定会生气,然后喵喵咧咧地跑掉,从此以后无论走到哪儿都会躲着他。   想到这,魔王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瑞安脑子里也一团乱麻。他不打算给自己留下反应时间,快步走到床边坐下,上半身往后一倒,手臂也顺势摊在两侧。   侧头望向拉德洛克,视线很模糊,但能清晰地看到那抹熟悉的冰蓝。他心里忽然就不紧张了,牙关轻启道:“过来吧。”   过来吧,我的小狗。   柔软的嗓音拂过耳梢,拉德洛克听懂了他的潜台词,下意识迈步却又突兀停住。刺激的电流沿背脊一路向下,欲望如同今夜的月亮那般悄然升起。   瑞安并不知晓对方的困扰,他躺在床上微微抬头:“突然开始害羞了吗?”   没看清魔王是怎么动作的,眨眼间就出现在他身旁。   “怎么可能。”魔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青年平窄的小腹,“这本来就是我的领地。”   瑞安被魔王这番颇具威严的语气逗笑:“好的好的,现在请您把脑袋放上来吧。”   拉德洛克默不作声地侧躺下来,在瑞安看不到的角度,他的表情异常郑重。   “噗……”他刚靠上来,瑞安就泄出了一声笑,“好痒,好奇怪啊。”   “别动。”拉德洛克伸手扶了一下瑞安的腰,声音闷闷的,“乱动的时间不能计在五分钟里。”   “唔,放心吧我不会耍赖的……”几秒后瑞安又咯咯笑起来,“真的好痒,你的头有问题。”   魔王黑着脸把头抬起来,而青年还在笑个不停,白皙的喉结一颤一颤,尖尖的下巴让人很想伸手捏住。   “别笑了。”他低下头,轻描淡写地啄了一口,压低声音道,“你也不想……让他们知道吧?”   瑞安腰眼一麻,蓦然红了脸。虽然还是觉得痒,但随着另一种奇怪的感觉逐渐蔓延,他顿时笑不出来了。   笑容转移到了魔王脸上,他换了个方向躺下,这一次瑞安没再乱动。   微尘从空中缓缓下落,房间内静得落针可闻。呼吸、心跳还有血液流动的声音将他们连接在一起,气氛如梦境般安逸。   瑞安觉得有点感动,感动完了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开始计时。拉德洛克应该会计时的吧……也许,可能,大概?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他的腰都开始发酸,腹肌肯定已经变成了魔王的形状。正当他纠结着要不要开口询问的时候,垂在床下的小腿似乎感受到一阵细微的风。   紧接着他的脚踝突然被不知名的东西蹭了一下!   瑞安闷哼一声,同时猛地把声音咽回去。   “你血液流速变得很快,心跳声也乱了。”拉德洛克问道,“怎么了?”   差点忘了,瑞安的腿还在下面……八成是被别的狗舔了吧。   眼高于顶的精灵不可能躲在床底,所以肯定是那个不知廉耻的半魅魔。拉德洛克目光晦暗地描摹着青年上下起伏的胸膛线条:“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吗?”   瑞安没法做出回答。床底下没有鬼,但却有一只“穷凶极饿”的魅魔勇者。   他的脚踝被一只手圈住,先是指腹贴着蹭,然后又用克制的力道捏了几下。微妙的痒意攀上小腿,皮肤也被激起一片微小的颗粒。   阿尔泰肯定不是因为饿疯了才突然这样做,所以应该是……   “五、分钟到了。”瑞安平复了一下呼吸,摸摸魔王的白毛脑袋,“快起来吧,小心落枕。”   拉德洛克:“……”   拉德洛克:“谢谢你,健康大师。”   他神色不明地瞥了一眼窗帘,起身前,在瑞安好奇的目光下,动作飞快地朝自己视线落点处吻去,刚得嘴就被一脚踹开。   “呃——”瑞安后知后觉地捂住胸口,“你!!”   “对不起,一时没忍住。”拉德洛克低头认错,“我现在就回去,不打扰你了。”   小平安不懂事,所以瑞安也就随它去了,但是现在想想完全不对——没有不懂事的狗子,只有蓄谋已久的魔王!   瑞安被气得头晕,挥挥手把人赶走,心想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找这家伙算账。   拉德洛克十分贴心地带上了门,咔哒一声,脸上的表情也跟着消失殆尽。   “你自己不讨赏,还把别的狗放进去。”他阴阳怪气地开口,“真是光辉、无私的骑士啊。”   “我也有私心。”高大的骑士静静地站在走廊一侧,目光毫无阴霾,“但是我不想让瑞安为难。”   默默付出的正义角色总能得到瑞安的偏爱。拉德洛克没有接话,面无表情地越过对方:“别守在这里了,他今晚要喂狗。”   房间里。   瑞安收拾好心情,赶紧把窗帘后精灵牵出来:“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你还好吗?”   准确地说,希尔维乌斯现在看起来就像中暑了一样,整个精灵都怪怪的。   听见瑞安这样问,他也只是点点头,没有出声。   “怎么脸这么红?是不是窗帘后面太闷了?”瑞安把手背贴在精灵的脸颊上帮他降温,想了想说,“希尔,现在可以说话了。”   希尔维乌斯注视着瑞安的双眼:“嗯。”   瑞安松了口气:“你离开精灵之森这么久,现在也是时候回去一趟了。但是主导森林意志这件事,你一定要跟长老们好好商量,我……”   不希望你提前回归森林。   这样的话,他说不出口。不同的种族对待生死的态度都不同,大部分人族都觉得死亡是不好的,但是对于精灵族而言可能就不一样了。   精灵族本就诞生于森林的意志。如果作为长生种的精灵们都期盼着死后回归森林,那么他就不可以把“不希望你死”这样自私的愿望强加给对方。   瑞安忽然觉得嗓子有点发堵,心里的话删删减减,深呼吸几次才终于顺利地发出声音:“我明天就去换个高级的通讯水晶,这样我们以后就能每天交流了。”   希尔维乌斯脸上的潮红已经褪去,他握着瑞安的手,认真地说:“有进展的话,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嗯,我……”瑞安抿了一下嘴角,最后露出微笑,“我会想你的。”   送走希尔维乌斯之后,瑞安刚一转身,房间就陷入了黑暗。   最大的那盏魔法灯被关掉了,只剩下床头亮起的一盏小灯。阿尔泰站在那里,半张脸被灯光照亮,另外半边没入黑暗。   “久等了。”瑞安并没有被吓到。他慢慢走过去,跪坐在床上,仰起脸看对方:“你刚才也听到了吧,希尔维乌斯要回去了。”   “嗯。”青年在柔和灯光下的情态太过美好,勇者忍不住多看了会儿,末了伸手摸摸他的头,“舍不得那个长耳朵?”   瑞安知道自己的情绪肯定瞒不过阿尔泰:“如果希尔维乌斯只是回家的话,我也不会那么……不舍。”   “这种感觉,就好像我已经预知到他再也回不来的结果了。”他按了按心口,自我否认般地说,“不会的,我哪有什么预知能力。”   说完,又仰起脸去看阿尔泰。   “我们都无法预知结局,就连圣灵也不做不到……”阿尔泰被他看得心里发软,“瑞安,你有种很特别的气质,与驻北大陆上的人们完全不同。”   “我时常会猜想,你也许……来自一个我完全没见过的世界。”阿尔泰垂眼望着瑞安,声音轻得仿若耳语。   瑞安的黑色瞳仁一下子就睁圆了。 第100章   窗外夜色静谧,房间里只剩下彼此,柔和的灯光氤氲着温馨的气氛,连狡诈的半魅魔都情不自禁地卸下伪装,吐露出心底的话语。   瑞安心里一紧,本想从阿尔泰此刻的表情中看出玩笑意味,但是在近视和散光的加持下,对方此时就像一朵英俊的蒲公英。   而且这朵蒲公英看起来很认真。   “为什么”和“怎么办”一股脑涌上来,瑞安的眼神彻底放空,无意识地歪了一下脑袋。   “瑞安。”床面突然下陷,阿尔泰屈膝压上来,“虽然表面上不明显,但不同种族间始终存在着难以逾越的隔阂。”   “举个最常见的例子——兽人族与人族世代交好,不过绝大多数兽人小贩都会拒绝接待那些光头且没胡子的人,因为他们厌恶没有皮毛的家伙;同样的,几乎所有人族都惧怕兽人族的原型,只保留兽耳和兽尾的亚人形态已经是他们可以接受的极限了。”   “人族与魔族的对立更加明显,所以对于真正意义上的平等与真诚,我从来都不抱有幻想……直到遇见你。”   听到这里,瑞安恍然大悟。一直以来他都时刻提醒自己要尊重不同种族的差异,不能露出诧异或者害怕的神情……原来可以不用那么尊重的吗?!   “既然不想让长耳朵那样做,为什么不说出来?”   阿尔泰话锋一转,目光柔和地落在瑞安脸上,后者却像是承受不住这份重量,微不可察地侧了一下脸。   “你能照顾到每个人的情绪,不遗余力地关爱大家。”阿尔泰俯身,不依不挠地唤回他的注意,“可是一旦面对自己的情感,你就变会得很内敛。”   “……没有。”瑞安盯着凹陷的床面,像是要盯出什么花来,下垂的睫毛与拉长的阴影连成一片。   阿尔泰第一次见瑞安露出这样的小表情,忍不住舔了舔犬齿,狠下心道:“有。你总是先考虑别人,下意识压抑自己内心的愿望。”   像希尔维乌斯这样的傻子,脑子里只有一根筋,如果瑞安不直白地告诉他,他是不可能自行领会的。   当然,那家伙怎么样都无所谓,阿尔泰在意的只有瑞安。   他轻轻捏住瑞安的下巴,没想到自己不使点劲儿竟然还抬不起来,只好无奈作罢。瑞安垂着头,毛茸茸的额发和白皙的脸颊肉都在做着无声的反驳。   这种少见的倔强也可爱得要命,他差点破功,压下翘起的嘴角正色道:“瑞安,你应该平等地对待自己。”   话音消散在空中,蝴蝶缓缓扑扇了一下翅膀。   “你不是也没做到吗?”青年抬起眼,瞳仁亮晶晶的,像是抓到了什么把柄,“饿了这么久才来找我,是不是又在想着惩罚自己?”   “上次你还想把自己切成两半,还人族一半魔族一半什么的……你对自己太坏了。”   这能一样吗?饶是善于伪装的勇者,听到这话也明显哽了一下:“……是我的错。”   青年松了口气,以为自己成功转移话题,殊不知对方眼底的情绪更加幽深。   “那我们就是共犯了。”勇者露出笑意,“我们都应该正视自己,坦然面对自己的欲求……”   等等,共犯是这个意思吗?瑞安无暇旁顾,对上那双冷粉色的眼睛,心里突然明悟——   “你在引诱我吗?”   “看来我做得还不够明显。”对小奶猫抛媚眼就是这样的结果,阿尔泰不觉得挫败,倒不如说,瑞安现在竟然能意识到这一点,让他觉得有点感动。   “你知道的,我以情绪和欲望为食,所以我希望你能好好对待自己的欲望。”他撩开瑞安的额发,视线从光洁的额头滑至眉梢,再沿着鼻梁到鼻尖的优美弧度扬起,最后落在小巧的唇珠上,“不然的话,你就喂不饱我了,到时候……很难收场。”   瑞安静静地注视着他的动作,像一只等待燔祭的、洁白无辜的羊羔。   “我不知道自己的欲望具体是什么样。”羊羔无知无觉地说,“不过,既然我上次可以喂饱你,以后应该也没问题。”   “只有三分饱。”   “什么?!”瑞安睁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你……”   阿尔泰哼哼唧唧地说了些什么,但瑞安没有听清,以为他是担心自己反悔,便搭住他的肩说:“好吧你放心,以后我会注意的。只是这一次可能也没办法让你吃饱了,我努力……”   “这是我该努力的事。”阿尔泰捧住瑞安的脸,“你只要——坦然面对自己的欲望就够了。”   “嗯。”瑞安想了想,再次开口,“我的欲望不太够,是我自身的问题。你是专业的魅魔,要对自己更有信心……”   声音突兀地消失了。他的牙关间卡进一节拇指,为了避免舔到对方的指尖,未出口的话语就这样轻易地被阻断。   专业的魅魔此时笑容不太自然:“谢谢你的鼓励,我现在充满了信心。”   瑞安保持着张嘴的姿态,淡淡的羞耻感涌上心头,脸颊也迅速泛红。藏起来的尖牙肯定已经被看到了,但对方是阿尔泰,所以没关系。   阿尔泰眸色一深,拇指开始在整齐的齿列上来回轻蹭,最后停在尖牙旁:“不躲吗?”   瑞安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正在变热。他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沁凉的气流绕过齿间的那截拇指,替他做出了回应。   一丝凉意如电流般窜上头皮,阿尔泰的拇指颤了一下,接着便被随后的动作完美掩饰——他将最近的那颗尖牙细细地摩挲了一遍。   “位置很好,很正,收尖的弧度也很完美。”他得出结论,“是非常漂亮的小尖牙,和它的主人一样。”   羞耻感愈演愈烈,瑞安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饲养员抓起来进行口腔检查的小兽。除此之外,还有一股陌生的情绪也令他感到惊慌。   想起阿尔泰说过的话,他仰起脸,不躲不避地看着对方,同时齿间发力,催促似的咬了一下。   湿漉漉的眼睛毫无威慑力,咬的那一下也跟撒娇没两样,却还是让阿尔泰屏住了呼吸。他动了动拇指,在瑞安想要吞咽的时候,按住绵软的唇肉,俯身吻了下去。   青年很快就坐不住了,但是一只大手将他的上半身完全托起,五指用力张开,以克制的力道按在那副漂亮的蝴蝶骨上。   等到终于分开的时候,瑞安被托着缓缓躺下,浑身脱力地陷进床里,高大的阴影将他完全笼罩。   他眯起眼睛望向对方,摆在脸侧的手勉强勾了一下手指,张开的唇齿间发出细细的喘息,明晃晃地露出内侧艳红的唇肉和濡湿的舌尖。   阿尔泰的理智告诉他,瑞安的意思是还能坚持,但此情此景下看起来既像挑衅也像引诱,看得他简直想抛弃理智。   “……你才是魅魔吧。”   声音哑得不像话,瑞安没有听清。他看着阿尔泰急切的模样,忍不住弯了弯唇角,把粘在脸颊上的发丝勾到耳后,问道:“清水……不能让你解渴吗?”   “一点都不解渴。”对方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太甜了。”   睡袍的领口早就被挤到一旁,露出泛红的锁骨和肩肉。阴影再次压下。   “完全不够。”   ==   瑞安度过了无欲无求的几天。在此期间,他换了高级的通讯水晶,还和队友们一起告别了希尔维乌斯。   尽管阿尔泰让他正视自己内心的愿望,但想要迈出这一步又谈何容易。希尔维乌斯这么多年没回过自己的家乡,这次也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如果主导森林意志的事没有任何规避风险的办法,他们也能通过通讯水晶第一时间得知,反正瑞安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希尔维乌斯去送死的。   而且说不定那些长老们真的有办法呢?   为了不打扰希尔维乌斯赶路,瑞安让他到了精灵之森后再联系自己。不过他等了好几天都没有收到希尔维乌斯的讯息,反倒是深渊异变的消息不断传来。   半个月过去了,每天都有大批骑士从圣骑士领出发,冒险者协会也开始吹响集结号令。镇上的居民们面露忧色,旅馆内来来去去的冒险者们也个个愁眉苦脸。   “……你去吗?”   “我才不去送死。有那么多装备精良的骑士在,要冒险者干什么?”   “是啊,肯定是想让我们当炮灰,先去给那些深渊种填肚子!”   尽管冒险者协会已经声明不需要冒险者正面应战,但瑞安总能听到类似的抱怨,甚至已经有十几种版本了。   深渊种的特性千奇百怪,骑士们再怎么严防死守,总会有一两只逃脱,越过防线侵入边境小镇。   这时候,如果能有一些强大的冒险者留在边境小镇上,居民在撤离时的安全也能多一份保障。   通讯水晶突然亮起,瑞安点开后发现是凯娜的讯息。   也不知道这个小姑娘是从哪得知了瑞安换通讯水晶的消息,第一时间就从老哥凯兰那里加了他。   按理来说,他们其实没有太多可聊的话题,凯娜也不能向他透露任何关于深渊的研究,但不知为何两人总能聊上很久。   凯娜每次向他吐槽完凯兰,最后都会强行接上一句“但老哥真的是个好男人”,以至于瑞安已经被这句话洗脑,一见到凯兰就会想到“好男人”,紧接着就会笑场,场面极其尴尬。   凯娜的声音从通讯水晶里传来,语气非常严肃:“瑞安,诺瓦出事了。”   “诺瓦的副人格,也就是承载了所有畸变的诺亚,三天前失去理智。他……现在暂时得到了控制,但无法进行沟通。”   瑞安不知不觉捏紧了衣角,连指节都开始泛白。   “我……”凯娜顿了一下,低声道,“诺亚陷入疯狂时曾吐露出一些信息,不论是真是假,我们都想弄清真相……”   “林恩说,也许你可以让诺亚恢复理智。对不起,我知道这件事太危险了,你可以拒绝我……”   “好。”瑞安点头,“我试试。” 第101章   在看到空花瓶的那一刻,瑞安便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屋内依然空空荡荡,却莫名有种拥挤的氛围。他张望了会儿,没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于是果断放弃思考,把花瓶摆到中间,然后延续之前的行动出门去找花。   等到第三次连门把手都没碰到就跌落虚空,睁开眼发现自己又站在老地方时,瑞安满脸无奈地望着桌上的花瓶,重新捡起思考。   每当他回到原位,就能看到花瓶里飘出一缕星云,室内的光线也随之暗下一分。此刻那几缕星云正鼓鼓囊囊地堆在瓶口,不断重复着膨胀与坍缩。   瑞安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这些叛逆的小家伙不会乖乖听话:“……算了。”   他来到桌旁,把冒头的星云团巴团巴塞回去,抱起花瓶就往外走。   “那就一起去吧。”   瓶中的神秘生物似乎呆滞了一瞬,趁这个间隙瑞安已经摸到了门把手,嘎吱一声,紧闭的门扉终于打开了。   明媚的阳光倾泻下来,瑞安忍不住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眼前已然是景象幽深的森林。光穿过葱郁的树冠,形成一排排倾斜的光柱,冷硬得像利箭,方才的明亮温暖似乎只是错觉。   抱着沉甸甸的花瓶,瑞安小心翼翼地踩上那些裸露的地块,心情平和地朝深处走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方向感从何而来,就这么随性地走了一会儿,周围树木的间隙逐渐变大,视野也越来越开阔。   草丛中出现星星点点的小野花,抬眼望去,巨大的枯树横倒在地,一个人正趴在枯败的树干上小憩,乌黑顺亮的长发从肩头垂落,将其身形遮住大半。   看着那道清瘦的背影,瑞安心中涌出强烈的熟悉感,但却怎么也叫不出对方的名字。   他继续往前,视野里的所有光点都开始荡漾出一圈圈波纹。在迷幻朦胧的光晕中,对方的身形越来越清晰,那是……   “瑞安?”凯兰的声音突然响起。   “唔。”瑞安骤然回神,发现自己竟然一头撞在了凯兰的后背上,“对不起,撞疼你了吗?”   凯兰摇摇头,俯身检查瑞安兜帽下的额头,眉头微蹙:“有一点红。”   瑞安下意识摸了摸:“没事,等会儿就好了。我刚才……在想昨天的梦。”   “噩梦?”凯兰低声问。   “记不清了。”明明刚醒的时候还记得很清楚,现在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瑞安心里空落落的。   凯兰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好静静地守在一旁。   “……啧。”凯娜刚来就看到自己老哥这副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杵在那里干什么,死手快抱啊!   不会说话你就不能用行动弥补一下吗?再这样下去嫂子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要不还是她来出手吧。等以后危机解除,找个机会把他们关进“不OO就无法出去”的房间里,然后……   考虑到现在正事要紧,凯娜重新拾回学者的专业素养,正色道:“抱歉,久等了。接下来的区域只有瑞安能进去,凯兰就在这里等一下吧。”   对凯娜的危险想法一无所知的两人点点头。阿尔泰和拉德洛克其实也跟来了,但由于他们的魔族身份,第一关就被拦了下来,现在只能留在外面守大门。   “我会小心的。”瑞安说完,举起拳头晃了晃。   凯兰也抬起手,与他轻轻碰拳:“有事喊我。”   “放心吧,我们做了许多防护措施。”凯娜说,“轮不到你出场,有我陪着瑞安呢,我会保护好他的。”   话虽这么说,凯娜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凯娜,你是不是最近都没有好好休息?”瑞安注意到她的情绪,关切地问。   “没呀……”凯娜耸了一下肩,故作轻松地说,“有圣灵阁下监督着呢,时间一到就被赶回家了。”   她带着瑞安穿过一道道防线,朝收容区深处走去:“我们都知道林恩那家伙的话不能全信,但在捷径的幻影面前,总有人不死心。瑞安,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稍微试一下就行,失败了也没关系。”   瑞安点点头,没有出声,目不斜视地跟着凯娜。在穿过几道铁灰色的走廊后,前方被一面墙堵死了,附近有三四个学者打扮的人,见到他们后也跟了上来。   “我们到了。”   随着凯娜的这句话,眼前的墙体亮了一下,随后便从铁灰色逐渐转为白色,墙面上出现了一扇窗。但奇怪的是,窗也是白色的,瑞安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在此之前,诺瓦已经可以保持长时间的清醒了,诺亚也从来不会与他抢夺身体的主导权。”凯娜转身对瑞安说,“但是几天前,诺亚突然在诺瓦活动的时候出现。他在对周围造成破坏的同时,从口中吐露出错乱的呓语,最后又毁掉了自己全部的翅膀,我们才得以控制住他。”   “他口中的呓语,我们推测是由集群意识传达而来,其内容与深渊黑雾有关。因为不只是诺亚,另外几名畸变程度较深的感染者也出现了异常。他们不约而同地陷入谵妄,发出相似的模糊音节,失去意识后至今无法被唤醒。”   “你打算怎么做?心灵感应吗?”一名学者面色不虞地望过来。   瑞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问他:“我……我打算跟诺亚沟通一下。”   “沟通?”对方指向窗户,语气满是不屑,“羽毛完全覆盖时连空气都会被彻底隔绝。他现在听不到任何声音,你怎么跟他沟通?”   窗本身并不是白色,而是被暴涨的羽毛填满了。   凯娜还没来得及阻止,就看见一直缩在兜帽里的青年将手搭在窗上,指尖轻点,发出清脆悦耳的敲击声:“诺亚,我是瑞安……你还记得你的锚点吗?”   那名学者见状冷哼一声:“你们都被林恩骗了,一个教大陆历史学的老师而已,怎么能让他掺和到这么重要的研究里……”   话还没说完,窗内的白色突然流动起来,并且发出一阵阵如刀尖划过玻璃般的声音。   “他又要发作了!”   “小心!快到法阵这儿来!”   “瑞安快来!”   凯娜伸手去拉瑞安,后者却坚定地站在原地:“你想象一下自己是诺瓦的哥哥,也可以是我的朋友。现在诺瓦和我都在这里,我们拉住你了!”   声音越来越刺耳,最后砰的一声,圆形的黑影重重砸在窗上,是一颗姜黄色卷发的头颅。   “我……本来就是诺瓦的哥哥,你也是我的朋友……”头颅缓缓抬起,露出青白的脸色,与冷冻后的尸体没什么两样,“我为什么要想象?”   “尸体”在说话。   学者们像老旧的机器那样看向青年,后者依然缩在兜帽里,像个怯弱的小蘑菇,嗓音却带着了然的笑意:“诺亚,欢迎回来。”   成功唤醒失控的感染者,对这名青年而言只是一个必然的结果……可这事书上从来都没写过啊!   诺亚双目紧闭,隔着刻有封印法阵的特制水晶,用那头卷毛顶了一下瑞安的手心,嘟嘟囔囔:“好烦……翅膀塞满了,房间太小,好烦。”   说着便在房间里烦躁地挤来挤去,不断发出刀划玻璃的声音。   瑞安听到这个声音就头皮发麻,赶紧点了点水晶:“不烦,这是一个巨大的拥抱。虽然有一点挤,但你觉得很有安全感,不是吗?”   “好吧。”诺亚把头抵在瑞安指尖触碰的地方,“暂时不烦……”   先前那名语气很差的学者此刻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幕,收容区中最危险的感染者在青年面前简直像一只缺乏关注的小狗,被随便地逗了两下心情就变好了。   瑞安发现诺亚似乎很喜欢他指尖敲在水晶上发出的清脆声响,于是他跟着自己心跳的节奏,一下一下地点着水晶:“你现在感觉好一点了吗?”   “一点。”诺亚闭着眼说,“诺瓦差点就没了,还好你来了。”   瑞安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但嗓子里仿佛堵了块石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好在诺亚并不需要安慰:“诺瓦收到了你的信,又哭又笑地说想当面感谢你,为此还努力了一小段时间……”   “可惜这点努力还不够。”说到这,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现在见到你的人是我。”   诺亚对诺瓦的态度已经从无脑溺爱变成了如今这样,借由外力来激励弟弟成长,也许……是一件好事?   瑞安也笑了一下,然后就听见对方说:“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   “等我想一想……”诺亚的鼻翼轻微抽动,隐忍地嘶了一声,随即重重撞在水晶上,力道之大令瑞安的掌心都有点发麻。   “血脉相连,新生,无序的统一……灭迹者重返。”他睁开双眼,无神的眼珠左右乱转,随后突然定在一点,“十日后,灾厄降临。”   另一边。   正在守大门的两位魔族人士遭遇了一位不速之客。   “嘿,我记得你。”   年轻的骑士翻身下马,鲜艳的红发同时刺痛了勇者和魔王的眼睛,但他对此毫无自觉,在勇者面前站定道:“阿……啊是吧!”   是个屁啊!阿尔泰也认出了对方,就是那个当年和瑞安同桌闹出误会,后来又得到了瑞安原谅的红毛骑士奥斯蒙。   “骑士大人,有什么事吗?”阿尔泰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拉德洛克连眼神都没有给。他知道这就是那个没意识到自己暗恋瑞安,一错就是一辈子的红毛小狗。   毫无竞争力的家伙,根本就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既然你在这儿,那……瑞安是不是也来了?”奥斯蒙支支吾吾地说,“上次匆匆忙忙没来得及,这次我想约他出去吃个饭。等以后深渊危机解除,我和他也能常联系。”   拉德洛克闻言看了他一眼,眼神像是在看死物。 第102章   收容区内。   “……这里很安全,一切都会慢慢沉淀下来,等你睡醒之后,自然而然地睁开眼就好。”   不知道这样的轻语引导对失去意识的感染者们是否有效,瑞安没有往里面看,站在窗的侧面叹了口气。   学者们依旧沉浸在呓语的解读中,瑞安听了一会他们的怪叫,觉得自己帮不上忙,安抚完感染者后就站在原地等待。为了不打扰到其他人,他想等凯娜注意到自己时再顺势提出离开。   突然,他浑身寒毛倒竖,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手逆着毛摸了一遍。   房间里的感染者苏醒了?   可他身后明明是不透的墙面,而且离窗口还有段距离,里面的人绝对看不见他。   想到这,瑞安放松了些许,然而下一秒那种古怪的感觉再度袭来。他迅速回头,疑神疑鬼地盯着墙壁。   就像从来没有撸过猫的人试探性地想要撸猫,结果完美错过正确答案,选择了逆毛摸。虽然对方没有什么恶意,但这样乱来让瑞安觉得很不舒适。   屏息凝神地听了一会,没有声音。于是他慢慢呼气,恢复了正常的呼吸节奏,没想到几秒后里面也传出了断断续续的呼吸声。   诺亚周围的几位感染者中,似乎只有这一位恢复了意识。听起来这位感染者已经忘记了该如何呼吸,许久才逐渐找回节奏。   瑞安抱着敬畏的心,稍稍远离一些,然后用“渴望下班”的眼神瞅着忙碌的凯娜。所幸对方很快就接收到了他的目光,抽身过来带他离开。   他们身后的讨论还在继续。   “血脉相连究竟是指感染者还是深渊种……”   “‘灭迹者重返’,失踪的魔王确实出现了,可以对上。”   “我觉得可能是指那些灭绝的物种。”   “这样算不上是灾厄……等等,发生什么事了?”   “失去意识的感染者都苏醒了!还有,那位……”   记录的书册啪一声落地。暗不见光的房间里,布满裂纹的眼皮悄然睁开。   “……这位是?”   一闪而过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红发骑士表面上不动声色,左手已推剑出鞘。静立在一旁的黑色战马不安地跺脚,头部略微抬高,双耳警戒地向前竖起。   陌生的男人没有回答,冰蓝色的眼睛投来毫无感情的视线,令奥斯蒙有些毛骨悚然。   “新加入的队友。”勇者语气生硬地打了个圆场。   奥斯蒙向对方颔首:“你好。”   拉德洛克盯着奥斯蒙看了一会,就好像后者是某种少见的、没有斑点的红色瓢虫:“你曾经是瑞安的同学,想在奔赴战场之前在见他一面……”   “万一你死在战场上,瑞安会怎么想?”   他面无表情地说着,语调却满是哀叹:“你无法保证自己一定能活着回来,这样做太自私了。如果我是你,肯定不会在这时候约他。”   “我……”奥斯蒙脸色一白。   “骑士大人,瑞安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无法赴约。”阿尔泰朝奥斯蒙身旁的黑马摊了摊手,“您也有任务在身吧?”   “现在最要紧的是解决危机,不然我们都谈不了‘以后’。”   黑马前蹄轻轻刨地,似乎是察觉到主人的情绪,奥斯蒙拍拍它的脖颈作为安抚,望向两人说:“你们说得对,等危机解除后我再……”   “稍等。”红发骑士低头看了眼通讯水晶,随后他的呼吸变得重了一些,像是在压抑着某种情绪。   阿尔泰见状,不经意地搭话道:“看来您收到的是好消息。”   “没错。”奥斯蒙抬起头,一下一下地摸着马脖子,神情格外振奋,“既然你们是冒险者,想必很快就会从协会那里收到这个消息——失踪的魔王终于现身了!”   “噢,这太好了。”魔王本人无波无澜地说。   “抱歉,我得走了。”奥斯蒙翻身上马,“据说魔王挟持了某位重要人士,外面很快就要乱起来了。”   红发骑士留下这句话便随他的黑马绝尘而去,两位魔族人士心情复杂地站在原地。   “我们回来啦!这次……”瑞安一出来就发现他们的表情不太对,小声问道,“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吗?”   “听到一件好笑的事——失踪的魔王现身后挟持了某位重要人士。”魔王牵了牵嘴角,这样说道。   拉德洛克出现的事肯定瞒不了多久,但是……   “‘挟持了重要人士’?”瑞安完全摸不着头脑。   拉德洛克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情。他曾经抱着牺牲自己来消除深渊恶意的念头,明里暗里吸引了许多仇恨,但还从来没见过这么直接的一口黑锅。   他心里不太在意,将瑞安从头到脚检查一遍后问道:“你们呢?这次有什么收获吗?”   瑞安与凯兰对视一眼:“诺亚暂时清醒了。他之所以会失控,是因为与集群意识产生了共鸣。他说——”   “血脉相连、新生、无序的统一、灭迹者重返……还有十日后,灾厄降临。”   “字面上似乎不难理解。”阿尔泰思考了会儿,“但能联想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瑞安点头:“指向很模糊,仅凭这几个字在目前得到的情报中很难解读出准确的内容,所以这件事还是交给学者们吧。”   “瑞安,你成功唤醒了那些失去意识的感染者。”凯兰突然出声。   瑞安听到这句话怔了怔,敏锐地觉察到不对:“我是不是……做错了?”   “你没有错。只是……从来都没有人能做到这件事。”凯兰将通讯水晶举到他们眼前,“我收到了凯娜的消息。”   凯娜本以为瑞安是靠着友情的羁绊才成功唤回诺亚的理智,完全没料到他能救回那些与他素不相识的感染者们,甚至还唤醒了那位……   “……是我疏忽了,对不起。”凯娜压低的声音从通讯水晶中传出来,嗓音轻微发抖,“第一骑士长突然苏醒,一下子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趁现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这儿,你们赶紧去避一避风头,别被其他感染者组织缠上。”   并不是所有感染者都愿意信任圣殿,那些未被收容的感染者们为了更好的生活下去,聚在一起形成大大小小的几股势力,在多方制衡下遵守着最低限度的法令与纪律。   可是为什么瑞安会被这些感染者势力盯上?   感受到凯兰和阿尔泰的视线,瑞安这才想起来:“对不起,我……忘记告诉你们了,畸变加深之后我获得了一点特殊能力。”   青年愧疚地低着头,宽大兜帽边缘只露出一个雪白的下巴尖。   “我可以通过言语或者一些我也不清楚的方法来唤回感染者们的理智,安抚他们的痛楚。我之前也是用这个能力来暗示你们,让你们陷入沉睡……对不起。”   任何人拥有这样的能力都会使阿尔泰心生防备,但是小牧师……   “没关系。”他叹了口气。没想到一转眼全大陆的感染者都要来跟他抢瑞安了,简直是噩梦。   凯兰思忖道:“我们还有时间。塞德里克阁下苏醒了,骑士与感染者都会优先将目光放在他身上。”   “想不到他竟然还活着……”   见瑞安望过来,拉德洛克适时向他介绍道:“塞德里克是埃尔罗伊二世的骑士,也是一名感染者。他来自魔族,其天赋能力是不死,受到致命伤后会陷入沉睡。”   国王陛下竟然有一名来自魔族的骑士,瑞安惊讶得睁圆了眼睛。   “纯白之战中,他为保护埃尔罗伊而陷入沉睡,同时也受到了深渊污染,这次苏醒后大概会失去不死的能力。”   拉德洛克对此没什么看法。虽然埃尔罗伊二世不是什么好人,但勉强有几丝人格魅力,身为魔族的塞德里克愿意追随他,即使身死也是塞德里克自己的选择。   “瑞安觉醒了特殊能力。”阿尔泰整理了一下思绪,“所以现在的传言是……魔王挟持了瑞安。”   瑞安呆呆地指着自己:“我吗?”   “只是为了让民众将恶意集中在我头上。”拉德洛克面色平静地说,“埃尔罗伊等不及了,他在做两手准备。”   “消息传得太快了。”恐怕当时在场的那些人中存在着国王的眼线,阿尔泰沉吟道,“我们得趁现在赶紧转移。”   魔王死不死无所谓,万一瑞安被感染者们抓走圈养起来就完了。   “如果灾厄真的会在十日后降临,这点时间根本来不及……”   “来得及。”瑞安有了主意,“我们去深渊附近的小镇。接下来几天民众会逐渐撤离,只求自保的感染者和未获得圣灵阁下加护的冒险者都不会轻易靠近那里。骑士团在最前线,我们就在战线后方清理漏过来深渊种。”   “好。”   四人即刻动身,也许是国王陛下的仁慈,阿尔泰和凯兰并没有在传闻中被提及,但很快头戴兜帽身材娇小的黑发青年和刻薄的白发蓝眼男形象就被大众知晓。   瑞安见识到了各种各样的识破道具和禁魔法阵,最后只好脱下兜帽披散长发,扮做一位猫族的淑女,而拉德洛克在迫不得已之下变成了这位“淑女”的小狗。   由于兽人族的形象在这个世界里根深蒂固,所以人们丝毫不会对此产生怀疑——这样纯粹的小狗肯定不是人变的。   至此他们终于逃出举步维艰的境地。   “你故意变这么小,就是为了让瑞安抱着?”这只狗窝在瑞安大腿上就不肯动弹了,阿尔泰见状冷声道,“你是狗,又不是婴儿,这样会引起怀疑。你应该自己下地跑。”   心机狗假装没听见,翻了个身拱拱瑞安的手指,被细白的指节挠两下之后又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瑞安的手心。   这副浑然天成的幼犬姿态,看得瑞安心里一软:“他现在腿太短,容易摔跤,我抱着也不累,没关系的。”   听到这句话,忿忿不平的拉德洛克一头扎进瑞安怀里不肯出来。   在摆脱多股势力的纠缠之后,他们在第八天傍晚到达了边境小镇。   与上一次不同,现在这里几乎看不见人影。根据他们在路上打听到的消息,边境的居民们只是被勒令在第八天前完全撤离,并不知晓“十日”的灾厄预言。   “是深渊种的痕迹。”凯兰望着墙上那些奇形怪状的爪印,“这里已经被侵入过了。”   阿尔泰点头:“附近应该有一些冒险者,但数量不多。”   这里只有一家旅店,如今也已经成了自助模式。好在瑞安终于可以脱下那一身猫族淑女的行头。   碰巧在这时,他的通讯水晶收到了新消息,是希尔维乌斯。他赶紧从繁复的裙摆里探出头,如释重负地把裙子往旁边一抛。   “瑞安,我已经到精灵之森了。”精灵的嗓音经过魔素传输之后更加温和,听起来与平日里不同。   “那就好。想不到精灵之森这么远,我感觉你已经走了好久。”   “我造访了几片森林,所以一路上花费了许多时间。应该提前跟你说的,我竟然忘了……”精灵的语气很懊恼。   瑞安知道希尔维乌斯从来都不需要劝解或者安慰,他只需要转移一下话题:“路上有没有遇到危险呀?”   “没有什么东西对我来说算得上是危险,更何况一点小喽啰。”   还是老样子,瑞安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坐在床上开始和希尔维乌斯交流目前情况。他没有发现身旁那团层层叠叠的布料动了一下。   “我也听到了那个传言。外面闹得沸沸扬扬,说什么隐藏在兜帽之下、能给感染者带来救赎的天使被魔王抓走了。”   越来越离谱了……   瑞安尴尬得脚趾扣地,想说点什么来转移话题,余光倏地瞥见一个放大的黑影。   “啊。”惊呼声刚出口就瞬间干瘪下来,瑞安疑惑地望着压在自己身上的雪白大狗,“萨摩耶?不对……”   “拉德洛克是不是你?”   大白狗把青年扑倒在床上之后就不再乱动,听到青年的质问也只是放缓了摇尾巴的速度,冰蓝色的杏仁眼纯粹而无辜。   可是萨摩耶哪有冰蓝色的眼睛。   “别装了,快点起来,再这样我真的会教训你的。”见对方死装不认,瑞安眯了眯眼,“你可别小瞧我。”   说完,他抬腿往上一夹,腰部发力往身侧翻滚,呼啦一下把大白狗压在身下。   制服不了人,制服狗狗还不是手到擒来。   瑞安有些得意地撑起上半身,一抬眼就看见洛威斯委屈巴巴的小眼神。狰狞的凶兽不知何时从角状空间中现身,落寞地蹲坐在角落里。   对于真正的狗狗而言,压来压去的行为等于游戏,所以这一幕可能……跟出轨没什么差别。   他讪讪地缩了一下肩膀,接着就听见希尔维乌斯的声音从通讯水晶里传来:“瑞安?”   “你……在做什么?” 第103章   门外传来叩叩两声。   “瑞安,出事了。”凯兰推门而入,“刚才有几位……”   声音瞬间小了下去,只见青年双手撑床,腰线凹成漂亮的弧度,雪白的下巴尖微微仰起,颊边浮现出一抹兴奋的薄红。   他的目光正锁定身下猎物,柔和无害的下垂眼像最高明的猎手那样闪烁着犀利的光,嘴角勾起笑意,微微张开的嘴唇间可以看见一点细白雪亮的小尖牙。   乌黑顺亮的发丝倾泻而下,从单薄的肩背处垂落到光裸的小腿旁。不知道是怎样激烈的一番动作,牧师袍下摆翻卷上来,堪堪卡在腿根,勒出了一圈小小的凹陷。   年轻的骑士呆呆地矗立,脸像个熟透的西红柿,几秒后灵魂出窍般地背过身:“抱、抱歉,我明白了。”   “什么?”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瑞安来不及发出社死的感叹就下意识阻拦,“你先别走,等……”   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他低头一看,被制服大白狗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个半身赤裸的男人,而自己正强硬地骑在对方腰间,双腿还紧紧夹住不放。   希尔维乌斯在通讯水晶的另一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墙角的洛威斯早已返回角状空间,只留下一缕泪痕般曲折的烟雾。   瑞安心里仿佛有一只土拨鼠在大叫,见罪魁祸首那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就更来气了。他起身时在拉德洛克的腹部用力撑了一把,下床后也只留给后者一个气鼓鼓的背影。   也许是人类青年太过心软收了力气,也许是魔王的躯体太过强悍,这一下恰好卡在刺激的阈值上,反而令魔王下腹紧绷,眼神也跟着暗下去。   刚才自己玩得这么兴奋,这时候又恼羞成怒了。拉德洛克颇为好笑地看着小猫咪翻脸不认人的样子,起身去找衣服穿。   瑞安向另一头的精灵说了声情况,断开通讯后跑到凯兰面前:“刚才怎么了?”   “刚才有几位冒险者找了过来。”凯兰终于灵魂回体,提起这件事时眉头一拧,“说这层的房间……”   “……都是我们的。”说话的冒险者长着络腮胡,体格并不突出。   除他以外还有六七个人,虎视眈眈地堵在楼梯口,肌肉虬结,满面凶相。为首的是一个刀疤脸,迟迟没有出声,但看起来很不好惹。   这群人的模样不像是什么正经冒险者,阿尔泰脸上挂着假笑:“兄弟,你们选择住这儿的旅馆,而不是镇民们家里,可见大家都是有道德的冒险者。虽然这地儿已经没人管了,但凡事还得讲究先来后到吧。”   “不错。”络腮胡点点头,“在你们来之前,我们就已经在楼上住了好多天,这层也早就被我们预定了。”   “旅店的经营者都不在……”阿尔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房间脏了,一个小小的清洁术就能搞定,这可比搬来搬去方便多了吧。”   “清洁术?”长着鹰钩鼻的男人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拖长语调,“这种不入流的小戏法,也只有不入流的牧师会用了吧。”   勇者闻言笑了一下,剑光如银线划破空气,只听到锵的一声,剑锋紧紧挨着鹰钩鼻的脖颈,剑身却被一只布满伤痕兽爪抵住,兽爪的主人正是为首的刀疤脸。   阿尔泰手持长剑,纹丝不动地盯着鹰钩鼻:“连自己头都保不住的家伙,岂不是废物?”   “你……”鹰钩鼻慌乱地后退几步,“你找死!”   刀疤脸目露凶光,一把挥开勇者的长剑:“动手!”   “住手——”   听到身后传来的清亮嗓音,勇者后撤两步摆好架势,没想到面前这些面目凶恶的家伙动作一顿,最后竟然收起了了进攻姿态。   这是……瑞安的能力?   “大家来到这里都是为了抗击深渊,彼此之间完全没必要动手。”   瑞安和凯兰一路小跑过来,在阿尔泰身旁站定。瑞安连外套也没穿,顶着毛茸茸的猫耳,听完了阿尔泰的告状后,抬起头满脸严肃地问:“你们只有七八个人,为什么需要这么多房间呢?”   青年只穿着修身的白色牧师袍,被膀大腰圆的冒险者衬得格外娇小,皮肤白润,气质干净,精致得让人不敢触碰。   清亮的嗓音流水般淌入耳中,冒险者们呆立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他们面面相觑,没有人做出回答。   瑞安从这些人的反应中推测了一番,最后锁定为首的刀疤脸。   他仰起脸,向比自己大了一圈的男人放狠话:“其实用不着我的队友们出手,我一个人就可以打败你们。”   面上看不出来,但藏在发间的耳朵早已红得发烫。   “所以需要帮忙的话就直说吧,现在我们还可以考虑一下。”   娇小矜贵的猫咪站在满身伤疤的豺狼面前,丝毫不惧,甚至还放言说要打败对方——童话绘本的情节在现实中上演了。   阿尔泰他们相信瑞安能做到,但奇怪的是这些面目凶恶的家伙竟然也毫不怀疑。   作为这群亡命之徒的老大,刀疤脸在青年目光中罕见地踟蹰起来。   “瑞安,把衣服穿上。”姗姗来迟的拉德洛克铁黑着脸,手中拎着瑞安的黑色外套。   瑞安伸手没接到外套,反而被套进一只袖子里,于是就乖乖地转身让拉德洛克帮自己穿。   刀疤脸鼻尖微动,似乎在嗅闻什么。拉德洛克见状脸色一沉,赶紧牵着瑞安后退。   刀疤脸上前一步:“你……来自雪境猫族?为什么会到这种地方来?”   瑞安还没回答,站在一旁的拉德洛克抢先道:“和你没关系。”   刀疤脸没有在意这个男仆的坏脾气:“我曾经在那里生活过一段时间……”   “没人在意你。”拉德洛克抱起胳膊,语气平淡却显得很刻薄。   瑞安看了他一眼,他默默放下胳膊不再说话。   “这里本来住着很多冒险者。”见恶毒男仆终于被制裁,刀疤脸说出了实话,“几天前来了一群会飞的深渊种,很多人都死在了上面。活下来的只有我们七人……我们都不会清洁术。”   拉德洛克歪着头打量他们:“哦,我还以为你们都死了呢。”   瑞安赶紧蹦起来捂魔王的嘴,结果被魔王一把接进怀里,脚都碰不到地。一抬头,他悚然发现对方此刻的表情是认真的,没有阴阳怪气的意味。   魔王轻轻松松地抱着怀中的青年,望向这群冒险者时,眼中看不出丝毫情绪:“你们沾到血肉了吗?有深渊种的臭味。”   “而且你们有八个,多出来的那个也是人吗?”   话音刚落,他们面面相觑,完全看不出彼此身上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八个冒险者齐齐地扭过脸:“你是不是数错了?”   瑞安哆嗦了一下,迅速抬手施放明悟魔法。眼前的八个人似乎同时打了个冷颤,暴露在外的皮肤上逐渐浮现出细小的白色伤痕。   小队四人后撤拉开距离,只见这些冒险者脸上一阵蠕动,似乎有密集的条状物在皮下凸起。下一秒,人形的面部喷射开来。   瑞安忍不住眯了眯眼,然后发现那些皮肉竟诡异地停滞在空中。   不对……不是凭空停滞,每块皮肉后面都连接着细长的触手。数不清的触手以人形的中段为起点,呈放射状向外延伸,收紧时便能将末端的皮肉依次合拢,从而伪装成人形。   来到这里的冒险者们,在遇到这群深渊种后……无人幸存。   瑞安快步撤到阵型后方:“这也是变形怪吗?”   “不是,看样子它们只是住在细小的血管里。”拉德洛克盯着这些深渊种看了一会,“一旦被宿主意识到,它们会在排异反应出现前破体而出,去寻找新的‘家’。”   瑞安抿了抿嘴角,开始为队友施加增益。   阿尔泰和凯兰站稳脚步,试探性地发起进攻。几个来回后发现,这些细长的触手表面并不坚硬,附有圣灵祝福的武器可以对其造成有效伤害,但想要彻底砍断却很难。   触手表面附有直立的簇状硬毛,异常弹韧。阿尔泰一击下来只能砍断一截硬毛,再想补刀时,狂乱舞动的触手早已完成交替,肉眼几乎找不到原先的刀痕位置。   “刺破它们的中心就可以了。”拉德洛克试了几个简单的魔法,“有水火抗性,风刃会被弹开。”   听到这句话,瑞安看了看自己的掌心,然后果断地将魔法笔记翻开抛向空中。笔记在空中悬停,浮现出一道圆形的法阵,扩大半圈后对准了前方的深渊种。   一束流光划破空气,发出极低的嗡鸣声,落点处轻巧地切断了一簇触手。   “歪了……”控制方向比他想象中的更难。   “一颗流星多没意思,试试大型魔法的回路。”拉德洛克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我们来限制这些深渊种的活动范围,你……”   “让我们看一场流星雨吧。”   瑞安咬了咬下唇:“好。”   在属性转换前截停,让魔素凝聚后再一齐流动。借用大型攻击魔法的回路,释放无属性的攻击魔法。   轻灵的白色光束接二连三地从法阵中飞出,轨迹并不稳定,但每一道弧线都干净利落,划过空中的瞬间流转着潋滟的光。   青年的视线不曾在光束上停留,他专注地望着法阵所指的方向。数不清的触手如波浪般翻涌,随着流星不断划落,风浪也逐渐平息。   “呼……”瑞安终于松了口气,眼睫弯弯地望过来。   拉德洛克始终注视着瑞安,此刻与他对上视线,一时没压住嘴角:“嗯,很漂亮。”   尽管这场流星般的魔法准头不佳,无法一举消灭所有深渊种,但瑞安还是为自己的进步而感到雀跃。   阿尔泰和凯兰也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补完刀后纷纷过来与他击掌。   瑞安笑着伸手,却发现自己的手不听使唤,迈步时双腿也跟着软了下去。   “瑞安!”   四肢都软绵绵的,完全提不起劲。瑞安被三双手同时接住,望着他们眨巴眨巴眼睛,懵懵地说:“我……没力气了。”   “但是脸还能动。”说完,他含了口气鼓起腮帮,表示自己的脸可以乱动。   拉德洛克捏住他的脸蛋,残忍地挤瘪:“脸也别动,给我好好休息。” 第104章   灰烬扑簌扑簌落在地上,细碎的皮肉与人体组织溅得到处都是。两侧的墙壁布满裂纹,楼梯口残破不堪,塌陷的石板还砸断了楼梯。   遍地的血迹污渍只需要一个大型清洁术就能搞定,不过饶是拉德洛克也未曾料到,被“流星雨”击碎的地面竟然无法用魔法复原。   “真正的魔王。”他摊手感叹道。   瑞安:“……”   “今晚只能在这儿休息了。”阿尔泰拨了拨后脑勺的头发,“那就动手吧,稍微收拾一下。”   凯兰不知道从哪搬了一把干净的椅子,把瑞安横抱起来放进去。   青年现在浑身上下都是软的,一沾椅子就陷了进去,他的双手被魔王交叠摆在小腹处,垂下来的两条腿则被勇者整整齐齐地挂到扶手上。   三个男人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颇为满意,随后便转身去收拾烂摊子。   瑞安愧疚地闭了闭眼,忽然灵光一闪,眼巴巴地望过去:“拉德洛克,你能不能……”   “不能。”拉德洛克一听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不会。”   “很简单的,你看一眼就会了。”瑞安朝怀里的魔法笔记努努嘴,“里面应该有回复术的法阵。”   “没有。”拉德洛克颇为好笑地看着他。   瑞安愣了愣,蓦地反应过来:“这本笔记……是你的?”   拉德洛克点点头:“这里只有你会回复术。你还是乖乖休息,等有力气了再自己给自己用吧。”   瑞安眨眨眼,然后没头没脑地来了句“谢谢”。   拉德洛克闻言勾了勾嘴角,没再说话。   没过多久,瑞安就恢复了一点力气,挪动手指给自己施展回复术。   其实刚才的魔法本来不会耗尽他的体力,只不过他在引导魔素时跳过了属性转换的步骤,施放的时候没刹住车,一口气倾泻出来,这才导致自身脱力。   瑞安从椅子上跳下来,活动了一下手脚想去帮忙,见队友们已经把活都干完了,便主动举手道:“刚才我已经休息好了,今晚我来守夜吧。”   “你去休息,我来。”拉德洛克把他的手按下去,“你可是重要战力。”   没想到向来毒舌的魔王会说出这样的话。瑞安回想起刚才的战斗,心里涌上一股微妙的感触。   一直以来,“系统”总能在第一时间为他介绍怪物的特性与应对方法——原来这些都是拉德洛克基于自己的知识分析得出的,而且从来都没有出过差错。   见瑞安眼睛亮亮地盯着自己,不知道在酝酿什么可怕的东西,拉德洛克补充道:“我不需要睡眠。”   “你……是不是用不了大型魔法?”瑞安凑过来摸摸拉德洛克的额头,“身体还没恢复?”   拉德洛克喉结滚动了一下,没出声。   “他施法时身上没有魔力流动,这意味着消耗的魔力无法自然回复。”阿尔泰毫不留情地戳穿道,“对于魔族而言只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先天缺陷,另一种……”   “魔纹受损了。”   拉德洛克面色平静地接话道:“我的魔纹遍布全身,黑雾每次只会修复我的躯体,被切断的魔纹依旧是老样子。”   瑞安指尖一颤。也就是说,除非拉德洛克接受黑雾的力量,否则他体内的魔力就会越用越少,无法回复。   “别担心,我可以使用大型魔法,只是魔力耗尽后需要很长时间……”拉德洛克闭上眼,额角抵着瑞安柔软的手心,“我想把体内的魔力留到关键的时候再用,所以刚才偷懒了一下。”   “怎么可能不担心?”瑞安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看了一眼幸灾乐祸的勇者,“阿尔泰你也是。”   “这里危机四伏,深渊种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可能魔力不足对你们来说是难以启齿的事情,但是难道憋着不说就能加快魔力回复吗?”   两位魔族讪讪地站直了。   瑞安见状语气也缓和下来,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现在阿尔泰的情况还好,可是拉德洛克……”   黑雾给予的力量并不是无偿的,它在复活拉德洛克的同时,也在将他逼向悬崖——悬崖前方即是深渊。   瑞安问:“你现在的魔力回复速度有多慢?”   “很慢。”拉德洛克像犯错的小狗那样看着他。   您完全没回复是吗?!   瑞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思忖道:“只有继续吸收‘恶意’的力量才能让受损的魔纹恢复,不过这样一来就等于主动进入了‘恶意’的圈套,不能让事情朝着它期盼的方向发展……”   “瑞安,不要着急。”拉德洛克按住他的肩膀,“即使魔纹受损,我体内的魔力也足够应对我认识的全部深渊种了。只有所谓的‘灾厄’……”   “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存在,但是没关系,让埃尔罗伊去操心就好了。”   望着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瑞安点了点头,终于冷静下来。   晚上由拉德洛克负责守夜,期间什么事都没发生。瑞安睡得不太安稳,第二天早早地睁开眼,发现窗外竟然飘起了雪花。   可是现在的气温完全达不到降雪的程度。   “不是雪。”阿尔泰从窗边退开,示意瑞安过来看。   瑞安无法将肉眼所见的事物准确地描述出来,空中飘落下来的似乎是一片片磷光,闪烁着难以辨认的迷幻的色彩。   它们的下落轨迹与雪花有几分相似,远远望去本该是唯美的场景,却让人情不自禁地生出一种不详的感觉。   “不要靠近,它们以生命力为食。”拉德洛克皱眉道,“纯白之战后期,这些生命猎食者从深渊中喷涌而出,给人族联军与骑士团造成了很多困扰。但这次为什么会提前出现……”   瑞安:“会不会与‘灾厄’有关?”   “很有可能。”   在拉德洛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外面的“雪”已经停了,那些不详的色彩静静地附在屋顶、墙柱还有地面上,耳力够好的话,还可以听到细微的剥脱声。   许多树木草叶被蒙上一层诡异的色泽,并从边缘开始卷曲枯萎。   瑞安想到什么,立即取出通讯水晶联系希尔维乌斯。但短短一会儿功夫,附近的魔素已经变得很不稳定,他等了很久才得到回应。   “瑞安,我也正想联系你呢。”希尔维乌斯很高兴,“你先说吧,怎么了?”   听起来很有活力,瑞安也松了口气:“我们刚才遇到了一些奇异现象,我怕你与森林意志融合后会受到伤害,你没事就好。”   “瑞安,老家伙们说森林意志是不可改变的,即使是精灵王也做不到。”   想起长老们斩钉截铁的态度,希尔维乌斯攥紧拳头。自他踏出精灵之森起,这股未声张的怒火始终在心底静静燃烧。   瑞安想也没想就这样说道:“可你是希尔维乌斯,我觉得没什么能难得倒你。”   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血液回流后掌心一片通红,他听见青年的声音从通讯水晶另一头传来:“额……能做到是一回事,有危险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相信你可以做到,但是一想到这件事有危险,我就会很害怕。”   瑞安咬了咬下唇,决定坦然面对自己的欲望:“所以我希望你能回到我们身边……不要这么早就回归森林。”   话一出口,他又急忙找补:“当然如果你真的很想回归森林我也不会拦着你,你是自由的……”   “……嗯。”精灵声线有些不稳,停顿了一下继续道,“精灵之森与深渊相隔甚远,老家伙们已经在准备大型传送法阵的材料与仪式了,这一次我们会来帮忙。”   这么说,很快就能见到希尔维乌斯了?   忽然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瑞安的心情也开朗起来。他嘀嘀咕咕地把昨天发生的事情和刚才的怪异现象都告诉对方:“……所以我们正在猜,所谓的‘灾厄’究竟是什么,也许是某种天灾,也许是一群可怕的深渊种,你觉得呢?”   话说完了,但他等了半天对面都没有动静:“希尔?”   听见瑞安用独特的咬字说出“雪境猫族”,希尔维乌斯眼前顿时浮现出瑞安顶着两只雪白猫耳的模样。   瑞安的腰很软,手总是凉凉的,从高处跳下来的时候仿佛灵魂也是轻盈的,确实很像……   “——我的通讯水晶坏了?”   “瑞安,说到‘雪境猫族’我想起一件事。”希尔维乌斯回过神,赶紧接话道,“北方边境终年飘雪,与之相对的‘炎境’则在驻北大陆南部。”   “我小时候听长老提起过,曾经有一支极其古老的种族生活在炎境。他们长得像会飞的蜥蜴,体型巨大,双翼张开投下的阴影可以笼罩一座小镇,当时的人们称其为龙。”   “不过龙族的繁衍能力极差,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灭绝了,如今也很少有人知晓他们的存在。深渊裂隙出现之后,那片区域也就不再是‘炎境’了。”   瑞安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下意识地望向拉德洛克,然而后者也表示自己不知情。   “灭迹者重返……”凯兰沉思道,“早已绝迹的种族如何能重返?”   “我记得瑞安之前说过,深渊底下存在着能够操纵尸体的深渊种。”阿尔泰捏住一撮发梢来回捻动,“但是几百年前就已经灭绝的种族,他们的尸体也无法留存至今吧。”   这时,所有人神情一凛。呼啸的风声突然传入耳中,窗外的枯叶却纹丝不动。   “这个风声很耳熟……”瑞安掐了一下掌心,“在圣骑士领!你们还记得那只半水螅状的深渊种吗?”   根本忘不了,那是他们第一次见识到如此诡异的深渊种——不仅躯体介于物质与非物质之间,时隐时现极难击中,而且还能使用风属性的深渊魔法,挨上一下便会迅速脱水。   只有精灵族的天赋能够治愈这种伤口。   “记得。”凯兰神情严肃,“这次的风声听起来格外混乱,恐怕不止一只。”   地面隐隐震动,紧接着震感愈演愈烈,屋内的所有摆件都跟着摇晃起来。   下一秒,强风呼啸着刮过旅店,屋顶“轰隆”一声被整个掀起。   屋内骤然大亮,瑞安望着如汽水瓶盖般“嘭”一下飞远了的屋顶,呆了整整一秒才反应过来:“我们得到开阔的地方……”   他话没说完就被拉德洛克一把捞进怀里,后者脚下一蹬,在断裂的墙柱上借力起跳:“宝宝,地震小知识在这里不管用。”   幸好强风一视同仁,将附着在周围环境中闪闪发光的猎食者和屋顶一并打包带走,使他们的行动不至于那么受限。   魔王抱着人类青年,稳稳地踩在隔壁小酒馆的房顶上,勇者与骑士紧随其后,站在房顶上向风声传来的方向眺望。   瑞安跟着往那儿眯了眯眼,随后果断放弃,等待队友们的答案。   “如果每只有五个圆形脚趾……”阿尔泰掰了掰手指,“我目前数到第四十五个圆坑。”   “如果它们像人类一样,每只有十个脚趾……”拉德洛克面无表情地说,“那么情况就很乐观了——可以先打那只单脚跳的。”   瑞安用脚跟磕了他一下:“下次说冷笑话之前,先放我下来。”   “大范围的火焰与雷电能对它们造成有效伤害,要是希尔在这里就好了。”   如果要施展极大规模的攻击魔法,勾勒法阵远不如吟唱咒语来得稳定。   “瑞安……”精灵的声音从通讯水晶里传出来,“你们遇到危险了吗?”   瑞安这才注意到通讯水晶还没断开。想起希尔维乌斯所擅长的吟唱魔法,他猛地扭头看向拉德洛克:“吟唱魔法,可以让希尔代唱吗?”   拉德洛克深深地凝望着他:“有时候你聪明得令我害怕,但是……这次火球会落在精灵之森里。” 第105章   “好消息是足印始终没有变化,它们暂时没有移动的意图……”   轰隆——   又一列房屋被整齐地削去顶部,屋顶在怒号的风声中像脱轴的马车车轮那样飞速滚动,叮铃哐啷地碾过一大片低矮的平房,最后轰然落地。   地面剧烈摇晃,勇者稳稳立于屋脊高处,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道:“它们只是待在原地轮流操纵强风。”   它们是在……玩耍?瑞安愣了愣,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遗憾的是,这是个坏消息。”   拉德洛克开口道:“单个飞水螅的确只有操纵强风这么点程度,但是当它与同伴在一起的时候就完全不同了——这群家伙可以引导一场风暴。风暴的风速受它们数量加成,需要相同人数的魔法使一齐施展屏障进行阻挡。”   话音刚落,远处交替传来嘈杂刺耳的哨音,瞬间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空气的流动。以生命力为食的彩色磷光飘向空中,无形的风在这一刻有了不详的色彩。   瑞安单手捧着魔法笔记的书脊,指节用力到发白。骑士团已与深渊种交战多日,如今突然有这么多飞水螅越过防线来到边境,证明前线战况吃紧,甚至可能已经陷入了焦灼的局面。   着眼当下,此处与荒原接壤,地势平坦开阔,一旦风暴形成,便会朝着王国领土长驱直入,后果不堪设想。   “足印分开了,它们正在向着东、西两个方向拉开距离!”   然而在两个方向之间,无数碎石伴随着磷光旋转着腾空而起,勾勒出巨大的漏斗状气旋轮廓。   “现在飓风还未形成,杀了这些家伙就能阻止风暴形成。”拉德洛克伸手按在瑞安的脊背上,恰到好处地提供一点支撑的力量,“它们的弱点很明显,居民也早已撤离,我们可以放开手脚。”   “即使风暴真的形成了也没关系。”他面无表情地望着远处,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纯白之战后期,有一队魔法使挡下了三场飓风。不难吧?”   几句话的功夫耳畔已经风声大作,瑞安不得不提高音量:“谢谢你的安慰,下次不用了!”   看着青年被吹到炸毛还要认真喊话的模样,拉德洛克偏头笑了一下,压着嘴角正色道:“抓紧时间吧。”   “我和瑞安可以使用大范围的攻击魔法,所以得兵分两路。”说到这,他脸上的笑意已经彻底消失,视线扫过勇者与骑士,沉声道,“你们和瑞安一起行动,另一边交给我就行了。”   阿尔泰心里有一丝意外,不动声色道:“好。”   凯兰也颔首应下。   这是目前最合理的行动方案,但是……瑞安望着拉德洛克的侧脸,眉头微蹙,心跳声吵得他有些不安。   拉德洛克能清楚地感受到瑞安目光中的担忧,他的表情缓和下来:“几只飞水螅而已,很快就能解决。”   他与自己的身体阔别百年,如今用起来难免会有些陌生,而面部肌肉的操控最为复杂,因此他的表情无论夸张内敛,总会透出一些微妙的非人感。   只有在面对瑞安的时候,满溢而出的情感将污浊冲刷殆尽,灵魂也暴露无遗。   “我会留下足够的魔力回到你身边。”   他的表情乍一看平静无波,但眼角眉梢都弯成了温和的弧度,嘴角带着自己也未曾察觉的笑意,眼神几乎快要拉丝。   瑞安不再迟疑,点头道:“好,你注意安全。”他没发现自己的衣袖已经被捏得皱成一团。   “只有这个?”拉德洛克故作失落,“你刚才那样看着我,我还以为你会给我一个吻呢。”   不是你说要抓紧时间的吗?瑞安一口气没接上来,逃似的朝队友那里走了几步。   拉德洛克望着瑞安的背影,心里也不觉得失望,因为他本来就没指望瑞安能当着另外两只小狗的面吻自己。   但他没想到青年会突然回头,露着一点泛红的耳尖,嗓音清亮毫不收敛:“等你回来再亲。”   “……所以你要快点回来,明白了吗?”   拉德洛克勾起嘴角:“明白。”不就是小猫钓鱼么,他上钩了。   魔王干劲十足地飞走了,瑞安摸摸发烫的耳朵,心跳逐渐平复下来,然而下一刻他却发现,自己的两个队友有些不对劲。   “我们、先……”阿尔泰魂不守舍地吐出一个个短语,“先制定……行动方案……”   “嗯行……动方案……”凯兰灵魂出窍般地学舌。   这也太不对劲了!于是瑞安一左一右摁住两人的后脑勺往下,踮起脚,在他们眉心处各落下一吻:“打起精神来,嗯?”   “……接下来的行动计划是什么?”   “我去吸引注意,配合瑞安的施法范围,凯兰优先保护瑞安。”勇者容光焕发。   “嗯。”战士神情坚毅。   “好。”牧师搓了搓脸,躲在掌心里发出无声的呐喊——根本就不是什么脱敏疗法,现在所有人都坏掉了!   “上了。”   勇者微微躬身,紧接着足下一蹬,速度瞬间爆发。手中长剑散发出附魔的辉光,划过空气留下一道淡色的银线。   银线上下跳动,以极快速度掠过屋顶。三道风击波接踵而至,勇者侧步躲开,速度未有丝毫放缓。   悬停在空中的飞水螅约有四只,勇者锁定目标的同时,增益魔法的光芒闪过。他高高跃起,一剑刺中怪物躯体。   那团浑浊的眼珠骤然爆裂,飙出一串脓液,尖锐的哨音直逼耳膜。刺中的部位陡然消失,他落地后步履不停,迅速跃上另一处屋顶。   砰——   屋面轰然塌陷,肿胀的触手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勇者猛地扬起剑锋,挥剑动作却倏然一滞——是气流束缚!   这时,热意自后方而来,伴随着由远及近的烈响。   勇者不动声色地歪了一下头,只见几团流火从头顶嗖嗖飞过,击中触手后火花四溅,迅速灼出焦黑的破口。   魔力回路有瑕疵,风对火势有很大影响。瑞安默不作声,脑内思绪飞转,魔法笔记就这样静静地飘浮在他面前。   此刻,他深深地理解了吟唱型魔法存在的必要性。大范围攻击魔法的法阵咒文画起来比实际看上去更难,简直像在引导魔素走迷宫,而且只要有一点偏差就得从头再来。   瑞安轻轻地吸了一口气,魔素再次流动起来。   突兀的风声响起,几簇触手刺向勇者,同时一道风击波朝着瑞安的方向劈来。   勇者跃起踩住触手,挥剑斩向怪物本体,几股断肢拋落下来化作飞灰:“这家伙……动作有点慢。”   与此同时,凯兰正面挡下袭向瑞安的风击波,言简意赅地说:“挡得住。”   “怪物在引导风暴时,使用深渊魔法的频率明显降低。”勇者思忖道,“它们自身的行动也会受到飓风的影响。”   巨大的漏斗状气旋搅起整片区域的风,卷起了近处的建筑和地块。   瑞安用魔法加固了一棵大树,然后紧紧地抱着树干,开始专心勾勒法阵。   阿尔泰从那截树干上收回目光,将眼前的头发拨到脑后,脑内突然闪过瑞安骑在他身上,修长的小臂抬起,手中捏着一截断发的模样。   发梢的方向在风中不断变化,但是没关系,他可以跟上去。   “阿尔泰!”瑞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记得收剑!”   “好。”他脚步不停,踏着触手借力而上,在发梢的指引下,行云流水般穿过气流间隙。他将速度提到极致,跃起,砍下去!   刚显形的怪物被霍然击中。   就在这时,风啸声逐渐减弱,漏斗状气旋的轮廓也不再凝实——看来魔王已经消灭了另一边的深渊种。   勇者心中升起一股不甘。瑞安给予的力量增幅还在,他拧动手腕,将怪物本体彻底劈开。   眼前的怪物扑簌扑簌化为飞灰,他稳稳地落在地上,后撤收剑回鞘。   空中白光闪过,巨大的雷电展开为一道雷幕,将其余几只飞水螅笼罩,无数细小电光在空中噼啪作响,彻底湮没了那些狰狞怪异的身影。   等到雷电的余威结束,烟尘弥漫,那些怪物伏在低空一动不动,身形比之前缩水了许多。尖哨声消失,风声也逐渐平缓。   “好险……剑会导电。”瑞安呼出一口气,“你们没受什么伤吧?”   他表情镇定,手臂却还紧紧地勒着树干,配着那一头炸毛的黑发,看起来像只惊魂未定的小动物。   “没事。”阿尔泰笑了笑,竖起大拇指,“干得漂亮。”   凯兰点头:“很厉害。”   瑞安红着脸:“别说了,帮我补一下刀。”   “遵命。”   勇者话音未落,上方突然传来破空之声,三人纷纷抬头。   只见一柄阔剑从天而降,带着不容抵抗的力道,将深渊种躯体彻底贯穿。   被穿透的深渊种当即化为灰烬,阔剑势头未减,剑身没入地面大半,才堪堪停下。   烟尘中逐渐浮现出一个人影,从身形上看比常人大了一圈,从头到脚都透出怪异的感觉。   人影单手拔出沉重的阔剑,轻描淡写地转了一下剑锋,其余两只深渊种也成了飞灰。   阿尔泰的剑早已出鞘,他紧紧盯着人影,心彻底沉了下去。   对方很危险。更准确地说,之前那些深渊种加起来都没有这个家伙给他带来的压迫感那么强。   “阁下?”   人影并未作出回应,只是缓慢无声地靠近。   瑞安紧张地咬住下唇,心脏差点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余光看到凯兰向前走去,刚要阻止,就听见凯兰开口道:“塞德里克阁下,您好。”   塞德里克?那位来自魔族的感染者骑士?   瑞安按在魔法笔记上的手不敢放松,同时悄悄地观察着对方。离得近了他才看清对方的模样,竟然是一座残破的石像。   这位古怪的感染者骑士浑身上下都是灰色的,呈现出石化般的质地,没有下半身,只有一对石质的羽翼自腰间垂下,环抱在本该存在的双腿两侧。   上半身与精雕细琢的人像并无不同,鼻梁高挺,眉目深邃,双眼平静地阖着,眼皮上也布满裂纹。除此之外还多了一对手臂。   “你们好。”   他的嗓音与石像般的外表格格不入,低沉且极富磁性,听起来人味十足。   能正常沟通就好。瑞安稍微松了口气,紧接着心头突然一跳。   眼前的感染者骑士抬头望向远方,什么话也没说,振动羽翼飞走了。   瑞安望着他飞去的方向,不详的预感愈演愈烈,心脏怦怦地砸动胸腔。   “瑞安。”阿尔泰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我看见……远处有黑雾正在涌来。”   瑞安闻言指尖一颤,魔法笔记差点掉在地上。   “……拉德洛克出事了。” 第106章   天色逐渐变得阴沉。灰暗天幕之下,蓝色火焰如巨浪翻涌,沿气流的轨迹反向攀升,咬住了风中蜿蜒的怪诞肢体。   风啸声瞬间拔高,那些火焰却丝毫不受风的影响。几只飞水螅仿佛落入树脂的虫豸,挣扎幅度越来越小,最后在蓝焰中化为灰烬。   拉德洛克闭上眼,不悦地啧了一下:“偏偏在这时候……”   “魔王!原来是你!”   长剑噌的一声出鞘,直指空中,红发骑士怒呵道:“把瑞安交出来!”   拉德洛克懒得理会,正欲转身离去,一支重箭破风而来,打断了他的动作。   下方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另一名骑士姗姗来迟:“奥斯蒙这小子不懂事,见谅见谅——”他头上戴着板甲头盔,身后背着一把夸张的大弓,声音从盔甲里传出,“魔王大人,我们奉国王之命而来。”   拉德洛克转过身,冰蓝色虹膜里并没有映出地面渺小的人影:“埃尔罗伊呢?”   “陛下不在这儿。”骑士谨慎地回答道。   “这就难办了,我本来不想杀人。”魔王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们,“如果你们执意纠缠,那就只能……变成灰烬了。”   战斗瞬间爆发。奥斯蒙点燃剑锋,红焰蹿升,随着黑色战马的跑动不断延伸,化作三米长的烈焰巨剑。   “艾伯森大人!”   “诶人还没齐呢……算了。”名为“艾伯森”的骑士叹了口气,手下利索地拉开弓弦,“你别冲太快,我……”   一支箭猝不及防飞了出去,划出一道萎靡的抛物线。他讪讪地把话说完:“……不太擅长骑射。”   “没关系!”战马蹬地跃起,奥斯蒙毫不犹豫地起跳,“我没及格!!”   “……你太大声了!!!”艾伯森翻身下马。   红色巨剑横扫,焰浪喷涌而出,猛地撞上一层光膜。“这就是你们的战术?”拉德洛克抬起手,面无表情地说,“我不会对傻子手下留情。”   蓝光在指尖凝聚,随他手掌下划的动作射出。只听轰一声,红发骑士瞬间被蓝色火焰包裹,从空中直挺挺地摔落。   与此同时,一支重箭呼啸而来将光膜贯穿,势头不减。拉德洛克劈手攥住箭尖,后退几步抵消这股冲击。把箭随手一抛,他掀起眼皮睨着持弓立于马侧的骑士:“轮到你了。”   艾伯森踩在地上,毫不费力地拉开那把夸张的大弓:“魔王大人,您也太小瞧他了。”   空气在高温下漾出扭曲的纹路,蓝焰逐渐消散,显露出内里的红焰。红发骑士于火光中摇摇晃晃起身,银铠早已变成黑色,他重整架势调转剑锋,火焰巨剑再度燃起。   拉德洛克见状歪了一下头,掌心向下张开五指。下一秒狂风骤起,气流化作风刃席卷而来,火焰巨剑被瞬间撕裂。奥斯蒙将剑插入地面,勉力稳住身形,身上的铠甲在密集攻击之下变得残破不堪,接连崩出窄长的血口。   艾伯森在狂风下单膝跪地,张弓射击:“奥斯蒙!”   拉德洛克神情漠然地望着他们,一手挡住飞来的重箭,一手缓缓收拢五指。突然,他动作一停,反手张开屏障——   锵!   屏障与肩侧的剑锋倏地相撞,激起阵阵波纹。拉德洛克将来人击退,目光一扫:“原来是你们……圣灵也想杀我吗?”   是瑞安认识的人,他在心里叹息。   “圣灵阁下并无此令。”黑发绿眼的男人稳稳落地,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   来人正是圣骑士长陆斯恩,不远处奎莉与加布利尔两位圣骑士也在场。他们追随异象而来,赶在黑雾来临之前于此处展开调查,没想到会碰上这样一幕。   “那就不要多管闲事。”拉德洛克再次抬手,指尖的光芒却被一箭击散。   圣骑士加布利尔保持着射击的姿势,朗声道:“若您想要杀死两名骑士,恕我们无法袖手旁观。”   拉德洛克微微侧头,眼珠盯着这些骑士。   “不好!”圣骑士奎莉敏锐地觉察到异样,凛声道,“阻止他!”   森寒的杀意瞬间笼罩全场,紧接着这方空间突然开始扭曲蠕动,无形的魔力丝丝缕缕升空,开始编织连结。灰暗的天空中,一张可怖的巨网正在五位骑士的头顶上逐渐成型。   魔王自如地应对着骑士们的攻击,体内魔力不断流失,但这种宣泄恶意的感觉令他感到畅快。   不对。瑞安还在等着亲他……   他要……他要做什么?   思绪就这样凝滞住了。然而下一秒,拉德洛克感觉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去,鲜血向前喷出。   一柄阔剑贯穿了他的胸腔。   “拉德洛克——!”   喷涌而出的猩红如慢镜头般逐帧拉长,一路奔来的青年看到这一幕,瞳孔倏然放大,整个人如同置身于冰窖。   “瑞安……别怕。”   杀意织就的巨网早已消散,魔王慢慢落在地上,神色温柔地望着青年。他的胸口还插着阔剑,伤处哗哗淌血,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反过来安慰青年:“不是致命伤,我没事。”   瑞安咬着下唇不吭声,等拉德洛克拔出阔剑之后迅速接上治疗术。绿光氤氲,鲜血不再喷涌,但胸口处的大洞却没那么容易愈合,皮肉骨骼的生长需要一定时间。   “……你吓到我了。”瑞安终于找回了声音,呼吸短浅急促,手指无意识地捏着拉德洛克胸前的衣料。   “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两人就这样依偎在一起,几秒后,同时转头看向右侧——   古怪的感染者骑士塞德里克,此刻正静静地站在他们一米开外的地方。刚才刺穿拉德洛克的那柄阔剑便是由他亲手掷出。   这样毫无边界感的行为令瑞安脊背一阵阵发凉。他深吸一口气,挡在拉德洛克面前,直视感染者骑士的眼皮,沉声道:“我知道您是国王陛下的骑士……”   “我不会让你杀死拉德洛克的。”   塞德里克宛如一座大型半身石像,此刻低低地悬浮着,只比瑞安高出两个头,却带来了极强的压迫感。   “好的。”   出乎意料的回应。瑞安愣了一下,紧接着就听到这位感染者骑士用他极富磁性嗓音呼唤了一声:“……妈妈。”   话音刚落,全场寂静无声。   瑞安眨了眨眼,扭头看向身后,什么都没有,于是凑到拉德洛克耳边小声问:“谁啊?”   拉德洛克缓缓扭头,见瑞安眼中闪烁着好奇之光,嘴角抽了抽,欲言又止。   塞德里克睁开眼皮,其下的眼瞳也如石像般灰白。不过眼瞳的雕琢手法比起五官来说过于简约,导致他睁眼之后看起来呆呆的。   他与瑞安对视,然后再次字正腔圆地呼唤道:“母亲?”   瑞安:“?”   瑞安终于反应过来塞德里克竟然是在喊他。可他是男人啊,为什么会被认错?   等等。这里是异世界……而且,塞德里克有四只手!!   瑞安瞳孔地震。   “瞎想什么呢。”拉德洛克捂住瑞安的眼睛,没好气地说,“他们一族都有这个毛病——从沉眠中醒来后会记住自己最初感受到的人,并且对其产生亲近之情。就像小鸡、小狗的印刻现象。”   瑞安怔怔地点头。虽然这位濒临破碎的感染者骑士始终是一副平静的表情,但瑞安隐隐约约能感受到对方心底的期冀。   看到那些残破的裂纹,想起在收容区听到的毫无章法的呼吸,他压下心中复杂的情绪,对塞德里克露出一点浅淡的笑容。   感染者骑士的嘴角弧度弯了几分,手指收拢:“母亲……”   魔王心胸开阔地说:“滚。”   阿尔泰和凯兰也稍稍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拉德洛克发出一声闷哼,胸前的伤口再次开始飙血。密密麻麻的鲜红血丝如烟雾般飘向空中,灰暗的天幕不知何时已然黑云翻涌,血丝与云雾相接,发出嗤嗤消解的声音。   他望向空中,眼眸宛如一汪冰冷寒潭:“我还没死呢,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暗色的云层愈发厚重,几番涌动间竟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轰隆一声巨响,黑雾俯冲而下,猛地撞进魔王的伤口中。   骨骼催生,皮肉抽芽,这道棘手的伤口眨眼间便彻底愈合,然而漫天黑雾仍在汇聚,不断涌向魔王。他眉头紧皱,颈间鼓起的青筋被漆黑的魔纹覆盖,诅咒般的纹路攀上脸颊,还有许多活物似的东西在皮下来回游走。   “拉德洛克!”   这次的情形与上次有些相似,但带给瑞安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他惶恐莫名,心里有一种预感——如果不能阻止黑雾,他一定会失去拉德洛克。   心脏揪疼,口中也尝到了铁锈的味道。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吸收了一丝黑雾,黑雾与魔素不同,它是一个非常叛逆的孩子。那时候他是怎么让黑雾听话的?   瑞安抬起眼,颤抖着张开双臂:“……过来。”   我会包容你的全部,我可以给你一个拥抱,所以……到我这里来。   “瑞安!”阿尔泰惊呼出声。   在场的所有人神情骤变。   顷刻间宛如天灾降临,铺天盖地的黑暗从广袤天地间汹涌而来,毫不犹豫地投入一个渺小脆弱的怀抱之中。   青年脸上血色尽失,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淌落在绷直的颈侧。他的喉结轻颤,齿缝溢出细小的呻吟,目光早已失去焦点。腰间的通讯水晶急促闪动,随后彻底熄灭。   视野边缘被大片黑斑侵染,模糊的人影不断想要冲过来,却被黑雾一次又一次推远。他无力地看向上空,这片小小的区域不再被黑雾覆盖,但是他能感受到远处还有许多许多……   头脑昏沉,混乱的胀痛在血肉间穿梭,身体濒临崩解,他已经分不清全身上下哪里疼哪里不疼了。   拉德洛克醒来之后肯定会阴阳怪气地数落他,不过到那时候他大概已经变成奇形怪状的深渊种了,反正也听不懂,没在怕的。   恍惚间,瑞安眼前出现幻觉。他看到拉德洛克眼神阴鸷,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凶恶,像是恨极了他。   下一秒,拉德洛克俯身,在瑞安以为对方要给他一个头槌的时候,愤怒而绝决地吻住他的唇舌。 第107章   “瑞安哥哥!”   “左手是我的!”“不是你的!是我的!”   “那我要右手!”“不给!”   几个小豆丁叽叽喳喳地凑过来,颀长挺拔的青年眼底柔缓,摸了摸这些毛茸茸的小脑袋:“左手右手都是我的。”   育幼院里都是无家可归的孩子,但很难想象的是,这里有许多孩子是因为“脾气太差”才被抛弃的。   因为魔法治不好“坏孩子”。   看着这些孩子纯真的神情,瑞安心里一阵酸涩。他蹲下来,在每个孩子的额头上落下轻吻:“我来牵你们的手,好吗?”   “好——”   小豆丁们刚开始还在乖乖地等待,没过几秒就耐不住了,嘴里不停喊着“瑞安哥哥”,一个接一个地扑上来。   “慢一点,别急……”青年的声音顿时被淹没,孩子们有的抱手有的抱腿,谁也不肯让谁,瑞安使出浑身的劲儿才勉强站稳。   太沉了,瘦弱的院长居然每次都能面不改色地扛下来。等等……院长呢?   挂在他身上的孩子们突然扭头,齐刷刷地看向他:“这些孩子可以投入你的怀抱,可是小瑞安却什么也没有。”   “你不觉得很不公平吗?”他们异口同声地问。   瑞安有一瞬怔愣,随后无奈笑道:“原来是你。”   眼前的孩子们不知何时五官已经全部融化,扭转形成漆黑诡异的空洞。   青年压低身形,无知无觉地张开柔韧的双臂:“这样会好一点吗?”   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那些漆黑的漩涡向下拉长,化作淅淅沥沥的黑浆,从洁白的指缝间不断渗落。   紧接着地面塌陷,他像一滴水珠蓦地坠落,在四分五裂前,被叶片温柔地接住。   瑞安睁开眼便看到了拉德洛克放大的侧脸。一股炙烫感从舌尖蔓延到舌根,血腥味毫不留情地扎进喉间,柔软的舌还未来得及推拒便被彻底掠夺。   与此同时,无来由的空虚感侵占了他的心脏,并在男人退开的那一刻达到顶峰。   男人早有预料般地张开双臂,及时献上熨帖的怀抱。他的力道很重,重得仿佛要将青年按进他的身体里;也很轻,风一吹就消散了。   拉德洛克的轮廓开始迅速弥散,顷刻间身形四分五裂,崩解为一团庞大的灰白雾气,瑞安用力地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住。   这股雾气缓缓飞向天空,以磅礴之力裹挟着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黑雾,朝深渊方向冲去。   黑压压的天幕被一把扯开,几束阳光穿过阴云间隙,落在瑞安额发前,照亮了那双被泪水沾湿的眼瞳。   他的嘴角处还停留着一丝轻柔触感,仿佛有人曾在此处落下一个满怀怜惜、依依不舍的吻。   “我们……循着黑雾异象而来。”圣骑士奎莉回过神,语调有些低沉,“现在看来,它的目的很可能就是吞噬魔王。”   “最后魔王将黑雾带离,证明他的意志暂时还没有被侵蚀殆尽。我先向圣灵阁下汇报此事。”陆斯恩颔首,目光微不可查地朝某个方向偏去。   青年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天空,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那样不停滚落,但却没有丝毫声音。   阿尔泰和凯兰赶紧围过来,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心中五味杂陈,伸出手想为青年拭泪,但想到刚才那一幕,动作便僵住了。   也许……瑞安现在想要的不是他们……   两个男人神情黯然,手指逐渐收拢。然而下一秒,他们的手被轻轻抓住。   “是……黑雾抽离的、后遗症……我需要你们。”瑞安扬起脸,雾气氤氲的眼眸里倒映出他们的身影,“可以抱抱我吗?”   答案是肯定的。在一番无形交锋之后,凯兰将瑞安抱进怀里。   瑞安在骑士臂弯里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窝进去,两只手也缩进来,和脸颊一起贴在骑士宽厚的胸膛上:“……再紧一点。”   “好。”感受到颈侧轻软的呼吸,凯兰的心脏仿佛被毛茸茸的小爪子挠了几下,他再次收紧怀抱,轻声问,“这样可以吗?”   “嗯。”瑞安吸了吸鼻子,“对不起,只有这样我才能冷静下来思考刚才的事情……”   他闭上眼,视网膜上仍然残留着这样的画面——灰白雾气与黑雾相融,一齐退回深渊。而在浑浊雾气中,他看到一个格格不入的蓝色圆点。   那是一颗冰蓝色虹膜的眼珠。拉德洛克在离去前还看了他一眼。   “我要去救他。”   青年此话一出,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变得很复杂。   刚才发生的事情即使是傻子也能看出来,魔王不是什么一味作恶的角色,而这位人类青年与魔王情谊深厚,他们愿意为彼此付出生命。   但是魔王吸收黑雾后彻底崩溃,与黑雾融为一体,恶意的力量即将达到顶峰,谁都没有把握能击败它们,更何况从中救出魔王。   “他是魔王。”奥斯蒙攥着剑柄,嗓音有些嘶哑,“瑞安,你冷静一点……”   “我已经冷静下来了。”瑞安说这句话的时候还带着一点鼻音,听起来毫无说服力。   他调整呼吸继续说道:“拉德洛克与黑雾融合,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回到了法则定义的‘正轨’。”   “所以这一次就是我们与深渊污染的最终战,为了最终胜利,无论用上什么手段都不为过。显然,国王陛下也是这样想。”   艾伯森骑士闻言讪讪地搓了搓手中的弓。   瑞安:“深渊力量的本质是混乱,感染者需要锚点来维持自身理智。”   拉德洛克是天生魔族,没有父母亲友,与世界的联系非常浅薄,但是……   “我可以成为魔王的锚点,而且这件事只有我能做到。”瑞安咬字清晰地说,“如果我成功救回他,深渊的力量就会被削弱;如果我失败了,也不会对战况造成任何影响。”   凯兰紧了紧手臂,在瑞安耳边沉声道:“我是你的骑士,我会为你开路。”   “我来护送瑞安,不会影响你们。”阿尔泰开口道,“也希望陛下别再使绊子了。”   艾伯森哽了哽:“呃……”   陆斯恩举起自己的通讯水晶,圣灵缥缈的声音从中传出:“我已经知晓了发生的事,我会让我的骑士们,在与深渊种战斗之余,尽可能为你们的行动提供帮助。”   “圣灵阁下,谢谢您。”   “瑞安。”凯娜的声音突然响起,她似乎就在圣灵身旁,“如果要救回魔王,我确信这件事除了你以外,不可能有人做得到。”   “因为就在刚才,收容区内的所有感染者都停止了恶化,因共鸣而产生的痛楚也减轻了。我……我现在才反应过来,瑞安你也是感染者对吗?”   “如果出现在感染者身上的情况来自于魔王意志,他不想让你再承受痛苦,那么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瑞安摘下兜帽,露出头顶的角和羽翼,他垂下眼睫,叫人看不清眼中情绪。他在想,那么多感染者共同承担都难以忍耐的痛苦,如今又是谁在承受呢?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冷静地询问道:“你是不是有不好的消息?直接告诉我吧。”   “虽然……感染者们不再恶化,但是……”凯娜的声音有一丝哽咽,“共鸣会随距离减少而不断增强。你不可以靠近深渊,畸变会加速恶化。”   “……我还以为是什么坏消息呢。”瑞安笑了一下,“这样的话我就更要加快速度了,赶在他回到深渊与所有恶意融合之前把人救回来。”   “但是……”   “别担心,畸变一旦恶化我自己也能感觉到,人哪有不怕痛的,及时止损就好了。不管怎么样,我都得先迈出第一步,总不能一开始就缩在原地停滞不前吧。”   安抚完凯娜的情绪后,骑士们开始讨论前线的战况,瑞安在旁边听着,调整了一下站姿。   同为感染者的骑士塞德里克微微偏头,似乎是察觉到什么异样。瑞安不动声色地扭过头,对阿尔泰和凯兰说:“我的体力快要耗尽了,等会儿可能需要补个觉……”   “糟了,那边好像出现了什么怪东西。”圣骑士加布利尔向远处眺望,脸色越来越难看,“这里都能看到,那得是多大的家伙啊。”   陆斯恩在通讯水晶点了点:“国王陛下也在那儿,我们尽快返回战场支援。”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啊?”艾伯森伸出双手比划,“像是数不清的黏糊糊的脚在地上跺。”   “确实有。”奎莉侧耳倾听。   加布利尔跃上高处,接着神情一凛:“满地都是森林之子,乌漆嘛黑的,像水一样淹过来了。”   他张弓射击,闪着电光的箭尖嗖一声划破空气,触地后炸开一个圆形光斑。森林之子受到攻击后开始发出嘶哑的啸叫,区域内的黑色团块悉数倒下,团块顶部的鞭状触手也萎靡地瘫落。   但这个空缺眨眼便被补满,这样的情景让所有人都心里一沉。   “怎么会漏过来这么多……前线的魔法使不足吗?”艾伯森也射了几箭,收效甚微。   “得赶回去才能知道了。”奎莉说,“但森林之子必须被截杀在此处,不能让它们踏入国境。”   瑞安摩挲着魔法笔记的封皮,脑内的弦始终紧绷着。   “你们好——”稚嫩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一个小女孩正在朝他们挥手,橘白渐变的小脑袋左右摇晃,“王国特里德安学院前来支援!”   “啊,后面还有三百多名弱弱的冒险者!”   “你们橘猫真不会说话!我们怎么就弱弱的了?!”   “学生首席和冒险者吗?只要有魔法使在,相互配合对付森林之子应该没什么问题。”奎莉向他们打了个手势,“辛苦你们,这次太过匆忙,回头再向你们致谢!”   “小事小事!我们早该出力了!”   瑞安见状也松了口气,扭头看向阿尔泰和凯兰:“我……先睡一小会。”   “你们出发的时候,带、带上我……”说完,他倒头就睡。   阿尔泰和凯兰连忙伸手去接,瑞安就这样软绵绵地把下巴搁在他们手臂上,呼吸匀称地睡了起来。   “怎么困成这样……”阿尔泰无奈地摇摇头。   空荡荡的房间里。   瑞安霍然睁眼,抱起桌上的花瓶,转身推门而出。   他要抓紧时间,迈入畸变的最后阶段。 第108章   屋外阳光明媚,遍地的草叶蒸腾出水汽,沁凉感扑面而来。   瑞安心里有些沉闷。他从来没有在拉德洛克脸上见到过那样的表情——无奈与释然都是假的,冰蓝眼睛里的委屈和不舍几乎凝成泪水,在将落未落的刹那,全部消散了。   一直以来瑞安都在极力压制混乱,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如果靠近拉德洛克会使自己畸变加深,那么他只要提前跨过这道界限就不会再受到畸变的影响。   而且,他必须完全掌握操纵心灵的能力,这样才有可能唤回失控崩解的拉德洛克。   瑞安说不出自己具体要做什么、怎么做,只是垂眼盯着脚下地块,一步步走向森林深处。   来到林中的那片空地,看见那棵倒地的巨大枯树,人影伏身小憩。这里的气氛与上次相比有些细微的不同,多了一股言语无法形容的奇诡的生命力。周围植被疯长,繁花盛开,所有花蕊都是细小的眼珠。   行走于葳蕤草木间,跨过盘曲虬结的树根,密密麻麻的眼珠跟随着瑞安的位置而转动,但瑞安此刻的注意力全放在眼前的人影身上。   对方侧坐在树干旁,脸朝下埋进交叠的手臂间,另一双手臂放松地搭在腿上,乌黑的长发如瀑垂下,发尾落在雪白袍角,没入柔软的细草间。   腰侧被两支修长的骨肢穿出,骨肢末端向前环抱,如同围绕星球的行星环,其上攀附着嫩绿纤细的藤蔓,还有几朵蜷曲的骨刺。   瑞安已经猜出对方的身份,也隐约意识到自己腰侧钝痛感的来源。尽管拉德洛克吞噬了他体内的黑雾,但短暂的接触也足以导致畸变恶化。   突然,花瓶从瑞安手中挣脱,砸在地上四分五裂。里面的星云不见了,地上除碎片以外什么都没有。   视线上移,瑞安对上了一双奇特的眼眸——不知何时,小憩的青年已经苏醒,他的瞳仁被开到荼蘼的洁白花朵取代,一切非人特质在他身上尽数体现。   对于打扰他沉眠的瑞安,他的眼神淡而温情,仿佛对此事早有预料,并在心中期盼许久。   他们在此刻静静对视,阳光穿过树隙,在两人相似的眉眼间落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你来了。」   “嗯。”明明是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在青年温柔的注视下,瑞安却莫名有些脸颊发烫,“你是……未来的我吗?”   瑞安的睫梢和鼻尖都被淋漓的水雾沾湿,宛若一只林间沐雨的小鹿,眼里含着好奇的光。   青年笑了一下,没有回答,从地上拾起一块锋利的花瓶碎片,将钝的那面递给瑞安。   瑞安愣愣地接下,发现对方小臂上泛着奇异的细闪。仔细一看,青年的颈侧、手臂以及小腿上,那些星星点点的全都是针状晶簇,它们刺破肌肤,在光线下折射出失真的幻彩。   「你觉得呢?」   “理智告诉我是的。”瑞安实话实说,“但我没什么真实感。”   畸变也好,进化也罢,像他这样的普通人,不可能变成毁灭世界的怪物,也担不起救世主的重担。   瑞安下意识摸了摸头顶,却没摸到任何畸变特征。角和羽翼消失了,短发也柔顺地垂在颈侧,一切都是最初的模样。   他顿时明白了什么,捏着碎片的手轻微一颤。   「这样很好。」   青年仰视着瑞安,温驯地露出脖颈。   「让我睡个好觉吧。」   瑞安垂眸看他,柔声道:“晚安。”   那是极其漫长的一觉。瑞安醒来之后迷迷瞪瞪地坐起身,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还很困吗?可以再睡一会。”阿尔泰想摸摸瑞安的头,眼前的景象却使他动作一顿。   纯白的角和羽翼开始逐渐缩小,很快就彻底消失在发间,青年掀起眼帘,黑眸澄澈透亮:“我已经睡饱了。”   乌黑柔顺的长发还垂在他身侧,其余所有的畸变特征都不见了。   阿尔泰和凯兰在确认过瑞安没有任何不适后才终于放心。   “我的力气变大了,你们看——”瑞安冲他们摊开手,“我能把石头捏碎!”   白皙掌心微微泛红,上面躺着碎成两半的石块。   “很厉害!”阿尔泰竖起大拇指。   虽然在场的人都能把石头捏得粉碎,但那又怎么样,难道他们能把捏成这么可爱的两半吗?   感染者骑士率先飞出去,随后小队三人与五名骑士一起,在学生首席和冒险者们的支援下冲破了森林之子的包围圈。   距离越近,那道遮天蔽日的巨大黑影就越清晰——它的阴影几乎笼罩整个人类战场。   那是一大团翻涌溃烂的黑色肉块,时而蜷成肉质的器官,时而拉长变成黏滑的触手。上面遍布着的裂口像嘴一样开合,似烂泥似脓液的东西不断滴落。   无数溃烂的肉块从空中掉下来,落地前已经长成了完整的森林之子——上端是数不清的狂乱扭动着的触手,中部是长着流涎大嘴的团块,下端是三只粗壮的蹄。   它们的高度都有三米以上,远远望去就像一片扭曲的黑暗森林。   魔法使一刻不停地吟唱着魔法,战场上光束纷飞,骑士团列队冲锋,人族联军奋力砍杀,但这一切都赶不上森林之子诞生的速度。   “咳,这样下去不行,得先把那个大肉团给砍了。”   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但是那个巨大的肉团与森林之子特性相似,火、电等大部分魔法都无法对其造成实质性伤害,只有近战武器可以。   面对这样的怪海,他们该如何杀出一条路,才能到达巨大肉团的跟前?   “陛下!那是……”   “是塞德里克阁下!”   这位感染者骑士自上空飞过,径直冲向巨大的肉块。几息之间,石灰色身形已然变大,在肉块面前不再渺小。   他单手持剑于空中,红光在剑身上蔓延扩大,化作血色巨剑。剑身划破空气发出啸响,一剑刺入肉团,霎时脓液喷涌。   战士们早已听闻百年前的第一骑士再次苏醒,如今见到对方一登场便成功击伤巨大肉团,更是精神振奋。   埃尔罗伊二世跟随众人抬头,随即高举手中武器:“诸位!我们上!”   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消失在战士们的呐喊中。   后方治疗师来回奔走,有许多无法顾及的地方,于是瑞安扎了一个低马尾,卷起袖子为受伤战士做简单的包扎和伤口护理。   魔法不能凭空补全缺失的血肉,所以即使有治疗术存在,战场上的许多伤势仍然十分棘手。   施展完治疗术,瑞安将碎发别到耳后,侧过脸询问道:“这样还会疼吗?”   骑士脸上一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伤口感染了吗?你好像在发烧。”   瑞安想用魔法为这名骑士降温,下一秒对方却被凯兰直接拎走。   “那边有治疗师。”阿尔泰笑着替凯兰解释,“他喝口魔药就好了,这样你也可以省点体力。”   “好。”   瑞安抬头望向远处。肉团的自愈能力很强,但它在愈合伤口的时候,森林之子的诞生速度也会减缓。   无数巨口嘶嚎着喷吐泥浆,不规则的触手从四面八方延伸,愤怒地抽向塞德里克塞。德里克的血色巨剑已经变成了四把,饶是如此也不可能挡下所有攻击。   但塞德里克似乎没有防御意图,持剑的动作始终是进攻姿态。石质的身躯已经爬满黑色裂纹,仿佛他所有血液都凝聚在那四把血红色的巨剑之中,每一剑都能使肉团痛嘶不已。   瑞安看到塞德里克展开巨大的双翼,胸膛以下尽数碎裂,只剩一截裸露的脊椎。   这一刻,那种即将直面牺牲的窒息感捏住了他的心脏。不只是他,周围的治疗师与伤者也在驻足凝望,他们隐隐有了预感。   巨大的肉团轰然倒地,触肢爆发出濒死的挣扎。咔嚓咔嚓的碎裂声不断响起,塞德里克头部被击碎,手中四把巨剑直直贯入怪物体内,将其彻底钉死在地上。   终于,肉团自边缘开始逐渐焦化,灰烬扑簌簌飘出来,血红剑身往上,持剑的骑士已经浑身开裂,宛若一座没有生命石像。   但塞德里克是鲜活的生命,瑞安轻声唤醒了他,他们曾经呼吸相连,直到现在,瑞安耳边仿佛还萦绕着他富有人味的磁性的声音。   他呼唤道,母亲……   “……塞德里克。”瑞安喃喃出声。   声音轻得近乎耳语,但塞德里克回头了。   他的头部已经完全消失,仅剩的胸膛执拗地转了半圈,似乎在朝这里眺望。   浴血的战士们越战越勇,埃尔罗伊一剑劈开怪物身躯,黏液并未溅上来,他却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   “安息吧。”   不知是谁叹了一口气,悬停在空中的骑士石像与四把血红色的巨剑骤然破碎,石砂与红色的细雾在战场上空弥散飘落。   瑞安看到一柄阔剑自空中翻转着划落,哐当一声,落在他目力不及的地方。   紧握成拳的手被托起,阿尔泰轻轻揉了揉:“被你掐得全是小月牙……力气不是这样用的。”   瑞安也想说点轻松的话,但胸口发堵,声音也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塞德里克阁下清出了一条路。”凯兰说,“其余的森林之子很快就能被剿灭了。”   这时候,远处一名骑士跑过来,冲他们打招呼:“你们好。”   “我叫里德,来自第四骑士团。”他戴着头盔看不清容貌,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浑身还透着一股厮杀后的锐意,“接下来这段路,我们会掩护你们冲出去。”   在简单交流过战况后,他们即刻动身。瑞安跟着众人迈步向前,足底的白沙轻微下陷,他的心也慢慢沉下来。   无人注意到青年身后的脚印下,一抹新绿快速抽芽,结成一枚指甲盖大小的花苞。   战火交织的死地之上,一朵极不起眼的白色小花迎风摇曳。   遮天蔽日的巨大肉团失去生命力,溃烂的身躯如轰然爆发的泥石流般淹没了大半战场。即使有魔法使们及时施展屏障,场上的战士们仍是被泼溅开来的黏浆浇了满身。   几个泥人凑过来说他们来自第四骑士团,让瑞安不要怕,后者差点被逗笑,指尖在空中轻点,泥人变回了身着银铠的骑士。   “太好了!感谢牧师先生!”   “谢谢牧师先生,我的鼻子有救了!”一名骑士捏着鼻子扇了扇面前的空气,“说真的我快被这些家伙熏死了……”   “让您见笑了。”名为里德的骑士是第四骑士长,声音听起来还很年轻,他出声后,周围骑士也不再插科打诨。   “我们刚从阵型前退下来,没来得及处理。这股气味把战马都熏倒了,所以圣骑士大人就让我们先来执行掩护任务。”   森林之子数量多得惊人,它们口中流着绿色黏液,浑身上下沾满了漆黑泥浆,加上免疫魔法的特性,想将这些家伙彻底剿灭还得花上一段时间。   战场与训练场不同,不是所有人都能像精通剑术的勇者那样迅速察觉对方肢体弱点并及时调整发力角度的。看得出第四骑士团的骑士们不太擅长应对这种极其皮糙肉厚的怪物,于是瑞安悄悄戳了戳凯兰。   老练的冒险者会直接上前演示,剩下的全靠悟性,而凯兰选择的方法更适用于常年接受正规训练的骑士团。没过多久,骑士们在他的引导下逐渐有了章法。   瑞安看到他用剑柄抵住其中一名骑士上翘的手肘为其纠正,心里突然好奇起来,凯兰在骑士营里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呢?   凯兰发现瑞安在看他,耳朵顿时红了起来,喉结滚了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里德本想向他们道谢,见状赶紧停下脚步。他现在正是羡慕别人都能找到真爱的年纪,看不得这样眼神拉丝的小情侣。   目光一转,远处不知何时多了一群人。   他只盯了几秒就皱起眉头,厉声呵道:“你们是什么人?” 第109章   第四骑士长的警示声淹没在森林之子倒地时发出的碰撞声里,前方视野有一瞬开阔,所有人戒备地望过去。   从衣着上判断,那群人中既有战士、魔法使,又有治疗师和学者,看起来像是刚从艰苦卓绝的战斗中抽身,身上有血有泥,混在灰头土脸的人群中毫不起眼。   偌大的战场上,人们各自返回修整,不经意间路过此处,在面对面的刹那,他们同时停下了脚步。   瑞安被自己脑内浮现的画面吓了一跳,再一眨眼,人数变多了。   他们静立在一小片空地上,腿旁倒着几具森林之子的尸体。其余怪物仍在前进,狂乱蠕动的触手和交错跺地的蹄子总是微妙地与那些人擦肩而过。   里德静静地打了个手势,然后缓步向他们走去。   下一秒,黏腻的声音伴随着噼里啪啦的掉落声响起,那群人全身的皮肉垂直融化,如同燃烧蜡烛的烛泪。   这一过程发生得极快,人形的血液慢了半拍才泼洒下来,猩红遍地。   空气中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一种直白的、不怀好意的混沌感直击头脑,瑞安眼前发晕,仿佛脚下地面也跟着摇晃起来,幸好凯兰及时扶住了他。   这并不是他的错觉,所有人都感觉到地面在震颤。   只见地面上的血仿佛受到无形牵引,开始朝着某个中心流动汇聚,像水痕从碗沿流入碗内那样,形成一个规整的红色圆点。   突然,有人冲了出去。瑞安回过神只看到对方的背影,是里德!   骑士战靴重重踏入那片血腥至极的场地,里德双手持剑,毫不犹豫地刺下。   噗嗤——   长剑刺入红点,如同扎进血肉之躯,地面陡然一震。里德拧动手腕,利用剑上血槽放血:“这些人与深渊教团有关,他们想要复活怪物!”   先前死去的巨大肉团不知何时已不再飘出灰烬,它的身躯化为黏浆后,数不清的嘴就跟着流淌出来,如今献祭仪式被破坏,这些嘴齐齐发出不可名状的嘶嚎。   诡异的红点几乎沸腾起来,随着血液不断喷出,嘶嚎声逐渐变弱,然而下一秒,这些裂口竟然露出獠牙,开始吞食周围的森林之子。   成千上万的森林之子渴望成为母体的养料,朝着各处裂口跑去。这番突如其来的异动冲散了人族联军原先的阵型,一时间伤亡惨重。   “团长!!”   里德必须用上全身的力气才能压住手中的剑,稍有泄力就会被推出一截剑身。骑士们无法看见他头盔下的表情,于是里德咬咬牙,竭力维持声音的平静:“快走!保护好自己!”   话音刚落,他的身影被几只粗蹄挡住了。狂奔的、倒下的、各种各样眼花缭乱的事物将他彻底淹没。   “不能走……”一名骑士怒喝道,“我们得杀回去!”   “对!跟它们拼了!”   另一名骑士刚想附和,余光瞥见娇小的牧师先生一动不动地站在怪物面前,仿佛被吓傻了。他着急杀回去救团长,又想起这次的首要任务是掩护这三人,只好举着盾冲过去,嘴里忍不住抱怨:“别添乱了……”   “让开。”娇小的牧师先生开口道。   “谁?我吗?”   骑士错愕地望过去,只见三米高的森林之子身形一顿,几秒后竟迈着粗蹄走到旁边去了!   “它们只能暂时听话,时间很短。”牧师先生转过头,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眼神沉静,“跟我来,我们去找里德。”   接下来第四骑士团的骑士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娇小的牧师先生在前方开路,虽然怪物们一转头又会狂躁起来,但它们愿意乖乖把路让开这件事就像奇迹一样使人振奋。   没过多久,他们就看到一柄长剑折断在地里,周围的森林之子几乎已经被裂口啃食殆尽。里德倒在地上,浑身是血,四肢呈现不正常的扭曲状态,胸膛塌陷,没有任何起伏。   瑞安迅速上前打开里德的头盔,对头部和躯干施展治疗术。里德脸上被血糊得看不清长相,从骨相上看这位骑士长确实很年轻。   在伤势过重的情况下,贸然促进大量伤口愈合会对伤员造成很大的负担。瑞安优先治疗了最严重的几道伤势,但里德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气氛是死一样的寂静,只有远处传来几声怪物的嘶吼。   巨大的肉团未能从献祭仪式中得到足够的鲜血,便以场上的子嗣为养料,流淌的身躯逐渐聚拢,勉强形成兽形的头部与躯干,尾部依然保留着触肢。   亵渎的怪物正兴奋地扭动着肢体,而骑士长牺牲的悲痛笼罩在所有骑士的头顶,他们低头肃立,在听到动静后才迟缓地抬头看向怪物。   第一骑士长塞德里克拼死击杀的怪物已然复活,这对他们士气的打击太大了。   瑞安用力地闭了一下眼,再次睁眼时,他在视野里看到了什么,霍然起身。   那是一柄骑士阔剑——它曾经的主人是塞德里克,如今光洁地躺在这里,黏浆也无法侵染分毫。   他径直走过去,弯腰握住剑柄,很沉,需要咬紧牙关才能勉强抓起来。   凯兰下意识想去帮忙,瑞安却制止了他的动作。   他瞳孔猛地一缩,接着便看到瑞安拿起阔剑,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周围所有骑士怔怔地望着这一幕。   以纷乱的战场为背景,青年逆光而来,发丝被勾勒出一道银边。那双清澈至极的眼眸,眼神却浓烈而坚定。   “跪下。”   高大的男人应声而动。   瑞安用剑尖轻击他的左右肩膀,最后将剑身搭在他的左肩上:“凯兰,我今日在此为你授剑,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骑士了。”   “我要你接过这柄剑,带领骑士们重新站起来。”瑞安注视着他的双眼,“为我赢下这一战。”   “我的骑士。”   话音掷地有声,凯兰仍能感受到后背处传来的一阵阵战栗。   “我在此宣誓,我将永远忠诚于我的主人,捍卫主人的一切荣誉,勇敢无畏,永不退缩,遵守誓言,直至生命之终。”嗓音哑了一瞬,他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我会将胜利献给您。”   “我的主人。”   “嗯。”瑞安尾音发着抖,他将剑递给凯兰,然后上前一步,亲吻了对方的额头。   所有人似乎看到骑士额头上、青年落下轻吻处有金色的光点一闪而没,快到像是他们的错觉。   “咳……”毫无动静的里德突然爆咳出声,“怎么一醒来……就咳咳咳……”   一醒来就看到小情侣撒狗粮,有没有人管管单身狗的死活啊?   “团长活了!!”   “团长——!你没死啊!”   “……你怎么说话的?”   里德把血咳出来后说话终于顺畅了一些,他抬头张望:“我的手脚没了?”   “有的,手脚是有的,不好意思!”瑞安赶紧跑过来解释,“你刚才伤得太重了。”   “有就好,多谢你。”里德也明白治疗术的特性,便没有过多纠结,他看了看那些眼泪汪汪的骑士,然后转头望向凯兰:“他们就拜托你了。”   凯兰点头,手中阔剑直指目标:“中大体型,正面有牵制,我们转向侧翼。”   他望向主人,额间淡金色的菱形印记一闪而过:“会赢。”   “去吧。”瑞安弯起眼,“我的骑士。”   舌尖上突然传来热意,他无意识地勾了一下舌尖,最后几个字的发音听起来有些缱绻动人。   由于献祭仪式被破坏,怪物只能依靠吞食大量子嗣强行复生,这显然加剧了它体内的混乱,它的身躯翻腾溃烂,愈合能力也大幅下降。   第四骑士团为了执行掩护任务而深入战场,不需要突破遍地的森林之子,他们可以直接向怪物母体发起进攻。   离得越近,怪物身形也更加凝实,它从最初的肉团变成了更像“怪物”的模样,狮子般的兽形头部,四足是粗壮的山羊蹄,尾部的触肢像蛇一般蠕动,末端有一张长着獠牙的大口。   “类似于动物的组合形态。”阿尔泰试探几剑后嘀咕道,“皮糙肉厚的,也许可以攻击眼睛或者嘴。”   嗖——   一支重箭呼啸而来,在兽头移动的刹那,直直扎进它的左眼,发出令人牙酸的爆浆声。   “唔,侧翼有人?”射出这一箭的正是“不擅长骑射”的第二骑士长艾伯森。   擅长骑射的圣骑士加布利尔懒得搭理他,歇了口气便打算骑马返回战场。   艾伯森的战马正替他驮着箭囊。他抽出一支箭,再次拉开弓弦:“这怪物长得太随便了,不好瞄准……加布利尔,你看见了吗?”   “太随便了,不想看。”   “我不是说这只怪物,你看它后方。”艾伯森的嗓音正经起来。   “看到了。”加布利尔眉头压低,“一座黑山,正在朝这里……爬?”   “你觉得是一大群还是一只大的?”   “……不知道。”   远处的黑云压得很低,天色昏暗,即使他们目力极佳也无法观测其形态。   “我本来以为那个大肉团就是灾厄了,仔细一想那时候还没到‘第十日’呢!”艾伯森再次放出一箭,远远望去,这一箭成功击碎了怪物尾部的蛇口,但他的表情却高兴不起来,“这些家伙已经不太好对付了,万一再来上几个会深渊魔法的怪物……”   “先把眼前的解决。”加布利尔翻身上马,火急火燎地冲了出去。   呲——   剑下的蛇形触肢骤然炸裂,阿尔泰被溅了一声,汪汪叽叽地冲到瑞安面前告状。   瑞安哭笑不得地给阿尔泰施展清洁术,看着对方狼狈的模样,心里忽然有些内疚。   “想什么呢?我是自己决定要来的。”阿尔泰用干净的手碰了碰他的脸,“身为冒险者怎么可能连一点脏污都受不了……”   话音凝滞,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一个方向。   一座黑色的山脉缓缓升起来了。 第110章   魔法使闭目凝神,随着他们的低声吟咏,巨大的法阵在上空展开,紧接着红光一闪,烈焰直冲而出。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山脉发出不堪承受的爆裂声。魔法使们一鼓作气,继烈火之后是飞转的流水,两方相撞,蒸腾出浓密白雾,几处山峰轰然坍塌。   “太好了……”第一轮攻击卓有成效,被森林之子困扰多时的魔法使们雀跃不已。   刻有法阵的特制水晶第一时间将战场画面展现在学者面前,他们对新出现的深渊种进行观测分析,得出的结果却让人有些不安。   “从表面上看,这无疑是一座‘尸山’。根据目前已知的情报,深渊之下有一种能够操纵尸体的深渊种,肯定是它们在操纵尸山移动。”   一名学者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在墙角来回打转:“可是它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尸体已经彻底腐烂,完全不符合它们的行为喜好。”   “剥脱的岩层中存在着大量骨殖,作为它们离开深渊的堡垒,这座山太过脆弱。”   凯娜双手交握,目光聚焦在光屏一角,话音略显迟疑:“如果它们只是因黑雾的刺激而做出无法自控的行径,那在魔法使的连续攻击下应该很快就会现身……”   几轮攻击结束,以巍峨山脉逐渐塌陷的景象为背景,近处狮首羊蹄的怪物侧翻倒地,震起大片烟尘。   男人猛地将盾下压。掌心里的疤痕突突跳动,却无法令他迟疑,他闭上被血溅到的右眼,腕间青筋怒张,阔剑带出一道弧光,脓血呈扇形喷溅,狰狞的狮首重重砸在地上。   男人喘着粗气,宽阔的肩背上下起伏,他起身望向自己的主人,将右腕压在左胸口——   一个标准的骑士礼。   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欢呼。这一次,死而复生的怪物彻底化为灰烬。   “不对……深渊种死后尸体会完全溃散,深渊之下怎么可能出现堆积成山的尸体?”   看到画面中出现自家老哥斩杀怪物的一幕,简直像求偶期的雄兽那样张扬得不堪入目,凯娜忍住吐槽的欲望,闭了闭眼思忖道:“如果是在深渊出现前就已经埋藏于地下——”   数百年前……灭迹者?   她迅速冲进书堆里,一边翻找,一边喃喃自语:“怎么没有……应该不止三册……”   “你在找这个?”   带着黑框眼镜的年轻教师将手中的书拋过来,凯娜一把接住,书封上是《大陆历史学》几个字,但颜色却与常见的版本不同,看起来有些陌生。   “一共有五册,这本不考。”林恩依旧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退回原地推了推眼镜,继续注视光屏。   “你是不是早就有了这种猜测?”凯娜霍然起身,“为什么不告诉大家?!”   “结果都是一样的,你们改变不了什么……绝望中的救赎才更令人痴迷啊。”林恩嘴角挂着一抹笑,眉眼却哀切地耷拉下来,“可是我再也无法获得更深的绝望了!我已经被拯救了!我该怎么做?怎么样才能再次被他拯救……”   “真羡慕你们啊……”   “神经。”凯娜头也不抬,飞快地翻起书来。   关于灭迹者,他们始终拘泥于怪物和深渊种,连魔王都考虑到了,怎么就没想过数百年前消失的那些智慧种族呢?!   污浊驳杂的不明物质大片大片掉落,从远处看,这座山脉与先前相比已经缩水了一圈,高耸的山顶塌下来,形成略凹的平面。   可供观测的视野变得开阔,他们顿时发现数不清的深渊种如潮水般涌来,在山脉掩护下即将侵入战场。与此同时,四周还出现轻微的振翅声,位置极低,像是从剥落的山体中发出。   “调整阵型!后撤与三团汇合!”   凯兰下完指令便来到瑞安面前,深色的血从额角淌下,划过紧闭的右眼,湛蓝的左眼目光专注而虔诚。   瑞安正想帮他清理血污,后方传来咔嚓一声,高大的骑士神情骤变,扛起主人转身就跑。   “要塌了!”   瑞安在颠簸中艰难抬头,看到最前方的侧峰整个坍塌,露出漆黑的山体内部。   “那是……眼睛?”   崖壁上嵌着一只半人高的眼睛,眼球蒙着一层灰翳,看不出任何色彩,瞳孔已经完全扩散,几乎占据整个虹膜。   眼下魔法使们已经停止攻击,山脉却更加剧烈地摇晃起来,仿佛什么远古时期的巨型活物即将苏醒。   随后“山脉”轻抬脊背,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巨大的黑影盖住了所有人眼中的光。   “那是什么?”   光屏画面的暗色投射在学者们脸上,一名学者嘴唇微微颤抖,轻声道:“新出现的深渊种?”   “不……不对。”凯娜面色苍白地说,“那是——”   漆黑碳化的表面迅速剥脱,发出冰川开裂的脆响,尸山中的庞然大物终于重见天日。   “是龙!”瑞安被凯兰轻轻放下来,比起众人的惊骇,青年显然有些兴奋过头,“他的外表很正常,看起来没有受到污染。”   巨龙硕大的头颅匍匐在地上,眼珠蒙着灰翳,前肢连接着厚质的翼膜,锋锐的鳞片沿脊背弧度紧密排列,如山岭般绵延不绝,光是看着就让人感到呼吸困难。   “正常……吗?”   阿尔泰没想到瑞安丝毫没被吓到,甚至对这种可怕的巨型活物……有些欣赏?   “不好意思。”瑞安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脸颊蓦地红了,“我也没见过真正的龙族,只是通过常见的畸变特征判断……”   瑞安的声音轻了下去,因为他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巨龙不存在任何生命反应,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这很可能只是一具被深渊种操纵的躯壳。   这时,通讯水晶收到消息,凯娜焦急的声音从里面传出:“瑞安!你们快找掩体!离巨龙太近了!”   阿尔泰觉察到什么,猛地朝石头后面扑过去,将瑞安死死护在身下。   下一秒,巨龙鼻翼微动,喷出沉重的鼻息。这股灼热腐朽的气流席卷大半个战场,所到之处一片哀嚎。   幸好瑞安他们身前有大石阻挡,这股龙息似乎对生命体造成的伤害更大,而岩石这类非生命体只是隐隐发烫。   第四骑士团及时分散寻找掩体,少数骑士受到轻伤。但令人没想到的是,龙息造成的伤势竟然与深渊魔法有几分相似。   战场上还有许多来不及躲闪的人,他们身上瞬间泛起燎泡,接着又很快发紫发黑,治疗师的魔法只能起到镇痛效果,被龙息拂过的皮肤没有半点恢复迹象。   人们惶惶不安之际,一束阳光穿过云层洒落在焦土上,空气安静了一瞬,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叹息。   “……第十日。”   微弱的光消失了。大地开始震颤,巨龙抬起上半身,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双翼展开如同乌云遮蔽天空,不详的阴影笼罩了整片战场。   紧接着,火光将天空映成凄厉的血色,滔天烈火暴注而下。   烈焰猛地撞在屏障上,热浪从屏障顶部分向四周,魔法使们面容紧绷,再次开始吟诵咒语。   “糟了……”   死地之中魔素稀薄,先前几轮攻击结束,空气中的魔素已经所剩无几。等待魔素流动循环需要时间,然而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屏障的光芒逐渐暗淡,空气正在急速升温。   突然,昏暗的战场亮了起来。人们纷纷抬头,看见一道模糊的纯白人影。   “是圣灵阁下……”   “太好了,圣灵阁下!”   圣灵静静地悬停在空中,与那双蒙着灰翳的龙目对视。祂挥手施下一道白光,光膜将烈焰阻挡在外。   恍然间,纯白人影有一瞬黯淡,但围绕在祂身旁的辉光依然明亮,人们也终于镇静下来。   “我会为你们加护。”模糊的面容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祂说,“不用害怕,放手进攻吧!”   无数深渊种宛若洪流,自巨龙身后奔涌而来,战士们不避不退,高举武器呐喊。与此同时,人们听到了野兽的怒号——是兽人族!   兽人战士们发出战吼,各个部族从四面八方汇入战场。他们放弃所有华丽的战术,只是向前冲锋,强悍的躯体便将深渊种的洪流硬生生逼退了几步。   这时候,魔族姗姗来迟。他们飞到魔法使的队列旁,在开始炫耀似的施法,一道道法阵在空中展开。   虽然魔族无法像人族魔法使那样合作施展极大规模的法阵,但在这片魔素稀薄的死地中,他们却可以自如地运用体内魔力。   “怎么,你也来帮忙了?”一名红色皮肤的魔族用手肘怼了怼身旁长着蝠翼的魔族,“有这么好心?”   “哼……你肯定也做了那个噩梦吧。”长着蝠翼的魔族捂住耳朵,用力摇头说,“别骂了别骂了,我受不了了。”   红色皮肤的魔族脸色微变:“别、别提了……”   这样的小对话很快就被淹没在战火中。   兽人族与魔族的加入,极大地减轻了战局压力,但巨龙的阴影仍笼罩着整个战场。圣灵将加护之力倾泻而出,身影逐渐变得透明,宛如烛火将熄。   “魔法对巨龙无效?为什么会这样?”一名魔法使冲旁边的魔族指指点点,“你是不是根本就没尽力?你们魔族肯定是故意的!”   “你难道看不见吗?无效就是无效啊,我能怎么办?你们人族整天就知道乱扣黑锅!”   瑞安咬紧下唇,喉间有些哽咽。他想起和凯娜的通讯,连忙问道:“凯娜,听得见吗?”   “嗯,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凯娜那边传来纸质书页翻动的声音,“我不确定那只操纵巨龙的深渊种究竟藏在哪里,巨龙躯壳早已死亡,不过死亡的威胁还是可以将它主动逼出来的。”   “我找了很多资料,但是……龙族的筋骨免疫一切魔法伤害,他们的躯体极其强健,浑身上下只有一枚逆鳞可以算弱点。”   “这枚鳞片本身也是非常坚硬的,只能试着用穿刺伤害突破。逆鳞覆盖的部位与心脉相连,每条龙的逆鳞位置都不同,捅进去之后龙族不一定会死,但是想杀死龙族就一定得先捅逆鳞。”   瑞安:“好,我明白了。”   “你们不要冲动,这只是书面上的说法,关于龙族,真实情况我们已经无从得知。而且巨龙已死,即使你们真的伤到他的逆鳞,里面的深渊种也可能感受不到威胁,到时候你们会非常非常危险。”凯娜越说越焦急,声音多了一丝哭腔,“我不知道怎么办……怎么做才能帮到大家……”   “凯娜,这些信息对我们很有帮助。”瑞安将语速稍稍放慢,嗓音安定而轻缓地流出,“谢谢你,你做得非常好。”   他望了一眼空中的纯白人影,转头与阿尔泰视线相撞:“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   “无论龙族曾经有多么厉害,现在也只是一具躯壳。”阿尔泰注视着瑞安的双眼,接话道,“更别提这还是深渊种操纵的伪龙,没什么好怕的。我很擅长对付这种不敏捷的大家伙。”   瑞安点点头,对凯娜说:“如果你可以看到我们的行动,帮我们观测一下巨龙的状态,那就再好不过啦。你的视角一定可以发现更多有价值的情报。”   凯娜吸了吸鼻子,语气坚定地说:“好!我来帮你们!”   附近区域有凯兰和第四骑士团负责清场,所以他们可以全神贯注地对付巨龙。   剑锋一侧,阿尔泰猛地冲出。瑞安在后方为他施加增益,然后将目光转向巨龙。   一瞬间,视野变得异常清晰,他看见巨龙的鳞片并不光滑,甚至可以说是粗糙不平;听见巨龙的低吼中夹杂着漏气的空腔声;嗅到腥风中有一丝微妙的类似于果实腐烂后散发的气味。   嗯?   他仰起脸四处嗅了嗅,这会儿只剩下血腥和尘土的味道了。难道刚才只是他的错觉? 第111章   与死去多时的巨龙相比,勇者速度极快。几次佯攻引得龙爪落空,随后剑光如雨落下,向着心中所猜想的要害发起进攻。   剑身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却被迸溅的火星截断,巨龙鳞下虬结的肌肉纹丝不动。   这样的结果令他的心重重沉下去。   他旋身带动手腕,整个人沿龙脊滚过一遭。剑锋与鳞片连续碰撞,发出金属相接的细碎声响。   在巨龙即将回首的刹那,阿尔泰踩稳脚步从龙背上起跳,重重砍向龙首一侧的眼珠。   铛——!   剑身撞上极其坚硬的物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嗡鸣声。   持剑的手一阵发麻,阿尔泰扯了扯嘴角:“哈,眼皮这么硬,难怪不眨眼……”   话音刚落,只见龙目上的灰翳“唰”一下翻开,如同爬行动物的瞬膜,斜向收进眼睑内,扩散成黑洞的瞳孔徐徐挪动。   它在看谁?任何人见到这一幕都会不由自主地恐惧起来。   阿尔泰嘴里啧了一声,借着龙爪袭来的推力向后拉开距离:“躯壳都这么硬,这些家伙是怎么灭绝的……”   突然,一股浑浊的气息炸开。阿尔泰整个人还滞空在落地前一瞬,避无可避,正面袭来的龙息却撞上了一层屏障。   “巨龙腹部到颈部间的鳞片更光滑,磨损度较小。”不知何时瑞安竟然已经走到这么近的地方了,施展魔法时还能跟阿尔泰并肩交谈,“逆鳞可能在那里。”   青年露着一截白皙干练的小臂,在勇者面前伸手比划,后者欲言又止,最后点点头落下一句“注意安全”便再次冲向巨龙。   “颈部下方!”在勇者与巨龙缠斗时,凯娜紧紧盯着光屏画面,发现在漆黑鳞片中闪过一丝异常的光泽,“有一枚鳞片稍小,颜色与旁边的都不同。”   非常有用的信息,然而勇者起跳时却慢了半拍。   这些鳞片看起来都是五彩斑斓的黑,瑞安也看不出有哪一枚存在色差。   他眨了眨眼仔细辨认,逆鳞没找着,只看到几片飘落的雪花,细小晶莹的结构在翻转间折射出奇异的色彩。   不对!这分明就是以生命力为食的磷光!   阿尔泰已经掠至巨龙颈侧,未想巨龙骤然踏地,身后传来瑞安的惊呼。   龙爪下的深沟化作裂纹向四面八方铺开,瞬间便至瑞安身前,与此同时瑞安感到脚下顶起一股惊人的力道——   被震飞了!   瑞安整个人被抛到空中,飞溅的碎石悬停在眼前,而他的视线穿过碎石,落在阿尔泰身上。   时间仿佛凝滞在这一刻,空气都变得黏稠了。巨龙振翼,扑簌抖落无数生命猎食者,危险的磷光喷涌而出,暴雪将至。   于是他伸手勾勒,嘴唇无声开合:   “风。”   一瞬间,落雪逆着向天空飞扬。满天磷光被无形的风绞成一股,越过巨龙头顶飞向远方。   与此同时,青年自空中坠落。强烈的失重感侵袭瞬间所有感官,他高声喊道:“阿尔泰!”   勇者咬牙返回,踩着巨龙的鳞爪跃起,目光锁定巨龙颈下,手起剑出。   然而后方的瑞安正呆呆地望着眼前上下颠倒的世界,预想中落地的疼痛并未到来——   停住了?   大脑因血液倒流而眩晕,四肢和躯干传来不同程度的束缚感,瑞安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身上缠满了藤蔓。   他的头顶离地面可能仅有一拳距离,但他确实被藤蔓固定在了空中。   这些绿色的藤蔓只比成年人的手腕稍细一些,从他后腰处起,分别朝着上下蔓延,一边紧密地裹住他的四肢,另一边以保护的姿态托起他的肩背与后颈。   “我没事!”他先向队友们报平安,接着便看见阿尔泰一剑刺入巨龙颈下。   剑光没入,逆鳞破碎与肌肉撕裂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浓郁的黑血沿剑身缓慢流淌。   但巨龙却没有任何反应。   阿尔泰一击即退,冲过来解救瑞安:“对不起,我……”   “你做得很好啦,真的很厉害。”瑞安不觉得这是什么需要道歉的事,伸手扒拉扒拉藤蔓。   “可惜逆鳞受伤不能刺激到那只深渊种。”   阿尔泰轻轻地“嗯”了一声,粉眸里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我在进攻的时候,发现它完全没有保护颈下的动作,就好像那片逆鳞不是它的要害。”   “该不会要攻击它的本体才行吧?这太不合理了……”凯娜在通讯水晶另一头唉声叹气,“它在操纵其他身躯时,本体会以非物质性的状态存在,根本攻击不到啊。”   瑞安歪头沉思片刻,末了望向巨龙,轻叹道:“那就只能……把他的身躯彻底毁掉。”   青年的脸颊因充血而泛起红晕,脸上显出小动物那般天然纯稚的情态。   但他仰头注视着巨龙,目光充满怜惜——像某种圣洁而悲悯的存在,从上往下俯瞰世间苦难。   阿尔泰眼皮猛地一颤,胸腔里的心脏疯狂悸动起来。   “额,这、这个方法行不通。”凯娜支支吾吾地说,“像这样古老的种族,当年也是称霸大陆的存在。就像现在,我们也解释不清,为什么兽人族血脉中流淌着对龙族的畏惧。”   “能伤到龙族的逆鳞,已经是极限中的极限了——这一点,勇者先生应该深有体会。”   “原来龙族这么强大。”瑞安摸了摸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小时候……听过一些故事。一开始还不是勇者打魔王,而是勇者斗恶龙。毕竟是给孩子听的故事嘛,最后的结局当然是勇者战胜了巨龙……”   “我可以。”阿尔泰突然出声。   一直以来,“勇者”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头衔。他在人族社会中艰难长大,为了活下去而成为冒险者,然后又为了更好的生活而去争取“勇者”头衔。   所谓的“更好的生活”依旧是一潭死水,什么都没有改变。直到某一天,他路过王国特里德安学院附近时,遇到一个被围堵的学生,也就是瑞安。   那时候瑞安脸颊上还有一点肉,与现在相比显得有些稚嫩,但能让魅魔主动出手相救,足以见得那时的小牧师有多么出众。   阿尔泰救完人,注意到对方腰间挂着魔杖大小的收纳包。他回去以后突发奇想——要摆脱死水般的生活,是不是应该给自己找点正事做做?   比如,身为勇者的他可以建立一支队伍去讨伐魔王,如果队员们足够厉害,牧师给小队带来的增益会更加有效。   而现在……   他终于明白了,其实自己当初在心底里对“勇者”寄托了太多希望——他希望证明自己,希望自己能完成别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但他始终困囿于自身的血统与身份,导致这些希望都落了空,陷入自我厌弃中无法自拔。   思绪渐渐回笼,阿尔泰注视着瑞安,呼吸与以往相比稍显急促。   “这时候就别开玩笑了,勇者先生。”凯娜唉声叹气。   “好。”瑞安迎着阿尔泰的目光,毫不犹豫地开口道,“我相信你。”   “诶?!!”凯娜大惊失色。   “虽然这只是我自私的想法,我觉得阿尔泰是最厉害的勇者。”瑞安认真地解释道,“如果说这片战场上一定要有人来斩杀巨龙,那个人一定是他。”   在这一瞬间,阿尔泰全身泛起战栗。他被瑞安一把拽出泥淖,整个世界都明亮起来,瑞安擦去他剑上的污泥,然后告诉他——   你是最厉害的勇者,你可以斩杀巨龙。   “既然我能刺穿那片逆鳞,接下来就能做到更多。”阿尔泰舔了舔犬齿,嘴角扯起一抹笑,“虽然很对不起这位龙族兄弟……但还是等我把他大卸八块再表达歉意吧!”   两人相视一笑。   “你、你们……动作慢点。我看一下有没有办法给你们提供帮助……”凯娜哆哆嗦嗦地说。   简直疯了!   “不急。”   话音未落,勇者便掠至巨龙身前。他感觉自己状态前所未有地好,血液在微微沸腾,心脏跳得很快却令他非常舒畅。   也许是深渊种觉察到一丝威胁,巨龙也开始向勇者发起进攻。然而利爪与长剑相撞,后者竟丝毫不让。   瑞安见状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果然在世界法则下,强大的勇者单挑巨龙是合理的。   这个世界法则真的很像某种爱打单机游戏的冷漠守序宅男!   突然,小腿处传来诡异动静,瑞安低头一看,发现刚才被阿尔泰暴力扯断的藤蔓竟然重新长了出来。   瑞安本以为救自己的人一定是个厉害的魔法使,因为对方甚至能在死地之上催生植物。   但是,这株藤蔓似乎不太对劲。   “……深渊种?”   藤蔓充满鲜活的生气,表面有浅浅一层细软茸毛,顶部还缀着一枚小小的白色花苞,这让瑞安很有好感。他可以笃定它没有受到任何污染……只要它不乱动。   可它不仅乱动,还跃跃欲试地想要攀上来,怎么看都不正常吧!   “瑞安,我复盘了巨龙的动作,发现不对劲。”凯娜的语调很严肃,“他所有动作都来自于龙族的战斗本能,跟书里画得一模一样。深渊种的行动绝不可能如此单调,所以这具龙躯可能……没有受到操纵。”   “呃……等……”   “瑞安?你怎么了?”   “没、没事,我在听。”刚才藤蔓不仅疯狂绕腿,还差点把他扑倒,瑞安手忙脚乱之际发现它喜欢被抚摸,这才终于掌控局势。   所以,这株藤蔓是中了什么小狗病毒吗?!   他一边把藤蔓当小狗摸,一边思忖道:“也就是说,已经死去的躯壳在未被深渊污染的情况下,自己动起来了?”   听起来像某种深渊魔法,但是深渊魔法需要自愿献祭血肉。第四骑士长里德受伤后归营,已经将先前发生的献祭事件上报圣殿。   这样大规模的血肉献祭本就很困难,在大家都有了防备以后,就更不可能轻易实现了。   “会不会与龙族的特性有关?我们对龙族一知半解,说不定有某种情况,可以激活他们体内的战斗本能,然后这具躯壳就动起来了?”   通讯水晶另一端没有回答,只有哗啦哗啦的翻书声。   大约过了一分钟,纸页翻动的声音突然停下,凯娜低声喃喃:“血脉相连……”   “瑞安你是天才!龙族也存在共鸣!是不是听起来很耳熟?”她快速道,“龙族的共鸣可以激发他们强悍身躯的战斗本能。虽然没有具体记载,但根据‘灾厄预言’反推,共鸣的条件应该就是血脉相连。”   “深渊种操纵的并不是这条巨龙,而是另一个,与这具龙躯血脉相连的龙族!所以两方龙族必须被同时阻止,只针对眼前的巨龙是不够的。”   “可是像这样早已绝迹的种族,我们至今也只见到一具死去的躯壳……真的会有另一位存在吗?”   瑞安抬头望向巨龙,目光渐渐落在那双扩散的龙目上。突然,脑海里闪过一双琥珀色的竖瞳。   “好像……有的。”   他记得自己当时在感染者村落中,看到那个高大的身披黑鳞的男人,与其双目相对的刹那,心里产生第一个念头便是——龙。   只不过那时候他还觉得驻北大陆上不存在龙族,所以没有多想。   “我见到过……”   话还没说完,瑞安就停了下来,因为他又闻到了那股类似腐烂后果实的气味。   想起感染者村落,就不得不提那只长得像巨大断手的名叫“小手”的指果了。他曾经被小手追了一整天,想忘也忘不了。   现在闻到的气味,正是指果散发出来的味道! 第112章   “稍等一下……”   刚才他用狂风卷起巨龙身上抖落的磷光,而现在那股果实般的气味也被风带过来了。   瑞安闭上眼,鼻尖在空中戳来戳去地嗅,脚下也跟着迈步。   “瑞安,你要去哪?”   看着青年的身影逐渐走出画面,凯娜急忙出声:“那里是法阵投射的死角,我无法观测到具体情况,万一有危险……”   跨过几道宽大的裂缝,时隐时现的气味逐渐变得清晰。   巨龙抬起的尾部与地面形成了一个天然的空间,僵硬弯曲的龙尾笼罩在头顶,带来极其强烈的压迫感,瑞安甚至有种呼吸不畅的错觉。   继续往前,他看见地面上一前一后散落着两根巨大的断指,周围是紫红色的液体,如血迹般呈抛甩状。   沿着痕迹所指的方向,气味越来越浓郁,然后在某一瞬间,忽地掺入了血腥味。   “有危险也没办法,我已经看到了……”瑞安望着眼前的景象,轻轻吸气。   头顶上的巨大龙尾和脚下开裂的地面将亮光压缩成矩形,高大健硕的身影背光而立,块状分明的肌肉上扣着紧密的鳞片,四肢已经彻底化作龙类的利爪,那双琥珀般的眼睛正噙着野性的凶光。   感染者,镰。   “另一条龙。”瑞安喃喃道。   缺了两根手指的指果倒在旁边,奄奄一息,食指和无名指断面处仍在汩汩流血。   瑞安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它发现了,虚弱的指果瞬间翻身而起,拖着残破的身子,哒哒哒狂奔过来。   瑞安:“……”   随着指果不断靠近,断指处流出的紫红色液体也撒了一路,不像血,反倒更像……果汁?   他之前闻到的气味就是从这些汁液里散发出来的,是一种果实熟到极致后,馥郁的、带着轻微酵感的气息。   瑞安鼻尖轻轻耸动,舔了舔干涩的下唇。   名叫“小手”的指果跌跌撞撞跑到瑞安面前,拇指和小指做支撑,用仅剩的中指晃了一连串动作,像是受到天大的委屈,谴责般地戳向镰所在的方向。   瑞安逼自己不去想指果的味道,根据小手的一连串动作推测:“嗯……深渊种袭击村落?然后,镰的脑袋……受伤了?”   “嗯嗯,村里没有指果了,你想救他……但是他不领情,还攻击你?”   是啊,这么坏!指果艰难地蹦跶一下,深表赞同。   “想不到你能猜出这么多……”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有些耳熟的女声,瑞安回过头,看见几张熟悉的面孔。   “好久不见。”荔弯起红唇向他打招呼。蜘蛛女郎身旁,荆和藤两人也向瑞安点头示意。   他们看起来经历了一番苦战。荔有两只步足从关节开始断裂,荆的鹿角和左臂都在往下淌血,藤右肩处有一道豁开的裂口,蛇尾缺了一大片鳞。   “小可爱,你的畸变特征消失了。”荔托着腮,漆黑的眼珠轻轻转动,眼里透着疑惑,“为什么你带给我的感觉却更危险了呢?”   荆卷起袖子,甩了甩手上的血,听到荔的话,他若有所思地望着瑞安:“看来这不是我的错觉——你已经跨过界限了。”   瑞安眼睫一颤,点头道:“是的。”   虽然他始终觉得自己还是原本的模样,但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现在的确是“深渊种”了。   蜘蛛女郎有些惊讶地捂住嘴。   藤吐了吐蛇信,满脸不解:“什么界限?”紧接着他的蛇信突然僵在空中,“小猫咪……变成深渊种了?!”   “那太好了。”荆像是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面色平静地说,“现在镰已经失去自我意识,我们打不过他,所以无法帮他解脱。”   “瑞安,你愿意帮忙吗?”   “镰只是被深渊种控制了,我会尽力帮助你们……啊?”瑞安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   “当年,前任村长从深渊附近带回来一枚半人高的蛋,打算烤了看看能不能吃,没想到这枚蛋在受到深渊污染后,外壳变得坚硬无比。”   “村里人好不容易打破蛋壳,里面并没有烤熟,壳里躺着一条幼龙——也就是镰。”   “他现在这样半人半龙的形态是畸变所导致,不过,即便是人形部分的肌肉和骨骼,也在深渊污染影响下变得坚不可摧……除了精神。   “所以他才会被深渊种侵入头脑。”   荆的横瞳毫无波澜,用“你可以吃掉这个苹果”的语气说道:“现在只有你能杀死他。”   瑞安怔怔地望了一眼镰,后者此刻威胁性地弓起长尾,竖瞳紧缩成一条狭缝,似乎已经完全失去理智。   我……我打他?   “瑞安!你千万不要冲动!虽然你已经变成……”通讯水晶另一端的凯娜差点惊掉下巴。   我的美丽嫂子变成深渊种了?!那我哥……他还在杀深渊种……   不对,重点不是这个。她猛地甩头,怎么可能有这样温柔无害、神志清醒的深渊种?   “……不管怎么说,你现在还不能跟龙族那样怪物似的家伙正面对撞。勇者先生已经逐渐占据上风,也许再过不久就能赶来帮忙,到时候胜算肯定会更大。”   话音未落,镰嘶吼一声朝这里冲来,被荔喷出的蛛丝完全包裹。巨大的蛛丝茧剧烈震动,紧接着里面陡然刺出几根泛着寒光的漆黑爪尖。   荔摊了摊手:“好了,我的丝浆已经吐完了。”   “现在不杀了他,到时候我们都得死。”藤一甩蛇尾就想游过去绞住白茧。   瑞安拦住蛇人:“不用杀死镰,只要让他感受到死亡的威胁就能逼出深渊种……”   “我来吧。”他转头看向荆,既然这位不苟言笑的梦魇说只有他能杀死镰,那么其中一定有什么根据。他想了想,说:“我有一个办法,希望您可以协助我。”   梦魇微微弯起嘴角:“好。”   瑞安想起战场上其他深渊种凶恶的模样,再看看自己发白的掌心……硬碰硬肯定行不通。   可是无论如何,他都不想看见村子里朝夕相处的同伴们自相残杀。残忍的事还是由他这样的村外人来做吧。   抓紧时间,拉德洛克还在等着他。瑞安将短剑缚在腿侧,深深地呼吸。   刺啦一声,蛛丝茧被彻底撕碎。镰站在原地,整个人的轮廓比先前大了一圈,一列锋利的骨刺沿脊骨突出体表,镰刀般的尾甲正横在身周。   相比之下,这一头的青年就显得更加娇小。地面上的裂纹纵横交错,青年身形流畅地掠过,像一只轻巧的飞燕。   覆着鳞甲的粗壮长尾从空中劈下,青年迅速侧身避让。增益魔法在他身上展现出了远超以往的提升效果,长尾没能击中目标,轰然落地溅起无数碎屑。   同时,青年脸上被碎石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但血痕很快就消失了,就连那一丝痛感也被愈合时带来的痒意压过。   然而长尾没有丝毫停顿,划破空气发出可怖的啸叫声,向青年所在之处急速横扫。后者像是未曾预料,头脑意识到了但身体还没反应过来——   嘭!   数不清的藤蔓破土而出,形成一堵厚墙,将横扫而来的长尾挡住一瞬,接着又被长尾上的锋锐鳞甲齐根斩断。   尽管如此也给瑞安争取到了反应时间,他跃起躲过长尾,身旁的风带起几片残破的白色花瓣。瑞安抿起嘴角,余光确认那条尾巴的落点,脚下再次提速。   两人的距离迅速拉近,瑞安看到镰浑身的鳞片都在往外渗血,而他先前嗅到的浓腥血味,竟然都是从镰身上散发出来的。因为是黑色的鳞甲,所以远看并不明显。   但是它们染上一层血色后,反射光泽的色差反而被放大了。   瑞安目光锁定一处,短剑已然出鞘。   他从来都不想让任何人受到伤害,但是,如果必须释放杀意才能拯救对方,那么他也会拼尽全力去实现。   紧缩的竖瞳与黑亮的眼眸突然对视,镰发出焦躁的低吼,同时猛地向前发力。   下一秒,刺出的利爪被温热的血肉浸透,彻底没入青年腹部。   青年的腰腹是那样纤薄,他的爪尖穿透层层肌理,甚至能感受到青年身后的风。   “我知道……”青年面色惨白,“你不想这样做,对吗?”   镰的竖瞳陡然放大,浑身血液逆流,有什么破碎的声响在耳边轰然炸开。   他反应极快地接住青年,狰狞的利爪却像是支撑不住手中轻飘飘的身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他好像恢复了思考能力,但看到青年口中不断涌出鲜血,他的思考能力又被夺走,脑内只剩下满目猩红。   就在这时,一双柔软的手绕过他的肋下,从后往前将他抱住。   “对不起。”   青年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感觉到左肋下的逆鳞被轻轻拨开。   一瞬间,镰清楚地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龙族的战斗本能命令他用长尾勒断对方的腰椎,或是转身用利爪将胆敢触碰逆鳞之人彻底撕碎。   但他被这双柔软的手环抱着,心甘情愿地压制本能,放任自己陷入温暖至极的陷阱中。   他刚才差一点杀死对方,即使意识到这只是梦魇制造的幻觉,他的心脏仍在惶恐地狂跳……   直到冰冷的短剑贴近心脏,镰才松了一口气。   ——终于要结束了。   他的视角逐渐下沉,突然,充斥着血污的视野被皎洁的月光照亮。   瑞安身上没有刺目的血迹,皮肤白皙光洁,不染猩红。他垂眸看他,轻轻抚摸着他的后颈,眼神温柔而无情。   恍然间,他好像躺在松软的草叶上,又或者他本身就是那渺小的草叶,细密的雨露落下,如布施般铺散,温情慈悲地垂怜着世间万物。   永恒的静谧没有到来,反而是一张碍眼的脸凑过来嘶嘶道:“小猫咪怀里这么舒服吗?你都哭了。”   镰呆滞了几秒,缓缓坐起来:“我……没死?”   逆鳞下的伤口很浅,在瑞安治疗术的作用下已经不再流血了。   “哎呀镰好不容易才尝到一点,你别打扰行不行?”蜘蛛女郎迈着四只步足噌噌噌走过来,看到镰一副傻样,捂着嘴角笑道,“这应该是你诞生以来第一次哭吧,哈哈哈好怪……”   “对不起……我只是想把控制你的深渊种吓出来。”瑞安浑身上下只有两只手沾满血迹,无处安放只好举着在胸前,“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痛不痛?”   “感觉很好,不痛。”镰注视着瑞安,低声道,“谢谢你。”   “那只深渊种已经被藤杀死了,你可以放心。”荆踱步过来,对瑞安说,“这次多谢你,不然我们又要送走一位同伴。”   这时候,巨龙尾部猛地一颤,地面也跟着摇晃起来。任谁被这样摇摇欲坠的事物笼罩头顶都不好受,几人不再废话,迅速往外跑。   远离龙尾的笼罩之后,瑞安回头望去,只见巨龙颈部已经豁开一道明显的伤口。勇者动作矫健,在龙翼上借力,凌空翻身再次发起进攻。   镰也看到了这一幕,他没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瑞安感觉到镰的心情很低落。镰作为驻北大陆上仅存的最后一条龙,亲眼看到自己同族的躯体被再次杀死,心里肯定很不好受。   没等他出言安慰,镰朝他摇摇头:“只要驻北大陆一息尚存,我的家人、同伴和朋友就都还在。”   “这下我们也不得不出力了。”荆揉了揉额头,罕见地发出一声叹息。   瑞安忍不住笑了一下:“那我们就此别过吧,有人在等着我去找他。”   “你要去深渊。”荆问道,“现在这种情况下……那个人值得吗?”   瑞安:“嗯。”   因为那个人既是家人,同伴,也是……   瑞安:“他是很重要的人。” 第113章 【正文完】   左肋下伤口已经结痂,不断蔓延出细密的痒意。   镰一时无法分清,这种感觉是皮肉生长带来的,还是是那双手如羽毛般拂过后留下的。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瑞安手上,那些属于他的血已经被清理干净,洁白得有些晃眼。   镰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异样的情绪,但他于死地中破壳,见过的人和遇到的事都还太少,说不清也想不明白。   “怎么了?瞧你那一脸凝重的样子……不想跟小可爱分开?”荔眉梢微微一挑,然后自顾自地叹气道,“唉,谁不是呢。”   镰却没有马上接话,而是低头看着地上的影子,片刻后道:“荔,那些黑云好像在跟着我们移动。”   “镰,你……”蜘蛛女郎闻言面露惊讶,“你被小可爱救了以后,变得好童真啊。”   镰:“……”   不仅如此……   在某个瞬间,镰甚至感觉自己是被某种满怀恶意的、濒临失控的事物瞥了一眼,随后他的身躯开始膨胀变形。   如果不是因为龙类的筋骨足够强悍,他现在可能已经崩溃成一滩血肉。   藤这边终于捋顺了思绪:“小猫咪,你又要去殉情了?”蛇身蜿蜒前倾,嘶嘶问道,“离开之前你能抱我一下吗?”   “可以呀。”瑞安张开双臂,踮起脚尖去拥抱面前的蛇人。   下一秒,足有三米高的半截蛇身被一只暗紫色的步足勒住,噗通一声砸在地上。   荔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珠,双手优雅地交叠在身前,微笑道:“瑞安,你别抱他。这家伙没什么脑子,兴奋起来可能会把你的骨头勒断。”   她的声调听起来有些不稳,语速也比以往快上许多。   就在这时,突如其来的变化打断了瑞安的思绪——那些毫不透光的如深渊种般堆聚着的黑云,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后退!   此情此景令许多人发出庆幸般的感慨,瑞安却呼吸一滞。   像这样违背黑雾扩张本能的行为,一定是出于拉德洛克的意志。他与黑雾的融合在不断加深,这样下去他就再也回不来了。   “现在附近已经被深渊种团团围住,我们帮你开路。”见瑞安惊讶地望过来,荆眨了一下眼,面色平静,“不是说,有重要的人在等着你吗?”   “快去吧。”   “好。”瑞安眼中有光芒闪动,“谢谢你们。”   才一转眼的功夫,黑云已经越来越远,瑞安提高音量呼唤道:“拉德洛克——”   他本来也不抱有什么希望,却没想到黑云似乎真的听见了,稍加停顿后,竟然退得更快!   瑞安:“……”   不知道为什么,拳头硬了。   从小平安到大魔王,拉德洛克从来都不让人省心。   但是没关系,既然他小时候就能把撒手没的小平安一次次找回来,现在也没理由会失败!   镰一马当先,半人半龙的躯体几乎是砸进怪物堆里,仿佛要将心中无解的情绪尽数宣泄。   镰刀般的长尾横扫而过,瞬间清出一片血色空地。   另外三位感染者紧随其后,很快就将包围圈撕开一道裂口。   瑞安突破了深渊种的包围,然而随着视野逐渐提亮,放眼望去,数不清的深渊种在前方翻涌蠕动。   这些怪物吞下太多混乱的血肉,已经失去了理解能力,因而瑞安无法使用能力来安抚或者控制它们。   更糟糕的是,被他“安抚”过的怪物会停下所有行动,转而追逐在他身后。   瑞安放弃了控制它们的打算,将那些穷追不舍的怪物全部击杀。   做完这一切后,他望向远处的天空。   黑雾已经从视野里消失了。无数深渊种在空中盘旋,如同被惊扰的蜂群般狂乱飞舞,噼里啪啦地碰撞,爆出一团团血雾。   不知道拉德洛克是否还残存理智。他在退去时一定做了什么,让深渊种再次陷入疯狂。   但怪物们自相残杀也不全是好事,断肢和血肉毫无章法地从空中拋落,给瑞安的行动造成了很大困扰。   既然如此,那就一口气解决吧。   指腹在魔法笔记上轻轻摩挲,他的神情沉静下来。   白皙秀美的脸颊上沾满尘土和斑驳的血迹,眉眼间柔和的弧度尽数消失,精致的五官被衬得格外锋利。   突然,由远及近传来沉厚的振翅声。   强而有力的翅膀瞬间掠过瑞安头顶上空,带起一阵劲风。与此同时,诺亚的声音响起:   “走吧,送你一程。”   瑞安第一次见到诺亚展现出真身。来不及思考,羽翼划破空气发出尖啸,那道背影头也不回地冲向混乱中心。   当那六对巨大的翅膀彻底张开,死亡之门也霍然洞开,羽下无数黑红眼珠瞬间锁定前方的深渊种。   霎时间,无数血肉向两侧翻飞,中间是一条留给瑞安的、可以称得上洁净的道路。   瑞安从眩晕中回神,眼眶隐隐发热。他知道诺亚这样做有多大的风险,也相信诺亚并不是抱着牺牲的想法而来。   于是他沿着诺亚开辟的道路奋力奔跑,即使精疲力竭也没有停下脚步。   直到诺亚的身影停在空中,浑身鲜血淋漓。   他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瑞安:“我只能到这儿了。”   “瑞安,你一定要回来哦,我和诺瓦会等着你的。”   瑞安累得说不出话,只能点点头作为回答。   告别了诺亚,他一边向前踱步一边平复呼吸。   会飞的深渊种已经被他抛在身后,但地上的深渊种依然很密集。   他手中勾勒着攻击魔法,心想,现在的他已经可以自信地说出“我很强”这样的话了。   只可惜,教会他自信的希尔维乌斯没看到这一幕……   一种名为“孤独”的情绪后知后觉地涌上心头。   这时,足边传来细微的响动。瑞安警觉地后撤,却看见一株藤蔓顶破地表。   它顶着一枚似曾相识的白色花苞,颇为热情地蔓延过来,在瑞安腿侧蹭蹭,后者顿时破功,眉眼间再次染上暖意:“原来是你啊。”   再怎么迟钝的人,见此情形也该反应过来了——这株藤蔓并不是由某位魔法使催生,它具有鲜明的自我意识。   瑞安摸摸它的花苞:“之前也是你帮我挡住了镰的攻击,对吗?”   “谢谢你过来陪我。”   藤蔓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但这不妨碍它享受青年的爱抚,而且……   青年还摸了它的花苞!   它不知道该如何宣泄兴奋,只好一圈一圈往上爬。   “唔……”   魔法差点出错,瑞安提起这株小狗藤,一圈一圈往下拆:“不可以捣乱。”   勾完最后一画,冲到面前的深渊种被光束瞬间洞穿,化为灰烬。   修长的指尖转向下一只。   “我现在要去救一个人,时间很紧迫。”法阵的白光映在他脸上,他像是在迎着风雪前进,“等一切结束后,我再过来陪你玩,好吗?”   等到这只深渊种也化为灰烬,瑞安才发现藤蔓不声不响地缩回地下去了。   瑞安猜它可能是不开心了,不过现在也没办法,等回来之后再哄吧。   到时候带上拉德洛克一起过来,这么神奇的藤蔓应该让他也看一眼。   突然,地面隐隐开始震动。   这股震感似乎是从地底深处传向浅表,速度极快,使瑞安瞬间想起他们曾经遇到过的擅长钻地的死亡之虫。   瑞安眉头轻拧,神情变得很凝重。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几株藤蔓刺破沙层,将他周围的深渊种紧紧勒住。被束缚的深渊种挣扎渐弱,不知何时体表已经有许多草叶冒尖。   片刻后,深渊种缓缓倒地,如松软的土壤般散开,甚至有些许蕨类植物在上面舒展卷须。   瑞安睁圆了眼睛,差点以为自己出现幻觉。   藤蔓蜿蜒而来,轻轻推了一下他的小腿。瑞安低头望去,看到藤蔓举起了一朵白色的小花。   普通的、随处可见的小白花,却令他心头震动。   “我……”瑞安抬起头,眨了眨眼,嗓音微哑,“等我回来,你再给我吧。”   藤蔓蹭了蹭他,也许是“好的”,也许是“你要快点回来”,也许两者兼有。   瑞安深深地呼吸,然后迈步。   随着他的脚步,几株藤蔓的主藤不断分枝,并以自身为圆心,迅速向外扩散蔓延,将触碰到的所有深渊种悉数缠绕起来。   藤蔓织就的网格中,冒出细密的草尖,像滴入水中的绿色染料般迅速晕染开来。   青年奔向深渊,那抹绿意也随之蔓延。   震动仍在扩散,绿色的浪潮越过他,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在这片死地上抽芽,树木在他眼前拔地而起。   “你这样……我都有点看不清路了……”语调带着一丝抱怨,声音却哽咽起来。   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在他快要脱力的时候,洛威斯伴随着烟雾出现在他身旁。   异维猎犬驮着青年在疯狂生长的树木间灵活穿行,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这只胆小的猎犬被深渊的气息吓退,青年站稳脚步,回头望向来路。   新生的丛林连绵成一整片,树冠不算高,层层叠叠如云海起伏,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没有擅长植物魔法的魔法使,也没有像小狗一样的藤蔓,那是森林意志。   希尔维乌斯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为了拯救大陆生命,抑或是……为了帮助他。   这一路遇到了太多的人和事,瑞安不想辜负那些帮助过他的人。   他擦掉眼尾的水渍,一步步走向深渊。   在深不见底的裂隙上空,那团庞大的黑雾几乎凝成实质,它给人的感觉很压抑,混乱而又肮脏,令人想要作呕。   恍然间,仿佛一座黑沉的山于空中沉落,瑞安眼前浮现出千万种死亡的幻象。   不,不是的。他已经死过一次了,那种感觉很孤独,并不是这样混乱无序、纷乱嘈杂的。   瑞安再次抬眼,黑雾的形态逐渐清晰。   无数气流如蛆虫般穿梭蠕动,眼睛与眼睛重叠,五官与五官嵌套,在观测者的视野里迅速繁衍,糅合在一起,又一团团爆开。   “拉德洛克……”瑞安浑身轻颤,勉力站稳道,“你刚才有在看我对吧?”   黑雾无序翻涌。   “你是不是还威胁别人了?”   想起那时感染者们不自然的避让态度,还有黑云在听到他的呼唤后加速逃跑的情景,瑞安的牙关不在颤抖,他捏紧拳头说:“我又不是不让你看,为什么要躲?”   “你始终都在注视着我。用人类的话来说,这样的行为可能就是变态、偷窥狂、不尊重隐私……”   黑雾仿佛有一瞬凝滞。   “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但是……只有你的注视能让我产生安全感。”   “你不可以看其他人。”瑞安的眼尾到耳畔红了一片,“我……我变自私了,在这个世界上,你只能看着我。”   也只有我能承受你的注视。   “你需要锚点找回自我,那么我来做你的锚点。”他站在悬崖边,直直地望向那团不可名状的黑雾,“你可以注视我。”   黑雾缓慢翻涌。   瑞安等了一会,继续开口道:“小平安去世之后,我一不小心跌下楼梯……”   陡然间,黑雾膨胀变形。   瑞安稳住声线,压制身上无法自控的恐惧反应:“对不起,让你看到了那样的场景。”   “这一次不会了。”   “无论你有没有身体,变成黑雾还是小狗,都没关系。”   他张开双臂:“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跟你一起活下去。”   一瞬间,瑞安感觉自己被视线包围了。   看不到具体的眼睛,却又看到无数的眼睛,眼球上反射的光泽中又倒映着数不清的眼睛。   耳边传来混乱扭曲的呢喃,他不由自主地往空中飘去。   “你刚才那样看着我,我还以为你会给我一个吻呢。”   “等你回来再亲。”   ——所以你要快点回来,明白了吗?   他像是凭空跌了一跤,灵魂跌回了躯壳中。   “拉德洛克,你回来了吗?”瑞安摇摇晃晃地站在地上,眼前天旋地转,“我之前答应过,等你回来就亲你。”   “你、你的额头呢?交出来……”   没有回应。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庞大的黑雾迅速压缩成成型。   瑞安晕晕乎乎地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用力眨眨眼,半晌后叹了一口气:“其实不用勉强的,你现在看起来……不太稳定。”   何止是不稳定,男人的轮廓泛着波纹,五官也到处乱窜,像毕加索的某幅名画。   如此温和的评价,却令魔王的身形骤然破碎,黑雾呼啸着奔向深渊。   “停下。”   黑雾在原地委屈翻涌。   瑞安走过去,试着碰了一下黑雾。感受到指尖传来灼痛感,他没松手,柔声道:“好啦,我怎么会嫌弃你呢。”   黑雾再次凝聚成人型,这一次明显比刚才稳定许多,白发蓝眼的男人低声道:“只要是小狗,长什么样你都不嫌弃。”   青年不说话,踮起脚搂住他的脖颈,他也顺从地低下头。   “啾。”   柔嫩的触感并未落在额头,而是他的嘴唇上。他神情恍惚,差点以为自己被花瓣亲了一下。   魔王差点又炸成黑雾。   他目光沉沉地注视着瑞安,声音有些哑:“我可以得寸进尺了吗?”   “我想把我的主人变成我的爱人,想了很久很久……”   瑞安突然扑哧一下笑出声:“先、先不要说……你的五官,还没回到正确的位置上……”   他刚才憋笑憋得脸都红了,最后还是没忍住。   魔王黑着脸,接着就听见面前的青年“嗯”了一声。   “我想,我已经明白爱与关爱的区别了。”   瑞安弯起眼睛:“你可以得寸进尺了。”   笼罩在上空的阴翳彻底消散,几束阳光刺破灰蓝色的云层,洒落在新生的森林上。   昏暗的战场逐渐变亮,巨龙的尸骸静静沉睡。   圣灵睁开双眼,注视着深渊方向:“终于结束了。”   “我替你见证了,大陆光明的未来。”   纯白色的烛火熄灭了,新生的光芒将深渊彻底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