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绝不悔改   作者:枕酒眠花   文案:   顾易穿书之后,发现自己虽然美貌冠天下,天赋压群修,但实际拿的恶毒反派剧本,一辈子只是龙傲天男主的悲惨对照组。   一生的命运也都是活在输给龙傲天的阴影下,直至发疯。   顾·反派控·易表示:这不行,他得赢。   奈何兰危身负主角光环,更兼天道宠爱,想赢过他,改变剧情,无异于痴人说梦。   由此,顾易决定,换个对付他的法子。   比如———借个身份靠近男主,极尽温柔体贴之能事,骗到他的感情,获得他的信任,打探他的动向,偷看他的秘籍,捡漏他的法宝。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然后拍拍屁股走人,让龙傲天饱尝伤心滋味。   顾易:虽然坏,但绝不悔改。   。   计划进行得非常成功,他甚至还超额达成了为救他而“死”的成就,成功成为男主白月光,死后引起兰危好一阵发疯。   如果不是某天兰危忽然堵上门来,用捆仙绳将他绑了个结结实实的话。   Tips:   骗人一定会遭报应的(比如被*)   低魔高武,文风传统   死对头升级打怪谈恋爱(不)日常   内容标签:仙侠修真 轻松 龙傲天 主受   主角:顾易,兰危   一句话简介:爱情的圈套越圈越牢   立意:没有哪一座高山不可翻越,没有哪一种命运不能被战胜 第1章 彩林尸影   艳阳天,日光从彩林枝叶的缝隙洒落,形成稀疏的光斑,其中几柱,正落在顾逸狭长了的眼瞳上。   很快,光斑照亮的瞳孔紧缩,顾逸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被抓穿的腹部。   只听“噗嗤”一声,五爪退出,带出的鲜血立马溅上主人迤逦的眼尾。   顾逸反应极快,立刻抽剑转身,可是方才靠近这尸王已经太久了,毒气熏得他头晕脑胀,加之腹部剧痛难忍,他退开以后,支剑半跪在地上,一口鲜血霎时喷了出来。   喷出来的血,已经全变为了黑色。   他意识逐渐模糊起来。   周遭响起凌乱的脚步声,方才作鸟兽状散的同门竟然回来了,看到眼前景象,欣喜难掩:   “尸王竟然受伤了!快!攻上去!”   “可是——”   “合力攻他右眼,先将招子废了!”   “我们不先看看二师兄么?”   “别废话了!”有人大声道,“以顾师兄的能耐,用得着你操心么?先合力对抗尸王,否则我们都走不出这片彩林!”   顾逸失去意识前,耳边还响起方才那位师弟假惺惺的关怀:“顾师兄,你多撑一会儿,解决了尸王,我们马上来救你。”   彩林尸王,近年来横行幽州的高级尸怪,修炼已成气候,尸毒可令人陷入幻象,若不及时救治,毒气入脑,将使人永远痴呆。   昏迷过去的顾逸:“……”   *了狗了。   ……   顾逸是今天突发奇想要带师弟们从这片彩林抄近路的。   今天是元朗派掌门方元兴的六十大寿,他奉师门之命前去祝寿送礼,却因为在路上遭遇意外而耽误了时间,今日若不闯这片彩林,便会误了送礼的时辰。   事实上他想得很清楚,万一碰上尸王,他们师兄弟合力对战,未必会输给这怪。   但是几个师弟会临阵脱逃,这却是他怎么都没想到的。   如今他身中尸毒,陷入幻象,若不及时清醒,光凭几个师弟,即便是受伤的尸王,他们也没本事对付。若是师弟们全军覆没,他自然也彻底断绝逃生之路。   ……真是阴沟翻船,他一世英名,竟然会毁在这个地方!   再次醒来已经是幻象中了,眼前是一片混沌的白,彩林,尸王,同门,全都消失不见了。   白光布满的世界,除了他,只剩下虚无。   所谓幻象,一般会从当事者的意识最深处做文章,打捞出那些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欲念渴望,憎恶仇恨等情绪,再对症下药,引人甘愿沉沦。   但这一片虚无,又是什么意思?   顾易站起身,拿着剑,开始探索这个世界。   没走多久,眼前的混沌之中,就出现了变化。   一个巨大物体慢慢在眼前浮现出来,彻底显露之后,悬停在了半空。   ——一本书。   什么玩意儿?   书页翻开,墨字浮现,伴随着一个声音进行朗读。   “……顾逸此人,素来狂傲不羁,哪怕明知林中有尸王作祟,又如何会因此便心生怯意?眼见时辰将误,不抄彩林近路,必然赶不上方家寿宴,没办法及时为师门送上寿礼。   尸王不可怕,师门的事却不能耽误,思及此,他果断决定:“走彩林,抄近路。若碰上尸王,正好取了他的尸丹!””   不错,这就是他走彩林的原因,为什么会在这本书上?   书继续往下写。   “……林中腥臭扑鼻,虽是艳阳高照,层林尽染,可美丽的树叶下,遍地白骨,难掩阴森之气,胆子小的弟子没走几步,便忍不住缩成一团。   顾逸一身红色道袍似火,拿着绯色“斩艳霞”,独自在前面开路。行走之间,腥臭愈浓,只听风声渐起,卷起地上堆积的橘黄叶片,众人顿觉彩林之中,影影绰绰,似乎处处有死尸影子。   众人吓得围作一团,顾逸护守前方,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很快从微末之处辨认出了腥气来源,在面前叶片缭绕,对方有所行动之际,找准时机,横举长剑,顿时飞上前去,砍向尸王右臂!”   一字不错!   正是他方才之遭遇。   他遇上尸王,先发制人,取得先机,若这时身边同伴齐心协力,他们早就拿下了尸王。没想到一群师弟没一个争气,竟吓得轰然溃逃。   可这彩林之中分明布有五行阵法,若不杀死尸王,无头苍蝇似的乱跑根本逃不出去,最后他们看出这事,也只得灰溜溜回来。   然则他已经受伤昏迷,仅那一群草包,回来又抵得了什么用!   气得头疼。   讲述完他亲身遭遇之事后,书竟然还在继续往下写。   “……顾逸身受尸毒,昏迷不醒,剩下的弟子也不敌尸王,纷纷溃败。玄云山精锐,竟眼见全都要折在此处,忽然之间,一个人影进了彩林之中——正是姗姗来迟的兰危。”   顾逸大异:“兰危??有点耳熟??他来顶什么用??”   “兰危一到这里,便明白发生了什么,还醒着的弟子向他喊道:‘兰师弟,切勿自不量力,我们都倒下了,你不想死就赶紧逃命去帮我们通风报信吧!’兰危也不反驳,只是拔出剑道:‘诸位师兄还在,兰危怎可轻易逃生。’   于是拔剑迎敌,几个回合之间,竟轻而易举杀死了尸王,取出他腹中尸丹。   目睹这一切的弟子惊愕不已,这可是尸王,连二师兄都伤在了他手上,这个被勉为其难收下的兰危,竟然有如此本事?!   兰危杀了尸王,依旧不卑不亢,面对满脸错愕的师兄们,淡淡道:“诸位师兄,尸王在你们的围攻下早已受伤,已经不成气候了。”   众人表情悻悻,原来尸王这么不堪一击,方才定是他们都没发挥好,给这小子占了便宜,算他命好!”   顾逸看着书本,表情逐渐复杂起来。   他想起了,这人是吕不同前年收进门的小弟子。   兰危,兰泽生。   这人身体羸弱,资质平平,能不能修炼都是两说,除了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外,简直一无是处,吕不同也是迫于有师兄的亲笔信才勉强收下对方的,没想到两年不见,也能有这个本事。   虽然顾逸狂傲不羁,为人自负,并不同这种小弟子来往,但两人之间,其实是有过一点交集的。   那时吕长老正嫌兰危名字不好,不太吉利,又是“难”又是“危”的,恰好他路过,顺口给他取了“泽生”的字。   水泽生兰草,危处能逢生。   当初随口取名的交集,现在却来救了自己一命。   真是世事无常。   但是……   他将目光又转移到了这本大书之上。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明明脱胎于自己的意识,为什么却能预测未来,知晓幻境外发生的事情呢?   出于好奇心,他聚精会神,认认真真跟读了下去,读着读着,却发现……怎么不对??   为什么!!这明明是他幻象里出现的书,为什么却处处都是兰危!   而且这个兰危,也真是奇人!不管遇到什么危机,次次都能逢凶化吉,获得好处。明明是进了门就在北苑打杂的小废物,暗地里竟然这么多机缘,宝贝天上掉,美女投怀抱,虽然一路惹人妒恨,但同他作对的势力,无一不土崩瓦解,同他作对的男性,无一不下场凄凉,看不起他的美人,最后无一不芳心暗许。   这到底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宇宙无敌金手指杰克苏剧本!   尤其是,书里面,起初一直看不起他,后面又将他当假想敌,却永远比不过他,永远慢他半步,永远费尽心机最终也棋差一着为他作嫁衣裳的倒霉鬼,竟然就是顾逸他自己。   这是什么道理??   是,他确实出身好,天资高,悟性佳,起点甩爹不疼娘不爱命运孤苦的兰危不知道多少条街,但是命运也不至于让他后半辈子永远活在他的阴影下,作为对照组,永永远远地输给对方,然后身败名裂而亡吧?   !   况且,后期这个兰危做的事情,无一不是与他的利益相背,两人为了不同目的针锋相对,争得你死我活,可以说是一对天造地设的死对头。   既然如此——   顾易压低眉头,这样棘手的对手,就应该趁他尚未成长起来,早点将他解决。   也能免去日后的一系列灾难。   不过,他还是十分好奇,这些都是凭什么,难道他是天道亲儿子?有没有血缘关系能证明?   还有,等等等等。   热血上头的顾逸忽然冷静下来,发现一个自己刚才没意识到的问题。   金手指,杰克苏,对照组……这都什么跟什么?自己从哪冒出来的词?   一想到这点,他只觉头颅剧痛。   书上的文字还在继续浮现,即便没看,朗读的声音也一个字一个字将内容送进他的耳朵,后面的剧情,竟越听越有种诡异的熟悉感。   顾然,方梦情,瑤山,日月行,千秋寂,朝暮春秋卷……   为什么会这么熟悉?   剧痛之中,脑海却模模糊糊出现了一个画面。   是深夜的台灯和手机。   屏幕上的字眼,同此时空中巨书上的一模一样。   很快,密密麻麻的文字被切换出去,屏幕就被一块键盘取代,空白处浮现主人声嘶力竭的控诉——   “书是好书,可是作者你告诉我,为什么倒霉的总是顾逸!!为什么?!!这个反派一点都不lowb凭什么给他人工降智!!凭什么?!   家世好天资高骄傲一点怎么了,就因为你亲儿子幼时倒霉就要看他不顺眼吗!!他就是嘴上毒了点,做的坏事也都是身不由己外加骄傲好胜罢了,结果你回回都是踩着顾逸让兰危发顾难财!!一点不愧疚么?!!   主角欠了顾逸的也就欠着了?就光在最后给他留了一条性命??然后你还让他自杀了??你难道不知道顾逸他追求的绝不只是活着吗?!他的理想家族骄傲全都被人踩到了脚底下,你让他怎么苟活??而且你恨反派就不能把他写low点吗这么酷的反派你是想气死谁?   最关键的是什么,最关键是我就叫顾易!!我就叫顾易!!(手动微笑)代入感太强了现在已经在书里暴打兰危了!!!”   手机白光大盛,顾易在这一刻彻底想了起来。   ——是了,他是顾易!!他是穿书的!!他是现代人!现在只是在《笑傲仙途》这本书里!!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开心!   这本文风比较传统,没啥花活,不知道会不会过时   希望会有小天使喜欢。   有一点存稿,进来的宝子系好安全带我们这就出发w 第2章 彩林尸影(2)   坦白说,知道真相后,顾易并没有好受半分。   《笑傲仙途》,作者,大棉花。   此人是终点中文网著名装逼犯文青作者,文风那叫一个矫情,感情那叫一个幽怨,偏偏文笔极佳,剧情环环相扣,引人入胜,导致读者一边跟读一边憋屈,忍不住在评论区大骂:大哥,你能把主角写爽一点不?   大棉花痛定思痛,大笔一挥:准了,这次龙傲天升级流,纯纯爽文,不爽不要钱。   结果,好么,主角是一路上金手指大开,bking附身,势如破竹,无往不利,装逼的风范比过去有过之无不及。   偏偏大棉花思路异于常人,觉得主角一人秀翻全场过于单调,画蛇添足地设置了一个对照组——和男主雄竞到最后一秒的最大反派,顾逸。   男主是小白菜,地里黄;大反派出身名门,娇生惯养。   男主经历使然,沉着冷静,隐忍深沉;大反派嚣张跋扈,眼高于顶,目空一切。   男主心无挂碍,一心解救天下苍生;大反派家族牵绊,只想维护自家利益。   然而在相遇之后,双方人生际遇360度大转弯,男主因为步步为营,苦心谋划(最主要是主角光环),一步步脱胎换骨,成为所有曾经鄙视他的人都无法忽视的存在。   而反派因为性格恶劣,人憎狗嫌,原本还能仗着家世和天资不可一世,没想到在约定好的那一场比试中,真的输给了从来没放在眼里的师弟,从此像打开了坠落的开关,人生际遇一落千丈。   前面说了,顾逸这个人,极其骄傲,极有野心,一生目标都是武道登顶,其实第一次失败还没有令他怎样,反而从盲目骄傲中清醒。   但他认定了男主就是他的一生之敌,从此一门心思地想要赢回来一次,证明自己。   当然,屡败屡战,屡战屡败。   直到最后,经历亲人去世,师门被灭,自己被废等种种事件,昔日目空一切的二世祖终于性格大变逐渐疯狂,又由于急功近利,修炼之时不慎走火入魔,不得不堕落,修炼上了人人唾弃的魔道。   就此,出身高贵的天之骄子,算是彻底黑化,成了人人喊打的邪修。   主角与反派,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经历,两种截然相反的人物性格,一生的交锋中,也并非没有过“你配得上做我对手”的欣赏,可不同立场与性格注定了他们放不下恩怨,做不了朋友。   但作为反派的顾易,前期骄傲耀眼,像一只明亮凤凰,中期敌对之时,自矜身份,手段也没有过于肮脏,后期遭遇的转变,更是惨得足以洗刷从前种种恶行。   导致文章后期,反派人气扶摇直上,评论区也由此变成反派粉与主角粉的战场,一派乌烟瘴气。   主角粉觉得看小说竟然有人粉反派,这不存心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反派粉则认为反派弧光圆满,更具人格魅力,只是作者不做人,让他下场凄凉。   对此,大棉花在评论区恬不知耻地做出回复:   “我就不明白了,就是一本无脑爽文较什么真?兰危才是第一主角,反正一切以主角爽了为前提。兰危就是本文中心,天道宠爱,气运之子,死亡开局,绝地翻盘,一个倒霉少年靠自己努力变得无比牛逼,就是我写这本文的初心。顾逸只是恰好作为一个幸运儿,一个同龄人的佼佼者,正好有和兰危进行对比的资格罢了。再说,他就一万恶修二代,兰危都靠自己,后者更牛逼这还用争论么?”   顾易:我谢谢您。   靠金指手和靠出身归根结底不都是靠运气?这两有什么本质区别么?   最可气的是什么,最可气的是下面还有人和稀泥磕cp,数量不多但在评论区异常刺眼。   “反派粉别吵吵,主角最牛逼不是常识吗,作者亏就亏在认真塑造了反派给了他吸粉的机会。不过小顾这脸真不错,看在颜值的份上浅浅磕一个兰顾吧。”   “能打就不瞎逼逼冷酷龙傲天x脾气暴躁傲娇红衣小道士别说还挺带感,只要磕了cp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分高低。”   “豁然开朗啊姐妹们,主角我爱反派我也爱,让他们在一起岂不是皆大欢喜。”   这几条评论被顾逸粉群起而攻之,顾易记得自己当初还在下面怒气冲冲反驳过一句:   “顾逸绝不做基佬!”   笑话,顾逸是谁,天纵奇才,骄傲自负,一生都在为自己武道登顶的目标努力,怎么可能为了活命雌伏于人?   但事实上,只要有兰危在,他登顶的梦想就不可能实现。   对此,知道剧情的顾易,心里只有若干句脏话。   凭什么啊!   “二师兄,快醒醒,你没事吧!”   耳畔忽然有人叫他。   什么二师兄……傻逼作者恶趣味。   “二师兄,快,伤了你的尸王被兰师弟打死了,我们安全了,你快醒醒!”   顾易疲惫。   “奇怪,我看见二师兄眼球动了,醒不过来,是不是变成了傻子?”面前的声音嘀咕两句,搓手道,“实在不行,只有打两巴掌试试了……”   顾易一下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面前是刚才那个说要不要看下顾师兄的弟子,勉强算个人。   就是有点二。   “二师兄,你醒啦?脑子没有问题吧?你看,小师弟杀了尸王,我们安全了,现在抓紧赶路吧。”   顾易无语:“……你才是二师兄,你全家都二师兄!”   他从地上站起来,发现一起身,小腹的血就顺着衣服往下流。   感情还没人替他包扎。   他拍拍面前的老六——排行第六的陆文行。   “带药了么?借我用用。”   骄傲的人向来只带剑不带药。   陆文行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不是忘了给师兄包扎……实在是,路上将药用光了,没来得及买新的。”   顾易:“……”   他心知这人倒说的不错,他从前虽然有些傻逼,过于自负不说,说话也不好听,但好在滴水之恩向来十倍回报,若用别人的药,虽然嘴上会嫌弃药不好,但是事后必定只多不少地补偿,有这个前提在,他们倒不会做出故意藏着药不给他的情况。   况且一路过来很是遇到一些危险,确实可能用光了伤药。   但是,他总不能就这样赶路。   有的弟子倒很乖觉:“我们四周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草药,先止住血,出了彩林立即去买药……”   顾易拒绝了,这样等找到药,黄花菜都凉了。   场面一度陷入僵持。   “我有。”   忽然,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响在最远处。   像一阵荷风,吹动瑶池三千莲花。   是兰危。   众人侧目,心想,算你小子运气好,讨好顾师兄的机会,又给你逮到了。   顾易听见这道声音,也下意识望过去,正对上一双深邃眼眸,下一刻,他将眼睛微微一眯,打量起对方。   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两年时间,足够一个少年拔高身条,挺直脊背,在灵山秀水中滋养出一身漂亮肌骨。   书里对兰危的描写走了一贯的装逼风,除了幼年因为营养不良而过分瘦弱了一段时间外,成年后的兰危给人第一印象就是好看,深邃眉眼,薄唇冷面,任是无情也动人的那种好看。   他后期保持的形象几乎都停留在少年与青年之间,不缺青年人的成熟俊美,亦有少年人的干净清爽。   从顾易的视角看去,尚在少年期的兰危已经初现这种端倪。   碧空如洗,站在一树红叶下的少年身影单薄却挺拔,擦着手里的剑,阳光从他背后刺来,他没什么表情,但就是令人移不开目光。   万千彩叶,无垠碧空,世间光华,无一不是他的陪衬。   他看着他,差点一口气没跟上来,反应过来后,恼羞成怒:“傻站着做什么?有药就赶紧拿过来,站那显摆自己好看么?”   ……怪不得后期辜负那么多的红颜知己,果然是个祸害!   顾易咬牙,这小子手腕强,运气好,还长这幅模样……真是个棘手的对手!   他接过药,倒没在意成色,让陆文行陪着一起上了药,然后跟上大部队。   彩林里的阵法,这会儿功夫也被解了,当务之急,是抓紧赶去寿宴,送上师门的寿礼。   至于这场寿宴……顾易深深看了眼兰危。   这场寿宴,如果他没有记错,也相当的不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   w早安 第3章 彩林尸影(3)   宴会很热闹,菜品很美味。   但是,对于顾易来说,食不知味。   与兰危同席而坐,实在是件令他觉得折磨的事情。   他总忍不住去观察对方,偏偏兰危又十分敏锐,总是捕捉到他的视线。。   四目相对时,顾易瞪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过了一会儿,又准备看看,不巧,又被他发现,他只好又瞪一眼,但气焰难免弱上几分。   次数一多,最后他发现,等他不经意间看过去,兰危早已经在看他了。   顾易:“……”   他恶人先告状:“不好好吃饭,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么?”   然后他搁下筷子,找了个借口离席。   走到花园之中,凉风吹来,他这才忍不住长长吐了口气。   不能这样观察下去了,迟早引起对方怀疑,以后对他要稀松平常,绝不能有任何反常行为。   但,到底要怎样战胜兰危呢?   双方人生的羁绊,其实都源于两人师父为他们定下的一年之约。   那是他们在一次喝酒后随口打的赌,两个都对自己徒儿无比骄傲的师父,约定一年后,在望江楼比一比,看看是你的徒弟有出息,还是我的徒弟本事高。   起初顾逸根本没有将这场比试放在心上,但越是轻蔑,比试之时的惨败越令他铭心刻骨。   在这场比试中被自己没放在眼里的师弟碾压,输得丢人,从此成为了顾逸难以治愈的心病。后期他所做的一切坏事,一切不择手段的设计,都是为了能赢过兰危,化解这段遗憾。   顾易想,如果他可以在这场比试中胜过兰危,心病和执念不存在,顾逸的人生,也许会圆满许多。   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这是大棉花创造的世界,在这里,作者就是神,出口既灵,绝无例外。   作者说了兰危赢,他就一定赢。   有时候,顾易也觉得前路渺茫,既然结局注定,一切努力似乎都只是徒劳。   可若放弃,这个世界的顾逸,也就不是顾逸了。   他为什么会喜欢反派,不就是因为他永远不会认输,永远不会被打倒么。   这样的人,挑战越大越兴奋,永远相信人定胜天,怎会因为命数天道之类的东西,轻易畏难退缩呢。今天若是顾逸本人在此,知道自己既定的命运,大约也会坚定一笑:“我命由天不由天!”   反正他不是本人,更不必有什么包袱,一段多出来的人生,怕什么怕——全力一战,但求无悔罢了!   顾易这样一想,顿觉豪情万丈,他可是开了知道剧情的金手指,提前谋划,未必不能与兰危的主角光环扯平!   夏初时节,紫薇花浓,和风微醺,花园中假山林立,除去斑竹、芭蕉与紫薇花丛外,几株柳树立在池塘的最边上。   这时的池塘边,忽然传来一句撕心裂肺的哭喊之声——   “她根本没有爱过我!”   听八卦是人类的天性,思考中的顾易一下竖起来耳朵。   书里没写这段啊。   “少爷你快下来,快,今天老爷寿辰,外面都是宾客……”   “不!我不回去!你让盈盈来见我,见不到她,我就去这里跳下去!我不活了!”   “少爷你明知道……盈盈小姐决计不肯见你的,你又何必……”   “我不管!!!我不管!!她既然招惹了我,又为什么就此一走了之!她的心就这么狠么??就真的从来没有爱过我??难道从前那些温柔小意海誓山盟,就没一丝一毫是真心的么!”   顾易下意识往发声出走去。   只见垂杨旁边,一个衣饰华贵的年轻人坐在护栏之上,正在哭天抢地,旁边两个小厮一左一右地拉他胳膊。   “少爷,别冲动,别冲动,盈盈小姐也没来赴宴,我们哪有机会去找她见你。”   “盈盈,隔,那你就写信叫盈盈来见我啊!!”   小厮迟疑起来:“这……她连寿宴都不来,别的借口又如何会来……”   少爷气得一下挣开两人,蹭蹭两下爬上护栏:“她现在不肯见我,那等我死了,总愿意见见我的尸体吧!!只要能与她重逢,就算是死,我也瞑目了!!”   然后,扑通一声。   人真跳了下去。   顾易瞠目结舌。   这少爷,是个人才,有种,   小厮大骇,连声向河面呼唤,沉寂片刻之后,跳下去的人忽然重新浮出水面,死命扑腾起来。看来死到一半,又害怕了。   两个小厮显然不会水,拿了竹竿让他去抓,却总不得章法,顾易眼明手快,足尖一点,飞了出去,将人衣领提溜着抓上来,扔在岸上。   这人一落地,便爆发出剧烈的咳嗽,两个小厮忙不迭上前给他顺气。   顾易上前,将斩烟霞逼出半尺,抵在这少爷的颈前。   “方少爷,跳水死了,尸体泡得肿胀发白,你的心上人见了恐怕要做噩梦,不如我来帮你一程,保管死得干净体面。”   顾易猜,这人应该是方家的三少爷,方星流。   斩烟霞剑身晶莹,刃上绯红,恰如经年饮血,被鲜血浸透了剑锋,色泽不褪。   而执剑的道士,眉眼精致逼人,神态邪气,一身红衣,容貌如妖。   此刻他压下眉头,笑着看着他,因为容貌太过耀眼,这笑竟至叫人害怕的地步,而他的剑刃上前两分,便能见血。   方星流吓得一声大叫,向后挣扎:“你,你是谁?!!你敢杀我??!”   “不是我要杀你,”顾易将剑拔了出来,“是你自己要寻死,我来成全你而已。”   方星流:“那你是谁?!你来我方家做什么么?有什么图谋?”   顾易偏头:“你老子六十大寿,我正儿八经来祝寿的,你说我有什么图谋?”   方星流舒了口气,发现自己刚才的表现,实在过于丢脸,将两个小厮甩开,自己站了起来。   “你来吃席就吃席,做什么跑来看我笑话……你还,还……”   顾易似笑非笑地把玩着手中长剑,闻言忽地一刺,刺向他颈项。   “你口口声声要寻死,我心地好,送你一程,难道还不对么?如今剑已出鞘,不见血不回,少不得只好拿你的血来祭我的剑,也算成全你一片痴心!”   说罢直刺向前,这一刺速度既快,手法又高超,方星流只觉周身上上下下,无一不被此剑笼罩,无处可躲,眼见血红剑尖直劈了过来,全身血液霎时凝固,整个吓瘫在地,忙喊道:“饶命!!!好汉饶命!!”   剑停在眉心。   “你说什么?”   方星流哭到:“不不不不我不想死……我说着玩的。你你你这人是不是神经病啊!!我说着玩关你什么事!!!你好心个屁。你有病啊你!!”   顾易奇道:“你亲爹六十大寿,你若非心意已决,怎会在他寿宴当天寻死觅活?我看你求死心切,如今不过一时胆怯,心底里一定还是想死的,放心,我动手快得很,一定不让你痛苦。”   方星流抱头鼠窜,窜远了回头骂他:“放你娘的屁,我说了不想死就是不想死,你少给我胡编乱造!这是我方家的地盘,你敢放肆?!”   顾易挽了个剑花,惋惜道:“你现在才说这个,岂非太迟了,就算我同意,我的剑不同意。”   方星流:“那要怎样才同意?!”   “方才不是告诉过你,斩烟霞出鞘,一定要见血才能回。”   方星流目光立刻打量起面前两个小厮来。   他尚未开口,顾易又摇头道:“不见血也行,不过这样收回去,我得承受反噬,我为了你才出的剑,你得补偿我才对。”   方星流总觉得哪里不对,小心试探道:“……怎么补偿?”   随即警惕:“你少坑我!”   顾易一哂:“你有什么值得人坑的?”   方星流犹豫不决,顾易将剑收回:“用得上了再和你说,先欠着。现在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一个人跑来这里跳河?”   方星流表情立刻颓然下来:“说了你也不懂,你们这种人……怎么会懂我的伤心之处!”   顾易喃喃:“不懂也没关系,反正我自己倒霉,总要见见别人倒霉的样子平衡下。”   方星流闻言顿时瞪他。   顾易抱起胳膊,打量他片刻,然后又踢踢他脚:“到底什么伤心事,说出来叫我高兴高兴。”   方星流又狠狠瞪了他一眼,终究自己也想找地方倾诉,迟疑了一下,道:“说也可以,先说好,你听了不许笑我,还得帮我分析。我们去去旁边亭子坐吧。”   随后领他到一旁的亭子坐下,缓缓开口:“起因是三个月前,我和朋友一起出去游玩,在一条江上,遇到了一个渔女……”   顾易顿觉无趣:“你一眼爱上了她?故事都是这样写的,俗套。”   方星流争辩道:“起初也没有……我会有那么轻浮么?!只是当时我乘画舫,她划渔舟,恰好两船相错,江心蒙蒙雾气中,她做渔女打扮,荆钗布裙难掩丽色……实在比起世家宗门的仙子,也不逊色。她生那样得貌美,船上的人都看她,冲她说笑,她也不害羞,反而打量一圈,然后笑盈盈给我丢了个莲蓬,船上的人顿时炸开锅一样起哄,这么多人,她唯独给我丢,必然是看上了我!”   顾易点评:“美人对你主动,你心里得意,必然将她放在不一样的位置。”   方星流:“没错!盈盈落落大方,我对她有好感也是正常,不过萍水相逢,一面之缘,之后要去寻她也殊为不易,我其实也没报太大希望。不过……几日之后,在酒楼喝酒,我竟又碰见了她,这时我正遍寻不获,偶然重逢,不知道心里多高兴,恰好她当时遇到了危险,我立刻拍案而起,救她与水火之中!”   “英雄救美,俗。”顾易点评。   方星流瞪了他一眼,才继续说下来:“她那时是给酒楼送鱼来了,不想却被个来吃酒的纨绔看上,那小子非要娶她做小妾,动嘴不说,还直接上手,我们看到这种情形,便是不认识的人也不能放任不管,更何况还是她,当即便一群人出去,喝退了纨绔。”   顾易:“以方家的地位,寻常纨绔必不敢招惹,你成功英雄救美,然后和那女子结识了?”   方星流脸上浮现出甜蜜的神色:“这样情形下重逢,我认定我两就是天赐的缘分,后面,她带着我去采莲蓬,摘荷花,给我吹曲儿唱歌……种种温柔,叫我对她的感情突飞猛进。我身边美人见得多了,如此脱俗,如此特别,如此合我心意的,还是第一次遇到。没过两个月,我便觉得,此生认定了盈盈,我必定要娶她,除了她,我谁也不要!”   方星流说着甜蜜的话,声调却哽咽起来。   顾易没有说话,显然,重头戏要来了。   “……可我没想到,她根本就是骗我的,从头到尾都是骗我的!因为我年初的时候邂逅过她一个朋友,害了对方,所以她来报复我!她说一切都是她装出来骗我的,她根本没有爱过我!”   顾易见他又要开始车轱辘之前的话,忙道:“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叫她一定要这样报复呢?”   方星流叹气:“今年年初的时候,我在淮州遇见了天雪山一位叫南希的姑娘,当时见面不太愉快,有了口角,南希姑娘脾气火爆,我们一言不和动起了手,我图好玩,打斗时弄掉了对方鞋子,却没想到,天雪山的规矩是,只要被外人脱了鞋子,无论对方是谁,都得嫁给他……我两看对方都讨厌得要死,自然不可能行嫁娶之事,我以为没什么要紧,与她说明之后便离开了,没想到……”   “没想到门规重如山,南希或是气恼,或是羞愤,竟……竟拔剑自刎了!”   顾易:“……傻逼门派傻逼设定!”   方星流没听清,也不在意,懊恼道:“其实也怪我一时手贱,总之,木已成舟,南希失去了生命,但因是自刎,天雪山没有立场叫我赔命,我们也进行了一些补偿,本以为这事便算过去了。可没想到,对盈盈来说,却一直未曾过去,她记得好姐妹的死……并认定是我辜负了她。”   顾易:“所以她也来玩弄你的感情,报复回来?你既然知道你的盈盈,从一开始就是骗你,你又何必这样难过?她根本未曾爱你,对你好也是虚情假意。”   “不!!”方星流大叫道:“我不信!!我一点都不信!!她为我缝衣,为我做菜,为我剥莲子的神情那样温柔,我绝不信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她一定也心动过,只是不敢爱我,只要我持之以恒地对她好,就一定可以打动她!”   顾易看他的眼神已经变成了看傻子:“原来陷入爱情的人真的可以没有一点脑子……”   可是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抓到了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不如去逗一逗龙傲天x 第4章 彩林尸影(4)   但很快,他又摇了摇头,在心里否了这个想法。   兰危不是方星流,此人生平遭遇美人无数,却硬生生寡了两百多万字,到结尾都没一个cp,说明压根就是个无情无义之辈。美色对他而言稀松平常,动心更是绝无可能,要叫他吃爱情的苦实在不容易。   况且,他也找不出这么个美人去使美人计。   此计作罢,顾易又开始回忆此次寿宴会发生的事。   宴会名为贺寿,实际是求助。   方家的人前段时间不小心招惹了一位仇家,这仇家也是个狠人,给方家夫人下了剧毒不说,还天天跑来杀人,最后依旧不解恨,于是在三天前放出话来,今晚便要杀光元朗派上上下下所有弟子,以解自己愤怒之情。   因此,方元兴不得不提前在今天举办寿宴。   一来高手云集,或许可以震慑对方,二来有诸多好朋友帮忙,也不怕对方发难。   虽然他没有说出真相,但这个方掌门平时很会做人,交游广阔,朋友遍天下,所以听到风声的人,个个都来捧场。   他的师父已经闭关出不来门,但也命他带着师弟们过来,为好友助一臂之力。   而方夫人中的奇毒,也有方子可以化解,但其中所需的药材样样珍贵,再厚的身价也凑不齐这样一副药方出来。   方元兴嘴上不说,但别人大都知情,一个人凑齐药方,自然艰难。但若是大家一起,那边轻松了。所以寿礼之中,实际上已经送了许许多多的所需药材。   顾易名义上是送礼,实际上也是送药。   临走时师父特意叮嘱他,此药分外贵重,方掌门必然不能安然受之,你以祝寿之名前去,佐以其他宝物,将药材放在下面,等你走后,他拆开礼盒时才会发现有药,而那时你已经走远。他知道我们诚心相赠,也只有收下了   所以方家原本还为寻这么多药材发愁,但这次寿宴之后便会发现,自己需要的那些世所罕见的珍稀药材,寿礼中收到了三套都不止——除了一枚尸王胆。   而附近唯一的尸王,正在今天早上,死于兰危手中。   不过他们这会儿正为着仇家的事焦头烂额,一时半会儿想不到检查寿礼。   寿宴办在中午,饭后他便会和大家说明情况,来祝寿的人总有不知情的,等他说完后,愿意帮他的,便留下参与晚上的对战,不愿意的,或是水平弱点的,这会儿酒足饭饱,也可以早点下山,远离风波。   顾易心说,那仇人既是魔门邪修,说是晚上来,难道就一定会老老实实等到晚上么?   若他没记错,冥山鬼祖下午就会过来踩点。   不过现在还是中午,估计还有一会儿人才会来,不急。   现在他还有件更重要的事得做:去“棒打鸳鸯”。   方星流幽怨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讲话?不是你要我说的么?我说完了,你又走神,你难道是在戏耍本少爷么?!!”   顾易顿时回过神。   忘了这人还在。   他后面不知道又车轱辘了多少话。   不过,听与不听都没有差别,他起身笑道:“当然有听啊,你说了些什么我记得清清楚楚,不过你的问题,我想我可以代你的盈盈回答你——”   顾易看着他期盼的眼神,顿了片刻,狡黠道:“——别问了,没爱过,死心吧。”   说罢大笑着离开,方星流气得火冒三丈:“你说没有就没有么?!什么人啊这是!”   “当然是好人!”顾易忽然又折返回来,按住对方肩膀,“好人还得告诉你,回你的房间去,今天不许乱跑,不要见生人,否则,下辈子恐怕也见不到你的盈盈了!”   他走得飞快,方星流还想说话已经不见他人了,不服道:“你说不见就不见,你当你是谁?今天满山都是客,都是生人,我一个也不能见么?凭什么还要我躲房间里去?”   正是饭点时候,他大闹了一通,这会儿人走光了,顿觉腹中饥饿,举目四顾,正好见到一个端盘子的仆人路过,忙叫道:“别动,手里端的是什么?”   仆人果然停了下来,却没急着答话,方星流上前,打量了一圈,了悟道:“你是新来的对不对?怪不得,这样不懂规矩,见到本少爷也不知道行礼。”   仆人顿了顿,抬起惶恐的脸:“是是,小人刚来,刚才迷路才走到这里,手上的烤乳鸽已经凉了,少爷若想吃,不妨跟我去厨房吃现烤出来的吧!”   ……   顾易找到兰危,果不其然是在花园东侧。   他同一个美妇人立在槐花树下,芳香阵阵,美妇人倚在垫了靠垫的太师椅里,满脸苍白,眼睛疲惫地半睁着,白色的菜粉蝶从花朵上飞了一会儿,又飞到她身上,停下。   此时阳光明媚,花香鸟语,她却一身沉沉死气,脸上黑气时隐时现,气息微弱得连蝴蝶都不害怕。   “夫人,这里日光刺眼,真的不用送您到阴凉的地方么?”   “不、不必。”美妇人摆摆手,“想不到死之前,我还能碰到你这个年轻人,你说你是蓬莱人,我幼时也曾住过蓬莱,还曾喝过一种叫蓬莱仙芝的茶,很是喜欢。”   兰危道:“夫人正值壮年,何故频频言死。”   妇人摆摆手笑:“我中毒啦!你不是一早就看出来了么?所以才上前来与我说话,关心我么。这毒可不好治,我派大难在即……只怕分身乏术,无暇再去寻解毒之药。你是小朋友,吃好饭了,就快些走吧。”   兰危神色难得的有些柔和:“夫人是福泽深厚之人,不必为解药担心,药材一定只多不少。”   “哪里来的登徒子?!跑到我娘面前来放肆了?胡吹法螺,也不怕羞么?!”   一道娇脆的声音忽地响起,随后破空声传来,一条白色长鞭霍然甩开,落地之声重如雷击,可以想象,若是落在身上,会何等地皮开肉绽。   一个鹅黄短打的少女站在不远处,示威之后,扯着鞭子恶狠狠瞪着兰危,上下打量一番:   “你是玄尘山弟子?既不是玄尘山顾逸,自然是籍籍无名之辈。怎么,主意打到我元朗派头上来了么?想靠哄我娘亲来攀炎附势么?!”   “情儿!”方夫人勉强一喝,本就虚弱的气息更紊乱几分,“你说的都是什么话?人家来了,就是朋友,同你说两句话,就是攀附?你真是……你真是……”   顾易站在不远处,心说对了,出现了,兰危的第一个迷妹!   方梦情。   他要打的,就是今天这对“鸳鸯”!   说起来爽文里的经典女配角,自然少不了美貌而娇纵,蛮横又可爱的野蛮大小姐类型。   大小姐一开始自然看不上穷小子,不仅不屑一顾,更会出言打压,动辄大打出手。   然而不叫美人改观,芳心暗许,又怎么突出男主的魅力?   《笑傲仙途》里换汤不换药,后花园初见,方梦情根本看不上这个小弟子,认为他同母亲假意关怀,也是为了攀附己派,没想到后面方家出事,她被冥山鬼祖抓走,便是这个她看不起的人,跨越重重阻碍,从鬼窟里将失去行动力的她抱了出来。   她为自己之前的言论感到一丝丝愧疚,同时对男主救她的风姿略觉心动,大发慈悲地想,这人虽然出身不好,基础不佳,但还是有那么点意思。自己或许也可以试着给他一丝机会……他若做了方家的乘龙快婿,鱼跃龙门,往后自然对她感恩戴德,捧在手心之中。   没想到兰危不吃这套,方梦情碰壁之后,自尊心大为受挫,同时胜负心上来,追了他半本书想要将人拿下,最后却反被对方(的金手指)彻底折服,没有结果地痴恋了兰危一生。   顾易表面是去棒打鸳鸯,实际是去解救即将误入迷途的羔羊,此乃义不容辞!   ——若说还有两分私心,自然是元朗派势力不小,方掌门更是交游广阔,女儿如此痴迷兰危,方家势力必然会为他提供颇多帮助。   这就是龙傲天类男主的不要脸之处,不喜欢人家,还吊着,巧言令色,就为了叫人家姑娘心甘情愿不求回报地付出。   什么龙傲天,分明是小白脸!   面对此情此景,兰危不做解释,只看向方夫人:“既已有人来照顾夫人,晚辈便先告辞。”   “站住!”方梦情喝住了他,不依不饶,“怎么,叫我拆穿了就不好意思了?想走?那你方才对我娘亲撒的谎,就这样算了么?!”   兰危:“我撒了什么谎?”   “哼,嘴硬!我问你,你怎知我娘中了毒,而不是重病,又怎么知道有解毒的药材?实话告诉你,我娘确实中了奇毒,然而所需药材无一不珍稀罕见,世所难寻,我们师门上上下下,早为寻药伤透了脑筋,如今缺的,也不只是一味两味……你用这种事来吹牛,难道不是该死么!”   方梦情说到最后,眼眶微红,声音也哽咽了几分,瞪大了漂亮无比的眼睛:“分明没药,你却骗我娘说有药,我们自己如此绝望,你还在此逗弄,真是可恶,今天我便要好好教训你这信口开河的骗子一次!”   “此人确然是个骗子!在夫人面前信口开河,确然是需要教训的!”   顾逸忽然朗声发出一句,说完之后,举步走向槐花树前。   【作者有话要说】   狠狠揍一顿给我出气()   兰危杀了尸王取的是   尸。   王。   Dan   不知道为啥用丹永远会被口口,怎么分隔都不行,无了大语,换成谐音“胆”字,大家知道是内丹就好啦 第5章 彩林尸影(5)   “方夫人,方小姐,这人是我门内师弟,今日在此口出狂言,不仅你们,按我派门规,也该好好教训。”   顾易转头看向兰危,正想呵斥两句,然而一转头,便对上少年冰凉的浅色眼眸,那眸子深不见底,摄人心魄,不知道为何,原本的呵斥也说不出口了。   顾易止住了话头,拐了个弯:“不过,为免误伤,来龙去脉,总要找他问个清楚。”   他看向兰危:   “知道自己错哪了么?”   兰危:“愿闻其详。”   顾逸道:“我问你,我师父给礼盒里装了‘鬼卿’之事,你是从何处知晓的?难道是自己偷听偷看知道的?!”   兰危:“猜的。”   “怎样猜的?说出来我听听。”   “因为师兄亲自护送,又有这么多弟子陪同,加上这一路偷盗者甚多。再者,夫人中毒之事,这一路也略有耳闻。”   “我看过礼单,盒子里只是一对玉如意,原来长老竟送来了‘鬼卿’……此事当真?”方夫人看向顾易。   顾易转身向夫人拱了拱手:“此事不假,东西就放在盒子下面。家师诚心相赠,万望夫人务必笑纳,解了奇毒,才有日后山高水长。”   方夫人感动不已,连声道:“好,好,替我谢谢过长老啦!不过由此可见,这位小友并没有撒谎……”   “非也!”顾逸又看向兰危,“就算这事你猜中了,我问你,我们只有一味‘鬼卿’,别的药也无能为力,你又怎么知道,别的药也是有的?若药不齐,便不该这样说出来!若是胡乱猜测有药,更不该说出来!”   兰危淡淡道:“简单,有我们,自然也有别人。”   他顿了顿,补充道:“夫人若不信,现在便可以去检查。”   方梦情见他既猜中了第一点,有了鬼卿,情况也能好上不少,对第二点,也是如此笃定,自然兴奋不已,迫不及待想要去库房查看。   只是又想到什么,兴奋道:“也不知道彩林里那尸王,怎么样了,等下若是真的,我们立即带人去对付尸王,尸王胆一取来,便可为娘亲解毒!”   顾易等的正是这句话。   原著里,方梦情对兰危大打出手,事后却知道对方所言不虚,本就心虚。加上最后一味药材就在对方手里,心虚更甚,十分担心对方因为她出言不逊而不肯给出尸王胆。   当然,兰危不计前嫌给了。   但他也不亏,从此俘获了方梦情一颗少女心。   顾易此举,就是将大家赠药,和兰危有尸王胆一事率先说出来,她们这种情况下知道此事,对兰危的愧疚感更低,兰危对她们造成的拯救感也更少。   所以——   “方小姐有所不知,今早尸王便已经死了,手刃尸王之人,也正是我这位师弟。”   方梦情咋舌:“他?!”   表情一时震惊,佩服,不可置信轮番交替,十分复杂。   顾易倒不屑于去做“他只是来得晚”之类的狡辩,兰危本来就有这个能力,于是坦率道:“确然是我师弟杀的。师弟,我再问你,尸王胆仅此一枚,又在你的手里,你方才说那些话,是不是心甘情愿要将尸王胆赠与方夫人解毒的意思?”   话说到这个地步,兰危自然不可能再说不是。   况且他本来也想赠与。   只是,他主动提,和顾易这样问,效果还是不同的。   兰危也没介意,从乾坤袋中取出尸王胆:“此物若能解毒,自然比留在兰危手里,更有意义?”   他说的是解毒,而不是解方夫人的毒,意思自然是,今日便是任何一个人需要,他也会给。   但顾易狡黠一笑,就算他这样说,也比不上原文里的发展,来的震撼人心。   总之今天兰危的高光,算是被他破坏完了。   方梦情不敢相信这一切来的这么容易,看着兰危掌心白色的内丹,还有些不敢接,兰危又将手心送过去:“嗯?”   “……”方梦情小心翼翼拿起婴儿拳头大小的内丹,像拿着什么烫手的东西,良久之后,终于不好意思道,“多、多谢了。”   然后看向顾易:“也请师兄替我谢过霜前辈。多亏了顾师兄制止,否则我刚才,必定就对这位师弟无礼了。”   顾易心想,我可不是制止你打他啊,我就是怕你打不过。   他刚这样一想,抬头便发现,兰危有意无意地将他盯着,神色似乎有些探究。   兰危性格敏锐,大约是察觉他有故意激他拿出东西的意图,不过就算知道,也没什么要紧。   顾易大大方方地冲他笑了回去,笑中隐秘的得意啊,挑衅啊,高兴啊诸多情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方夫人欣慰道:“你们师兄弟一唱一和,倒叫我这个傻女儿明白了原委,情儿,以后还敢对人这样傲慢无礼么?”   方梦情被母亲这样说,有些不自在,撒娇道:“娘,说这些做什么,我平时哪有这样……”   方夫人忽然想起什么,抬头对两人道:“两位,赠药之情,我们全家本该好好感谢,可如今的元朗派十分危险,两位还是带着同门赶快下山的好。来日若我们还活着,必定有再见的机会!”   方梦情听了这话,也想了起来,道:“对,你们快些走吧,迟一分便多一分危险!”   兰危不知原委,正想询问,忽然,一个熟悉的人影走了过来。   是方星流。   方梦情一见这个弟弟,立刻换了副脸色:“方星流,元朗派出现这么大的事,你还寻死觅活想你的盈盈,连父亲寿宴都不出席,你这会儿过来做什么?讨打么?信不信我替爹娘打死你这不争气的!”   方星流没有说话,顾易眼睛微眯,打量着他。   剧情被他这一闹,自然脱离了原先轨道,具体会发生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但是,他看得出来,这个方星流有问题。   方星流没有说话,只步履蹒跚往这边走来,顾易眼尖地盯着他手中动作,在他举手之时,立即喝道:“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   顾易:注意。   。   。   。   谢谢你的注意。   得意.jpg 第6章 彩林尸影(6)   因为他喊得奇快,在场之人也都反应敏捷,立刻发现方星流手中还握着个奇特的东西,心知有怪,立刻退后。   正是这一退,躲开方星流的攻击,原来他手中握的,正是一把匕首。   一击不中,他又再次猛攻,浑身竟力大无穷,刀枪不入。   方梦情上前拦他,竟也拦不住,只觉他身上一股奇力,连她的灵蛇鞭都能硬生生扯断。   她失去武器,一时慌乱,幸好兰危及时挡在她面前,拦住了方星流。   顾易也上前查看,发觉他手足僵硬,只靠蛮力行动,攻击时根本不像修道之人会用的招式,虽可以解释为他摸鱼偷懒,没有认真修炼,但这样一点基础都没有,实在愧对他的身份。   “他有问题。”兰危与顾易合力,很快两剑交叉,将人制住无法行动,就在这时,忽然冒出这样一句。   这点顾易当然看得出来,顿了一下,向他道:“方公子,你的盈盈到了,就在外面,说要见你。”   方星流面无表情,只是继续发狂要破他们的禁锢。   顾易心下一咯噔,恐怕凶多吉少。   他朗声道:“方夫人,他神志不清,禁锢不住,放开便会伤人,恐怕得先伤他腿脚了!”   方梦情替母答道:“尽管打断他的腿,残了我养他一辈子!”   兰危和顾易看准目标,闻言立即一人一脚踢断他的膝盖,方星流跪下在地,但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依旧双手狂舞,意欲伤人。   顾易看他情形,早已猜到几分,神色严肃起来,在他头上观察了一下,片刻后,从脑后取出一枚钉子。   人立刻瘫倒,再无动静。   血从身/下流了出来,他的身体,竟以奇快的速度开始腐烂。   方夫人被吓了一跳:“星流、他这是?”   顾易问兰危:“你方才靠他近,感觉到他的呼吸声没有?”   兰危:“没有呼吸,可是身子很热。”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也都大概明白,倒下的尸体这一转眼功夫便融化完了,乌黑的血水流了一地,方夫人来不及伤心,只抹了抹泪,便道:“快,快走,定是他来了。”   方梦情放下残鞭:“你们带着娘走吧,我去前厅同爹爹共进退。”   兰危:“到底发生了什么?”   方梦情看了他一眼,咬了咬唇,道:“说来话长,我们这有个小路,我先送你们和娘亲过去,路上在慢慢和你解释。”   顾易不置可否,兰危略有迟疑,方梦情跺脚道:“晚了便来不及,我娘还要托付给你们!若不是我爹在前厅,我便亲自护送娘亲离开了!”   她既这样说,两人便不好再拒绝,顾易当即背上方夫人,在方梦情引领下往前。   ……   “那是半个月之前的一个下午,我们下山去采买,到了一个叫采香镇的地方……”隐蔽的小路上,趁着下山这段时间,方梦情开口,向两人说出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那个下午,方梦情与许多师妹一起,下山去为父亲的六十大寿采买礼品,她们看什么都觉得新奇,都想买回来送给父亲,所以逛了很久。   那天下着小雨,她在一个胭脂店买了太多东西,最后误了时辰,等买好时,天已擦黑,她们便打算冒雨返回,结果没走多久,雨势变大,她们彻底被困在了路上。   幸好有师妹在附近发现一家废弃道观,一行人躲进道观,总算没被淋得过于狼狈,但雨势更大了,兼之电闪雷鸣,看起来今夜没有回去的机会了,再好的心情都被破坏,她们只好干坐着等雨停,连说话的心情都没有。   但这时,观外竟然响起了两道沉重的脚步声,来人的雨靴重重踩踏在积水上,在雨夜之中,带着一丝不详的意味,尤其这脚步声中,还夹杂着很明显的女子的呜咽。   几人面面相觑,都料想这时间,这种地点出现的人,恐怕来着不善,这时薄暮冥冥,大家也看不见外面的情形,便下意识躲在道祖像之后。   方梦情到底好奇,躲好之后,便偷偷探头去看,进院子的是两个膀大腰圆的道士,满脸横肉,身后拉着一辆牛车,牛车上竟然捆着有七八个女子。   女子被他们拉到屋檐下就没管了,两人进了三清殿,用衣服擦干脸上的水,其中一人忍不住抱怨:‘说是要捉五百人,如今我们费这老鼻子功夫,也才捉到两百又七,还有半个月就到了时间,不知道剩下的两百人要去哪里找!’   另一个深以为然:“就是,他只顾发号施令,别的一概不管,只说要找五百人,却不告诉我去哪里找,附近的人早被我们抓干净了……说是成功了共享宝物,哼,那门里面有没有东西还不一定呢!”   方梦情见他们行为举止都很古怪,不似正道中人,便沉住气,继续听下去,没想到他们言谈之中,果然暴露出自己是魔门邪修的事。听他们的的意思,在他们居住的地方,似乎是有个什么古怪的暗门,他们认定暗门下面会有宝贝,于是想方设法,想来进入暗门进入寻宝。   可是暗门十分邪门,两人也摸不准里面到底情形如何,又是否真能找到他们念兹在兹的宝贝。   其中一人道:“有没有宝物,还是两说,可这暗门之中,当真是古怪。早些年的时候,也有人进过那暗门,就进去几步,就再也出不来,怎么叫他都像是听不见……后面第二次开门,鬼祖找了十几条狗进去探路,你猜怎么着,进去没多久绳子莫名其妙全断了,狗也不知所踪,十多条狗中,只有一只麻狗,最后安然无恙地跑了回来。”   他这样说,不仅同伴,就连躲起来的方梦情等人都很好奇,竖起耳朵想下文。   那夜天空好像漏了个洞一样,雨势瓢泼,几个少女躲在夹缝中,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一道惊雷落下的时候,正听见外面的道人阴仄仄道:   “……这条麻狗的特别之处嘛,在于,它吃过人。”   当时恰逢一道闪电落下,外面被抓的女子的哭声瞬间大了起来,想必是被这句话吓到了,方梦情一行人彻底惊在原地,心差点蹦到了嗓子眼。   她们知道对方是邪修,却没想到,邪修竟远比她们想象的更邪门可恶。   方梦情娓娓道来,在场三个人,虽然知道她现在就在自己面前,事情一定有惊无险,但是还是为这件事的惊险之处震惊,心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其实事情原委,顾易倒是清楚,这个副本本就是兰危出道之后的第一关,于剧情发展,意义重大。   暗门之中确实有不世出的宝物,正是因为这个宝贝,兰危才踏上他开挂之路的第一步,可以说兰危日后精彩的人生,全由暗门之后的东西开启。   他是看客,只觉得此事是故事发展必由之路,更是主角成长路上的一道馈赠,但对方梦情这样亲身经历的人来说,无异于一场噩梦。   ……   方梦情知道面前两人的身份后,恐惧更甚,正邪两道素来势同水火,双方的仇怨根深蒂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绝没有缓冲余地。   道观夜雨,狭路相逢,她们若不小心暴露出去,后果必定可想而知。   “我知道事关重大,见身旁师妹们吓得比我还厉害,只能强行镇定下来,死死捂住她们嘴巴,避免她们发出声音,叫两个邪道发觉我们。”   “幸好夜雨声急,他们并没有察觉到神像背后有人,兀自交谈方才的事,只听另一个邪修咋舌道:‘当真如此邪门?’方才说话的人大点其头:“这事我亲眼所见,是绝不会有假的,那麻狗眼睛里血红,见了人都不怕,龇牙咧嘴的满眼煞气……听捉狗的人说,这狗是从山后头乱葬岗捉来的,事后我们大家去乱葬岗查看,果然很多尸体被翻了出来,有啃咬的痕迹……’   另一人恍然大悟,随即又想到什么般,着急道:“那、那、那我们捉这些人……”   对方高深莫测道:‘用处么,自然就是你想的那样……反正鬼祖说宝贝就在里面,他绝不肯错过,有胆子的就吃了肉和他一起进,没胆子的话……’   那邪修忙摆摆手:‘我没胆子,我可不进去。’   而那人幽幽道:‘真到那时候,也由不得你……大家一起进了,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谁要是不进,就说明和大家不同心……要么就乖乖吃了肉一起进去,要么就是死,就这两条路,没有第三个选择。总归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你先做好心理准备,现在当务之急,是先要把人捉齐。’   他们虽然说得隐蔽,但我如何猜不到,他们想进那什么暗门寻宝,可惜门后危险,他们想出的办法就是吃人肉进去。我们听到这些,酸水上涌,差点呕吐出声。”   兰危道:“那你们又是如何逃出来的?”   “我们没能逃掉……”方梦情叹了口气,脸色十分难看。   当时他们几人都觉得此次凶多吉少,互相牵住彼此的手打气,静观其变。   那两个邪修聊了天之后,便摆了个酒桌开始喝酒吃肉,高声聊天,所幸他们饱食觅睡,等酒足饭饱,便在一旁铺满稻草的地方倒头睡去。   逃跑的时机已到,这时候雨势已收,只有很轻微的飒飒声,在两个邪道的鼾声下,更显得微不足道。   方梦情同几个师妹一起,蹑手蹑脚从道祖像之后出来,越过安睡的邪修,到了门口,正待溜之大吉,这时黑暗之中,却看见几双亮晶晶的少女眼眸,无限哀求地盯着几人。   她们没有动作,也没有出声说什么话,只是眼中淌着泪珠,祈求地看着她们。   “我那时知道,但凡她们开口叫上一声,吵醒邪修,我们便逃不掉了……可她们竟没一个说话的,只是眼巴巴将我看着。我知道事不宜迟,多耽误一分都很危险,硬着心肠没管她们,灰溜溜跑到大门口去,我心想,如若出手救她们,必会被邪修追杀,惹火上身。可我就这样走了,若她们不忿,开口叫嚷,那也算我们倒霉,到时候邪修醒来,各凭本事,抓紧逃命就是了……”   方梦情说这话时,脸上表情很有些羞愧:“可等到我们踏出大门时,她们依旧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她们,便是这一眼,让我再没有办法走得掉。我叫住了几个师妹,赶紧折回去,用剑将她们身上浸了水的麻绳割断……”   兰危已经猜到了后续:“你们被邪修发现了?”   方梦情点点头。   顾易暗自叹了口气。   邪修醒来,自然会将她们所有人一网打尽,再送到老巢极乐鬼窟之中。   “我们被带回了他们的巢穴,叫什么极乐鬼窟,里面有个白头发白胡子老头,叫做鬼祖,便是所有人中的老大。他见到我之后,竟然十分高兴,对我也十分礼遇。”   方梦情自然知晓他一定没安好心,对里面的妖魔鬼怪全都不假辞色,但是鬼祖非但不介意,还对她格外开恩,吃的喝的,全给她开小灶,什么名贵水果,山泉佳酿,通通为她寻来,只为了哄她开心。   方梦情自然不会被这种糖衣炮弹迷惑,不吃也不喝,反复追问这些人到底有什么打算,不说她便绝食。   最后鬼祖没有办法,只能对她道出实情,他知晓一个驻颜不老的方法,就是用清元境界以上的少女肉为引,炼成丹药服下,便可以延寿百年,容貌不老。   又得是清元境界,又得是未经人事的少女,还得活捉,这么多年来,他也只碰到她一个,自然欣喜万分,对她格外优待了。   方梦情愤恨到:“我知道这老头子的念头,只恨不得死了,也不想做他长生驻颜的补药。但他给我们都下了压制修为的禁制,还派人看守,想自杀也没有办法,只能每日在那大声骂他泄愤。我不吃不喝,骂完之后就没了力气,只能每日在心里哀求,请爹娘赶紧过来救我出这鬼地方。”   顾易默然不语,她最后确实是被方夫人救出的,但是方夫人也在打斗之时,沾染了些许对方的毒药,性命难保。   方梦情也是想到这点,愈发伤心,低下头藏起打湿的泪眼,哽咽道:“可我若是知晓后果,宁愿我就死在那个鬼窟……”   “傻孩子,说的什么话。”方夫人忽然开口,对她安慰道,“为娘的救自己孩子,本就是天经地义,你是为救人才留下,我和你爹,都一直很为你骄傲。”   方梦情鼻子一酸,擦了擦自己眼泪:“可是咱们师门内,还有好多人因为鬼祖,这些都是……由我引起的祸患。”   兰危在一旁不发一言,深邃冷漠的眸子却淡淡望着她两,看了有很久,   顾易便转移话题:“然后呢,方夫人去救你了,因此也得罪了鬼祖?”   方梦情平缓了下心情,恨恨道:“后来有一天,娘终于打进了鬼窟来救我,我终于恢复了自由,但比起逃跑,我却更想毁掉他们说的那个暗门,让他们都拿不到那什么宝贝,于是趁混战之际,我一个人逃到这个暗门前,用引雷术将这个门炸了……这道门他永远打不开,吃人以进去寻宝的愿望,也是空谈了。我报复了对方,觉得非常快意,但就是这件事,让我们元朗派大祸临门。”   方梦情顺着说下去,声音发颤:“因为我毁了石门,那鬼祖发了狂,将别的师妹全杀死了,我虽然和娘顺利逃走,但此后的每一晚,都有一大群黄鼠狼在我们门外的哭泣,同样,每一晚,都有同门离奇死亡在房间内。   我们知道是鬼祖寻仇,可全无办法,甚至连他怎么杀人的,都看不清。   三天前开始,总算没有继续死人了,那些黄鼠狼却开始口吐人言,在门口道:‘石门损坏,无力回天,仙途断绝,全系与尔,三日之后,吾要你门派千人,悉数陪葬’,真是好笑,就算真有宝物,天道有知,又岂会让他一个妖孽如愿!”   话说完,小路也到了尽头,方梦情道:“你们带着娘走吧,你门派其他弟子,我也会尽力掩护,叫他们快些逃命的。”   “情儿。”方夫人握住女儿的手,“妖人最恨的就是你,你不要回去,跟我们一起走。”   方梦情摇摇头:“若是以前,我肯定就跟娘走了,可这次因为我死了那么多人,我怎么能一走了之……我回去陪着爹爹,还有那些留下来迎战的师兄妹。”   方夫人并不松手,继续道:“你爹爹有那么多好朋友帮忙,必然无虞,反而是我,一路上还要你照顾,你就这样回去,是要弃我于不顾么?”   方梦情将手抽出来,强打起精神笑道:“娘不必再哄女儿,顾师兄和这位师弟,肯定会将娘安置好的。如果如娘所说,爹那里平安无事,我回去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解决了此事,便再回来接娘亲,娘,女儿去了!”   她说罢冲方夫人行了一礼,便踏上了回去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不想写对话体,所以直接切换第一人称quq如果看着不习惯可以和我说昂,我会改   ————————已改 第7章 彩林尸影(7)   顾易看着方梦情的背影远去,虽然知道结局,也忍不住为她捏把汗。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现在要回山上也不行了。   不过还好,山上发生的事情并不重要,最终目的地还是在鬼祖的老巢——极乐鬼窟。   两人没有说话,背着方夫人继续下山,方夫人本就虚弱,这会儿死了一个儿子,又担心女儿,气急攻心,一下就昏迷过去。   顾易想到方才情形,只觉得唏嘘,世上有方梦情这样被捧在掌心疼的女孩子,养成娇蛮任性但又不失善良担当的可爱性格,也同样有人,一出生便被爹娘弃之不顾,甚至想要亲手杀死。   同人不同命。   想当冷酷无情龙傲天,势必也要经历爹不疼娘不爱的童年,忍常人所不能忍的艰辛命运。   顾易看着一旁的兰危,原文里,他就是在这里第一次知道,原来父母同孩子之间的,可以有这样深厚的感情,母女之间的亲情,也可以深刻至此。   可于他而言,却永远无法感同身受,他亲生爹娘从小将他弃之不顾,养母养父对他好,但却早早遭遇意外丧命。   这时候的兰危终于还是十八九岁的少年,不是后期那个心硬如石,冷漠无情,世间所有都无法令他动容的龙傲天。   鬼使神差的,他向兰危开口:“……其实没什么大不了。”   兰危看向他:“什么?”   顾易本来想安慰安慰他,但转念一想,以他日后的成就,受伤的明明是自己,什么时候轮到他一个输家去安慰通吃的赢家了!   但不知道为何,他还是将所有话全都说出了口:“每个人手里抓得牌都不尽相同,所以各有各的打法,然天之道,损有余补不足,你一无所有,或许有朝一日,得到的会比旁人都多,生命也比旁人更加精彩。”   兰危的眼神从诧异,疑惑,渐渐转至平和,甚至是好奇:“师兄为何突然说这个?”   “就是突然想起了……”顾易越想越觉得后悔,恨不能将方才的话都吞回去,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兰危深深看着他的眼睛,思索半响,却认真点了点头:“我会记住师兄说的。”   顾易忽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虽然他说的确实是真的,但是!他们是死对头!日后以命相搏那种!他何必对一个死对头说这些!等他日后人生精彩之时,自然就是他的倒霉之日啊!   他越想越无语,换上一副不耐烦的神色,皱眉道:“…我一时胡言乱语罢了,你不要觉得我在可怜你,也少想些有的没的,我们两个不熟,知道没有。”   然后他没再说话,很快下山,在镇上找了个客栈安置了方夫人。   然后便守在房内,依旧无话。   虽然没有说话,但顾易心里那一肚子坏水就没消停过。   同样,他也知道,兰危虽然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但心底里,一定也是想去鬼窟的。   邪修大肆俘虏少女,这事牵连范围甚广,他们一路上自然也有听说,这一路走过来,已经不知道遇到过多少哭泣的老人,绝望的父母,也不是没有允诺过,等事情办完,便回去帮他们找到女儿和孩子。   现在听了方梦情的话,知道人是在鬼窟,并且即将沦为妖人腹中饱餐,于情于理,他们也该去救。   毕竟,兰危早上的迟到,就是因为答应过一个失去女儿的父亲,要帮他找到女儿。   而且,邪道捉了那么多人,却一点没有暴露气息,甚至这么长时间以来,竟没有一个人知道附近还藏着一窝邪修,说明这伙子邪修,极擅隐匿气息之事。   兰危原本资质平平,但因着身上一个宝物,如今修为却节节攀升,长久下去,势必引人怀疑。那鬼窟的人既然有隐匿修为气息的法门,对兰危而言,是一定要得到的。   所以不管从哪点来说,这个鬼窟,兰危都得去。   不过,顾易不想他去。   房间里,顾易忽然开始踱步,来来回回,越走越急,表情越来越急躁,神色越来越不耐烦。   兰危忍不住睁开眼睛,望着他。   房间不大,他实在晃得人头晕。   他道:“师兄在担忧什么?”   “没什么。”顾易抱住手臂:“我只是越想越气,这个妖人如此嚣张,还敢扬言灭人满门,简直狂妄,若不教训一番,他还真当我们名门正道,是好欺负的了。”   兰危:“方夫人说的没错,山上还有很多人,师兄不必忧心。”   顾易:“就算如此,错失这样一个大好的扬名机会,也是可惜,不能亲手去妖道身上刺上两剑,亦难解我心头之恨。”   顾易停顿刹那,忽然眼前一亮:“他既然来元朗派作乱,老巢必然空虚无人……我去趁虚而入,捣了他们的老巢,救出他们捉的少女。师弟,你说好是不好?”   兰危滞住了。   顾易一看他神色,立刻心知肚明,暗中好笑。兰危一定打算今晚趁他熟睡后去闯鬼窟,现在他却先提出要去,必然打他个措手不及。   他先去了,将鬼窟搅得落花流水,天翻地覆,兰危再去,又哪里去找自己需要的隐匿法门呢?   不过兰危应对极快,很快便收起错愕:“不如晚上我和师兄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然则顾逸向来自负,说一不二,本也不是个会同人商量的性格。   “等到晚上,妖人回去,行事岂非难上数倍?况且有我就够了,你去又抵什么用?还是不要乱跑,在这里守好夫人吧。”   说罢出了房门,还担心他跟来,关门前板着脸叮嘱道:“不许惹是生非,不许到处乱跑,乖乖待在房内,免得累得我还要来救你。”   说罢关上大门,飞速出了客栈,来到大街之上后,想到计谋得逞,一改方才的严肃冷淡,心情大为快意。   想不到这么容易,就将兰危绊在了客栈,看来改变剧情,也不是难事。   他去了鬼窟,兰危不去,里面的宝物,自然也就落在他的手上了。   ——打败男主第一步,抢他的机缘,夺他的法宝,争他的金手指!   ……   极乐鬼窟,位于彩林深处,瘴气蛊毒横行,尸鬼邪修作乱,是个传说遍布,凡人止步的地方。   但是,鬼祖被安排在这里发展,使出种种妖异法门做障眼法,就是为了藏居在此,默默守护鬼窟下面的至宝——《朝暮春秋卷》卷一。   重要副本自然藏着藏着重要道具,而鬼窟作为兰危修炼入门之后遇到的第一个关卡,藏起来的不仅是宝贝,还承接着开启全文主线的重要任务。   在这个副本里,各方反派势力粉墨登场,令第一次出山的兰危对这个世界的势力分布有了大致认知,同时也开启了本文至关重要的一条主线——   寻找《朝暮春秋卷》剩余四卷残篇下落。   如果说前期复仇,后期打脸亲生父母为代表的贵族集团、成为人人仰望的玄帝,是本文的主要剧情发展的话。那么这门功法,就是升级流路上的保障,也是主角最大的金手指。   在这个旁人修炼只有本元,清元,天元,至元四个境界的低魔世界里,他硬生生依靠《朝暮春秋卷》,开挂至足足九个境界!!   九个!一倍还多!   有这样窥破天机,深不可测的神书,他何愁不称霸天下?何愁不人间无敌?何愁不逆袭飞升?   挂逼!   原著里,顾逸虽然也在和男主作对的过程中,对神书浮光掠影地一暼,获得巨大开悟,此后也参与进了《朝暮春秋卷》的争夺之中,但是,谁让反派点背呢。   他修炼成了神书的副卷——《千秋寂》   《朝暮春秋卷》分为正副两卷,正卷《日月行》是正统道法,没有副作用,一步步走得踏实。   翻转过来的副卷《千秋寂》,虽然也是不世出的厉害功法,但缺点在路子太邪,气质太阴,不是正道法门,动辄反噬。   顾逸不仅修成了副卷,还丢失了前文,只能从第三卷 开始修炼,而且因为急功近利,贪功冒进,很快便内息紊乱,走火入魔。   兰危修炼的,自然是《日月行》。   男主养父母被邪修杀死后,曾四处寻求报仇的方法,在追踪仇人的路上,他偶遇了一个即将殒命的道人,道人临死之际,赠给了他刻着《朝暮春秋卷》序章的万法珠,还给他写了一封手写信,让他来玄云山拜自己师弟吕不同为师。   这就是男主走上修道之路的第一个金手指,他听了道人的话藏起宝物,明明谁都觉得他没有修炼的资质,他却硬生生靠着仅仅是序章的朝暮春秋卷,在修炼一途上得到突破。   因为开挂,他的修炼速度实在太快了,现在的兰危,最重要的事就是得到一门隐藏修为的法门,才好放心大胆继续修炼,否则一定会暴露身上怀揣的宝物。   原著里,兰危便为了这个原因,冒险闯了这座行事隐秘,一直未曾暴露踪迹的鬼窟。   结果一顿操作猛如虎,除了隐匿法门,他更救下了方梦情,获得迷妹+1,然后阴差阳错,莫名其妙,就捡漏了魔门两方势力正在争夺的神书第一卷 ,开始正式修炼神书《日月行》。   这种情况下都能捡漏,老天爷怎么不怎么亲手送他手上!   成为龙傲天的路上总有那么一两个步骤不可或缺。   比如,捡漏。   顾易走在彩林之中,心想,现在知道了剧情,总该也轮到他捡漏一次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捡漏失败后才知道龙傲天的大腿不得不抱_(:з)∠)_   So大概13章的样子马甲上线,后面就是文案内容攻受也会大部分时间都在一起啦   开文之前制定的计划是三章进入主线,没想到随便铺垫一下就十多章了,很绝望,相比文案应该算偏了太多了,希望小天使们不要觉得诈骗_(:з)∠)_ 第8章 彩林尸影(8)   鬼窟的入口十分隐蔽,顾易转了三次才找到,里面道路斗折蛇行,阴气森森,顾易一进到里面,便觉一阵阴风刮来,吹得他汗毛直立。   他愈发谨慎小心起来,邪修并不是好对付的,他虽然水平在正道修界很够看,但实战之中,绝对比不上同境界的邪修。   只是这会儿鬼祖倾巢而出,这地方一定没什么人,所以他才敢来,但是毕竟是魔门的地盘,里面有没有什么古怪的东西,还不得而知。   要想在人家地盘自由行动,最好能遇到什么落单的小喽啰,敲晕过去,扒了对方的衣服换下来,那就便宜行事了。   刚这样一想,面前幽暗狭窄的山洞之中,便迎来走来一个模样丑怪的邪修,对方个子十分矮,大约只到他胸口位置,却长一张中年人模样的脸,头大脸阔,嘴巴巨大而眼睛巨小,中间一把奇形怪状的胡子,又丑又滑稽。   骤然临之,双方都吓了一跳,顾易是被丑到的,对方却是惊弓之鸟般,当即摆出一副攻击姿态:“什么人?!!”   待看清他后,对方似乎松了口气,大嚷道:“小贼,竟敢闯我鬼窟,今日留命在此!”   顾易心念电转,不过刹那之间,便摆出一副有恃无恐的高人姿态,兼带两分高高在上的傲然。这本是他恢复记忆前常做的表情,简直驾轻就熟,很能唬人:   “我是哪来的,还用和你交代?丁无涯何在,叫他出来见我。”   可恨!他想要的是个子高修为低的小喽啰,谁知老天偏偏作对,这个小个子的衣服不仅他倒回去十岁才穿得了,还目露精光,气势不低,显然修为已经小有建树。   幸好他看过原著,知道这个鬼窟底细,如今之计,只有扯虎皮作大旗,胡编乱造一番。   丁无涯正是鬼祖本名,小个子闻言思索片刻,恼怒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以为这样说话就能将我诓住?故弄玄虚神神叨叨,难道当我巨斧鬼是好糊弄的吗?!”   小个子气得吱哇乱叫,忍无可忍道:“再给你一次机会,说,你是谁?!”   他难道看出了了?   可是他根本没有任何破绽!   顾易抿了抿嘴唇,暗地里捏紧了斩烟霞,脸上却充满底气十足的恼怒:“蠢货,你说我是谁?!丁无涯带着宗主口谕来此一百年,仅仅一百年,你们认不出总部的人了?是不是他在这里带着你们作威作福,叫你们早忘了自己的身份?!”   小个子听他说到这个地步,拍腿大笑:“你说你你是总部的人?哈哈哈哈。你是不是真当我傻?总部的人,怎么会来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我问你,谁叫你来的?说不上来,我的大斧头,可不是吃素的。”   顾易道:“宗主——当然,如今是教主了,他老人家派我过来巡视,检验你们多年成果。丁无涯何在?”   小个子闻言目露凶光,在他身边嗅来嗅去,好似能闻出他的的身份一样:“……你真的是总部的?你要是敢诈老子,老子一定把你骨头打烂喂狗。”   顾易手心已经汗湿,可走到这步,已经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扮下去,便迎着他的目光,一步不退。   无声胜有声。   小个子道:“好,就算你是总部的,你找丁老头儿,又是所为何事?”   顾易目光从他的眼睛移开,这时,忽然发现,这洞里如此阴寒森冷,而小个子枯黄的头发根下,却还有几点汗珠……联想到他方才惊弓之鸟似的表现,原来这人一直情绪紧绷,竟然比他还紧张。   好家伙……这人底子比他还虚,既然如此,他就更理直气壮了。   “教主怀疑……天高皇帝远,鬼祖丁无涯在这极乐鬼窟待久了,不知道天高地厚,开始不服教主管教了。你既是他下属,可知他近来有没有什么古怪举动?但凡有的,你如实交代,绝不可包庇。”   小个子面色凝重,顾易立刻寒声道:“你不肯说?难道真是想包庇他……”   “我信你是总部的人了!”小个子忽然斩钉截铁开口,“丁无涯那个混账老儿,一定是有不臣之心!要不是瑤山太远,我早找教主去告他的状了!还好教主神机妙算啊,仙使大人,你要什么证据,我都能作证!对了,最近正好有一件怪事,他近来忽然神神秘秘,说要掳五百少女孩童来吃肉,人现在还关在粮库,这算不算不忠的证据?!”   蒙混过关了。   顾易暗地吐了口气,欣然道:“怎么不算?人在哪里?带路。”   ……   能关五百人的“粮仓”,实际也不见得好大,因为所有人摞在一起,人叠人叠人,半点空隙都没有,在这狭小的石洞之中,不可谓不壮观。   小个子名号巨斧鬼,本名不肯说,因他头发枯黄,顾易便在心里叫黄毛鬼。   黄毛鬼指着众人道:“这些可否做证据?”   “自然可以,给我将他们都放了。”   “放、放了?”黄毛鬼诧异:“为什么放了??”   顾易高深莫测看了他一眼:“若留在这里,全给他吃了,又何处去找证据?教主有令,命他低调行事,不可张扬,绝不能让人发现此间行藏,他却大肆掳人,这些人——难道不算证据吗?”   “原来教主连这个都知道,”黄毛鬼五体投地,竖起拇指,“有道理!有见地!”   只是他却迟迟不肯动手放人,顾易看他吞吞吐吐的样子,警惕道:“为何还不动手?难道教主的话你也不不肯听?”   “听听,当然听,不过,不过……”黄毛鬼忽然开始扭捏起来,吞吞吐吐,顾易皱眉道,“有话直说。”   “我敢保证丁老儿必定不安好心,不过……不过我若帮仙使查明真相,仙使能否也答应我一个请求?”   “你揭发叛徒,本是应该,竟然还想要奖励?”   “不敢不敢,不过……我只是想仙使做主,饶我和朋友一条性命,只要仙使同意,我必定竭力相助,彻底揭穿丁老儿的真面目!”   顾易笑道:“好罢,念你有功,给你一道免死金牌。快些放人。”   黄毛鬼上前挥手赶人,那些人起初还不敢走,后面黄毛鬼不耐烦了,举起斧头作势要砍,这些人才吓得一窝蜂逃出来,顾易叫住她们,对黄毛鬼道:“她们不认识出去的路,你带路将他们全送出去。”   黄毛鬼不可置信:“送人?我们难道没有更重要的事做吗?您要查那老儿作乱的证据,当然要我从旁帮忙……”   顾易:“你先将你知道的都说了,剩下的我自会去查,难道还只听你的一面之词?”   黄毛鬼恍然大悟:“不错,也有道理。”   顾易:“他现下去了何处,大约多久回来?近来可有什么别的异动?”   黄毛鬼脸上露出极为愤恨的表情,好半晌才咬牙道:“这老儿要做什么,是绝不肯和我说的,不过看他鬼鬼祟祟,我大约也能猜到一些。我们这山洞底下有个暗门,那老头儿最近没事总往暗门跑,怕不是以为下面会有什么宝贝?”   顾易道:“这点我知道了,他办人肉大宴,也是为此,除此之外,我还要更确凿的证据——他住所在哪里?”   黄毛鬼道:“这倒不远,顺着这条路往下,左边十来米的位置,就是他的卧房。不如我去给仙使带路?”   “不必。”顾易道,“你先按我说的送人,送完尽快回来找我,切勿在外面逗留,免得给丁无涯的心腹撞见,找你麻烦。”   黄毛鬼领了命,带路送人,顾易看他走远后,松了口气,快步赶往鬼祖住所。   反正鬼祖必定死在今日,他收藏的宝贝难免无主,他只好替他接手,给宝贝们一个新家了。   一进黄毛鬼指路的那个房间,顾易便开始四处翻找,没过一会儿,果然找到一个小簿子,他看了眼名字,便直接收入囊中。   这便是记载邪修各种日常法门的册子了,除了兰危要的隐匿修为和气息的,别的也个个都能派的上用场。   他找到册子,便已经大觉满足,不过旁边的架子上还有不少东西,若不笑纳了,实在可惜,便继续去翻找。   可惜这些东西大多看起来就邪气十足,一看就是歪门邪道的东西,他沾染了,不是好事,另外一些奇奇怪怪的药瓶,分不清功效,也不敢乱拿,便略过。   最后,一个模样奇怪的人偶吸引了他的注意。   人偶是绿色的,带着草木气息,并没有浑浊邪气,反而给人一种无限生机的感觉。   虽然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但是,大约是个好东西。   也笑纳了。   顾易拿好东西,便想去找个地方先藏起来。   暗门其实有法子进,那地方进不了活物,只有阴气极重,没有活气的东西可以进去不被伤害,食人肉以死气蒙混,虽然是个办法,但不是最优解。   彩林被圈养的尸王,就是进暗道的钥匙。   尸王阴气何其之重,鬼祖不会想不到,但这东西是总部要求看护的东西,他就算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动,只能另辟蹊径,想出这么个阴损法子。   他还以为暗道是他自己发现的,里面有宝物的事只有他才知道,却不知道,连他自己,都是被安排在这的守门人。   暗道每隔三十年可以打开一次,现在时间已到,瑤山的人,必会相继过来准备开门,来了后但见不到尸王,一定会找鬼祖问罪。   而鬼祖如今正在元朗派大发神威,杀人斗嘴,只可惜点子太硬,他要“杀人满门”的豪言壮语实在难以实现,最终只得铩羽而归。   但他不服气,走也要捉了始作俑者方梦情回来泄愤。   尸王胆就在方梦情身上。   刚才不要回尸王胆,是因为那时就算还,也该还给原主人兰危,而不是他。   还不如在方梦情身上。   现在只用等方梦情了。   这会儿暂时没有人来,他大约可以先修习一下功法。   但刚这样一想,门外忽然,响起了新的脚步声。   不是黄毛鬼,这个人的脚步声更稳,不急不缓的,显然修为更高,地位也相对旁人,尊崇得多。   脚步声停下之后,来人朗声道:“瑤山魔门第七十二分部负责人何在?总部有令,速速来见。”   无人应答。   外面的人又道:“总部信使阴三癸奉命前来,鬼祖何在,速速现身。”   顾易无语。   怎么来得这么早!   但凡多等一刻钟,他也能先学会隐匿法门,让人发觉不了他的存在。   一连两次都无人应答,外面的人等得生气了,点名道:“左边藏着的小鬼,为何不应,赶快给我滚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9章 彩林尸影(9)   话放出之后,过了大约两息时间,右边石门总算推开,一个长相绝艳,几近惊心动魄的红衣道士从门后走了出来。   阴三癸一时讶然,魔门底部,素来歪瓜裂枣居多,没想到这种偏远分部,还见得到这种风采。   这阴三癸是个长相很俊美的年轻人,一身藏蓝劲装,衬身形笔直,体态便充满一股高高在上的傲气,除了气质阴冷外,倒看不出有什么吓人。   他虽被惊艳,但却对顾易没有一点好脸色,并且上下打量着他,等着这人乖觉地向自己行礼赔罪。   谁知顾易目光同样上下放肆打量他,高傲之气,不输于他,然后皱眉道:“何人在这里大呼小叫?你这小贼,光天白日闯我鬼窟,意欲何为呐?”   阴三癸被他这个态度唬得一愣,面色当即难看起来,一副“你疯了吗”的表情,但根本懒得与他对话,只问:“鬼祖何在?叫他出来见我!”   “笑话。”顾易高声道,“鬼祖是谁都能见的么?!幽州魔门,素来以鬼祖他老人家马首是瞻,若是随便一个人都能见他,他一天忙也忙死,你到底是什么人,有话直说,没有话,就滚罢!”   阴三癸大怒道:“鬼祖就是这样教导你们这些下属的吗?好大的威风,不知道他这个幽州之主,如今还听不听瑤山总部的差遣?教主的令,还调不调得动他这尊大神!”   顾易闻言一笑,同样来了劲,兴致勃勃道:“我等入门之后,只知冥山鬼祖,未闻世上有什么瑤山总部,你要行骗,也得编个像样的话术!看你年纪尚轻,想来年少轻狂,出言无忌,我也不同你计较,速速离去,免得鬼祖回来,你想走也走不掉!”   “是吗?那我倒要多谢你这小鬼!”阴三癸面沉似水,说完之后,忽然伸手一抓,顾易只觉得喉间一紧,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喉咙便已给他抓到了手上。   心下发寒,这人怎么出的手,他竟完全看不出来。   幸好如今鬼窟只有他一个人,阴三癸还得留他问话,倒不至于太快取他性命。   饶是如此,手下也没留什么余地,顾易被他抓得双眼血红,拼命扒他的手:“大,大胆。放开。”   阴三癸:“瑤山魔门,统管天下邪魔二道,极乐鬼窟这样的分部,全天下有上百个,丁无涯这个老头,教主一根指头便能碾死,我杀你,更是费不了吹灰之力。如今知不知道,我们瑤山,是什么地方了?”   顾易艰难道:“我、我入门以来,从未听说,如今有足下指教,才长见识……鬼、鬼祖总说,世上邪修唯他一人傲视群魔、千秋万代,别的都,不足一提……”   对方冷哼一声:“他人在哪里?还说过些什么?”   顾易努力喘气:“他去了,元朗派。”   阴三癸:“他去那里做什么?”   “他说……元朗派掌门方元兴,十分嚣张,不孝敬他,打算去找找他的麻烦,灭了他们满门玩玩。”   “混账东西!”阴三癸勃然大怒,“看来他这个鬼祖是当得太舒坦了!教主的命令全当成耳旁风!还妄想称霸幽州,方才过来,连尸王都不见踪影,他这些年来,到底在鬼混些什么?还教出你这种混账门徒!”   顾易忙举手道:“我受他蒙蔽,旁的一概不知,足下可不要杀我!”   阴三癸将他一把扔开:“想活命,需得认准老大,做对事,你做得到么?”   顾易站起来,笑道:“我懂我懂,原来丁无涯倒行逆施,趁着山中无老虎,便想猴子称大王,我从前被他蒙蔽也就罢了,现在真正的老大在眼前,我又怎么可能再信他的鬼话!”   阴三癸负手道:“那你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吗。”   顾易试探道:“全听仙使安排?”   阴三癸:“好,我问你,外面彩林的尸王,被谁杀了?”   “就是鬼祖!”顾易斩钉截铁,见对方脸色难看,趁热打铁,一通胡编乱造下去,“他发现鬼窟下面有个暗门,说是杀了尸王,取了内丹,便可以进入暗门,从今往后,谁见了他都得毕恭毕敬……”   “好。好!”阴三癸脸色铁青,“看来他当真是想自立门户了,你,你叫什么名字?”   “红衣鬼,我叫红衣鬼!”   “很好,红衣鬼,我命你等下将鬼祖带到我面前,逼他交出尸□□给我!”   “遵命,不过……”   “怎么,还有什么问题?”   顾易笑了一笑:“鬼祖既然已经有不臣之心,又岂会乖乖将尸□□交给仙使?不如仙使先藏起来,等下我将鬼祖引到仙使的藏身之处,向他盘问今日作为和尸丹下落,等他将一切和盘托出,仙使再动手,也算入情入理。”   他这一番考量实在全面,阴三癸很是满意:“算你识相。我藏去哪里。”   顾易环顾四周,随便找了个房间,指引道:“就这里吧。”   他走前面引路,一推房门,忽然傻眼。   他刚才大放厥词,胡编乱造,一通抹黑鬼祖,就是觉得鬼窟无人,是黑是白都由他来说。   没想到,这房间里,竟然还有个人。   一切全都给他听了去。   这人这会儿还眨巴眼睛看着他,嘴巴张开,是一副随时可以放声大喊的架势。   他忙上前几步,一把捂住这人嘴巴,靠近才发现,原来这人身上受了重伤,身上纱布裹了几层,白花花的像一条人棍,只有绿豆似的眼睛露在外面。   这人即便裹成了木乃伊,也能看得出来平日营养充足,体型硕大几乎如胖橄榄,全身只有一双眼睛很贼,骨碌碌地乱转。   阴三癸对他的停顿已觉不满,催促道:“磨磨蹭蹭做什么”。   顾易无法,思索片刻,找了个东西塞进胖子嘴里,用手一推,将这纱布胖子推到了床下,藏起。   然后,转身迎接阴三癸进来。   “仙使就藏在这房间里,等下鬼祖回来,我便引他来房间外说话。”   阴三癸没有异议,但脸色不太高兴,走到门后头,站得笔直,像一条竹竿。   顾易出了房间,大松了口气,两三步飞也似地跑远。   等远离了那个房间,只觉背上已被汗湿。   气场真强。   不过,富贵向来险中求,顾易也没做过轻轻松松就能拿到东西的美梦,如今的一切,还在掌控范围,不慌。   他争取来的这个时间,虽然可以逃命,但同样可以选择留下来,抓紧练习刚才拿到的隐匿法门。   他顺着出去的路往外走,在靠近洞口的位置,找到一个天然的凹陷处,悄悄藏了进去,这样只要有人进洞,他就能知道,继而观察对方是谁。   然后,开始修炼法诀。   这具身体天资实在不错,法诀练习三遍,小见成效,这时,恰好洞口传来了脚步声。   顾易连忙运法将气息藏住,认真站直,对方果然没有察觉,大喇喇地往里面走来。   脚步声只有一道,略微熟悉,是黄毛鬼。   “办得如何?人都送出彩林了么?”   顾易忽然开口,举步从藏身处出去,黄毛鬼吓了一跳,一见是他,才惊魂甫定,抚着胸口道:“仙使好厉害,我是一点没有发觉这里藏着人。放心,人都他/奶奶是我一个个送到彩林外头,再驱赶走的,保管跑得远远的了。”   顾易颔首:“做得不错。”   说罢带着他往里走。   黄毛鬼追问:“不知仙使这里情况如何,丁老头忤逆作乱的证据,到底找到多少?”   顾易停住脚步看向他:“巨斧鬼,你同丁无涯有私仇,对不对?所以你总想盼他遇难,不然自己则会有性命之忧。你带着这样的立场,说的做的,难免有私心啊。”   黄毛鬼一时心虚,眼珠子乱转,着急得挠了挠脖子:“这,这……”   顾易心想,果然猜得没错,继续道:“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龃龉,你明明是他门下,他何必还要杀你?”   “因为我修炼太快!”黄毛鬼提起这个,眼泛红光,恨恨举起斧头。   顾易觉得这个理由实在匪夷所思,挑起了眉头等他继续说下去。   “这老头为了修炼,无所不用其极,连人肉入药这种法子,都做得出来,所以整个鬼窟都带起了吃邪门丹药的风气,他们那些丹药,我可是吃不下的,所以他便十分看我不顺眼。   但是我就算不吃丹药,修为么,照样不低,他觉得我挑战他的权威,就更讨厌我了。并且我还有几个兄弟,性情相投,都不吃丹药,还十分团结友爱,这种习气也和别的鬼不同,所以我们四个,便一起被记恨上。   当然,我是当初被总部指派着一起到这里的,不是他收的门徒,所以他也没法子将我赶走,他便带着大伙儿时常找我们麻烦,孤立排挤我们,我们兄弟四个在这鬼窟,天天被他们给呼来喝去的干苦力,哎呀呀呀,老子一把子神力,天天被一群小儿骑在头上作威作福,实在可恶!!”   顾易道:“他欺辱你,你就反抗了?”   黄毛鬼说起这个,眼睛冒光,显然兴奋:“我是杀了他的徒儿,但这怪不得我们,谁叫他们捉我们四妹去双/修,最后将她活活吸干的了。我们找他理论的时候,已经够忍气吞声了,他们自知理亏,便杀了我二弟想堵嘴,看我三弟长得胖,还想切了他的肉来炼人油。我三个兄弟妹子,给他们害了两个半,我一怒之下,就将人杀了干净,魂魄抽出来炼恶鬼,手脚砍下来炖汤,丁老头走的时候还喝了一碗,看起来吃的十分美味。我本打算探好路,便带着受伤的三弟逃跑……不过,不过……”   顾易只觉胃里一阵翻山倒海,中午吃的东西差点全吐在这里,忙伸手制止他说下去:“不过遇上了我。——但不管什么原因,杀人叛逃都是死罪,你应该知道。”   黄毛鬼颓然道:“若非迫不得已,谁会想亡命天涯,所幸我遇到仙使,仙使方才便答应过,只要我肯作证,便保我一条性命……”   顾易露出为难神色:“可我现在才知道,你竟杀了那么多人,就算免了死罪,依照门规,活罪也不会轻饶。”   魔门之中的刑罚,向来是不死也要脱层皮,真去受那些苦楚,倒不如死了更轻松。   黄毛鬼听了这话,脸色沮丧起来,十分痛苦,顾易幽幽道:“想要减轻刑罚,如今之计,唯有戴罪立功,将功补过。巨斧鬼,现在就看你肯不肯为救自己和三弟的命,多出些力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忽悠 第10章 彩林尸影(10)   依照剧情,今天的极乐鬼窟,一共会汇聚四波主要人马。   鬼祖,兰危,总部来使阴三癸,以及魔门之中另一宗门的来使。   在魔门的总部,一共有三支派系,分别创立三个宗门,这三个宗旗鼓相当,地位相同,并不分什么高低。   但一教之中,总要有个能主事的,三宗之上,还得设立个教主,作为最高掌权人,掌管魔门,制定决策。   老大谁都想当,最终么,只能靠实力服众。   所以魔门内部一百年一次大比,谁赢了谁升上去,做其余两宗的老大。   所谓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输了的人,虽然暂时屈居人下,但也可以发愤图强,等下个百年打败对手,也去坐坐教主的位置。   而当了老大的,也不甘心将位置拱手让人,最好是我永远做上位者,你永远做属下,阶级分明,千秋万代。   这种竞争关系下,三宗之间明争暗斗向来不少,别说暗地里别苗头使绊子了,就算明面上,也不见得有多和谐。   三宗分别是,花焰,镜天,青冥。   方才来的阴三癸就是如今掌权的镜天宗的人,顾易假借的,也是镜天宗的身份。   青冥的宗主没什么本事,能力也平庸,遇事只爱和稀泥,暗地里关于《朝暮春秋卷》的争夺,他知道的不多,所以不会参与进今天的争斗。   但是花焰的人十分关注此事,镜天的人来了,花焰的人,不可能不来。   如今唯一的问题,就是不知道鬼祖到底多久回来。   若他回来了,顾易只管找到方梦情,拿了尸王胆,便可趁他们狗咬狗之时,取《朝暮春秋卷》溜之大吉。   所以——   顾易道:“鬼祖是否有背叛之心,我已了解得七七八八,如今只差他的亲口承认,等下我会藏在他的房间里,你只管在外面迎接鬼祖,质问他为何背叛总部,若听到他的亲口承认,我就会立即动手,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将他拿下,便算你的大功。”   黄毛鬼挠挠脑袋,露出为难的表情:“这种事他肯定不肯承认。”   顾易道:“我不管,能不能问出来,看你的本事。”   这种事情,根本不怕鬼祖不承认。   只要他掌握问话技巧,便不会给鬼祖反驳的机会,这口锅怎么也能扣上去。   令黄毛鬼质问鬼祖,正好拖住阴三癸,那他救方梦情闯暗门的事,自然畅通无阻。   只是这黄毛鬼性格不算狡猾,想要想通盘问的事,还得时间。   黄毛鬼道:“那我尽力一试,不过,趁鬼祖还没回来,我想先去看看我的三弟。”   说罢便往顾易刚才出来的小路跑去,顾易眉心一跳:“你要去哪里?”   黄毛鬼讪讪道:“仙使大人,我那三弟受了重伤,如今一动不动躺在房内,我出去已经很久了,怕他出事,现在得去看一看他。”   顾易咬紧牙齿:“不可以!”   黄毛鬼:“?”   顾易:“专心做事,不要分心,就在这里等着。若我没算错,鬼祖等下还会带一个女孩子回来,你等他先将女孩找地方藏好,再去找他对峙。”   黄毛鬼虽然不懂这个逻辑,但不敢违背,只得连声答应。   顾易点头:“嗯,我先进去等着你。”   ——实际并不会进去。   他得守在外面观察情况。   这山洞洞顶不算平整,时常有凸出或者凹陷,顾易走了一小节之后,看到一片适合藏身的阴影,便足尖一点,飞到阴影之中的那个角落去,抓着凸出的石块在洞顶藏好。   现在要做的,还是等。   心里却开始有一点紧张。   万一先来的花焰的人,不是鬼祖,那局面就麻烦了。   等了不知道多久,脚步声响起。   顾易一听脚步声,心便往下沉了沉,果然不是鬼祖。   真是老天不作美。   来者步伐轻盈,身量颇轻,显然不会是鬼祖,而是两个女子。   黄毛鬼本来聚精会神等着鬼祖,没想到会来这么两个女子,拿着斧子喝道:“站住,你们是谁?!为何闯我鬼窟?”   来者身穿黑色斗篷,身形高挑纤细,容貌颇美,斗篷帽边上绣一支白色牡丹,颜色晶莹,似在风中展瓣。   两人见了黄毛鬼,取下了头顶风帽,显露全貌,右边一个脸型更圆,神态严肃一些。   左边的女子下巴偏尖,但脸颊饱满,十分甜美灵动,说话声音也很清脆:“我们是瑤山信使,鬼祖何在?”   “信使?你说你们是信使?”巨斧鬼瞪大眼睛看了看两人,继而大笑,“造谣撞骗骗到了你巨斧鬼爷爷头上,小娘们,再给你们次机会,说你们到底是谁派来的?”   女子诧异,声音愈发清脆:“你这是什么意思?还要我们怎么证明?丁无涯呢?为什么只有你在?”   黄毛鬼冷哼一声:“丁老头儿什么下场,你们很快就能亲眼看到了。至于你们两个,趁你巨斧爷爷现在没功夫对付你们,早些识相的滚了,否则我发起怒来,可不是你们能吃得消的!”   旁边脸圆一点的女子沉声道:“你自称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黄毛鬼恼道:“你这小娘们好不识趣,非要在这里夹缠不清,等会儿若误了巨斧爷爷的正事,杀了你们两个也不抵用!”   两个女子对视一眼,娇小女子噗嗤一笑,忽然身影一闪,飘上前来。   这人身法好快,几乎只余下一个影子,但出手既快且狠,火辣辣地打在他脸、手、肩、胸、背等地,黄毛鬼连对方怎么出手的都看不清,只觉浑身被打的地方都巨疼无比,巨斧也再握不住,“咣当”两声,落在了地上。   武器一落地,女儿立即捉住他右手反别在身后,轻轻一压,险些别断。   黄毛鬼大声嚷痛,女子这才停手,脸圆的女子手上一抖,放出令牌:“花焰宗信使凌霄,特奉宗主之命前来,你这小鬼如此无礼,难道真是活腻了么?”   别他手的女子此时微一用力,也笑道:“小鬼,你要做谁的爷爷?问你话便答,这么多废话,小心我将你舌头割下来喂狗。”   黄毛鬼手骨险些给他折断,连忙大叫:“别别别……你们真是瑤山来的?”   打人的女子同样拿出身上令牌:“这还能有假?你好生看下这块令牌,天底下谁有胆子作假。”   黄毛鬼鼻青脸肿,无比委屈道:“丁老头已经叛教,我能上哪去找他,我们也都等着他回来,准备将他活捉到总部发落呢!”   “咦?”女子大为好奇,“你们?你和谁?他叛教的消息,又是从何得知?”   顾易正屏气凝神,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听外面的声音上,也是他听得认真,这时忽然之间,捕捉到外面似乎有什么声响,一闪而过。   但这声音消失太快了,根本分不清是真实还是太紧张导致的幻觉。   这时候根本没时间细想声音的事,他思索片刻,便从石壁上方跳了下来,飞快往里走去,走到方才阴三癸在的房间前,射去一颗石子,敲响了房门。   然后,他继续退走,现在来的人太多,只有先让他们自己乱起来。   阴三癸被石子一敲,果然好奇地开门,见什么都没有,心下一动,人这么久没来,必然是蹊跷,他得出去看看。   ……   外面,黄毛鬼如实将之前碰见顾易的始末都说了,那两名女子语气严肃点的叫凌霄,声音清脆些的叫含笑,显然都是以花为名。   两人听了之后,果然都以为顾易便是镜天宗的人,他们两宗之间抢东西,那是家常便饭,常有的事,也不足为奇。   含笑将黄毛鬼一把松开,拍了拍手:“今日留你有用,便留下你的舌头,我问你,彩林外面的尸王是不是被丁无涯那老头儿杀了,尸王/胆,是不是也被他取了?”   黄毛鬼虽然知道不是,但也不傻,思索片刻便大点其头,一口咬定:“没错,一定就是他!”   含笑眼珠一转,更是笑道:“好了,丁无涯既然夺尸王/胆,势必也是想开大门,拿神书了。凌霄姊姊,这人说他在这里等丁无涯,我们不如也去一旁,等着鬼祖回来,来个瓮中捉鳖?”   和同伴说好,她又回头威胁黄毛鬼:“你继续在这等着,一切按原计划进行好了,别的一概不许多管,若是惊扰了丁无涯,乱了宗主的计划,别说宗主,我们便可以直接以门规罚你。好了,我们躲起来啦,你不许多话,听见没有。”   她这话与其说是怕黄毛鬼惊扰鬼祖,不如说是怕黄毛鬼多事,把阴三癸叫了出来。   只要对方不出来,她们在这配合黄毛鬼,便能提前截胡尸王胆,只要东西到了她们手里,便算尘埃落定,她们怎么也不可能再吐出去。   但话音刚落,山洞深处,便传来了阴三癸阴恻恻的声音。   “你们的算盘未免打得太响了一点,难道是当我镜天宗的人,压根都不存在么?” 第11章 彩林尸影(11)修   三方会面,场面一度非常复杂。   首先是阴三癸看着陌生的黄毛鬼皱起眉头:“你是谁??”   黄毛鬼同样对阴三癸一脑门子问号:“你又是谁???”   阴三癸没有耐心,问道:“红衣鬼呢,他人在哪?!”   黄毛鬼同样气急败坏:“哪里来的小贼,真的瑤山信使,被你弄到了哪里?!”   他当然要见那个瑤山信使了,毕竟那个答应过饶自己一命。   “真不知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阴三癸不耐烦道,“瑤山,镜天宗,今日奉教主之令到此的信使,唯我一个。”   说罢目光扫过他,“你又是谁,还不报上名来。”   黄毛鬼急了,只有找第三方告状:“仙子,我方才见到的信使不是这人,这人一定是西贝货,你们说呢?!”   含笑见了一场好戏,忍不住拍掌大笑:“好玩,好玩,阴三,难不成你有个同胞兄弟,让你真李逵变成了假李鬼?”   阴三癸沉思片刻,拉下脸道:“你所见的那个信使,穿的什么衣服,长的什么模样?”   黄毛鬼将顾易的外形描述出来,阴三癸面色愈发难看,沉得几乎要滴下水来,可惜四周没有可供他发泄的对象,否则他恐怕会好好杀几个人以消气。   黄毛鬼见自己显然认错了,抱着斧头,越想越委屈,还想再找他确认:“真的是骗子吗?真的没有这么个人吗?会不会是你们不知情……”   他想花焰的人不知道镜天的人在此,阴三癸也没料到含笑两人会来,说不定还真有可能顾易就是青冥的人呢。   然而阴三癸已经怒火冲天,越听越恼怒,伸手掐住了黄毛鬼脖子,整个人气得目眦欲裂,真准备将黄毛掐死当场,含笑忍不住给他指点:“小黄毛,阴堂主显然也已经给这红衣小子骗过一轮啦,你说这些岂不是故意触他霉头,我若是你,一定抓紧去将那个骗子捉回来,交与阴堂主发落,好为自己将功补过,保住一条小命。”   黄毛鬼反应过来,忙挣扎道:“是是,堂主,我我现在就去抓他回来……”   阴三癸现在如果杀他,就彻底无人可用,所以虽然生气,也只能一把松开手,将他放了。   黄毛鬼落在地上,立即灰溜溜逃远。   外人一走,阴三癸与含笑凌霄三人之间的气氛,便明显一变,这个时候,他们要对东西的最终归属,开始好好争一轮了。   同为魔门,总有两分香火之情,不至于一碰面就大打出手,但勾心斗角唇枪舌战怎么也少不了,有什么本事使什么本事,能坑对方就是上策。   含笑看似公平的思索道:“丁无涯再能躲,总有回来的时候,总不可能真带着尸王胆而不入宝地,我两对鬼窟不熟,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后门,不如阴堂主去暗门处守,我们吃点亏,在洞口守,这样一前一后,绝不会让鬼祖成漏网之鱼。”   阴三癸计谋上不如含笑,但心知对方不会真这么好心,来为他着想。她说的话,正的便要反着听,反着便要正着听,如果方向上没有错误,程度上多半也要打个对折。   于是他拒绝道:“我守洞口,你守暗门。”   含笑也不恼,笑嘻嘻道:“暗门可是最后一道屏障,丁无涯无论如何最终也要来暗门,堂主真要把这个好位置让给小女子来守株待兔,那我真是却之不恭啦。”   说罢向凌霄道:“凌霄姊姊走,我们去暗门守,这里便交给阴堂主。”   阴三癸忽然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叫道:“慢着。”   他挺直背,走到含笑两人面前去:“若在暗门相逢,势必有一场恶战,还是我去的好。”   含笑不乐意了,撇嘴道:“阴三,你好歹是个堂主呢,怎么也这样朝三暮四朝秦暮楚,到底守哪里,你有没有想好,别一会儿又来找我们变挂。”   阴三癸无比确定:“就暗门,不变了。”   ……   顾易并没有逃得太远,因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对鬼窟压根不熟,而对方对鬼窟地势了如指掌,说不定他费尽心机找到自觉隐蔽的地方,对鬼窟的人来说却是早能料到的,而且不能走得太远,不然就彻底失去了对局势的把控。   偷听完外面的对话之后,他便决定,躲进之前阴三癸那个房间。   阴三癸已经去暗门那了,不会回来,而黄毛鬼对自己三弟的房间,更是熟悉得不得了,所以不会往这边多想。   他回到那个房间里,将那个纱布裹起来的胖子从床底下拖出来,然后抱上床躺好,自己则躺进了他身旁的被子里,冲他“嘘”了一下。   “胖子,我知道你是巨斧鬼三弟,我现在要借你的床躲一躲,你可不要声张。”   胖子虽然口不能言,但眼睛十分之灵活,并且对他的出现反应很大,白白胖胖的手非常用力地向他伸来,五指张张合合,十分激动,看起来似是控诉,又像是试图抓他。   顾易有些诧异,更有些敬佩:“没想到,你还很有胆气,但是你是抓不住我的,何必强求。你要是再这样指下去,我就只能卸了你的手臂了。”   胖子激动得快掉出了眼泪,嘴巴无声地张大了,不停蠕动,可惜发不出一丝声音,而手掌,还在死命朝他抓来。   虽然不能给顾易造成伤害,但是,这么激动往这指,傻子都知道这里有人,他不就白躲了。   他只好将胖子手臂一拉,拉脱了臼后放回去,挑眉道:“……你不肯听我劝告,我只有出此下策,等我走了,再给你安上。”   顾易将被子一盖,准备藏进去,然后又发现不对,将头探出来。   胖子虽然没了手,但是两个眼珠子滴溜溜地往里面转,十分灵活,和用手指的效果完全没差别。   顾易别无他法,一巴掌拍过去,将人拍晕,继续躺进被窝,这次却发现,身下有点咯得慌,把咯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胖子的手掌。   而且,还是反放着的。   被他跪着压了一下,手掌现在已经变了型,以一个人体不可能达到的姿势软软垂着。   顾易:“……”   他默默替他将手放好,然后伸手擦去他眼角不知道是痛的还是委屈的一滴泪。   这确然是他的错。   他对不起这位兄台。   他躲进被窝里,听着外面来来回回的脚步声,不止黄毛鬼的,同样有含笑的,顾易用头发丝也能猜出来,含笑将阴三癸支去守暗门,自己肯定不会老老实实再洞口待着,这鬼窟的情形,她总要摸个一清二楚。   三人的脚步声数次经过门口,凌霄忽然开口道:“这间房间没有查过。”   黄毛鬼连忙阻止:“两位,这是我三弟的房间,他若是见到外人,肯定会作出反应,现在静悄悄的,肯定是没有见到人。”   含笑道:“就剩这件屋子没检查了,进去看一眼再说。”   三人进了房间,黄毛鬼见自己三弟老老实实在床上睡觉,连忙道:“两位,我这兄弟受了重伤,动也动不了,只能这样躺着,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含笑“唔”了一声,在四周果然看不出异样,点点头道:“那走罢。”   脚步声出了房间,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凌霄冷不丁开口:“你的兄弟一动不动,身上的纱布却都沾上了浮尘,也不知道多久没换,你两感情既然这么好,也不知道帮他多照看下么。”   凌霄大约也是随口一提,被窝里顾易却是悚然一惊,刚才竟然忘了这茬。   幸好黄毛鬼脑子没有那么快,没想到太多,含笑倒是有些奇怪:“咦?浮尘?”   若让她想下去,肯定会发现古怪,但幸好,这时不知道哪里发出一声哭声,她的注意力立即被吸引过去,警惕道:“谁??!”   脚步声远去了,顾易松了口气,等了片刻,确认人走远了,从被窝之中钻了出来。   没想到刚一露面,一把大斧头便从天而降,向他劈来。   “你果然是在这里!你骗得你爷爷好苦,好小贼!”   顾易立刻反应了过来,他竟然小瞧了黄毛鬼,这么明显的线索,他怎么可能一直反应不过来。   所以刚才他就没走,而是一直等在这里!   他以有心算无心,顾易这边实在十分被动,情急之下,竟急中生智,一把将胖子拉来,挡在自己面前。   斧头硬生生止住,黄毛鬼:“好无耻,臭小贼,将我三弟放开!!”   顾易探出头去,笑道:“方才还叫人家仙使,现在就是臭小贼,小黄毛,你变脸比翻书还快。”   黄毛鬼气得吱哇乱叫:“你还有脸说,你还有脸说!!你为什么骗我!!你不知道老子今天被自己这个小贼害苦了!!赶快拿命来吧你,今天把你放过了,我巨斧鬼名字倒过来写!”   说罢又朝他砍过来,可惜顾易有护身符在手,有恃无恐,黄毛鬼投鼠忌器,根本没有下斧的机会。   黄毛鬼也清楚,自己若是叫来含笑等人,她们便不会顾忌自己三弟的命了。   不能叫人,他自己又拿一点顾易没一点办法,气得头发倒竖,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顾易也知道形势,有恃无恐,还探头出去苦口婆心地劝告:“你的名字本来也不见得多好听,倒过来了,也大差不离,何必非与我置这个气?不如好好想想,自己以后应该怎么办才好。”   黄毛鬼停了下手,思索片刻,悲从中来,哀嚎道:“都怪你,都怪你,若不是你,我现在早带着三弟桃之夭夭,亡命天涯去了,何至于还在这个鬼地方被人胁迫!!!!”   顾易摇头:“你傻不傻,亡命天涯的滋味就好么?你这样的邪修,去哪里不是人人喊打?如果你肯听我的话,我倒有一个办法,让你去总部之后保住性命。”   黄毛鬼露出“你休想再次骗我”的表情,将头一甩:“我绝不会再多信你在一个字。”   顾易叹气道:“听与不听都在你,你不肯听我也没有办法,不过就算你不同意,我也可以挟持着你三弟逃出鬼窟,你同样奈何不了我。就算惊动那三个人,我不小心死了,死之前至少还能拉上你三弟给我垫背。”   黄毛鬼知道他说的不假,终于意动,回过头来:“那你先说,你要说的,到底是什么办法?”   “附耳过来。”   顾易冲他一神秘笑,等他伸头过来之后,在他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话,黄毛鬼原本将信将疑,后面越听越认可,不住频频点头。   然后,顾易坐直身子:“怎么样,这下肯听我的话了么?” 第12章 精灵(1)修   含笑与凌霄去追那个发出哭声的女子,回过神来时,已经追到一条十分狭窄的小路之上,这里到了山洞深处,已经没有什么光线,洞道狭窄如羊肠,两人面面相觑——   如今只有这一条线索,可她们连追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如今追的人也失去了踪迹,凌霄提议:“再追下去,恐怕会迷了道路,不知道怎么回来,山洞入口还得守着,不如先回去?”   一回主道,灯火幽幽,黄毛鬼正独自一人磨磨蹭蹭在过道上踱步,既没有一点着急的样子,这段路更是早搜寻过无数次,他在这里晃悠,分明是磨蹭偷懒。   凌霄没好气道:“好你个巨斧鬼,我们走开片刻,你便在这里偷懒,刚才为何不跟上我们?!”   黄毛鬼挠了挠头,一脸心虚:“……我刚才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时,你们已经走远了……”   凌霄俏脸生寒:“你这小鬼真不靠谱,方才我们就不该替你说话!”   含笑道:“小黄毛,现在本该是你好好表现立功的时候,你这样消极怠工,我们也很难帮你保住性命呀。”   黄毛鬼更加心虚,埋下头小声道:“其实吧,还有个事,我刚才忽然想了起来……那道暗门已经被人给炸了,谁都进不去了,今天注定是白费功夫,要不咱们大伙儿,还是早些散了……”   “炸了?”含笑提高声调。   “炸了?”同样有一个声音响在身后,阴恻恻的,濒临爆发,“刚才为什么不早说!”   黄毛鬼见阴三癸回来,有些害怕,瑟瑟发抖地往含笑身边躲了躲。   含笑语气倒没有太懊恼,只是遗憾道:“天地可鉴,我也是这会儿才知道门被炸了,可不是故意坑你,阴堂主可绝不能怪到我头上来。”   阴三癸冷冷看了她一眼,没有理会。   黄毛鬼自从见到他们就缩起脖子,这会儿想起自己的任务,又不得不冒头:“仙子一点不着急……难道是,还有别的办法进去?”   含笑往前道:“暗门损坏虽然麻烦,可并非没有进去的办法——再找个薄弱的地方炸开就是了,也能强行进去,只是没有尸王胆做掩护,有门也不敢进啊。这个鬼祖也是奇怪,今天当真是不回家了么?”   黄毛鬼恍然大悟,兴奋道:“那我知道——最右边的那条小巷,一直走,走到尽头,还能听见外面的水声,大伙儿都说那水一定是通往九幽的,现在看来,那个墙壁薄,砸破一定可以进去!”   ……   他语调兴奋,声音喊得很大,距离他不远处,顾易将一且收入耳底。   他几乎可以保证,鬼祖已经回来了,他之前在听含笑说话的时候就听到过一点声音,而方才含笑她们也听见过女子哭声,这些都是证据。   串联起来,就有个很讲得通的逻辑线——鬼祖回到洞窟,却听到含笑与黄毛鬼谈话,自己的身份莫名其妙就变成了叛徒。而自己身上,还有他们要的什么尸王胆,门里面,也确凿是有什么宝贝。   鬼祖能坐到这个位置,必然不傻,甚至比旁人更加聪明,光已知的信息点,就能确认:一来自己已经不能再在他们面前现身了。二来,门虽然坏了,但一定还有什么进去的方法。三来,他身份做坏,往后在魔门没有容身之所,能不能殊死一搏去拿到宝贝,就成了活命的关键。   虽然,他身上其实没有尸王胆。   但他还掳了一个人,实在不行,将方梦情吃了,也能进去。   这就是他死活不愿意现身的原因,顾易故意设下此局,让黄毛鬼找含笑打听还能怎样进去,然后大声说话,鬼祖只要听到了,就必然会前往这个地方。   他可以去守株待兔。   果然,黄毛鬼喊完之后,顾易凝神细听,当真听到了很轻微的一点动静。   他同样悄无声息地从天花板跳下去,走向黄毛鬼说的最右边小巷。   ……   一路往右,都是较偏僻的所在,这洞穴是天然形成后天又经过人工修整的,每段道路的高低,深浅,宽窄都不尽相同。   所以走廊,房间,大堂,窄小洞穴,应有尽有,随机分布。   走到尽头,右手边还一个比较小的隐蔽洞穴,顾易心里一动,不如先去洞穴里等上一等,这样鬼祖一动手,他就能听见。   没想到,一进去,就撞见了方梦情。   方梦情被捆了起来,破布条堵了嘴巴,一看见他,连忙挣扎,嘴里“唔”个不停,顾易上前去将她嘴里布团取下,方梦情急得眼泪都快流了下来,眨巴着杏眼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易肯定不能说实话,只道:“来救人。”   方梦情感动万分,然后着急道,“那个鬼祖出去拿东西了,等下还会回来,我们怎么办?”   顾易好奇:“他拿什么东西?”   方梦情嘴唇发抖,头缩进膝盖里道:“他去拿刀具和柴火和锅……你要是晚来一步,我就……呜呜……”忍不住“哇”地一声,就哭开了。   顾易头大如斗,安慰哭泣的人,他实在不擅长,但他也明白,如今的情形,他自然不可能抛下她自己拿了尸王胆走,只能道:“别怕,我带你跑,但是不能去出口,我们得往里走。”   “怎么走?”方梦情抬起头,脸上挂着泪痕,“我腿刚才受伤了……现在动不了。”   鬼祖竟然这么狠,怪不得原著是被兰危抱出去的。   顾易也别无他法:“我抱着你走。”   说罢解了她身上的绳索,便将她抱起来,然后想起什么,问她:“尸王胆呢,还带在身上么?”   方梦情点点头:“带着的,怎么了?”   “拿出来,我们现在得用到。”   “好。”方梦情将手伸进怀里,小心翼翼摸出尸王胆递给他,“你要做什么?可得拿稳了,世上只有这一枚。”   “放心,只是借用一下,等下一定完璧归赵。”顾易伸手将尸王胆接过,但一转身,就惊呆了。   洞口站着个老头儿,仙风道骨,留着全白的长髯,飘飘然垂于胸下,手中拿一柄黑白羽毛扇,风度过人,不似凡俗。   老头此时,正一脸欣慰地将他看着。   准备地说,是看着他手中尸王胆。   “原来这个宝贝就在你手里,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老天爷让我今天得道成仙,纵使波折再多,最终还是我得偿所愿呐。”   说罢,冲顾易一笑,上前两步,和颜悦色道:“小友呐,愿不愿意将你手里这个东西,交予老夫。”   顾易当然知道,这老头就是鬼祖。   而且他还知道,这鬼祖虽然看起来气度超凡,飘飘然如神仙中人,实际却心狠手辣,性情暴虐残忍,什么歹毒邪门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他只要说一个“不”字,想必立马会血溅当场。   他没有说话,方梦情吓得捉紧了他的胸前的衣服,小声道:“别、别给……”   鬼祖不高兴地瞪了她一眼,但姿态如同家中长辈看待顽皮小孩:“真不懂事。这是我和小友的事,你插个什么话?你要给你娘解毒,解药老夫这就有,何必浪费这个尸王胆呢?小友,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顾易顿了片刻,渐渐露出一个笑容,欣然道:“鬼祖说的极是,是我这个妹子太不懂事了。”   鬼祖见他如此上道,笑得愈发宽厚,抚着胡须:“你这个小朋友,很识时务嘛,放心,你把东西给了老祖,老祖也不会亏待你,今日便收你做我的第八个徒弟,以你的根骨,必然能继承老祖我的一身绝学,到时候我们师徒同心,得道成仙,天底下的人,都得乖乖对我们师徒俯首称臣。”   他说完自己的野望,垂下目光,将手中的羽毛扇放在顾易身前,示意他快将东西逞上来给自己。   “这尸王胆人人都抢,放在你们手里,难免怀璧其罪,给自己招祸,快些交由为师,来替你们保存吧。”   “不急。”顾易慢条斯理,“师父可知道,为什么吃了人肉借助死气也能进门后,但总部的人,却一定要拿尸丹呢?”   鬼祖摇头晃脑:“或许是他们为人清高,不屑于吃肉。”   “非也非也。”顾易道,“师父你看,你连这尸丹的用处都不清楚,拿到了又抵什么用呢?不如我陪你一起进去,侍奉在侧,也好为师父鞍前马后地尽孝。”   他会说出这种话来,鬼祖真是始料未及,不管真情还是假意,这话都说到了鬼祖心坎上,当即点头:“好!为师今天就带你们一起进去,共享宝物!”   两人谈拢,来到巷子尽头,果然能听见墙后隐隐水声,看来此处墙壁十分单薄。   顾易抱着人,干脆也不动手,直接等着鬼祖为他砸墙。   鬼祖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和好徒弟置气,虽然不高兴,还是拿出道具老老实实动手。   他也知道时间紧迫,于是砸得很快,几下之后,墙壁便破出一人大小的洞口,洞一完成,顾易毫不客气便抱着方梦情先从洞口进去了。   鬼祖见他抢先,十分不快,耐着性子教导他:“乖徒儿,退回来,进门应该是长辈先行才对。”   墙后的空间雾蒙蒙的,光线很暗,好在顾易一身的红,很是现眼。   他的声音都有些缥缈了:   “师父,这地方危险,徒儿走前面为你开路,你快跟上来,免得我们走散。”   鬼祖一想,是这个道理,于是开怀前往。   ……   墙后的世界如何,顾易看过原著,其实是一清二楚。   所以他也不怕,大步往前,越走越快,鬼祖发现不对,自己要跟不上了,连忙叫他:“徒儿,你走得太快,为师老胳膊老腿,可要跟不上,你还是将尸王胆交给我,我来拿着罢!”   说着,脚下加速,往顾易方才去的方向飞过去,打算他若不听,便动手强取。   可一飞过去才发现,四周早已无人。   雾气蒙蒙,能见范围极小,四周都是光秃秃的石壁,鬼祖想起之前送进来却消失无踪的人,一时杯弓蛇影,四处环视。   “徒儿,你去了哪里?不要与为师开这种玩笑了,快快出来。”   顾易藏在一旁的墙壁后,听见鬼祖的声音,也不理会,找了个合适的角落轻轻将方梦情放下,然后将尸王胆重新交由她手。   “东西你先拿着,不要离身,这地方如此古怪,正适合做鬼祖的葬身之地,我先去将他杀了,再回来寻你。”   方梦情忙拽住他的衣角,咬住嘴唇,半响后才道,“你一定要回来。”   顾易知道她是害怕,同时为自己担忧,笑道:“放心吧,死不了,一定活着带你出去。”   他把剧情记得一清二楚,连这神神秘秘的洞穴里是靠什么手段杀的人,神书到底在什么位置,而危险又在什么位置,都记得一清二楚,怎么可能在这里折戟呢?   他暗而敌明,他掌握地势而对方两眼一抹黑,所以结局一定是他活鬼祖死,这是毋庸置疑的。   然而,过于自信的顾易还是忘记了那个亘古流传的真理。   Flag就是用来倒塌的。太过笃定的事反而不会达成。   他出去之后,主动发声,将鬼祖带远,离开了尸王胆保护包围之后,又继续引导,将他带到一个深渊之前,才现身出来,一脚将他踢下去。   这鬼祖作恶多端,本就早该有此报,顾易虽然恢复了本来记忆,但下手杀他,竟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这完全是他该有的下场。   然而这个便宜师父也真不是吃素的,受毒气影响,又被他踢了一脚,本该必死无疑,没想到还能想得到要抓垫背,被他踢下去之后,竟硬生生扒拉着墙壁爬上来,最后抓住他的脚,一把将他拽了下去。   原本以为胜利在望的顾易,就这样,也被拖着坠入了这个爬满毒蛇的深渊……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应该看得出来,这本的走向是个长篇,剧情+感情那种,故意这么骄傲的人,变装骗人感情的事其实轻易做不出来,一定是别无他法了才会不择手段用这个方法,所以前面有很多剧情进行铺垫,这段剧情我也走得很快,希望不会读起来累_(:з)∠)_   下一章变装小顾上线,正式进入文案内容啦,宝子们喜欢可以点个收藏呀~   有什么意见都可以提,我会认真参考。 第13章 精灵(2)   落下的刹那,顾易脑子里几乎闪过几百个念头。   怎么回事,他不是重要角色吗,怎么会这样死在第一个副本?这会不会太轻率了一点?他费尽心机,最后难道还反向逆天改命了吗?   深渊之下爬满毒蛇,一落下去绝无幸理,他今天惊心动魄绞尽脑汁所做的一切,就是让他连当个大反派都做不成,早早断送性命吗?   ……那他还费个什么劲?不如早早找棵歪脖子树吊死好了!   门后的世界是靠毒蛇杀人的。   这里其实守护着一条活了几千年的巨蟒,巨蟒带着他的蛇子蛇孙安居乐业,生息繁衍,继续生蛇子蛇孙,继而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形成了一个遍布黑蛇、密密麻麻蛇躯纠缠的深渊。   老蟒蛇为了养育子孙后代,修习了一种吞云吐雾之法,吐出来的毒气,人一吸进便会产生幻觉,自动被引路至深渊,然后投身蛇窟,沦为养分。   这些黑蛇饿了不知道多少年,这时候闻到生人气息,便开始躁动不已。   顾易落下去的时候,甚至能看见他们抬头望过来时,眼睛里冒得红光。   一天中的惊险,以此刻为最。   太太太恶心了,吊死也比被蛇群生啃强啊。   他闭上眼睛,只感觉到巨大的绝望,然后是气恼——等穿回去了,一定找大棉花寄刀片。   但是,闭眼的刹那,他看到一点绿光飘在眼前。   是方才拿的人偶,放在胸前,这会儿掉了出来。   下意识的,顾易伸手抓住了它。   他压根没想过这东西会有什么用处,也不知道捉来干嘛,只是在眼前了,就觉得应该去拿到。   然后,他身体一轻,下坠的势头竟戛然而止,整个人悬停在了半空。   回头一看,背上竟然还挂个翅膀。   绿油油的,薄如蝉翼,带一点金粉,看起来很有两分仙气,身上的衣服也换了,是一套绿色的长裙,水灵漂亮。   这一套装备对他一个人大男人来说显然是有些不合适的,不过,能活命,谁管得了这些,他有了翅膀,又看看下面的蛇群,连忙死命扑腾,终于飞到了岸上,站好。   只要不葬身蛇腹,别说变身了,让他变性都行。   他开始研究身上这具躯体,这躯体应该是人偶里的,人偶依然在手里,他将人偶拿起来,不知道为何,能清楚感应到自己本来的身体就在里面,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应该是遇到危险,就自动调换了这具可以飞的躯体,等他想了,还可以再换回来。   他这下完全放心,开始研究起自己用的这具身体来,虽然看不清脸,但幸好,胸前倒没什么奇怪的东西,别的地方不方便看,一时倒也分不清男女,不过看这种状态,应该不是人身,而是某种精怪之类的东西?   有这种相当于多送一条命的保护作用,这人偶也算相当不得了的神器了,为了测试能不能反复使用,顾易又将两具身体轮番用了一下,都是可以任意转换的,看来,不限制次数,他想怎么换就怎么换。   不出意外,这东西应该能算他闯鬼窟最大的收获之一,这是保命东西竟然没被鬼祖带在身上,也是离奇。   他方才过来的时候,为了避免被毒气影响,一直是屏气的,但是现在早忘了这回事,却也没有受影响,大概应该也是换了这具身体的缘故,毒气已经影响不了他。   既然这具身体这么好用,就不用急着换回去了,等下和方梦情解释下就好。   他原路返回到方才的小洞穴,走到门口,忽然愣住了。   里面竟然有野男人的声音!!!   “我看师兄久久没有回来,后面又听说你也被掳了,所以过来找你们。”万恶的兰危在里面淡淡道:“顾师兄应该走得不远,鬼祖凶残,我过去看看。”   “嗯。”方梦情有些不好意思,请求他,“你可以……带上我一起么?我方才一直为顾师兄担心,现在你走了,我一个人在这,又得继续为你担惊受怕……”   顾易:方才你怎么不说和我一起??   兰危:“你的腿伤,恐怕不适合移动。”   方梦情道:“我没有关系!况且顾师兄方才说,好像有这个尸王胆才能在里面行动,我们若是分开行动,尸丹又交给谁呢?”   顾易鼓掌:问得好啊,你刚才怎么不问问我呢。   兰危还在迟疑,方梦情大小姐脾气发作,不高兴道:“你是觉得我会拖累我么?放心,真遇到危险,我只管跑就好了,我绝不用你来救我!”   她都这样说了,兰危也没有办法,道:“那我背你。”   两人眼看着要从洞穴出来了,顾易连忙转身,鬼使神差的,从自己身体的乾坤袋里,掏出了一张面具给自己带上。   他刚经历过生死之变,一时心累,也不想主动找什么事,只想做个咸鱼,这会儿带上面具,更没有什么包袱,直接一屁股坐了下去,等着两人。   兰危背着方梦情出来,看见地上的绿色人影,都吓了一跳,方梦情“呀”了一声:“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顾易面无表情:“我是精灵,看不出来么?”   方梦情不信他,笑道:“少唬人,这种鬼地方怎么可能有精灵?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在这里?”   顾易也较起真来:“没看见我的翅膀么?不是精灵怎么会有翅膀?这地方怎么就不能有精灵?你地域歧视啊?”   方梦情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只觉得新奇又好玩,还伸手想去碰他的翅膀,顾易一下将翅膀收了起来。   方梦情哼道:“小气,摸一下又怎样了?”   顾易不知是何心情,总之,不太想说话。   兰危道:“你方才就一直在这么?有没有见过一个穿红衣的小道士路过?”   好家伙,总算想起他来了。   顾易冷着脸:“死了,被蛇咬死了。”   方梦情吓了一跳,眼眶一红,几乎要落下泪来,颤着声音道:“你骗人,是不是?我惹你生气了,你故意骗我,你快说是不是,他人到底在哪里?”   顾易心情好受了一些,站了起来:“我骗你做什么?人就往前面走的,前面有个蛇窟,你们这会儿过去,应该还能看见下面的白骨呢。”   兰危一言不发,带着方梦情快步过去,走到深渊前,果然发现不假,下面成千上万只黑蛇爬在一起,纠缠蠕动,某块明显的凸起上面,还有隐约看见蛇腹下新鲜的血肉和白骨。   方梦情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奔涌而下,从兰危背上下来道:“顾师兄为了救我才一个人死在这里,我一定要给顾师兄报仇,我一定要杀了鬼祖!”   兰危道:“鬼祖恐怕也已经死了。”   他说完,看向顾易。   顾易:“反正他和一个白胡子老头,一起落下去的。”   方梦情见最大仇人也死了,一时面露迷茫,满腔愤恨,也不知道从何处发泄了。况且顾易死在蛇群里面,她甚至尸骨都没办法给他带回去。   她哽咽:“等下我要烧把火,将这些臭蛇全烧成渣。”   顾易让别人不高兴了,心里微妙地平衡了一些,转念一想,心情几乎和现在的方梦情一样迷惘。   他费尽心机,绕了这么大一圈功夫,一步步惊心动魄走到这里,若不是方才意外之下拿到了那个人偶,现在想必是真的落在这个蛇群里面,被啃个精光。   而兰危一来,就直接找到了方梦情,到达了最终目的地。   对他而言轻轻松松的事,对自己却千难万难,也终难达到,既然如此,他又努力个什么劲?执着个什么劲?   方梦情坐在地上哭,顾易看着鬼祖的尸骨发呆,只有兰危一个还是正常人,提醒他们道:“该回去了。”   顾易:“你就这样回去了?”   兰危奇怪:“不然呢?”   顾易心说,来都来了,当然要看看神书。   不过这话不能直说,得婉转的,合适的提出来。   幸好方梦情擦干眼泪,也有此想法:“既然鬼祖一直说这地方有宝贝,我们来都来了,也不该错过,不如找找吧。” 第14章 精灵(3)   兰危听她一说,立马意动,他这样的人,对提升实力,总有些近乎执着的渴望。   他道:“好。”   方梦情道:“鬼祖对这个东西梦寐以求,若是魂魄见到我们将东西拿到,一定也能气得死去活来。只可惜顾师兄却再也回不来了,若他也能看到那个宝贝,该有多好。”说着又黯然神伤。   三人结伴走往前方,顾易担着个精灵的身份,正好给他们指路,教他们怎样避开那只巨蟒,怎样将尸王胆放在机关开关处,然后怎样进入藏书的地方,触动机关。   机关打开,面前宽大的石壁上,金色字迹浮现,他日思夜想的《朝暮春秋卷》,正刻在上面。   功法前面,有一段生平经历,主要是作者自述自己创立此功法的始末。   记录用的是文言文,大概意思是,这个玄青道人年轻时家境富贵,读诗书习武艺闻雅乐,奴仆成群,然胸中豪气万千,于是尚气任侠,快意恩仇,平尽天下不平之事。   而至青年,小有所成,闻名一方,醉鞭名马,情累美人,烛气熏天,珠翠委地,放纵豪奢,不知今夕何夕。   偶然一天,半途酒醒,恰逢日升月落,想起兔奔乌走,日月流转,生生不息,光阴无穷无尽,人却终有老死之日,百年寿数,也不过弹指须臾,如今再快活,过数十年,也只是一抔黄土,埋骨青山,顿时激起一身冷汗。   这人一朝醒悟,从今往后遣散美人,辞别好友,四处求仙问道,可惜一无所获,于是隐居山林,悟了十多年,历经坎坷,还真悟出来了门道来。   而后又不知道多少年过去,经历过多少磨难,便有了《朝暮春秋卷》问世,此功一成,平静黑夜之中,竟然若干雷电银蛇也似地向他劈来,他生生挨了十道天雷,竟然无碍,此后欣喜若狂,自称已经超脱生死,向旁人道:“吾成仙矣!”   自那以后,他自觉跨越了生老病死七情六欲,也从此长生不老,不再是俗世之人,便愈发出世,不再见人,而后却依旧痴迷武学,竟又作出副卷。   副卷与正卷截然不同,作成之日,四周阴风四起,鬼哭狼嚎,他以为此卷不吉,准备销毁,却又不舍。   他给正副两卷都取了名字,一为《日月行》,一为《千秋寂》,分别存放。   山中无寒暑,他目标达到,不老不死,功力业已精纯,没有上升空间,没有东西打发这漫长光阴,便重新入世,准备找些乐子,然而因为心境已经超脱物外,这回做什么都觉得索然无味,原来长生也很无聊,不老不死后只剩下空虚。   也不知道经历些什么,总之他越来越不痛快,认为《朝暮春秋卷》害他不浅,开始十分痛恨这个东西,但毕竟是一生心血,要就此销毁,不能让人见到自己的天才之作,实在是明珠暗投,衣锦夜行,分外不舍的。   于是找了五个险奇之地,依次藏入五卷神书,静候有缘人前来。   然后就有了今天的故事。   顾易知道,这个玄青真人少年天才,后面陆续收过几个徒弟,也都天赋异禀,就以为世上的人都是如此,看什么东西都是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所以这些文字,被触发之后,只会浮现一次,片刻功夫后,就会消失。   依他的想法,估计觉得,若是记不住的,也不配继承自己衣钵。   顾易能背下来,但懒得背,干脆撕下一快衣袍,捡了旁边一块黑色石头,把功法内容,记录了下来。   他奋笔疾书,直接略过前面又臭又长的自传,只看正文,好不容易在字迹消失前记下内容,刚拿起布条观赏,旁边的方梦情便惊呼道:“遭了,前面墨迹开始退了,你们看完了么?”   兰危道:“刚刚看完。”   话音一落,字迹便全部消失。   方梦情一下扑上去:“我光看他的前面的自传去了,功法才看了一半——这人也够自恋,写这么长一串,谁来得及看正文!”   但是不管她怎么折腾,字迹都没有再浮现,兰危见字迹消失,闭上眼睛开始回忆消化刚背下来的内容,可能也是为了自己好记,一字一句给她念了出来。   顾易拿着自己记下的布条对,发现一字不差,他果真背得毫无遗漏。   这个字迹消失的时间都那么恰当——正好给他背完全文的功夫,偏心还能偏得这么明显吗?!!!   顾易越想越觉得心灰意冷,将布条一卷,抬头望天花板。   所以他还白费苦心做什么,仅仅拿第一卷 就如此凶险,往后还有四卷,日后还能有今天这样死里逃生的好运气么?   少时学语苦难圆,只道工夫半未全。到老始知非力取,三分人事七分天。   但、就这样罢赛认输,又怎么都不甘心,往后顾逸的命运若随着书中的走向发展,那境地又是何等凄凉。   墙上的文字隐去后很久,没人再触动机关后,又开始重新浮现新的一篇。   《千秋寂》。   “此功有别于《日月行》,亦非正统道法,剑走偏锋,奇伟瑰丽,然同为老夫心血之作,学成之威力,丝毫不逊于前者,若练此功,非心志坚定者不能够,若有丝毫急功近利之心,万万住手,免得伤人累己,枉送性命!!!!”   后面打了好几个血红的感叹号,足以昭示警告之心,两人被这段楔子镇住,都在犹豫要不要看,顾易已经毫不犹豫,又掏出布条,将正文记在反面。   不管日后做什么决定,至少今天要将一切做到圆满。   记好之后抬头,发现兰危和方梦情都将他盯着。   “你不是精灵么?还要记这个东西?”方梦情好奇。   顾易:“不记不就从此消失了——现在世上就我这一份,你们谁想再看,往后不都得找我。”   方梦情吐吐舌头:“人家兰师弟已经背下了,才不看你的,就算想看,你也不会给,我才不会来求你呢。”   顾易无所谓地笑道:“随你。”   方梦情这会儿很依赖兰危,自己又回忆起功法来,遇到不懂的地方,便向兰危请教,兰危倒不藏私,把自己的理解都说给她听,顾易在一旁听着,也觉得很有道理,不愧是主角,一点就透。   然后便是,有点微妙的酸。   当反派的命运真惨,人家要不就是龙傲天,气运爆棚,要不就是吉祥物,抱着大腿就到了终点……只有反派,挖空心思最终也棋差一着。   仔细想想,这不是世上所有反派的宿命吗。   牙疼。   他也想抱大腿,他不想要脸了,毕竟反派都是不择手段的。   不过,这只是他自己的想法,他不要脸,顾逸还要,如果要以顾逸的身份去抱大腿,实在拉不下这个脸,也不合情理。   顾易有些丧气,垂下头,这一下看到身上的绿裙子,忽然之间,醍醐灌顶。   不对,他现在,不正好,有个新身份了吗???   这个天赐的身份,不就是!拿来!给他做文章的吗!!   用这个精灵身份靠近龙傲天,谁能知道这是他顾逸??不会有人知道!他想做什么做什么,想怎么缠着他怎么缠着他,想怎么勾搭他怎么勾搭他,牛皮糖一样使尽浑身解数都行,只要兰危默认让他跟着,往后不就像搭上了快车——兰危去哪他去哪,兰危看到什么他看到什么吗?   从今往后,他还用操心怎么得到神书吗?根本不用!因为神书就是给兰危准备的,他一定会看到全部神书,他只要跟着他,就可以看完。   而且——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原著里顾逸太过轻敌,不知道兰危早成长到了什么惊人的高度,所以输了个彻彻底底,如果兰危一切底牌他都了如指掌的话,想赢过他,自然就不会有那么难!   再而且——他想起了方星流的命运,反正他不可能对龙傲天造成实质伤害,但要是真的让他爱上自己,再被狠狠甩了,往后为情所苦,也算替原著里的顾逸报了仇。   百利无害啊。   顾易越想越合理,看目光看向兰危,磨着牙齿,露出个诡异的笑容。   打架打不过你,感情上,只要会飙戏,难道还赢不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然后就把自己搭进去了() 第15章 哥哥(1)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具身体长什么尊容。   不过既然是精灵,想必不会太丑陋,实在太丑,就不要取面具,以人格魅力取胜好了。   方梦情目光忽然狐疑地看向他:“你看这个精灵眼神好怪,不知道在想什么?”   兰危闻言也偏过头,深邃的眸子看向他,顾易愣了刹那,立即入戏:“姐姐这是什么意思?我只是看了哥哥一眼,你就要为此不高兴么?哥哥哥哥,我看你脸上挺怪的,所以多看了两眼,你不会介意吧?”   兰危中计:“怪?”   顾易笑:“怪好看的啊。”   方梦情没想到世上还有这么不要脸的话,露出大涨见识的表情:“你这个精灵,怎么看人下菜,对我那样,对他就……这样???”   顾易冷漠:“我和黑衣哥哥一见如故,就看他有眼缘,怎么了?”   方梦情:“??你变脸也太快了吧?我哪里比不上他???”   顾易不高兴方梦情,主要是由于刚才明明是自己救她于危难,结果兰危一出现,她态度明显就比对自己更加亲近,虽然知道这也是作者安排,但不影响他不爽。   不过刚才已经惹她哭了好几场了,顾易气也消了,这会儿只将她当做了事业路上的一块潜在绊脚石,于是不急不缓道:“哦,是吗,我没注意,反正我的眼里,也只有哥哥,只要你不因为我靠近哥哥就生气嫉妒,我也不会对你什么意见的。”   说罢继续看向兰危,甜蜜道:“你的记性好厉害,竟然记得一个字也不差,原本我还想写下来往后给你看,没想到根本用不上。”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是个男人就不会不喜欢这种被崇拜仰望的感觉。   幸好他变身后的声音听起来挺甜的。   但兰危面无表情:“该出去了。”   方梦情简直被他说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抖了抖:“肉麻死了,肉麻死了,你慢慢看吧,我先走了。”   她扶着墙,用伤腿艰难而痛苦地往前走了,顾易忽然有点内疚,他把瘸子都逼得下地走路了。   内疚归内疚,业务不能忘,顾易道:“她终于走了,哥哥,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了,可以和你独处,我好开心。”   兰危:“……”   “有事直说。”   大约是以为自己有求于他。   顾易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真诚:“没有事,就是觉得,和你倾盖如故,好像一见到你,就像前世认识,所以特别高兴。”   兰危见他不说实话,也举步往前走,跟上了方梦情。   “你现在打算出去么?我知道一条出去的路,我带你一起出去,这样你可以少走好多冤枉路,还可以避开这里面的老蛇精。”顾易展开翅膀飞在他的身侧。   然后他发现,自己竟然还可以缩小变大。   这可就帮了大忙了,体积越小,土味情话的羞耻感越低。   毕竟刚才他自己都快被自己说吐了。   也多亏了他早有准备带上了面具,藏在面具后面,撒谎也更有安全感,没有身为顾逸的包袱,什么不要脸的话都能说得出来。   兰危对这个提议显然意动,但还是问他:“你想要我们做些什么?”   “我能帮哥哥就很开心,什么都不用你做,如果你一定要做的话,就让我抱一下好啦。”   说罢用缩得小臂长短的身体带着背后的大扑棱翅膀就飞上去,一把扑向兰危脖子。   ——但体积小了也有一点不好,被人一只手就能按住。   顾易被他一巴掌按在脑袋上,不由在半空拼命蹬腿,心说这兰危不愧万年老寡王,怎么一点情趣都没有!自己现在这么小一个个头,甚至不带性别特征,都这么严防死守,贴一下都不行!   虽然也不是真的想贴他,但是,要拉进关系,增进感情,肢体接触必不可少,自己这个样子都不让贴,变大后更不可能有靠近他的机会了!   兰危:“你要这样不尽不实的话,那我们也只好分道扬镳了。”   顾易:“这事还可以商量下的。”   兰危:“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没有人做事不求回报。”   顾易明白了,自己这是操之过急用力过猛了,兰危本来就是不会轻信任何人的性格,自己这么不求回报的就往上扑,一定会让他大大增加警惕心,对他多加防备的。   顾易停止了扑腾,眼泪汪汪道:“被你看出了……对不起,我只是想找个人保护我。”   兰危偏头:“嗯?”   顾易开始胡编乱造:“我们精灵,天生是没有自保能力的,要不隐居世外,远离纷争,一旦入了世,不找到一个靠山的话,只会下场凄凉。被人狩猎啊,倒卖啊,豢养啊,逗弄啊,更有甚者,挖心剖肝入入药呀……反正活在世上,步步惊心,所以,我想找个人保护我,然后我就看上了你。你很强,又看了神书,往后一定会很厉害,你只用费那么一点点力气保护我,我就会永远陪着你,哄你开心,和你聊天,你有伤心的事可以让我开解,遇到快活的事情了,也可以找我分享,衣服烂了我给缝,饿了我给你做饭——”个鬼,他活生生的厨房杀手。   不过这样一番话,应该能感动兰危?   兰危没有说话,但两人已经追上前面的方梦情了,兰危松开了他,向他道:“那你不如求一下她,她更有条件保护你。”   方梦情不明所以:“怎么回事?”   兰危:“这个精灵想找个主人,寻求庇佑,去方家,就很合适。”   方梦情见他缩小的样子,也觉得可爱,但想起他方才对自己的态度,努力显得不那么热情,清了清嗓子冷淡道:“想我养你哪,得看你表现,像你刚才那个态度,肯定不行。”   顾易早在兰危松开他的时候就一把抱住他手臂,头埋在上面不出来,闻言探出头道:“我态度天生就这样,你不喜欢啊,那说明咱两没缘分了。”   方梦情不服气:“你对他说话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顾易理直气壮:“那是当然了,你怎么和他比??”   方梦情傲然:“我比他有钱!!”   顾易:“铜臭。”   方梦情:“方家势力雄厚,无人胆敢招惹。”   顾易:“不信。”   “我家奴仆众多,保你养尊处优。”   “不需要。”   “你跟着他,往后就只能吃糠咽菜!!”   顾易大喜:“我就喜欢吃这个!!”   方梦情彻底服气了:“你说说,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顾易胡言乱语:“大概就是贫穷的气息吧,那么自由。”   说完才反应过来:“啊不,是山野气息,他一看就亲近自然,自力更生,不是躺着等人伺候的米虫。”   方梦情的好胜心又一次受挫,冷笑连连:“好好,你就跟着他去过苦日子吧,本小姐还不要你呢。”   顾易短胳膊短腿从他手臂处往上爬,爬到他肩膀上,抱住他脖子:“你放心,我吃的不多,以后还能再吃少点,我平时都可以藏起来,绝不给你添麻烦,更不会花钱,养我比养猫还省心。”   【作者有话要说】   还不用铲屎(bushi) 第16章 哥哥(2)   没有想象中的心软动容,顾易很快身体一空——又被兰危拎着腰带提溜了出去。   顾易很觉得丢脸,挣扎道:“放开我——不要抓腰带啊。”   兰危松开了手。   顾易“啪叽”一下掉下去,又扑棱翅膀飞上来,然后见到兰危向方梦情道:“找路出去吧。”   什么意思,当他不存在吗?   感情方才那一番情都全表了,萌都白卖了?   顾易差点就想吼他了,反应过来,忍耐再三,磨碎了牙齿强调:“我知道路……”   “这地方有条巨蟒,我们注意,不要惊动了它。”   “我知道路我知道路。”顾易手聚成喇叭状在两人耳边大喊。   但是,兰危无动于衷,方梦情蓄意报复,也不理他。   顾易没有办法,只能挥着翅膀跟在他的身后,这地方出去的路其实很危险,老蟒蛇早已成精,此刻被尸王胆阴气屏蔽,才闻不到他们的生人气息,但若是有什么响声惊扰,等反应过来有人,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你们没有人指点,一定找不到出去的路的,不如不要折腾,我的条件,难道很苛刻吗?养我一个精灵,难道很费事吗?”   顾易缩得更小了,叉腰在兰危耳畔飞来飞去,小蜜蜂一样嗡嗡,骚扰完了右边去左边,骚扰完了左边去右边,兰危定力倒真够可以,硬是眼睛都没多眨。   顾易:“……”   最后他喊累了,不得不中场休息下,去一旁找了凸起的石壁坐下来,姿势充满了自暴自弃的随意。   怎么回事,绿色的小精灵不惹人爱吗?他难道很烦人吗?马屁也拍了,可怜也卖了,身段这么低,这么低声下气,要求几近于无,完全有利无弊,兰危竟还能如此无动于衷,视他无无物,这人的心石头做的吗?   所以龙傲天都是有这样一副冷硬心肝才能做到的吗?!   顾易还就真不信邪了,他想做的事,一定要做到,得到朝暮春秋卷如此,赢他如此,现在撩他,也如此。   这座黑暗的山洞如同迷宫一般,从藏书的地方出来后,便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可这条路不管如何兜兜转转,最终也只会回到原点,两人第三次看到他之后终于发现了这件事情,这路不对。   “又回到了原点,怎么回事,鬼打墙么?”方梦情上前两步检查,不可置信地看着四周景色。   完全一模一样。   那只精灵也还坐在墙壁上方,手撑着下巴,双腿晃晃悠悠看着他们。   顾易道:“出路一定在更隐蔽的地方,只是我们没有注意到。”   毕竟精灵早告诉过他,有路存在,这地方绝不是出不去的。   “回答正确,看在你这么聪明的份上,获得一次场外求助的机会,你想知道什么,大可以问我啊。”顾易坐在高处发声。   兰危抬起头,少年的脸庞棱角分明,被光与影完美分割,眉眼深邃,身姿修长,但言辞无情:“不必了。”   顾易:“你何必呢?我就这么不好么?大不了我不找你吃饭,餐风饮露总得了吧!!”   兰危没有说话,方梦情幸灾乐祸:“哎呀,看来你没人要啦,要不要本小姐勉为其难收下你?”   兰危对他道:“你语气古怪,说出的话,没一句是真。”   “果然,果然,你还是不信我,都说了我是想找你庇护呀。”   兰危:“兰危资质平平,恐怕不堪此重任,更不习惯身边有人跟着。”   顾易站起来:“不对,我看你对神书见解很深,你的资质,绝不像你说的那样差——你往后定会是当世最厉害的人,我现在选中你,就是相信自己的眼光。”   方梦情恍然大悟:“你这个精灵,果真是看人下菜碟,方才那样一副肉麻作态非你不可的样子,原来就是这个原因,你这会儿不是挺精打细算挺正常的吗?”   啊这。   人设崩了。   算了,刚才的语气确实太低级绿茶,顾易自己说着也难受。   再说,萍水相逢,要说真的一见钟情非他不可,反而像包藏祸心,兰危性格务实,不会相信感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物真价实的等价交换对他而言更值得相信。   他从墙上飞下来,看着他的眼睛道:“好罢,我向你认错,我主要是想给自己找个好靠山——不过我确实看你很有眼缘,一见如故这件事,也不是骗你的。”   然后,他变回正常体型,站在兰危面前:“我是被抓来鬼窟,后面又逃来这里的,虽知道出路,但无力逃生。今天我为你指路,也同样是你带我出去,日后我会自己藏起来,然后常来找你的,你到时若实在讨厌,可以再赶我走,我绝不会二话,好么。”   他前面的态度实在太轻挑不真诚了,这次老老实实说明自己来历,摆出一副交换的态度,将选择权全交由他,兰危还不答应,那也没有办法。   毕竟原著里兰危没有自己,也能找到出去的路,只是迟些而已,不是少了他就不行的。   兰危未置可否,只是将目光望向四周,顾易耍赖皮道:“你没说不好,那我当你默认啦。”   石壁,甬道,暗流,石块,这地方总共就这些东西,出去的路,总不会藏在空气里。   兰危目光落在暗流之上,突然眸光一闪,问他:“是在水底?”   顾易承认:“你反应倒快,有道石门连同外界水域,只要进去撬开石门,就可以出去。”   兰危低着头,这时竟勾起唇角,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来,果然还是少年人,笑起来好看多了。下一刻,“扑通”一声,跳进水里。   方梦情看这情况,也跟着跳进去。   洞穴深处的暗流没经过烈日炙烤,哪怕这个时节,也凉意入骨,顾易飞在水面,望着徐徐奔涌的水面,却迟迟不敢下去。   要命,他前世就是个出了名的旱鸭子,自打小时候在游泳池呛了一次水,便发誓这辈子不再入水半步——后来更有母上大人为他算命,这辈子必有水厄,远离江河湖泊才可保命,是以活到二十来岁,水上乐园都没去过一次。   这是活生生的暗河啊,深不见底,黑幽幽的,不知道藏着什么怪物,在水面之下又藏着多深多可怕的空间,顾易光看着,都觉得要犯深海恐惧症了。   但是这会儿,这两人已经下去了,他不跟上,可就出不去了。   他视死如归地探出足尖,和水面进行了一次一触即分的交流,连脚拇指都没沾湿,就一下收了回来。   然后,只听“哗啦”一声,有人从水里出来。   兰危顶着满脸的水珠,深邃的眸子和水面一样黑,眨眼之际,一滴水珠从睫毛坠落。   这人将他的丢人举动面不改色地收入眼底了。   顾易抱起了自己的脚:“我是怕冷,怕冷你知道吗,我可不怕水。”   兰危:“……”   “跟上来。”   他找了个方向游过去,水花明显,顾易道:“你找到门啦?不错,应该就是在下游位置。”   说话之时,却心里一凛,总觉得背后似乎有什么声音。   凝神一听,除了水流声,分明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   兰危向下游游去,顾易跟在上面飞,到了下游,方梦情已经等在那里了,大概是一个人开不了。   兰危跟着她一起潜进水里,石门嵌得很死,打开要废些功夫,顾易在上面指导他们:“快一些,用你的剑,用巧劲,这暗河是循环流动的,晚了你们的气息肯定会被带到上游,老蛇精就会发现你们……”   话音一落,忽然感觉到后背一凉,回头一看,吓得毛骨悚然——一颗巨大无比的蛇头悄无声息立在自己背后,张着血盆大口,尖而长的两颗大牙留着黑色的涎液,和他如今变小了的身形比,大了足足百倍。   他大叫道:“救——”   刚叫出一个字,就戛然而止,老蛇已经咬了下来,求人不如求己,他拼命扑腾翅膀向蛇口咬不到的位置飞去,仗着自己体型小,绕着圈地在大蛇头顶和脖子旁边飞。   蛇想要咬他,难免绕成一个颇有难度的姿势,往往脑袋刚转到自己脖子,他又飞到他头顶。头刚往上,他又绕圈飞往腹下。   总算给自己争取来一些时间,他又叫:“好了没有?快一些!!”   没有回答,河面下却冒出一大串泡泡,顾易知道大功告成,只有打开门才会产生这种漩涡,于是一个猛子扎往河面。   下水之前却犹豫了,他完全不会水,能不能活命,就看兰危有没有良心,会不会带他一程了。   没有办法,不跳是不行的,他深吸口气一把跳进去,冰凉的河水围上来将他整个人包裹,陌生的失重感让他破天荒的害怕起来,手舞足蹈地胡乱挣扎。   然后,一只手从旁边伸来,牵住了他的手。   他睁眼,兰危拽着他,往前方游去。   身后紧跟着就是一道巨大的哗啦声,回头一看,巨蟒的三角蛇头就在身后。   四周也忽然之间全是“扑通”,“扑通”的落水声,无数黑蛇全都跟着他们追来,顾易对这东西有心理阴影,又怕自己乱抓反而绊住兰危手脚,影响两人逃命,于是缩小一半,手脚并用地爬到兰危胸前去,抱住他的脖子。   方梦情正在门口等他,见到后面的情形,吓得花容变色,险些呛水,兰危指了指门,示意她快些进去。   她不敢逞强,忙往里面游走。   蟒蛇见追不上人,故技重施,停下片刻,又开始吐出那种毒气,幸好有水过滤,影响减弱,但顾易还是怕兰危受影响,拼命伸手拍他的脸帮他保持清醒,兼带鞭策——没吃饭吗,游得这么慢?   兰危也知道厉害,专心往大门处游去,大蛇这时却已经距两人不足半个身位,顾易眼睁睁看着这情形,愈发焦急,眼见大门尽在咫尺,老蛇竟从旁直接绕了个弯堵上来,巨大的身躯将门拦住。   而后,细小黑蛇从四面八方涌来。   兰危拿出长剑,挑开追上来的小蛇,巨蟒绕了个圈圈住他们之后,头颈出了水面,这时又一次张大嘴巴,从上空咬了下来。   兰危被无穷无尽的小蛇缠得分/身乏术,这时候正准备抽身先去对付巨蟒——没想到头刚一出水面,暴露在黑色的雾气中时,便瞬间失去了意识。   但是闭上眼的刹那,他却隐约看见,一道红色的影子从天而降,绯色剑刃划破毒雾,石破天惊的一剑,直刺巨蟒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故意:不花火你们是不是都当我hollekitty 第17章 妖女(1)   已经傍晚了,霞光万道,烈日融金,落日的颜色浓郁饱满,镶在五色彩霞之中。   顾易吐了几口水,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山谷里面,身/下是绿油油的草地,开着杂花,身旁一条小溪,水流欢快。   他动了一下,浑身剧痛。   刚才和巨蟒那一战,实在两败俱伤,巨蟒吃了苦头,他也没好到哪去,最后是被活生生甩进水里的,一下就给甩晕了过去,幸好入水的位置靠近门,他没有意识,进去的瞬间就被水流卷进了漩涡,然后才被冲到这里的。   要不是巨蟒的头太大,估计能追着他钻出来。   想起那会儿的情形,兰危晕过去之后,大概也是被水流卷了进去,他牵制住巨蟒,正好给了他逃生的机会。   不过兰危晕得很快,应该是没看见他的。   看天色,他似乎也没晕多久,这地方还不知道是哪,得赶在天黑之前赶紧出去。   还没起身,背后忽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   “你现在后背正抵着我的蝎子针,再敢动一步,我可就扎下去啦。”   随后,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抵了上来,出于对危险的直觉,顾易一下立起了全部汗毛。   这个声音,有一点熟悉。   “转过身来,老老实实的,别想耍什么花样。”   顾易站了起来,缓缓转身,身后,果然站的是含笑。   她手握成拳头,手背上,一根尖刺从腕部的衣服里伸出来,刺尖锋利,还闪着幽幽蓝光,必然是淬了毒。   顾易乖乖举起了手,示意自己不会轻举妄动。   “就说前面那两个都对不上,一定还有个人,没想到果然见面啦,红衣小贼。”含笑将手腕抬高,尖刺缓缓上移,划了个圈,逗弄足了他,最后对准咽喉。   顾易下意识抬起了下巴,垂眸看着她的手,愕然:“你一直在这等着?何必呢,万一我没出来呢?”   含笑:“你骗了我们的人,难道就想这样一走了之么?天底下哪有这么轻松的事。”   顾易:“我骗的分明是镜天的人,你们花焰为此生什么气?幸灾乐祸都来不及吧,哪会为了这个理由特意来找我报仇,说罢,到底是什么事?”   “看不出来,你还懂这些。”含笑偏偏头,俏丽的脸庞有两分探究,“既然都是明白人,那我就直话直说啦,神书,你看到多少?”   “神书?这是个什么东西?”顾易大吃一惊。   “少给我装模作样,你在鬼窟里怎么骗他们的,我可一清二楚,你想故技重施也来骗我,可没那么容易。实话和你说罢,你前面那两位,已经被抓到手了,但是能默出神书的人,越多越好,所以我才会单独留下来等你,你若不承认,等会儿我问问他们两个,你见没见过神书这事,不就一清二楚。”   顾易看了她片刻,轻轻一笑,举起手指来发誓:“我对天发誓,我顾逸本人,今天若在洞穴里见过神书,境界必终身止步于此,再无寸进。”   修道之人讲究道心,以此来发誓,是很严重的誓约了。   可惜他不是顾逸,而是顾易。   “同样,若这位姑娘向旁人求证,得到丝毫我见过神书的证词,同样叫我为心魔所扰,终生如此。”   她们分明没有捉住方梦情和兰危,还想用这个来诈他,当他是傻子吗。   再说,就算万分之一的可能,方梦情和兰危在他们手里,也绝说不出顾易也看过神书的话。   不过更大可能,还是他们没有捉住兰危和方梦情,凌霄阴三癸去追人了,所以只留下她一个人在此。   “哦?”含笑不信,挑眉道,“你不知道神书,那你来这里做什么?观光么?你一个清元下层的,真就不怕死?”   “我为什么要来,当然是因为你们做的好事了。你们掳了足足五百人,还想做粮食吃掉,我有能力救人,为什么不来?难道眼睁睁看她们在如花似玉的年纪,被你们那群妖魔鬼怪烹饪吃掉么?”   顾易连珠炮地反击回去,有理有据,含笑不愧是瑤山的人,顾易说得都觉得恶心,她依旧面不改色:“如此说来,你倒是高风亮节,舍己为人了?”   “算不上,只是力所能及,所以尽力一试。”   他说的话不算撒谎,他遇到黄毛鬼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救人,一直也没提到过什么神书,更没提过尸王胆,显露出来的目的也只是找鬼祖麻烦,含笑就算现在去问黄毛鬼,也找不到破绽。   含笑一动不动,身姿挺拔,微风掀起她的披风,吹动里面纯白色的裙摆,她似乎举累了手,向他道:“转过身去,往前走,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可能轻易信你,到了瑤山,自有法子再查明白你脑子有没有这个东西。”   顾易只得照做,转过身,缓缓向前走去。   依那位教主的手段,确实有办法对他进行催眠搜魂,可那样的话,他也就神志紊乱,彻底废掉了。   他一步步踩在松软的草地上,低头思索有什么方法可以逃走,含笑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忽然打断他道:“你既然说自己没看到,那就和他们两个不是同路了,不是同路,你又是怎么进去,怎么出来的。”   顾易只好真假掺半地回答她:“我当时被你们搜查,无处可去,就随便找了个地方躲进去,结果进去就碰见了鬼祖捉的方家大小姐,我为了救她,就假意拜鬼祖为师,鬼祖迟疑一会儿,竟然同意,然后去叫我砸开一道墙,墙后竟然还有路,我们三就顺着里面的路进去。不过,我又怎么可能真的拜他为师,当时只想,我若将他杀了,我和方家小姐就能逃出去,也能为死掉的人报仇,后面我就真找到个深渊,趁他不备,将他推了下去……但我也因此和方梦情走散,后面误打误撞地碰见一条巨蟒,前面的人去了哪里,我根本不知道,我被巨蟒打晕落水,无知无觉地竟然飘了出来,也算命大。”   他一边思索一边回答,答得未免跳跃,不过也算将含笑忽悠了过去。   含笑离奇道:   “这么说丁无涯是死在你手上了?还真是阴沟里翻船。我果真没看错你,连丁老头儿都能栽在你手里。这样我就更不能信你啦,你绝对没有对我全说真话。”   顾易叹气,这个含笑实在是聪明,原著里足智多谋,手腕高超的女角色,她能排得上前二,怪不得最后能当上花焰的宗主。   含笑诧异:“你叹什么气?被我说中了么?”   顾易:“我是替你叹气,我这样的,在我们师门,已经算最老实,最可靠的了,你若觉得我都信不过,那见到我别的师弟,迟早要给人家骗去了芳心,黯然神伤。”   含笑只觉得稀奇:“我可不信,你这样巧言善辩,又急智的,我生平见过的,也只几个,你的师弟,能比你还要厉害?”   “巧言善辩的,你一见之下就心生忌惮,自然不会再中他的计,这种人是最好防备的。怕就怕有人看起来沉默寡言,踏实可靠,心里却闷骚得很,谁也看不出来,你说这种可不可怕?”   含笑思索一会儿,竟然认同:“有那么点道理,会咬人的狗都不爱叫。”   顾易也没料到他会用这个比喻,一时哭笑不得。   他只是提前帮兰危上个眼药罢了……这含笑日后也是兰危的红颜知己之一,虽然正邪有别,又富有野心,但对兰危,总要容情几分。   他秉承能拆散一对算一对的原则,当即道:“你这个比喻不妥,我的师弟只是讨女孩子喜欢了一点,红颜知己多了一点,但也不能这样说他。人家霞姿月韵,内秀于心,我若是女孩子,我也喜欢他,你这样说不好。”   含笑“哼”道:“这样四处留情朝秦暮楚的的男人,我们花焰的人向来是最看不起的。你同为男人,所以才替他矫饰,我不信你若是女子,真会喜欢他。反正若是我,必然将他修为废了,脸刮花了,丢出去喂野狼。”   ……真狠啊。   可你见到兰危之后,就不是这样说的了。   顾易诚恳道:“我真会喜欢,我想若是你,见了也定喜欢,到时候爱他还来不及,怎么舍得害他。”   含笑不服:“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下次见到,我先将他废了扔在你面前来,免得你觉得我眼皮子浅,那么容易上男人的当。”   顾易正色:“正是前面出去那个师弟,他叫兰危,你记好了。”   含笑面色忽然不自然了一下,顾易暗自好笑,她们方才碰了一面,含笑对他的印象已经很特别了,不过这会儿还谈不上爱,花焰的人视男人如玩物,这会儿顶多是有点兴趣。   含笑知道自己方才的神色有异,顾易已经在看她笑话了,为了争口气,也得道:“好,我记住了,我们打赌,下次见面,我一定先杀了他给你看。”   龙傲天又杀不死,追杀还容易杀出感情,这套路顾易看了那么多网文,怎会不懂,忙制止道:“那也不用,他是我师弟,你杀他也得过我这关再说。你只要不喜欢上他,这赌局就算你赢。”   含笑轻蔑地“哼”了一声,显然觉得顾易说的是天方夜谭,自己也懒得在这个问题上和他纠缠。   山谷出去,又走了几里路,到了一个镇子上,两人找了个客栈落脚,蝎子针当然不能一直顶着,含笑为了行事方便,将蝎子针换成了一道可以控制他行动的傀儡符。   “你若是听话,我只用傀儡符,若是不听,我换成了走尸针,胎毒丸,你可就生不如死了。我这叫先礼后兵,先和你说明白了,免得咱们以后见面就红眼。”   客栈里,含笑在桌子另一面笑嘻嘻地警告顾易,然后自行洗漱了,对他道:“旁边有热水,你自己洗漱,床是我的,你自己找地方打发啦,若是要一起——还太早了,你这么好看,若是有了感情,后面再见你死,我会伤心的。”   然后便美美上了床,放下账子,示意顾易在外面自便。   【作者有话要说】   专栏有本完结文《反派师尊是美强惨》,有兴趣的宝可以看下呀~ 第18章 妖女(2)   洗好脸后,顾易思索起如今的处境,倒觉得庆幸,含笑还真对他手下容情,没有下狠手。   否则以魔门的那些手段,随便哪个都足以叫他生不如死。   不过尚有底牌在手,真到那时候,他也不会坐以待毙了。   夏天的夜晚,室内总是有些闷的,这时,楼下忽然有什么声音,他心里一动,推开了窗户。   一路上他就总觉得背后有人,不过含笑没什么反应,他也就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夜深了,客栈的院子里空空如也,只有屋檐下的灯笼照着一片青翠欲滴的湘妃竹,斑驳竹影撒在地面,被微风轻轻拂动。   他眼尖,看见地下确实有两颗石子,思索片刻,捡起落在窗台的一片竹叶,放在唇边,想了想,吹了曲好运来。   前世为了追女孩子,一起逛公园赏园林的时候,没少演奏这门技艺,吹得那叫一个得心应手。   “你不睡觉,大半夜在这吹什么曲子?”含笑忽然问他。   顾易没料到先招来了含笑,胡言乱语道:“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含笑嗤笑一声:“这可不像你会说的话,既然这么寂寞,不如过来,我来教你怎么做个好炉鼎,等你去了瑤山,也好讨咱们宗主欢心。”说到后来,声音逐渐妩媚。   顾易放下竹叶:“等我哪天不想活了,一定考虑你的建议。”   含笑碰了个钉子,也不介意,她大约也睡不着,很有谈性,淡淡道:“你有什么心事抱负,不如趁着今夜都说出来,往后跟我去了,这些东西可都是镜花水月,空如幻梦了。现在和我说完,以后就可以全都放下了。”   顾易已经看见窗下的白色人影,大大方方的一笑,不知道是对窗下的人还是帐内的人道:“我的抱负啊——武道登顶,人间第一。”   “好,有志气!”含笑为他喝了声彩,但显然没当真,笑道,“虽然你如今只是清元下层,连天元的门槛都没摸到,不过人嘛,就是得敢做梦。说真的,若不是卷进这个事情里,以你的资质,往后的成就也不会低。”   说罢吃吃地笑:“也幸好你有今日,不然的话,日后一定是我们的劲敌。”   “这你就想错了。”顾易道,“既然以此为目标,那不管身处何地,在何种境地,都不会改变。在仙门我可以用常规手段做到,去了魔门,只要不死,一定也有非常规手段做到,我自己选的路,刀山火海也去,风凄雨厉也去,死生不论,无怨无悔——换作你,难道就会因为一点困难挫折,就轻易放弃心底里那个目标么?”   含笑被他说的一愣,这番话确确实实说中了她的心事,自衬若换成她那个目标,不到最后一刻,她也不会轻而易举地就认输放弃。   她鼓掌:“我现在才知道,你竟是我的知己,你叫什么名字,可惜今日无酒,不然我定和你喝上一杯。”   顾易看了看窗下的黑色人影,勾起唇角:“酒容易,叫小二送上一坛就好。只是希望此处足够清净,不会有不速之客前来打扰。。”   兰危站在月色中,青檐下,翠竹旁,从见到他起,就没移开过目光。   顾易亦然。   两人目光全程对视,顾易说的这番话,表面是说给含笑,不如说全是说给兰危的。   兰危会回来,必然就是昏迷前看见了自己,所以顶着被他们追杀的压力找自己,这么看来,是有些能耐,也有些良心,可是,他不需要。   他有他的目标,不择手段,不惜代价,兰危只会是他的对手,他不用他救,不用他感激,不想欠他人情。   在“顾逸”的这个身份上,他不想和他有一点牵扯。   兰危一直用眼神示意,让他快来,跟自己走,顾易始终无动于衷。   他说出要酒之后,兰危又向他伸出了手,示意他借机下来,自己带他走。   但顾易用嘴型道:“别救我,走吧。”   然后拉响了窗前铜铃,叫来小二送酒,小二恭敬领命。   顾易看了看竹后的身影,又叫住他,故意大声道:“屋子太闷了,我们去院子里喝,钱会给足,也希望你们不要有人打搅,我今天谁也不想见到。”   小二收了丰厚的清场费,喜笑颜开,点头哈腰:“公子放心,保管一只蚊子都不会飞进来。”   下了二楼,进了院子,果然不见了兰危。   醉了一夜,到第二天,继续往西出发。   含笑嫌轻功太累,走路太慢,去市场买了两匹马儿,个个神骏,价格竟然意外的便宜。   想来乱世之中,人命贱如草,马儿也不例外。   一路上往西,到塞上江南,就是含笑口中的魔门瑤山,可中途稍偏一点,去往西南方向,在天府之国以西的莽莽群山中,就是他的师门,玄尘山。   所以可以同行一段路,他乐得有人作伴,也就不急着逃跑。   如今的地段还在大梁属地,现下世道大乱,王朝更替如儿戏,皇帝轮着番地换,这些傀儡或是世家支持,或是门派推举,全是扶不上墙的草包,一个赛一个的昏庸无能,上位后的第一件事也是为家族、为门派谋利益,百姓身上那点油水被榨了又榨,榨成了道路旁一个个形销骨立,举着饭碗乞讨的人干。   加之最近大旱,听说还闹了蝗灾,出了元朗派的势力范围后,满目所见都是灾民,本就是青黄不接的季节,地里的庄稼还被蝗虫啃了个干干净净,千里平原不见一分绿意,他们一路走了五十余里,竟听不见一声鸡鸣犬吠,只有白骨时不时出现在道路两旁,无人掩埋。   顾易骑着马路过,看着那些白骨,暗暗想,不知道这些白森森的骨头,到底是时间太久肉身腐烂而至,还是被人啃的。   怨念冲天,人气压不住鬼气,一路上邪祟走尸也层出不穷。   即便是含笑,看多了这些场景,也有些不舒服。   “天道无情,以万物为刍狗,圣人无情,以百姓为刍狗。如今的梁国,可是在你们仙门势力范围的,这就是你们心中的人间正道么?往后你们还有什么脸面说我们是邪魔外道,不容于世?”   顾易对此也没有话说,想要结束乱世,只有建立统一王朝才能做到。只要分裂一天,乱象就会持续一天。   如今天底下有识之士,没有哪个不明白这里面的道理,只是但凡有能力的,无一不身陷其中,没人不享受着门派和家族的好处。既要享受好处,又要叫嚣打倒世家门阀,未免有些当婊/子立牌坊了——这事就是零和博弈,要不自己放手,要不和别人争到底。   这件事里,顾逸也不例外,他是反派的最大原因就是这点,他家族锦城顾氏,名声显赫,威震一方。师门玄尘山,虽是世外清净之地,少有的不参与斗争的贫穷清流,但后期也被拖下水,不得不站队。   顾逸既要保全家族,也要维护师门,卷进了纷争之中,停手就是死,所以不得不一条反派道路走到黑,和目标是天下太平的主角作对到底。   他心里何尝不知道兰危做的事情,才是对的,所以在兰危成长起来前,连自己都不知道原因地帮过他好几次。   他争强好胜,一心想赢过他当第一是真的,对他暗地里欣赏敬佩,也是真的。   现在他是顾易了,作为局外人,将一切看得分明,不可能再去这件事上阻止兰危,但他依然不想自己输,一是完成顾逸的心愿,二是,只有拥有兰危那样的实力,才能在日后的动荡之中,保全顾氏家族,以及师门玄尘山。   含笑继续道:“依我看,既然你们正道也是同样德行,你又不是死脑筋的顽固不化之辈,还不如乖乖投诚,回去后老老实实交代出神书,宗主念你有功,也会优厚待你,以你的聪明才智,又有我在,必然在魔门风生水起。”   顾易不想骗含笑,正色到:“我昨日说的,那是万不得已之时的下下之策,但凡还有选择,我也不可能自甘堕落,做家族罪人,让师门蒙羞。你说的事情,顾易恕难从命。”   不得已投身魔门,在原著也是顾逸心中拔除不了的一根刺,也是他彻底失败后选择自杀的主要原因之一,顾易绝不会做他不想做的事情。   含笑打量他一眼,哼道:“没趣,还以为遇到个有志向的聪明人,没想到也是和那些伪君子一样的老古板,早知道这样,昨晚就不和你喝酒。”   顾易脑海里浮现出昨夜那个少年的身影,等他成长起来,卷进身世谜团之中,见到了自己那个出生贵族的亲生母亲,明白了天下纷乱的至今的原因,便会亲手消弭这些罪恶,让天下做到真正统一的。   这个时间并不太短。   他道:“别急,这世上迟早会有一个救世主的。结束乱世这事不在我,不在你,不在魔门,更无关仙门,而是一个真正的天命之子——总有一天,你会见到那个景象的。”   含笑牵住马绳:“我不信会真有这样一个人,凭他一己之力,便可以改写如今局势,让仙门世家放弃内斗,同样叫魔门败北。当今数得上来的人物里,不是我瞧不起他们,谁要真有这个本事,天下也不会是如今这个局面。”   顾易当然不会和她说是因为五卷神书了。   他只笑道:“天命所向,当仁不让。这人崛起的速度不会太慢,很快你就会看到他的。”   说罢,他夹夹马腹,马儿迎着夕阳,向霞光之处狂奔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世界观卡死我了,榜单字数要完不成了了好恐慌QAQ   写来写去都不满意,然而笔力有限,只能先这样了,以后要是有进步了,再回来修改。   以及,不知道这样掀世设会不会显得突兀,觉得前面没铺垫啥的,如果有的话我去前面补充一下,设定确定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很想写庙堂江湖的文,这本算擦个边_(:з)∠)_。   再以及,私设里大部分修道者是不会御剑的(虽然这样很不仙侠,学完五卷神书之后,也用不上御剑了   再再以及,,,,故意你好无情!! 第19章 回家(1)   宁夏府地处偏僻,向来是中原人口中的蛮荒之地,也正是这种地方,适合魔门这种追求隐蔽的门派定居。   顾易一入宁夏地界,便开始筹划脱身的事,这几日他与含笑,虽然大事上谈不太拢,小事上他倒事事配合着对方,并不惹她生气。   即便如此,含笑也一直没有放松对他控制,傀儡符贴在身上,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对方都一清二楚,只要想控制他,心底生出一个念头,他就必须得乖乖照做。   这地方虽然偏僻贫穷,但人少,饥民数量自然也没有中原地区触目惊心,只是城镇里依然很荒凉。   偏远小城,人吃的东西尚且很难保证质量,别提喂马的草料了。   偏偏顾易公子哥做派,觉得两匹马儿一路上劳苦功高,而且既然跟了自己,便不能受丝毫委屈,于是每到一处,总要亲自牵着马匹去马厩吃草,确认对方用的是精料,若是料不够好,宁愿单独出钱,也要让小二去市场买好的来喂。   今天也不例外,他牵着马儿来到马厩,一面喂它们吃着另买的草料,一面摸着马头,说这一路上辛苦它们,多多吃点,吃饱一点。   手指在抚摸之时,不经意就给马儿眼下,用黑泥做了个记号。   到了傍晚,忽然有人找上门来闹事,说今天买草料给的钱不对,是伪造的。   跑腿的小二无奈,找到顾易那里,顾易只能出面,去与人理论。   “我这个是蜀币,蜀王前年才铸的新钱,你认不出来没关系,拿出去花,绝对花得了,自己没有见识,反找我的麻烦,真是无知。”   那个人一口咬定:“我不懂这些,反正我不认识,你必须给我换一个。”   顾易好面子,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愿为钱财和人纠缠,偏偏身上带的钱已然花光,只能拿出一枚贴身玉佩,交到对方手上,在对方接过时,又停住手:“我的玉佩买这十间客栈都够,怎么可能全给你,你自拿去当了,最低一千二百金,扣了你那里的,剩下多少,一分不少的给我拿回来,记住,一分不少。”   那人一把接过玉佩,检查片刻,喜笑颜开,但听他这样说,又长大了嘴巴:“这么贵重啊?要不,要不您和我一起去当,免得当完了您又疑心我占你便宜,反倒找我麻烦。”   “让你去你就去,废什么话,少爷我身娇体贵,不乐意走这一趟。”顾易负手,转过身去,侧对着对方,头发拂动之时,背后黄纸若隐若现。   “这么贵重的玉佩,小地方的当铺吃得下么?恐怕他们一时半会儿拿不出这么多钱啊。”含笑趴在二楼栏杆上,忽然开口,不知道看戏看了多久。   顾易看着眼草料商,冷笑一声:“我不缺这个钱,当得了多少当多少就是,让当铺老板占便宜没事,反正就是不能便宜了他。”   草料商听了这话,拿着玉佩乖乖去了。   顾易的房间,就在含笑旁边。   住一起到底不方便,后面含笑与他投机,也乐得给他行这个方便,让他单独有个床睡,反正不管如何,也脱不了自己掌控。   顾易今天却一直没睡,到了入夜,子时一刻,窗户上忽然有响动,顾易忙探头过去,白天那个草料商换了副打扮,向他行礼道:“少主。”然后恭恭敬敬将玉佩递还回来。   顾易非常满意,夸赞道:“娘挑的人果然不错,全都听懂了。”   对方笑道:“我们的人看到了少主留下的记号,就让我赶紧找上门来,少主既然都拿出了家传玉佩确定了身份,又强调一千二百金,一分不少,这样明示,向禄再蠢也听懂了。您是中了魔门的傀儡符吧?我们久居宁夏做暗桩,对瑤山那一套熟,只要不是那些太阴损的法子,都能解决,您先别动,我用个替身帮您将符箓换过来。”   顾易转过身去,让他将头发掩盖下的黄色符纸取下,贴在一旁的小人替身上。   去了这个东西,顿觉一身都轻,顾易心情大好:“这个魔门妖女倒很勤勉,不管白天如何辛苦,晚上雷打不动,子时一刻便要开始修炼。她修炼时十分沉浸,正适合我脱身,我们走吧,你另给我找匹好马来,我现在便回玄尘山去。”   两人轻巧从窗中跳出,又翻了后墙离开,到了他们的据点,顾易在门外等候,没多久,向禄便牵着一匹好马出来交给他。   “少主,您许久没回过锦城了,若得空闲,便回去看看夫人吧。您一直在玄尘山清修,也忒辛苦了,不知道夫人怎么狠得下心。听说她近来身体也不大好,但是家族事多,不得不管,就盼着您和小姐快些学成,回去接她的班呢。”   顾易一谈这个,便觉沉重,只应道:“管家的事,有姐姐负责就够了,我修炼不好分心。我会找时间回去看她的。母亲会送我上玄尘山,自然有她的考量。”   向禄忙应到:“是,小的多嘴了。”   顾易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向他道:“好,我走了。”   向禄依依不舍:“少主您慢走,一路小心。”   顾易纵马出了城镇,一口气便疾驰了一二十里地,他心下也是担心,今日逃得太顺利了一点,顺利得反常,说不定含笑还有后手等着他。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他的担心果然不是毫无来由,他才刚出宁夏地界,便看见前面道旁的一棵大树之下,有一片白绫从高处垂下,在暗夜里,活像一条诱人上吊的吊绳。   他一眼认出是含笑身上的白绫的布料,心下一凛,勒转马头,立刻换了个方向跑。   逃跑这事,不做则已,做了就必然要成功,否则激怒对方,后果只会更加严重。   这次只跑了五六里地,便见一个白影等在路中间,转过身向他嗔到:“见了奴家就跑,这几日同行的情谊,顾公子看来是忘了个一干二净啦。”   顾易:“……”   他一言不发,又换了个方向,打算实在不行,就弃马算了,没想到这次又跑了十来里,也没见到含笑,心下正诧异,马儿便已经行到了一处断崖前,他连忙勒马,马匹一双前蹄高高扬起,勉强止住去势。   “这次跑得很慢嘛,”含笑伸着懒腰从一旁的树干上起身,“等你好半天啦,这次没总没地方跑了吧?”   顾易看了看身后的悬崖。   含笑从树上跳下来,费解道:“你说说,我明明对你已经够好了吧,伤身的法子,我一个没给你用,你虽然古板,我这几日也将你当成朋友对待,没想到一片真心,你就是这样辜负的呀。果然你们男人,个个都是负心汉。”   顾易渐渐往后退,他知道含笑的性格,原著里就连兰危都差点给她废掉,只为了让他乖乖能留在自己身边,这人在瑤山这种地方混成一把手,端的是心黑手辣。   退到最后,就是悬崖,顾易看了眼身后深不见底,回头笑道:“含笑姑娘,人各有志,我做不成投诚贵门的事情,到了瑤山,一定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既然都是死,那我宁愿死在这里,还干脆些。”   说罢在对方色变之时,纵身一跳,跳下了悬崖。   白绫火速卷来,只是差了些许,终归没能卷到他的身上。   含笑忙追到悬崖边上,低头一看,只能见到那抹红色不停下坠,缩小,直至坠进了云雾深处,再也不见。   ……   崖下,一对金色的翅膀展开,顾易缓缓飞落到地面。   幸好有这东西在。   平安落地之后,顾易也没想过歇息,含笑没那么容易放弃,一定会派人继续来搜崖底,找不到他的尸体,就会继续四处查探,看来他暂时只能用精灵的躯体回家了。   不过,有翅膀,总比用腿轻松。   他变成最小身形,小蜜蜂一样往蜀地方向飞,蜀道再难,也难不到长了翅膀的,三日之后,成功入蜀,师门玄尘山山脉已经遥遥在望,他又飞了半个时辰,落在最末端一座山峰上。   这地方的景色都是他熟悉的了,一时大为心安,正准备换回原身回自己住所,却忽然一下想到什么——这地方看起来像兰危住的那一峰,好几日不见,也不知道兰危怎么样了,有没有顺利回来,还记不记得自己这只爱慕他的小精灵?   而且太长时间不去找他,不就自己打脸了自己当时说的话吗?   所以,当务之急,是得抓紧去看看他,刷一刷存在感才对。 第20章 回家(2)   燃青峰峰如其名,整个山头种满了竹子,林海十里,万竹扫天青欲雨。   顾易思索一下就大约能猜到兰危的下落——他资质不好,虽然拿了亲笔信来,但被吕不同收得不情不愿,一进来就被随便拿本心法秘籍打发了,然后在北苑打杂。   挑水,洗衣,做饭,打扫的活他都做,具体看当天分配。   他先是飞到北苑,没看到人,便又去山脚,果然,很快在河边找到了兰危。   他将下袍卷进腰带里,捞起裤腿,正从河里扎出一条大鱼,动作利落地丢进桶里。   其实他如今少年气还很重,虽然一脸冷漠,但长相实在亮眼,所以即便这幅打扮在河里捉鱼,也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但是,这种事,和他后期狂拽酷炫的bking气质简直不是一个人,谁能想到日后的玄帝拿着叉子在河里叉鱼的情形。   顾易好笑得要死,连脸上的笑容都真诚了几分。   他大叫:“哥哥!!”   兰危一抬起头,就看见一只两尺左右的小精灵乳燕投林一般向自己射来,双臂大开,背后的翅膀快要挥出了残影。   兰危不急不缓地一躲,在最后一刻避开了对方,可惜小精灵也料到了他有此着,跟着一个拐弯,结结实实地扑在了他胸膛前。   然后抱住了他脖子:“哥哥哥哥哥哥,我总算找到你了,你不知道,我不眠不休飞了十天,整整十天,幸好现在终于找到你了。”   兰危伸手去捉,硬是没将人捉下来。   他偏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我不知道啊,我就是到处飞,到处找,刚才忽然一下,就看到了你,我都以为是自己做梦。没想到果然是你。”   这瞎话编得太不靠谱了,兰危丢了叉子,两手并用,将顾易从他脖子上取下来。   “我在做事。”   顾易乖乖飞到一边,恢复正常体型:“我看见了,哥哥捉鱼的样子真好看,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兰危又找到了一条鱼,手起叉落,但是说话声惊扰了水下的小鱼,这次没有叉到。   顾易盯着水里鱼的轨迹,在兰危准备又一次准备下叉的时候大声道:“对,就是那里,快捉住它!”   果不其然,鱼又跑了。   他上前两步,故意淌出不小的水花,成功吓跑了附近的鱼,然后还疑惑道:“怎么回事,这鱼这么难捉吗?哥哥你不行啊。”   还不快点让我帮忙。   兰危没说话。   他又看中了另一条鱼。   刚下叉子的时候,一双手忽然也朝鱼伸了就去,兰危眼疾手快,强行止住叉子,但还是擦伤了对方手臂,碧绿的汁水一下在河水里蔓延出来。   “流了这么多汁啊?太浪费了,快,你身上有没有伤。”顾易一边捉着鱼,一边懊恼地看着手臂,然后把鱼一扔,伤口怼到了对方嘴唇上。   兰危呆住了。   顾易观察着他表情,突然脸红:“……我是不是太唐突了?我们草木精灵的汁水可以治病延寿,所以我就想着不要浪费……”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你还扎伤了我,现在再赶我走你就是狗。   他将手臂收回来,兰危淡淡擦去了嘴上绿色汁液,垂下眼帘,不知道思索什么。   然后,忽然问他:“你一连飞了十天,不眠不休?”   顾易:“虽然很辛苦,但是找到你,一切都是值得的。”   兰危:“那你应该困了吧?”   顾易:“啊?”   兰危看向岸边:“你先去休息吧,我还要捉很久,时间还很长。”   顾易确实累了,十天不眠不休虽然是假的,是三天不眠不休是真的。   他狐疑道:“你真这么贴心?不是嫌我烦想支开我吧?”   兰危面不改色:“不是。”   “好,那我相信你啦。”顾易眼珠一转,反正他又不是真想捉鱼。他涉水走到岸边去,“我小睡一会儿,就一会儿,你捉好了叫我,记住,一定要叫我。”   他找了个草丛,将身形变小,躺在厚厚的草叶上美美地睡了下去。   一觉香甜,连梦都没做,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一看天色就知道不妙,起身一看,果然河里面空空如也,捉鱼的兰危河和装鱼的竹筐,全都消失不见。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顾易怒气冲冲起飞,又找到北苑去,兰危一直住在北苑的杂物房里,兼带看管库房的东西,不过这个库房也没有宝贝,都是平时生活所需的东西,他在这也捡不到什么漏。   但是,地处偏僻,正好适合他修炼。   这个时间,晚饭点也过了,他想必已经在修炼了,顾易直接找到他房间去,扒着窗户看着里面透出的光,本想直接敲窗的,但是转念一想,这人这么狗,绝不会给自己开门。   他掐了掐嗓子,开口:“喵。”   然后装出受伤的的样子,痛苦地叫道:“喵呜。”   然后伸出五指,去扒拉窗口。   北苑里面带着食堂,兰危在这里做事,平时没有少投喂附近的野猫野狗野猴子。   他轻轻扒窗,兰危以为是附近的野猫求助,果然过来打开了窗户,然后顾易粉墨登场,扑腾着翅膀飞上去。   “哥哥,果然是你!!”   顾易没有责备对方言而无信,只是飞到他的眼前位置,喜悦道:“我醒了之后找不到你,害怕死了,找了好久好久,还好你没事。”   兰危无动于衷:“刚才外面是什么?”   顾易反应过来,一口咬定:“猫!!刚才有只猫在扒窗,所以我才发现这里有人。你说是不是猫咪通灵,知道我在着急,特意来给我指路?”   兰危没理他的鬼话,也没再放下窗子,转身回到桌子前,拿起方才读到一半的书,继续在烛火下读。   屋子里放了驱蚊的草药,有种很特别的草木味道。   兰危垂眸看书,神色很认真,过于冷淡的面庞和眼眸,都被灯光点亮,暖融融的。   奇了,这种修炼狂魔今天竟然没有打坐修炼。   他看书,顾易也不好打扰,自己搬了个凳子在一旁,趴在桌上用迷妹的眼神看他。   晚上暑气还没消,旁边有个大的蒲扇,他拿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地给两人扇。   中途续了三次水,挑了两次灯芯。   红袖添香夜读书,他做的大概已经到最高境界了。   这次兰危果然没挑他毛病,他书看得挺快的,大约也不是啥正经书,还有不少图案在上面,可能是图鉴百科类的作品,在主峰书阁里面借来的。   等他放下书,再一次拿茶杯的时候,正好碰到顾易添好水为他递回去。   于是手指相触。   兰危转过头来。   顾易眼珠在烛光下莹莹生辉,一头青丝垂瀑,细长手指握着干枯扇柄,莹白似玉,双目含情。   兰危:“你还没走么?”   顾易:“……”   他扇扇子的动作快了起来,几乎咬碎了后槽牙:“我看你读书辛苦,所以在这给你打扇陪你,哥哥看的什么书呀,这么入神?”   他伸手去拿桌上的书本,兰危显然想要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顾易举起一看,书封赫然写着——   《蒲山图注:精灵鬼怪的认识与镇压之法》。   【作者有话要说】   书名为了清晰只能这么写了,想来古代是不会这种名字的   进入文案内容啦,从今天开始发愤图强,努力存稿,等入v爆更!quq 第21章 回家(3)   顾易看着书名,指节发白,险些捏碎书卷。   然后深呼吸几次,将书放下了。   “我走了。”   他去开门,兰危忽然叫住他:“等等。”   顾易停住脚步,心想,挽留我也不会理你了。   兰危道:“扇子。”   顾易愣住了,不可置信看了看手里的蒲扇,然后咬牙道:“……别想了,我带走,热死你!”   然后拿着扇子,提着裙摆,出了北苑。   喵的,他兢兢业业讨他欢心,对方想着怎么解决了他。   是可忍孰不可忍。   攻略个屁攻略,下个副本亮刀子吧,拼个你死我活,他也不受这种委屈了。   他一个人回了月白峰。   燃青峰是万竹扫天青欲雨。   月白峰是一峰受月白成霜。   清冷皎洁的流光笼罩整个山峰,顾易住的院落就在山峰最好的位置,他本想换回原身,回自己住处的,但忽然想到,不行。   精灵一消失,自己就出现,这样太巧合了,兰危若是上点心打听下,就可以察觉里面猫腻的。   他只好又回了燃青峰,逛了一圈,最后回到了白天的山脚,发泄似的捉了一大堆鱼,摆在岸上。   这么肥的鱼,给野猫吃多好,让你以后再也捉不到鱼!   想了想,用树枝在旁边写道:我再也不理你了。   不知道这些够不够表现出他的伤心难过,失望痛苦。   他又找了个地方坐下,将之前抄下的《朝暮春秋卷》拿出来认真研读。   正面看完了,又看反面。   原著里面,顾逸从第三卷 开始修《千秋寂》,后面确实走了歪路,妄图用捷径突破,但那是他家族灭门,自己被废后急功近利下的做法,现在时间来得及,他又可以从第一卷开始慢慢练习……那么,修炼《千秋寂》,也是个可行的法子。   毕竟兰危修炼《日月行》,后期水平登峰造极,世间无人可撄其锋芒,他也修日月行,不一定能在相同路线上超越对方,不如走不同的路子,到时候出其不备,反而有赢的可能。   确定好后,他打开反面,开始仔细阅读,这文字是拿当时地下带颜色的石块写的,有些模糊,但主要配合着他的记忆用,所以阅读也没有障碍,他通读了几遍,略有领悟,便放下布条,开始进入修炼状态。   《朝暮春秋卷》五卷,可以说是天下道法之门,囊括世间所有修行道路,千变万化,都在其中,只要有所领悟,突破只在瞬息之间。   半夜过去,停滞了许久的境界便有所松动,他浅浅摸到了清元中层的门槛。   然后一切畅通无阻,如红炉点雪,他毫无障碍地一直突破到清元中层的顶峰。   只差一步,就到清元下层。   但修行一道还是得基础牢靠,为了不步原著里走火入魔的老路,顾易决定今天就到这里了。   这会儿还太早了,天都没亮,要是这时候回去,也很奇怪。   他将身体换成精灵的,把布条遮在自己眼睛上,倒头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又睡得香甜,不过这回有梦了,梦里他拿着斩烟霞,把兰危追着打,最后将对方逼进死胡同,问他:“我是不是天底第一厉害,你是不是我小弟?”   兰危:“我是。”   “既然这样,你不该尊称我一声大哥吗?快,叫来听听。”   “大哥。”   “还要问好!”   “大哥好。”   “很好。”顾易稍觉满意,“那我问你,我上次给你打扇子,给你端茶倒水,你不喜欢我就算了,为什么还想弄死我?”   兰危诧异:“是你?”   然后他道:“原来就是你一直扮成精灵,哥哥长哥哥短?原来你背地里是这个样子……”   顾易忽然反应过来,差点急死,死命去捂他的嘴:“不不不对,不是我……不许说了那个绝对不是我!!”   但是,不管怎样都捂不住,兰危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最后顾易手也没了,反被对方按下去,然后,被他胆大包天的爪子捏了捏脸。   顾易一巴掌拍了过去。   喵的,真有人摸他脸!   他一下惊醒,从地上坐起来。   脸上绿色的布条缓缓滑落,身后山峰翠竹荡漾,绿海翻腾,他见到了兰危干净而冷厉的面孔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张脸,刚才还被他打过一下。   兰危没有介意,淡淡道:“你……”   顾易觉得有点丢人,昨晚走得那么坚决,结果最后还赖在人家地盘,然后还被发现。   他捂住脸:“我这就走……”   然后起身。   “你打算去哪里?”   顾易愣了愣,瞎扯:“天南地北,四海为家吧。”   难不成还去你家。   兰危:“那你吃东西了么?”   顾易:“……?”   他转过身:“怎么,你要做饭给我吃?”   兰危点了点头,回了北苑方向。   顾易不可置信,昨夜还想弄死他,今天就做早饭给他吃?   兰危吃错药了?   他卷卷布条打算收起来,这一卷发现不对,忙将布条展开,恍然大悟。   这布条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露珠洇湿了一块,他刚才又将这东西盖在脸上,这样看来,可不就像泪珠打湿的吗。   原来兰危吃这一套!   顾易跟着他回了北苑,进了厨房。   他前世家境就不错,从小有阿姨做饭,书里这具身体更是万恶的贵族修二代,素来十指不沾阳春水,长这么大估计分不清麦子和大米。   所以进了后厨,想帮忙想捣乱都无从下手,只能捡了个黄瓜咔呲咔呲啃。   然后看兰危忙来忙去。   米下了锅,灶里加了大块的柴火煨着,兰危到了一边,又开始拿出面粉,加了水,开始揉面。   顾易越看越觉得有意思。   毕竟这是日后鼎鼎大名,杀伐果断的玄帝,谁能想得到他会顶着一张这样的脸给人揉面熬粥呢。   兰危做事的时候很认真,修长有力的手臂将面团翻来揉去,手背的筋随着动作支棱出来,揉面竟然都揉得很有美感。他的表情,也像在锻造什么了不起的珍宝。   顾易竟然就着根黄瓜,硬生生看完一个人做饭的全程。   最后,兰危将粥打好,蒸好的包子捡出来,又切了一些佐粥的咸菜,自己洗净了手,擦干,坐在桌子前。   顾易看着桌上的东西,有些怀疑吃完就得折寿。   他咬着筷子:“……真的能吃吗?”   兰危正撕开手里的包子:“嗯?”   顾易:“我怕吃了中毒……”   然后,他盯着兰危手里撕开的包子,催促:“快,咬一口。”   兰危不明所以咬了一口,顾易大喜,将他手里另一半拿过来:“看来吃不死人了。”   看不出来,兰危厨艺竟然还很过人,包子真是做得一绝。   兰危看着他,咬了一口的包子也放下了:“你担心我下毒?”   顾易感觉自己有点小人之心了,不过,鉴于他有前科,防备才是正常的,   “当然了,你就是个大骗子,我见过的人类里没什么好人,但你是最会骗人的。果然我娘说好看的男人都是不能相信。”   顾易掰着指头细数:“在洞穴里,说了我指路,你带我出去,然后你抛下我一个人走了。”   “我昏迷了。”   顾易:“还有昨天,你骗我让我去睡觉,说会叫我,结果呢?”   兰危:“昨天你故意捣乱。”   顾易有些心虚,转了转眼珠,弱弱道:“也没有……我只是想你需要我。”   “对了,还有昨晚!”他一想到这个,又理直气壮了,“我是缠着你了,但至少没有害过你,你为何如此心狠手辣,竟然想看对付我的法子?”   兰危:“那是一本图鉴,我想了解一下你们这个种族。”   顾易:“了解什么,你当娶媳妇么还查人家家底?”   兰危:“……”   顾易:“算了,总之,你让我很伤心,原来人类都是不可信的。”   “我还是去流浪吧,就算被人捉去宰了,也比被最喜欢的人防备强。”   顾易又喝了口粥:“谢谢你的断头饭,你手艺不错,我吃了这顿,以后就该喝西风饮露水了。”   他放下碗,就往外面走去。   虽然有翅膀,但是他不用。   走到门外,他又去趴在窗口道:   “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带我出来,你以后要是发达了,要记得是一只小精灵慧眼识珠,一早看出你非池中物,到时候你可要记得给我多烧点纸啊。”   他挥手道:“我走了啊,你照顾好自己。”   这次一转身,忽然听见里面无奈的一声:“等等。”   顾易停住脚步,见兰危跟了出来,道:“还有事么?”   兰危:“你要是没地方去,可以暂时先住在这里。”   成功!   顾易大喜过望,伸出翅膀,扑上去一把将兰危抱住,然后发现不对,抬头道:“暂住?” 第22章 回家(4)   兰危道:“我这里也没有你住的地方,等我找到你们一族的聚集地,就将你送回去,这样你就不用在外面游荡了。”   你小子想的还挺周到。   顾易低下头,踩了踩地上的石子:“其实吧……”   兰危:“难道你不是精灵?”   顾易忙否认:“不不,我是……唉,算了,以后再和你说吧,现在先按你说的办。”   先登堂,再入室……事情总要一步步来,有了相处机会,不怕培养不出来感情。   这时候,院子外忽然响起了好多脚步声,兰危警惕抬头:“有人来了。”   顾易十分乖觉:“我去藏起来!”   说罢将体型变到最小,也没离开,而是往房顶一飞,藏在瓦片下面,将头悄悄探出来,院子里的一切便尽收眼底。   他走之后,兰危第一件事就是回到厨房,将他吃过的碗筷收起来,然后自己坐下,假装自己正在吃饭。   “哟,小师弟,你今天吃独食呀,师兄我最喜欢吃包子了,你怎么不知道给我包些呢?”   进来的的人约摸五六个,脚步虚浮,神态萎靡,一看就知道平时就没在修道上下过功夫,心思不知道飞到酒色财气哪一门上去了。   为首之人尤甚,拿了柄不伦不类的折扇,摇得飞起,故作风流,进来就是一副明晃晃“我要找茬”的架势,一看桌上还放着包子,当即借了这个由头发难。   兰危不卑不亢:“今日是另一位道童做饭。”   杂务本是道童处理,他是正经弟子,只是兼带着做罢了。   “怎么,让你给我们做餐饭而已,又不是让你上刀山下火海,你这都推三阻四,是不是没把我们这些当师兄的,放在眼里啊?!”扇子兄张开手臂,不忘找其他人评理,“诸位说说,他来咱们燃青峰,摆明了就是给咱们峰拖后腿的,现在连做餐饭都不同意,他当我们燃青峰什么地方,济民苑吗?”   “就是。师父当初就没打算收你,要不是你拿着一封死人信上门,师父没有办法推辞,不然凭你,也配做我们师弟么?”   “你既然这样入门,也不想着好好表现一下,整日里偷懒耍滑,我们燃青峰难道是做慈善,养你吃干饭的吗?”   “你不做也没关系啊,现在收拾东西滚下燃青峰,看回去找不找得到饭吃。”   顾易趴在屋顶,气定神闲,漫不经心地听着下面动静,兰危前期的处境,他十分清楚,也不觉得奇怪,虽然这些人说话也真难听,但毕竟不关他的事,权当看戏。   而且也有好处,这些人闹事之后,他再去开解下兰危,感情这不就拉近了吗。   “停,话也不是这么说,人家毕竟是咱们师弟嘛,况且——”扇子兄摆了摆手制止,“听说咱们师弟这次出门可出息了,人家亲手杀死了尸王,月白峰的师兄说,那可是连顾二都束手无策的高级尸怪。兰危,你突然这么出息,不会是背着师父,偷师了别人吧?还是走了歪路,学了见不得人的邪法?”   这锅扣得可不轻,兰危放下碗筷:“那月白峰的师兄应该也说过,尸王早已经受伤。诸位不信,不如去找顾师兄问个清楚。”   扇子兄被他一杵,咳嗽了一声,压低声音狠狠道:“你得意个什么……顾二至今没回来,死没死在外边都不一定,你让我们去找他,不摆明了想来个死无对证?”   看戏看得很高兴的顾易笑容僵在了脸上。   竟然咒他死,什么玩意儿。   兰危:“顾师兄没死。”   “哼,你说没死就没死?你们见过最后一面,说不定就是你弄死的他……你小子,私下偷师,修习邪法,还暗害同门,还不快跟我去执法堂认罪!”   摇扇子的使了个眼色,一群歪瓜裂枣顿时上前围住兰危,顾易心里清楚,这些人就是看他不顺眼了想找借口收拾他一顿,什么偷师啊,邪法啊顾二啊,都是临时找来的借口。   兰危也看了出来,压下眉头:“诸位是想在这里动手?”   摇扇子的笑得不伦不类:“和师弟切磋切磋而已,看看师弟偷师来的本事,到底是真才实学,还是花拳绣腿?!”   说罢一挥手,几人同时发难,围将上去,一通乱打。   这些人招式使得顾易都不忍猝看,玄尘宗剑法讲究个飘逸,出尘,美观;剑又素来是兵中君子,柔韧不曲,刚柔并济,常被比喻“剑似飞凤”。今天被人用成这个样子,从门派祖师爷到剑的祖师爷,堪称通通玷污了一遍。   这些人自然不是兰危的对手,他起初并不回手,只是闪躲,这些人便没一个能近他的身,后来被逼得紧了,才拿出佩剑,手腕一抖,平平无奇的剑身寒芒闪烁,正如他整个人一样。   他回招十分有分寸,既不伤人,也不被人伤,倒不是不敢或者顾忌情分,想来是压根不想因为这些人就此暴露出实力。   摇扇子的见小弟这么没本事,这么平平无奇的剑法都奈何不了,“唰”地收起折扇,气骂道:“一群废物,通通给我闪开!”   然后拔出剑,自己攻了上去,去势汹汹,急如雷霆,一招使完,“噗嗤”一声,兰危手臂当场见血。   那人估计也没料到这么轻易就伤了他,也愣住了。   “不是,你就这点本事???”   兰危捂住手臂:“耿师兄根骨绝佳,自然比兰危强上数倍。只是,不知道在内门好狠斗勇,打伤同门,去了执法堂,又该怎么处置?”   他手臂上的鲜血往外“汩汩”直冒,按都按不住,想来伤口不浅,其余人狡辩:“分明是你犯错在先,我们……我们出手,不过只是教训教训你,让你以后不要这样目无尊长!”   摇扇子的耿师兄瞪了说话者一眼,向兰危道:“我们出手嘛,不过是想想试试你的本事,看看你是不是违背师训,暗地里偷师了!”   兰危冷笑:“如今可试出来了?”   若他真的学了什么厉害招式,就不会这样轻易被他所伤了,他虽然将剑法练得纯熟,但要说多高的修为,当真不至于。   在场之人都明白这一点,况且要送执法堂什么的,本就只是说出来吓唬人,去了他们也拿不出证据,反倒他们打伤同门这点,如今可证据确凿。   他们本就是刻意找事来的,给兰危伤了这一剑,目的达到了,干脆开始装傻,话锋一转,笑嘻嘻道:“兰危师弟真是的,大清早非要和我们切磋,你看吧,自己本领不济,伤成这样,下次记得,有多少斤两自己掂量,千万不可再这样不知轻重了,不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欺负你呢!”   这话摆明了要指鹿为马,歪曲事实了。   顾易叹为观止,真够无耻啊。   兰危恼道:“你们!”   “我们!”耿师兄知道他拿自己没有办法,愈发得意洋洋,“我们辛辛苦苦一大早来给你陪练,这盼望师弟早日成材的一片拳拳之心,师弟可要知恩图报啊!这样吧,我们做师兄的也不求你怎样报答,你今日帮我们院的功课全写了,就算回报了!”   兰危冷声道:“今日主峰有课。”   “主峰有课,和你有什么关系?那是教丹药的,你买得起灵草么?凑这个热闹。”   “就是,你老老实实在燃青峰给我们画符吧,如若不然,下次实战课,保管叫你知道厉害!”   姓耿的最后拍板:“行了,就这么说定了,今日我们院三五一十五张定尸符,你抓紧画好给我们送上来!”   兰危沉默,那人去灶台之上,捡了个包子尝了尝,赞叹:“嗯,很香嘛!师弟你比起修道,还是更适合去当大厨,也不会天天这么丢人现眼了。既然手艺这么好,别浪费啦,这个月每天给我们送三十个包子过来当宵夜吧。”   这摆明了是羞辱人,兰危是师弟又不是厨子,更不是他家的私人厨子。   做到这个份上,顾易都看不下去了,他从前虽然在月白峰也嚣张跋扈,但也顶多有些看不起人,去欺辱霸凌谁的事,却是从来没做过的。   实在欺人太甚。   兰危眉眼冷厉,正想再说什么,那个耿师兄已经拿着折扇上前:“不急,想好了再回答!师弟若敢不听话……世道艰难,下次出门任务,没有师兄们照顾,小心不要不明不白死在了外头,全尸都落不下一副啊。”   丢下这句赤-裸裸的威胁,这人总算满意,带着小弟们趾高气扬出了房间,临走时还顺口闲谈:“顾二这么久没回来,不会真死在外边了吧?”   “谁知道呢,死了最好,省的一天眼睛长在脑袋顶上看人……”   “他死了我们去上课是不是不会再被先生拎出去批评了?”   “就是就是,顾二不在,下次出任务,我们一定要争个第一给师父看看……免得他看见人家的好徒弟羡慕。”   声音渐渐远去,顾易及时从屋顶下来,上前扶住受伤的兰危,伤心道:“对不起啊哥哥……是不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第23章 回家(5)   晨曦明亮,从窗棂透入,照在两人身上。   兰危声调淡淡:“没有。”   顾易心想,没错,就是不关我的事。   但还是咬着下唇:“可是……如果不是要给我做饭,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兰危:“也会。”   顾易睁大眼睛:“啊?”   “他们是故意找我麻烦,所以不管我怎样做,都会的。”兰危向他重复,“不是因为你。”   顾易顿时大点其头,摩拳擦掌:“我看也是!哥哥,你就由他们这样欺负你吗,有没有想出报复的法子,我给你帮忙呀!”   “没有。”   顾易:“嗯?”   怎么可能,这才不是你的作风。   兰危拖着受伤的手臂回了房间,顾易跟上去,见他脱了上衣,开始处理伤口,单手实在不好处理,上前叹口气,接过他的工具。   “我既然在这里,为什么不叫我帮忙?哥哥,你怎么什么事都要自己扛。”   兰危盯着他的动作,顾易下手特别地轻,痛感微乎其微,果然比他自己下手强得多,伤口擦得深了,疼痛避免不了,顾易便垂下睫毛,轻轻给他吹上一会儿。   “哥哥假意受伤,肯定有自己的考量,不过,他们这么过分,哥哥就没想过找师父来主持公道么?难道你们师父就任由他们这样欺负你呐?”   兰危:“没事。”   还骗人,没事个屁。   明明是下意识觉得自己师父靠不住。   顾易有心想要指点他,见他这样,也不好再说。   吕不同本就是为了他身上的万法珠才留下他的,可不是为了那封信,兰危虽然不知道真相,但下意识对自己师父有防备之心,只是不够彻底,所以才在后期继续上他的当。   若是真的好师父,明知道顾逸风头那么盛,怎么可能还让自己的徒弟去和他定赌约,这举动摆明了要将他架到火上去烤。   伤口处理干净,便该上药了,但现在问题也来了,兰危的药上次已经拿给顾易了,他没买新的。   顾易见他呆住了,自己也想起了这点。   算了,这个是他欠兰危的。   他将手指放在牙齿下咬破,然后挤了挤汁液,往兰危伤口上抹去。   兰危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十分用力。   顾易抬头道:“放心,毒不死你……这汁水可以治愈伤口,哥哥既然给我做饭吃,我当然要帮哥哥了呀。”   然后挣开他的手,将汁液抹上整个伤口,然后低头吹干,用纱布包上,包到最后,灵机一动,打了个雪白的蝴蝶结,然后拍拍手:“好啦!”   兰危活动了下手腕,对他道了声谢,然后来到案前,拿出黄纸,竟然当真给那几个人画起了符。   顾易知道,他审时度势,觉得自己如今还没有足够对抗对方的能力,所以暂时蛰伏,才好争取更多时间,不过以他的性格,实在是看得生气。   兰危画符,他在这里看他画符,实在分不出他们两个谁更傻一点。   况且,他也得找机会回去月白峰给大家一个惊喜了,否则这些人整天盼望着他死,实在很讨厌。   该找个什么理由,能不在这看兰危画符,又可以不被兰危怀疑地离开呢。   十五张定尸符,要完全成型,几乎要耗费初学者一整天的时间。   顾易起初还能在旁边关心他,后面实在无聊,身形一缩,倒在兰危被窝呼呼大睡起来。   一直到傍晚,才被兰危唤醒,兰危一只手将他捞起来:“吃了饭再睡。”   顾易睡得太香,差点流口水,在他手上翻了个身,不想起来,兰危将他放在肩膀上,顾易自然而然地抓住他的衣领继续睡,然后随意走路颠簸,就顺着他的衣领,落到了胸前,然后顺理成章地,滑进了他的衣领里。   兰危一把将他捞出来,又将人叫醒:“我去做包子,你想吃什么馅。”   顾易瞬间惊醒过来。   做个什么包子,我看你就是个包子。   他道:“人肉馅,我去把那个人剁了。”   兰危低头看着他:“不至于。”   什么不至于,就很至于!!   顾易道:“这些人这样欺负你,你能忍,我可忍不了,不如我去帮你报仇吧。”   “我叫兰危。”   顾易卡壳了:“啊?哦,兰危哥哥。”   “你呢?”   顾易:“我……我叫兰宁。”   兰危:“?”   顾易一本正经:“因为我是兰草精灵,没错,就是这样,所以我也姓兰。怪不得我一见你就特别有眼缘,原来是这个原因!”   兰危实在无语,又将他放在了肩头。   看兰危真的回到了厨房,开始准备今夜给炮灰五人组的夜宵包子,顾易忽然计上心头。   如果不出意外,明天他就可以回去月白峰了! 第24章 回家(5)   明月高悬,清光静静淌在燃青峰的小路上。   两侧翠竹夹道,风声飒飒,竹身飘来荡去,在浓黑的夜色里波涛般起伏,像是千万条瘦长鬼影趁夜游荡,同时低头俯瞰,审视着山道上的一切。   夜色苍茫,喝得醉醺醺的耿浩涛拿着酒壶,踉踉跄跄往山上走去,身后跟着他四个小弟。   五个人都醉得神魂颠倒,颠三倒四地感慨今天这场酒喝得尽兴,今天叫的美人也够带劲,若是日日如此,换了神仙也不做云云。   但还是有人有些担忧,含糊问道:“明天要交的功课,真的没问题吗?”   其余人嗤道:“兰危他有胆子不做吗?你放心,不仅定尸符没有问题,上了山去,还有宵夜吃呢。”   “就是,给兰危十个胆子,他也不敢不听我们的话。还以为他出去一趟有多厉害了,哼,没想到还是一样。”   也有人扼腕:“尸王怎么就被他给杀了呢,方家大小姐怎么就被他给救了呢,他-娘的好大一坨狗屎运。”   一时应者云集:“就是,早知道我就去了。”   “兰危行,我必定也行!”   “我气不过,最近是不是有猎尸大比……到时候我定再收拾他一顿。”   耿浩涛一直走在前头,这时冷哼一声,捏着酒壶回头。   “要不是师父说留他一命,哼,早在他上山的那次试炼,我就将他推下悬崖去了。他知道我们真会杀人,所以两年从来对我们言听计从,等会儿上山,他估计早拿着定尸符和宵夜,乖乖在图南院等着我们了!!”   后面的人忙摆摆手:“什么宵夜,吃不下了,吃不下了,再吃撑死了。”   耿浩涛大笑:“吃不下了,那就扔呗……当着他面扔,问他怎么连厨子都做不好,然后继续罚他……你们说,这次罚他什么好?”   这个方法,却是旁人都没有想到的,听到有这么好的主意,都大呼过瘾,这些人又都是马屁精,七嘴八舌地将耿浩涛的马屁拍了一通,然后才商量起来处罚方法。   不知道是不是前两天风雨压断了竹子,风吹过断竹的时候,发出高亢曲折的呜咽声,像是鬼哭。   这些人久居竹海,早就听惯了这声音,倒没在意,不过今日却有些怪异,这呜咽声好像会移动似的,离他们越来越近。   正谈到兴头上,忽然有人道:“你们看,那里是不是飘过一个人?”   “哪呢哪呢?”   “那里有人啊?男的女的?”   “——屁都没一个,你被女人肚兜糊了眼睛吧,都是竹子,这都能看成-人?!”   被同伴骂的一通,那人挠挠脑袋,也以为是自己错觉,继续顺着台阶往前,结果刚一抬腿,原本空空荡荡的脚底下不知道什么东西将他一绊,平底摔了个狗吃屎。   “有人!!!”他一下跳起来,终于确认,“真的有人,刚才绊了我一下!!”   其余人不以为然,嘲讽道:“就说你酒量不行,才喝这点,连路都走不动了。”   “不能喝就别喝,丢人现眼。”   “啊对对对,有人,专门守在这里就为绊你一跤!”   “不仅有人,还是个美人呢,你快将她找出来给我们乐乐啊。”   说这话的人笑得淫–靡,结果刚一回头,便结结实实挨了两个巴掌。   他连打人的是谁都没看清,就被哐当打了一通,然后膝盖一痛,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趁着这个姿势,又被从上往下一踢,顺着台阶“骨碌碌”就滚了下去。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其余人隔得又远,见到同伴莫名其妙就摔了下去,一脑门好奇:“怎么了这是?”   看着气氛似乎真有些不对,这些酒醒了大半,不由自主地靠近在一起。   唯独一人距离其他人稍远一点,也更靠近竹林一点,这时,忽然从他背后伸出一只手来,悄无声息地,捂住他的嘴巴。   他想呼救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被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拖到竹林深处。   不知道拖了有多远,才被放开扔在地上。他嘴巴一得了空,顿时想大叫,才张开嘴,一团子带了泥巴的草就见缝插针地塞了进来,将他嘴塞了个严实,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行凶者堵住他嘴巴,拍拍手上泥土,又绕到他身前来,身影竟然还很窈窕修长。这凶手似乎思索了下,然后,蹲下/身去,两只手拽住了他两条裤腿。   他大惊失色,忙去抓自己裤腰捍卫自己清白,没想到对面竟然被他这举动逗笑了,很清脆的笑了一声,听起来雌雄莫辨,竟一时分不清男女。   这泼妇笑完之后,便无情地往下一拉——   霎时双股冰凉。   这人大惊失色,爬起来想去追自己的裤子,万恶的凶手举着裤子,竟然从背后张出了一对翅膀,飞到了半空,姿势非常耀武扬威,拿着他的宝贝裤子甩了几圈。甩完顺势往高处狠狠一抛。   他瞪大眼睛,裤子在他的注视下,稳稳落在了竹子尖尖上。   他嘴含草团,想开口开不了,没了裤子,又不可能光着屁股出去,气得眼含热泪,抱起竹子上蹿下跳地去拿裤子。   张着翅膀的坏东西心满意足,再次拍了拍手,又往小道那边飞去……   ……   兰危进了图南院的时候,院子里沸反盈天,热闹得像赶集。   里面的控诉声十分高亢,夹杂着两分委屈:“是个变态!!!绝对是个变态,它脱我裤子!!!”   “是个暴力狂,手特别黑!!我脸上现在还有巴掌印!”   “绝对不是人!是怪物!可大可小,还带翅膀,耿浩师兄的头发就是被它变小了悄悄剃掉的!”   “对!咱们燃青峰这是进了妖怪,一定要禀报师父!!”   兰危不动声色进了院子,状似无意地向一旁看戏的师兄道:“这是怎么了?”   那个师兄也是个八卦的,一见有不知情的后来者,迫不及待就承担起了科普的重任,笑的几乎看不见眼睛了:“……还能怎么,上山的时候被人收拾了呗!一个裤子丢了,一个滚下台阶,一个挨了好几巴掌,还有个……头发都剃光了,笑死我了!!你看他脸色!”   兰危不动神色:“什么人?这样嚣张?”   “没抓住呀!就是跑了才说得这么玄乎,什么可大可小还带翅膀……玄尘山洞天福地,什么怪物不长眼敢来靠近的?他们这是丢了面子,又没抓到凶手,才胡乱吹牛的。”   “你,胡说什么呢你?亲眼见过吗?就说我们吹牛?”丢了裤子那个人听见这里的议论,指着这个弟子,怒气冲冲上前,“怪物丢我裤子的时候,我亲眼所见,就是长着翅膀,绿油油的……这不是妖怪是什么?它要不是它长了翅膀,早被我们活捉了回来。方才耿浩师兄刺伤了那怪,伤得还不浅,剑锋上染的血,都是绿色的!你这样信口雌黄,真以为不用负责吗!!”   这人既害怕,又听得稀奇,最终控制不住八卦欲,战战兢兢道:“血都是绿色的,还有这种事?”   “骗你做什么,绿油油的……你不信明天去定身岩那看,保管还有痕迹!”   兰危面无表情,似乎对这场闹剧兴致缺缺,听了事情始末之后,再没有多余的兴趣,将符纸和装有包子的食盒交到这人手上,便匆匆离开了图南院。   出了院子,他却立即去往竹海,找到了这人口中说的“定身岩”。   ……   定身是有一块古来有之的天然大岩石,虽然不算很稀奇,但在这漫无边际的竹海之中,就显得物以稀为贵了,所以被还被特地取了个名字,叫定身岩,因为它立身于此,谁也推它不动。   兰危找到这块定身岩后,掏出火折,果然见上面留着不少绿色汁液,显然就是兰宁身上那种。   他抬头叫到:“兰宁。”   没人应他。   他又继续往前找去,可林海这么大,想要找到人也不容易,他只能一边走一边喊他,中途若是发现有绿色的血滴痕迹,就小心帮他掩盖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喊了多久,忽然,头顶一个虚弱的声音惊喜道:“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困了,先写到这,明天继续quq晚安~ 第25章 回家(6)   兰危抬起头,头顶万千竹影,叶片摩挲,挨在一起,实在看不清哪里藏着兰宁。   “这里,我在这里,哥哥,你是专程找我的么??”精灵清脆的声音响在正上方。   兰危淡淡道:“藏在这里做什么?”   “额……我看这里风景这么好,钟灵毓秀的,想在这里住几天玩玩。”   兰危:“不回去了?”   顾易忙道:“不不,回,要回,只是过上几天。”   兰危皱眉,声音冷漠:“我那是旅舍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可是现在不行……我飞不动了,哥哥哥哥……宽限几天呗,再过几天我保管回去。”   “这么说,伤在了翅膀?”   “啊?”顾易这才反应出来被他套了话,顿了顿,小声道,“你都知道啦?”   兰危顿了顿,语气松软下来:“你难道还打算一直瞒着我?”   头顶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响起轻微的摩擦声:“哥哥你等我一下啊,我现在下来给你解释。”   兰危熄了火折子,静静等精灵下来,可是好一会儿,上面都没有动静。   “兰宁?”他试探道。   顾易沉默了一会儿,懊恼道:“……哥哥,接我下呗,我下不来了。”   兰危还没说话,顾易已经从竹枝上跳了下来。   竹叶拂动,只有轻微的气流声,又这么暗,谁看得见那么小的精灵?   兰危皱起眉头,正准备凝神细看,以免没有接住,让他掉到了地上。   但很快,变成了正常体型的顾易已经出现在视线里,他下意识伸出手,正好将人接了个满怀。   莽撞。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带着面具,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但是眨个不停的眼睛,已经足够表现对方的心虚。   兰危:“你那会儿说出来透气,就是为了去找他们麻烦?”   顾易用手指比划:“……只是那么小小的惩戒了一下。”   兰危:“可是,我怎么听说,你还脱人裤子?”   顾易结巴了:“这个……就是,当时,脑子抽了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兰危低头看着他,并不说话,顾易顶着他的眼神,只有乖乖认错:“下次不脱了。”   “还有下次?”   “他们要是改过自新,自然没有下次,若是不改……”   说起这个,顾易就来气,向他细数道:“你不知道他们多坏,我亲耳听到他们说要不是师父吩咐,早就杀了你……还在那商量,说回去就要将你做的宵夜全扔了,继续罚你,他们这么过分,你受得了,我可看不下去,不教训他们一下,实在难解我心头之恨!!”   “现在出了气么?”   “勉强出了一点吧……”   兰危松手,想将他放下去,顾易忙抱住他脖子,不下去。   兰危偏头:“嗯?”   顾易耍赖:“脚痛。”   “脚也伤了?”   说罢就准备抓着他脚看一下,顾易忙将脚缩起来,缓缓道:“我早就料到你会生气,所以原本只想偷偷教训他们一下,没打算让你知道……”怎么可能。   “没想到你还是知道了,你现在肯定很生我的气。你不用管我,就让我一直这样吧,等你什么时候气消了,什么时候放我下来。”反正这样我不累。   兰危挑眉:“可是这样,惩罚的不是我吗?”   顾易装傻:“有吗?”   兰危不管他说的瞎话,将他抱去定身岩那边,轻轻放在岩石,抓起他的脚踝,抬头问他:“伤得重么?”   顾易打蛇随棍上,笑盈盈道:“你这样问我,就是消气了?”   兰危:“若没有呢?”   顾易立刻拍着胸口,语带痛苦,哀伤道:“精灵伤得特别重特别重,药石罔效了,精灵马上就要翘辫子了,再见了哥哥,你以后恐怕再也看不见我了……”   兰危实在拿他没办法,摇了摇头,唇角却忍不住轻轻勾起和弧度,顾易难得看见他笑,惊喜道:“你笑了,是不是?笑了就是不生气了,对不对?”   兰危别过头不接他的目光:“你不是药石罔效了么?”   顾易洋洋得意:“阎王爷不收我,又送我回来了,他说兰危哥哥没生我气,我这样死了太亏了,还是快回阳间去陪他玩吧。”   火光幽幽亮起,影子跳跃在兰危玉石一般的脸庞上,他重新打开了火折子,照向了顾易后背的伤口。伤口长长一条,贯穿腰背,连双翼都被划破了,显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   兰危轻轻碰了一下,顾易便疼得一哆嗦,兰危及时收了手,问他:“吃了苦头,总该长记性了?”   顾易讪讪抱起膝盖,坐在定身岩上,风吹得碧绿的衣衫徐徐飘扬,他低声道:“……长记性了,没有绝对把握前,不要找人动手。”   兰危纠正:“是不用你动手。”   顾易避开他的目光,转着眼珠子去望天,显然不认同,也不打算配合,兰危又道:“这几天他们会来找你,你先藏在这里,我明日买些药给你送来,等你恢复好了再回北苑。下次别再招惹这些人,你不是他们对手。”   顾易神情沮丧:“哦。”   兰危抬头看着他:“不高兴了?”   顾易情绪低落:“哥哥打算忍到什么时候?你定力好,耐得住,可我见不得别人对你不好……”   兰危:“很快的。”   看顾易似乎不信,他重复道:“很快会解决的,放心。”   “当真?”顾易死死盯着他,见他点了点头,终于转优为喜,“我就知道,哥哥不会放任他们作威作福。”   然后忽然想起什么,又从怀里拿出事先撕下来的那页功法,递给兰危:“这个东西是我鬼窟里面捡到的,今天忽然想起来,似乎是什么隐匿气息的法门,不知道你能不能用得上。”   兰危正缺这个东西,上次在鬼窟,他一直没能找到,还以为没机会得到了,没想到精灵会有。   他接过纸张,眼眸晶亮,不知道是不是被火光照的,比平日暖了许多,他看着顾易:“是我要的,多谢了。”   顾易忙摆手:“不客气不客气,就当我交的保护费了。对了,我不用药,我只找个灵力充足点的地方睡一觉就好了,你千万不要花钱买药,也不用来找我,我在这里待一段时间,等我好了再回去找你,你可千万别把我忘了。”   兰危道:“不会,不过,我过段时间就得出门。”   顾易明知故问:“你去哪里?”   兰危:“下个月,师门有个猎尸大比,我们都要下山。”   顾易自然知道这个事情,这就是第二个副本了,《朝暮春秋卷》卷二就在他去的地方,他自然要去的。   他忙道:“那我也要去,一个月我肯定好了,到时候我偷偷跟上你,免得他们暗地里想法子害你。”   兰危自然答允,又同他说了日期路线之类的琐事,叮嘱他好好养伤,然后两人分别,顾易目送着他独自离开竹海。   ……   换掉了精灵壳子,第二天一早,顾易便恢复原身,回到了月白峰。   月白峰上,轻云碧天,山峰雄伟壮观,没有燃青峰清幽秀气,却更有一派雄浑气魄。   他拿着斩烟霞,用上轻功,轻车熟路,气定神闲地上山,一路上见到他的弟子,无一不大吃一惊。   “二、二师兄好……”   “师兄好!”   “顾师兄您……您回来啦?顾师兄好!”   顾易对打招呼的弟子们淡淡点头,也没介意他们的表情。   他们见到自己,估计和凡人见到诈尸,没有什么区别。   毕竟他死了的消息,估计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了。   他们师父霜星子这几年都在闭关,大师兄又出门游历,山峰一向由他这个二师兄主事,偏偏他之前的性情不是很好,导致满山的师弟师妹里,没有一个真心实意亲近他的。   人品差一点,表面对他阿谀奉承,背地里阳奉阴违,正如他之前带出去的那些;有骨气点的看不惯他的嚣张样,敬而远之;性格实在点的,倒是勤勤恳恳,不卑不亢,对他既不谄媚,也没什么偏见,毕竟他除了态度嚣张傲气点,也没做什么坏事,这种人里以陆文行为代表。   可惜他以前的看人眼光不太好,只爱亲近第一种小人。   但这也能理解,小说里的坏人都是抱团出现的,和主角作对的反派手下总会跟着一票作威作福的小弟,要是人品好的,也不会给人当小弟了。   总之就是,基于常规设定和他喜欢被奉承等原因,他之前信任的都是那一群平日里溜须拍马熟练,关键时刻把他丢下就跑的小弟,身边连一个信得过的人都不曾有。   彩林里丢下他跑,和现在巴不得他早死的,只会是同一批人。   这些人,他上山路上倒没瞧见,不知道是不是没人管就溜出去玩了,还是太高兴了所以去庆祝……若真是这样,那倒好了,顾易正愁找不到借口处罚他们。   回到山峰正殿,顾易却惊讶的发现,这些人都在。   一个熟悉的身影被团团围在最中间,他们的狗腿功夫在这个时候重新发扬光大,对着中间的人又是端茶,又是打扇,又是递果子。   然后七嘴八舌地回答对方的问题。   “顾师兄?没回来啊,不是早死了吗?方小姐大驾光临,不如我陪你去逛……”   “怎么可能死了?我们出来的时候还见到过他!”   “没死?那不知道啊,反正我们没看到。方小姐看看这个果子怎么样,合不合你胃口……”   “吃什么果子……你们,人没回来你们不会去找吗?”方梦情显然说话压着火气,这要是在元朗派,估计已然发火了。   “我们都以为师兄是死在了鬼窟啊,那地方那么凶险,谁敢去看?既然没死,方小姐不如放宽心,尝尝这碗茶……”   “可他既然没事,又一直没回来,那会去哪里呢?”方梦情抱着手臂,来回踱步,低头思索起来,将身旁大献殷勤的人,全当作了不存在。   有人忍不住嘀咕:“这么久没音信,还会有别的可能吗,必然是死……”   他话还没说完,方梦情已经看到了大殿门口的人,惊喜道:“顾师兄!”   此言一出,其余人也都看见了门口的顾易,一时脸上表情精彩纷呈。   顾易上前两步,轻轻一笑:“方小姐,好久不见。”   方梦情欣喜地迎上来:“顾师兄……你果真没死,你当时消失在蛇窟,我还真以为,真以为……”   她高兴得快哭出来了,顾易忙道:“我那时候掉下蛇窟,不过在下面另发现一条路,就逃走了,后面也是找了好久,才找到出口。”   方梦情擦了擦眼睛:“不能哭,顾师兄回来了,这是好事。当时兰师弟就说隐约见到个影子,一定是你,但我们当时被魔门的人追杀,只能分散着逃命了,我原以为你肯定早就回来了,就说来找你,没想到上山才知道,你竟然一直没回来。”   顾易温声道:“我后面遇到了些麻烦,一直到前两天才脱身,脱身之后就连忙回来,你看,不是正好碰上你了吗,没有让你白跑一趟。”   方梦情破涕为笑,忽然想起什么道:“对了,我有个事和你说……”   她看了看四周的弟子,这里显然不是说话的地方,便道:“久闻月白峰大名,今天才有机会得见,顾师兄陪我去逛逛吧。”   顾易欣然应允。   出门的时候,似乎能听见身后一地的心碎声。   承霞岭上,视线绝佳,蜀地多山,从这个地方,能看见山脉连绵起伏,没有尽头,这些崇山峻岭,统一被称为蜀山。其中,又一座山峰奇高,峰顶还有未化的白雪,一半白头的雪山被夏日的金光照亮,实在堪称奇观。   山巅风大,不过都是修道之人,也不怕寒,只是衣衫头发都被吹得猎猎飞扬,说话声不注意都会被风声盖住,不过一路走来,承霞岭风景最好,方梦情也不想换地方。   她看着眼前景象,忍不住赞叹:“玄尘宗十九峰,果真名不虚传!”   顾易却直奔主题:“你今天过来,是来找我的么?”   方梦情点头:“我当时被鬼祖抓去,本以为会死在那里,没想到后面被顾师兄所救,又以为师兄为了救我,已经葬身蛇腹了,心里真是百感交集……后面才得知你还活着,所以连忙赶来,想向师兄当面道谢。”   顾易摇头:“小事而已,不必放在心上,令尊与家师是好友,正道修士对上魔门,同样应该同气连枝,这种情况下,不管是谁,也会伸出援手的,方小姐腿受过伤,实在没必要专程跑这么远来道谢。”   方梦情懊恼道:“你说话总是这么有礼有节又生疏,不过算了,说两句‘谢谢’,轻飘飘的,本就什么用也抵不上,我今天过来,是有东西要给你的——这是我们在洞穴里看到的东西,不出意外,应该是个很厉害的功法,我自从读了这个东西,这段时间修炼起来如有神助,兰师弟也见过,我想到唯独师兄没有看到,实在太可惜了,所以专程手抄了一份给你送来。”   顾易没想到她是为这个而来,有些诧异,伸手接过她手上的纸张。   “这个东西,还有别人知道么?”   方梦情:“怎么了?我暂时还没告诉别人……”   “不要往外说!”顾易道,“魔门的也在找这个东西,你出来的时候被追杀过,应该也清楚,你若是告诉了别人,知道的人也会陷入危险之中。”   方梦情被他这样一说,才反应过来,一时后怕:“还好这段时间事情太多,我还没想到怎么和旁人说……不过我告诉了我爹爹和娘,应该没关系吧?”   顾易:“只要知晓厉害,绝不暴露出来,就会没事。”   方梦情松了口气:“吓死我了……那些邪修太吓人了,我可不想再和他们沾染半点关系。”   顾易:“邪修毕竟难碰见,你既然逃出来了,就不要自己吓自己了。”   方梦情点了点头,顾易又带着她逛了逛另外的地方,等将月白峰有名的景点看遍了,方梦情便向他告辞:“既然东西送到,我也就不叨扰了,不知道兰师弟在哪一峰,我再去看看他。”   顾易脑子里顿时敲响了警钟:“你看他做什么?”   方梦情奇道:“相识一场,我都来了,不去看看他吗?”   顾易斩钉截铁:“别去!”   方梦情面露不解,顾易心想,让你去了他这么久的功夫不就白费了,于是绞尽脑汁地解释:“……你去的话,会给他添麻烦的。你方才也看见了,这些弟子都想讨好巴结你这个元朗派大小姐,你找我还好,若是去找他,万一让别人为此嫉妒,不就会去找他麻烦么……”   方梦情经他这样一提醒,恍然大悟:“还是顾师兄考虑周到,那你改日见了他,记得替我向他带个好,说我不是不想看他,只是有原因,所以没去。”   她这样干脆,顾易反而不可置信:“你、你真不去了?”原著里,她可是一直缠着兰危,没有放松过的,   方梦情摇头:“既然会给他添麻烦,那为什么要去呢?我早些回去了,才得了功法,自然应该好好修炼,顾师兄保重,有缘再见!”   顾易送别了方梦情,看着她像上次山脚分别那样,头也不回地离开,这才发现,剧情似乎真的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雪的那个山是川西的贡嘎雪山~也被称为蜀山之王,好多地方都能看见 第26章 猎尸(1)   回到大殿,已经人去楼空,他叫来一个弟子,问过了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弟子斟酌道:   “别的倒没有,就是猎尸大比快开始了,主峰派人给了名单,看到时候咱们抽签,去负责哪一块地方。”   “还有,主峰说今年走尸邪祟格外的多,每峰弟子至少二十人往上,名单拟好便交上去。听说钟师兄已经把名单拟好了。”   弟子忽又想起了:“对了,还收到了一封信,不过钟师兄看了,说没什么大事。”   “好,我知道了,你帮我叫钟师弟过来。”   弟子退下,过了一会儿,钟渝来到殿内。   这人便是那一起他受伤时,大喊陆文行不要多管闲事的那一个。   这会儿见到他回来,难免心虚,不过料到自己说点好话,捧一捧他,对方也不会追究。   这一套他以前经常哪来对付顾逸,几乎无往不利,所以今天以为也是如此,上前亲亲热热道:“顾师兄,你竟然回来了!”   然后十分熟络道:“还得是顾师兄命大,那鬼窟那样危险的,进去的人必定是九死一生,除了顾师兄这样的福泽深厚,修为高深的,旁人恐怕连靠近都会发虚。”   钟渝个子颇高,模样生的十分俊俏,伶牙俐齿的看着特别机灵,一副聪敏跳脱的翩翩少年郎模样,偏偏眼角有颗痣,平添了几分阴柔。   顾易意有所指:“你发虚的东西,想必不少,怎么样,猎尸大比去么?”   猎尸大比是玄尘山怜惜百姓,无偿下山去帮凡人解决尸怪邪祟的活动,和做苦力没什么区别,下了山,找到地方,就得勤勤恳恳开始除祟歼邪。   既然是比赛,自然会有奖励,但是奖品并不算丰厚,但凡家里有点靠山的弟子,都不会看得上,钟渝虽然出身普通,但这些年在也月白峰混的不错,费这个力气奔波一场,挣那点奖励,实在不是合算的买卖。   但是他何其聪明,见顾易这样问了,仅愣了一秒,就笑道:“这是好事,我肯定要去,虽然我没有本事,顾师兄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们受伤吧。师弟愿意去给师兄做先锋,让师兄夺冠。”   顾易也不戳破他:“好,把你拟的名单给我吧。”   钟渝愣住了,然后一拍脑门:“放在房间了,等会儿给师兄送来吧。”   顾易同意了。   没过多久,钟渝带着名单过来,显然是新写的,有他,还有他的几个死党,顾易直接将名字划去一半,另加了一些人品靠得住的,然后交给钟渝,让他交上去。   交了名单,想起钟渝似乎还得到过什么信,但应该不是什么急事,也就没急着要。   这次定要带上钟渝,就是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若是再做阳奉阴违、两面三刀的事,他自然要让他长点记性。   后面日子,其实要做的事情不多,除了修炼,还是修炼。   修道之人,唯一可以倚仗的,也就是身上的修为了。   转眼时间,半月已过,抽签之时,顾易抽到的是“四”,目的地在齐国境内,而燃青峰抽的是“八”,将去往虞国。   顾易便叫住了同样抽到的“八”的那一峰弟子,叹气:“宁师兄手气不佳啊,怎么抽到了齐国这个鬼地方。”   那人深有共鸣,拍着大腿道:“谁说不是呢!虞国远,风景也不好,听说最近战火连天,浮尸遍野,去了不知道忙成什么样,还是顾师弟手气更旺,齐国人杰地灵,邪祟也少。”   顾易直入主题:“那不如我们换一换吧。”   对方错愕:“你舍得换?”   顾易将自己抽的签子递出去:“我逗师兄做什么?换还是不换,爽快点,机会只有一次……”   那人忙不迭抽了签子,将自己的塞到他手上,飞速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多谢顾师弟高义,不许反悔啊!”   说罢生怕担心有人抢似的,拿着签子一溜烟跑远了。   顾易笑。   他抛了抛自己手里签子,心情大好。   又可以去找兰危玩了。   希望这次兰危的主角光环,能让他们顺利一点。   次日出发,燃青峰和月白峰的弟子既然目的地一样,便结成了一队。   但是到出发的时候,队伍里却多了一辆马车。   马上贴了符箓,不用驱使,自己便会认路,速度也要快得多,但是别人都步行,竟然有人坐马车,实在太娇贵了一点!   众人心想,不知道是谁这么高调,正想呵斥两句,顾易已经掀开帘子,从里面探头出来。   “上次在鬼窟受了伤,今日忽然有些复发,不好见风,所以坐马车出行,诸位没意见吧?”   见到是他,骂人的言论吞回了肚子里,大家脸上挤出抹笑,纷纷摇头:“没有没有。”   “怎么会呢,顾师兄好好休息。”   “就是,到了目的地,还得靠顾师兄,师兄保重身体。”   甚至有人自告奋勇来为他驱车,顾易其实并不需要,但是他中途会离开不少时间,总得有个信得过的人守着,于是环视一圈,向陆文行道:“六师弟,你肯来么?”   陆文行没想到这种好事会轮到自己,猛然被点名,诧异道:“啊?我吗?”   见顾易点头后,喜滋滋道:“有车坐啦有车坐啦。”   然后上了马车,回头向顾易道:“二师兄你坐稳啊,我们出发啦!”   一扬马绳,马儿飞奔了出去,陆文行向身后人喊道:“诸位,我们就走前面开路去,你们快些跟上来啊。”   车轮滚滚往前,卷起不少飞尘,过了巳时,日头渐渐毒起来,马儿自己会跑,陆文行放了马绳,找了个东西盖着脑袋打瞌睡,顾易的声音忽然从马车里传了出来:“马上有符,不用驱赶,日头又毒,坐里面来吧。”   陆文行愣住了,他想蹭车,可不想和顾易同坐,以顾师兄的脾气,常常看谁都不顺眼,要是坐在一起,岂不是常常挨骂。   忙推辞道:“不用不用,我不怕晒,我没有关系,二师兄你一个人坐着舒服些,我就不去里面碍你的眼了。”   顾易的声音淡淡:“你怕我?”   陆文行抹了抹汗,不敢承认,斟酌道:“咱们月白峰的人,都最敬重二师兄,对,就是这样,敬重。”   顾易慢条斯理:“最敬重我,那师父呢?”   陆文行结巴:“师父啊……师父不一样。”   顾易:“那大师兄呢?”   陆文行这下放松了一些:“大师兄出门游历有十多年了,恐怕连我们长什么模样都记不清了。”   顾易道:“最敬重我,为何我的话不听?进来。”   陆文行还是磨磨蹭蹭不动,顾易不耐道:“怎么?我会吃人?”   “没,没有。”   “那就进来。”   陆文行视死如归地掀开门帘进去,坐在了顾易对面,见顾易脸色煞白,一直在闭目养神,这下才轻松一些。   他没睁眼睛,自然挑不到自己的错处,总不能闭着眼睛还骂他一顿。   但是,他要是伤重成这个样子,还可以出门去操劳么?   陆文行有些犹豫,正想着要不要将劝他回去的话说出口,顾易已经缓缓睁开了眼睛,下一刻,吐了一口血出来。   陆文行吓了一跳,忙上前去给他擦血,顾易抓住了他擦血的手,虚弱道:“叫你来,就是因为你口最严,不要告诉别人,知道么?”   陆文行吓了一跳:“知……知道了!”   顾易盯着他的眼睛:“你可知道我为何带伤还要坚持出行,陪你们去齐国猎尸?”   “啊?这我哪知道?”   顾易扔掉他的手:“不知道就对了……不知道原因不要紧,但我要你做的事,却一定要做到,马车除了格外崎岖的道路,不用人驱使,你平时就坐里面,等我让你出去时,你再去门口守着,谁也不许进来,若是有人试图进来,你就大声叫嚷来惊醒我,知道么?”   陆文行不明所以,但是知道他的意思:“只要你让我守门的时候,就不绝不许让人靠近?”   顾易点头:“谁都不行。”   这个差事不难,陆文行自问做到没有问题,但是他脑子里还有若干疑虑,比如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些的意义是什么。   可是顾易根本没有和他解释的意思,又闭上眼睛,养神去了。   ……   第一天,顾易没急着去找兰危,正好行到荒凉地带,几十里没有人烟,晚上便只能露宿在野外。   一团小小的篝火升在人群中央,刺破清朗的夏夜,火光带起柴火上的灰尘飞舞在半空,点火的人脸庞一下被照成红色。   这个季节,自然不必烧火取暖,点火只是为了照亮和让野兽不敢靠近。   以篝火为中心,四十个人三三两两散落在四周,有的吃饭,有的打坐,有的聊天。   而顾易歇在马车上,停在最外围处。   他摸到了至元的门槛,便是摸到了辟谷的门槛,口腹欲已经几近于无,吃也可,不吃也很久都不会饿。   在这种地方,吃东西无疑是很累赘的。   钟渝却还找了过来,陆文行尽忠职守,拦着人道:“顾师兄不舒服,已经睡了。”   钟渝抛了抛手中的苹果,笑道:“我看顾师兄晚上没有吃什么东西,知晓他一定是吃不惯路上的干粮,正好我带了有两个苹果,你帮我拿给顾师兄呗。”   东西该不该收,这点顾易却没有说过,陆文行只好道:“顾师兄身体不适,那会儿便说了没有胃口,钟师弟不如留着自己吃吧。”   钟渝笑得天真:“不舒服才要吃点甜的润润口,不然嘴里什么滋味都没有,可太难受了。”   “你就拿着吧,顾师兄想吃便吃,不想吃的话,扔了就是。”说罢将苹果塞到了陆文行手里,转身就回了篝火边。   陆文行拿着苹果,左右为难,正想递上来给顾易,车里已经传出他淡淡的声音。   “你吃了吧。”   ……   顾易此时正在仔仔细细地擦拭剑锋,剑刃上的血色越擦越明亮,越擦色泽越深,浓得像有鲜血滴下来一般。   武器对修道之人而言,是重要性仅次于性命的东西,斩烟霞又是难得的神兵,他爱惜自己的剑,不啻于爱惜老婆。   不对,他还没有老婆。   顾易不由心想:穿到了顾逸身上,注定这辈子没有老婆,恐怕只有和这把剑一起过了,但是他又没有异物癖……若是顾逸自己,待一切圆满,可以和普通人一样生活时,不知道还会不会有爱的人?又会爱上什么样的人?   他在脑海里想象一番。   必然是温柔体贴,小意温存,事事顺着他,柔情似水的那种。   不知道会长什么模样。   他脑海里闪过各式各样的脸,然而,文里但凡是叫的上名的女角色,无一不对兰危倾心,他想要一个全新的角色,只能自己从头到尾开始拼凑,正畅想时,外面冷不丁地响起了分外熟悉一声:“顾师兄?”   顾易一个激灵,脑子里的脸彻彻底底变成了这声音的主人。   不祥之兆!绝对是不祥之兆!   说不定这人又会是他情敌!   好心情全部破坏光了,顾易掀起帘子,咬牙切齿瞪向兰危。   怎么哪哪都有你和我作对!   兰危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顾易每次见到他,都充满敌意。   但来都来了,话肯定要说完,他垂眸看着窗框里的,过分浓艳的脸庞:“当日,在洞穴之中……是师兄救了我么?”   顾易极尽冷漠:“不是,你自己被水冲走的。”   “可若没有师兄绊住那条巨蟒,我也不会有出去的机会,师兄的伤,是那时候留下的么?”   顾易咬牙:“不是,我出门撞树上了。”   兰危身形笔直,深邃的眼睛看着他,片刻后,轻轻一笑:“师兄对我,好像总有偏见。”   “不是,你猜错了。”岂止是偏见。   “那那一天,在客栈里,师兄为何不肯跟我走?师兄当日说的话,又是说给谁……”   顾易皱眉,放下擦剑的帕子,打断他:“说给我自己的,我这个人无情无义,眼里只有那个冷冰冰的目标,别的一概没有。我自己可以离开,为何要欠你这个人情?你当我顾逸是谁,谁的人情我都会欠么?你以为只有你厉害,只有你能逃过魔门的追杀,而我就那么无能,需要你来解救?”   兰危:“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师兄救了我,我便投桃报李……”   顾易将剑回鞘:“我累了,你若要投桃报李,就让我休息吧。”   兰危不是不识趣的人,向他告辞后,便走远了。   顾易将人凶了一通,其实主要还是由于迁怒,一想到他日后假若有心仪之人,而对方却也是对兰危死心塌地的迷妹之一的话……那他真是气也气死了。   不行,还是得抓紧变成兰宁去找兰危,努力斩断他身边的所有桃花。   【作者有话要说】   入v例行带一下预收哦   是一篇自割腿肉的武侠题材   《惜樽空》   死前那年的三月,林夙曾打马从桃花盛开的碧峡山路过,对着有神秘传闻的山峰感慨道:   “听说山上有位高人,某当拜会。”   然而爬上山后,对方冷漠拒绝了他的请求:   “我想见的人是真正的天命之人,天下之主。恐怕不能见你。”   林夙与安千岳唯一一次交集便止步于此。   后面没过多久,林夙被诬陷为谋逆,打入死牢,越狱之后,又被往日心腹一路追杀,最终死在潦江之中。英雄一世,尸骨无存,碧峡山主的话一语成真。   但他不知道的是,同一时间,已经知道谁才是真正天命之主的安千岳奔赴千里前去相救,却最终来迟一步。   两人最终缘悭一面,阴阳永隔。   *   好在没过多久,林夙就死而复生了。   某天,林夙忽然察觉到什么。   “我这一路走来,身边总是危机重重,但无论何时何地,都能见到山主的身影。每次只要山主一出现,总结帮我化解危难……可我好奇的是,山主的目的是什么?”   听见这番疑问的安千岳只能叹口气,以四个字简短回应。   “我的报应。”   心怀天下一心找个明君辅佐的谋士攻x重生后废柴病弱只想闲云野鹤皇子受   取名好难QAQQAQQAQQAQ先挂一个临时文名顺便征集文名嘤   1,武侠瘾犯了自割腿肉,高武背景,微量奇幻元素。   2,死后大家都开始爱我0w0但我又活了!   3,非典型万人迷,1v1不动摇版,宝们不要站错。 第27章 猎尸(2)   夜深了, 四周静悄悄的。   兰危坐在离篝火最远的地方,靠着一颗大树,安静打坐。   漫天星斗璀璨, 闪个不停,所有人都在睡觉或是打坐,连马都伏在地上打瞌睡, 只有柴火燃烧, 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忽然, 有什么东西趴上了他的脖子, 耳畔传来温热的气息,那人抱住他脖子摇个不停,在他脸颊边蹭来蹭去, 就差打个滚了。   他自然知道是谁, 伸手将对方从肩膀上捉上来,顾易挣脱他的手,又飞到了右边肩膀,这回真的在他肩膀上一躺, 打了个滚。   “哥哥哥哥,终于见到你了, 我好开心。”   兰危只好又将人捉下来, 淡淡道:“别闹。”   顾易耍赖道:“就闹就闹, 我最喜欢和哥哥玩了, 好久不见, 我快想死你了。”   兰危将他抓下来, 放在手里:“都好了么?”   顾易笑嘻嘻道:“好了一半, 还没有好全, 见到哥哥, 才算好全了,你就是我的药。”   兰危依旧面无表情,将人放到了一旁。   顾易心想,自己老是变得小小的也不是事,这样只会引起父爱而不是爱情,于是变成正常体型,在月光下,碧绿的身形轻灵纤细,他带着面具,分不清是少年还是少女,声音却很甜蜜,语气永远有两分撒娇的意味。   他捧着脸道:“这里好黑啊。”   兰危:“嗯。”   他又抱了抱胳膊:“有点冷。”   兰危:“有吗?”   顾易:“有啊,冷死我了。”   兰危:“我带了衣服。”   顾易磨牙:“我穿的下吗?”   兰危沉默了,顾易想了想,将手贴在他的手心,然后抬头,清脆笑道:“你的手好暖和。”   兰危看了看手掌,似乎有些疑惑。   顾易在他的掌心划着玩:“我闷了半个多月了,差点闷死了,今天终于见到了人。特别想说说话,哥哥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然后眼巴巴地盯着他的眼睛,兰危总算没说出“没有”两个字,向他道:“你好些没。”   顾易笑道:“好巧啊,我想问你的也是这个,你说我们两是不是心有灵犀?”   兰危:“?”   顾易:“其实也不一定是心有灵犀,反正我一直想你,每天担心你过得好不好,你和我心情一样,所以也和我有一样的问题。”   兰危已经被他绕晕了,觉得应该就是这样,便点头。   顾易话锋一转:“那你的意思是,你也想我了?”   兰危:“想?”   顾易:“见到我的时候会开心,就是想我,你开心么?”   兰危思索了一会儿,似乎觉得,想不出来,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顾易抱着膝盖,坐到兰危旁边去,半靠着他:“不管你怎么样,反正我很高兴……可能再过一段时间,你见到我,就会有这种心情了。”   顾易今天出门的时候其实没怎么注意兰危,这会儿靠近才发觉,他身上的气质似乎冷了许多,倒不是对他的态度冷,而是周身的气场,越来越冷淡内敛,也越来越有气势。   方才说他手掌暖和,也是瞎扯,他身上的温度明显比正常低一些。   相反的是,这段时间里,他时常觉得体温升高,脾气也愈发活跃热情。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变化,他还能理解成自己只是恢复了前世的记忆,所以性格大变,现在兰危和他有截然相反的变化,由不得他不往《朝暮春秋卷》上想了。   大概就是日月行和千秋寂两者的区别,原本的兰危性格并不像原著后期那样冷酷无情,只是比常人稍微冷淡一点,只是日月行越练越深入,让他性情也日复一日,变得越来越冷酷。   现在他还肯将自己一个来路不明的精灵留在身边,开开玩笑,要是后期的兰危,那真是铁板一块,他削尖了脑袋恐怕都钻不进他的世界。   顾易靠在兰危身上,渐渐越靠越近,后来干脆抱着他的手臂,将头枕在他的肩膀上打了哈欠:“借你肩膀靠一下啊,哥哥。”   兰危看了他一眼,垂下眼帘,有人靠着,他也没办法再打坐修炼。   但他没有将他推开。   顾易肯定不会就这样睡着,迷迷糊糊地和他闲聊:“哥哥今天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在想什么东西吗?”   兰危竟然真的回答了:“在想……我一个师兄。”   顾易心想,你坑爹师兄多了去了,不过能让你上心,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便漫不经心:“是吗,是谁啊。”   兰危语气平淡:“你应该也见过,就是你上次在洞穴遇到那个。”   “他?”顾易声音几乎都变了样:“你想他做什么?”   “因为……想不通,我看不透他。”兰危声音缥缈。   顾易做贼心虚,一下坐直起来,总感觉现在的兰危烫人。   “有什么看不透的,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看不出来吗?我看他脾气暴躁,眼高于顶,肯定就是个不可一世的混账。”   兰危:“不,他品行高洁,含霜履雪,和别人都不一样,是真正的君子。”   顾易:“????啊?”哪来这么深的误会。   顾易:“你怎么看出了的?我看他从头到脚都一股傲慢气,高高在上像别人欠他八百万似的,你怎么从这里面看出了品行的?”   兰危:“他救了我,却不承认;不想让我为他涉险,宁愿贬低自己;看似不假辞色,背地却……他对我很好,和那些心口不一,口蜜腹剑的人比,不是一等一的君子,又是什么?”   顾易目瞪口呆:“你说清楚,背地却,什么?”   兰危皱起眉头:“他背地说……若是女子,必会……”说到这,脸上竟有些宠溺的意味,摇了摇头,似乎自己也觉得好笑。   顾易看着他的笑容,整个人都裂开了,满脑子都是: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那天信口胡说,兰危竟然听到的,他还做不做人了!!!   他心虚太甚,默默将自己缩得很小很小,趴到了一边的叶子上去。   兰危看他趴在叶子上,道:“你不是冷么?”   顾易自暴自弃:“别管了,冷死我算了。”   没过一会儿,身上一重,睁眼一看,竟然多了片叶子盖在身上。   他像虫子一样缩进了叶片中心,看,这叶子绿油油的,多像他的裹尸布。   ……   次日,继续往前行进。   顾易告诉兰危,自己白天偷偷跟在他们队伍后面,晚上没人了,再来找他。   然后,他回到了自己身体里,坐在马车之上。   他抱了一方靠枕,左思右想,都觉得丢人,丢人就算了,还丢到了兰危面前去了,他以后面子往哪里搁。   他懊恼极了,连病弱的样子都演的敷衍。   陆文行见顾易心情不好,越发不敢在他面前晃悠,偷偷摸到了马车外面,认真驾车。   到了晚上,顾易还是兢兢业业地去兰危面前刷存在感,陪他聊聊天,说说俏皮话,逗逗他笑,但是肢体接触是万万不敢了,乖得像个鹌鹑。   没过几天,就到了齐国,正常普通人步行至少十多天的路程,由他们来走,也就三四天功夫。   入了齐国境内,顾易便拿出了猎尸图录,为了更好完成任务,师门特地做了这个图录给他们参考,上面记载的都是一些横行乡里的大怪,是猎尸的重要目标,图录省去他们寻找的功夫,只要跟着地图走,挨个刷怪就行。   刷怪自然用不着四十个人一起上,分成小队效率更高,他自然点了钟渝和他的死党,再加上陆文行,他们十人一组。   他演了三天的病弱模样,中间引起了钟渝的屡次侧目,但偏偏他和陆文行嘴巴极紧,一点风声也不敢透露,但越是这样神神秘秘的,钟渝越是好奇。   晚饭的时候,他将被血包染红的手帕丢出来窗外,特意挑在了钟渝会看到的方向。   没过多久,染血的帕子就被钟渝捡到了手里。   他盯着帕子上的鲜血,若有所思,很快,露出了一抹“果然如此”的得意笑容。   晚上,到了一个地缚灵地界,正常人只要进入这片地方,就会迷路,然后像撞上蛛网的昆虫,在里面被地缚灵慢慢吸取掉生命,作为养分。   要勾它出来,自然需要有人做引子,顾易坐在马车车板上,同大家商议:“大家觉得,这个引子应该由谁去做呢?”   钟渝想也没想:“我们笨手笨脚的,一个不小心,恐怕反而会坏事,除了顾师兄,还有谁能担此重任呢?”   顾易故意叹气:“若是平时,还用问你们么?可我现在有伤在身,若是像上次彩林,你们一哄而散,留我一个人,岂不是危险?”   众人脸上表情精彩纷呈,唯独钟渝面不改色:“上次尸王实在太凶残,我们可没有师兄勇猛,一见那么个庞然大物,吓得剑都举不动了,除了逃,还能做什么?这次不一样,地缚灵怎么也不会有尸怪凶残。”   其余的人面色平复下来,也跟着他地劝道:“就是,我们这次肯定不会再逃。”   “地缚灵一现身,我们就立刻出手!”   “师兄放心,有危险我们挡着,绝不会让你受半点伤!!”   顾易一笑,爽快收起了图录:“既然如此,你们可不要辜负我的信任啊。”   说罢藏起了佩剑,一个人架着马车,长驱直入,奔进了那一片树林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兰危:师兄真好 第28章 猎尸(3)   树林之中, 古木参天,茂盛的枝叶将湛蓝天空分割得支离破碎。   马车闯进树林之后,惊飞了停靠的飞鸟, 在稀疏的树干之间奔驰,没过多久,忽然, 平地受惊, 高高扬起前蹄, 然后, 原地打转。   顾易从马车中下去,像任何一个误闯进来的普通凡人一样,对着眼前的一幕不知所措。   马儿丧失了辨别方向的能力, 再也没办法向前走出一步, 在原地转来转去。四周寂静无声,虫鸣声,鸟飞声,和树叶拂动声, 似乎一息之间,全都凭空消失了。   耳畔只有风声, 十分微弱, 从四面八方刮来。   风声掩盖下, 一个影子在地面飞速移动, 目标正是顾易所在的位置, 但就在阴影移到脚下的刹那, 顾易忽然起身, 飞到树干之上。   影子随着顾易的动作, 往树干上追来, 这便是那个地缚灵了,顾易高声道:“钟师弟,可以出来了!”   没有人回答。   阴影化作五指模样,准备伸手过来抓他,顾易立刻又飞往别的树上,叫道:“钟师弟,张师弟,周师弟,李师弟!”   依旧没有人回答。   似乎这个树林里,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个人。   他手上没剑,只能闪避,地缚灵穷追不舍,见他游鱼一样滑手,顿了一顿,而后,竟将阴影分散成无数份,从空中扬起,向他飞来。   这下避不开了,他被一块阴影粘上,脸色变得煞白,动作也迟缓,这下其余的阴影一哄而上,顿时将他的身体彻底吞噬。   ……   不远处,有人目睹了这一切。   “咱们真的不过去吗?不是只说让他吃吃苦头……”   “就是,我们去晚一点,日后和他说是失误,再捧捧他就行,他那么好糊弄……若是受伤严重了……”   “受伤严重了,我们必定吃不了兜着走!不说师父要生气,锦城顾家发起火来……”   钟渝靠在树上,咬着一截狗尾巴草,神态自若,嘴角还挂着一抹悠闲的笑容,似乎此刻不是怪物当前,而是少年们出门郊游。   他笑道:“原本我也想教训教训他就得了,免得他整天不可一世,真当没人比得上他。但是后来……”   他脸上的笑容愈发天真,说出的话却恶毒无比:“后来我却想到一个更好玩的主意,你们想想,那么骄傲的顾师兄,整个玄尘山排名第一的顾师兄,若是就此残了伤了,变成废人了……是不是很有意思?届时你,我,我们,随便一个人,都可以将他当灰尘一样踩到脚底下,他那时候的表情,一定有意思极了。”   陆文行嘴里被塞了布条,身上五花大绑,扔在离他们极远的地方,此时正着急的“唔唔”出声,挣扎不已。   钟渝的死党,自然与他臭味相投,十分认同这番观念,但还是有些犹豫。   “顾师兄真会对付不了这个地缚灵?若是像上次尸王那样,他好端端的回来,那我们岂不是惨了……”   “就是,这次我们可都打过包票要及时去出手,要是他事后就这个问题发难,我们肯定会被处置……”   钟渝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这个嘛,就要问我们的陆师兄了。”   说罢走到陆文行面前,拔下塞他嘴里的布条:“陆师兄,这两天你与顾师兄朝夕相处,想必他的秘密,你是清楚得很了。”   陆文行摸不清他们打的什么主意,打着哈哈道:“能有什么秘密,我没注意啊,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事?”   钟渝将那方染血的帕子拿出来,心满意足地欣赏他瞬间变化的脸色,拍了拍他的脸颊。   “看到没有,你不说我也知道,少管我们的事,否则只会给自己惹火烧身。”   他将布条重新塞回去,回身向众人道:“这是顾逸车上落下的帕子,他受伤比我们想象的重得多,偏偏自己逞强,一直遮遮掩掩不肯说出来,由此,在猎尸中失败,沦为废人,也是他咎由自取,可怪不得我们了。”   人群里有人脸色变了变,钟渝敏锐地注意到了,点出他的名字:“周师弟,你想说什么?”   那名弟子眼神闪烁,片刻后,压低了声音:“钟师兄,现在只有我们自己人……你老实说,不会是想让顾师兄死在这里吧?”   与其这样得罪顾易,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让他死了,更加干脆……   钟渝却疑惑道:“让他死?”   “为什么要让他死?我们恨的不过是他高高在上自以为是,只要让他失去自己引以为傲的东西,变成自己最看不起的样子,就足够叫他痛苦了。他这个人又讨人厌又不够狠,只要我们道歉道得认真,他一定会认为是自己倒霉,而不会将我们怎么样的……这个笨蛋,注定给我们耍得团团转了!”   他说罢,又露出那种招牌式的天真笑容,将染血的帕子丢了下去,拿起一旁的武器:“好了,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去救他吧,别真让他死了,那就不好玩了。”   一行人快速飞到地缚灵的位置,八口宝剑明晃晃对准正在享用顾逸的地缚灵。   地缚灵察觉到危险,但不肯放弃到嘴的美食,拽着顾易东奔西逃,口诀从八方砸下来,剑光闪烁,将它逼得一会儿分散,一会儿聚拢,最终也无路可逃,化作一团,缩在剑圈之中。   收服了邪祟,树林里便只剩下顾易火红的身影,安静躺在地面。   地缚灵包裹住猎物之后,会从太阳穴开一个针孔似的小口,伸进触角,吸食人的脑髓,人脑之中的情况错综复杂,脑髓损伤需要把握一个度,多了就死了,少量的话,虽不致死,但是从从前在地缚灵口下抢救出的幸存者来看,大多都会智力下降,神志不清,甚至有的会忘记从前所学技艺,连简单的吃饭行走都做不到。   同样的情况放到修道之人身上,最直接影响的就是资质、修为和用剑。   脑子都坏了的人,还想做天才,想和以前一样正常修炼,实在痴人说梦。   众人对视了一圈,知道这会儿该去叫醒顾易了,但是不知道叫醒之后他会是什么状态,一时有些犹豫。   要是一点事没有,他们就倒霉了;但要是傻得太过,连人都不认识,他们也没什么看戏的乐趣了。   “顾师兄,醒醒。”最终,还是钟渝上前,蹲下去,拍了拍顾易的脸。   “顾师兄,你没事吧,快,醒醒。”他叫人不醒,干脆拿剑柄去拍,不过对上这么一张脸,倒真舍不得下手太狠。   他拍了一会儿,见人还是没醒,电光火石间,忽然升起一个不详的念头,缓缓伸出食指,探向了顾易鼻息。   随后,他被烫似的,猛地一下收了回来。   “死,死了……”   他抬头,艰难地看向这群同伙。   众人都不可置信,他们一下就从捉弄同门,变成了杀人犯,他们连忙上前检查,可是结果很明确,顾易确实是没有气了,   人死不能复生,死透了,也只有埋了,但是他们做贼心虚,哪敢面对顾易的遗体,找了个山坡往下一扔,便想赶紧逃走,走了一段时间,钟渝忽又想起什么,停步道:“不行!”   “顾师兄在执行任务途中死了,我们不带遗体回玄尘山,本就说不过去,就算天气炎热,不能停灵,也要给他准备棺椁,好好安葬,日后师门和顾家的人问起来,才好交代过去,否则就算糊弄过师父,顾家的人也会记恨我们。”   然后他点了几个名字,飞速道:“你们几个,随我回去抬他的尸体,其余的人,抓紧去镇上买口棺材,有什么样的买什么样的,今晚就给他下葬了!”   兵分两路,钟渝带着人回到刚才扔下尸体的山坡,等找下去时,却再一次脊背发凉。   山坡下面,早已没有人了。   尸体不翼而飞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诈尸 第29章 猎尸(4)   齐国的夜晚天气凉爽, 野外草地之上,蟋蟀在草丛之中歌唱,萤火虫提着绿灯笼飞舞, 明月照亮了这片大地,一行人趁着月色,匆匆赶路。   队伍一共八个人, 个个佩剑, 身后带着辆吱吱呀呀板车, 上面驮一口简陋的黄木棺材。   有人以为他们是为客死异乡的亲人收尸, 有人以为他们是带着死去的亲朋落叶归根。   ——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棺材其实是空的。   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让这口棺材, 装上应该要装的人, 发挥应该发挥的作用。   尸体不见了,陆文行不见了,马车不见了。   只有两种可能,顾易死而复活诈尸了, 带走了人;或者陆文行挣脱了绳子,带着尸体逃跑了。   钟渝到这时候才觉得后悔, 他忽然明白一个道理, 事情要么不做, 要么做绝, 若是当时发现顾易死了, 直接把陆文行杀了灭口, 也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情了。   现在的局面, 不管是以上哪一种结果, 都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 当务之急,就是趁人还没有走远,抓紧去追。不管真死还是假死,都要在他们碰到别人之前,将人真正塞进棺材里面。   可惜,连夜奔走几十公里,将四周全找了个遍,都找不到人。   越到后面,他心情越是烦躁,一旦做的事情暴露,他们就必须面对师门的处罚和顾家的仇恨。   到时候千夫所指,身败名裂,他们八个人都得下去给顾易陪葬。   一定不能让他见到别人。   一直找不到人,他们就改了注意,先去找向月白峰另一个小队,这样若是陆文行去找这支队伍求助,他们也好应对,不至于太被动。   分手不久,和另一小队的距离还不远,几人找了个地方藏起棺材,很快就赶上了对方,见陆文行不在队伍之中,钟渝这才放下心来。   他编造借口,假称遇到了厉害的邪祟,顾易带着陆文行驾车逃走了,他们八个人好一番折腾才逃出生天,慌不择路间逃到了这里,撞上了他们。   既然有厉害邪祟,自然应该抱团抵御,这个队伍很热情的欢迎了他们,开始商议对付那个邪祟的方法。   钟渝心不在焉的应付着他们,心里却高度紧张,眼角余光随时观察四周,生怕陆文行什么时候会架着马车,带着顾易的尸体前来告状。   怕引来邪祟,火堆被人灭了,十八个人静悄悄坐在一起,有人忍不住开口埋怨:   “遇到危险,顾师兄竟然借着有马车,甩下师弟先行逃了,亏我们平时那样敬重他!”   “就是,平日里那么高傲,遇到事情,也该敢为旁人先,竟然丢下师弟逃跑,哪有一点做师兄的样子!”   钟渝笑得天真,反倒替顾易说起话来:“顾师兄想必也没有办法,他受了重伤,不想旁人知道,只能强撑着来猎尸,这种情况下,自保尚且困难,哪里考虑得到我们呢。”   旁人大惊:“他竟然重伤还来逞强?胡闹!”   “就是,他还说只是有点不舒服……早该料到了,若非情况严重,也不至于一路躲在马车里。”   “真给他害惨了!动不了手就早说,还出来拖累人!”   钟渝这次任由他们七嘴八舌地指责顾易,良久后,才恰如其分的叹了口气:“这些便不说了,好歹我们还活着,只是不知道顾师兄如何了,他既受重伤,可千万别再遇到什么危险才好。”   人群中不知是谁,感慨道:“你对他的感情,可真是没的说啊。可他对你……啧啧啧啧。”   钟渝目的达到,没再说话,大伙儿感慨完,也就作罢。   到了深夜,睡意上涌,大家多少都有些支撑不住,东倒西歪地开始打瞌睡,起初还都能勉强支撑着清醒,但没过多久,到底睡倒了一片,鼾声四起。   只有钟渝还保持着警惕,丝毫不敢松懈,集中注意力听着四周动静。   这样的紧张中,还真给他听到了一些东西。   车辙的滚动声,从极远处响起,由远及近地驶来,在这落针可闻的深夜,不啻于一道惊雷,炸在钟渝耳侧。   钟渝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连忙叫醒身旁的同伴,让他们一起来辨认这个声音。   八个人都醒转过来,面对越来越近的车辙声,毛骨悚然,惊慌失措,都确认是顾易或是陆文行要来了,钟渝当机立断站了起来,拿起剑,用极轻的声音道:“去拦住他。”   八个人一起行动,拦住了在路上行驶的马车。   没人赶车,但是马车好像有灵,自动停了下来。   钟渝唤道道:“顾师兄?陆师兄?”   车内,没有人回答,只有风卷动门帘,飘忽不定。   钟渝道:“不管车上是谁,都下来我们聊聊吧,今天的事全是误会,你们忽然不见了,我一直都在为你们担心。”   没人说话,只有马儿不耐地甩甩尾巴。   钟渝舔了舔嘴唇,笑道:“顾师兄,你行事向来爽快,怎么今日这样婆婆妈妈?有什么事情,咱们说开就好,今天确然是个意外,陆文行不可信,就是因为他多事,才让我们没来得及出去救你,你若信他,可就冤枉了我们,以咱们的交情,你总该给我们个辩解的机会。”   但还是没有回答,有人绕到车后,忽然变色道:“钟师兄!!”   钟渝不耐道:“什么事情,大惊小怪的!”   他也跟着过去,一看马车后的场景,也变了脸色。   棺材!   他们刚才藏起来的那口棺材,连着板车,被系在了马车后面。   他知道来人是故意装神弄鬼,但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上前将棺材盖子推开,里面的血一样的红衣灼伤了四周八双眼睛。   “是顾师兄!!他真的死了!!”   “他死了为什么还会回来?他来找我们报仇了吗?”   “他记恨我们没及时救他,故意让他送死,变成鬼魂来找我们了吗?”   “慌什么慌!!”钟渝大喝,“他活着厉害,变成鬼了,难道还能厉害?我们学的本事,不就是驱鬼除魔的吗?他要是敢来,我们就让他死第二次!”   说罢,他忽然察觉,棺材里的衣服质感不对,他伸手进去一摸,然后脸色铁青,将里面的纸人拽出来扔在地上。   “纸人而已,大惊小怪!”   “可是、可是这个纸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就是……还在我们买的棺材里面……”   钟渝道:“人家故意吓你们的!自乱阵脚,慌慌张张,岂不是正遂了他们心意?”   人群有人小声道:“这也不怪我们害怕……顾逸积威已久,没成想被我们害死……”   钟渝忽然浑身发冷,喝道:“闭嘴!”   那人不太识趣,继续嘀咕:“本来也没想过杀他,不过就想让他变成废人,没办法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而已,这下好了,直接变成了杀人犯,杀人都没杀干净,留下活口,往后难道一辈子心惊胆战过活?”   钟渝见他口无遮拦,眼里闪过一抹厉色,声调严厉:“你不乱说,我们死不承认,就没有这事,你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我就来替你管……”   那人听出了他语中弥漫的杀气,吓了一跳,慌忙认错,忽然,前面传来了冷冷淡淡的一声:“钟师弟,人在做,天在看。”   这一声无异于平底起惊雷,钟渝仿佛被五雷轰顶,呆呆看着眼前出现的红色背影。   束袖,长发,白领,红色直身,腰佩绯色斩烟霞,身形修长挺拔。   被他们确认过无数遍已经死透了的顾逸,再一次出现了他面前。   顾易维持着按剑的姿势,缓缓转过身,面对着众人。   “为何害我?!!”这一声呵斥异常严厉,凭空响起,八人里七人都被吓破了胆。   只有钟渝还能保持镇静,颤抖道:“你、你如今,是人是鬼?”   “是人如何,是鬼如何,你们答应的事,为何不做,竟要白白看我送死?!我活着之时,何曾亏待过你们!”   “……”   钟渝听了这话,竟奇迹般的放松了下来,正了正衣领,向四周的人笑了笑:“听见没,他已经死了,怕什么?!他再厉害,如今,还不是死了,一个鬼而已,怕他作甚!”   但还是紧张太过,竭力维持的镇静被彻底打破,钟渝放声道:   “他长过脑子吗?从来没长过!有勇无谋而已,听我们奉承两句就找不到北,真当自己世无敌手吗?他配吗!不就仗着家世好,师父宠爱,所以可以作威作福?如果将我换到他的位置去,绝对做得比他好一万倍!他有什么可得意的?!今天他能被我们三言两语哄得送死,死了若还敢造次,我们就让他魂飞魄散,再死一次!”   他“唰”地拔出佩剑,一把指向顾易。   “顾师兄,不知道你变成鬼以后,还有没有生前的本事。对了,你生前是有两分厉害,但是,有多少是靠你自己,有多少是靠别人的?我告诉你,我就是不服气,换做是我,我有脑子,绝不会做得比你差,至少不会像你这样讨人厌!我除了运气外,没有什么是不如你的,一样也没有!凭什么就要我对你毕恭毕敬,阿谀奉承,你来享受我的讨好?我一直做梦都想调转身份,把高高在上的顾师兄,也踩脚底下去!”   顾易愣住了,他看着面前少年愤怒的面容,他确实长得好看,也很会讨人喜欢,但是——   “可我记得,我从未要求过任何一个人对我讨好奉承。”   他从前是有些过于自负,觉得自己天下第一,世上比他厉害的都不过因为年纪比他大,同龄人唯独他一马当先。但是,他绝不会去针对不奉承他的人,月白峰还有那么多普通弟子,都是一样生活,从没有人因为不巴结他而过不下去。   “笑话,你这种天生高高在上的人,怎么理解得我们的难处!!是,你是不用要求,身边的人就上赶着讨好你,你就觉得一切理所应当么?哪有那么多理所应当的事!我当初不过因为家里穷,是捕鱼的,上了山来,就被人处处看不起,不管洗多少次澡,换多少次衣服,都被骂身上有鱼腥味,骂我臭。而你却是众人争相讨好的对象,我不讨好你,让你对我另眼相待,山上的人能接受我吗?我早就被排挤得下山去了!”   顾易:“可这也是你自己的选择,你为了过得好而讨好我,又因为讨好我而憎恨我,我做错过什么?”   钟渝情绪激动到了极点,反而笑得天真,恢复几分孩子样:“你还觉得不公平,是不是?可我也觉得不公平,老天爷对我太不好了,我凭什么要对你好?我天天看着你一尘不染的在我面前,我就痛苦,你一定没受过罪遭过难吧,一生也没被人打过骂过饿过嫌弃过,连白眼恐怕都没见到过,你越是干干净净,越显得我们肮脏不堪,你越是高傲,越衬得我奴颜婢膝的模样无耻。可这都是命运逼我的……我想让你也体会下不如人的滋味,有什么错吗?”   这些话想必在钟渝心里闷了很久,平时他都是古灵精怪,会看人眼色的讨喜师弟,今天才抓着机会,将他的不甘、愤懑与偏激,通通发泄出来。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顾逸也没有他想的幸运,他的下场,比他凄凉一万倍,如今命运赠送他的,往后会百倍千倍的收回,哪有什么天道的宠儿,都是炮灰而已,谁比谁高贵。   但这些,顾易却没有办法告诉他。   他只能道:“不管怎么样,我未曾伤害过你,你今天害我,全没一丝悔过之心吗?”   钟渝眨了眨眼比旁人要大的眼睛,天真道:“我一开始确实没想你死,你也罪不至此,我只是想让你变成废人罢了。”   顾易:“?”   钟渝温和地笑道:“若说我唯一后悔的事,那就是没把事做绝,留下了一个后患。陆师兄去哪了,不如师兄你告诉我吧,我送他下去陪你。”   顾易闭上眼睛,他给过钟渝太多次机会了。   重新睁开,他道:“现在大家都知道了,你要将所有人都杀了吗?”   他指向后面,方才已经睡着的十个人都藏在夜色里,包括陆文行在内,所有人一个不少。   钟渝太过激动,竟然忘了,这些人只是睡着,而不是死了,睡着的人,随时都可能醒来。   【作者有话要说】   反派必话痨 第30章 猎尸(5)   肉眼可见的, 钟渝慌了。   一个陆文行他还可以想法设法解决掉,并不算难,但是这么多人, 凭他们能力,根本不可能全部杀光。   最关键的是,事情暴露, 以后天底下何处还能安身?   他手足无措, 只能尽力向大家笑道:“章师兄, 王师兄, 白师弟……我们,我们开玩笑的,都是说着玩的。顾师兄, 你说对不对。我们关系最好了, 我同你一时开玩笑……”   顾易拔出斩烟霞来,声音冷淡:“不必说了,钟师弟。”   这举动的意思就是告诉他,有什么招式尽管使吧, 今日的事无法善了。   钟渝咬紧牙根,脸色变了又变, 终明白了今天的事不是他三言两语可以糊弄过去的了, 恶狠狠道:“好!你毕竟已经重伤, 就算人多, 想要杀我, 也没那么容易!”   顾易闻言, 偏过头, 只笑了笑:“那你可以试试看。”   然后长剑一抖, 他飞身上去, 手中使了个很常见的“明月入怀”,可这这一剑之下,绯色的剑与红衣的人彻底融为一体,他周身气势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竟压得钟渝脸色一变:他不止清元境界!顶多半步,就可以达到有些人一辈子也到达不了的至元境界。   天底下最年轻的至元也得二十七八,他竟早了足足十年!!   钟渝脸色大变,更明白了其中一个道理,十足愤恨道:“你竟然诈我!!!”   事到如今,自然没有什么再好隐瞒了,顾易反问道:“只许你算计别人,就不许别人诈你?”   聪明人的心魔大抵如此——总觉得自己有无双智计,所有人都得被自己玩弄在股掌之间。   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负于智计的人终将折损于算计之中。   顾易一开始当真没想过将他怎样,只是想逼出他的真面目,免得他一直在自己面前甜甜蜜蜜,背地里阳奉阴违罢了。他明知道对方对自己笑容有多亲切,暗地里就有多嫌恶,自然不愿意继续同他虚与委蛇,配合出演兄友弟恭的戏码。   不如干干脆脆分道扬镳,井水不犯河水。   可是钟渝做得太过了,若不罚他,门规何用?   他对付钟渝,其余的人自然而然上前对付其余七人,局势很快明了,对方几乎没有反击之力。   顾易不想伤人,只想活捉,如何处置,需得带回玄尘山定夺,所以并未向钟渝下死手,只一剑一剑,准备耗尽他的体力。   其余的人也没好到哪去,他们都不如钟渝,人数又占劣势,很快几人知道这架没法打,鼻青脸肿的认输。   别人都放弃了抵抗,钟渝不甘心,忽然大声对死党们喊道:“诸位,回了玄尘山,顾逸必定也会公报私仇,对我们严加处置,到时候生不如死,还不如在这里奋力逃跑,我掩护你们,你们逃吧!”   众人大为震惊,面露感动,不由重新握紧武器:“钟师弟!”   “要逃便一起逃,哪有丢下你的道理!”   “就是,你这样对我们,我们更不能丢下你独自逃命了!”   钟渝摆脱战局,一下飞到众人面前,将剑横挡在身前:“你们走吧!”   这些人自不肯走,他们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平日一起狼狈为奸,怎么也有两分感情,纷纷道:“师弟说的对,回去也不会好过,不如今天一起和他们拼了!”   钟渝也十分感动:“有大家这番话,我死也无憾了,那我们就拼他一场,是死是活都认了。”   这群人热血上头,重新混战,这回什么恶毒的招式都使了出来,困兽之斗,竟暂时占据了上风。   他这番作为,实在反常,顾易也觉得稀奇,干脆死死盯着他,看他葫芦里卖什么药,没过多久便恍然大悟。   ——他竟趁局势混乱,众人不备,悄悄脱离战局,溜之大吉了。   眼下正是天亮前最黑的时段,什么也看不清,大伙儿打斗都要先仔细看两眼才能辨认出人,顾易若非目力过人,也瞧不出黑暗中有人逃跑。   想来钟渝正是仗着这点,哄别人奋战,而他自己逃走。   顾易真是被他气笑了,这下他算是确定了,别人可以放,钟渝必须死,否则这样奸猾机敏又恶毒的仇家逃脱出去,岂不是给自己挖坑。   ……   钟渝走到一半,忽觉不妙,出于对危险的本能,险之又险地侧身一躲——果然,左边一抹绯色刺破黑夜,像吐着信子的红蛇,向他的脖颈缠来。   是顾逸!   这人竟然阴魂不散!   他血红着眼瞪向红蛇之后的剑主人,同样是一身刺目的红,鲜艳,夺目,像是催命的鬼符。   这人一见到他,便不留情,长剑挑刺划砍,用遍各种招式,招招凌厉,钟渝左右闪避,却被越逼越紧,最后佩剑也被挑飞,他下意识拿手格挡,只见红光一闪,五指已被削成其二。   霎时血流如注,他哀嚎一声,抱住自己右手,声嘶力竭道:“顾师兄,我终归没有真的害死你,你为何非要赶尽杀绝?!!”   顾易眨眨眼睛,擦去了溅在了眼尾的血:“……仇已经结了,便不可能将你放走。”   钟渝面色扭曲:“这么说,你便一定要置我于死地才甘心么?五年同门情谊,我一直对你毕恭毕敬,今日犯个小错,你就一定要我去死?顾逸,你的心真狠!”   顾易表情依旧没有变,只是刚刚硬起来的心,忽然,有一角坍缩。   是啊,他方才想的还是带他回玄尘山处置,现在因为担心他日后与自己为敌,就想直接杀了。他这样心狠手辣的行为,真的应该?   钟渝有野心,人聪明,不甘屈居人下,怎么看,也该是个反派的好苗子。可这些也只是他的猜测,难道因为猜测他日后肯定会作恶,肯定会与自己为敌,就可以直接就将他杀了么?   那若是日后有人比他厉害,因为觉得他心性不好,想要未雨绸缪将他解决掉,他难道也有罪有应得么?   钟渝跌倒在地,捏着手掌,痛得脸都变形了,声音也带了哭腔,可顾易依旧面无表情,他流泪道:“好好,你怕我日后报仇是不是,那我发誓,以后绝不再与你顾逸作对,这样可行?!我从被洪水淹没的渔村逃出去,又经历千辛万苦才拜入玄尘山……我就只是想活着,活得体面点,你就当大发慈悲……反正我以后也绝用不成剑,还有什么资格同你这样的天才作对?!!”   顾易终归不是铁石心肠,低头看着他:“你真的愿意……绝不报仇?”   钟渝的脸上泪水横流,他染了血的手背擦了把眼睛,然后举起混着血和泪的手指:“我发誓,若顾师兄今日放我一马,有生之年,绝不与他为敌,以此报答不杀之恩,如违此誓,必然死无全尸,含恨而终!”   那还是十分稚嫩的面容,也才十多岁。   血和泪糊了一脸,他诚然不是什么好人,可恶毒也恶毒得天真。   他是有错,可也已经付出了代价,并且保证不再犯。   ……良久后,顾易终于收起自己的剑:“你逃离师门,往后就不是玄尘山弟子,不能带着玄尘的所学。”   钟渝哽咽:“好,我自废修为!你日后也不会追杀我?”   顾易:“我不会杀你,但不会保证别人,你自求多福。”   钟渝点了点头,很快自己运功,将一身修为散去,然后从地上爬起来,便往前走,走了两步忽又停下,回头来,声音颤抖道:“顾易……这些是不是都是命?我那么努力了,可与你的差距,竟越来越大。”   顾易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没法回答他这个问题,这是书里的世界,一切确实注定。   可就连他自己,也抱着逆天改命的心态,非要与注定的东西博一博。   思索片刻后,终于,他道:“或许有,但我们也可以不认。”   他们都是书里的炮灰,都被安排好了各自的悲凉旅程,可没关系,天道压不弯他的脊梁,命运写不准他的结局,他只会不择手段的战斗,终点或许只有一个,但只要能往他想要的方向移动分毫,也算他的胜利。   钟渝走远了。   夜色不再深沉,天际有一抹曙光照彻大地,天很快就要亮了。   顾易疲惫地回去找到月白峰的队伍,告诉他们,钟渝已经逃脱了,他没追上。   至于剩下的人,见到钟渝挑唆自己战斗而他趁机逃跑,已经幡然醒悟,乖乖认错,认为过去都是被钟渝煽动,才做下的这些事情,往后必不再犯。   顾易对他们的处置做出决定:既是从犯,依照门规,从轻发落。若是这次猎尸大比表现优异,更可以将功抵过,减免刑罚。   众人自然感恩戴德,连声谢过,事后,这七人单独一队,前去猎尸。   顾易不用担心这些人会逃跑,既然说过从轻发落,那回去也不会被严惩,若是逃离师门,当了散修,在这个世道,日子那才叫难过。   至于顾易自己,他提议为了效率,他不用队友,自己独行,单独一队去猎尸。若是两支队伍遇到困难,可以随时发送信号向他求助。   就这样,兵分三路,顾易摆脱了队友,并没有真正去猎尸,而是又踏上了去找兰危的路程。   毕竟,他走这一趟的目的,只是为了《朝暮春秋卷》。   【作者有话要说】   只是为了和兰危下副本() 第31章 猎尸(6)[修]   与顾易分别之后, 原来那支队伍的人便将今日发生的一切,利用一个飞鸽形状的法器,带信传向师门。   法器到达的时间很快, 仅用了一天,便落在前来探望弟弟的顾然手上。   顾然只比弟弟大不了两岁,鹅蛋脸很娇俏, 由于过分甜美, 看起来反倒像顾逸的妹妹, 她来山上, 月白峰的人自然都对她十分友好,拍着胸脯保证她弟弟在这过得称心如意,绝没有一点不好的事。   然后, 顾然就收到了这封传信。   打脸也不带这么快的, 大家面露尴尬:“钟渝竟然做了这种事情,哪怕逃到天边去,也有我们玄尘山的执法部处置!”   顾然抓着信,急得快哭出来了:“小逸从小就傻乎乎的, 别人说什么都信,这人既然想害他, 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不行, 你们一定要抓紧找人去抓到他, 免得他再对小逸下手。”   迎接的弟子虽然心里泪水流了一碗, 谁敢欺负你弟弟!但还是点头称是, 很快将事情上报了宗门执法部。   ……   顾易一路上紧赶慢赶, 到达珈蓝谷的时间, 竟然比兰危还早。   看来他还得多等一会儿, 才能等到兰危了。   原本他想睡一会儿, 但是怕人来的时候错过,正好见山谷里有汪湖泊,便走过去,借着水面打量起起来。   这具躯体,虽然他已经用的熟练,但一直到现在,竟然都不知道它的长相。   今天有机会,最好是看一下,免得太有碍观瞻,日后面具掉落时,将人吓着。   湖水平整如镜,没有一丝波纹,面具缓缓褪去而后,一张似是集齐了天地间所有灵气的脸从面具后显露出来。   眼横水波,眉聚远峰,其清若月,其洁若雪……   背后山峰浓翠,水里面肌肤雪白的人影,轻盈似乎随时要被风吹走。   而且,这脸依旧分辨不出性别,是男子的话也不阴柔,是女子的话也不刚硬……实在是集齐两种性别的美丽之最,雌雄莫辨。   幸好,不是能止小儿夜啼的绝世丑鬼,日后不必守面具如性命了……不过到这一步,顾易忽然好奇一个问题了。   ——也不知道这个精灵躯体,到底是雄是雌,是男是女?   顾易好奇心起,渐渐低头,盯着胸口。   虽然一马平川,但是……不如检查一下?   刚这样一想,脑海里便忽然响起一个极尖厉的声音,配合一声尖叫,叫得他脑仁一疼。   “住手!!!不许碰我!!”   顾易忙捂住脑子:“你是谁???”   “我的身体都给你用了,你说我是谁!!登徒子,还想检查我!!”   竟然是原主人……顾易破天荒的脸红了:“我、我只是随便想想……没有真的检查。”   脑子里那个气鼓鼓的河豚松了口气,依旧凶巴巴道:“想想也不行!身体是借给你的,不用瞎用,不许给我用坏了,不许拿我的身体做不该做的事情!!”   顾易这下习惯了脑子里的声音,放松下来:“这么说,之前是你救的我了?多谢你了,你可真是义薄云天,乐善好施,矜贫救厄,行善积德,人美心善……”   精灵被他一串词砸得飘飘然,得意洋洋道:“没错,没错,你说的是我。”   顾易话锋一转:“可是你为什么看起来不像这具身体的主人呢?怎么一点儿使用权都没有,让我一个外人也能为所欲为的。”   “你懂个什么??”精灵咳了一声,“要不是那个鬼祖将我炼化成这样,我的壳子,怎么可能随意给你借用?他费尽千辛万苦才掳到我一个精灵,打算让我消失,而壳子保留,可惜我刚消失到一半,就被你给偷了……他也真是倒霉。”   顾易道:“所以,我们现在是共存在这个壳子里?我做的事说的话你能听见?”   他和兰危说的那些不要脸的话,这个精灵全都听见了?   精灵咳了咳:“你吊男人那些话吗?”   顾易恶向胆边生:“你敢说出来我就掐死自己,我两同归于尽……”说罢将手放在脖子上,佯装用力。   “住手!”精灵大叫,“你有本事掐你自己去啊,我不知道不就行了,我元神损伤,本就整日沉睡,今天要不是你准备做那么无耻的事,我才懒得出来和你说话!!”   顾易松开了手,云淡风轻拂了拂头发:“早说不就好了,你好好休息,我借用下你的壳子,也不白用,日后若有我能帮的上忙的事,你只管说出来,我一定帮你做到。”   精灵诡异的沉默了一下,顾易何其敏锐,立刻挑起眉头:“你在盘算什么?先说好,是我能做的,可以做的,你要是有什么上刀山下火海的事,趁早别说,咱两分道扬镳。”   精灵干笑一声:“哪会呀……你要真想为我做点什么,都替我多杀几个魔门的人好了!反正我……我族群被他们灭了大半,自己也变成这幅模样……我没什么想做的了,多杀一个魔门的人,便多报一分的仇。”   顾易爽快点头:“如果只是这个的话,你放心,我一定帮你做到,日后邪修若有落在我手里的,我通通杀了为你报仇。”   反正魔门的人,个个死不足惜,杀了也是为民除害。   精灵没料到他这么爽快,欢呼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一定要做到!日后有机会,帮我杀进魔门总部去,我族群险些被他们灭族,如今还不知道有没有同族存活,不杀他们,我死也不能瞑目……”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意外的有些心虚,顾易却依旧爽快:“没问题,我答应你。”   反正迟早有一战。   “我答应你的条件,你的躯体也全交由我使用,你自去休养,不能打扰我做的事,你同意么?”   顾易慢悠悠给自己重新带上面具,问这个精灵。   精灵结巴:“这个……没有问题,你用吧,我去睡觉。”   “等等。”顾易忽然开口叫住它,精灵霎时心惊,“……你,你还想说什么。”   顾易:“你元神损伤,若需要什么补药,也可以告诉我。”   “不、不用了。”精灵飞快拒绝,“不劳破费,我用不上……你只用记得帮我报仇就是了,记住了啊!”   声音渐渐远去,彻底消失,发觉精灵真的不见了,顾易才从湖边起来。   良久后,笑了笑。   他和精灵,似乎都觉得自己便宜,生怕对方反悔。   可思来想去,还是他占了便宜,没了精灵,他上哪去找个这个合适的躯体用?   光凭他自己的力量去看五卷神书,只怕比登天还难。   他带上面具后,将身形变小,飞到一旁的高山之上,俯视脚下这座幽深山谷。   山谷中间一弯湖泊,湛蓝如海,镜子一般,四周地势起伏迂回,山坡,草地,树林交错分布。在山谷深处,是一处山神庙。   前段时间,一队商旅从山谷穿行,看见有庙,就进去拜了拜,拜完之后,这一趟果然如他所求的那般,收获颇丰。   但没想到回去之后几人突发恶疾,一队人全都相继病死,有人临死之前想起这处神庙,颤颤巍巍告诉父母妻儿:“邪、邪神庙害人,务必诛邪。”   于是家人纷纷将此事散布出去,最终传到了玄尘山的人的耳朵中,听到此事的人没做多想,便将此处山神庙收录于图鉴,命弟子前来处理。   按他们猜想,应当是山精野怪、过路幽灵寄居进了废弃神像,又受了香火祭拜,便拥有了能力,可以出手害人。   只要将神像之中的邪灵驱逐,再毁去神像就好。   俗语常说“宁睡古墓,不睡古庙”,就是因为没有人烟的寺庙之中,神佛之像容易被邪灵附体,若有人祭拜发愿,大约还会觉得破庙灵验,实际上帮他实现心愿的,并不是神佛,而是精怪。   精怪灵验,收取的报酬也必然丰厚,比如,性命。   但此神庙既然是玄青道人的藏书之所,自然不会像他们想象的这么简单。   顾易在山坡上空俯瞰了一会儿,便见到远处一小队人影向山谷走来。为首的一人拿着地图,正在左右比对,而后点了点头,自然是确认了这个山谷就是他们目的地。   中间湖泊宁静,他们一路风尘仆仆,到了湖边,都忍不住停下来休整喝水。   兰危也拿出水壶,想要装水,旁边的人忽然将水捧动,大把大把浇上来洗脸,他这样一动,水底的尘土霎时浮动上来,水面顿时变得浑浊。   “这水真凉爽,下去把脚洗一洗,才叫舒服。”   那人坐在岸边,当真开始脱鞋,兰危起身让开,不紧不慢的塞上水壶的盖。   “今晚要在此处过夜,若你们都不再喝湖水,自然可以下去洗脚。”   这话一出,其他的人果然率先不满起来。   “洗什么洗洗什么洗,喝的水是给你洗脚的吗?”   “就是。从前怎么没见你这么爱干净?”   “想洗脚出去五里,自己找客栈去洗,别糟蹋我们喝的水。”   那人悻悻穿上鞋袜,瞪着兰危:“好,不洗就不洗,你给我记住了!”   兰危毫不理会他的威胁,一转头,视线却被岸边一根发丝吸引了注意。   那根发丝很黑,很亮,缎子一样,长度也很熟悉。   若他没有猜错,一定是……   他举头四顾,果然,对面的山坡上,精灵变成小臂长度,在一颗柏树梢头,挥手快乐地向他打招呼。   兰危见到他,目光还算柔和,可紧接着,他脸色忽然一变,死死盯着精灵背后,周身杀气外泄,威压几乎凝成实体,像是见到了天敌的猛兽一样,蓄势待发。   顾易见兰危见着自己,明明表情还有两分愉悦,紧接着便杀气腾腾,差点以为自己暴露了,吓了一跳,举起的手也不由自主收了回去。   他灵机一动,忽然反应过来——这眼神绝不是看自己,他是看的自己身后。   他猛然一下转身,看向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有鬼() 第32章 青蛇神女(1)[修]   什么都没有。   身后就是一处山坡, 空空如也,只有石头,枯草, 和黄色的地皮。   可绝不是没人,方才他感觉到了一股极强的威压,并且还不是来人刻意威胁, 而是自然而然的流露。   这样的人物, 一只手也能数得过来, 顾易略微思索, 就能猜到是谁,心里便也有了底。   ……   湖泊边,正在埋头捧水洗脸洗手的所有人都觉得身上一寒, 打了个哆嗦, 抬头道:   “奇怪,刚才一下怎么忽然心底里发虚,心惊胆战的。”   “就是,吓我一跳, 那气势,我还以为掌门要动手抽我巴掌。”   “是威压吧……妈的, 那么强的威压, 不知何方神圣过路。”   “总不可能是那几位……估计什么野兽路过, 晚上都放机灵点, 小心给大虫当成点心吃了。”   众人讨论了一阵, 只有兰危一言不发, 大家休整好了, 重新上路, 这时, 一个土褐色短打的老头忽然出现在来时的小路上,手里柱一根拐杖,慢慢悠悠地向众人走来。   这老头满头白发,身形佝偻,观其行动,和目盲几乎没什么区别,每走一步,拐杖总要伸出去探半响的路,走得近了,众人才恍然——   这老头眼里全是白翳,可不就是半瞎吗!   “真稀奇,这年头老瞎子不在家待着,来这荒郊野闲逛,不怕死么?”方才准备洗脚的青年忽然出声,语气鄙夷。   老头似乎这才发现四周有人,停了下来,茫然地“看”向四周。   “爷爷,怎么不走啦?”他身后,一个羊角辫的小童忽然钻出来,搀扶着他,小孩额头前方留的碎发又细又黄,想来是平日里油水太匮乏的缘故。   “小黄啊,我看不清,你瞅瞅,方才是什么东西在叫?难道是有野狗?”老人声音嘶哑,态度冷漠,疑惑低头问向身边的孙子。   方才说话的任名登时变了脸色,手按向剑,便要发怒:“你这老不死……”   小童倒没耍嘴皮子,老老实实道:“爷爷,前面有几个大哥哥,方才应该是一个哥哥在和你说话。”   说罢向众人赔罪道:“对不起诸位,老爷子耳朵背,什么都听不清,哥哥们不要介意,我代他向大家道歉了。”   这事本来就是自己这边嘴贱在先,大家自然不好意思受这道歉,队伍里的潘尘立即打圆场道:“不妨,方才本来就是我们说错了话。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一老一少,来这荒郊野岭,确实不安全,你们准备去哪?这里晚上恐怕不太平。”   童子变了脸色:“这里会有什么危险吗?我们准备穿过山谷去姑姑家探亲,姑姑住十里铺,我们家在甜水乡,这会儿要回去可来不及。”   已经酉时三刻,夕阳西下,回头确实来不及了。   小童面色为难极了,担忧地看着爷爷,老头子低头,似乎在询问发生了什么,小童又耐心解释了一会儿。   然后只见老头又与小童说了些什么,小童一阵跑到众人面前:“爷爷说,这会儿回去早来不及了,听说有个神庙,我们可以去神庙住一晚上,明天一早再赶路。”   邪神庙?!   众人讶然。   任名更是冷哼道:“你们可真是不怕死,哪里危险偏往哪里去!”   小童不明所以,有看不惯任名的人耐心解释道:“不太平的正是这邪神庙,两位还是快回吧,往西走五里路就有镇子可供住宿,这会儿去,还来得及。”   小童面色犹豫,旁人也劝道:“不是我们故意吓唬你,你若肯听我们一句劝,还是速速离去的好,否则会发生什么,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   小童虽然不甘心,但还是回去老爷子面前,说了这番话,随后两人大概也商议好了,还是回去的好,于是童子道了谢,挥别了大家,便扶着老人,往西边走去。   劝走这一老一少,众人均吐了口气,山谷情况不明,又有方才那道威压,连他们都心有戚戚,多出两个凡人,真不一定能保得住。   继续往前,众人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却默契与方才闹事的任名保持了距离。   这任名如此作态,自然不是普通弟子,而是耿浩狗腿大军里的一员,这次因为实力不济,被耿浩嫌弃,才打发到了这个队伍来的。   可这人自觉和这些土包子不是一路人,一路上看所有人都很不顺眼,所有事都要怼两句,似乎不这样不足以凸显他的清新脱俗,与众不同来,大家一开始还想忍忍,没想到后来愈演愈烈,现下只好与他保持距离,划清界限,免得又惹他不快,平生波澜。   任名不以为意,一人走在前头,打定主意要孤立在场的所有人。   兰危故意走在最后,没过多久,果然察觉到耳边响起精灵甜蜜的声音。   “哥哥哥哥。”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兰危停下脚步:“你不是兰草精灵么,怎么会与鸡有关系?”   “……”顾易茫然,“你在说什么东西?”   兰危茫然:“方才不是你的叫声?”   顾易额头青筋直跳,不解风情,真是不解风情!!!   他几乎咬着牙道:“没有关系,以后也不会有关系。”   兰危还在好奇这个问题:“那你……”   顾易扶额:“我叫的是‘哥哥!’,是‘哥哥!!’,你这个——”   脏话堵在了喉咙里,顾易连忙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了,你方才为什么那个表情看我?你发现了什么么?”   兰危不答反问:“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顾易佯怒:“无赖,我先问你的。”   兰危只好道:“只是感觉到什么人,在往这里走来……很强大。”   他说完这话,又陷入了思索,他的感知应该不会出错,可若是真有这么强大的人物……   顾易却早有心理准备,来的确然是当今世上数一数二的大佬,这样的人,伸出一根手指便足以碾死在场所有人。   这样的大佬,来一个他便毫无胜算,但若来的是两个,那情况便大不一样……届时两虎相争,必然有他渔翁得利的机会,今晚的戏,比上次的极乐鬼窟,想必还要刺激百倍,惊险百倍。   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只想水越浑越好,虽然生死攸关,但不觉害怕,反而有种莫名的兴奋。   他微笑着回答兰危上一个问题:“我在路上一直想去找你,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中途听说你们要来这个地方,就先过来等你了。你真的感觉到了有人?会不会是错觉?”   兰危摇头:“不是错觉。”   顾易瑟瑟发抖:“……好害怕哦,想要哥哥保护我。”   兰危:“你躲起来,自然不会有事。”   顾易钻向他的胸口:“好的,我这就藏起来。”   兰危连忙按住衣领,顾易抓住他的手指:“你叫我躲起来,不藏在你身上,还有什么地方能躲?”   兰危面露难色,顾易劝道:“你也说这个邪神庙危险万分,那我们还是待在一起的好,这样遇到危险,还能互相照应下,你说是不是?”   兰危渐渐松动,顾易趁机掰开他的手指,钻进他衣领里面藏好。   这个时候,神庙也已经到了。   顾易从衣领里偷偷探出个脑袋观察,这庙矗立在山谷中央,无依无靠,风从四面八方刮来,吹向这座孤零零的建筑,让人一走近,就觉得没来由一冷。   有人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事:“这地方风水大坏,又荒无人烟,就算是寺庙,也不至于建在这个地方。”   潘尘反驳道:“这你就说的不对了,我在路上打听过,这山谷外面过去是有一个村子的,规模不小,只是后面搬迁了,听说是……地势不好,老是被涝,种不出庄稼,不得已才搬迁。照这样来看,这地方修神庙也说得过去。”   这人说话期间,其余人已经飞速在神庙门口布下九枚阵旗,而后丝线串上铃铛,缠于阵旗之上。   一旦有邪祟妖灵靠近,铃铛声响,众人便能立即发现。   在阵旗压制之下,里面的邪祟即便想要逃跑,也会被拦在门内,而被他们瓮中捉鳖。   布置妥当,才有一人走到破烂的大门之前,轻轻伸手一推,立刻轻尘飞扬,只听摇摇晃晃的门扉拉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等烟尘散去,视线清明,邪神庙庙里的一切,才在众人面前彻底显露。 第33章 青蛇神女(2)[修]   年久失修的破庙, 处处透出破败。   尘垢遍地,蛛网暗结,蒲团散落, 香灰凝结。   只有大殿中央的神像,眉眼生动,不染纤尘, 连衣袍的颜色都鲜艳如新制, 浓绿深红, 飘带飞扬, 中间还露出一截细可掌量的腰肢,配上神像似笑非笑的脸庞,媚态横生的眼眸, 可谓活色生香, 摄魂夺魄。   有人倒吸了口气,喃喃道:“这什么神像……这么邪气。”   也有正义凛然之士不屑一顾:“邪神!一定是邪神!有伤风化,真是有伤风化!!”   但更多的人,则被貌美的神像吸引住了全部目光, 无法挪开分毫。   任名更是如坠云雾,踩着飘飘然的步子上前, 一脸痴迷地伸手想要触摸神像飘落的衣摆。   “神像诡谲, 大家小心, 明心净气, 别被惑了心神。”   人群中, 突然有人开口提醒, 众人才凛然回神, 念了念口诀, 保持清醒。   只有任名还停留在神像座下, 闭上眼睛,嗅过她的飘带,表情无比享受,似乎已经闻见了神女衣上的暗香。   众人看见他闻的东西,脸色都是一边,一个离他较近的清秀少年上前,大着胆子戳了戳他的肩膀,将人戳醒。   “醒醒……任师兄,你看看你面前是什么。”   任名看着同门小心翼翼的脸庞,不屑至极,待回过头,见到面前的东西,果然吓得脸色一边。。   那是一截青蛇,和神女一般栩栩如生,混在神像深绿的飘带中,不仔细看,只会以为是一截衣料。   但仔细一看,才会注意到它黑色的獠牙和红色的信子,逼真得便如真蛇。   他惊魂甫定,察觉自己方才的模样丢人,退后两步,扭了扭脖子,道:“动手吧。”   然而一剑下去,却如泥牛入海,没有丝毫反应。   ……   半个时辰后。   符纸法宝散落一地,神像岿然不动。   不管大家如何努力,似乎都逼退不了上面寄居的邪祟精怪,既然没有这种东西,那自然说明,是神像本身有问题了。   “这神像如此邪异,恐怕并非善类,如若不是邪祟寄居,必定是神像本身有问题,除掉神像,才是最好的办法!”有人沉声提议。   任名反唇相讥:“可是神庙修建至少百年,一直从未出现过这种事,足以证明神像平白!”   “你甚至不愿意叫她一声邪神,谁家神像这幅做派呀!”   任名冷哼:“这神女像一看就是域外风格,衣着特殊也不离奇,凭什么就此认定人家是邪神?!说不定只是你少见多怪!”   “那你来说,为什么我们忙活半天,神庙里分明没有任何邪祟精怪,不是神像本身有异,又会是什么原因?!”   兰危站在神庙的最角落,皱眉看着眼前吵得不可开交的一群人。   方才他们以寻常诛邪除祟的方法攻击神像,准备逼出里面寄居的东西,然而无论如何使力,都如石沉大海,见不到丝毫反馈,时间一长,大家难免怀疑,并非邪祟之过,而是神像有异。   大家提议要砸碎神像,任名却态度强硬,舌战群雄,唾骂大家为“废物”“草包”“一无是处”“给祖师爷丢脸”,“拿一个清清白白的神像撒气。”   如今吵得越来越厉害,丝毫不顾天之将晚,再不快些,他们今晚恐怕只能在这神庙过夜。   他的直觉素来敏锐,直觉这神庙不太简单,若是留在这里过夜,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上前两步,正想提醒这些人看看天色,忽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哥哥。”   兰危回头。   精灵的翅膀带出一阵轻微的风,随后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你也担心这座神像有问题么?和他们一样,觉得要破坏掉神像才安全?”   兰危:“神像风格邪异,肯定不会太简单。”   精灵清脆的笑了笑:“越是这样,越应该留在这里,看看神像到底有什么问题,这样才有意思,不是么?”   兰危微微侧目。   精灵飞在他的睫毛边,用软软的语气道:“这个神像好漂亮,我总觉得特别眼熟,我们留下来看看,看她到底有什么玄机,好不好?”   兰危面无表情地回过头。   以身涉险,并不符合他的行事作风。   精灵握着拳头道,气鼓鼓道:“你又不信我?难道你觉得我会害你么?我向你发誓,这神庙肯定没什么危险……若我骗你,你就再也别睬我。”   精灵话音刚落,忽听不远处有人道:“不行,天色已晚,神庙我们还没摸清,不宜久留。”   任名冷哼一声:“怂包!就是没有摸清,才要留在这里过夜,太阳一落,魑魅横行,什么妖魔鬼怪不会现身,到时候我们再将其一网打尽,不是正好?!”   这人说话虽然难听,但也不是没有两分道理。   离开这里,去别处过夜,虽然安全,但是总归落了他们仙门大宗的威风。   任名说的方法鲁莽,但这时候谁若说走,难免显得没有胆气。   场面一时陷入了僵持。   就在这时,门外脚步声响,竟是浩浩荡荡一群人,来到了神庙外。   天色将暗,荒郊野岭,众人想破脑袋也不知道什么人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外面的人,却似乎比他们还要诧异,抬高了声调:“奇怪?已经有人了?”   众人一听到这个声音,竟如蒙大赦,就连任名在内,都纷纷喜上眉梢,松了口气。   这是耿浩那一队的人,他们竟然也来了!   阵法防邪祟不防人,耿浩一见之下,也明白了神庙里的是谁,大喇喇走到里头来,不耐烦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两个队伍以秦山为界,各自负责南北一方,这珈蓝谷好巧不巧,正在秦山末尾,南北交汇处,本就是个尴尬的地头,分给哪一队似乎都说得过去,但两队一开始却没注意到这个地方,现在都将这当成了自己负责的领地。   队伍里立刻有人解释这个原因,道:“当时也是大家都倏忽了,没注意到这个问题,让耿师兄也跑来了一趟,不过……”   耿浩不耐烦地打断他:“还有什么不过?你们不会看地图么?珈蓝谷通往南边蓝州地界,难道不算南边的范围?你们自己多管闲事,跑到我们这边了,难道还是我们的错?”   那名解释的弟子碰了个钉子,只得摸摸鼻子,试探道:“……那不然,我们走,把这里让给耿师兄?”   他表面委屈,队伍里的人却都喜形于色,这神庙如此棘手,能有人接手,那真是天上掉馅饼,瞌睡送枕头,求之不得的大好事。   耿浩挑挑拣拣,找了个椅子让人擦去灰坐下,自己悠闲地往上面一窝,摇着扇子漫不经心道:“你们走。你当小爷傻吗?看看你们,呲着个大牙,笑得眼睛都快不见了,怎么,这个邪祟扎手,你们解决不了,让小爷来接盘,你们看我长得像冤大头吗?”   耿浩全程扇子都没有离手,佩剑大约嫌重,也丢给小弟拿着了,自己一副骨头都被酒水泡软了的浪荡公子模样,没想到还挺敏锐。   众人没料到这个草包还不好糊弄,都尴尬起来,连声反驳,称绝无此事。   “那就简单了,既然能解决了,你们将邪祟处理了,成绩记我们名下。”   他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大家都目瞪口呆,潘尘道:“这里既然是耿师兄的地盘,我们让给耿师兄,也该你自己料理才对,若是我们料理了,那也该是我们的成绩。”   “大胆!不就是因为你们失误,才累得我们白跑一趟吗?你们犯这么大的错,还不知道悔改么?”   耿浩身旁一个狗腿往桌子上一拍,大声呵斥。   这边队伍的人面露难色,唯独任名兴奋异常,迫不及待跑到耿浩这边,低头向耿浩耳语一番,大约就是告这个状,然后得意洋洋站在耿浩身后,旗帜鲜明地表明了自己立场。   ——我和你们,可不是一伙的。   耿浩知晓原委,愈发觉得自己可真是有先见之明,翘了个二郎腿,舒服地靠下去。   “怎么回事?到底能不能解决,这么点小事都解决不了,要你们有什么用?还等着我来帮你们擦屁股,算盘有够响的啊。”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和从前在山上威胁兰危时一般无二。   这人似乎向来如此,狂悖,霸道,贪婪,凶狠。   若要除去,却又时机未到。   兰危正听得皱眉时,忽听背后一个声音甜甜道:“哥哥,这个人头发长得好快,我去看看有什么玄机,为什么半个月就能长这么深。”   说罢震翅声远去,只留下一道轻微的风。   耿浩还在侃侃而谈,指点江山:“你们这么没出息,简直是给我们燃青峰丢人。你们说说,月白峰有顾易,有谢忘归,钟渝,有那么多人才……咱们燃青峰,怎么就只有你们这群草包呢?!若是有自知之明,趁早自动请辞,下山走人,别给咱们师父添堵了。”   他说得这么难听,这边队伍的人都听不下去了,可这事却反驳不了,他们确实对这个东西束手无策。   只有兰危一人在阴影之中,缓缓放下自己的剑,淡淡:“如此说来,耿师兄一定可以手到擒来了?”   耿浩瞄了他一眼,随即冷哼:“我当是谁,原来是走后门进来的废物,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么?”   兰危:“师出同门,人人都说得话。”   言下之意,都是同一个师父名下的,能有什么区别。   看他竟然还敢顶嘴,耿浩拍着扶手大怒:“你是什么东西,真以为侥幸进了师门,就可以和我相提并论了么?!我早晚有一天,要将你赶下山去!”   他话音刚落,忽然发现对面的队伍全变了脸色,却不是难堪耻辱,而是明晃晃的好笑,想笑而不敢笑,就连兰危冰凉的眼眸里,都有两分笑意。这时一阵风吹进来,他头皮一凉,这才反应过来,抓着光秃秃的脑袋哀嚎一声:“谁?!!什么人!!!” 第34章 青蛇神女(3)[修]   然而不管他手指如何遮挡, 众人也能清清楚楚看见,他头顶光秃秃圆滚滚,竟没有一根头发。   自从顾易上次就在竹林将耿浩剃成了阴阳头后。后者便索性将头发全剃光了, 以假发示人,一路上将脑袋保护得犹如性命,这会儿不知为何, 假发竟凭空掉了下去。   他抱起脑袋, 找了个角落往地上一躲, 还在大吼:“都不许笑, 都不许笑,敢笑我就将你们通通杀了,全部杀了!!”   他的小弟连忙给他挡住外面的视线, 其余的人拿起假发给他重新粘上, 等彻底粘好,他才从神台的桌子下出来,干咳了两声,装模作样的坐好。   “我们刚才, 说到哪里了?”   他太过凶狠,这边的人也不敢再笑, 而兰危素来喜怒不形于色, 所以脸上倒也看不出来笑意, 场面一时还算平静。   精灵飞回了兰危身后, 这时幽幽道:“看见了么, 原来是个大光头, 亮得足可以反光, 摘了假发后, 可真像个大鸭蛋。”   兰危不知怎地, 眼角再也控制不住,弯了一弯。   耿浩自然看见,立即咬牙切齿:“兰危,很好笑么?”   兰危平静道:“耿师兄觉得,不好笑么。”   他这话一出,有人直接“噗嗤”出了声。   耿浩恼羞成怒,直接拿剑就要上去砍兰危,众人连忙拦住,争执吵闹也就算了,同门相残,任何时候都不被允许。   耿浩以为兰危会像从前那样,很快向自己道歉,乖乖认错,接受处罚,却没想到,对方平静看着自己,神情讥讽,竟然带着一丝轻蔑。   耿浩也不是傻子,见事情没按自己预料发展,于是顺坡下驴,假装被人拉回座位。   只是这口气,实在难咽,他胸膛起伏,眼里布满杀气,死死盯着兰危:“总有一天,要你再也笑不出来。”   他对同门这幅嫌弃至极的嘴脸,早让对面队伍看不下去了,又频频威胁要人性命,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对,我们是解决不了这个邪祟,我们承认。可你就解决得了么?在这大言不惭一番,要是最后自己也束手无策,才是笑人!”   耿浩丢了那么大个脸,又叫对方一激,轻蔑道:“好,今天就让你们涨涨见识,免得自己是个草包废物,还以为旁人就和你们一样一无是处!”   ……   耿浩对着神像,和方才的众人一样,使尽了浑身解数,甚至连家传的各种宝物,都毫不吝啬地取出使用。   然而自始至终,神像都不为所动。   神像脸上还贴方才潘尘他们贴着的符箓,此时风大,三张符纸被吹得“哗哗”作响,终于支持不住,“倏”地一下扬起飞走。   神女妖娆生动的脸庞显露,魅惑生香的眼眸,终于完全显露在耿浩面前。   这耿浩和任名蛇鼠一窝,自然臭味相投,是个不折不扣的色中饿鬼,见到神像脸庞的刹那,立即变了眼神,贪婪地将她来回扫视。   “这神像既然有如此美貌,何必做神,不如来我身边做人,与我日夜快活。”   他的语气下流露骨,手指不自觉地摸上了神像的双足。   脚趾冰凉坚硬,并没有一丝生机,耿浩却如入魔一般,只觉得这双白嫩小脚活生色香,似乎下一秒就能抬起起,踢向自己胸口。   他一边抚摸脚踝,眼角却瞥见神像旁边散落的竹签。   这竹签本该放在签筒里,供人摇筒出签的,这支却不知为何,落到了这里来。   他被这神像勾得心旌摇曳,有关神女的一切,都想要了解仔细,自然不会放过这根竹签,拿起来,模模糊糊能辨认出上面的文字:   “诸事皆宜,心想事成。”   “神女庇佑,美梦成真。”   他将签文放在唇边亲了亲,“嘿嘿”一笑:“你既然如此有灵,那便现身,与我春风一度,也算解信徒相思之苦。”   他神情猥琐至极,即便众人觉得神像有古怪,见其被这样糟蹋,亦觉不忍直视。   耿浩拿着签文,回到座椅之前,继续欣赏着神女的美貌。   “我的攻击她全没有反应,说明她根本没有问题,你们方才说的那些,都是自己吓自己。”   “山野菩萨,域外神女……就是个稀奇点的神像罢了,哪有什么古怪。”   “至于死的那一队商旅,谁能证明就是神女害的他们?说不定自己招惹了别的东西,却推给她呢。”   “如若这神像真有灵,那我许愿,让她陪我快活,哈哈,哈哈,神女的滋味,我可没尝过,真要有灵,让她冲我来。”   “你们,不是害怕吗,没事可以滚了,反正天色晚了,我今夜就在这里过夜。”   外面的风越刮越大,天空变成了幽蓝色,挂着一丝丝黑色的云彩,是要下雨的征兆。   耿浩既然要在这过夜,狗腿们自然帮他殷勤点上了蜡烛照明,分别插在地上和香炉上。   烛火跳跃不停,风声中,一个少年沙哑的声音模模糊糊从门口传来。   “……自神庙建成之日,所求之事,无不成真,心中夙愿,无不应允,村民引为神迹,时常供奉……一时香火旺盛至极,十里之中,余庙皆废,只余此庙……”   这似乎说的是这座神庙的事,兰危快步走向门口,只见他们队伍里的一个少年正拿着一本书,借着暗淡天光,磕磕绊绊地辨认上面字迹。   “这是什么?你在哪里找到的?”   名叫徐离云的少年见这么多人过来,吓了一跳:“我,我刚才在地上捡的,想看看写了什么,所以拿出来读一读,潘师兄,兰师弟,这真的是座神庙啊!”   兰危道:“若如此灵验,为何此处村民会因为水涝搬迁?”   潘尘也道:“不错,神女若有灵,自该庇佑此处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徐离云道:“不急,后面还有,让我看看。”   里面蜡烛已经点了起来,他干脆进了庙,借着烛光继续往下看,片刻之后,合上书。   “还是没有问题,只是村民说,神女太过灵验,然而人心不足蛇吞象,贪念滋生,反生事端,所以下令举村搬迁,还告诫后来者,不要轻易许愿,否则,就算愿望灵验,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这番解释,似乎说得过去,仔细一想,却又实在漏洞百出,十分古怪。   潘尘道:“他们说的话吞吞吐吐,显然有所隐瞒,只是可以确定,神像并不会轻易害人性命,但对着这个神像,也不宜轻易许愿,那十九名商旅,不知死因是否便和这有关……”   只是这话现在说却也迟了,方才已经有色胆包天的,对着神像说了自己的心愿。   众人心照不宣,齐齐向耿浩的位置投去目光。   然而费解的是,当事人已经靠着椅子,美滋滋睡了。   众人:“……”   有人忍不住发出赞叹:“这种地方,竟然也能倒头就睡,真是够心大的!”   “艺高人胆大嘛……人家身上肯定不缺保命的东西。”   还有人打趣:“你们懂什么,说不定这会儿耿师兄这会儿正在梦会神女。我们笑人家心大,人家还要笑我们不懂风情呢!”   ……   神庙既然没有想象中的危险诡谲,大家也不急着离开了,各自找地方坐下,打算在这先凑合一晚。   多亏了神庙够大,二十个人也完全够容身,不觉得逼仄,否则看这天色,今夜若另找住处,必然会被淋成落汤鸡。   至于耿浩的话,大家早当成了耳旁风,毕竟他已经睡的人事不省了。   二十个人分散着坐下休息,兰危独自在最角落里,看着前飘来荡去的烛火,思索方才那本书上的话。   危险已经解除,可这神庙给他的感觉,依然很不妙。   精灵趴在他的胸前,此时却一声不发,一动不动,似乎早已睡着。   时间长了,他被烛火毫无规律的飘动影响,不知不觉,也渐渐阖上了眼皮,这种凉爽的夜,又没有蚊虫侵扰,实在很适合好好休息一天。   一觉香甜得无以复加,很轻易就睡至了深夜,但他毕竟心存两分戒备,到了后半夜,强行唤醒意识,从深睡中脱离了出来。   这时天空深沉如墨,烛火依旧明亮,照亮神女绿色的衣袂和那截绿色的小蛇。   空气中有股淡淡的甜香,闻不真切,只是偶尔浮现在鼻尖。   庙内的所有人都和他一样陷入了梦乡,万籁俱寂,在这令人安心的香味中,显然如此祥和,他放下了刚醒时的戒备,缓缓起身,从睡着的人群中走出去。   珈蓝谷四周都是高山,只有头顶一片泛青的天空,尚能看见银河璀璨,四周都是高大的黑影,将神庙紧紧环绕   夜深露重,这山谷里连蝉鸣鸟叫都听不见。   精灵也不知道去哪了。   他到寺庙门口,低头检查了一遍阵旗,阵旗丝毫没变,一切都没有任何异样。   “兰师弟,你醒啦?今天睡得,是不是很香啊?”身后忽然响起一道饱含恶意的声音,语气寒冷至极,兰危顿觉不妙,心头一跳,下意识侧身一躲,与一块巨大的石头恰好错身而过。   他方才若晚上一息,一定被这大石头砸得脑浆迸裂!   耿浩!   兰危侧身看向他,目光冰冷,已是看死人的眼神,耿浩见他躲了过去,也不懊恼,“哈哈”一笑,似乎自己只是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他拍了拍手,笑眯眯道:“我有没有告诫过你,往后要好好听我的话,否则,我有一百种方法,叫你死得很难看啊。”   兰危没有回答。   耿浩随意地拔出自己佩剑,在手中把玩:“我背后偷袭你,你一定很不屑,但是我要告诉你得是,就算正面交手,你也只有引颈就戮的份,你信不信?”   兰危对他这话,只是一笑,笑得很好看,却摆明了一个意思——“不信”。   这是他平日从不会有过的神情,这个时候露出,自然激怒了耿浩。   况且不管他怎样回答,耿浩根本都不会放过他。   “你竟然还笑得出来?我大人大量,容你活了那么久,你竟也不知感恩,我今天就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记住,以后千万堂堂正正做人,别肖想自己不该想的,别眼红自己不该要的!”   他来势汹汹刺上一剑,兰危似要被刺中,但险之又先地避了过去,耿浩只当他是侥幸,继续猛攻,招招直击要害,却次次棋差一着。   两人都极有默契,激斗中一点声响没有发出,不想吵醒里面沉睡的同门。   兰危次次退败,却次次都死里逃生,这种巧合,简直气得耿浩发狂。   他招式逐渐狂乱,俨然想乱剑砍死兰危,兰危接了十来招,忽然一反常态,改守为攻,长剑在手中旋转数圈,再使出时,隐隐带着白色剑芒。   这一下形式倒转,耿浩顿时落于下风,兰危却不急着杀他,只如猫逗老鼠,逼得他节节败退,每每察觉到他有漏洞,奋起反抗,却又很快被逼的还不上手。   如此数次,耿浩终于明白眼前人全然是在戏弄他,又是气愤,又是嫉妒,眼睛都在滴血:   “原来你竟一直在隐藏实力,我们猜得果然没错,你必然学了旁门左道,等回到燃青峰,我必告发你!”   兰危侧头看着面前之人,只觉得可悲:“恐怕你没有这个机会。”   耿浩一时语塞:“你在说什么?这里这么多人,你,你难道敢杀我?我是凤安耿家的人,你难道吃了雄心豹子胆,有胆子杀我?!”   兰危没有回答,他的剑替他回答了。   他剑锋冰冷,眸光只比剑锋更冷,一剑下去,耿浩脸上血呼呼一片——   他趁对方说话的时候,将他的舌头割了。   这一招,就是明晃晃的威胁:这下你还向谁告状?   耿浩这才知道他是动真格,虽然今日若易地而处,他也会真的杀了兰危,但是换作对方杀他,他却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他瞪大眼睛看着兰危,里面满是诧异和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他怎么敢的!!   随后便是弥漫开来的痛感,痛痛痛!!!他剧痛之下,满怀恨意,从小到大,他何曾吃过这样的亏!   他疯狂向兰危进攻,手段恶毒至极,只是急中有失,反而奈何不了兰危分毫,兰危轻而易举再一次制住他,长剑立即便要看落,耿浩这时才体会到深刻的恐惧,一颗心似乎堕入了无边冰窖,寒的可怕。   他嘴里咿咿呀呀,似乎想说什么,当然,一个字也说不出,然后他用行动代替了语言,跪在地上,疯狂向兰危磕头。   兰危见状,不止觉得畅快,更觉得好笑。   他加诸别人身上的恐惧,有朝一日回到了自己身上,竟会让他如此丑态百出。   这种让别人臣服恐惧的滋味,果然不错。   怪不得令耿浩乐此不疲。   下一刻,剑光一闪,头颅滚地。   滚在地上的头颅,还流露着深深的恐惧和懊悔。   今日杀人,虽然痛快,却也麻烦。   不过还好,他很早便知道,两人间迟早便有这样一天,若不杀对方,对方也不会放过他,他行事向来缜密,早为这一天做了很多准备。   一种清扫血迹的飞虫,和一群连人骨都能咬碎、骨渣合着血肉一起吞食下肚的甲虫,足以替他解决掉眼前的一切。   处理好了尸体之后,他收回虫子,才从地上站起来,这事发生得过于突然,在这个荒凉昏暗的偏僻山谷,万籁俱寂的深沉黑夜,他竟蓦地生出一丝不真实的感觉来。   这时候,竟然连精灵都不在。   第一次,他有些遗憾精灵不在。   然而等转身之后,他忽然浑身冰凉,全身的血液都在这刹那凝结。   身后不知何时起,竟来了一个陌生男人,高大,俊美,双眸明亮,鬓边斑白,却完全有着青年人的脸庞和眼神,甚至更加自信,更加潇洒,举手投足间,自有一份独特的成熟魅力。   但让他在意的是,这人身上散发着强大的令人胆寒的威压,和下午撞见的气息,竟然一模一样。   这是个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高人!   他在这样的威压下,没办法再移动步伐,甚至有一股跪下的冲动。   他不愿下跪,只能咬牙抵抗,牙龈间很快弥漫了一片腥甜。   “好小子,残害同门,还准备如此周全,可见早存害人之人,心术不正,手段狠毒,本座今日,也容不得你了。”   对面的男人皱了皱眉头,声音清脆,一派正气,兰危想要解释,嘴巴却张不开。   “你既然不要别人说话,那你也别说了罢。”   说罢,这人轻飘飘一个拂袖,一道巨大的力量骤然降落,兰危用尽全身力气,也避不开这样看似简单的一击。   很快,血雨喷洒而出,他胸前痛得几乎像被击穿,两息之间,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   角落里,兰危阒然从梦中惊醒,额头上已是冷汗淋漓,方才的痛感太过真实,他下意识捂住了胸口,大口喘气。   还好,只是梦。   神庙还和刚才一样安静,隐隐约约的甜香在空中弥漫,令人放松。   蜡烛才刚燃到一半,光亮不变,兰危好半天才缓过来,长身而起,和刚才梦里一样,神庙所有人都在沉睡,包括耿浩。   他两步走到门口,下意识地,又望向门前布的九星镇灵阵。   阵旗依旧和梦里见到的一样。   一切都没有变化。   这次他只分了一半注意力去看阵旗,自然能注意到,身后那道十分轻微的脚步声。   “兰师弟,你醒啦?今日睡得,是不是很香?”   和梦里一模一样。   兰危霍然转头,这一次,耿浩却没有搬方才的石头。   他看着兰危,表情自然算不上友好,只是手指拢着袖子,目光有些闪躲,和一丝咬牙切齿的恨意。   兰危眼神变换,定格在对方脸上:“耿师兄睡得好么?是否有梦?梦里心情如何?”   耿浩一听这话神色大变,就捏紧了袖子指向他:“你果然……好大的胆子,你竟敢梦中杀我!”   兰危觉得眼前的一切匪夷所思,只是两人今日已经撕破脸皮,耿浩绝不会因为此事诡异,便放过他。   他指出事实:“敢或不敢,反正也杀过了……”   耿浩果然怒气冲天:“梦里你不过使诈罢了,你隐藏实力,攻我不备,真是居心叵测,若是堂堂正正比试,你当你真能赢过我么?!”   说罢伸手一召,佩剑飞来,他再次攻向兰危,这次长剑刺去之时,便被对方狠狠挡了回来。   兰危这次没有任何戏耍他的行为,打得专心致志,干脆利落,也让耿浩彻底明白两人之间的差距。   见到昔日拍马也追不上自己,本该是个废物的师弟,如今使剑,已有高手之风,况且修为高自己恐怕不止一个台阶,耿浩嫉妒得几欲发狂,愤怒之下,倒是使了几个妙招,只是这些并不足以扭转局势。   终于,手中剑被击飞,兰危的剑再次架在他的颈间,过分俊俏的冷酷面庞,在月光下几乎有些玉石的精致温润。   耿浩下意识抻起脖子,结结巴巴:   “这回不是梦境,你若杀我……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我一旦死了,我家里会立即知道消息,稍加查探,就知道你我有仇,你逃不掉的!”   “这里的人都会知道是你杀了我,你躲去天涯海角,也躲不了耿家的追杀!”   见兰危这次没有斩去自己舌头,耿浩以为自己说的话有用,大起了胆子,甚至准备和他讲讲道理:“我知道你是不忿,觉得我欺负你,可是你我本就有如云泥,你不好好过自己的日子,竟然和我拜在同一位师父门下,和我平起平坐,还要叫我师兄,你觉得你配得上么?这样,我知道你这一身修为,一定来之不易,只要你别逞凶伤人,我愿意给你一封介绍信,让你以后去凤安。我们耿家,与齐国贺兰氏交好,到时候能帮你谋个差事,你便也算平步青云了,鱼跃龙门了!”   兰危似乎有些兴趣:“差事?”   耿浩见他上道,总算放松了一些,看来再厉害的人,也躲不开权势名利的诱惑:“打杂,管事,养马,种花……保管不会苛待你。当今天下乱世倾轧,凤安这等繁华的大城,你恐怕一辈子也没见过,像你这样的泥腿子,能挨着那些贵人的裙边,已经是三世修来的福分!他们饮的美酒,吃的美食,保管你一辈子都没尝过!只要你以后奉我为主,乖乖听我话,我便给你这封介绍信,你以后做我们的家仆,比起玄尘山清苦的生活,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那可真是不错呢……我做梦都没想过,自己还有福气过这样的生活……”   兰危低声喃喃,耿浩以为他肯识时务,喜出望外,扯起了嘴角。   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噗嗤”一声,鲜血四溅。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刺穿自己胸口的剑,下一刻,身体倒地,发出分外不甘的闷重声响   兰危眨眼,抖了抖落在睫毛上的血珠。   做家仆的命运,他再清楚不过。   他的养父母死之前,便是一户修士家里的家仆。   那户修士看他们的目光,和耿浩方才看他时,没有任何分别。   像在看一头牛,一条狗,区别只是,有用的狗,和没用的狗罢了。   养父母被魔修杀死之前,一直都在劳碌,像不得停歇的黄牛,他们身子佝偻得像煮熟的虾,眼睛花了,指甲也磨没了。   某次累病之后,仙家派人赏来了半壶酒,来人高高在上地告诉他们:“这是难得一见的仙酿,以你们的月俸,一辈子也买不上这样半壶,今天主家开恩,赏给你们治病,喝了酒之后,需得牢记主家的恩情,继续干活,不得偷懒!”   生病是偷懒,半壶最常见的玉寻春,也成了他们口中莫大的恩情。   这些所谓的人上人,对天下百姓敲骨吸髓,却还自认高贵无尘,尊贵无双。   脚下众生是泥土,身旁下人是蝼蚁,只要不威胁到他们自己的性命,他们高高在上的目光,便舍不得往下瞥上分毫。   这样的人,或许只有让他们付出足够的代价,他们才会明白,人命殊无贵贱之分。   而手中有剑,心中有气,即便卑贱无比的蝼蚁,也能令他们,付出惨痛代价。   世道总是不公的,上位者拥有一切,却只顾横征暴敛,芸芸众生,不过他们的掌心玩偶,任其搓扁揉圆,予取予求,任意摆布,随意苛待。   兰危不愿过这样的生活,也不愿天下百姓,谁再过这样的生活。   他心底隐隐有个想法,只是太远了,太难了。   蜉蝣之力,焉能憾树?螳螂之臂,如何挡车?   这个遥远无比的念想,只浮起刹那,便被他按了下去。   现在他该做的事,是处理地上的尸体。   第二次处理尸体了,这一次更加轻车熟路,他却明显比刚才更加紧张。   这次又杀了耿浩,梦里那个神秘人,还会再次出现么?   他一直抱着十二分的警惕,然而直到现场处理完,神秘人也没出现。   他松了口气,梦境就或许只是梦。   这时,背后忽然传来一道脚步声,熟悉的威压传来,他霎时浑身僵硬。   “你奋而杀人,心里想必对他的话充满不服,年轻人戾气如此之重,他日必成祸患!”   随后,衣袖一拂,依然是轻飘飘的一击。   ……   兰危再次从梦中惊醒,只觉头颅剧痛,心跳如擂。   他睁开眼睛,寺庙里烛光昏暗,蜡烛依旧是燃到一半的高度,一旁横七竖八,睡的都是他的同门,就连睡姿,都和前两次梦境没有区别。   甜香如旧,他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了,想叫醒精灵陪陪自己,然而胸前已经空空荡荡,精灵也不在了。   他来到神像之前,烛光照耀下,这个姿容无双的域外神女平添了几分温柔悲悯,不像白日那般艳丽逼人了。细长的绿蛇从她的手臂垂下,蜿蜒着身子向前探来,扁长的蛇头正悬在烛火的上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兰危觉得,神女的表情比下午见到时,更加生动几分。绿蛇探出来的弧度,也比下午更多一点。   他揉揉脑袋,没有去管——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现在他已经不敢轻易相信眼前看到的东西。   耿浩人还藏在阴影里,兰危的目光往去时,却发现对方的身影,微不可察的抖了抖。   他是醒着的。   “师兄。”兰危直接叫他。   “你……你想做什么?!”耿浩惊弓之鸟似的一震,下意识呵斥兰危,只是语调发抖,明显的色厉内荏。   兰危走上前去,耿浩紧张得呼吸都停了:“你这次……再敢动我,我就叫人了! 喂——”   他张大嘴巴,便要喊人,声音却随着对方一个口诀,掐灭在喉间。   “现下情况不明,我们就算杀了对方,也不过只是场梦,你是想叫醒人来,算前两次的账,还是好好想一想,怎样摆脱梦境?”   兰危盯着眼前之人的脸庞,耿浩还沉浸在被杀两次的恐惧中,大约脑袋有些反应了不过来,转了半晌眼珠,才伸手比划,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兰危解除了他的定言咒,耿浩忙道:“你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兰危:“这应该由你先说,你何时醒的,又为何想要暗算我。”   耿浩习惯性将扇子展开,给自己扇了扇风:“我那会儿睡着之后,做了个……奇怪的梦,从梦中醒来时,见大家全都睡了,我想活动下,这时却发现,你竟醒了,我便没有动作,见你一个人去了门口,我想起你白日里的态度,便想,趁这个时候,好好教训你一下,让你以后……以后态度对我好点而已……”   他说得遮遮掩掩,实际的意思应该是,如果还不肯听话,就干脆让他死在这里。   兰危没揭穿他:“两次杀你之后,我都遇到了一个十分古怪,又格外强大的神秘人,被他杀死之后,我便再次从梦中醒来。”   耿浩睁大眼睛:“你……你也死了?”   又问:“杀你的人,到底何方神圣?”   虽不想承认,但客观点评,在场之人中,兰危的实力应当在所有人之上。   兰危摇了摇头,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潇洒俊美,鬓边两缕白发的神秘人来:“这个人很强,即便是师父,恐怕也扛不住他一击之力。”   像天上神佛,白日真仙。   耿浩倒吸了口凉气:“世上虽有你说的这种高人,可哪一个不是传说中的人物,大半夜,来这荒郊野岭,只为杀你,又是图什么??根本解释不通!”   兰危:“解释不通,却也发生了,只是不知道我死之后,又发生了些什么,不如我们装睡,看看那个人是否还会过来。”   没过一盏茶功夫,虽然听不到脚步声,但是对于危险的直觉,让兰危瞬间意识到,神秘人应该已经到了。   兰危修炼了精灵给他的隐匿功法,并不会让人察觉他是装睡,他屏气凝神,打算从发出的声响之中,判断神秘人进神庙之后的目的。   只是耳畔一直毫无声息,隐隐似乎一道道微风划过,最后他似乎察觉到危险渐渐逼近,下意识有一种想逃的冲动,风声再起,这次却听到了耿浩惊恐的痛呼声。   他连忙睁眼,可什么都没有看到,只见到一只紫袍大袖,第三次在他面前轻轻拂过。 第35章 青蛇神女(4)[修]   神秘人第三次杀了他!   兰危再一次从梦境中醒来, 被杀死的次数太多,以他的心智之坚,也觉得有些痛苦。   前两次神秘人杀他, 都有缘由,且大义凛然,最后一次, 他分明什么都没有做, 却还是死了, 可见神秘人杀人, 根本不分青红皂白,而是想杀就杀!   现在想来,方才感受到的一道道风声, 必然就是他从门口开始, 一次次杀人的动静。   没有缘由,不问来历,他想杀人,所以轻轻拂袖, 在场之人就全部得死。   “兰危……”   一旁,耿浩同样声音痛苦, 他艰难开口:“你也死了?这人到底哪来的疯子, 我方才睁眼, 想偷看一下他的模样, 却正好看见他在掐死任名, 他娘的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 头都没回, 一挥袖子就将我拍死了!我连他几个眼睛几个鼻子都没来得及看清……”   兰危:“一个鼻子, 两个眼睛, 鬓边两缕白发,容貌很俊,但……”   耿浩张大嘴巴:“你——”   兰危皱眉:“但气质很怪,说不上来,即便前两次,他说话时语气大义凛然,也让人觉得,很是邪气……”   耿浩:“这个行事作风,看起来倒像瑤山的疯子……可是这里并不是他们的活跃范围吧?”   兰危没有说话。   魔修在哪活跃,大抵并不会公告天下。   “我们现在怎么办……那变态打又打不过……”耿浩虽然厌恶兰危,但两权相害取其轻,对上那样一个不讲道理的高武力值疯子,连兰危都变得眉清目秀起来了。   兰危:“死也要做个明白鬼,等下他来,便直接问他。”   耿浩不可置信:“傻啊你,你这是送死!”   兰危:“不问清楚,不管重来多少次,都只有死路一条,万一哪次,梦境突然结束——”   耿浩打了个冷战。   那他就真的死了。   谈话之后,大约半盏茶时间,门口有铃铛声传来,神秘人显然已经到了。   只见来人一身紫袍,眸若星辰,气场霸道,睥睨众生。   他相貌英俊得可怕,半白的头发只简单束了一半,不让人觉得有什么老态,反而觉得,人正应该有一半白发,才称得上真正的好看。   他浑身骇人的气势没有半分掩饰,不管是谁触上他那双自信狂傲的眼睛,都会为之胆寒,好似千仞绝壁,通天之岳,都随着眼神中的精光砸出,压得人气都喘不上来。   耿浩脸憋得通红,肚子里一千句话,竟压在舌头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阁下今夜到此,不知有何贵干?”   身侧,兰危忽然开口,声调平稳,耿浩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为什么你能说话?!   神秘人笑了:“怎么?就凭你们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孩,也想阻我?”   耿浩不知道哪打通了任督二脉,忽地打开了牙关,滔滔不绝地骂了回去:“老妖怪你看不起谁呢?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头子,头发都白了,你在小爷这个年纪,未必便有小爷这身本事!”   神秘人微讶:“你说什么?”   “我说你装模作样,自以为是,心狠手辣,莫名其妙,一见人就杀,你是疯子么?还是走火入魔了?!能不能讲点道理!!”   “道理?”神秘人扬起下巴,将手一抬,“本座,便是道理。”   耿浩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对方抬起的袖子一拂,话语声便戛然而止,他睁大惊恐的双眼,重重摔了下去。   随后,他将目光转向兰危,手已微微抬起。   看他行事,显然不爱与人废话,兰危心念电转,脱口而出:“今日是否不管我们做什么,阁下都要杀我们?”   神秘人冷然:“你出现在这里,便是错误!”   ……   再一次醒转。   耿浩已经气愤至极,迫不及待向兰危大骂:“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狂成这样的,什么叫他就是道理?!这人到底什么来路!!”   兰危:“这人修为通天,当世罕见,你在凤安长大,难道也没有听说过有关此人的消息吗?”   “我是见过不少厉害人物,可这样的,却一个都没有。不是我长他人威风,老实说,就是我们掌门,或者齐国国母贺兰夫人亲自出手,恐怕也不会让我如此狼狈!”   说着语调渐弱:“能有这等修为,也不怪他狂。”   兰危只看着面前的烛火,眼珠像冷黑的宝石。   空气里的甜香,已经很淡了。   到底哪来的香味。   耿浩继续念叨:“传闻天雪山的圣女修为可称天下第一,神鬼莫测,不知道对上今日这疯子,胜算几何?你说……这要真是需要圣女才能对付的人物,咱们还有挣扎的余地么?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难道只有乖乖洗干净脖子,继续等死?”   兰危:“当然不是。”   耿浩:“?”   兰危认真看着他:“还能跑。”   说罢转身,一巴掌拍向旁边熟睡的人,耿浩便如醍醐灌顶,当即就飞奔出了庙门,才发现兰危还在叫人,恨铁不成钢道:“这些人睡得犹如死猪,你不抓紧逃命,叫他们作甚!”   兰危没有理他,一个个将人拍过去,他现在叫的,是耿浩队伍的人,这些人熟睡中被人拍醒,见到拍醒自己的还是兰危,勃然大怒:“你小子是有病?我他妈是不是给你脸……”   话音未落,旁边的耿浩一扇子打过去:“废什么话,赶紧跟我走,耽误老子时间,老子弄死你。”   那人虽然不明所以,但是对耿浩素来言听计从,立马捂着脑袋站起来,准备跟耿浩一起跑路。   兰危却道:“站住。”   耿浩头也不回:“有屁快放!”   兰危:“叫醒人,一起走。”   耿浩大笑:“傻啊你,你留着送死,我可不干!小爷我就要走,你还能拦得住我?”   说罢拔腿就跑,忽见眼前一花,一个身影已经拦在了自己面前,长剑横在自己颈下,兰危轻轻一抽,将剑抽出一段,雪白的剑锋,拦在耿浩身前两指处。   “同门之间,共同进退。”   耿浩又是着急,又是无奈,他被杀了两次,怎么会不明白兰危下手起来有多干脆,实在不敢触这个逆鳞,可听他的话,又不甘至极。   “耿师兄,这小子恐怕今天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这样对你说话,我来帮你……”   耿浩愈发恨铁不成钢。一脚踢向这人的屁股,“少他妈废话,滚回去叫人一起走,手脚麻利一点!”   “走?不如本座送你们一程吧!”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忽然从远处传来,声音起初很远,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已经近在眼前。   即便来得这样快,来人步伐也十分平稳,落地之后,周身气场更如同身侧秦山一般,强大穆然,亘古如斯。   还是同之前一样,他不喜欢废话,虽然对面众人反反应各异,或惊惧,或好奇,七嘴八舌,但他一个字也没理会。   只是伸手,一一击毙。   最后轮到兰危,兰危福至心灵:“阁下需要神庙之中的东西对么?我们可以为阁下让路,并保守秘密。”   神秘人愣了片刻,忽然大笑:“我到这里,杀这几个人,不过数十个呼吸之间,你便猜到我的来意,这等智谋,连我也我甘拜下风,所以留你不得!”   掌力击向胸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打在胸膛,耳尖却传来一阵刺痛感,耳畔隐隐听到一声呼喊——“哥哥。”   第五次醒来了!   兰危虽然终于猜出了神秘人的目的,但似乎也没有什么办法,神秘人不会因为这个就留下他们性命,相反,还会因为目的被人看穿杀他……   不对,他要杀人,自然有一万个理由,甚至是不找理由。   敌强我弱,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唯一的办法,还是抓紧逃,离这神庙越远,越可能有一线生机。   兰危抬头,耿浩已经悄悄摸到了庙门口,正小心翼翼往回看,不想,正对上兰危的眼神。   兰危静静看着他。   耿浩败下阵来,心虚回头,拿扇子发泄般狠狠敲向身旁人的脑门。   “还睡?赶紧麻溜的给爷起来,看什么看,叫醒你旁边这个啊!难道要我叫?你也醒了是吧,醒了继续叫人啊!全部都叫醒!大难当头还就知道睡!动作他妈的快点,不想活了是不是!醒了是不是?醒了就给我跑,谁跑得慢谁死……”   耿浩积威已久,小弟们动作极快,一个叫一个,很快全都醒了,他简单解释了一下,所有人都明白了眼下有危险,毫不迟疑,迅速撤退。   离开之前,兰危还细心地灭掉了香炉中的蜡烛,可是,一靠近神像,他心里蓦地升起一股极怪异的感觉。   他抬头看着愈发生动美丽的神像,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又没看出是哪里不对。   但是此刻情况紧急,蜡烛也已被掌风拍灭,现下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看了两眼,但也只能扭头,跟上前面的众人。   一路上,怪异的感觉却始终挥之不去。   神秘人狂妄霸道,神秘莫测,这个古怪神庙,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他这样的人也如此上心?   这一路走得很快,没过多久,便到了下午休息过的小镜湖边,夜晚的镜湖平滑如镜,只能看出一片白色的反光,兰危想起下午也是在这感受到那一道威压的,这里也不安全,便催促大家继续往前。   一口气走到七八里外,大家这才停下来,不肯再走,想要问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次这么远也没撞上神秘人,大抵是真的安全了,兰危自从到小镜湖开始,便一直回忆路上种种,直到此刻,才豁然开朗。   他知道哪里不对了!   方才他灭蜡烛之时,本该靠近蜡烛的绿蛇已经不见了,下午被耿浩抚摸过的神女的赤足,也显然方向已经不对!   “你下午摸神像脚的时候,有没有看清神像双脚是怎样的姿势?”   他伸手抓来耿浩,严肃发问。   耿浩被他吓了一跳,正了正自己被扯乱的衣袖:“……你问谁呢?!这么多人,能不能给我点面子!”   兰危:“说!”   耿浩:“你还别说,那神女的脚摸起来,确实还怪软的,和摸真人,也没多大区别……”   兰危:“是什么姿势,你还能记清么?”   耿浩摸摸脑袋,结结巴巴:“姿势……好像有很多啊……每个都要说吗?”   兰危不知道他脑子装的什么,指明道:“神女站立的姿势,她的两只脚,是朝什么方向的。”   “原来你说这个……我当然记得了,两只脚微微并拢,后跟靠近,呈‘八’字形,一只脚便向门口,一只脚朝向大门的左侧。”   “右脚朝前,左脚朝左?”   “就是这样,我记得一清二楚,左脚边还有竹签,绝不会错。”   兰危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方才他走的时候,神女的脚已经变成了两脚分开,左脚在前,右脚在后了。   那是行走的姿势。   “哥哥哥哥……”耳畔似乎又响起很遥远的呼唤声,这次听得真切,是精灵的声音。   眼前一切的似乎都开始崩塌,所有人的面貌变得模糊不清,似乎有人说话,他也什么都听不清,周围的一切很快扭曲,只有精灵叫他的声音,略显清晰。   他努力向靠近那道声音,却似迷路的旅人,不知道该找往什么方向。   耳尖忽然又传来了一点刺痛,带着温热的触感,他在这痛楚中,才终于找到了出口。   一阵天旋地转。   刺痛再一次传来时,蓦然惊醒。   他还睡在一开始的位置,蜡烛已经快见底了,神庙内静悄悄的,已经没有了熟悉的甜香,精灵小小的一点,飞在他面前。   “你终于醒了哥哥,你睡了好久好久,我差点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兰危觉得自己这次应该是回到了现实,松了口气:“做了很长的梦。”   又忽然抬头,梦里的一切,不知道现实是否会发生?   顾易在他耳边道:“哥哥是不是做了噩梦?我听人说,做了噩梦的人醒来后,还会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兰危如实道:“现在这里,确实和梦中一样。”   顾易自然知道他做的什么梦,不是他会读梦,而是这是书里的剧情,有人想要赶他们走,所以用了这种入梦香,取了那人一缕灵识,放在梦里,将他们反复杀了几次。   顾易想了一下,飞到兰危手旁:“想要分清现在是梦还是现实吗?简单,让我咬你一口……”   说罢一口咬了下去,兰危吃痛,下意识将手一抬,上面已经留下两个深刻的牙印,几可见血。   他看着这血迹,却不觉得生气,反而笑了。   顾易得意道:“痛吧?痛就说明梦已经醒了,现在是在现实,有我陪着你,感不感动。”   说罢张开手臂,就要去抱兰危的脖子,却不料兰危在同一时间站起,他扑上去,脑袋正好撞在剑鞘之上。   他跌霎时落在地上,跟一截小飞蛾似的,整个精都不好了,兰危却看都没看他,越过他直接往前走了。   他晕晕乎乎重新飞起,飞到兰危的左脸边,在心里一记左勾拳,一记右勾拳,全打在这俊美如神,令人不敢逼视的俏脸上。   “兰宁。”兰危忽然开口。   “啊?”顾易匆匆回过神来,笑容洋溢,“怎么了哥哥?”   “你看这个神女像,和下午的时候,有什么区别么?”   顾易趴在兰危肩膀上,心中冷笑:当然有区别!人家等了百年,如今总算要复活,怎会没有区别?   但开口却变成了:“似乎……看不太出来,哥哥觉得她不一样了吗?”   兰危缓缓摇头:“不知道是不是我被梦境影响太深,我在梦里,见到她是有变化的。”   “都说了是梦,又怎能当真,还是安安心心,继续睡下半场,不要多想啦,有我帮你守夜,你放一百二十个心……”   “不,梦境重复五次,不会是平白无故,况且下午那道威压,也确实存在过。”   若神秘人真要来,他们就该抓紧时间才对。   只是,神秘人那样看重的东西,绝非等闲,若是他能有机会——   他摇了摇头,这次遇到的若是旁人,或许还能一试,但是既然是那个神秘人,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他下意识走到耿浩的位置,想要先叫醒他,一靠近,却闻到一股浓郁的腥味扑鼻而来。   他屏住了呼吸,椅子上,耿浩同样睁着眼睛,手足无措看着他,他的裤子上,隐约可见一片湿濡,腥味正是从那里传来。   他脸上一时集齐了了闪躲,心虚,气愤,懊恼,恼羞成怒,虚弱,和“敢笑话我我就给你好看”等诸般表情,精彩纷呈,令顾易大受震撼。   很显然,他在一开始的梦里,似乎真的得偿所愿,过上了某种不可为旁人道也的幸福生活。   只是幸福有些过头。   怪不得村民特意警告,愿意不可轻许。   兰危爱洁,看他似乎连站都站不起来,人即便已经走到他面前,也硬生生转头,拍醒了他身侧的一个小弟。   然后,他没再管耿浩,似乎自己找的从来就不是他,回到他们队伍这一侧,拍醒了自己原本的队友。   ……   珈蓝谷,小镜湖。   山巅之上,圆月之下,一个紫色人影长袖鼓荡,黑白的长发半垂,负手而立,俯视脚下的一切。   他身后的阴影里,有人恭恭敬敬道:“我们虽然没有入庙,但现在入梦香已经燃完,那伙人这会儿想必正在准备离开,绝没胆子再留下了。”   “今日不想杀人,希望他们识一些时务。”紫衣人缓缓转头,说话声音却变了几变,开始拍是正常男声,一会儿却变作娇媚女声,脸上的五官也渐渐改动,等完全转头之时,已经变做了一个花容月貌的宫装女子。   “花遇离呢?本座送她的礼物,她还满意么?”他此刻不仅容貌变成了花焰宗宗主花遇离,连声音也变得别无二致,娇媚动人。   “回尊上的话,花遇离中了灭魂钉,修为大损,正在想方设法隐瞒此事,同时寻找恢复的办法。只是有含笑在,想必不会让她轻易恢复了。如今花焰乱成了一锅粥,总算没有人来同尊上,抢这《朝暮春秋卷》了。”   “花遇离这么长时间,都看不出含笑的野心,也合该她有今天。”同样是男女混杂的声音,转瞬之间,他又将模样变做了含笑的,然后笑盈盈看着阴影里的人属下,说话语气,便如含笑在现场。   “倘若含笑肯和秦鬼面一样识时务,这个宗主之位,便让她坐了也无妨,阴三,你怎么看?”   阴三癸只迟疑了片刻,便乖乖道:“但凭尊上吩咐!只是她是真心为尊上效力。”   “是么?你两见总是吵架,我还以为……你若是真如你所说,回去之后,便去告诉她我的意思。”   阴三癸低头:“是!”   紫衣人只说了两三个字的功夫,又变回了自己的本来面目,他看了看天色。   “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我们过去吧。”   “尊上,等下,”阴三癸忽然盯着天空,伸手接下一片细小的雪花,迟疑道——   “尊上,好像,下雪了?” 第36章 轮回千面(1)[修]   神庙。   所有人都醒了回来, 除了尚还不能行动的耿浩,其余人全部聚在一起。   “我也梦见了两次,梦里还没来得及反应, 就被人打死了,等重新醒来,好家伙, 还是没来得及反应, 马上又死了!”   “我也一样, 最后是兰师弟叫醒我们, 我们一口气跑了好远,最后才没有事的。”   “虽然只是梦,但可真够难受的, 我赞同离开!”   “是的, 大家全都做了一样的梦,肯定是警示,神庙不能留!”   达成一致。   吃了补药、换好衣服的耿浩也在狗腿的搀扶下出来。   “别、别、别走……”   众人又好奇,又无语:“耿师兄有何高见?为何不走?”   耿浩接着道:“别走, 太,太慢……”   众人:“……”   这还用你说?!   一阵寒风忽然刮来, 众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今夜天色确实有雨, 但毕竟是盛夏之夜, 一下降温这么多, 也很诡异, 众人当即决定不再搭理耿浩, 快些出去。   此时, 忽然又是一阵寒风, 猛然一刮, 卷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吹进庙门,两扇大门紧随其后,竟也被风吹得重重合拢   众人都大吃一惊,扑上去试图推门,却纹丝不动。   只听门外隐隐传来一声女子凉薄的怒喝:“今日有我在这里,便不会让你踏进这个庙门一步!”   众人无语,你要关门,也可以等我们走了再关啊。   外面响起一道所有人都分外熟悉,又深沉霸气的声音:“雪千里,凭你就拦得住我?”   门内众人皆惊:“我刚是不是耳朵坏掉了?你们有没有听见?是谁在外面?!”   “雪千里!!天雪山圣女!!快,你快拍拍我,我是不是还在做梦??!”   “你看方才外面六月飘雪的架势,若非天雪山圣女,若非‘江山不夜’,还有什么人能使六月结霜,什么功法能叫盛夏飘雪?!”   只听那道清脆的声音毫无波澜道:“只要我在,今日这门,便不会再打开。”   一旁阴三癸自告奋勇:“尊上,我替你拦她,马上要到时间了,你抓紧破门。”   钟离非摆摆手道:“无妨,我两相识已久,如今却有百年未见,今日便让我试试,你学到他几分真传。”   这一下,显然是交上手了。   众人看不到外面情形,只急得抓耳挠腮:“传闻圣女师承百年前的不世道尊玄青道人,玄青道人失踪后,圣女称得上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更兼冰清玉洁,宛若天人,天下人无不敬仰尊崇,只可惜圣女隐居雪山,从无人得见真面目,今日她竟下山了,还与人交手,这惊世之战就发生在我们面前,我们竟然也看不上一眼!!”   “我愿用我十年寿命,亲眼见识此战。不过用脚指头也猜得出来,圣女稳操胜券,一定将对方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   “我赌十招之内见输赢,八、七、六……三、二、一……”   声音渐小。   有人打圆场:“你傻么?这人敢挑衅圣女,也不会是等闲之辈,我赌半柱香之内,那个男人败走!”   如此,又等了半柱香时间,外面已久毫无动静,显然胜负未分。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还在继续。   众人心下不禁打鼓。   方才他们恨庙门关得突然,让他们不能逃生,后面恨庙门关得严实,让他们无法目睹圣女风姿。   现在却无比庆幸,外面那个神秘人能与圣女交手而不落下风,恐怕真如梦中一般,随手杀死他们,便如踩死一只蚂蚁一般轻松,这道庙门,俨然成了他们最后的防线。   圣女显然性格高冷,交手时并不怎么说话,神秘人也只偶尔说上简单两句。   只是令众人奇怪的是,外面只有三个人,却时常响起并非这三人中任何一人的声音。   比如现在,显然战况十分激烈,外面却响起一道温柔清脆,叫人如沐春风般的声音:“小雪,你学得一身好本领,真令为师欣慰。”   雪千里情绪难掩激动:“你……”   那声音继续道:“百年不见,也不认得师尊了么?没有关系,让为师试试,你这招‘天涯飘雪’,掌握了有几分。”   下一刻,一道女子的闷哼声传来,显然圣女已然受伤!   门内众人更吓得脸色发白,如堕冰窖。   雪千里忍痛道:“他呕心沥血替你修改《轮回千面》,你如今却用来扮他?”   对面的声音冷然道:“我让你再见见他,不好么?”   雪千里:“他不想见的人从来都是你,你如今竟还有脸,来他的故居。”   “本座想入便入,天底下哪里我去不得,你真以为关上了门,就能拦得住我?”   “你便试试,我能不能拦住。”   神秘人的声音又变回了方才那副春风化雨的模样,柔声道:“好孩子,怎么这样与人斗狠?走,我带你回家,给你做麦芽糖吃。”   雪千里不回答,外面只有愈发激烈的交战声。   神庙内,众人已经被外面的对话惊成了一座座冰雕,整个庙内鸦雀无声,每个人嘴巴都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只有兰危,并不了解这些秘辛,甚至连圣女的名号,也只是略有耳闻,更不明白,大家惊讶的点在哪。   顾易大发慈悲,在他耳边解释道:“我在鬼窟之中,曾偶然听人说过,瑤山如今的教主钟离非,修炼的功法便叫《轮回千面》,一句话之间,便可以变换数个人的模样……”   相比圣洁遥远的雪山圣女,瑤山教主这个身份,更神秘,也更危险,仿佛自带一层血腥暗黑的光环,只要想一想,就足以令人胆战心惊。   现在人就在他们面前,一门之隔,尚还算好,若见到本人,知道身份,胆子小的,恐怕能够吓得当场腿软尿裤子。   所有人立即默契地退后两步,和门保持了距离,生怕不小心将这门推坏了,房内一时噤若寒蝉,大家都没有再发出声音。   今日除了钟离非,天底下任何一个人来,也不会是圣女的对手。   可偏偏是这个最神秘,最邪恶的魔门教主。   没人知道他的底细,自然没人敢断定,今天这一战谁输输赢。   可若是雪千里输,他们二十个人,想必只能通通沦为魔修手下冤魂。   届时能死得干脆一点,都已经算莫大的幸运。   所有人屏气凝神关注战况,自然没人注意到,这神庙里面,已经多出来了第二十一个人。   更没注意到,身后的神台上,传来了咔嚓咔嚓的关节活动的声音。   “怎么?为师说的话也不听了么?一百年了,你难道也不想我?家就在身旁,地宫将开,你也不肯回家,看我一眼么?”   钟离非还在用玄青的声音蛊惑雪千里,扰乱她的节奏。   雪千里方才受伤,嘴角还挂着一丝殷红,反显得整张脸庞冷艳无双,白若月光。   她一身浅蓝道袍,微微泛灰,材质飘逸。   满头青丝高束,垂下两条同样浅蓝的发带,眼下一点泪痣,手执拂尘,在这越来越密的飘雪之中,身形翻飞。   如轻云蔽月,回风流雪。   大雪的另一头,钟离非已经变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他穿着薄而软的浅青色宽袍大袖,身形颀秀,可夺日月,满目温柔,有如神佛。   钟离非的轮回千面修炼得出神入化,然而此时,除了身形与声音一模一样,一张脸却是模糊不清的。   大雪扑面,雪千里无论如何怎样靠近,都看不清那张已经阔别百年之久的熟悉脸庞。   她和方才一样,有一瞬间的动容。   她有世上最冷的面孔,最硬的心肠,她不关心世上万事万物,唯独只关心,这一个人。   她的功法,她的爱好,甚至她的穿衣风格,无一不是他教她的。   然而她不是傻子,知道钟离非得目的,他就是想令自己自乱阵脚,露出破绽。   两息之间,略微火热的心情平复下来,她恢复了凉薄而平静的语调:“今日,谁也别想进地宫。”   “是吗?”钟离非一瞬之间,恢复了本来面目。   两人短暂靠近,他压低声音笑道:“可你说得晚了,神庙之中,早已有人了!”   ……   “不对,你怎么会在这里?!”   神庙里,总算有人发现不对,最角落里,还多出一个小孩!   方才那道关上庙门的寒风,还卷着一团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进了神庙,没想到正是下午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孩。   因为太小了,又缩成一团,黑黝黝的夜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注意到,这是个人。   众人狐疑道:“小孩,你爷爷呢?”   “你们不是去找住宿的地方么?为什么还在这里?”   “就是,你怎的这般鬼祟?”   小童尴尬地笑了两声:“我……我……”   只有顾易,知道此事蹊跷,悄悄绕着这小童飞了两圈,忽然恍然大悟。   这一头黄毛,除了黄毛鬼,还会有谁?!   他重新非回兰危肩头,趴好。   这人既是黄毛鬼,看来下午那个老爷爷,就是阴三癸了,怪不得一说话,就十分招人恨。   想来是他们想先进神庙踩点,没想到遇到玄尘宗这一群人,又不想事情张扬出去,只能先退下。   而后又想办法,想要逼走在住在神庙的众人。   他们的计划几乎已经要成功了,没想到却半路杀出个雪千里。   果然,黄毛鬼听了他之前指点的话,在瑤山留了下来,今日和阴三癸一起前来执行任务。   剧情还是和书里写的,不一样了。   小黄毛并不擅长撒谎,想了半天,总算才想出借口,结结巴巴道:“我们回去的路上迷路了,没有找到客栈,爷爷说不如我们还是往回走,来住神庙吧……”   “那你爷爷呢?”   “我们刚才怎么没看见你?”   “是了,这么长时间,你为什么不露面?”   黄毛鬼继续磕磕绊绊:“我爷爷他……他,他死了!”   说罢两手握拳放在双眼下,嗷嗷大哭。   “我看你们在这,不敢进来打扰你们,于是一直躲在门口。结果方才忽然吹了好冷的风,这风越刮越厉害,最后竟然把我刮着就进了神庙。我怕你们骂我,只敢躲在边上藏起来。”   他哭诉的这段时间,所有人注意力都在他的身上,然而只有顾易注意到,神台上,垂下来的小蛇已经不见了,青绿色的身体,蠕动在神女腰肢上,上半身似乎攀上了神女的脖颈。   神女“咔嚓”“咔嚓”,转动僵硬的关节,舒展着肢体,随后步子一抬,便从神台上,走了下来。   蜡烛只剩下最后一截,红泪凝固,火光摇曳,此时,忽然照出一张近在咫尺的妖异脸庞。   门外,钟离非忽然朗声道:“巨斧鬼,地宫已开,杀了里面的人进地宫!”   火光骤灭。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副本有点不满意,可能重写,23.4.21留   ————目前为止的剧情都是重写之后的了,全部替换上了新版本,这次会吸取教训,以后尽量写多一点再更新,避免因为着急赶稿而将剧情走进死胡同。   作者真的太笨了对剧情的掌控力也比较差,感觉文章剧情就像搭积木,一旦搭错就可能越错越远,直到无从下手放下一块的地步,唯一的办法好像就是存稿再发,希望笨蛋作者早日适应日更赶稿吧。   知道大家的阅读体验肯定不好,不想追了的宝留言说明一下,我会退回订阅金额的红包,真的抱歉,希望下次能有更好的状态重逢。 第37章 轮回千面(2)   见四周一下暗了下来, 众人大惊失色,又听到外面钟离非喊的话,一时心提到了嗓子眼。   有人反应奇快, 拔剑便向黄毛鬼的位置进攻,然而黑灯瞎火,黄毛鬼也并非等闲之辈, 如何会被简单刺中。   只听黑暗中传来什么东西被舞得虎虎生风的声音, 方才嗷嗷大哭的小童, 冷不丁换了副尖厉声调, 跃跃欲试道:“遵命教主,今日俺巨斧鬼要大开杀戒了!”   众人虽看不到他拿的武器,但是听到舞出的风声, 也明白武器是何等之重, 这要是不小心碰在自己身上,不是脑袋碎成西瓜,就是胸骨碎成渣滓,都吓得面色惨白, 拼命往后面躲去。   多亏有人反应够快,高声道:“他再厉害, 难免寡不敌众, 大家切莫惊慌, 自乱阵脚!”   此言一出, 大家明白有道理, 若是冷静御敌, 任他再厉害, 总有一战之力。   黑暗之中慌不择路, 反倒容易死得很快。   于是凝神静气, 摆出防御的姿态,然后将灵力集中于双眼之上,适应了黑暗的双眼,渐渐看出了模糊的人影。   原来对方拿的是一对巨大的斧头,怪不得叫巨斧鬼。   巨斧鬼修为不俗,对付这些小弟子,便如砍瓜切菜一般,但是毕竟黑暗中动手,又兼敌众我寡,开始倒是很轻易地砍断了两人脖子,可别的弟子一见此情形,兔死狐悲,反倒有了背水一战的勇气,在那两名弟子的惨叫声中,反守为攻,齐齐打了上去。   巨斧鬼也当真是厉害,以一当十,不落下风,与众人打得有来有回。   兰危只淡然守在最远处,凝视战局,手中长剑蓄势待发。   他死死盯着黑暗中的人影,打算找到一击必中的机会,然而,这时脖子忽然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他以为是精灵捣乱,皱了皱眉头,没有理会。   没成想精灵却得寸进尺,在他脖子上动来动去,从左绕到右边,又爬过他的胸膛,他垂下眼,只能看见下颌下面的一圈绿意。   “别闹。”   他出声。   精灵似乎离开了,但很快又凑到了他耳边,呼吸声浅浅,不带温度。   神庙中的战斗越发激烈,“哎哟”声四起,不少人都挂了彩,他来不及去看精灵,看中一个时机,身影翻飞,长剑挽了个剑花,势如雷霆,剑尖以一个刁钻角度,刺向黄毛鬼后脑。   黄毛鬼正在向一名弟子举起左右斧头,准备狠狠砍将下去,忽察觉到脑后凌厉剑风,急忙转头,以斧抵剑,挡住兰危攻势。   两斧交叉,竟被对方的薄剑压得后退两分,巨斧鬼立即明白眼前这人是个硬茬,收斧后退两步,好胜心却被狠狠激发,立马狠狠向兰危进攻,一时场面激烈至极。   顾易为了防止被屋子里的刀光剑影误伤,一直躲在一道梁柱背后,他没关心战局,目光却始终不离房间中央的神台,方才神女站立的位置。   那地方现在已经空空如也。   如果仔细看,可以发现,神女带着她的小蛇,辗转每个人的耳边,向他们吹去一种淡青色雾气。   顾易心里盘算,应该如何避开众人,打开地宫入口进去。   忽然,一道凌厉的风猛然自身后刮来,他心知不妙,立马飞起。   才一飞起,一柄斧头已经重重砍向了他之前的位置。   他惊魂甫定,又迎来兰危似带错愕的眼神。   “你何时来的这里?”   顾易一头雾水,他一直在这啊,还去过哪里?   兰危来不及细想,黄毛鬼已经拔出卡在柱子上的斧头,继续攻将上来,他被迫再次卷入战局。   顾易见空气隐隐已经弥漫着青色雾气,担心时间来不及,当即飞到神台边上,变大体型,去推入口处的石门。   石门沉重,但是没有关系,只要推开一个小缝,他就能变小飞进去。   他这幅身体的力气实在不大,推得脸都红了,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才将石门推出一个小小的缝,哪怕变到最小,依然不够进去。   他再次聚起力气,石门又挪动了些许,这时,忽觉颈后一凉,还没来得及回头,一柄长剑冷然飞来,斩断了他一缕发丝,和飞扬的发丝一起,挑开他身后一个长近两米,体型纤细的绿色物体。   那条小蛇。   石门后洒出一道暗淡的光线,烛光照亮在他的脸上,他在同一瞬间变小,躲过了再次扑上来咬他的绿蛇。   兰危飞过来接自己的剑,但因一瞬间失了武器,被巨斧鬼趁虚而入,一斧头砍向肩膀。   鲜血溅得很远,暗淡的光线里,他往精灵在的位置看了一眼。   只见精灵慌不择路,已经一头扎进了石门之后。   ……   石门很小,里面却藏着宽阔明亮的一方空间,越往里走,视野越开阔。   顾易一进地宫,便换回了自己的身体,将精灵的身躯变小,收在手里,抬头打量眼前场景。   没想到这次这样轻易就溜进了地宫,看来兰危果然是一大吉祥物。   只要跟着他,一切都变得如此简单。   顾易一时大为得意,这间神庙,这座地宫,一切的一切,虽然叫兰危如坠迷雾,但他却是一清二楚的。   这地方是玄青道人早年的住所,也是他藏第二卷 神书的地方。   既然是他的老家,那么他认识的人必然也都知道这个地方,又怎么能藏住神书呢?   这个问题,玄青自然也考虑过。   他为了能守住这里面的神书,特意从海外寻了一种食梦精石,又请来域外古巫,精心雕刻了一座古巫族的神女像,通过巫法请灵,让神女降灵于神像之上。   神女像美丽异常,兼具域外色彩,神秘莫测,又灵动宛如真人,自然令人望而生畏。   而每个人向神女所许的愿望,都可以在梦中得到满足。   因为在古巫族人的观念中,梦境是另一种现实,是真实世界的镜像,梦中得到的东西不是虚假的麻醉,是另一种真实,神女赐予了他们这种礼物,他们对神女自然虔诚供奉,万分感激。   但对于这里的人来说,就不是这么回事了,梦里有的看不见摸不着,爽完一把,醒来一切化为乌有,还得面对现实,这不坑人么。   可当现实极端苦闷时,沉溺梦境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所以神女庙建成之后,虽然什么实际的东西都没让人得到过,但是却令附近的村民逐渐上瘾,整日庙中酣睡,享受另一种圆满人生。   人的时间终归有限,整日都在做梦,又怎样建设现实?   梦里世界越是繁华圆满,梦外的他们就越是匮乏贫穷,为了不让村子断代,石头村还清醒着的村民们当机立断,以当年的水患为由,迁出了这个地方。   几度荣枯,神庙逐渐落败,当初沉溺于此的信徒也已老了,死了,只隐约有人记得,这地方从前住过一个厉害的人物,后面有过一个奇怪的神庙。   后来有知情人故地重游,颇为戏谑地在此地留下册子,里面描述此座神庙:所求之事,无不成真,心中夙愿,无不应允。   但他们漏了最重要一句话——只是都在梦里。   雕刻神女像的材料叫食梦精石,这种石材也有玄机,它可以通过吞噬人的梦境,增长灵力。   两厢配合,更是绝妙,神女赐梦,精石食梦,久而久之,原本就有神女之灵的笨拙石像,灵性越来越重,终于萌生神志,于神台之上醒来,走向这个世界。   她一让开,地宫这才有打开的可能。   只是神女领地意识很重,不喜欢任何一个闯他的世界的人。   玄青为了藏这卷神书,也算得上煞费苦心。   不过此刻,顾易已经占得先机,快所有人一步进入地宫,神书于他,真可谓是唾手可得。   他将精灵的躯体拿起,准备收进储物袋,这时忽然发现,精灵手背上有几滴鲜血,殷红刺目,大约是方才兰危身上的。   他视若无睹,毫不犹豫擦掉了血迹,将躯体收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带着存稿回来了   明天继续   ,   ,   ,   ,   ,   [真是没出息的咕咕,不管更新多少次,更新依旧很紧张ORZ] 第38章 轮回千面(3)   地宫是玄青旧居, 但早已被改造得面目全非。   顾易一走进去,迎接他的,便是一条分岔路口, 显而易见,是玄青要他对眼前的道路做出选择。   他早有准备,稍加思索, 选了右边。   右边进去没多远, 又是一条岔路口, 他选了左边了, 再走几步,又是一条岔路……   一共十八条的岔路,他若是可以一直选择正确, 便可以最终进入到正确的房间, 拿到《朝暮春秋卷》,可一旦选错一次,便没办法再走到正确房间,更严重的, 还有可能招至杀身之祸。   原著里兰危闯关也不是自己一个个路口选过去的,而是被钟离非暴力通关, 最终进入一个布满机关的错误房间, 然后趁乱逃跑, 阴差阳错进入正确房间的。   玄青存放五卷神书的手段, 与其说是对继承自己衣钵者的考验, 不如说, 他根本没希望过有人能拿到书。   至少, 那个人不能是钟离非。   十八个岔路口, 十八次选择, 只是为了确保,最终拿到东西的人不是钟离非。   顾易未曾在原著中看到过每道路口的正确答案,但他记得这个最基础的逻辑,所以可以一试。   一连选了十来条路口,到了后来,岔路口的提示已经从物品、图画,变成了会攻击人的符箓、剑气和机关。   只是每次两个路口的攻击,一边是实,一边是虚。   实的那边危险万分,等闲之辈进入九死一生。虚的那边外紧内松,一旦有人进入就会停止攻击。   两条道路之前会留有题目,只有费尽心机解出迷题,才能知道哪条是生路。   前面无数个选择,已经叫人丧失耐心,后面的迷题更为难解,若来人是钟离非,即便前面能认真选择,那到了这一步,也会没兴趣陪他玩下去。   这种这种实力强横的人,再强劲的机关于他也只是玩具,可以来去自如,何须解题求生?   这些迷题,出得实在千奇百怪,有时候是领悟一段心法,有时候是学习一式剑法,有时候是他对道法的感悟,实在废了顾易不少脑筋了。   这里任何一个题目,也足够一个修界的精英花上半天时间领悟思考,最终得出答案,然而顾易可没有那么多时间,每道题都是快速解题,做出选择,可即便这样,距离他进地宫,也过去了很长时间了。   忽然,“轰”的一声,巨物倒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顾易霍然抬头。   神庙已踏,钟离非马上就会下来。   可这道题他还没解出。   眼前的两个路口,一边燃烧着熊熊烈火,靠近已觉得灼热逼人,一边空旷安静,似乎是条什么东西都没有普通的小路。   地面的迷题只是简单的一句: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   顾易只在领悟心法剑式上颇有天赋,至于谈玄论道,却还差点,尤其现下心急,又被烈火炙烤,越发想不出来,答案到底会是哪一边。   “吱——”   忽然,尖锐而细小的声音响起在脚边,顾易低头,只见一只巨大的老鼠从靴子边蹿过,大约是被方才的巨响惊扰的,慌不择路地乱蹿了一会儿,但是十分谨慎地从右边的小路退了回来,然后一头扎进烈火之中。   顾易瞬间大喜过望,动物天性趋吉避凶,既然往左边,说明左边一定安全!   他忙追上去,大火将他的整个人吞噬掉,灼热的高温让他浑身剧痛,连呼吸都几乎暂停。   但所有错觉都只有一瞬间,穿过火海后,高温瞬间褪去,他身上没有任何被火焰焚烧的痕迹,这条路是安全的。   察觉这个方法可行,他两眼放光,又追了上去,施了个小法诀,制住了藏在角落里的大老鼠。   给老鼠脖子系上根绳子后,顾易满意地将其举到面前。   有这个站东西,通关无忧!   到了下个路口,他不慌不忙,从容不迫地将老鼠放到左边路口,老鼠嗅了一下,死也不肯进去。   放到右边,他毫不迟疑的钻了进去。   真乃作弊神器!   有老鼠在手,简直无往不利,余下三个路口,很快走完,马上便是最后一条路口。   这些岔路口的终点分为几类,如钟离非进入的,便是最危险的房间,以他的能力也要脱层皮才能脱身。   第二类便是普通房间,什么都没有,只有标注出口的地图一张,请你滚蛋。   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来人能完美猜中所有答案,每次选择都契合玄青的心意,进入他那座神秘的悟剑室,得到几乎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朝暮春秋卷》。   顾易自衬,换了兰危来这里做题,准确的概率也不会比他更高。   他进入正确房间的概率,至少百分之九十九以上。   留下百分之一,是他想谦虚一下。   最后一个路口,不管怎样选,至少他都不会进入最差的那个房间,所以他心态有些奇妙的放松,没注意到老鼠的选择十分迅速,而且显得有几分急切。   一踏入那条道路,他才惊觉不对。   攻击都是真实的!   ……   从布满机关的道路狼狈走出,顾易身上已经布满了好几道伤痕,这还是他后期连忙换了精灵身躯的原因,若以全程都是他本人,难以想象会以怎样的状态走出机关阵!   既然这次选错,那么他进入的也不会是正确房间了,他将斩烟霞还鞘,心想,那只老鼠,可真是该死。   就算要滚蛋,也要把老鼠捉了,出去找十只狸花猫陪它玩。   这个房间与顾易想象的不同,并不是冷冷清清的送客点,而是布满了生活痕迹,有床,有书桌,有四处散落的书的似乎是卧室的地方。   他捡起看了下,都是不可多得的修炼心法,甚至许多是门派世家的绝技,任意一本放出去,都足以令天下人疯狂。   可对他来说,毫无用处。   耳畔似乎有轻微的声音,咔嚓咔嚓……他听了一会儿,便恍然大悟,很快确认方位,来到角落一个柜子旁。   声音便是从里面传来的,地上散落了一些细碎的栗子壳,顾易胸膛起伏,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实觉造化弄人,竟至于斯。   他一路费尽心机,经历万难,没想到竟然因为一把栗子翻了船!   他打开柜门,抓住里面饿得两眼放光、抱着栗子不肯撒手的老鼠,将其提到自己面前,一时又是好气,又是无语,千头万绪,竟然不知道怪谁。   好你个玄青,卧室里面还藏零嘴!   好你个老鼠,鼻子比狗灵,这么远都能闻得见一把栗子!   自己也该怪,竟然把全部希望,只寄托在一只什么都不懂的畜生身上。   他深觉疲惫,看了老鼠半天,想自己若是出手打这只老鼠,更没意思,于是将老鼠放下,回身,坐在了玄青的书桌前。   做了选择便没有回头路,原著里兰危能逃出那个房间,只因为当时钟离非与房内剑阵打得“墙为之倾,地为之裂”,所有机关,悉数破坏。   一力降十会,其实也没有错,暴力通关到到这个程度,若非被兰危捡漏,这一卷神书确然会被钟离非得手。   其实顾易心底还有一个念想,等到墙体倾倒,地面开裂的那刻,他再从这个房间出去,说不定会比兰危,离藏书的房间更近。   他的字典里,从来没有过“放弃”这个词。   想通之后,他甚至拿起玄青桌上的心法闲读,打发下时间。   不过这些心法,并不比顾家和玄尘山的高明多少。   他看了一会儿,就没兴趣了,只乱翻着玩。   这一翻,便发现了,书里面藏着的东西。   他全部倒出来,里面是一封封信笺。   落款竟然都是钟离非。   玄青消失之前,可以说在这世上最恨的人,便是钟离非,对一个人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就算有恨,也恨得有限。   大多时候,极端的恨都是由深刻的爱转化来的。   当然,他们也并非是一对分手的爱侣,而是这世上曾经最要好的挚友,最明白彼此的知己。 第39章 轮回千面(4)   玄青在极乐鬼窟中曾写下的他的生平, 虽然没有作假,但一个人的一生何其漫长,又怎是短短数字可以简单概括的。   顾易知道他的所有故事。   如果要让他对玄青道人做一个评价, 他只能想到一个词——天才。   他出身富贵,从小衣食无忧,顺风顺水, 然而仅因为偶尔见到日升月落, 意识时间流逝, 光阴难留, 便生出求道之心,可见慧根。   之后便毫不介意散尽家财,求仙问道, 实在是知行合一, 行动力非凡。   但他虽然从小习武,尚气任侠,于武道一途,实在没什么天分, 行走江湖,能一切顺利, 只因出手阔绰, 名声在外, 大家卖他一个面子……加上遇到事情, 还能花钱消灾, 没人和财神爷过不去, 所以他虽然功夫三脚猫, 但从来没遇到过什么真正的危险, 没见识过真正的江湖。   后来生出修道之心, 散尽家财,流浪在外,四处碰壁,才明白自己从前何等幼稚。   他年纪太大,根骨平平,想要拜师已无人肯收,武艺同样稀松,在这偌大的江湖,实在什么都算不上,从前有钱时只觉做什么都很顺利,这时却发现,原来他什么也做不了。   拜师无门,前路似乎断绝,但他偏不服气,心想求仙之法,也不是神仙下凡所授,都是凡人所悟,既然旁人能行,他为何不行?   从此他隐居山林,专心悟道,虽然书里没写,但顾易能保证,起初这几年,他除了点痱子,估计什么也捂不出。   换做旁人,毫无根基,耗个几年,悟不出什么也就算了,但玄青偏不。   这几年时间于他,或许也是有些帮助的,后来他下山,继续四处求访,这次不至于像从前那样两眼一抹黑,多少有了些自己的感悟,遇到同道中人,也能说得上来点东西,他也正好有了机缘,十分巧合的,得到了一个小门派的修炼心法。   他五年悟道,加上十来年的习武基础,被这本心法带进门之后,如同红炉点雪,瞬间开窍,阻碍他几年的瓶颈忽然突破,灵感源源不断从头脑中迸发。   求道五年,他下山半年,已能自创心法。   就此名声传了出去,越来越多的人邀他论道,真理越辩越明,他在一场场清谈之中,感悟越来越多,进步越来越大,见识也越来越广,没过几个月,竟然到了能帮人改进心法的地步。   这一年,他三十一岁,修仙刚刚入门,仅学会练气入体,已经在修界远近闻名。   因为他的天赋不在武道,不在修炼,而在研习功法上。   普通心法他只用看一眼,便能明白其中缺陷,通读三遍,便能提出行之有效的改进方法。   名声传开之后,有人敬佩,有人不屑,有人尊他为师,有人嘲讽他沽名钓誉。   他不悲不喜,等闲视之,穿一身麻青道袍,瘦得仙风道骨,整日除了悟道,很少做什么别的事情。   因为他见识了越来越多的所谓修道之人后,愈发意识到,所有名门大家的心法,其实都存在巨大局限,以这个心法求仙,至死也不过比凡人身体强健些,能力大些,寿数痴长个百来年,实在称不上真正的“神仙”。   他有预感,自己如果能集百家所长,必能创立出一门比现今世上所有门派都要厉害的心法,真正的超越凡人,不老不死,做到名副其实的——陆地真仙。   他这个想法,旁人知道了,大多只当作笑话,一笑了之,背地里估计也没少嘲笑他异想天开。   唯独一个人不同。   那个人是能和他并驾齐驱的修道天才,他虽然离经叛道,行事狂悖,然而却真心欣赏他的才华,信任他的能力,无论别人如何嘲讽,他都坚信,玄青终有一日,能创立出世上最了不起的修仙心法,让天下人为之震撼。   那个人,就是钟离非。   天才惜天才,玄青虽然已经名声在外,但声望也不过集中在散修与小门派之间,真正在修界有地位的名门大派,并不屑于接触,只有钟离非这种随心所欲,不按常理出牌,又对修炼十分狂热的人,会抱着看他笑话的心态,来找他的茬,矬矬他的锐气。   不打不相识,正因为钟离非眼界开阔,思想灵活,更能看出玄青的独到之处。   玄青也并非小气之人,两人化干戈为玉帛,开始有了来往,互相请教。   两人一个擅长写,一个擅长练,玄青需要钟离非实践他的想法,钟离非也常常为玄青的奇思妙想所折服,虽然性格差异很大,但他们对至高心法的狂热追求却一模一样,又能彼此互补,世上大概再没有比他们更契合彼此的人了。   随着交往越来越深入,友谊便越来越深厚,钟离非目中无人,视天下英雄皆为敝履,唯独对玄青推崇备至,那段时间他十分活跃,四处参加各路活动,用玄青为他写的功法,骄傲打败每一个人,赢得每一次比试。   有人问他缘何进步如此神速,自己如何才能像他一样厉害,他大笑:“我有阿玄,你有么?”   玄青愈发出世,断了外界往来,只会与钟离非风雨对床,联床夜话,兴致勃勃地讨论自己的新思路。   有一次,他想起从前之事,觉得世上之人都带着重重面具,对不同的人,便展露不同的面貌,实在是一门很厉害的功夫,若是能写出一门这样的功法,想必很有意思。   钟离非自然支持他的决定,而后便有了《轮回千面》问世。   以钟离非唯我独尊的本性,原本并不屑于去做别人,但他性格实在颇有两分邪气,在修界树敌也不少,有了《轮回千面》后,外貌千变万化,捉弄、离间、吓唬、戏弄这些仇家,让他觉得有意思极了。   他本就乖张,认识玄青后修为大涨,又有这么邪门的功法傍身,行事便越来越肆无忌惮,放辟邪侈。   在某次修界的盛会上,他因为一言不合,与人大打出手,仗着修为高深,竟然剜去了对方双眼,给他下了剧毒,让他在台阶磕头千遍,大喊“是我有眼无珠,眼盲心瞎”,嗑完喊完,才能解毒。   这举动令在场之人大为震怒,尤其被他剜眼下毒者,还是鲸海派的掌门邹俞齐,修为很过得去,在当地也颇有声望,却被他如此不留情面的对待,所有人都觉得心底发寒,似他这般恣意妄为,若不教训,岂非随时轮到自己?   于是在场八个门派,三个世家,一起结成联盟,追杀钟离非,质问他为何如此辣手。   钟离非被围堵在白云谷,重重包围之下,也未露惧意,只洒然道:“非议玄青,便如非议我本人。”   而后打伤面前几人,扬长而去。   众人知晓真相后,越发震怒,原来不过因为邹掌门无意之中,说了几句玄青的坏话,便让他如此对待,此人如此暴戾,偏偏进步神速,如若任由其发展下去,必成大患!   钟离非那时尚不知道旁人所想,虽然知道得罪了人,但也不惧怕什么报复,几日后玩够了,便一如往常地上山找玄青,给他带去糖炒栗子和清酒。   但这次上山,他却没有见到玄青,只收到一封冷冰冰的断交信。   ……   玄青是被修界的人抓走的。   他们要报复钟离非很难,但要抓修为平平的玄青,却是易如反掌。   玄青这些年来为了写心法,穷思竭虑,耗尽心血,虽然修仙,体质却反倒不如游侠时期,被修界众人盯上,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他们掳走玄青,又怕钟离非发难,便强迫玄青写下与他断交的纸条,里面唾骂了钟离非种种恶行,称自己助他修炼,也是帮凶,如今“愧悔无地,靦颜人世”,愿与他从此桥归桥路归路,绝交不复相见。   玄青的下场可以想象,修界的人恨他帮助钟离非,却觊觎他的才华能力,一通威逼利诱,让他同样为自己改进功法,增长修为。   玄青为了自保,只能按他们说的做。   然而人的贪欲永无止境,证明了他确实有真本事后,再没一个人会舍得再放他走,承诺的自由遥遥无期,那几年时间里,他一直被囚禁在地牢研究新的功法,为了让他有更多灵感,每个门派的都将自己的藏书毫不吝啬地往地牢送来,供他研究,参与此事的几个门派短短时间内实力大涨。   钟离非虽然知道是玄青背后帮忙,但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这些门派自然也不会傻到说出真相,就算被他逼问,也一口咬定是玄青觉得他心肠歹毒,不愿理他,所以避而不见。   对于玄青,他们又是另一套说辞:   钟离非有了轮回千面后,修界再没有敌手,他出于私心,不想见到更厉害的功法出现,所以他一直想偷偷解决掉玄青,以保证他的地位。   但是他们悲天悯人,知道此事后,忙将他带走,避免了悲剧发生,他只有尽力帮他们改进心法,越厉害越好,这样他们才有可能对抗钟离非,解决这个毒瘤。   玄青不是傻子,虽然表面顺从,但暗地一直筹划逃跑,并且逃出之后,第一时间就去找了钟离非。   虽然有过从前的误会,但是钟离非竟十分大度,绝口不提过去之事,对他毫无嫌隙,只如过去一般亲密无间。   玄青逃出牢笼,又能与故友重修旧好,一度欣喜万分,以为苦尽甘来,与钟离非依旧如从前那般,夜夜联床,无话不谈,可这次重逢,虽然表面并无异样,敏锐的玄青还是察觉,好友似乎有些古怪。   若是这个时候的玄青可以追查下去,或许结果还会有不同,但是他思来想去,决定放下不提。毕竟几年过去,谁又会永远不变,钟离非不管变成什么样,只要还是他的朋友,他便该无条件信任他。   他体质虚弱,那几天偏又运气不好,遇到街上混混找事,打伤了一条腿,钟离非知道后,帮他杀了几人报仇,而后对他悉心照料,无微不至。   可正是这件事,总让他觉得蹊跷,加上他的伤腿虽然渐渐好了,但下肢竟愈发麻木,连开口说话都十分艰难,他留了个心眼,不动声色打听了许久,发现真相之后,内心几乎崩溃。   原来他失踪的日子,钟离非记恨邹掌门,竟去灭了鲸海派满门,鲸海派的漏网之鱼对他们恨之入骨,是如今追杀他的主力。   而前几日打伤他腿的混混,事后被发现身上有大笔财物,显然受人指使,那几日的钟离非正好声称自己丢过一大笔财物……   他再也信不过钟离非,找人看了每日喝的药渣,竟然得知,那正是令人下肢和口舌麻痹的药,长期饮用,可以使人不良于行,并且无法再开口说话。   原来钟离非无微不至地照料他,竟是为了给他下毒!   他依旧假意喝药,实际上将药全都吐掉了,待伤腿完全恢复后,又一次逃跑了。   而后足足十几年年时间,他一直都在躲躲藏藏中度过,修界的追杀如附骨之疽,钟离非也一直在寻找他的踪迹,他拖着一身支离病骨,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就在病得最重的那天,他在一座深山古墓里,见到一个空掉了的棺材,他大笑一场,想来他大限将至,老天都看不下去,特意赠他一副棺材,提醒他不必再做无用挣扎。   于是他用尽最后力气爬进棺材里,安详躺下,乖乖等待死亡降临。   或许正是种种磨难成就了他的道心,也归功于在地牢的日子看遍了天下秘籍,那日他躺在阴森古墓中,看着头顶万雨齐下的墨黑天空,听着耳畔潇潇雨声,回想过去种种。   忽然之间,脑中灵光乍现,终于悟道。   他当即从棺材中爬了出来,淋着大雨,一气呵成,在面前的泥地上,作成了不世神书《日月行》。   书成之时,电闪雷鸣,雷瀑加身,他视若无睹,开怀大笑,任由风吹雨打,万雷击身。   两个时辰之后,大雨结束,东方既白,一轮彩虹悬挂梢头,他病痛之身竟然不药而愈,身心清明,数息之间,甚至白发返黑,皱纹抚平,面容变回了最美好的青年时期。   虽然是同一副长相,但与真正弱冠之时的他相比,气质却迥然不同,如今的他是已经打磨好的玉石,外表有莹莹之光,内里有日月春秋。   他再一次入世,这一次,来去自如,无人能阻。   他得到了真正的自由,不再被理想所牵绊,不再被旁人所摆弄,想去的地方,转眼即至,想要做到的事情,毫不费力。   唯一遗憾的是,几十年过去,虽然最终完成了青年时期的理想,但与当初同他一起期待这本功法的人,却回不去了。   这时候的钟离非已经以客卿的身份进入了瑤山,与修界正道划清了界限。   听闻玄青当真作成《日月行》后,他十分感兴趣,率领瑤山众鬼,多次出手争夺。   玄青脾气虽好,但也并非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自然不会叫他得手。   这时的他已经知道了当年钟离非害他的原因,原来他不过是希望玄青丧失行动力,从此只信赖依靠自己,哪里也去不了。   管中窥豹,钟离非的心性可见一斑,玄青对此再没有怨恨,只平静告诉旧日好友:“人世爱恨,都如阶前红药,刹那芳华,终归乌有。前事玄青已经悉数忘却,钟离君也不必再提。”   他行走世间,收徒,传道,打发偶尔来惹事钟离非,十几年时间,就这样平平淡淡过去。   而后某天,他忽然厌倦了这一切,便找了地方,将五卷神书分别掩藏,让有缘人自己寻找,然后自己从修界中消失了。   他已经不老不死,自然还活在世上某个角落,但一百多年过去,藏书的地方现在相继开启,他人在哪里,却依旧是修界的一个谜。   钟离非如此热衷寻找五卷神书,与其说是贪图功法本身,也难说不是有与玄青赌气,想要逼他现身的原因。   ……   书里夹的这些信件,自然是在他写出神书,重新入世那段时间里与钟离非来往的。   奇怪的是,那时候他与钟离非已经恩断义绝,没想到暗地还有通信,这点原著里倒没写过。   顾易实在有些好奇,拿起其中一封,打开了里面的信纸,上面赫然写着:   明日午时三刻,鹰嘴崖,你若有胆子,便来与我一战,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新功法。   第二封:   玄青,你果然没种,只会藏头露尾,所谓新功法,想必也是唬人的了,哈哈,可笑!   第三封:   三十多年,你躲得可真好,那间竹屋,你恐怕再也没有回去过吧。你种的那棵栗子树年年结果,口感甜糯,不过前年已经被我砍了。你若气不过,明日卯时,松青山,来与我一战。   钟离非真可谓约架狂魔,十封信有九封都是战书,顾易倒很好奇玄青的回信,不过以他的性格,想必很难对此做出回应,就算有,也只有钟离非才能知道了。   他继续往后翻,终于看到一些不一样的。   第十五封:   听说你收徒弟了?是何模样?什么资质?你说过话果然说忘便忘,新徒弟,很好,新徒弟,别叫她落在我的手上!   第十九封:   捡到一只玄凤鹦鹉,取名阿青,乖顺乖巧,宛如故人,不过近来也不肯听话,常与别的鸟打架,将尾羽都打光了,想来玄青道尊的血性,竟不如一只鸟。   为了证明所言非虚,信封里还夹了一片绿色羽毛。   第二十二封:   今日在天雪山上受了冻,见到了一门叫《江山不夜》的功法。回瑤山后,竟发现鹦鹉将羽毛送给门口的黄毛狗,真是吃里扒外,被我一手捏碎了内脏,做了黄狗的粮食。   信封越来越薄,很快便是最后一封。   上面只简单写着一句话:   下次见面,不必手下留情。 第40章 分道扬镳(1)   一百年过去, 纸张脆弱泛黄,轻轻一碰,便会开裂, 顾易只能极为小心,才不至于将其破坏,看完之后, 一时怔仲, 不能回神。   看这时候的语气, 两人并未曾到深仇大恨的地步, 甚至玄青一定也给他回过信。   中间具体发生过什么事,让两人关系继续恶化,原著里并没有说明, 真相到底如何, 恐怕只有他们两人才清楚了。   钟离非坏得明明白白,行事作风与玄青大相径庭,两人能同行一段路,大抵已经是奇迹, 可这段友谊终究不得善终,通透大度如玄青, 世上唯一恨的人, 竟是过去唯一交心的知己。   也实在称得上造化弄人。   顾易却没有太多的时间用来唏嘘, 他期待已久的声响终于传来了。   脚下土地晃动不已, 头顶泥土簌簌掉落, 他走到门口, 面前是方才他来时的那条路, 只需等外力震出新的道路, 他便可以出去试试运气。   新的小路很快如愿以偿地出现, 然而裂缝很小,加上头顶不时有石块掉落,换回精灵躯体,显然才是明智之举。   变得只有拇指大小后,他挥动翅膀,飞进了裂缝之中。   ……   这一次他完全没有方向,只能在一道道裂缝中乱闯,能不能最终走到正确房间,只拼运气。   然而飞了很久,面前依旧是迷宫般的道路,再看前面不断出现的裂缝时,一他个脑袋都两个大了。   是他失算了,他又不是兰危,哪来运气这东西!   如今之计,还是只有去找到兰危,当他的吉祥物,抱住大腿通关。   兰危虽然不好找,但是钟离非好找呀,裂缝最大,声响最响的地方,自然便是风暴的中心,钟离非的所在地了。   越靠近钟离非的位置,石壁摇晃得越强烈,灵力与机关碰撞下,头顶的碎石不断滚落,多亏了精灵会飞,体型又小,但顶着飞尘穿梭其中,难免被迷得眼睛都睁不开。   他自然不会傻到一头闯进这个房间与钟离非大眼瞪小眼,只能在外面绕圈,等着兰危从里面出来,没过多久,果然,一双苍白有力手扒住从洞口伸出,扒住了墙壁。   顾易大喜过望:“哥哥……”   下一刻见到了他背后的东西,提高声调,关切道:“小心!!”   钟离非的攻击紧随其后,兰危也已经疲态尽显,原著里他奋力挡住了这一击,但却也因此暴露自己修炼《日月行》的事实。顾易脑中极速转动,权衡得失——   钟离非确认他确实修炼神书之后,会持续不断地追杀他,兰危在强压之下,进步神速,主动寻找余下三卷神书,以提升实力。   倘若没有暴露,也不会揭开第三卷 的剧情,届时兰危也只是燃青峰一个比较厉害的普通弟子……虽然这样也不错,可剧情倘若脱离轨道,会发生什么,他自己也料不到,还是在自己掌握之中更有安全感……可若是眼睁睁着他受伤没有行动,兰危是否也会怀疑他的真心……不对,如果他后续没有利用价值,怀疑也就怀疑了……   短短数息,他脑中已是极限拉扯,救,还是不救。   他没有想好,但却有人代替他做了选择。   不知道被哪股劲气带动的一颗石子从他背后砸了过来,他此时只有拇指大一点,被石头一推,不由自主便飞了出去,他下意识变大体型以对抗推力,却正正好的扑在了兰危身上——   同时灵力到达!   “噗……”   他结结实实捱下了这一掌,一口鲜血霎时喷出,后背剧痛难忍。   他痛得看东西都重影了,只能抬起头,眼含热泪看着兰危,想要说点什么卖卖可怜,可惜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一偏头晕了过去。   ……   路途颠簸,他最终还是被颠醒了,兰危正抱着他往前,这个角度,也看不太清他的表情,顾易开口道:“兰……”   兰危听到他的声音,停下脚步:“我在。”   顾易悲愤:“哥哥,我好疼。”   兰危将他放下,掏出怀里的回春丹,这是他们出门之前门派发的,一人只有三颗,他倒出来,喂了一颗给顾易,剩下两颗连同瓶子放在了他手里。   顾易此时还没明白这个举动的深意。   比起刚才,他这会儿痛苦其实就已经减轻了太多,所以才有力气开口,吃了药之后,不知道算不算心理作用,又好了一些,可见精灵这具身体实在是妙,大大的妙。   兰危给他喂了药之后,又抬起头,向他额头伸去,顾易掀起眼皮,才发现他在给自己擦汗,这狗东西还挺体贴。   他擦得很慢,很仔细:“好些了没。”   顾易心想伤已经受了,自然要利用个够,于是捂着胸口:“哥哥,那人是谁,他打人好疼。”   兰危:“知道会受伤,为何还挡上来。”   顾易腼腆道:“我虽然怕疼,可是我更怕哥哥受伤啊,哥哥放心,我肯定不会有事,要是你伤了,我必然会心疼死,所以不如我受伤,你说我聪明吧。”   兰危似乎很温和的笑了,顾易大为得意,小东西,这还拿不下你。   “是么?可我方才明明看见,是一块石头将你拍过来的……”   兰危淡淡发问,语气温和。顾易一个激灵,你小子眼睛还挺尖。   他犹豫片刻,温声狡辩:“危难时刻,我确实……犹豫了那么一小下,但是你放心,真的就一下,当时我已经决定好要替你去挡……”   “你看起来,似乎对这个神庙很熟悉。”他话风忽然又是一转。   顾易忙摆手:“当然没有,我第一次见!”   兰危:“我回想今日发生的事,你似乎一直在阻拦我们离开神庙。”   “有么?恐怕是你误会了!”你狗变的吗这么灵敏!   “或许也是。”   “是吧,这地方我怎么可能知道,我从未来过此处。”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会知道地宫入口就在神台之上?”   “我猜的呀!”顾易脱口而出,“那时我听见有人在外面喊什么入口,就在神庙里找,然后运气好,真给我碰上了。”   兰危慢条斯理:“你进地宫的那刻,欣喜非常,难道也是我看错了么?”   顾易抓了抓头发:“我逃到安全的地方,当然开心啦!我……”   “既然知道门后安全,为何一个人逃走?”他抬头看向他的眼睛。   顾易逃到门后,处境安全,却不开门让兰危进入,确实不符合他一直以来的表现,这点他实在不知道如何解释,只能佯怒:“当时太过害怕,一时忘了,往里面飞了一会儿,却又迷路了……哥哥仅因为这点小事,就急着在这时候审问我,未免太过小气了。你就这样信不过我么?”   没想到兰危一口承认:“没错。”   顾易瞠目,转而眼珠一转,继续胡编道:“你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你自己,我……我承认我是有几分爱慕你,唉,你就非得逼我说出来吗。”   说罢低下头将头埋进膝盖里,假装害羞得无以复加。   “我也知道我两没有可能,我们不是一个种族,我更不能耽误你去找心爱的姑娘,像我这样的小精灵,能一直陪着喜欢的人就足够啦……”   兰危:“……”   顾易心里暗喜,兰危果然没有话说了,要伤害一个人容易,但要伤害一个弱小且爱慕自己的人,任谁也会有几分不忍。   兰危对人虽然冷淡,但毕竟很有风度,更不是穷凶极恶之辈。   看他现在没有话说,就知道了。   他缓缓移开手指,想去打量兰危的神色,兰危却拿开了他的手。   “当真?”   “真……比珍珠还真。”   兰危盯着她带着面具的脸庞,手指婆娑在他下巴处,缓缓念道:“你真的,是这样想的?”   顾易:“你会因为这个,就讨厌我么……”   兰危竟难得地笑了一下:“辜负芳心,才是不该。不是同一个种族,又有何不可……”   说罢缓缓凑近他的脸颊,冰凉的目光像一汪黑湖,要将他吸进去淹没。   靠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后,他低头,薄薄的唇瓣,往他唇上印来。   顾易瞪大眼睛。   鼻尖轻碰,兰危好看的唇形即将落在他的嘴角。   顾易见他竟然来真的,再忍不住,扬起巴掌便要拍过去,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这种时候竟然还有兴致偷香窃玉!!   手腕却被人眼疾手快地抓住,兰危抓下来他的手,放在两人身前,长眉一轩,不必再说什么,顾易已觉心虚。   他万万想不到这狗东西来这一招,更没做好如此牺牲的准备。   “我……”   饶是顾易脸皮再厚,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狡辩的话。   兰危也没给他这机会,只起身道:“既然你运气这样好,想必找到出去的路,也是易如反掌了。”   顾易不可置信,兰危这就是要抛下他的意思?   看兰危真的起身便要离开,他忙叫到:“喂,我刚刚才为了救你重伤,你真的要把我丢在这里?你还是不是人啊!”   兰危置若罔闻。   真是个天打雷劈的狗东西!!   顾易忍着痛楚追上去:“你好没良心,平心而论,这段时间来我有害过你么?”   “亏我那么相信你,我还以为你会是个顶天立地胸怀宽广之人,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狠心薄幸,论迹不论心,你就算不信任我,可我为你受伤也是实打实的,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喂,兰危,我背疼。”   “你别走,你以为给我两颗药就够回报我救你一命的恩情吗,你真是个坏东西,无情无义铁石心肠绝情寡义翻脸无情木人石心心狠手辣……”   他虽然背上生疼,但是一刻也不敢停下,要是跟丢了兰危,他上哪再去找第二卷 神书。   只能嘴上骂骂咧咧批判一下兰危。   可惜他说这么多,兰危自始至终都无动于衷,甚至走得还更快了。   卖惨示弱这条路走不通,他干脆磨磨牙,开始畅所欲言:“你也没有很厉害啊,哼,谁说我就想要死缠着你不放的,你既然薄情寡义,大不了等出了地宫,我两就分道扬镳好啦,以后你是死是活,我才不会关心,到时候我就天天盼着你倒霉,好看你笑话,喂你走慢一点行不行啊,你脚底下踩风火轮啦?”   他怕跟丢人,只得忍痛扬起翅膀追上去,没想到兰危竟然真的停了,他飞上去一把撞在兰危肩膀上,正想开口,却被兰危用力捂住嘴巴。   他死命挣扎,兰危摇了摇头,示意他安静。   顾易安静下来,立刻察觉,不远的地方,有某种极古怪的声音。   像是石块碰在了同样坚硬的石块上,砰、砰、砰砰……   他脑中立即浮现出一个身影。   他扯下兰危的手,果断威胁:“你若不带上我一起,我就喊了。”   兰危低头看他:“骂人这么有力气,你又怎会找不到出去的路?”   还敢嘲讽他?!   顾易张大嘴巴就准备要叫神女,结果被兰危眼疾手快地第二次捂住嘴巴。   “出了地宫,分道扬镳。”   顾易挣脱他的手:“你放心,你以后就算求我,我也不会再睬你。”   兰危捉住他的翅膀:“变小一点。”   顾易变成巴掌大的模样,手脚并用,爬到兰危肩膀上坐好。   【作者有话要说】   故意:好气好气,记仇 第41章 分道扬镳(2)   神女的智商并不太高, 此时似乎被困在了前面的通道上,脚步声来来回回。   可惜这条路正是他们往前的唯一道路。   神女抱着同样不太聪明的小蛇,从甬道这头走到那一头, 又从那头走到这一头,可供通行的裂缝实在狭小,她试了下发现钻不出去后, 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无头苍蝇般乱蹿, 等待新的裂缝从天而降。   她一个石像钻不出去, 兰危却可以啊。   兰危捡起地上一颗碎石,弹向离自己最远的一个角落,神女果然被吸引, 砰砰砰的声音远去了。   然后, 他将自己面前的裂缝轰开一些,确保神女能通过,而后便从裂缝中钻出去,藏在一个角落里后, 故技重施,又将一个石子射向裂缝方向。   “砰、砰砰……”   脚步声过来了, 但是神女对这条裂缝视若无睹, 扭头又往回走。   她虽然看起来是漫无目的地徘徊, 但是顾易注意到, 她主要在通道的另一头打转。   似乎那一边有什么吸引她的东西, 但是她过不去。   顾易心底忽然有一个猜想, 一时跃跃欲试。   神女要找的, 说不定就是玄青的悟剑室, 原著里他依稀记得有个情节, 最后神女是和他们一起出了地宫的,后面还莫名其妙地生出了神智,不是现在这样的顽石一块。   如果这里面有神女生出神智的关键,估计也会在悟剑室内。   顾易看着徘徊在不远处的神女,沉吟片刻,便想赌上一赌,先去另一面看看再说。   然而展开翅膀,剧痛传来,他又跌落在兰危肩上。   “不要乱动。”   兰危低头看了他一眼。   顾易咬牙。   他对兰危道:“你不是要带我出去么?快想想办法。”   兰危想了想,果然行动了。   他直接往前走了出去。   察觉到有人出现,神女侧过脸,露出精致却斑驳的一张脸,细长眉眼上挑,仿佛诧异有人如此大胆。   兰危视若无睹,直接往前。   顾易被震惊了,藏到他肩膀后面:“这石人看着挺凶的,你打得过?”   岂止是凶,还刀枪不入。   兰危拔剑道:“可以试试。”   他说的试试,还真是试试。   交手不过两招,浅尝辄止,他尚未发挥真正实力的一半,便用虚招将神女骗走,自己抽身而退,飞速从裂缝中出去。   真狗啊,本以为有一场大战的顾易从他的衣领钻出来,这人竟然都石像都骗。   兰危离开那条道路后,便将剑还鞘,面前又是两条岔路,该往哪走,他一时有点犹豫。   神女被他耍了一次,似乎气愤至极,在里面用力乱撞,兰危刚决定好往哪边走,没想到身后响起“轰”地一声,神女竟然硬生生撞开拦路的石头,强行从裂缝挤了出来,继续向兰危发动攻击!   甬道狭窄,顾易怕被误伤,连忙又钻进兰危衣领,探出个头来观察。   到了这条路后,神女明显攻击性强了很多,似乎有些焦急。   两人交手,耳畔一时之听见乒乒乓乓之声,神女下手并不留情,兰危自然需得全力以赴。   他招式已使得精妙至极,俨然有大家之风,合纵连横,强时疾风骤雨,杀机尽显,弱时春风拂面,凶意暗藏,他对面若是血肉之躯,只怕已死了数次,偏偏神女无知无觉,水火不侵。   兰危是人,是人便总有耗尽体力的一刻,若不想办法甩开神女,时间越长对他越不利。   思及此,他剑势一收,缓过片刻,再抬眼时,周身气势已然大变。   顾易离他最近,此刻明显感觉到一股寒意从他身上散发,他错愕抬头,却只看见少年坚毅深刻的下颌弧线,和散发寒芒的幽深眼眸。   睫毛颤了一颤,兰危没有急着出手。   这次他没有明显的杀意,只让人感觉到一股苍凉。   仿若叶落花折,兔奔乌走,红颜刹那白骨,江山几度荣枯,唯见大江滚滚东逝,光阴一去似箭。   顾易却难掩激动,这分明是《日月行》!   兰危到底用了出来!   再次交手,兰危的动作全都慢了下去,然而其中压迫感不降反升。   正如光阴车轮碾压,时间之下万物平等,来时无知无觉,待得回过神来,才知道一切已被时间带走,一去不返。   任你千般手段,万种谋划,英雄一世,笑傲人间,谁又能敌得过时间?   《日月行》的威力,仅修炼其中一卷,已经可见一斑。   神女的动作显然慢了下来,但她顽石一块,不死不灭,能够将其重创,找到机会离开,便已足够。   兰危很快找到了这个机会,将神女远远震开之后,他扭头要走,没想到刚飞过去,便撞一个冰蓝色的孤寒人影!   来人出现得猝不及防,顾易毫无心理准备,吓了一跳,没想到对方毫不犹豫,举起拂尘便攻过来,一时更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吓得闭上了眼睛,两只手都揪紧了兰危衣领,盘算了兰危若是凉了,他是该躲在尸体上还是赶紧飞走。   察觉到兰危还在动,似乎没凉,他才睁开一只眼睛。   哦,兰危似乎躲了过去。   算他反应快。   然而现在,他们面前是雪千里,身后是神女,进退维谷,无论想去哪一边,都有一战。   拂尘与长剑再次相击,方才运转的《日月行》尚未完全收回,匆匆交手一次,雪千里便已有察觉,冷喝道:“果然是你!”   甬道中,两人衣袍鼓荡,遍地霜花,寒风凛冽得犹如刮骨钢刀。   顾易被冻得难受,拼命靠近兰危的胸膛,汲取一点热气,心里却想,兰危此刻的处境不妙。   钟离非会将他一个人带下地宫,正是因为方才神庙之中,黄毛鬼认出了他便是上次出现在极乐鬼窟的人,一口咬定他必然会看过第一卷 神书。   抱着宁杀错不放过的想法,钟离非将他带在身边,打算等出了地宫,再对他搜魂。   雪千里自然也知道此事,方才交手,便是试探,可不巧真给她试了出来。   严格来说,兰危学了玄青的功法,便算他半个弟子,也就是雪千里的同门,她的半个师弟,但雪千里并不这样认为。   兰危退后数步,显然也为眼前的场景疑惑。   神女还跃跃欲试想要攻击,只是面前有两个人,一时不知道攻谁,雪千里一挥拂尘,便将她和小蛇定在了原地。   雪千里:“第一卷 神书,便是你看的,你已经修炼了此卷。除了你,还有别人看过么?”   兰危自然不会牵扯旁人,没有说话。   雪千里道:“很好,那让我替师尊试试,你第一卷 《日月行》的威力。”   说罢也不用拂尘,只伸出白嫩手掌,一掌拍了上来,霎时间,她浑身冰蓝的衣袍全翻飞起来,空气中的水汽尽皆凝成雪花,只见风雪呼啸而来,似要将人冻毙在这盛夏八月,兰危抬剑格挡的刹那,剑刃已被冰封!   遭受生死威胁之下,《日月行》自然而然运转出来,冰剑融化,他倾尽所能对抗这掌,扑面风雪被拦在了剑光之外,然而这时却恍然察觉——   雪千里说是试他,这一掌却杀机毕露,明摆着要取他性命!   兰危实在好奇:“你为何,想要杀我?”   雪千里并没有向他解释的意思,换了只手,继续拍下凝聚毕生功力的一掌。   然而,即便穷途末路,谁又甘心引颈就戮,兰危同样将日月行运行到极致,接下这一掌。   多亏了雪千里方才与钟离非一战元气大伤,两次出手都没有伤及兰危根本,然而即便如此,兰危也不好受,闷哼一声后,点点鲜血从唇角溢出。   这段剧情,和原著发展截然不同,直看得顾易目瞪口呆,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发展。   对兰危来说,却更加诧异,他强撑着开口:“天雪山与玄尘山素无恩怨,前辈为何忽然发难,定要置晚辈于死地。”   雪千里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眼睛微眯,加大力度。   “前辈无缘无故,暴起杀人,难道不怕日后玄尘山追究,还是打定主意要与玄尘山为敌?”   雪千里冷冷道:“今日是你我之事,不必搬出师门压我。”   兰危更是诧异:“我与圣女之间,更加毫无瓜葛。”   “哈哈哈哈哈哈哈。”身后忽然一阵大笑传来,钟离非张狂自信的声音遥遥传来,“想要知道原因,我来告诉你!”   “你”字尾音刚落,钟离非已经来到两人身侧,只见他闲庭信步一般从裂缝中走出,雪千里脸色一变,忽然发难,拿起拂尘向兰危猛攻。   这次攻击却全被钟离非接下了,他挡在两人之间,轻而易举就化解了对方所有招式,将兰危护得滴水不漏,连衣角都没让雪千里碰到。   “你既然确实学了日月行,也能算得上玄青半个徒弟了,往后恐怕还要叫她一声‘师姐’……”钟离非一边接招,一边还能悠闲与兰危解释。   “雪千里为什么定要杀你……自然是因为,不想要你这个师弟了!哈哈哈哈哈!”   “只要你死了,《日月行》第一卷 便彻底失传,谁也别想学去,她往后依然是玄青唯一真传大弟子,好小气的女子!好自私的手段!多亏你小子遇见了我,否则玄青知道自己的得意功法从此绝迹,想必九泉之下,亦不得安宁!”   雪千里气得咬牙切齿:“师尊并没有死!”   钟离非咄咄逼人:“若是没死,又在何处?!”   雪千里察觉到他的意图,冷哼一声:“你休想套出师尊的下落。”   “哈哈哈哈哈哈哈。”钟离非大笑,“你偏爱师尊,小气善妒,为了当他唯一的弟子,今日连自己的师弟也杀,你师尊知道,一定不要你了。”   雪千里忍无可忍:“我杀他,只是不想神书有丝毫可能落在你的手里!!”   通道狭小,却丝毫不影响他们之间你来我往,越战越勇。   这两人之间本就积怨已久,偏偏旗鼓相当谁也奈何不了谁,百年没有接触,只是因为都懒得与对方纠缠,但是只要一见面,便如天雷勾动地火,对对方恨之入骨,恨不能当场击毙。   两人越打越有兴致,况且只有分出胜负,才能左右兰危的归属,然而他们打得太过投入,甬道中又处处都是视觉死角,兰危虽然刚已被雪千里两掌拍得重伤,但拼着重伤逃走,也比在这束手就擒,等他们两人处置更强。   他扛着翻滚的血气,忍着剧痛,踉踉跄跄,在黑暗的甬道之中很快远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成长的道路总是艰难的 第42章 分道扬镳(3)   秦山尽头, 大雨连绵,巍峨山峰,无尽旷野, 通通被这场深夜暴雨笼罩。   雨水冲刷下,某处山体突然坍塌,露出一小方洞口, 很快, 一个穿着黑衣的修长人影, 拄着佩剑, 从里面钻了出来。   黑衣人未作片刻停留,埋头便闯进了瓢泼夜雨之中。   “喂,兰危, 雨势太大, 你真的不躲一会儿么?”   顾易见雨下的实在太大,整个人藏在兰危衣领下不肯出来,可惜兰危衣袍很快湿透,他也不可避免淋成了落汤鸡。   甩了甩头上的水, 他最讨厌下雨了!   鼻尖忽然很快闻到一股血腥之气,似乎是大雨冲开了兰危肩上的伤口, 鲜血再次沁出, 顺着衣服晕染开。   “兰危, 你既然已经身受重伤, 再淋这场雨, 你想过后果么?等你昏死在路上, 你觉得我会管你死活么?!!”   兰危对他的警告视若无睹, 不知道是雨声太重, 没有听见, 还是压根不想理他。   顾易气愤不已,从他衣领里钻出去,将手附到嘴边充当喇叭:“你不听我的话就算了,反正我们早在地宫之中说好了,出了地宫便分道扬镳,你是死是活,与我可没有关系。”   然而雨势太大,仅说话的功夫,豆大的雨珠已经密密麻麻砸在头上翅膀上,砸的生疼。   他立刻手脚并用,两三下又钻回了兰危衣领里,怕他嘲笑自己,忍不住辩解道:   “雨太大了,借你衣服躲一会儿,别以为我是赖着你不想走啊,等雨一停,我马上就走。”   重伤的兰危看起来倒比平时可爱多了,连眼神都没那样拒人于千里,身上温度也比平时高一些,他听到顾易这些话,也没有反应,只是继续艰难赶路。   虽然浑身都湿透了,但顾易此刻的心情依旧很好,甚至越想越开心,险些笑出声来。   他真是做梦都没想到,便是方才那样危急万分的情况下,兰危带着他胡乱一走,竟也能闯进正确房间,看到他朝思暮想的《朝暮春秋卷》。   不管达成目的的道路多么曲折,只要最终得偿所愿,所有辛苦便没有白费……况且受伤最重的,还不是他自己。   这么一想,他简直要怜爱兰危了。   主角光环果然了不起,兰危的大腿,也确然好抱,他的策略,真不可谓不高明。   ……唯一可惜的是,这个狗东西生性多疑,始终信不过他,这么方便的大腿,以后再也抱不住了,真是一大憾事。   兰危的动作越来越慢,身上却越来越烫,顾易心想,说不定可以等他的体温给自己衣服烘干再走。   心情好了,话便多了:“你放心,我受伤你给我喂过药,等会儿我便把药还给你……送了我本该便是我的,要不是看在你受伤太重的份上,我才不会还你呢。”——看在第二卷 神书的份上。   “真无聊,你说句话呀,你又不理人啦?都说了我不会缠着你,你至于还这么冷漠么?真当我离不开你么?你防备心怎么那么重,我对你那么好,你却将我当贼一样防备,兰危,你这辈子注定孤家寡人,没有一个朋友……喂你不至于气成这样吧?!”   兰危忽然往前一倒,扑倒在一棵大树之上,再也不动,顾易顾不上淋雨,从他胸口飞出,变大体型,将他撑住。   “你不是说没事吗?这就不行了?荒郊野岭的我将你丢这里,迟早被人捉回去搜魂,你快起来呀,你这么重我可懒得背你!!”   兰危此时却不是想起来就能起来的,顾易将身上他之前给自己的药丸倒出来,给他嘴里塞进去一颗。   他的精灵躯体恢复极快,这会儿已经好了大半,这药拿着没用,他没有犹豫,干脆第二颗也喂给了兰危。   兰危体重不轻,精灵背上又还带伤,确然是背不动他,他绝望望着大雨瓢泼的树林,他不想救兰危,却也不想他这样死在这里,更不想他万一被钟离非碰上,被带回瑤山搜魂。   头顶雨珠密密麻麻,这雨可真够讨厌。他甩了甩水,将兰危拖到一颗大树之下放好,自己变小体型,冒雨飞了出去。   ……   飞了不知道有多远,他才找到可以避雨的木屋,害怕兰危出事,又匆匆飞回去,将浑身滚烫的兰危扛在肩上,认命地带他去那个木屋。   真是,这次算他欠了他的。   精灵的身躯柔弱不能自理,兰危再瘦,也是七尺之躯,一路上真是将他累得半死。   终于,到了地方,他弯下腰,将人丢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   “……狗东西,看着没肉,你可真够重的。”   “就算我欠你人情,这下也全还了……以后不欠你的了。”   顾易发觉他脸上意外地红,伸手上去摸摸,又摸摸自己脸颊。   “发烧了?哎呀,烧得真厉害,不能浪费,帮我把衣服烘烘干。”变小钻进他滚烫的胸口前,顾易很快又钻了出来。   “……算了,你身上更湿,湿乎乎的贴一起更难受。”   “让你就这样湿着……你不会嘎了吧?”他忽然有些迟疑。   送佛送到西,救人就到底,他解开兰危的腰带,三下五除二,将人扒了精光,衣服丢到一旁,   “不是我不帮你穿点衣服遮羞,这里又没衣服给你换。况且我们说好了出了地宫分道扬镳,我还废这么大功夫帮你找地方住,免得你在树林子里被人欺负,我对你已经够仁至义尽了。”   “现在在这也没药,是死是活听天由命,你这人这么坏,老天爷要收你我也没办法。”   “反正以后我走了,不会再回来找你了,你爱防谁防谁去吧……”顾易打量一圈现在的兰危,越想越气,怎么回事,身材竟然比他还好!   他恶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伸手狠狠揪住他的脸往外扯,“无情无义的的混蛋,竟然还长这么好看,真是岂有此理!”   但很快又平衡了:“算了,反正也没我好看,身材好有什么用,你又不可能裸/奔!”   “雨怎么还不停?”顾易望着窗外叹气。   而后,说话声停了下来,空气安静得只剩下轻柔雨声,细密悠长。   顾易神经紧绷了许久,现在放松下来,才发觉今天实在是累,倒头趴在床边睡了下去,独有的草木清香在整个屋子弥漫。   比起这一整晚的惊心动魄,这一刻光阴,几乎称得上宁静温馨。   高烧中的兰危始终半梦半醒,极度警惕,精灵的话迷迷糊糊听了个八成。这时听见精灵没了动静,清香萦绕在鼻尖,而窗外细雨绵绵,沙沙声一直规律敲打在耳边,这才渐渐放松,彻底陷入昏睡之中。   ……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次日傍晚了。   空气中清香淡淡,精灵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手指上,依稀似乎还有头发划过的丝滑触感。   这精灵如此古怪,真的会走么?兰危并不知道。   但是他没有急着离开。   他在这个木屋一连住了半个月,渴饮雨水,饥食野果,内伤和外伤都在日复一日中渐渐痊愈。   直到半月后的傍晚,什么都没有等到,他才拿上唯一的佩剑下山。   这一次出发,心境却与过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他恢复了孤身一人,一起出来同门全部下落不明,还多了两个强大如雪千里和钟离非的对手。   最重要的是,这半个月内潜心研习《日月行》第二卷 ,修为已经直接突破清元下层,他整个人气质跟着大变,仅两颗眸子中神光内敛,便让人不敢直视。整个人更是褪去不少青涩隐忍,行走之间,隐隐已有大师之风。   从前他实力不够,便生怕别人看出他的实力,现在实力足够,只要稍微流露,便足够震慑不少心怀不轨之徒,免去不少麻烦。   只是不知为何,心里总有几分失落的感觉,可他既然修习了《日月行》,明白世事无常难久,对于聚散离合,也颇看得开,是以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走到路上,见到那些困苦佝偻的百姓后,他自然而然地又想起了当初下山的任务。   除魔奸邪,于他不过举手之劳,对于普通百姓,却是能救命的恩情。   “多谢小仙师,多谢小仙师,这个水鬼在我们彩霞村作怪已久,不知道害死多少人,我们村子里组织了人去降服,没想到村长反倒被他拖下水咬死,要不是小仙师出现解决了水鬼,我们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一个瘦削妇人眼含热泪,拼命感谢兰危。   “仙师便是仙师,叫什么小仙师。”妇人身旁一个男人呵斥妻子,随后冲兰危笑得真诚,“仙师勿怪,妇人没什么见识,仙师大恩大德,我们无以为报,今日便留下来,在我们家里用饭……”   男人这样说,旁边的妇人却扯了扯他的衣角,脸上并不是心疼和不舍的表情,而是十足的窘迫,想来家里并没有拿得出手的吃食。   这样的情形,兰危下山以来,早见识过无数遍,他毫不介意道:   “我早已辟谷,多谢两位美意。”   辞别这对夫妇后,按照心里的路线,他继续去往下一个目的地,准备去捉拿一只经常偷吃村民家禽的狐妖。   星夜赶路,官道之上阒然无声,只有月色暗淡,照亮前路。   这几天他一直四处奔波,未有停歇,本意是想打听了别的同门的下落,又担心露出踪迹,让钟离非等人发现端倪,所以大多数时候,都只能隐晦查探,或是降服妖邪之后,向村民打听,然后请他们替自己保守秘密,不要透露给外人自己来过此处。   村民对他感恩戴德,自然一切言听计从。   但是这么长时间,他却一点消息都没有打听到。   他在路上行走极快,普通马车也赶不上他的速度,四周本来静谧无声,但不知何时起,竟有车辙声从远处传来,并且离他越来越近。   已经深夜,什么赶路人也不会这个时候还在路上。   兰危心知有问题,闪身藏在路旁一棵大树之后,想看看来者何人,很快,一辆拉着稻草的驴车出现在视线之中。   驴车行动速度极快,堪称一骑绝尘,大约是贴了疾行符的缘故,只是车上并没有人,只有堆满的稻草。   疾行的驴子拉着一车稻草,独行在夜深无人的寂静官道。   这事怎么看,怎么透着诡异。   兰危本想跟上去看看,没想到这车行至兰危面前,忽然扬起前蹄,硬生生停下。   “哪位朋友在前面?既然来了,便不要躲躲藏藏。”   稻草中忽然传来声音,嗓音轻快,竟然十分熟悉。 第43章 分道扬镳(4)   最上层的稻草被掀开, 衣袖上一抹张扬的红刺穿夜色。   顾易从一堆稻草中爬出来,懒洋洋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埋伏在这里?有什么招式,统统亮出来罢!”   他靠在驴车的稻草堆上, 神态自若,悠闲自得,唯独一双眼眸精光四射, 盯着道旁一棵古树。   兰危从树后走出:“真巧, 师兄。”   顾易看着兰危, 呆呆吐掉了口中的稻草。   “你为什么在这里?”   兰危:“随便一走, 便到了这里。”   这话说的,倒似他们有缘似的。   “哦。”顾易以手作枕躺回了驴车上:“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没和燃青峰的人一起?”   虽然知道前因后果,但流程还是要走。   然后, 兰危便向顾易简单描述了这几日经过, 顾易一边听,一边恰到好处地做出回应。   “怪不得我前几天收到了他们撤退的消息,他们临时退出了任务,当时我还诧异, 没想到是因为这个,现在他们想必已经该去哪去哪了……”   顾易侧头打量着兰危:“想必你也是时候回去了吧?”   抓紧滚。   兰危从容淡定:“前面村子里有一只狐妖, 作乱许久, 我先去将狐妖收了。”   顾易挑起眉头, 不可置信:“你去收狐妖, 那我收什么?”   兰危:“嗯?”   “我也是为了这条狐妖去的, 你难道准备和我抢?”   他说得过于理直气壮, 仿佛狐妖天然就是他的所有物。   “……那我让给师兄?”顾易盯着他的眼睛, 几日不见, 他气度愈发不凡, 俊美无俦的脸上,神情一片诚挚。   顾易:“……你还挺委屈的,算了,一个狐妖而已,我让给你了,我去别的地方玩。”   “不知道师兄准备去哪?”兰危寒潭般的眸子晶亮,看向顾易的眼神,总让他觉得十分有神。   顾易烦躁:“不要管我准备去哪,你还是先想想自己准备去哪吧,是现在先回玄尘山,还是继续留在外面。”   “任务时间还没到,我不急着回去,师兄你呢?你一直以来,都是单独行动么?”   顾易理所当然道:“我一个人,便已足够。”   兰危轻轻一笑:“那我与师兄同行吧。”   顾易扭头,不可置信看向他。   你小子,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不是,你不抓紧回玄尘山,跟着我做什么?”   兰危语气诚恳,胡编乱造,神情竟然有两分赧然:“我落了单,独自行动,总有些不安,想来跟着师兄,便不用害怕了。”   顾易此刻心情真是乱七八糟的,你害怕个头,你这根本是准备扮猪吃虎,肯定没什么好事等着我。   但苦于拿不出证据,实在找不出理由拒绝。   “……”   兰危只当他是应允,飞上了马车,坐在了他的身旁。   顾易这会儿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干脆往后一躺,眼不见为净。   ……   蜀地,锦城,顾家。   一张符纸被抛到空中,立即缓幻化成一只活蹦乱跳的小蝴蝶,在空中欢快欢快地拍了拍翅膀。   顾然向小蝴蝶施了道口诀,小蝴蝶摇摇晃晃飞了一圈,最终认准方向,飞向东边。   放飞蝴蝶后,顾然回过头,又再次盘点自己的行礼,见确实没有遗漏后,才从窗户上探出头望了望,此时院子里空荡荡的,并没有人,她蹑手蹑脚钻出去,一溜烟跑向前方。   “虞国富饶,国力强盛,贺兰夫人的修为更可以排进天下前十……然儿从小娇气,嫁进这种名门世家,往后也不用担心她再受苦,她倒好,还死活不肯。”两个人影出现在前方,顾然连忙往就近的墙壁后躲去。   “小姐脸皮薄,谈到婚姻之事,总会害羞,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等真嫁了过去,必然会明白夫人的良苦用心的。”   话语声越来越近。   顾夫人语气无奈:“我看天下形式,总觉得迟早会有大事发生,逸儿虽然同样娇纵,但性格要强,心智坚韧,从小便刻苦修炼,连玄尘山的苦都吃得,往后无论如何,也有自保的能力。只有然儿,娇滴滴的,全无心眼,让我怎么放心得下。”   言谈之间,人逐渐远去了,顾然知道她们一定马上会发现自己消失不见,连忙从柱子后出来,往外逃走。   母亲总觉得她娇气吃不了苦,但若是她这次独自一人前去虞国,找贺兰家退了婚事,往后会对自己刮目相看了。   虽然她也很紧张,但是她并不害怕自己做不到,因为她还有顾逸。顾逸现在就在虞国,只要她找到弟弟,弟弟一定会帮她的。   ……   碧罗山上,兰危去追击狐妖,顾易一人躺在驴车里,心里很有一番直接驾车走人的冲动。   但是两人终归表面还有一分同门情,就算不想与他打交道,也不好做得太绝。   驴车本就停靠在路边的阴凉处,远离了官道,又在荒郊野岭,本不该有什么人经过的,但顾易耳尖,显然听见一队十来个人,匆匆往这里赶来。   这样大一群人忽然出现在这荒僻之地,料想并不会有什么好事,眼瞧着似乎正是往自己的方向走来,顾易心下一动,跳到头顶枝繁叶茂的大树上,双目透过枝叶间空隙,打量来者到底是何人。   很快,来人出现在视野,穿着破破烂烂,面黄肌瘦,大约不是混混就是乞丐之流。   虽然骨瘦如柴,但毕竟正值壮年,浩浩荡荡十来个人,拿着棍子刀斧之类的武器,看起来也颇有些威势。   虽然这些人必定不是为顾易来的,但料想也不会做什么好事。   来人远远看见顾易的驴车,顿时眼热。   “你们看,这地方怎么会有一头驴?”   “主人也不在,哈哈,莫不是老天爷送来的,嫌我们兄弟几个肚子没油水,正好叫我们饱饱口福!”   “你傻啊!怎么可能会有人将这么大一头驴子就扔在这里,主人肯定就在不远处!”   “怕个球!别说他人不在,就算在,我们就不敢抢他的吗?老四你什么胆子,今时不同往日,咱们看上什么好的东西不能抢……你这样畏畏缩缩的,真是丢老大的脸!”   几人上前便准备来解绳子,没想到绳子系得挺紧,半天也弄不来。   “他奶奶的,谁他妈系的破绳子,皮都给老子磨破……”   身后响起淡淡一个声音。   “在下系的。”   专注解绳的人吓了一跳,仓惶回头,兰危负手站在身后不远处,身着黑衣,长身玉立,面容俊俏,眸光清寒,整个人正如一捧冰水,在这炎炎夏日,令人看了便神气一清,说不出来的舒服畅快。   只是清爽快意的少年气中,隐隐又有两分不动如风的高人风度,让他整个人气质呈现出复杂的质感。   若是有眼色的人见了,自然知道这人非比寻常,不会招惹,偏偏这几人见识短浅,并看不出什么独特,哈哈笑道:“你小子,系这么紧的绳,就是刻意为难我们!赶紧的,来帮我们将绳子解开!”   兰危大约是觉得有趣,笑了笑,恍然如雪莲轻绽,他当真走上前,将绳子解下来,放在掌心,递出去。   混混见他如此识趣,并不怀疑里面有什么古怪,大喇喇伸手去接,将绳子抓在手里,既得意于自己威风凛凛,让人不敢反抗,又想笑话驴主人真是个软脚虾,没想到定睛一看,手里的麻绳,已经变成了一截染血的狐狸尾巴。   “什么东西?!!”他忙将东西丢开。   兰危:“驴子是我师兄的,不能给你们,这截妖狐尾便送你们罢。”   “妖……什么妖狐?!!”   “碧罗山那一个,听说前日还吃了人,方才我破开它肚皮的时候,里面还有未消化的头发,眼珠,和手指……”   好几个人直接干呕了出来。   “你,你是修道之人……”   他们这才知道害怕,渐渐退开,退远之后,又嫌这番举动丢人,兀自嘴硬:   “修道之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等我们老大来了……哼,你的面皮不错,我们老大肯定会喜欢!”   狠话放完,落荒而逃。   若是他们这时候敢回头看一眼,还会发现,就在方才他们站立的位置,头顶的树干之上,还有另一个人在悠闲坐着。   比起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兰危,这人一身火红,张扬热烈,容貌艳绝近妖,几乎把“不好惹”写在了脸上。   “真没意思,我还想看看他们是什么人,准备将我的驴子牵到哪里去。”   顾易从树上跳下来,兰危道:“现在也可以追上去。”   顾易哈哈一笑,拍了拍手掌的灰:“乌合之众,至多是些拉帮结派的街头混混,也值得我浪费时间?”   他不过是想借追驴的机会,甩下兰危罢了。   驴车摇摇晃晃,继续上路。   午时日头渐渐烈了起来,烈日下赶路当真是酷刑,很快便口干舌燥,正好路过一个茶棚,顾易忙不迭:“我渴了,我要去喝水。”   兰危道:“好,我也渴了。”   系好驴子,两人进了茶棚,各自要了一碗茶水。   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顾易根本没有赶路的想法,在心底默默盘算一番: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兰危还是得先甩掉。   摇晃着碗里的淡茶,他打开了话茬:“说起来,师弟这几日似乎颇有奇遇,比起上次见面,进步不小啊。”   兰危坦然道:“前几日经历奇险,重压之下,反有领悟,突破了些许。”   “我记得师弟从前的修为还……很有些差强人意,没想到几日之中,便能进步这么大,看来境界总要在危机中磨炼。”   “师兄说得不错,实战之中,感悟颇多。”   “师弟如今修为,已能独当一面,难道就没想过,独行行动,给自己更多磨砺,才不浪费这一番苦行么。”   兰危眨眼:“……师兄是嫌兰危累赘了么。”   是啊,没错。   你还演伤心,你演给谁看啊。   顾易心里腹诽,嘴上哈哈笑道:“你既然是我师弟,我怎么会嫌你累赘,我这样想,全然是为师弟考虑。”   兰危:“我这几日,时常想起从前地宫中的情形,每每想到危急关头,总能惊出一身冷汗。唯独和师兄待在一起,才能勉强放松些许。师兄确实一番美意,兰危让师兄见笑了……”   顾易是真想唾骂这人无耻,他分明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铁石心肠,冷硬无情,连那么柔弱可爱的精灵都能说赶走便赶走,和自己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别峰师兄,能有个屁的感情。   况且他惯于扮猪吃虎,展示出来的修为之下,往往藏着更多底牌,比如他现在,看起来已经接近至元上层,实际上真实修为,肯定不止至元上层,说不定中层都有可能。   他若怕邪祟,怕瑤山的人,也该明白,他都对付不了的东西,自己更对付不了。   拉上自己,难不成是想死了有人垫背?   顾易直气得说不出话,这时,一个白色小蝴蝶,颤颤巍巍地飞向了茶棚,飞到了顾易面前。   顾易一见便知,这必定是家里送来的,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事,连忙伸手出去,接住蝴蝶。   蝴蝶落在掌心,变成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几行字,说自己来虞国找他,请他在凤安等候,落款人是顾然。   顾易看完头大如斗,顾然从未一个人出过远门,这次孤身来凤安,若有个三长两短,母亲能把他拆了。   不过现下也是个摆脱兰危的好机会,他收起纸条,当即起身,惋惜道:“我家中突发急事,现在需得赶去凤安。兰师弟想必不会同路,咱们就此别过!”   兰危也跟着站起:“凤安繁华,早有耳闻,我同师兄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生性多疑的兰危   看精灵:如此殷勤,肯定有什么问题,远离   看顾易:他好像一直躲着我,有趣,师兄师兄师兄   (新阶段的剧情了,又有点卡,焦虑 第44章 分道扬镳(5)   顾易如今所处的地方叫三圣, 距离凤安不过两百余里,他要赶过去,自然相当快。   但是顾然从蜀地过来, 却需要更多时间,顾易就算早到,也不过是过去等着她, 所以他也没有走得太过着急。   他一开始焦急, 后面便冷静下来, 传信给顾然, 自己先去凤安等她,让她路上闲事少管,麻烦少惹, 埋头赶路, 赶紧来凤安与自己汇合。   穷生奸计,富长良心,如今天下动荡,百姓流离, 肚子都吃不饱的情况下,坏人必然比好人多的多。   顾然虽然出身修仙世家, 但少有接触人间疾苦, 过于良善, 全无防人之心, 身上那点本事, 根本抵不过人心之险。   好在顾然还算听话, 很快给他回信, 说自己一定乖乖赶路, 尽快与他会合。   后面两天, 顾易不时便与她通信,询问她到了何处,顾然也都很快回复如今在的位置,让他不要着急,自己很快就到。   看她的进程,确实除了赶路没做别的,顾易这才稍微将心放下,能安心与兰危一起吃点东西。   两人坐在一个早点铺子中,正分吃一笼小笼包,兰危见他读过信了,这才动筷,给他夹去一个。   落筷之后,目光却依旧注视着他,似是探究。   顾易皱眉:“你不吃东西,看我作甚。”   兰危饶有兴致:“师兄很有趣。”   顾易:“……”   他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   但是没关系。   他已经想到怎么甩开兰危了。   一筷子插在包子上,顾易盯着他:   “希望你以后,能一直觉得我有趣。”   ——我亲手打败你之后。   夜间,他们入住了镇子上唯一一家客栈。   客栈极其简陋,唯一两个单间就已经是整个店最好的配置,旁人更是睡的通铺,顾易住在了二楼的上房,他的驴子被系在院子里休息。   这驴是顾易前几日从一个盗匪那劫来的,本想牵回去还给主人,可回去才发现,主人一家早就死了。   落单的驴子和落单的人一样,在这个乱世随处可见。世道艰难,有人背井离乡,有人沿街乞讨,有人活活饿死,有人落草为寇……大千世界,无数种活法,都似搁浅的鱼,因为过于用力,而显得有些丑陋狰狞。   他这几日便发现了,这地方的盗匪小偷比他想象的数量还多得多。   他有一头驴子,虽然有他在的时候,没有不长眼的敢打他驴子的主意,可现在他去楼上睡觉了,他敢保证,会有路过的人想要顺手牵驴。   毕竟驴子在客栈,就说明主人一定是外地人,强龙压不了地头蛇,偷他简直没有一点负担。   借着抓贼的机会,就可以顺理成章与兰危分开。   他就不信,兰危还能去凤安找他。   ……   夜半,黑灯瞎火,伸手不见五指。   院子里响起交头接耳之声。   “这头驴子牵回去,老大一定会高兴……”   “可是老大不是叫我们找人么?我们牵个驴子……”   “你傻啊!老大肉体凡胎,总要吃饭,人又不能吃,驴子还能打打牙祭,你说老大高不高兴……”   “好吧……可我看老大分明不爱吃饭啊。”   这人被狠狠拍了下脑袋。   “蠢蛋,真懒得和你废话。今天牵了这头驴,就算找不到人回去,说不定也能免于惩罚,不然你想让老大罚你么?”   另一个人似乎打了个冷颤。   栅栏门打开,两人远去。   顾易将一切收入眼底。   他觉得有些奇怪,现在偷鸡摸狗的小贼、拦路打劫的混混,怎么都有个老大?难道全都已转经成体系,成帮派了?   一路上,他始终跟着两个小偷,他们的方向也正好是往凤安,所以顾易没有着急,打算走远一点再出手。   这两个小偷也够能走,一直都在附近几个村子绕来绕去,而后似乎发现机会,悄摸又潜入一户人家,没过一会儿,竟扛着一个人回来了。   顾易按捺住怒气,这原来不仅是两个毛贼,还是人贩!   他本想立即出手救人,又想到他们大约还有团伙,上面还有个什么“老大”,不如跟着他们去据点,将他们一窝端了。   两人掳了人后,心情没那么紧绷,开始放松下来聊天,聊的都是一些交易人口,讨好老大,找一个混账,以及一些帮派斗争之类的话题。   芝麻大的地方,竟也有帮派斗争。   不过听起来,他们口里的老大,也十分有本事,年纪轻轻,便能在短时间将他们这个组织做到数一数二的地步,在十里八乡一家独大,并且手段诡谲,倒不似普通武夫。   顾易好奇心被勾到极点,这个老大若不是和修界有瓜葛,就是和魔修那边有首尾,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又有什么目的。   他好奇得几乎像心里有一千只猫爪在挠,越是如此,越只能沉心静气,安心跟在两人身后。   已经接近丑时,正是一天中最静的时候,天地下只剩下两个毛贼的脚步声,和毛驴的哒哒声,在漫长的夜色里越走越远。   快到一片树林时,顾易忽然抬头,目光射向看似幽静的树林之中。   树林里有人!   必不可能是埋伏他的,况且还有两人在前面趟雷,顾易自然不急,找了个视野好的地方静观其变。   只见两个小贼进去之后,很快踩中了埋伏,正惊疑时,几个持着刀枪棍斧的汉子乌央乌央冲出来,正准备动手,却发现面前只有两个人,面露茫然。   三下五除二,很快两人就被麻利地捆了起来,扔在地上,为首之人怒目圆睁,一巴掌拍在两人脑门上,声如洪钟地骂到:“好你个麻老四,怎么只有你们两个,今天不是白鸥帮在这点火吗?货呢?!”   顾易皱起眉头,这大约是什么黑话。   麻老四比他还惊讶:“点什么火?我没听说过啊!”   “少装傻!我早打听到,你们帮主今天要在十里渡口出货,卖给魏国,那出手了会是多大一笔钱,我们同是易县人,难道不该分一杯羹吗?!!”   麻老四大呼冤枉:“绝无此事!我今天和弟弟来这里扫街寻货,是好几天前就定下的,你看,我们牵了一头驴,还有个女人,你们都可以拿走,拿去换钱……”   “哥……全给他们了我们回去咋办?”他身旁的弟弟委屈发问。   “我去你大爷的!谁他妈要你们的驴!”那人一巴掌狠狠甩下,后面说话的人努努嘴巴,而后从嘴里吐出一颗带血的后槽牙,说话声都带了哭腔:“你,你们……”   打人者肥肉横生的脸上阴晴不定,有人已经反应了过来:“坏了,大哥……我们是不是又被骗了??”   有人道:“他们一定早知道我们安插了眼线,故意传出假消息!”   被叫做大哥的人脸上肌肉跳动:“好他个乌鬼,这个月已是第几次戏弄我们了!不报此仇,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旁人愤愤道:“点火地点既然不在十里渡口,又会在哪?   忽有人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一定是在……啊!!!”   说话声忽然化为惊恐至极、痛苦至极的尖叫,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连远处的顾易都觉不适,心里登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那边有人小心翼翼唤道:“阿城,你怎么了?”   无人应答,离得近的人壮起胆子点着火折子去查看,竟吓得屁股尿流:“死、死了……”   在场之人纷纷变色,顾易反倒不觉惊讶,只想果然如此。只是不知道,死因会是什么,看来这个林子里,还藏着什么别的东西。   所有人一起围上去查看,惊呼声不断从树林传来。   “已经没呼吸了……”   “什么人干的?竟敢在我们眼皮底下杀人!”   “伤口在哪里?为何不见伤口?!”   “你们快看,在这里,脖子上,有两个血洞!”   “这是齿痕吧!他……他难道是被咬死的!”   此言一出,众人只觉周遭温度都降了几度,一时心里一阵发慌。   咬人的东西来无影去无踪,此时树林中树影憧憧,谁也不知道它会不会就从什么地方蹿出来,猛然给自己咬上一口。   在场之人大都想到了这点,一时心跳声如擂鼓,重重跳动在耳侧,大家都分不清,这是自己的心跳,还是身旁人的心跳,亦或兼而有之。   “怕他作甚?我们这么多人,手上还拿着家伙事呢,这东西不露面则罢,真敢再出来,看看是他牙齿硬,还是我们斧头硬!”大哥高声道。   这话也有道理,大家胆气终于壮起来一点。   “昂~”   林子里面,忽然传来了一声怪叫。   还有一股极为浓重的腥臭味弥漫开。   “有人,在那边!!”忽然有人指着一个方向大叫!   那大哥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一个穿着破烂的人影,摇摇晃晃行走在重重树影之后,腥臭正是从那个位置传来的。   见有人现身,众人反倒没那么紧张了,大哥也如释重负:“我知道了,你是白鸥帮那个乌鬼派来的人是不是?他猜到我们会在这里埋伏他,所以也请了你来埋伏我们。”   人影毫无反应。   大哥声调严厉:“就算你不承认,我照样知道。算我阴沟里翻船,终日打鹰,反被他这个乌鬼啄了眼!只是他是个缩头乌龟不敢露面,竟派你来出头,我同你往日虽无恩怨,可你今日伤了我们兄弟,我们也没办法轻饶你。咱们手底下见真章吧!”   人影依然不回答,只是一点点靠近。   大哥见他油盐不进,心中烦躁,心想乌鬼上哪找的人,歪七扭八,一身恶臭,连话都不知道回一句!   不知道为何,瞧着他越来越近的身影,心里忽有些没底,一颗心跳来跳去,十分不安。   远处的顾易自从闻到那股气味后,便皱紧了眉头。   这气味他再熟悉不过!这就是走尸的腐烂味,而现在面前这只,等级还颇高,就算比不上当日彩林的尸王,也至少能到中级。   易县山清水秀,人口稠密,没有催生走尸的环境,见这些人的反应就能清楚,往日这里肯定没有出现这东西。   然而,今日不仅忽然出现走尸,还是这样厉害的一只。   “你哑巴了吗?大哥问你话呢!”   有人看不下去,大声呵斥。   大哥却隐隐发觉不对,过来的人影一定有问题!他举着颤抖的手掌想要制止手下的话,这时却听见一声刺破耳膜的尖叫:“啊!!救命!!救我!!救我!!!”   地上的麻老四两兄弟离人影更近,也更先看到他的模样,一开始他还真以为这是帮主派的人,这时看清那是个什么东西后,心胆几乎都要吓破,在地上疯狂蠕动后退,大叫:“别过来!!别过来!!啊啊啊啊,救命啊!!!!”   尖叫声撕心裂肺,闻者无不心惊。   ——除了那个走尸。   走尸霎时扑了上来,众人这才看清他的模样,也明白了麻老四叫声如此惨痛的原因。   那走尸身上全是腐肉,五官已烂,盛夏时节,颇多苍蝇产卵,他仅剩一半的脸皮上还有虫子蠕动。   一时呕吐声四起,没人再管麻老四死活,麻老四见到走尸扑将上来,心里已经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只是死在这个东西手下,实在是他未曾想过的恶心。   他抖如筛糠,一边尖叫一边闭上了眼睛。   想象的痛苦却没有来临。   只听头顶上传来“铮”地一声,似乎利剑出鞘,衣衫翻飞的声音隐秘而利落,红光从面前一闪而过,他睁开眼睛,只瞧见一个修长红影,英姿猎猎,矫若游龙,执一柄泛着红光的长剑,利而艳的绯红长剑直刺尸怪头颅。   赶来的人一身红衣,实在张扬,任谁也无法从他身上移开目光,偏偏如此极致的艳色里,却藏着一身正气,潇潇有君子之风,让人觉得必是值得信任的正道君子。   顾易剑尖高悬,咄咄相逼,斩烟霞使得便如一朵乍开乍合的绯边白花,不停攻击在尸怪要紧之处。   尸怪已经无知无觉,亦分不清面前是软柿子还是铁板一块,不管发生什么,永远不知道疲倦地应对攻击。   虽然并不能给顾易造成伤害,但这具新鲜尸怪的气味和外貌实在不妙,顾易全程皱紧眉头,手中的剑从未使这样快过。   “噗嗤。”   剑尖刺入心脏位置,顾易又狠狠往前推了几步,一个用力,将整个尸怪钉在大树树干之上,而后松手掐诀,红光缀于指尖,口诀成型,他再次出掌,狠狠一推剑柄,只见红光大亮,炸碎了尸怪胸膛。   漫天血肉飞散如雨,顾易此时早退到了数米之外,相比之下,方才那伙人还靠得更近,身上不可避免地落上了两滴血肉。   又是一阵呕吐声。   顾易反手召回斩烟霞,低头看着手中的剑,依旧皱眉。   第一次处理这么新鲜的走尸,果然汁水比老干尸丰富得多。   剑都不想要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想扔   下章兰危就回归,攻受就是要一直在一起() 第45章 乌鬼(1)   “愣着干嘛?!快, 帮高人将剑擦一擦啊!”   那个大哥见机倒快,立马一推身旁小弟,顾易并不喜欢旁人碰自己的剑, 收剑拒绝。   “哈哈,没错,他们手笨, 我来给仙师擦。”那人不以为杵, 走上前来, 也不来拿剑, 直接抓着袖子来擦斩烟霞。   顾易一视同仁,将剑反手背后,并不给他碰到, 眼睛却盯着方才走尸的位置, 眉心一跳:   “等等。”   他保持收剑的姿势,走到方才那具走尸之前,深夜光线不佳,他一直没看清这走尸的服饰, 然而方才血雨炸开之时,还有一个非常眼熟的东西飞出。   是一块圆形的玉佩。   他霎时升起一股不妙的念头, 走上前去, 果然, 玉佩和他想象中一模一样。   圆形, 镂空, 上面刻一个“尘”, 下面系深蓝色的穗子。   这是玄尘山的门派信物, 只有入门弟子拥有, 深蓝穗子, 说明这是执法部的长老。   为什么会在这里,还变成了走尸。   他无措地看着地上的血肉,想起他的身份,有种干呕的冲动,更多是好奇。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   方才那人被顾易拒绝,有些讪讪,这时见顾易神色不对,大着胆子上前道:“仙师?……”   顾易回过神来,茫然地看着身后之人:“你叫什么名字?你认识他么?”   “回仙师的话,我叫王豹子,不过那都是兄弟们给的外号,本名么,叫做王大壮。方才这位……我还是头一次见!我们易县虽说穷,可走尸之类的东西,却是今天头一遭见,听外头的人说,走尸行动缓慢,压根追不上人,况且咬合力一般,很难咬死人,除了有些臭外,威胁倒比不上别的邪祟,没想到今日见到,竟不是这么回事……”   因为这已不是普通走尸。   顾易知道问他也问不出什么信息,继续道:“我方才路过,听你们说什么白鸥帮,什么乌鬼,那是什么东西?你们易县地方不大,是非倒是不少。”   王豹子陪笑道:“我这都是些小打小闹,最可恨的还是他们白鸥帮,诺,就是他们两个,仙师你问他们,这一个月来,他们都干过什么好事。”   他伸手指向麻老四的位置,没想到定睛一看,那地方空空如也,绑住的两人早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了。   方才太过混乱,竟也没人注意他两,只想着他们被绳子捆住,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   顾易跟了这两人一晚上,就是准备跟他们去找到大本营的,现在见人走了,哪会不恼,皱眉道:“他们跑不远的,快给我把人找出来。”   方才他听王豹子口中的黑话,扫街大约就是拐人偷物的勾当,至于点火,便是交易。   所交易的,正是易县的人口,他今天若能找到那个乌鬼,中止交易,自然能救下被拐的人。   众人无不尽心尽力,只是找了半响,也只找到两根丢弃在路上的绳子,大约是他们互相帮忙解了绳子,随后逃远了。   这地方既有仇家,又有那么恐怖的尸怪,他们跑得只怕比被真豹子追还快。   找不到人,顾易颇有些懊恼,他跟了人一晚上,没想到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把人弄丢了,这里发生的古怪事情,说不定线索正要从这个白鸥帮身上去找。   他正头疼,忽听到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师兄找的,可是这两个人。”   顾易眼前一亮,惊喜回头,果然见到兰危抓着两个身形熟悉的人过来。   他第一次见到兰危如此高兴,甚至忘了问他为什么会在此处,兴奋道:“师弟来得可真是及时!”   他不自觉一笑,这一笑艳如榴花,星月失色,一直到顾易走近,兰危还有些失神。   两人被扔在了地上,有兰、顾二人在,借他们两双翅膀也没法再逃掉   顾易看向麻老四和他弟弟,很有些气愤,就是这两个小贼,让他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如今可算是落到了他手上。   不过要求线索,也不能着急。   “麻老四,是吧?”   他低头,用锋利剑尖挑起这人的下巴,端详一会儿后放下,又转而去挑旁边那人的下巴。   “你是麻老五?”   “我、我排老六……”那人结结巴巴回答。   顾易一哂:“对,你可真是个老六。”   他放下剑尖,插在地上,俯视着两人:“知道我定要捉你两回来是为什么么?”   麻老六颤颤巍巍道:“不不知道……”   顾易声调一厉:“知道还是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   “谅你也不知道。”顾易声音放柔,“方才,是我救了你们性命……”   麻老四机灵,立马磕头:“多谢仙师,多谢仙师,仙师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顾易话锋一转:“可是……你们知道我为何会在这里么?”   麻老四头摇的像拨浪鼓:“仙师赐教。”   “因为……你们偷了我的东西。”   顾易把玩着斩烟霞,似乎实在看不下去上面的腐肉和血,抓起了麻老四的衣摆,珍而重之地擦拭剑锋,擦出上面血一样的冷光。   “我这个人向来念旧,你们偷了我心爱的小毛驴。害我追了十来公里追你们两个小贼,连觉都没有睡好,还要为了你们两个的小命操劳,连我的驴子都因此受了惊,你们说,我今晚是不是被你们连累得不浅?”   麻老四连忙奉承:“仙师宅心仁厚,必有福报,必有福报。”   “哼,你们倒也不必说这种话奉承我,不管是回报我的救命之恩,还是弥补偷我东西的罪过,我只要你们的一句话。”顾易擦好了剑身,抬眸,似乎想要试试剑利不利,轻轻将其搁在了麻老四颈项边。   “交易地点在哪里?”   找到交易地点,一是救被拐的人,二是乌鬼本人一定会在。   麻老四已吓得抖如筛糠,跪下道:“我真不知道!!我发誓,老大一口没和我提过这个事,我一点都不知道!!仙师我对天发誓,我绝没有那个胆子骗你!!”   顾易冷声道:“这么说,你是一点用处没有了。”   麻老四险些哭出来了:“仙师还要我做什么,我什么都愿意做,我可以为仙师当牛做马!!”   顾易这才满意,将剑收起来,淡淡道:“起来吧,给我带路。”   麻老四蹭了蹭脖子,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仙师去哪。”   他被抓回来后一直跪在地上哀求,并不太敢直面顾易,这时候正好乌云散开,清光漫照,他得以看着顾易的脸,忽然一愣。   “是你、是你……”   顾易好笑:“怎么,难不成你还认识我?”   麻老四反应过来,连忙摇头:“没有……没有……仙师要我带路去哪里?”   顾易:“去找乌鬼,你们老大。”   麻老四似乎被雷劈中般,呆在原地,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左脸的肌肉一直不受控制地跳动,他又下意识蹭了蹭脖子。   “仙师找我们老大,做什么?”   顾易:“叫你去你便去,废话什么?”   麻老四肌肉跳动得更厉害了:“哦、哦……”   然后僵硬地在前面带路。   顾易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有问题。   “他好像有点奇怪。”兰危走到他身边,转头发问。   顾易抱起手臂,摇头:“管他的,反正他绝没有胆子骗我们。”   若是带他去假地点,他们应该知道后果。   两人正准备跟上去,兰危看着他的的脚步,却又停下脚步,拉住顾易:“不对,他一定有问题。”   他说罢两三步追上去,抓住麻老四肩膀一拉,将人拉转回来。他手劲大,这时只略用了点力气,便听见咔嚓一声,竟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月光下,麻老四的一张脸已经变得青紫肿胀,两颗长牙从嘴唇下冒了出来。断了肩骨,他却没有一点知觉:“仙、仙师?”   因为牙齿的原因,他说话的声音已经非常含糊。   兰危似乎发现什么,一把拉开他右侧的衣领,脸色一下变得十分复杂。   顾易这时也赶了上来,看见他的脸后,吓了一跳,又见到兰危拉开的衣领,脸色一变。   他抬头看向麻老四,眼神隐隐有一丝悲悯:“你有没有觉得,有哪里不舒服?”   麻老四依旧蹭蹭脖子:“有点……有点痒,脖子好痒。”   他张张嘴:“牙齿,牙齿也痒,想……磨一磨。”   顾易看着他越来越肿胀青紫,甚至开始开裂的脸,表情实在难看到了极点。   “仙师不是要我带路吗?怎么,不走啦?”麻老四还在疑惑。   一旁看热闹的王豹子等人也好奇上前,看见他的样子后,吓了一跳。   “走、走尸……”   “好长的牙齿!”   “他、他这是死了么?还是活着?”   麻老六本来在外侧,听见这话后,挤开围在一起的人群,一见到四哥的样子,吓了一跳,扑上来到:“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你这是怎么回事?”   他见麻老四的样子越来越难看,几乎和死人没有差别,急得扭头来求顾易:“仙师我哥是怎么了?你有没有办法救他,求你了!!求你救救他!!”   “他应该是中了尸毒了,现在这样,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虽然残忍,但兰危也只有如实相告。   麻老四还在疑惑:“老六,你在,说些什么?我怎么了?”   顾易自从见到他身上的伤痕起,脸色就很难看。   他有前世的经验,自然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这是能互相传染的特殊尸毒,原文里明明到很后期才会出现,为什么现在就会出现在这里呢?   方才那位长老会变成那样,想必也是因这血毒的缘故,但是为什么会这么早出现,?现在这里肯定有着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剧情线彻底乱了。   麻老六见他不说话,还抱有一丝希望,扑上来抱着他的腿哀求。   “我知道你,我真的知道你,我哥也知道,方才他认出来了他就是没敢承认,你姓顾,是不是,你从蜀国的玄尘山来,你叫顾……”   还没说完,他忽然被一阵剧烈的疼痛打断,仓惶回头,脖子后面是已经彻底变异的麻老四的脸。   后者一脸狰狞,双眼充血,毫无感情地看着他。   他捂住脖颈,鲜血源源不断从指缝中流出,可他忍住痛楚,回过头来后,又抓住了顾易袍角,   “你叫,顾……逸……你,你救救我哥,求你,他会告诉你……” 第46章 交手(1)   他身后的麻老四张嘴, 毫不犹豫地再一次咬了下去。   麻老六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丝毫声音,颤抖了嘴唇, 直愣愣地倒了下去,眼睛依旧望着麻老四的方向,另一只手伸出, 想要抓住他。   可惜麻老四见他死透了, 一把甩开他的手, 从他的束缚里挣脱出来, 磨着牙齿,对着四周的活人气息蠢蠢欲动。   所有人都吓疯了,小心翼翼后退, 他挑准了最近的一个目标, 闪电一般迅捷,“昂”地一声扑了上去,一口下去,却没有咬动。   张开嘴巴, 方才咬的竟是一把绯色的剑刃。   他感觉有些熟悉,就像刚才那个人一样, 但他的神智在飞速流失, 一切记忆都仿佛前世的事了, 除了一闪而过的熟悉感外, 没有一点切实的画面。   顾易:“你还记得, 方才咬死的人是谁么?”   麻老四面无表情, 追着他咬上来。   顾易:“他是你弟弟, 难道你一点也记不清了?”   麻老四无动于衷, 仿佛他说的只是别人的事, 他现在根本没有思维这种东西,甚至没想过换个人攻击,只追着顾易的剑,想要将这碍眼的东西拿走。   “没用的,他已经彻底异变了,师兄。”   兰危提醒他。   顾易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不管他多么好奇方才麻老六说的东西,麻老四现在也都无法告诉他了。   他只能遗憾举剑,将麻老四杀死,然后用方才的办法,销毁了尸体。   解决了麻老四,还有被感染了的麻老六,兰危上前,将他的尸体也毁掉了。   回到之前的地方,他用剑挖了个坑,将那位同门的玉佩葬了下去。不知道名姓,连碑都立不了。   葬好玉佩,还有一个问题。   方才被尸怪伤到的不止麻老四,还有一个。   他让人王豹子派人找阿城的尸体,尸体果然已经不在原地。   这尸毒极易传染,绝不能扩散出去,顾易将经过告知兰危之后,便分散开,各自去找,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在河岸边将行动奇快的走尸找到杀死。   此时天已破绽,日光稀薄浅白,红亮的日头已经初见端倪,于成片的芦苇丛上铺出一片浅色霞光。   今日看来又是个艳阳天。   顾易心情却实在算不上好。   走到河边,他洗了洗手,又洗干净剑,还剑入鞘后,张手躺在了被冲刷得非常干净的大石上。   方才麻老六说的话真是让他震惊了,他能保证自己这次是生平第一次踏足易县,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两兄弟。   为什么他们竟会知道自己???   还有今晚的尸怪之毒,原是魔门的人最后时期放出来的,怎么会提前这么久出现?   还以为知晓剧情,一切人与事就尽在掌握,所有东西都瞒不过他的法眼,他虽不全能但是全知,约等于半个神吧。   没想到金手指说破就给破了。   正难受呢,脚步声轻轻传来。   眼前暗了一片。   顾易用脚趾想也知道是谁,更烦了,用手背挡住脸,拒绝沟通。   昨夜的事,他事后才忽然反应过来,兰危显然是在跟踪他啊,不然怎么会那么及时出现在这里?   太狗了,心机狗。   他已经猜到兰危会说什么,他一定会问自己,昨夜为什么突然离开,那他就可以顺势指责他竟然跟踪自己,继而发火,继而拂袖而去,还要警告他不要再跟着自己。   “师兄还在难过么?”兰危忽然开口。   “……啊?”顾易睁开眼睛。   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兰危:“他们中毒,谁也想不到,师兄不必为此伤心。”   顾易:“……”谁说他为这伤心了??   兰危伸出手来:“往日总以为师兄不近人情,越接触越发现,师兄才是真正的慈悲心肠,悲天悯人。”   顾易:“???”你在胡说些什么?他明明是十恶不赦大坏蛋,是目中无人的大反派,是他自私自利修炼成痴的死对头!   被死对头当成大善人,这不比揍他一顿还让人难受?!   兰危挑挑眉头,继将腰弯得下来一点,示意顾易捉着自己的手起来。   顾易看着他的手,又看看他十分真诚的眼眸,忍不住问到:“你没事吧??”   “我?”兰危有些诧异,“我当然没事,师兄不必为我担心。”   “……”牛头不对马嘴。   顾易懒得和他再兜圈子,坐直起来,直接切入主题:“说,你昨晚为什么跟踪我?”   兰危:“嗯?”   顾易:“你出现得那么及时,一定是一直都在我身后。你为什么跟踪我,有什么目的??”   兰危:“我只是半夜听见师兄房间的门被风吹动的声音,所以好奇看了下,发现师兄不在后,才出来找你。”   顾易皱眉:“撒谎!那你又什么会捉到麻家两兄弟,还知道我在哪里??”   “我看他两鬼鬼祟祟的,就顺手抓了,逼问了一番发生了什么,才被他们带过去。”   竟然都能说得通。   顾易揉了揉额头。   兰危也看出他的态度,直起身道:“师兄原来,一直都防备着我?”   “没错,我就是从头到尾就不信任你。”   这话听起来还挺耳熟。   似乎从前有人对他说过。   好像还就是眼前这个人。   顾易想起这事,来了兴致,真是风水轮流转,他上次对精灵说的话,今日正好悉数奉还,让他也体会下被人怀疑的滋味。   他冷笑一声:“你整日师兄师兄,叫得多好听,可我怎么没见你叫燃青峰的那几位?明明那几个你才是你真正的同门师兄!无事献殷勤,定有古怪!”   兰危负手:“那师兄觉得,我有什么古怪?”   顾易打量他片刻,笑得不怀好意:“我怀疑啊……根本不是我师弟。你突然之间修为提升如此迅速,可我明明记得兰危师弟资质平平,你说不定就是旁人冒名顶替的。”   兰危:“……”   顾易走到旁边,折了两根巨大的芦苇,丢了一根给他,自己那一根握在手里,指向他:“你若想证明你没被顶替,就来让我试试你的招式,你一出手,我便知道你是真是假。”   兰危举起芦苇:“就用这个?”   顾易:“芦苇柔软,不易伤人,咱两只比招式,不伤性命,你敢不敢打?”   芦苇虽然柔软,可要用来对招,其中力道需要把握得更好,对执芦苇的人,考验必然更大。   兰危道:“可以。”   顾易如今的境界是清元下层,兰危则是清元上层,接近清元中层的水平。   可两人对真实修为,都有隐藏,顾易看了神书第二卷 后,早已晋升至元上层,接近层层,所以他在外行走,基本可以肆无忌惮,没什么人值得放在眼里。而照他猜测,兰危一定也不会低于清元下层。   所以两人实际修为半斤八两,相差无几。   顾易实在好奇,这个境界的兰危,会强到了什么地步,今日借机试一试,日后才有成算。   他日夜心心念念,都是可以赢过自己这个命定的对手,一想到此时可以提前与他对招,兴奋得脸庞都红了,跃跃欲试道:“师弟可要拿出全部实力来证明自己,若是手下留情,难免看不起师兄了。”   两只芦苇上凝聚了两人全部灵力,方一碰上,两只手臂俱是一震,兰危手中的芦苇一滑,险些脱手。   顾易一哂,讽刺道:“师弟清元中层的实力,就仅仅是这样么?和初上山时,看起来也没什么区别嘛。”   兰危淡淡抬头,认真看向眼前人。   顾易不退不让,直直对上他的目光,里面是不加掩饰的轻蔑。   浅青穹顶之下,河光盈盈,芦花轻轻,少年红衣黑发,右手持芦苇,左手负与身后,眉目里满是少年意气,既美且艳,恣意潇洒,不可一世。   一双神采奕奕的乌黑眼眸此时云淡风轻,似乎少年人的眼眸能容天地山川、万古江流,却唯独容不下眼前平庸的对手。   兰危不知道顾易也有隐藏境界,方才出手下意识保留了两分实力,原以为也差不多,没想到甫一交手,便险些被打落武器,这才明白,顾易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厉害。   他不动声色,只是重新拿稳芦苇,正色道:“再向师兄请教。”   顾易说这种话本就是故意激他,再隐忍的男人心底也有两分血性,更遑论他这样的龙傲天。   他说这话虽然过分,但多少能激发出几分兰危的胜负欲,看兰危的眼神,他这招激将法也显然奏效了,果然气人他是专业的。   再次交手,芦苇碰撞,两人骤然拉进距离,都在对方手下感受到巨大灵力输出,浑身一震,眼里都有两分兴奋。   旗鼓相当实力相仿的对手向来可遇不可求。   水平太过接近,输赢便成了悬念,可没有人会想输。   唯有步步为营,全力以赴,酣畅淋漓打上一架。   顾易剑法向来以快、狠闻名,出手绝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靠源源不断的高强度攻击让人心生惊惧,继而丧失信念,失去斗志。   所以他出手向来美观利落,红色身影在苍黄芦苇丛里,震开漫天飘舞的芦花,招式一次比一次更凌厉,一支芦苇使得密不透风,枝干上的芦花全部偾张,每一片都足以伤人。   然而兰危本性便坚韧,修习“日月行”后,气质愈发沉静淡漠,顾易的方法对付别人有用,对付他,却如一拳打在棉花上,并没有那么好的效果。   正所谓天地逆旅,光阴过客。   世如长河,人身便是被时间缓慢推行的渡船。   无所谓老或幼,快或慢,时间永恒。   一旦了悟此点,静能治动,慢能挡快。   红日东升,烟霞满天。   波光粼粼的河面一清如镜,倒映两个少年人空灵矫健的身影。   顾易红衣热烈如火,似乎要和朝霞一起烧透这片十里芦花烟水地。兰危一身黑衣,穿插其中,更如画中点睛一笔。   他们境界相仿,所学相同,偏偏各有特点,这一场架实在越打越觉有趣。   唯一遗憾的是,他们必须隐瞒自己学的“日月行”和“千秋寂”,没办法以正副两套《朝暮春秋卷》正面相对,一较高下。   时间越长,顾易难免后继乏力,而兰危心态渐稳,尝试反守为攻,顾易也不避让,正面接招,   “砰!”   两只芦苇狠狠刺在一起,两人战至兴起,都忘了收力,凝上灵力之后的芦苇坚如利刃,偏偏材质脆弱,“砰”地一声,终于四分五裂。   兰危攻势依旧未停,此时两人正处于河岸边上,顾易身后无处可停靠,他看了看身后茫茫烟波,忽然,想到一个办法。   他飞至岸边,假意休战,兰危果然也飞了过来,顾易忽然翻身,飞至兰危背后,继续一招“童子采药”,这招是拳法,兰危果然伸手来接。   两人都靠近河岸,顾易两招之后,装作脚下打滑,身子一仰,往下跌去,兰危忙收了掌风,伸手去拉,没想到顾易惊慌之中紧紧拽住他的手,不仅没被他带上去,反倒将他一同拉进了水里。   “……”   “哗啦”一声,兰危从水面浮出,此时波光荡漾,河面上被晨光撒下一串碎金,视线范围内看不到一点动静。   “师兄?”   他向河面叫了几声,不见回应,料想顾易肯定不会水,这会儿说不定已经被水草缠住,心中一凛,连忙潜下水去找。   河水幽深,十分冰凉,下面果然都是茂盛的绿色水草,一不小心便会缠住落水的人,也难免遮挡住他寻人的视线。   他找了一圈,始终见不到人,不得不先上去换一口气,这时,眼角忽然看见红光一闪,连忙转身过去。   四目相对,顾易的脸离他很近,水波之下,顾易发丝漂浮,脸色苍白,嘴角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正如一个过分艳丽的水鬼。   随后,他伸出手,狠狠向他拍出一掌!   这一掌的威势前所未见,甚至隐含一股令他心惊的力量,掌风在水中推出一道强劲的水浪,兰危连忙出掌相抵,《千秋寂》自然而然流露出,两相碰撞,河水激荡,“砰”地一声震开一道巨大的漩涡。   ……   “咳……”   顾易趴在岸边,咳嗽两声,抓住一把芦苇勉力爬上去,上岸后便再走不动,躺倒在地上,大口喘气。   他在水下最紧急、几乎要没法呼吸的时机出手,果然逼兰危使出了《日月行》,结果依旧是不分胜负。   但打成平手就已经算他败了,兰危末学后进,修为更低他半步,也能依靠《日月行》和他打成平手……真是不讲道理。   《千秋寂》的威力到底能不能比肩《日月行》,恐怕连玄青本人都难以定论,原著里的顾逸修习的又只是残卷,不是完整的《千秋寂》,后来还走火入魔,自然没有可比性。   现在他们两个同一时间开始,分别修习两卷,这次第一次正式以《日月行》与《千秋寂》交锋,目前看来,似乎还是《日月行》更略胜一筹。   看来要赢兰危,还是比他想象的更难。   那一掌耗尽了他全部力气,他又不太会水,方才折腾得筋疲力尽才上岸,连动下手指都没有力气,又想到往后需得昼夜苦练,恐怕才有可能追上兰危的脚步,更觉心力交瘁,躺着喘/息,不肯再动一下。   兰危比他好不到哪去,紧跟着他从水里爬出来,上岸后跪坐在顾易身旁,宛如雪砌玉雕的脸上寒意笼罩,白得没有一点温度。   “你有病么?!潜在水下那么久,就为偷袭我一掌?”终归越想越气,他忍不住伸手抓住一旁顾易的衣领。   顾易笑了笑,果然还是年轻时候的兰危,会被人激将,也会在被惹恼后生气。   顾易并不在意他的的心情,用力拂开他的手,懒洋洋道:“结束了,咱们休战,撒手。”   兰危虽会觉得他方才用的功法古怪,但他自己所用的都是《日月行》,哪敢去深究顾易。   况且顾易家学渊博,有点保命杀招也不稀奇。   所以顾易丝毫不担心他怀疑什么。   兰危似乎真被他气到了,浓睫低垂,上面还挂着细小水珠,对他冷然道:“师兄说打便打,说休、便休么?”   顾易嗤笑:“不休你现在还有力气打?”   兰危翻身,坐在他的腰上:“谁说没有?现在胜负未分,师兄还有什么招式,我们继续。”   顾易见他如此狗胆包天,眼里闪过一丝怒意,一拳砸过去:“滚下去。”   拳头被兰危一把握住,兰危低头盯着他:“一开始说好只是试招吧,师兄为何如此认真?”   顾易发狠,用力起身,将他推开,按倒在地:“你方才难道就不想赢么?”   兰危抓紧他的肩头,又将他按了下去:“师兄方才说我和上山之初没有区别,现在呢?”   果然还是介意这个。   顾易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一边喘/息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故意笑得狂傲:“没有区别,你永远都会是我手下败将,以前,现在,以后,都是,永远是!!!”   兰危冷冷讥讽:“除非你只会刚才那样,暗算,偷袭,不择手段。”   顾易一记左勾拳,狠狠砸在兰危下颌:“这样才叫偷袭。”   兰危立刻回击,将顾易按下去,出拳打在他脸颊。   顾易同样毫不犹豫,伸手打回去,两人俱已力竭,连下拳都没有多大力道,偏偏都不肯服输,在芦苇丛里滚来滚去,压弯一片芦苇。   “谁是手下败将,师兄还不清楚么?”   “呵,若不是我方才手下留情,你现在还有力气同我大放厥词么?”   “师兄偷袭也是手下留情吗?”   “那叫兵不厌诈!!”   “师兄开始说的试我,其实是假的罢。”   “没错,看你不爽。”   ……   “狗东西,打人不打脸!!”   “你先打的!”   “仙师,仙师,你们在吗……”   远处忽然传来王豹子的声音。   “奇怪,方才明明听见有声音的。”   “对啊,人呢。”   “声音是在芦苇丛里吧?”   芦苇丛里,顾易与兰危对视一眼,默契停了动作,各自滚到一旁。   芦苇深花处,烟水茫茫地。   两人衣发具湿,在地上留下一片水渍,一人黑衣凌乱,一人发髻半散。   王豹子一走进来,便发现眼前这一副场景,震得瞠目结舌:   “仙师你……你们???”   他反应过来,忽然捂住眼睛:“没看见,你们继续,继续……”   “没事,我们只是打了一架。”顾易已经没力气站起,坐在地上,态度倒十分坦然,“有什么事?”   “这……”   众人心里霎时浮想联翩。   王豹子漏出一条指缝,看向兰危。   兰危面无表情,正了正衣服,同样严肃正经:“有什么线索么?”   “有有有。”王豹子道极其机灵,忙将话题拉上正轨,“早上仙师不是说让我去找关于乌鬼的踪迹么?我们的人打听到,他似乎正在某个据点,所以连忙来告诉仙师。”   顾易一直隐隐觉得,这里发生的怪事,都和这个乌鬼脱不了干系,所以打定主意将他揪出来,现在找到线索,自然迫不及待。   “带路,我们现在就去。”   “好的好的。”王豹子点头哈腰,然后看向兰危,“仙师?”   顾易皱眉:“怎么,有我还觉得不够么?”   “绝无此事!”王豹子头摇得犹如拨浪鼓,“只是……是这位仙师托我查的。难道您不去么?”后面一句自然是看向兰危问的。   顾易:“……”   好气,他竟然忘了。   兰危看了顾易一眼,欣然点头:“当然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顾:我是凶恶的大反派,是心狠手辣的大坏蛋,以气死主角为己任,以天下第一为目标,我要为所欲为,我要无法无天,我可不是什么妖艳纯情美貌小道士! 第47章 乌鬼(2)   回复了一下体力, 两人从地上站起来,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却都不肯低头。   一个将衣服拉好, 一个将发髻梳平。   出了芦苇丛,王豹子也看出这两人确实有些不对付,陪着笑上前:“两位既然是师兄弟, 师出同源, 有什么过不去的。今天咱们去抓乌鬼那小子, 还要靠两位仙师勠力同心, 通力合作才是。”   顾易道:“昨晚走得匆忙,忘记问你了,这乌鬼到底什么来头, 什么时候出现在这易县的。”   王豹子:“这事说来也离奇了, 我在易县土生土长,以前从未见过这么号人物,就大概是一个月以前,突然有这么个人来到县城, 据说刚开始一直四处流浪,被城里的混混好一顿欺负。突然一天, 嘿, 就跟发了疯似的, 开始还手打人了, 而且打得还相当狠, 一人单挑一群, 活生生将人打服了, 输了那些人就心甘情愿认他当老大, 他依旧不知足, 又到处踢馆,将附近的乞丐混混全打了一遍,随后收入麾下,势力也扩张得越来越大,而后就带上这帮小弟开始赚钱,杀人放火偷小孩,什么赚钱干什么,搞得易县是怨声载道,他也知道自己招人恨,所以平时跟兔子似的,到处藏,轻易不让人知道行踪……”   顾易听他说了这么长一串,早没了耐心:“他就算是真兔子,我也是专抓他的老鹰。”   他看向王豹子:“你们既然打听到了线索,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王豹子向他耳语一番,他点头道:“好,你带路罢。”   ……   蓬安县。   此地距凤安不过百里之远,又是水路枢纽,商旅必经之地,来往凤安的无论修士凡人,大多都要在此处落脚,所以繁华远胜别的地方,素来被称作“小凤安。”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此地热闹非凡,但又三教九流齐聚,城中势力无比庞杂,虽在贵人手下讨饭吃,但也划分了不少帮派,时常为了一点利益大打出手,动辄约架火并。   也不是没人管过,但管理的人一旦离开,又故态复萌,久而久之,就成了出了名的“三不管”地带,聚集了不少亡命之徒,甚至隐隐有传闻,里面还混了不少瑤山的人。   城门口进进出出,顾然一身粗布黄裙,不施粉黛,不着钗环,躲在一队面黄肌瘦的难民之中,低头小心翼翼混进城中。   她虽然单纯,但不是傻子,一路上被人或求或偷或使计诈骗,盘缠丢了个七七八八,终于明白自己的脑子不是这些饿久了的难民的对手,再不想想办法,估计要流浪到凤安了。   于是连忙买了套普通衣服,将值钱的东西都收起来,假扮成普通百姓上路。   换了身行头后,果然消停了,没有什么麻烦再找上门。   她路上听说过蓬安乱,但作乱的毕竟是凡人,她自信还是敌得过的。   只要不骗她的钱,别的都好说。   她一路没敢吃东西,进城之后,饿得厉害,忙找了个面馆,扣扣索索数出几个铜板,换了碗最便宜的阳春面,坐下之后,看着周围没人,掏出纸来,蘸水写下自己今天的进程,然后施法让蝴蝶飞走。   顾易强烈要求她每天汇报行程,她素来听话,知道弟弟是担心他,也不嫌麻烦,乖乖汇报过去,顾易看了两天之后,知道她一路上都没耽搁时间做别的事,也就放心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顾然被人骗钱,向来费不了什么时间,不过几句话的功夫,钱就送到了别人口袋。   他以为顾然一路安全,却不知道她险些被骗光衣服。   “姐姐姐姐……我的妹妹不见了,你可以帮我找找吗?”吃完面起身,忽然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孩撞上来,抓着顾然的裙角直抹眼泪。   顾然看他手脏得要命,混着眼泪给她衣服涂黑了一片,忙手忙脚乱地去找手帕:“啊??……你的妹妹,我也不知道会在哪啊?我今天第一次来,我不熟……”   “就在前面,我看着她进了个屋子说去上茅厕,然后就不见了,姐姐进去帮我看一下吧……”   顾然一个没注意,小孩拽着她的手就往一个小巷子里跑去。   进了巷子里,面前果然有个挺大的院子,臭气熏天,里面应该确实有什么茅厕,顾然既然已经被拉到了这里,只能赶鸭子上架去试试,硬着头皮道:“确定是在这里吗?我、我去帮你看看,你别拽我啦,我自己会走。”   茅厕在院子深处,门口挂了一张简易的帘子,脏呼呼的已经看不出原色,还有明显擦过手的脏污痕迹,顾然看着便头皮发麻,忙环视了一圈,见一旁的屋檐下有一根柴火,简直像救命稻草,忙不迭上前去捡那根棍子,届时好用来挑开门帘。   刚拾起棍子,忽然,另一只手抓住了它。   这手虽然干净,但遍布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大喇喇翻开,已经成了黑红色,比起脏污之物,这又是另一种骇人。   修仙人最基础的感知顾然还是有的,她进来之后,分明没感觉到这巷子有人!   她心里一跳,顺着手望上去,只见手主人一身灰袍,和灰色的墙面险些融入一体,怪不得看不见。   和手上不同,这人脸上倒没什么伤痕,白白净净的,依稀竟还看得出几分俊美,只是脸色灰败,青得像个死人,一点美感都没有,和古坟里钻出的僵尸也没区别。   这无异于白日见鬼,顾然吓了一跳,尖叫一声扔下棍子就跑,带着小孩跑到另一面屋檐下。   “你你你是人还是鬼啊??”   那人拿起棍子,坐了起来,开口是不同于长相的温柔:“小姑娘,可否帮我扶去前面一下,我去买点药。”   顾然虽然看着他便害怕,但看他手上的伤口那么深,一定痛得厉害,若不上药,天气这么热,只怕会很快感染腐烂。   她心里天人交战好一会儿,确认道:“我可以帮你,但你得确定,你不是鬼吧?”   灰袍人笑了笑,拐着棍子站起来:“暂时……还不是。”   顾然见他语气温柔,嗓音清冽,心里很有些好感,慢慢挪过去:“那我可以带你过去,在哪里?”   小孩不甘心地叫道:“姐姐,说好的先帮我,你怎么走啦,姐姐姐姐。”   顾然这才想起还有这茬,正想着自己离茅厕更近,不如先去看看,忽然感觉手臂一疼,她一下转头。   这灰袍人竟然拧她。   她瞪大眼睛,灰袍人无奈道:“抱歉,姑娘,我的手疼得厉害……”   顾然看都不敢看他手臂的伤口,闻言立即道:“好,我带你过去。”   但小孩一听这话又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往她身上甩,她脸皱成了一团,正想认输,耳畔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不要去。”   是灰袍人的声音,但是用的灵力传音。   顾然霍然转头,看向灰袍人。   这人也是修仙之人。   怪不得她刚才感觉不到气息。   灰袍人看向小孩:“你的妹妹是一刻钟前来这里的那个红裙子小女孩吧?”   小孩一愣,点点头:“好像……是。”   “她已经出来了,往那边走了,你过去看看罢。”   小孩子愣在了原地,灰袍人趁机拖走了顾然。   ……   走了好一段路,灰袍人才将她手松开,也不提买药的事,只道:“快些走吧。”   顾然摸不着头脑:“你不是买药吗?”   灰袍人:“不买。”   “那你?”顾然反应了过来:“我懂了,你是故意拉我离开的,方才那小孩有问题?”   灰袍人点点头,见她实在天真,忍不住开口指点:“里面埋伏着人,那人屏住了呼吸,所以你不知道,他们捉的就是你这样的没有防备心的小修士……”   顾然骇然:“这么大的胆子?他们是谁的人?敢动修士,就不怕世家联合报复么?”   灰袍人注视着她,只吐出两个字:“……瑤山。”   顾然立马噤声,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灰袍人咳嗽了两声,劝道:“这城里的人穷凶极恶,俱是亡命之徒,你即便是修士,也不是他们对手,还是早些出城,去该去的地方吧。”   他说罢找了个墙角,继续坐下去,似乎很疲惫,咳嗽了好几声,而后闭目睡下。   顾然在他面前蹲下,充满好奇:“那你也是修士,为什么会在这里?”   灰袍人闭上眼睛:“哪里都一样。”   顾然:“都一样你还叫我走?你是哪里的人?魏、粱,蜀、虞、齐。瑤山,方家,顾家,天雪山,贺兰家。”顾然掰着手指数,“你是五国中哪一国人?为什么不回你的家乡??”   灰袍人闭着眼睛,似已彻底睡着。   顾然道:“好吧,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你啦。我说好带你买药,虽然找不到药铺,但我身上还有灵药,你张嘴,我喂给你。”   说罢自瓶子里到处一粒清香四溢的药丸,送去灰袍人嘴边,灰袍人置若罔闻,并不张嘴。   顾然道:“别的就算了,你伤口那么深,药一定要吃,你乖,将嘴张开,这药一点都不苦,入口就化,很简单的,你张一下嘴……”   灰袍人似乎闻见了药的香味,半睁着眸子看她,眼里不知道是什么表情:“你……是……”   顾然趁他说话,一把将药塞了进去,而后笑道:“这下吃下去了吧,是不是一点都不苦?我家的药效果可好了,而且一股果子香,不像别的药丸那般苦。你的牙齿好像有点尖,是不是长了虎牙?”   说罢伸手摸了摸他的嘴唇。   灰袍人彻底闭上眼睛,不再理她。   顾然道:“这里这么吓人,那我可得快点走,不过我走了就没人管你了,看你的样子也不会爱惜自己身体,你等我一下,不要乱走。”   灰袍人恍若未闻。   不一会儿后,顾然提着药包回来,手上拿着一壶烈酒:“这里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消毒,只能用这个,肯定会有点疼,你忍一忍。”   说罢将烈酒拆封,抓起他的手,小心翼翼将酒倒下去。   灰袍人被痛感一激,手下意识一扬,推翻了酒瓶,睁眼之后,见顾然显然被吓了一跳,摇头叹息道:“对不起,没忍住,你不必管我。”   顾然反应过来,忙用袖子给他擦干手:“对不起,是我没考虑周到了,弄疼你了是不是。”   灰衣人见她碰自己伤口,脸色一变,将她狠狠一推:“说了不要管我……”   说罢站起来,踉跄着就要离开,顾然追上去,还没走几步,忽觉面前一暗,眼前已经站了几个体型彪悍的大汉,眼神凶恶地挡住了他们去路。   顾然不想惹是生非,连忙掉头能躲则躲,没想到回头一看,身后也有人堵住,看来来者不善,是专程为她们来的。   她反应过来,将灰袍人护在身后,举起手掌,手背上是一串缀满茉莉的手链,叱道:“你们知道我是谁么?你们再有势力,也不过是凡人,真的敢与修士动手么?”   她语气娇俏,说这种话也没有什么威慑力,几个人听了哈哈大笑,其中一人道:“我们找的你就是这种有点修为的漂亮小娘们……”   “就是,你这点修为,你还得意上了。”   顾然脸色一变,她佯装出这幅模样,本就是色厉内荏,盼望能将人吓走便好,谁知道他们并不吃这套,当下便没了主意。   手腕忽然被人握住,灰袍人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几个汉子见到他,脸上横肉一抖,举着刀指过来:“还有你!看你半死不活的,哥们几个赏你脸让你在城里待着,你还胆子管上我们的事了,是不是也活得腻歪了?”   灰袍人垂下浓长的睫毛:“这位姑娘我认识。”   几人大笑:“多稀奇,你认识,关我们屁事,我们难道还卖你面子……”   说罢举起刀就要砍上去,顾然听说魔修手段残忍暴戾,料想这次估计完了,忙捂住眼睛躲向一边,等了半响,却没听见什么动静,试探着抬起头——   几人都没有动手,看着灰袍人手中令牌样的东西,脸上是诚惶诚恐的表情:“您,您是……”   灰袍人将令牌放下:“这姑娘与我有旧,你们放她一马,便当,卖我个薄面……”   “您既然是……您早开口,我们哪敢来您面前碍眼。谨遵右使的话,右使请便,我们这就滚。”   大汉一边点头,一边后退,顷刻间散了个彻底。   顾然看得目瞪口呆,这灰袍人平平无奇,到底有何身份,能叫瑤山的魔修都忌惮。她见他要收起令牌,上前抓出来一看,上面写着:青冥宗座下右使。   她不太明白瑤山的内部信息,但明白这一定是瑤山内部的信物,皱眉道:“你、你是魔修?”   灰袍人:“现在可以走了吗?”   顾然失望放下令牌:“哦……”   她走出几步,又回头道:“谢谢你。”   再走了几步,又好奇道:“你为什么说与我有旧,你认识我么?”   灰袍人忍无可忍:“快走!”   顾然还想再说点什么,灰袍人却忽然变了脸色,将她手臂一拉,往前跑去。   身后巷子里响起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俨然是刚才的人回来了,发现他们似乎刚走,一声令下,一群人跟着追了上来。 第48章 乌鬼(3)   月上中天。   水岸边河沙细幼, 灰袍人拽着顾然跑在及人高的草丛之中。   风声从四面八方刮来,野草飘荡,追兵不知下一刻会从何处钻出, 顾然又是疲惫,又是害怕,挣脱灰袍人的手, 扶着膝盖喘气:   “我, 我跑不动了……”   身后隐隐还有追兵的脚步声, 灰袍人将她嘴捂住, 然后继续拽住她强行往前。   顾然抓住他的衣袖:“我,我不成了,你走吧, 我是真走不动了。”   岸边有一艘废弃的旧船, 灰袍人见她没办法再跑,将她拉过去,按在船下。   “你躲在这里,明日一早登船, 离开蓬安,我去引开他们。”   顾然知道这一去凶多吉少, 急得伸手去抓他, 可她也确实起不来, 灰袍人将她推开, 便跑往了另一个方向。   顾然躲在船后, 浑身都是汗水, 被风一吹, 冷得打了个激灵。   灰袍人不知道从何处找到一个瑤山的信物, 骗了他们, 若是让他被那群人找到,必定免不了报复。而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她不能让灰袍人代她受过。   她重新站起来,两条膝盖已经直发颤,咬了咬牙,捡了根木棍做杖,重新上路。   这时回过神来,才发现手上竟然一直抓着什么东西。   她展开一看,似乎是一个香囊,但没什么味道。   这香囊有两分眼熟,大约就是灰袍人身上的,估计是刚才推拉之间,不小心拽下的。   他衣服已经破破烂烂,这香囊带得着实突兀。   顾然捏紧了香囊,却发觉不对,里面还有一点硬物,她将拉开绳子,掏出那个东西,竟是个玉佩,中间镂空,雕刻着一个古体的“尘”字。   这块玉佩她倒认识,这是玄尘山的信物,同样的玉佩,顾易手中也有一块。   但,这个身份古怪的灰袍人为什么会有?   她不擅长分析,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恍然大悟:怪不得方才灰袍人说与她有旧,他定是认识顾逸,方才又凭借药丸认出了自己,所以开口相救。   她收起玉佩,找到方才灰袍人去的方向,又跟着追过去。   ……   百雀山。   顾易抱着手臂靠在门口的大树下,听着里面逼供的声音。   今天王豹子带他们找的据点最终也是假的,这乌鬼当真狡猾到了极点,狡兔三窟,他的窟比兔子还多。   他们先后到了百渔乡,坟头沟,望月坡三个地方,都没能找到人,里面的人都一口咬定乌鬼已经走了,最后具他们指认,乌鬼常去的地方还有一个百雀山,于是众人又赶来这里。   还是没有人。   耐心已经耗尽。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多想,那些人见到顾易之后,脸色都会有些古怪,仿佛认识他一般。   但只要他开口逼问,他们又会矢口否认,称自己绝不认识他。   真的很古怪。   顾易实在气得厉害,可又没办法将这些人脑子掰开,看看他们到底知道什么。   听里面哭喊声暂停,逼问似乎到了尾声。   每次都是这番流程,顾易已经看腻了,只是不知道这次逼问的结果,又是真还是假。   “师兄。”兰危开口。“时间越久,只会越打草惊蛇。”   “也是。”顾易拿上斩烟霞,“跟我进来,我倒要看看,这些人对乌鬼到底忠心到了什么程度。”   走近屋子里,正中间三个人被绑在椅子上,看见他们进来,尤其是看见前面的顾易,瞳孔霎时放大,俨然收到了不小的惊吓。   顾易看向王豹子:“肯说么?”   王豹子事办砸了,非常心虚:“快了,准备要说了……”   顾易“哗啦”一下抽过来一把椅子,坐在被绑的人面前,看了他一眼,冲他一笑,然后靠下去,完完全全倚在椅背之上,漫不经心道:“师弟,你修的搜魂功到第几层了,这几个人不大老实,想来再问他们也是白费功夫,不如直接搜魂吧。”   兰危看了他一眼,接口道:“方才三层,师兄呢?”   “听说搜魂功第一层可令人变成傻子,第二层可令人疯癫,第三层若使成功,可以让人变成行尸走肉,再无神智,魂魄百年不得超生,我比你厉害一点,我练到了第四层,可以提取被搜魂者的所有记忆,只是这人也再没办法行动,只能变成木头一般在原地,受风吹日晒,野兽啃食之苦。”   “是么?”兰危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还是由我来罢,至少可以行动,不至于在野外做野兽食粮。”   几人听得面色惨白:“仙师是是想找我们老大是吧,他今天应该在,在十里渡口……”   顾易嗤笑一声:“我不信,你随口说个地名,谁知道真还是假,只有搜魂出来的,才是真的。”   那人吓疯了,赌咒发誓道:“绝对是十里渡,不过他在那里,你们也不一定能找得到……就算是我们,也不一定能见到他……”   顾易站起来,将剑插进地板之中,面前的人忙缩回脚,顾易粲然一笑,问旁边两人:“他说得对是不对,若是有假,回来我第一个先处理你们。”   那两人跟着点头:“今天确实在十里渡……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您过去就能知道了。”答话的人哭丧着脸,“老大他,他,不是人人都能见到的。”   顾易不信:“他难道会飞天遁地?”   那人道:“我知道您肯定不怕,不过……不过我们老大好像,会些仙术……”   顾易:“嗯?!”   那人改口:“邪术,邪术,我我也不说上来,您亲自看看,想必就知道了。”   顾易:“好,我这便去会会他。” 第49章 乌鬼(4)   夜凉如水, 江波悠悠,倒影到漫天月影星光,顾然一眼便看见岸边躺着的灰袍人, 跑上前道:   “你没事罢?你怎么样了??”   顾然扶起他,只觉得他脸上一片冰凉,忙将身上的玉露丸都倒出来, 放进他的嘴里, 塞药之时, 发觉他牙齿确然利得吓人, 比起寻常虎牙,更要尖长几分,一时心里有些打鼓, 正想再摸一摸, 灰袍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瞳孔颜色比旁人要浅不少,灰扑扑的,看起来没有一点生机。   顾然道:“那些人没将你怎样吧?看他们那么凶,我还以为绝不会放过你。”   灰袍人撑着地坐起来, 脸上多了不少伤痕:“他们找的只是你。”   顾然:“可,可你不是冒充他们的右使吗?他们为何放过你……”   灰袍人:“没有。”   顾然:“啊?你难道真是?”   “以前是。”   灰袍人站起来, 踉跄着往前走去, 这时东方既白, 云层翻涌, 浅淡的光从天际射出。   顾然跟在他身后, 握着玉佩, 犹豫半响, 也没去问他的身份。   他既然决定隐瞒, 那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顾然追上去:“以前是, 现在不是了,说明已经弃暗投明,瑤山既已回不去,你现在准备去哪?”   灰袍人摇头。   “摇头是哪?”   “哪也不去。”   “我,我现在要去凤安,找我弟弟。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虽然知道灰袍人流浪在这里,也不肯与她相认,一定是有什么苦衷,并不想回去,顾然还是抱最后一丝希望。   灰袍人停住脚步:“你……弟弟?”   顾然点头:“你去么?”   灰袍人摇头:“不去。”   顾然却分明看见,他眼里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分外浓烈,哪怕一闪而过,她也可以看清。   她实在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灰袍人估计也受了不轻的伤,走路时一瘸一拐,况且缺衣少食,定然很难生存下去。   只是不知道他到底什么身份,是否与顾易有什么龃龉,为何认识却不肯见他。   她道:“你哪也不肯去,我帮你找个客栈吧,你在里面好好休息,什么时候想来找我了便来找我……你今日救了我,我定然是报答你的……”   “他哪里也去不了。”   忽然,一道冰凉嗓音响在不远处,顾然抬头一看,一艘小船正从江心驶来,船头站着一道冰蓝色身影,手里执一柄拂尘,整个人也一动不动,宛如一道冰雕,只有江风轻轻吹动衣袖。   绿波荡漾,夜色冥冥,这女子姿容如霜如雪,难描难言,踏着小舟缓缓飘来,便如神女降临,看得顾然目为之炫,神为之迷。   她痴痴道:“仙子……姐姐?”   来人自然是四处遍寻兰危不获的雪千里,她虽然在天雪山上,百年未曾人间行走,但对于这种眼神,早已习惯,并不向顾然投去目光,只看向灰袍人。   只是眸光冰凉,如同眼前看的,已经是一个死人。   她上了岸来,两三步迈向灰袍人,拂尘一扬,便要动手,顾然这才从目眩神迷的状态中反应过来,挡在灰袍人身前。   “你什么意思?为何无缘无故出手伤人?”   “人?”雪千里淡淡反问,目光看向灰袍人,“他不是。”   顾然也恼了,皱起眉头:“怎么这样羞辱人?我看你冷冰冰的,白长这么好看,一点没有人性,你才不是人!”   雪千里不理会她,只看向灰袍人,扬起拂尘再度向他颈间刺去,顾然连忙出手格挡,这灰袍人一看就没剩下什么灵力,否则也不会被那些人打,这种时候,她自然要护他。   可惜修为实在悬殊得厉害,她在这冷冰冰的女子手下,竟施不完完整一招,便如七八岁小孩对上两米大汉,轻飘飘的拳脚,给对方挠痒都嫌不够。   蓝衣人一挥拂尘,将她推开数丈,然后身形飘然而至,落在灰袍人身前:“你如今的情况,唯有一死。”   灰袍人从她出现起,便没说过话,一直站在江边,此时拂尘就在眼前,他道:“圣女想说的,我都知道。”   雪千里点点头:“那你,就该死。”   灰袍人却抬头:“可,我不服,我不该死。”   雪千里默然片刻:“贪生怕死,人之常情。”   说罢拂尘挥出,每一根都坚韧如钢丝,足以划断咽喉,远处的顾然急得要死,下意识甩出手里的东西去打她:“住手!别杀他!”   雪千里反手一挡,打落她丢来的东西,那东西落在地上,是个香囊,口子半开,露出里面半截玉石。   灰袍人脸色一变,顾然知道这东西于他定然十分重要,忙扑上去捡,雪千里却快她一步捡起,拿起里面的玉佩。   “尘。”   “你是玄尘山的人?”她看向顾然。   顾然:“……??”   “对,我是玄尘山的弟子,知道怕了吧?快将我东西还我?”   她扑上去便要抢回玉佩,雪千里看着她,沉默了许久,脸上难得的有一些近乎无语的表情,顾然自尊心大大受挫,勉强道:“我刚才只是没发挥好……喂,你快将我东西还我。”   雪千里:“有个穿黑衣服的人,你认识么?”   顾然心想,穿红衣服的我倒熟,黑衣服的,谁知道是谁。   但她毕竟不傻,装腔作势道:“我知道,就是那个那个谁……”   雪千里更不傻,冷哼一声:“你不说实话,我连你也杀。”   顾然登时心虚:“我……我可以让人帮你找啊,我认识一个人,他绝对知道。你先说,你找他干嘛?”   “找他叙叙旧。”   “噢。”顾然点头,“那你将东西还给我,我带你去找。但是你不能杀我们两个,绝对不许。”   雪千里低头看向灰袍人:“迟早得死,不如早日解脱。”   灰袍人哂笑:“苟活一日算一日。”   雪千里凝视他许久,才一甩拂尘离开。   ……   顾易与兰危缩地成寸,很快来到他们说的地方,进去一看,活动痕迹很多,果然是有不少人长居的样子,但现在却人去楼空,甚至桌上茶还微温,人却见不到了。   他知道是定是有人走漏了消息,只恨自己来迟了一步,可惜现在后悔已经于事无补,只能在房里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屋子里东西很多很杂,唯一古怪的,是两瓶红色液体,似乎是血。   顾易将东西收起来。   既然这地方出现魔族研制的尸毒,那便可以说明,乌鬼是瑤山那边的人。   忽然出现,来因成谜,年纪轻轻,狡猾万分,这些特质,都让他下意识想起一个人来……   如若是他,那么所谓白鸥帮的帮众,全都认识他,那便不稀奇了。   可若是他,又怎会和瑤山的人有勾结?   “你们是……”门口一个老伯端着晒干的咸菜进来,察觉屋子有人,茫然“看”了过来。   顾易将来人观察一圈:“你又是谁,乌鬼呢?”   老伯摸索着将晒咸菜的簸箕放好:“我是在这干杂活的阿山,老大他们有事,都走了。”   顾易:“都走了,你不走?”   “我这样的人,跟着走也是累赘,不如识趣一点呢。”老头笑道,他双眼浑浊,看向顾逸,“你便是……”   顾易大方承认:“在下姓顾名逸。”   老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老大时常提起你……他还说……我留在这里,你也不会为难我一个瞎眼老头。”   看来果然是有人报信,也是,逼问了太多人,想来早已打草惊蛇。   顾易:“是么?他提起我都说我什么?”   老伯将咸菜归拢,装进一个坛子里,笑道:“他说他曾经做过错事,一直被人追杀,整日东躲西藏,从不敢轻易露面,更不敢叫你看到他,听说你要找上门来,更觉得心虚。他做的事情不光彩,你知道了一定会生气……还说你若是找上门来,他就立即收手不干,远远走开,不在你面前碍眼,万盼你不要追究此事。”   顾易哂笑:“他倒乖觉,我什么还没说,话便被他给说完了。”   随即话风一转,严厉诘问:“那他又是如何勾结上瑤山的人的,他以为说点好话服软,我便真的什么事都能既往不咎?!”   老伯被他吓得一愣,随后道:“他说,确实有人给过他一种毒血,说可以用来玩,可他只在一个死人身上试了下,后面说不好玩,就收起来了……毒血他应该留在了这里,他说让你带走……”   顾易依旧觉得不对,将老伯上下打量一番,向兰危使了个眼色,兰危立即明了,拔出自己佩剑,举至半空,向老者道:“你过来看看,可是这个瓶子?”   老伯放下坛子:“这,我可看不见,好像是圆形的,你给我摸摸。”   兰危:“你过来摸一下罢。”   老伯走上前去,剑尖距他眼球越来越近。   直至快要撞上时,兰危才霍然收剑,顾易握住灶上一把小刀,在同一时间闪到他侧面,刺向他的脖子,老伯依旧眼也不眨。   “瓶子呢,来我帮你们看看”。   顾易只得将血瓶递了出去。   半响后,两人一起并排出了屋子。   兰危:“就这样走了?”   顾易抱住胳膊:“不然呢?他们抓的人已经放了。”   兰危:“师兄对他,过于宽容了。”   顾易偏头:“你好像很有意见?”   “只是觉得,师兄对我,似乎不是如此。”   顾易脱口而出:“那是自然!我两当然不同……”   兰危追问:“如何不同?”   顾易:“……”   他上前几步,回头道:“对手,我们永远只会是对手,看见我的剑了吗,它虽然很好,但还有许多比他更好的剑,但没关系,有朝一日,我会用它打败你。”   顾易将剑拔出,绯色剑刃折射出迷幻的彩色光晕:“因为这是我的剑,握在天下第一的人手里,它便会是天下第一剑。”   等从凤安回去,他便闭关修炼,直至第三卷 藏书的地方开启,再想办法过去争上一争。   少年顾逸光芒万丈,野心勃勃,他占了他的壳子,便不能使少年心性蒙尘,道心动摇。   兰危:“师兄你……”   顾易将剑对准兰危,编了套说辞:“不要将我当作一个好人、一个好师兄……不知为何,我从见到你第一眼就觉得,你会是我对手。很可笑是不是,你那时候明明还很弱,你只要知道,我们做不成朋友,只会是对手,这就够了。”   若是将他当作朋友,置“顾逸”何地?他正是因为输给他才发疯,正是他造成一系列的影响才家破人亡、继而堕入魔道,随后万劫不复的。   他不现在想办法杀了他,便已经算他心慈手软了。   可杀了他,他也确实做不到。   他转身走了,兰危站在树下,日光照亮他的脸,却驱不散他身上的寒意。   房前的榕树叶飘落,兰危心想:师兄还是过于良善了……如若是他,只会第一时间杀了钟渝。   【作者有话要说】   故意:我很凶,很凶,很凶的   兰危摸下巴:小奶猫挥拳(bushi)   小顾确实有些圣父了,这点接受批评,他是个挺理想主义的人,争强好胜但都是正向竞争,外在张扬实际内心又很柔软,他只在乎提升自己,然后堂堂正正打败对手,在他的想法里,他就只用不断变强,变得特别厉害就够了,他可以经受所有风雨,将所有在意的人安心护在羽翼之下,这大约是一个生活富裕家庭美满在爱里长大的人避免不了的弱点,然而兰危身边危机环伺,自然更加心狠手黑,不会发散一点多余的善意……就当小夫妻间的互补吧orz 第50章 乌鬼(5)   这次彻底与兰危说开, 兰危自然不会再来自找没趣。   剩下的路,需得他一个人走了。   顾易婆娑着手中光滑小瓶,暗暗在心底叹了口气, 这时候的尸毒必然是有缺陷的,日后钟离非还要想上许多办法,才能得到真正完美的尸毒。   可即便是现在的尸毒……依旧在钟渝手里有如此效用, 实在厉害。   可现在当务之急, 是先去与顾然汇合, 他这两天不知为何, 时常感到心神不宁,既然被拐的人已经放走,这边的事可以暂且搁置, 但不代表, 他就会真正放过钟渝。   他希望的是他过上普通的生活,留住一条小命,打鱼也好,种地也好, 只要诚心改过……可方才听他的意思,似乎玄尘山的人还在追杀他, 他又搭上了瑤山那边的人, 是彻底留不得了。   虽然他说的好听, 但此人最擅长嘴甜扮乖, 言行不一, 他今日假意放过他, 也可以让他放松警惕, 日后找到机会, 再去寻他, 彻底解决此事吧。   他回去找到王豹子,牵回了自己的驴子,按照原计划,继续赶路去凤安。   这次重新上路,却忽然发现一个问题,顾然已经两天没有再给他传过信了!   他霎时一惊,这几日易县所见,已经让他明白虞国的混乱程度,顾然失去消息,只怕凶多吉少。   他连忙找出符纸,向顾然传信,让她看见立即给自己回信。   顾然最后一次和他通信时说自己即将赶到蓬安,此地他早有耳闻,还叮嘱过她万分小心,切莫大意,现在人忽然消失,只有去蓬安找找看了。   他立即骑上驴子,贴上疾行符,赶往蓬安。   他走之后,方才的房子里,老者搓搓自己的脸颊,先是变出一对乌黑飞扬的眉毛,而后眼睛恢复清明,运功好一会儿,变作了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面皮雪白,两边唇角天然上扬,自带两分笑意,天生一副有亲和力的好长相。   那紫袍怪人向他传授的轮回千面,可真是好用。   若不是这门功法,只怕他还只能东奔西窜,丧家之犬一般躲避玄尘山的追杀。   意外偶遇那个紫衣人,大概是一个半月以前的事,当时那个人向他打听有没有见过一个人,他怕被追兵找到,一直不敢被人见到真实模样,当时情急,便随口糊弄,乱指了个方向。   没想到第二天在别人家里偷东西吃的时候,又遇到了那人。   当时他偷了一根玉米棒子,被那家主妇发现,揪着耳朵用扫帚狠狠打了一顿,骂他天杀的小贼,肯定偷了村里不少东西,村子丢失的财物,说不定都是被他偷了的,本来整日挨饿,还遇到他这挨千刀的东西,下次见到,一定找人将他打死。   他只顾着吃东西,也不回嘴,也不回手,妇人对着他发泄半天,怒气稍收,心想自己家里那动辄打人的汉子,要是也有这般的好脾气就好了,这样想着,力道弱了一些,钟渝吃完了玉米,饥火未灭,伸手夺过她的扫帚,笑盈盈道:“姐姐,我吃你一个玉米,打了半天,便也够了,你若气不过,家里有什么力气活,我帮你干了,便当以工抵债了,你看怎么样?”   他生得俊俏,脾气又好,这两句话哄得人没办法再生气,妇人想了想,进屋子里去,提出了几个桶拿出来:“那你帮我把缸子里的水打满,今天的事,就算过去了,往后你学好一点,看你生得也俊,什么干不得,要做这偷鸡摸狗的事。”   钟渝笑嘻嘻答应了,但没有去挑水,而是跟着妇人进了屋子,脚步声轻得和猫一样。   妇人冷不丁一回头,发现他竟在身后,吓了一跳:“你还跟着我做什么?还不快去?捂……救……”   钟渝一双大手狠狠掐在了妇人颈间,单手不好用力,又将伤手一起加了上去,依旧一副笑脸:   “抱歉了姐姐,我思来想去,挑水又怎么报答得了你的食物呢,不如把你掐死,我欠你的玉米就一笔勾销了。”   妇人渐渐断了气,只是眼睛横凸,至死也不能瞑目,钟渝将尸体丢在地上,犹嫌不解恨,踢上一脚:“贼老妇,你污蔑我什么什么都偷,我便要叫你看看,老子不仅偷,老子还要当着你面拿。”   他将屋子里的东西搜刮一空,多余的收起来,手里拿着剩下的玉米继续啃,没想到来到院子,便又见到那个紫衣人。   他一看便知道此人并非凡人,以为他因为自己乱指路找上来了问罪,吓得转身就要逃,没想到紫袍人开口叫住他:“小友,我有一门功法传你,你要不要?”   钟渝没办法重修仙法,本就是一大恨事,紫袍人这句话,正打中了他的七寸,他惊疑不定地回头:“我和阁下素不相识,阁下何必拿我开玩笑。”   钟离非冷笑一声:“就你一个毛头小子,也配本座与你玩笑?我不过见你是可塑之才,生了惜才之心罢了,你直说吧,要是不要?”   钟渝一开始以为他说反话,后面见他不似作伪,心想自己方才那番作为,若是自诩名门正道的人看见,恐怕这会儿一定横眉冷对,喊打喊杀了,绝不会和自己开这种玩笑。   他忽然福至心灵:“你、你是瑤山的人?!”   钟离非见他机灵,心里更有两分满意,催促道:“你小子,做事很有我的风格,我有一套功法,叫做‘轮回千面’,很适合你。”   钟渝哪里不明白这是个天大的机会,虽然对方是瑤山魔修,十恶不赦,但是他自己便是正道弃徒,又能好到哪里去?   为了活命,正道邪道,又何必分得那么清,于是当即拜倒:“师父在上,受徒儿……”   却有一股无形之力阻挡,头怎么也磕不下去,紫袍人道:“做本座的弟子,你还不够格,你后头跟着追兵,稍不注意,便是一死,本座不收将死之人。你还是先想办法活下来,再来瑤山找我。”   钟渝自然满口应下不提。   随后传给他“轮回千面”的口诀,和一瓶血水,让他没事可以研究玩玩,便转身离开。   钟渝心想,这假师父之前要找的似乎正是玄尘山的人,便叫住了紫袍人,仔细询问一番他要找的人的特征,在心里排除一番,一副熟悉的面孔便浮现在脑海。   他心里暗自下定决心,要将这人找到,绑去瑤山,届时在紫袍人心目的地位,自然更上一个台阶。   依靠《轮回千面》,他数次改头换面,终于摆脱了玄尘的追兵,而后在打服了附近所有混混,称霸一方,成立了一个白鸥帮,自称“乌鬼”。   他出生渔民家庭,自小擅长捕鱼,所谓“乌鬼”,正是水面捉鱼的鸬鹚。他换成这个别号,正说明他从惶惶不可终日的被追捕者,变成了追捕别人的角色。   他使了一番计谋,果然将玄尘山的追兵虏获,为了报复他们,突发奇想,将紫袍人给他的血水拿出来试了试。   血水滴下去,两人反应极大,险些将浸了水的两指粗的麻绳都挣断,他吓了一跳,退了几步,随后便发现,这药水渐渐令他们变成了一种长着獠牙的怪物,毫无理智,跃跃欲试想要咬人。   他又找了个人,给他们咬上一口,没想到那人也变得一模一样。   钟渝兴奋得大笑:“这个东西,实在太有趣了。”   可惜弊端也很明显,没过多久,中毒的几个普通人便失去活力,彻底死透了。   他命人将几人身上的血放出来,收集了一小瓶,开始苦心积虑琢磨,怎样让这血毒的威力发挥到最大。   一边抓人赚钱,一边修炼《轮回千面》,一边研究血毒,他忙得不亦乐乎。   直到有人来禀报,说看见了他特意交待要注意的两个人:顾逸和兰危。   这两人正在搜寻他的踪迹。   钟渝立马放下手边的事,摩拳擦掌,准备试验自己的《轮回千面》效果如何,能不能骗过这个老熟人。   没想到效果如此之妙,改头换面之后,他的断指看起来都是齐全的,若不上手来摸,绝对发现不了这个破晓。   果然今日轻而易举就骗过了顾逸。   那个紫袍人说的果然没错,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门功法。   不过,如若让他来取名,他大约会给这门功法取名叫“三刀两面”。   可惜他失去双指,不能使剑,不然再创立一门剑法,正好叫“口蜜腹剑”。   实乃人世浮沉,杀人保命的好招数。   他恢复本来面目之后,朝窗外做了个手势,远处,他的属下看见手势,小跑着进来,很快挤满一屋子。   前面的人道:   “老大,我说的可是不错,这两个人面皮很不错,往后正好可以让老大借用。”   钟渝道:“是不错,不过,我若是看自己长着这样的脸,恐怕会将自己掐死。”   随后道:“他们往哪去了,你可看见了?这第一步示弱,他们已经信了,接下来就是第二步,诱敌深入了。”   他手下道:“我看见两人分开了,往不同方向去了……我们现在要跟上谁?”   “分开了?”钟渝皱眉。   兰危是紫袍人要的人,对他来说至关重要。顾逸对他的所作所为,更是让他他恨得牙齿都快要咬碎,午夜梦回时都常常惊醒,此仇也万万不能不报。   虽然答应了顾易永不报复,但此仇不报非君子,赌咒发誓的内容,对他来说屁也不是。   听见他两在一起的消息时,他还很是兴奋,以为可以一网打尽,没想到这么快,他们就分开了。   “先跟踪黑衣服的吧,记住,千万不能让他察觉你们的踪迹。必要的时候,可以按我说的法子传信,让尊上那边的人来处置。”   兰危……从前就听说一个毫无天赋的废柴,这次不知道有什么奇遇,竟然看起来比往日厉害了不少。   但也仅限于厉害一点了,钟渝可不会将这样的人放在眼里。   手下领命离开,钟渝望着门口的榕树,暗想:不知道现在的顾逸,会去什么地方。   ……   要到蓬安,必须经过一段水路,顾易到渡口的时候,船家都已经收了工,他不管怎样加钱,也没人敢夜间划船去蓬安,无可奈何,只得找个地方歇息,等过今晚才说。   渡口人来人往,好点的房间早被人占了,顾易绝不可能去住十多个人的通铺,便找了个酒馆,要了壶酒,坐在窗边自斟自饮,一边消磨时间,一边听周边的人闲聊。   夜渐深了,烛光昏黄,酒水喝了一碗又一碗,已至微醺之境,旁边桌的食客还在翻来覆去重复自己与一个蜈蚣精大战三百回合的事。   说那蜈蚣精修炼三百年,粗如儿臂,在山头吞云吐雾,一颗内丹火红,也被吐出来吸收日月精华。   他晨起赶路,没想到误入蜈蚣吐出的瘴气之中,险些中毒昏迷,千钧一发之际,在自己手掌割了一刀,保持清醒,模模糊糊之中看见前面红光隐约,便追上去,没想到和那甲壳森冷的大蜈蚣四目相对。   那食客说到这里,唾沫横飞,将自己如何与蜈蚣大战的过程描述得细致入微,惊心动魄,曲折处令人心悬至嗓眼,为他捏了把汗,精彩处忍不住大声喝彩,为他拍案叫一声“好”。虽然过程已听过不下三遍,但因为讲述者舌灿莲花,极尽生动,是以每次听来都如被带至现场,听得酒馆众人津津有味。   但再精彩,听这么多遍,也实在腻了。   顾易正想开口搭话,让他们说点新鲜的来听一听,最好说说蓬安城内的动静,没想到有人先他一步开口了——   “气煞我也,气煞我也,我要捉给我三弟泡酒的百年老蜈蚣,被你小子一屁股坐死也就算了,你还要翻来覆去讲与我听,你是不是特意来气你黄毛爷爷的?!!”   只见一个个子奇矮、相貌奇丑的黄头发老伯跳到椅子上,一巴掌拍下去,桌上的酒菜全部一震,桌子都险些解裂开。   众人见他个子这么矮,长得这么丑,说话偏还这么凶,都觉得有意思,忍不住开口想要逗逗他,没想到他“唰”地一下,从背后抽出两把半人高的巨大斧头,“砰”一下狠狠砍在了桌子上。   “你小子,是不是,故意与你黄毛爷爷做对的?你可知道你黄毛爷爷的名号?你黄毛爷爷,正是天下头等凶神,人间第一煞星,人肉熬油,心肝下酒,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他说话略大着舌头,但是怒目圆睁,兼之相貌丑陋,看起来实在可怖。   众人见到他的武器,都有些发怵,随后听他口里说的东西,更是一股寒意直从心底升起,勉强打了个哈哈,打圆场道:“就是就是,我也听腻了,听见没,可不许说了。”   “喝酒就说点有意思的,大晚上的说妖啊鬼啊不瘆得慌。”   “这位黄毛爷不爱听,咱们就绝不能说。一切以他老人家马首是瞻。”   众人吓得不轻,言语间都极尽讨好,就盼多拍几通马屁,让这矮个子心里畅快,不要发狠。   有人举杯道:“没错,相逢即是有缘,大家有缘在这里喝酒,便都是朋友,这位爷不爱听,咱们说说别的。你看咱们满屋子人,唯独你和旁边那个小哥是独行……”   这渡口仅此一家酒馆,过夜的人全聚在此处打发时间,一屋子坐得满满当当,所以只有靠里的人才能看见,窗边一直坐着个红衣服的小哥在自斟自饮,长相漂亮得吓人,还背一把剑,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所以没一人敢去搭讪拼桌。   说话的这人走南闯北,也有几分见识,故意这样说是,也是存了两分机心:这矮个子看起来凶神恶煞,把同样古怪的红衣人拉进来,届时就算他发狠伤人,红衣人说不定会出手制止。   没想到一转头,窗边空荡荡的,只有半碗残酒,和在窗外猎猎飘荡的酒旗。   这人以为自己眼花,揉了好几下眼睛,依旧不见人。   黄毛鬼素来吃软不吃硬,被人捧着哄了一番,便高兴了,从椅子上跳下来,醉醺醺上前,胡吹法螺道:   “你黄毛爷爷,心情不好,换作往日,一定要,掏两个心肝来下酒……”   他面前的几个人吓得一哆嗦,黄毛鬼心满意足,大笑了几声,然后找到那个杀蜈蚣的人,脸色一变,按住他的肩膀:“往后,不许在我面前,提蜈蚣,两个字!”   那人忙不迭点头:“是是,再也不说了。”   “这就,对了,你他妈,听得我耳朵都起茧了。”   黄毛鬼骂骂咧咧走远。   “找蜈蚣,蜈蚣找不到……找人,人也找不到……”   众人见他终于走了,都大松一口气,用袖子擦去额头的汗。   黄毛鬼喝得高兴,又说了番大话,将人吓得不轻,心里更觉得畅快,出了酒馆,便哼上了小曲。   他在魔门生存,却心慈手软,还很重情谊,一直为周围人所看轻,偏偏本性如此,难以改变,唯有在幻想之中,才能变成无恶不作、恶贯满盈、生吃肝胆的绝世大恶人,把旁人吓得瑟瑟发抖,闻风丧胆。   今日接着酒意,放飞自我,实在逞足了威风,想到方才店中众人的神色,心中一时快意到了极点。   摇摇晃晃走了一截,不知为何,竟觉得脖子有点凉,他忍不住拢了拢衣服。   “怪了,那阴鬼不在,竟然也这么冷。”   他摇摇头,清醒了几分,这时左边肩头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他十分警觉,立马转头:“谁?!!”   左边没人,右边肩头又被拍了一下。   他又转头到右边,依旧没人。   他吓得酒顿时醒了,原地转了一圈:“什么人?敢来你黄毛爷爷面前装神弄鬼,找死吗?”   一圈转完,只见一道红色身影不偏不倚站在他正前方,出手按住他的肩膀:“别找了。在这里。” 第51章 乌鬼(6)   顾易的脸, 即便化成灰,黄毛鬼也是决计忘不了的,他一看清面前人, 就呆在了原地,瞠目说不出话来。   顾易故意逗他:“小黄毛。许久不见,便不认故人了?你这是不是叫过河拆桥啊。”   黄毛鬼反应过来, 指着他道:“是是是你!你还敢来找你黄毛爷爷?”   顾易脸色一沉, 十分不喜欢他的自称, 随即缓和下来:“酒还没醒, 是不是,给谁做爷爷?”   黄毛鬼放下斧子,拍拍脸颊, 清醒了一下, 又抬起头:“我我我就给你做爷爷了!你小子,上次捡一条命,你还真当你黄毛爷爷好欺负?这次可没有我三弟给你做护身符,你小子, 快来吃我一斧头!”   说罢嘴里哎呀呀直叫,拿着斧头便向顾易攻过去。   在他印象里, 这红衣服小骗子不过油嘴滑舌一点, 脑子灵光一点, 所以找机会骗到了他, 真要论实力, 只有给他做孙子的份。   上次运气好才让他在自己捡一条命, 这回没了人质, 正是报上次之仇的机会。   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骗子, 见到他不去逃命, 竟然还敢挑衅,实在是叔可忍婶不可忍。   黄毛鬼借着酒劲,两柄巨斧使得虎虎生风,向顾易是左劈右砍,声势惊人,但不知为何,不管多绝妙的招式,都能被顾易轻飘飘躲过去。仿佛下了降头一般,怎么也发挥不出应有的威力,穷追不舍砍了半天,那骗子竟然还毫发无损,优哉游哉,就如玩了会儿捉迷藏一般。   黄毛鬼这种打法,力气很快耗尽了,气愤道:“你小子,你小子给我下了药,不然,我又怎会,拿不住你!”   顾易大笑:“黄毛鬼,我们家乡有句老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们隔了个多少个三日不见了?”   黄毛鬼决计不信:“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会进步,我也会进步!”   顾易:“因为你进速不如我快,运气不如我好,所以我反超了你。你这段时日,是不是没有好好练功?修炼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退我进了,差距自然出来了。”   顾易新得第二卷 神书,深知自己与兰危悟性的差距,片刻也不敢懈怠,闲暇便修炼,遇上邪祟,便将所学所感应用于实战,日夜思索,自然进步神速。   黄毛鬼不可思议,喃喃道:“我、我这就输给你了?”   顾易:“输给我岂不是正常的事?想开一点。”见他气得似乎快要哭了,只得安慰道,“是我最近修炼太过,卷得太狠,否则也无法轻易超过你,你只要勤加练习,何愁没有打败我的机会?”   黄毛鬼也是痴人,对武道颇有追求,这时十分委屈道:“总部事情太多,总是分心,连修炼都抽不出时间。”   顾易道:“你听了我上次所说的,果然混进了总部,也免去了责罚,你应该感激我才对。为何见到我还要打我?”   黄毛鬼:“你骗我骗得好苦,教我进总部的法子,也不过弥补,我又为何要谢你?”   顾易见他这时倒聪明了,笑道:“话却不是这样说的。我今日能赢你,却没有杀你,依这样算,你是否又欠我一个人情?”   黄毛鬼算不过来,吸吸鼻子:“……啊?”   顾易柔声道:“我又不叫你做什么过分的事,我有个姐姐来了凤安,中途失踪了,便想找你问问,是否落在了你们手里?若是你们抓了,开条件出来,无论如何,我也要救她的。”   黄毛鬼这时酒已经彻底醒了,他与几个兄弟便一向手足情深,自然理解顾易的感情:“你姐姐什么特征?我们近来,似乎也没捉到什么年轻的女修士。”   顾易:“我不管,你得再去帮我查证,你们的人在哪里,怎样联系?就算没有捉到,帮我查查消息,也是好的。”   黄毛鬼气道:“你当我们的人哪里都有么?我们在哪里不是缩着脖子做事,哪有明目张胆行走的?”   顾易:“最近的在哪里?”   黄毛鬼缩了缩脖子,老实答道:“蓬安。”   顾易:“好,带我去找。”   到了江边,顾易这次打定主意要过江去找人,找到一个船夫,加了数倍的钱,并且承诺保护他安全,才说动船夫为两人开船,连夜赶往蓬安。   舟子划了出去,江面波光粼粼,倒影着漫天星月之光,宛如满地碎金,多走一段,江面渐窄,只见两岸青山横若列屏,层崖刺天,渐渐到了水流湍急之处,耳畔所闻浪声如雷声。   对面一条小船,此时亦正往此处开来,船头悬一只碧纱灯笼,在这茫茫江面孤行,天地之大,一时只有相对而来的两船两灯,行驶在满月星河之上。   顾易站在船头,心里直觉那一艘船也并非寻常,只是灯上没有书名号,看不出是否是贺兰家的船。   在这一带,唯独贺兰家的东西可以畅通无阻,顺利通行,没有任何人胆敢染指。   若是能联系上贺兰家,请他们帮忙,或许又要方便一些,   ……   水波荡漾,船身轻晃,顾然从小没行过这么远的水路,有些晕船,只能坐在小船里面休息。   灰袍人身上有些发冷,她将船上的被子都给他盖上了,但似乎也不抵用,他双目半阖,看起来无精打采,气若游丝。   中途雪千里进来过一次,只扔下一句:“你若异变,我随时杀你。”便离开了。   顾然中途接到过顾易传来的信,那蝴蝶飞进船舱,雪千里也没注意,她接到蝴蝶,心里一喜,便想与顾易互通消息,灰袍人却不知道何时,竟然看见这只蝴蝶,淡淡对她道:“我若是你,一定不会去找他。”   他这时也用的灵力传音,顾然根本没看见他开口,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才睁着大眼睛,懵懂看向灰袍人。   “这人来者不善,她要找的,也不知道什么人。你若带她去见你弟弟,届时找到人还好,若找不到人,她迁怒的对象,便多一个。”   “你失踪不见,你弟弟定会寻你,若知道你的处境,想法子趁她不备救出你就好。若他自己也被雪千里掣肘,又怎么救你?”   顾然恍然大悟,心想对哦,顾易是否知道那个人的下落,现在还不确定,平白将他牵扯进来,届时若找不到人,又如何收场?   她收起蝴蝶,没敢回复,一直到晚上,料想雪千里应该休息了,才想着去甲板上施法,将蝴蝶传出去。   “夜深露重,来这做什么?”   她刚摸索着上了甲板,正想施法,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   顾然吓得一哆嗦,硬着头皮转身:“透,透气。”   雪千里站在暗处,一身冰蓝,月光也避让。   “回去,休息,不许,乱动。”   顾然动动嘴巴,终究什么借口也找不到,只得乖乖道:“哦……”   ……   两船间隔越来越近,顾易坐在甲板上,隐隐能看见对面灯下,有个女子冒头,从舱中钻出来,不过大约嫌风浪声大,夜露太重,冒了个头便回去了。   倒是有些眼熟。   他心里一动,正想着要不要去对方船上,与人打打招呼,闲聊打探一下,便见一只青鸟朝自己飞来,他知道这是师门传的消息,不敢怠慢,忙伸手接过。   看完传信,心下稍定。   他师父霜星子已于前日出关,听闻了钟渝的事,又听说派来追杀的执法部弟子有去无回,失去了消息,料想凶多吉少,便决定亲自出手,与剩下执法部的弟子同行来此处清理门户。   同时燃青峰吕不同师叔,听闻了两队弟子在神庙的遭遇,也决定前来看看,安抚现下在凤安城中歇息的剩余弟子,顺带接他们回去。   有这么多人赶来,连他师父也在,要救顾然,亦或帮顾然退婚,都变得简单许多。 第52章 忘归(1)   蓬安。   黄毛鬼自有法子联系魔门中人, 他是总部的人,相比之下,地位自然尊崇一些, 有他召唤,蓬安的魔门中人很快便赶来,一五一十向他汇报近日情况。   “我们是见过一个陌生女修, 绣花枕头, 白长那么漂亮, 一看就傻, 本来想捉的,没想到给她跑了……”   “可不是我们捉不上,那娘们差点就自投罗网了, 是有人搅局, 多管闲事,不然我们说什么也不会让她跑掉啊!”   “多管闲事的人?”满脸横肉的大汉讳莫如深,“巨斧大爷,这个, 我劝您别问了……总之,不是普通人。”   大汉压低声音, 往四周望了望。   “那人, 是总部驱逐出的……手上还拿着咱们青冥右使的牌子, 哥几个险些都被他骗过去……”   黄毛鬼听得目瞪口呆:“休要胡说!右使大人怎么会被驱逐!定是冒充, 你们这也看不出来……”   “如假包换!”大汉看了看左右, 捂住他嘴巴, 因为体型悬殊, 干脆将他抱到桌上, 附到他身侧, 一番耳语,黄毛鬼听得一愣一愣,而后大汉见说得清楚了,才告辞道:“我知道的,全已告诉巨斧大爷,剩下的东西,我可什么都不知道了,若发生了什么,也与我们毫无干系啊!”   见人走了,顾易才走墙后出来。   “怎么样了?有没有消息??”   黄毛鬼兀自回不过神来,双眼放空,直到顾易拍上他的肩膀,才大吃一惊,双眼聚拢神光。   “咱们瑤山,竟然出了一个奸细!!!”   方才大汉让他保密,万勿宣扬的耳语,他竟然扭头就说了出来,直直看向顾易,十分不可置信,更兼十足气愤:   “你们的人……胆子可真大,竟然敢……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   顾易听到这话,更是一惊,抓住黄毛鬼的衣领,厉声叱道:“你在说什么东西???不要胡言乱语,哪有这种事情??!”   黄毛鬼:“你还想骗我??人已经被捉了,也被驱逐了,身居青冥宗右使的位置,若不是铁证如山,谁敢污蔑到他的头上!!”   顾易依旧狠狠瞪着黄毛鬼,身上一阵一阵发冷,比与顾然失去联系时的恐惧更深百倍,恼羞成怒到几乎要出手去揍黄毛鬼,心里却知这事与他毫无干系,将他杀了也于事无补,只得将他提到自己面前:   “他人呢??你们怎样处置的他??他人在哪里?我……我还能否见到他吗?即便……是……是尸首……”   他向来天不怕地不怕。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声调却止不住的发颤,显然害怕到了极点。   魔门手段恶毒人尽皆知,这么多年,并非没人想过埋伏眼线,但一旦暴露身份,迎来的必定是令人生不如死的报复。   死不可怕,怕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对于这种叛徒,瑤山十分的手段也能使出十二分,这才能起到敲山震虎、杀鸡儆猴之效。   谢忘归既已暴露,后果自然不堪设想,遭受什么处罚、甚至死无全尸,都有可能。顾易心口痛得无以复加,既盼大师兄可以活命,又担心他虽活着,却已经遭受了种种非人的折磨,一时心如刀割。   黄毛鬼被他吓了一跳,只得道:“我也不知道啊……他去哪里,我怎么知道??!不对,你有什么资格逼问我,你们埋伏奸细,难道还有理了么??”他一开始被顾易的凶状所摄,后面才反应,他凶个什么劲??   顾易:“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们的手段如何,还用我复述么?……他究竟被你们怎么处置了?你现在便带我去见他。”   黄毛鬼也气恼了,掰开他握住自己领子的手:“说了不知道便是不知道,难道还骗你不成??他潜伏的是青冥,秦宗主放了他一马,人现在在哪都有可能,反正不在我们瑤山,你要找自己找去,别来问我!”   顾易见他不似作伪,这才将信将疑,将他松开:“秦鬼面当真,放过了他?”   黄毛鬼:“反正我听他们说,你姐姐本来快要被我们的人捉了,就是他横加阻拦,才没有成功。他要是死了,那救你姐姐的人是谁?”   他说到这里,自己都觉得有些古怪。   谢忘归潜伏十年有余,既然到了右使的位置,说明深得魔门信任,越是如此,被报复的程度必定越重,怎么会这样轻易被放过?   顾易知道他所言不虚,终于将心放回肚子里。   方才确实是他关心则乱,仔细想想,大师兄的剧情在原著里还有后续,这一次确实没有死。   只是想起书里他的剧情,心里一沉,依旧如同一块大石压在胸口,喘不过气来。   这次是他的疏漏,他明明已经知道剧情,但却没有考虑到他那边的情况。   如果他没有记错,从极乐鬼窟回月白峰那次,有人说钟渝曾收到一封书信,那便是大师兄的求救信。   可他竟然也忽略了。   原著剧情支线庞杂,他这边又并非主视角,很多细节都是一笔带过,所以大师兄的这一段剧情,他是彻底没有想起来。一直到现在,尘埃落定,才想起还有这一回事。   黄毛鬼见确然有如此胆大之人,此人还能有如此胆识心机,竟然十多年未曾暴露,不由敬佩:“此人便是你同门?实在了不得。”   顾易:“那是我大师兄,怎会不厉害?我行二,他是我师父首徒,心性能力,更在我之上,前途本不可限量……”   这么多年,他虽一直宣称在外游历,但只有顾易才知道,他到底在做怎样危险一件事。   魔门凶残,举世闻名,生活在北魏的百姓更是苦不堪言,连基本生活都难以维持。别国百姓虽难,但至少还能留下性命,苟延残喘。   可生活在北魏,动辄被魔修抓去生食活剥,要不血肉做口粮,要不抽魂魄做法器,从头到底,由内而外,都不浪费。   其间惨状,耸人听闻,只是乱世之中,大都个人自扫门前雪,哪分得出力气来管多余的闲事?   况且剿灭魔修,也不是单独一家的责任,若不能联合四国一齐动手,谁会甘心去当这个冤大头,独自与瑤山叫板呢?   四国无人肯去,最后去的只有谢忘归。   他是月白峰座下首徒,哪怕是风头最劲、天赋最高的顾易,也排在他下面,他即便什么都不做,也有大好前途。   清名,荣誉,权势,这些对别人而言难以祈求的东西,于他唾手而得。   他原本什么都不必做。   但他还是毅然决然地去了。   顾易那时还小,脾气很差,眼高于顶,唯一放在眼里的只有师父师兄,那时只知道师兄要去很远的地方,做很危险的事,去了便不一定能回来。   他上山不久,人生地不熟,很舍不得师兄离开,但不好意思做小孩情状撒娇祈求,表面冷冰冰的,只当事不关己,直到临别在即,才终于没忍住,冲进大师兄的房间,拦在他的面前祈求道:“师兄能不去吗?”   谢忘归见他忽然说这话,也觉诧异:“为何突然这样说?”他明明一直置身事外,丝毫不关心此事。   顾易低着头:“听说……魔修凶残,曾经有人去过,后面尸骨无存。”   谢忘归欣慰道:“师弟长大了,除了练剑,也会关心人了。”   顾易抬头,双眼竟都是红的:“我偷听了你们说话,你说‘此行凶险,或成永别’,师父说你去就没想过回来,难道要师父白发人送黑发人么?明知山有虎,便该苦海回头,为何定要送死?”   谢忘归顿了顿,握住少年单薄的肩膀笑道:“师兄以为你是个小剑痴,原来你什么都看在眼里,我不在,你便是月白峰所有人的师兄了。你的《劈山剑法》,练到第几式了?”   《劈山剑法》是玄尘山弟子入门必学,顾易自然熟悉,当即道:“已练熟了五式。”   “不错,进展很快。”   谢忘归握住他的手,将他带到一旁,展开一副地图,指着锦城方向对他道:“你上山之前,想必也见过山下百姓,你觉得他们生活得如何?”   顾易思索了一下:“清贫,缺衣少食,但尚算安乐。”   “是了,蜀国偏安一偶,向来没有战乱,尚且如此贫穷,遑论别的地方。尤其是——这里。”谢忘归地图上北魏的位置,“这个地方,人命不是人命,百姓只是牲口,易子而食每天都在发生,魔修不仅杀人,更酷爱虐杀,想尽办法折磨当地百姓……我虽救不了所有人,但也想,尽力试上一试,救上一救。”   青年人性格温和内敛,待人接物,如同春风化雨般柔和,笑起来更是温暖和煦。   顾易看着自己师兄,咬紧了唇,舍不得这样好的师兄去那样一个魔窟闯荡,可又知道他心意已决,不是自己可以阻拦的,只低下头,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   谢忘归知晓他的性子,也不婆婆妈妈地安慰,只作没看见,大笑道:“你问我明知山有虎,为何偏向虎山行,只因为世上有些事,需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孤胆英雄自然不好做,提心吊胆苦心谋划,哪比得上一剑在手,诛尽妖邪?”   他挑眉看着顾易,望着门口初升的一轮太阳,朗声道:“师弟天资过人,往后成就必然还在我之上,师兄只等着有朝一日,我们师兄弟能双剑并肩,杀进瑤山之中,痛痛快快杀他一场,诛尽此间邪魔,方是平生快事!”   顾易见师兄眸中光彩熠熠,想到他说的场景,一时心潮澎湃!没错,魔修如此可恶,他们正该如此,痛痛快快去杀他一场!   他知道师兄意在鼓励自己努力修行,狠狠点头:“我一定不负师兄期望!”   谢忘归笑着揉了揉他的头,从包袱里掏出几枚杏子,放在他手里:“路过后山时采的,本想送去给你,没找到你先来了……山居清苦,没人照顾你,你便自己照顾自己。师兄向你保证,等你长大了,杏花再落,杏子再熟的时候,我便回来——”   顾易接过他的杏子,也接住他的话:“届时我们师兄弟一起,并肩同行,双剑合璧——杀上瑤山去!”   谢忘归笑了,点了点头。   然后便然后背起包袱,独自下了山去。   顾易一直送他到山路上,月白峰云遮雾绕,山道狭小,灰白的人影越走越远,终于化为一抹白点,消失在云雾尽头,只留下手中的杏子黄软,散发出甜蜜的果香。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大师兄,也是他最后一次吃杏子。 第53章 忘归(2)   现下最好的情况, 大概就是谢往归和顾然在一起。   他只要找到其中一个,另一个也就找到了。   只是他知道谢忘归如今的处境,每想到一次, 便心如刀割一次。   他看向黄毛鬼:“他们最后消失,是在什么地方?”   黄毛鬼说出那片沙滩的名字,顾易找到江岸边去, 果然见到不少打斗的痕迹, 想到这些人竟敢打自己师兄, 恨得牙都痒了, 只恨方才没将人捉来杀掉。   只是他们既然到了江岸边,接下来不知道又会去什么地方?顾然若和谢忘归在一起,更不会有什么危险, 又为什么不给自己回信?   ……   一路颠簸, 终于到达陆地,顾然因为吐了好几次,一张小脸煞白,脚踩上实地时还觉得发飘。   灰袍人状况也更差了, 她强打起精神扶他下岸,雪千里站在远处, 对病殃殃的两人实在不耐极了。   “凤安已经不远了, 你确定那人就在城里?”   顾然只得道:“我说过是, 自然不会骗你。”   她其实不擅长骗人, 这样一番话, 说的很没有底气, 雪千里也有察觉, 皱眉冷哼道:“若找不到人, 我杀了你们, 在自行去找。”   顾然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接下来一路磨磨蹭蹭,一直想要找到机会给顾易传信,说明此事,但竟始终没找到机会,不免焦急。   若到了凤安找不到人,雪千里一定会逼他传信联系弟弟,届时也不知道如何推脱。   因为灰袍人的缘故,总算速度慢了许多,顾然一路上都在找机会,想偷偷和这灰袍人商量一下后面应该怎么做,可是灰袍人神志昏昧,不甚清醒,一直不曾理会她的话。   她急得焦头烂额,一张脸全皱成了一团。   中途雪千里看见灰袍人的情态,意味深长对顾然:“他时日已无多了,你最好离他远点。”   顾然不喜欢雪千里,这话只当耳旁风,没放在心上。   入夜之后,她洗漱一番,觉得身上清爽了不少,便打了水到灰袍人的房间去,帮他也擦一擦手脸,顺便换换下药。   伸手一碰,却发现他身上烫得很厉害。   她忙摸摸他的额头,体温确实高得骇人,赶紧拿帕子打湿帮他擦拭降温,谁知帕子一碰上去,他整个人都抖动了起来。   顾然怕他咬着自己舌头,忙去拍他的脸,想把人拍醒。   刷的一下,灰袍人睁开眼睛,瞳孔血红。   他上唇掀起,两枚极尖厉的牙齿刺出来,伸手猛地掐住了顾然脖子,五指如同铁箍一般坚硬。   顾然大骇:“你是尸……尸怪。”   灰袍人五指成爪,渐渐用力,顾然拼命挣扎,掰也掰不开,快要断气时,才听见灰袍人同样声调痛苦道:“刀……给我刀……”   顾然心想,掐死就算了,难道死了还要分尸?   她急着挣扎,也没多余的精力拿刀,灰袍人从牙缝里挤出严厉的声调:“拿刀来!快!”   顾然被他一喝,下意识乖乖照办,抽出自己贴身藏着的小刀递过去。   灰袍人急切接过,拔去刀鞘,反手便一刀划在自己手臂上。   皮肉翻开,霎时血流如注。   顾然这柄小刀是家里人特意寻给她防身的,吹毛立断,灰袍人下手又没迟疑,一刀下去,划了直有半指深。   顾然看着都觉得手臂一疼,同时恍然大悟,他手上的那些伤痕,她原以为是被别人伤的,没想到竟是他自己!   她头脑中一片空白,实在想不明白这里面的前因后果,但她天性善良,虽然刚才险些死在这人手下,但看他表现,似乎并非故意,这时见血流得太厉害,迟早会昏死过去,实在于心不忍,撕了片衣角,打算先给他绑起来止血。   没想到刚一走近,灰袍人便一把将她推开,这一下推出好远,她狠狠砸在墙壁之上。   隔壁雪千里扬声道:“怎么了?”   顾然看见向自己逼来的灰袍人,被他眼里的血色吓了一跳,差点想要放声尖叫,但终于忍住,勉强道:“没、没事。我不小心撞到了。”   声音犹自发颤。   灰袍人嘴里的刚收回去的长牙又冒了出来,此刻面色青白,手上血不停往外冒,一身衣服全染得斑红,空气里都是腥气。   顾然见他失去了神智,一定又想对自己动手,一时瑟瑟发抖,这时若叫雪千里过来,她必定就会杀了灰袍人。   可灰袍人变成现在这样,却也不是自己所想,她平生没遇到过这么艰难的抉择,脑中左思右想,也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半。   但灰袍人已经扑了上来,双手狠狠掐住她的脖子,然后就准备朝他咬下来,顾然手上这时正好抓到刚才的小刀,下意识向他手臂上划了一下。   痛感剧烈,灰袍人眼瞳修炼由红转黑,松开了她的脖子,顾然道:“我怎样才能帮你?难道必须刺伤你,你才能恢复神智?”   “你杀了他,便是帮他。”   房门蓦地推开,雪千里站在明月之下,发带和发丝都被风扬起,她冷冷看着两人,眸中一片杀机。   空中气温骤降,几片细小的雪花飘进了屋子,肃杀之气冷冽砭骨。   顾然明白她一定是想杀灰袍人,忙将人挡在自己身后。   “让开!”雪千里一声厉喝。   顾然:“不……他还没杀人,变成这样又不是他想的,他也在尽力自救,为什么不能给他一个机会??”   “徒劳无功,白费时间罢了。”   顾然:“不行,我不能让你杀他。”   雪千里:“伪善!他既是魔门之人,又变成这样,日后必定是一大祸害,这时杀他,才是明智之举。”   “我不管伪善真善,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他救过我,他不想死,我便救他,我知道他绝不是你说的那样!”   雪千里眼里闪过一丝怒意:“魔门邪修,我本见一个杀一个,容他两天,已是开恩!”   “他才不是魔门的人!”   雪千里:“你说不是,我偏说是,让开!”   说罢拂尘一扬,将她抛开,顾然扬起手中法器,发招阻止,雪千里嫌她碍事,狠狠推出一股灵力回击,将她打得一口鲜血喷出。   顾然抽出小刀,又继续想要上前刺伤她,被雪千里打倒在地,一脚踩碎腕骨:“冥顽不灵,愚蠢不堪,这么舍不得,你也一起死罢!”   说罢拂尘划出,便要割断她咽喉。   这时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圣女。”   她下意识转头,只见一把白色粉末被灵力抛开,迎面撒在了她脸上,她想阻挡已经来不及,脸上皮肤尚没有知觉,眼里已经传来剧痛,再也没办法睁开。   “圣女想要替天行道,偏偏谢某自觉命不该绝,迫不得已,出此下策,不会危及圣女性命,抱歉了。”   灰袍人失血过多,说话声十分微弱。   雪千里骤然失明,尚还在恐慌之中,顾然亦被眼前一幕变化惊呆了,不知道该为劫后余生松口气,还是该为这女子之后的怒气恐惧,尚还没反应过来,已被灰袍人抓住左手拉了起来。   “走!” 第54章 忘归(3)   顾然反应过来, 忙与灰袍人互相搀扶着离开。   忽然之间,便见四周温度骤然,地板瞬间结满霜花, 雪千里开口,声音饱含前所未有的怒意和杀机道,恨恨道:“竟然下毒!你以为我瞎了, 你们便能逃得掉么?!”   说罢漫天的飞雪飘下, 顾然被冷风一卷, 打了个哆嗦, 只听见身后的房屋一间一间相继倒塌,哀嚎声四起,里面的住客仓惶拿着衣物逃出来。   四周都是杂声, 灰袍人将她拉到一堵墙后:“她既瞎了, 只能靠声音辨认,你记住不要发出声响,我们随意找个方向逃走。”   顾然点头,灰袍人拽住她便往外跑。   他们不知道方向, 只敢往人多的地方跑,一口气跑了四五里, 躲进一个村庄之中, 才停下来歇口气。   灰袍人本就虚弱, 这次又流这么多血, 一路上强撑着逃命, 这时一停下来, 登时半晕过去。   顾然担心他出事, 本想带他翻进农户的院子里躲一下, 但是右手腕骨已碎, 实在没力气带着一个人翻墙,只能自己摸进去找了些干净衣物,回来给他伤口包扎上。   随后又喂了他一颗家里秘制的“玉露丸”,过了一会儿,灰袍人才醒转过来,发现伤口已被包上,低声问她:“你手上有没有伤口?”   顾然有些疑惑,检查了一下,才道:“没有伤口。”   灰袍人点点头:“好。”   两人已经跑了好久,这会儿都提不起力气再走,一起蜷缩在墙角中坐着,天色黝黑,四周的房屋草木形状都一团模糊,全看不清,但越是如此深沉的夜,越衬着头顶星河璀璨,星子烂漫夺目。   顾然望着头顶星空,心里有许许多多的疑问,也不知道从何问起。   她想了想,好奇道:“为什么问这个?有伤口会怎样?”   灰袍人沉默一会儿:“有伤口,便不能碰到我的血。”   顾然“呀”了一下,她对灰袍人这个毛病,实在好奇极了,但是明白这事已经令他痛苦不已,她贸然去问,反使别人伤心。   她便作不在意,随意道:“正好我从小就怕见血,下次有没有别的法子能叫醒你?我们换个法子……”   灰袍人沉默不语,顾然也有些讪讪,过了一会儿,灰袍人才自嘲般笑道:“真有以后么?”   顾然虽然看不见他模样,但仍望着他的方向,良久后,伸手抚了抚他的后背。   言语太无力了,她只能这样安抚他。   灰袍人忽然开口:“……下次可以用我的玉佩。”   顾然这才想起来这个,将上次拿到的玉佩取出来:“险些忘了这个,上次我不小心拽下来了,后面觉得你可能在隐藏这个身份,所以在雪千里面前冒认下来……你不要见怪……”   灰袍人从她手里接过香囊,拿出来里面的玉佩,放在掌心之心端详。   “我这一生,不知是否还对得起这个玄尘山弟子这个身份。”   灰袍人忽然一声轻叹,语气说不尽的辛酸落寞。   顾然认识他以来,要么见他都是温文尔雅,亲和有礼的样子,要么就是疲惫无力,半昏半醒,顶多在雪千里面前,暴露出过强烈的求生欲望,此时忽然听见他这样一声感慨,吃了一惊,下意识问道:“怎么这样说?”   灰袍人只是摇头,不说话:“你累了罢?这会儿夜正深,可以睡一会儿,我来守夜。”   顾然确实困了,但有些迟疑:“你这会儿才该休息,料她一时也追不上来。”   刚这样说完,忽察觉一股冷风吹来,灰袍人忙伸手捂住她的嘴巴。   顾然也知道是雪千里来了,连忙屏气凝神。   雪千里身影越来越近,黑暗之中,虽然看不清她,但是只察觉到温度越来越低,也知道她在向此处靠近,顾然心里叫苦。   这时灰袍人的手伸过来她才发觉,虽然没有声响,但这么浓的血腥味,雪千里肯定会有怀疑,怪不得一直在这周围徘徊不去。   “我知道你们就在这里,你出来,我只杀那个魔修。你既然是玄尘山弟子,便该与魔门妖人势不两立,难道你们师长教过你,要和妖邪共同进退,生死与共吗?”   “我说话绝不食言,他现在就是半个尸怪,等异变完成,连你也不认,你这样犯傻,真是没有脑子。”   “我数到三,若你不肯弃暗投明,那我手下的拂尘,也不会认人了。”   顾然紧紧屏住呼吸,雪千里虽然开口呼唤她,但是脚步一直未停,在往血腥气浓郁处走来,幸好两人躲在墙角里,没被她碰到,但是拂尘好几次从顾然面前拂过去,她睁大眼睛,连睫毛都不敢颤上一颤。   雪千里摸索一会儿,还是没见到人,但是已经发现这旁边是个农家院子,摸到门口去,砸开了锁,长驱直入到里屋,将睡着的农户叫了起来。   她自称追杀邪祟,可惜双眼失明,请他们帮忙辨认一下。   两夫妻起床,发现家里果然被人翻动过,屋外更有血迹,雪千里听了道:“果然如此,烦请你们帮我找下,她们现在躲在何处了。”   顾然心里叫苦不迭,这时候一旦有动作,以雪千里的耳力,必然能锁定他们位置,但是若不逃走,农户也会看见他们就躲在这里。   眼见旁边有人端了盏灯找出来,她求救般看了眼灰袍人,可惜这时候两人都看不见对方眼色。   她只能感觉到灰袍人松开了手,似乎想要站起来。   她一惊,知晓灰袍人一定是准备站出去了。她与灰袍人无亲无故,这一路却被他救过好几次,这次再没办法看他又为自己牺牲,忙也站起来,抢在他之前道:   “还叫我弃暗投明,我看你这样讨人厌,算哪门子明,真能给自己脸上贴金!”   纵身上前,她一把打翻农户端的油灯,冲雪千里叫道:“有本事便来杀我,你踩碎我骨头的仇,我还没找你报呢!”   虽然说得很威风,但说完这话,她就尖叫一声跑来了,雪千里冷冷道:“找死……”   她拂尘一发,凝了三块冰棱向顾然位置打去,黑暗之中,顾然只听见背后风声呼呼,跑自然跑不赢,忙躲到一颗大树之后。   下一瞬,三根冰棱刺进大树之中,顾然扶着大树的手被冻得一痛,忙提起来,便见面前的大树分作三片,齐齐裂开,一时吓得头皮发麻。   这人虽然可恶,但实在凶悍。   她顾不上其他,只拼命往前面再跑,她脚步一动,雪千里便知晓她的方位,鬼魅一般飘上来,一下便飞到了她身后。   顾然也有急智,察觉到了这点,一下捂住口鼻,屏气凝神站在原地。   她没动作,雪千里反而分不清她在哪,只得停住脚步:“我知道你就在附近,你不发声音,我便一处一处打过去,总能打到你身上!”   顾然知道她说得有理,脸痛苦地皱成了一团,坐以待毙固然痛苦,但反击也只是让自己死得更快罢了。   她见雪千里已经开始动手,劲气发出,很快便要刺到自己这里了,又是害怕,又是想哭,抽出身上的匕首,心想干脆出去和她拼了。   转念一想,却又意识到,剑刃发出有破空声,她主动刺上去必然刺不中她。但若是她自己撞上来,以她的速度,说不定可以伤到她。   反正雪千里不会放过她,刺她一刀也当回本吧。   她想到这里,将匕首举在身前,自己缓缓往后退了几步。   雪千里一听见声音,果然猛地飞来,拂尘高举,便要来取顾然性命。   逼近之后,前胸却率先传来痛感,顾然本就害怕,见匕首刺中,也不敢推进,吓得立刻松了手,饶是如此,也大大激怒了雪千里。   雪千里暴起发难,拂尘全化作万千根细针,霍然向顾然面门刺来。   顾然心头狂跳,心想“我命休矣!”,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道红光乍亮,不知从何处钻出,猛然挑开拂尘。   长剑与拂尘相击,发出清脆的声音,顾然睁开眼睛,便看见黑暗一道红影若隐若现,从远处飞来,伸手接住斩烟霞,反手横举身前。   他开口,声音轻快干脆,懒洋洋,隐含威胁:“是谁要伤我姐姐?” 第55章 忘归(4)   是顾易!   顾然大喜过望:“你怎么这么快便到了?我传信距现在不过几个时辰。”   顾易:“……”   他道:“你还知道传信?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若不是我翻来覆去找你, 今天正好到这附近,你以为我能赶得上么?”   雪千里不知道面前来的是谁,但以她的地位, 也并不太将人放在眼里,侧头听了一会儿,便了悟:“你就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顾易看了顾然一眼, 顾然正在思索如何解释, 好好顾易明白情况, 便见顾易冷漠道:“她要找我, 与你有什么关系?这是我们姐弟的事,不劳圣女费心。”   他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雪千里名声在外, 修界人人尊称一声“圣女”, 从未见过有人这样对自己说话,虽面不改色,说话也不再客气:“看来你们姐弟果然是一路人,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罢五指成爪, 立即向他抓来!   顾易拿起斩烟霞,毫不畏惧地在她手上接招。   他虽然表现得狂妄, 但实际要论修为, 还真打这圣女不过, 只是他天性恣睢, 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 不屑于与不喜欢的人虚与委蛇, 现在雪千里要动手, 他虽然不敌, 但也不怯战。   雪千里自负无双修为, 心知这年轻人决计不是自己对手,见他竟敢接招,反而有两分敬佩,一交上手,便有所察觉,这弟弟可比方才那个姐姐,强上数十倍不止,怪道如此自信。   雪千里虽然失明,但黑黢黢的夜里,顾易睁着眼睛也看不清什么东西,并不能因此占到什么优势。   雪千里有意想试他水准,并未一上来就下死手,多打一会儿,也摸清了顾易底细:“你不是我对手,我不杀你,但我要你带我去找你的那个同门,穿黑衣服的那个。”   顾易懒洋洋道:“你让我去我便去,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雪千里见他还是如此态度,手下发力:“找死。”   顾易被他五爪中的寒气一冻,血液险些凝固,再也迈不开步子,因为太冷,上下牙齿忍不住“格格”打架,然而就在雪千里强大的一掌抓来时,他咬紧牙关,勉力一退,退至数步之外。   雪千里看向他的位置,也不多话,扬起拂尘,又攻了过来。   顾易这回打得实在吃力,但他字典里没有认输这两个字,反而愈战愈勇,同时开口朗声道:   “即便你是天雪山圣女,使唤人也应该有礼貌才对,你前脚想杀我姐姐,后脚便要我帮你做事,未免太不讲道理,你堂堂一宗之主,竟然如此恃强凌弱,残害修界同道,要是玄青道尊他老人家在,看见你这样凶残,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玄青一直以来都是雪千里的死穴,她淡淡道:“闭嘴!”   顾易笑道:“你没道理可讲,便只会让人闭嘴,我若不肯闭,你岂不是要杀了我两灭口,好让你师尊不知道你做下的恶行?”   雪千里:“你姐姐勾结魔门,与瑤山邪修不清不楚,我替天行道,有何不可!”   顾易一听,知道谢忘归果然与顾然在一起,一时大喜过望,开口都带了喜气:“什么瑶山邪修,什么不清不楚,你有证据么?再说她如何,与你有何干系?你管教人,管教到我顾家头上了?”   雪千里扯下蒙眼的发带,露出紧闭的双目,质问道:“她伙同妖人,给我下毒,这却不是你顾家私事!这事我总要向你们讨个说法。”   顾易大为震惊,后退几步,飞过去将顾然检查一番,看着她胸口的血和垂下的手腕,心底了然,薄怒道:“不知道说过多少遍,叫你离不三不四的人远一点,这回总算长教训了吧?!你自己包子性格,什么狗看了都惦记,被人踩到头上,都只会忍气吞声,需知兔子急了还要咬人,你看,这下咬了人,也成了你的不是了!”   顾然虽然知道自己这个弟弟伶牙俐齿,但没想到实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下,他还敢这样指桑骂槐,生怕雪千里怒发冲冠,将在场的人全都杀了,忙捂住他的嘴巴。   “啪”地一声,那边雪千里已然气得一掌拍断一棵小树,她素来无波无澜的语气此时竟有咬牙切齿道:“好、好,你叫什么名字?!”   顾易朗声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顾易,圣女有何见教。”   雪千里怒极反而平静:“想向你再讨教几招。”   这次霍然攻来,一掌拍下,顾易险些冻僵在原地,奋力将她推开,知道她是气得狠了,估计想将自己打得半残,再去为她找人,于是不再接招,扭头便往后跑。   雪千里虽然眼瞎,但速度毫不逊于他,手中不时发出冰棱,携着风声冷然向他打来,顾易躲在一颗大树之后,冰棱刺来,大树裂开,他再想躲,面前又飞来同样三枚,他扭头准备换个方向,没想到又是三枚冰棱同时发来。   他纵身一跃,三枚冰棱贴着面颊飞过,他攀附在一棵树上,只见树枝摇晃几下,竟又被冰棱刺裂。   雪千里盛怒之下,竟然发招又快又狠,顾易堪堪躲过,她人影已骤然飘来,拂尘这便缠他上他的手臂,雪千里一把将他拉到自己面前,然后五指抓下他脖颈——   只听远处雄浑的一声:“圣女手下留情!”   同时远处射来一枚坚硬的东西,砸在雪千里手腕命门,这一下既快且准,力大无穷,又是如此关键的地方,雪千里被其中蕴含的灵力一震,整条手已酸麻。   她忍痛扛住了第一下,刚想用力,第二枚已经接踵而至,力道比刚才更大,她知晓厉害,松掉了抓拂尘的手,飞到一旁。   那两枚暗器落在地上,泛着莹润的光,正是一黑一白两颗棋子。   顾易从树上飞下来,将手腕的拂尘取下,对着远处欣喜道:“师父,您老人家终于出关啦!”   只见树林深处,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道人身影远远走来,越走越近,两三下功夫,一个面相敦厚,蓄着浅浅一把胡须的中年矮胖子已经走到两人眼前。   这霜星子虽然长相实在称不上好看,可这闲庭信步地一走,周身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宗师气度。   他身旁还跟着一个清瘦的中年道人,面容端正,一派和气,到了之后,看向顾易,点头赞叹:“不错,一段时日不见,你境界上又有突破。你师父真是收了个好徒弟呀。”   说罢回头看着霜星子,笑呵呵道:“师哥,我都快要嫉妒你了,这么好的徒弟,竟被你捡了漏!”   顾易越见他这样说,越是谦逊,弯腰恭恭敬敬行礼:“师父,吕师叔。”   霜星子手负在身后,挺着肚子看着他,良久才看向他手上拂尘道:“还拿着这个做什么?还不去还给人家?”   顾易乖乖道:“是。”   说罢拿着拂尘,走到冷眼旁“观”的雪千里面前,双手递上去:“还圣女拂尘。”   雪千里并不伸手来接,霜星子上前赔罪道:“我这徒儿素来狂悖,不懂礼法,有什么失礼之处,也是我这个做师父的管教无方,我代他向圣女道歉了。”   雪千里偏过头:“不知尊下是?”   霜星子报出名号,又介绍道:“旁边这位是我师弟,姓吕,名字上不下同,今日我们师兄弟特意赶来虞国,正是给这几个不成器的弟子收烂摊子的。没想到方到此处,便看见这逆徒与圣女动手,我初来乍到,不知双方有什么恩怨,但料想圣女一派正气,若有误会,定也是我这个不争气的弟子的错。”   顾易此时将手背在身后,低着头,乖乖听师父教训。   雪千里冷笑:“好的很,他好的很!!”   霜星子看了顾易一眼,薄叱道:“你怎生得罪的圣女,说来与我听听,若是你的错,回去之后按门规十倍处置。”   顾易摸摸鼻子,顿了顿,才道:“其实吧,我和圣女碰面不到半刻钟,我也觉得,这中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只是方才我刚来的时候,看见圣女准备向我姐姐下杀手,我救人心切,一时心急,便不问青红皂白,向圣女动起了手。我那个姐姐弱质彬彬,生性最是胆小,我实在想不出她会有什么得罪圣女的地方,现在回想一番,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雪千里见他如此狡辩,正想继续追责:“那竟是你姐姐?我看她与魔门的妖人走在一起,还以为……”   “哦我还想起来了!”顾易忽然又一拍掌,“圣女还要让我去找我们同门一个弟子,那个谁谁来着,想不起了,不知道圣女找他什么事,正好我师父师叔都在,你说出来,他们一定便知道。”   雪千里想找兰危,目的只是想将他杀了,免得被钟离非得到,她再狠辣,也不敢当着人家师父的面说出自己目的,沉默一下,淡然道:“没什么……我上次见过他一面,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那里,找他只是为了问一下他,有没有看到那个东西。”   顾易道:“嗷。这还不简单!你与我师父师叔同行,岂不是一定可以见到他,这样就不用向我姐姐逼问那人的下落了,我姐姐哪会知道这些事情。”   他说这些话,乍一听没有问题,实际上一字一句都在含沙射影阴阳怪气,雪千里若是发怒,显得气量狭隘,若是默认,又咽不下这口气。   偏他说的又是事实,雪千里确然否认不得,可惜她眼已瞎了,不然一定要狠狠瞪向顾易。   也幸好她眼睛瞎了,否则看见顾易双眼里充满挑衅,又该被他气得银牙咬碎了。   雪千里一时没有说话,她当时愿意停手,便是心里有数,来人修为颇高,对付起来会很棘手,光一个已经够麻烦了,没想到来的还是两个,再加上顾易,三人联手,她断然是讨不了好。   吕不同见她不说话,也好奇道:“和我们一起去找人,不知圣女意下如何?”   顾易背着手,心头冷笑,不知雪千里瞎着双眼,是否当真有胆子和他们一起上路。   “好!我跟你们一起去!”雪千里终于下定决心,却当真一口答应。   随即她将手掌伸出,放在顾易面前。   顾易一点就透,将拂尘放在她的手心:“修道人武器不离身,圣女可得收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是师父面前的乖乖小顾 第56章 忘归(5)   即便赶路, 也不急在一时,况且顾易还惦记着另一件事。   找好地方休息之后,顾易便以方便为借口, 跑了出来,同时向顾然使了个眼色。   走出没多远,顾然果然乖乖跟了上来, 见顾易在不远处等着自己, 跑上前道:“怎么啦?叫我出来做什么?”   顾易想到马上便要找到大师兄了, 心情难掩激动, 伸手抓住她的手臂,急切道:“那个人呢?”   顾然:“你说的是?”   顾易点头:“便是救你那人,他在哪里, 你带我去见他!”   顾然踌躇道:“你不会是要?他刚与我分手, 我不一定能找到他……”   顾易解释道:“怎会,你还不知道他是谁吧,那是我大师兄。我要接他回去。”   顾然这才如醍醐灌顶,顿时一切都明白过来, 她早知道顾易有个在外游历的大师兄,竟一直没往病恹恹的灰袍人身上想过。   她仔细辨认面前方向, 然后道:“这边, 不过……我方才叫他逃走, 不知道他这会儿还会不会在那里。”   不管在不在, 顾易总要去看的, 他心里着急, 走在顾然前面, 不时催促她快些跟上。   顾然吃力跟在他身后, 边走边给他复述她见到谢忘归以来的经过。   顾易听到他尸毒发作的样子, 便沉默了下来,听到他割伤手臂勉强保持清醒时,步子也慢了下来。   最后听顾然说,他拿着玉佩,自嘲自己对不起玄尘山弟子这个身份时,更是站在原地,叹了口气。   找到之前那个墙角时,地上还有他留下的血迹,但是人已经不见了,顾易猜到这个结果,但见到果然没人,依旧难掩失望。   他想大师兄肯定不会在顾然为他引开雪千里的时候就离开,真正走的时刻,应该是见到他来救了顾然,再或者,是见到师父赶来,知道他们二人彻底安全时,在放心离开。   他此举,想必是打定主意不肯再见他们。   “他已经走了么?”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平缓有力的声音,顾易转头一看,正是师父霜星子。   他先行了个礼,然后才点头道:“应该走远了。”   霜星子面色失望,又向顾然询问了一遍他如今的模样,问清了两人相见以来的始末,听完之后,久久没有说话,随后才苦笑:“他不肯见我们,总是怕我们为他伤心失望,可他却不知,不管他变成什么模样,为师也只会以他为骄傲。其实这些又有什么关系?他若生病了,我想尽办法也要为他治疗,别人要杀他,我也说什么都要护他。师父护自己徒弟,本就是天经地义,可相逢在即,他却见也不肯见我们……这岂不是让我们更加伤心。”   他们师徒两人情逾父子,这十年期间,为免暴露,从来未曾有过联系,现在弟子就在眼前,又变成那般模样,他当师父的,自然心忧如焚。   若能见到对方,自然当为他竭力治疗,好生照顾,也算补偿这十年卧薪尝胆,但是谢忘归心存芥蒂,不肯见面,霜星子想到爱徒那般模样流落在外,怎会不心如刀绞。   顾然此时终于明白此事来龙去脉,知晓他确实不肯再见他们,忍不住道:“他去瑤山,也是为了北魏百姓,既然是救人义举,为何会不敢见你们……”   顾易道:“他发心虽好,可瑤山岂是那样容易混进去的?他十年之前,出发之时,便没想过回来,除了因为此行九死一生之外,更是因为……他一过去,便难有回头路。”   霜星子望着树梢之后的碎白月亮,叹气道:“如若为了救一百个人,让你杀一个人,救一千个人,让你杀一百个人,你肯不肯?”   顾然思索一会儿,想不出来,为难地摇了摇头。   “虽是为了救人,但是被杀的一人和一百人,同样无辜,但若是不杀,死的人又会更多……”   霜星子点头道:“是了,即便是为了救人而杀人,那也始终对不起死的人,功是功,过是过,善恶无法抵消。他十年前便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当时才说,走上这一条路,便难以回头。”   悲伤之中,亦觉得疑惑,向顾易道:“他这个情状,颇为诡异,或许你那个瑤山的朋友,能知道缘由?”   顾易见到师父之时,黄毛鬼还在他身边,只是他一见到霜星子,知道自己小命更加岌岌可危,顾易虽不杀他,但他长辈若要杀,顾易也绝不可能阻止得了,于是立即脚底抹油跑了个彻底,叫也叫不回来。   之后顾易将一切都老老实实交待给了师父,霜星子也赞同当务之急是先找到顾然,于是与他分散寻人。   分手后不久,恰巧便收到了顾然求救的书信。   顾易恰好便在不远处,于是连忙来此处,同时通知给师父。   他刚到便看见雪千里对顾然动手,连忙制止,敢随意挑衅对方,便是因为知道师父马上就到,所以有恃无恐。   霜星子果然及时赶来,两人方才在雪千里面前装模作样严厉呵斥,实际上都是做戏给她看。   只有吕不同来得稍晚,方才才是真的第一次见到顾易。   顾易如实答到:“黄毛鬼看起来并不知道此事,不过我此前见过类似的情况,也在钟渝手里见过类似的血毒。大师兄必定是被魔门的人下毒报复,魔门的人虽没杀他……用心也当真歹毒。”   谢忘归心怀大义,一生都在为北魏百姓奔波,然而身中此毒,一旦毒发,失去理智,就会沦为嗜血的怪物,这自然比杀了他还令他难受。   霜星子道:“我同执法部的同门说一下,帮我留意忘归的线索。方才走得着急,钟渝的事,你再与我说一遍。”   顾易于是又将事情来龙去脉复述一遍,霜星子道:“你与他接触最深,此事你如何看?”   顾易:“我只后悔,当时没能直接杀了他。”   顾易自己被他算计,尚还能不追究,但一想起来当时是他扣下了大师兄的求救书信,导致他无人接应,从而暴露,只气得恨不得将他五马分尸,方解心头之恨。   霜星子:“好,钟渝从你手下逃走,此事便由你来解决。”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出发去找兰危啦   还是喜欢看他们在一起的剧情   这几天空闲的时候一直在思考故事到底应该怎么写才有趣,想来想去,似乎也没有什么立竿见影快速提升的办法,苦恼   以及最近觉醒了一个新xp,女装美貌男姐姐攻,冷冰冰凶巴巴那种QUQ是不是太邪门了这口味 第57章 凤安(1)   凤安城。   这里既是虞国首都, 又是修仙大城,繁华糜丽,街上道路笔直宽阔, 两侧店铺俱是装潢富丽,时常有马车路过,掀起一阵香风, 便是街上的路人, 衣着面貌也分外体面。   和城外比, 恍惚如两个世界。   兰危进城已经五日有余了, 之前一直跟踪他的人,果然在他进城之后就消失不见了,可见并不敢在凤安城内造次。   他拿着手上的招工告示, 又重新看了眼面前的宅子。   “需一人长期修剪花草, 翻土施肥,花品贵重,仅限清元境界以上修士,余下者勿扰。”   落款的地址确然是面前这间宅子, 只是檐下并没有挂门匾,也不知道主人家身份。   确认没有找错, 兰危上前, 轻轻叩响了铜环。   凤安居, 大不易。   他发觉被人跟踪之后, 不知为何, 想了许多法子, 竟都甩不开追兵, 似乎追兵不止一个两个, 反而是无数人一起监视着他。   路上好几次, 都险些被人使各种计谋暗算,不管路边的乞儿,寻常的村民,都有可能是伪装来骗他的。   整日与人智斗,不堪其扰,于是干脆进了凤安城,果然跟踪的人消失不见了,终于享受一丝安宁。   只是城内花销极高,不过两日,身上的盘缠就花了个光,不得已,只能在城里找一些合适的工作,赚取酬劳,以姿生存。   虽然燃青峰的弟子如今都在凤安,他也可以过去汇合,但他们落脚的自然是耿浩家,以耿浩的性格,他过去只是自讨苦吃。   大城市也有好处,只要肯出力,总没有饿死的。   虽然这份工作,怎么看怎么怪异,但兰危打听过,能张贴出去的告示便不会有假,所以放心前来。   “嘎吱”一声,大门打开。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男人,面容憔悴,眼下还有乌青,只是衣着体面,大约是管家之流。他一见兰危,先是不耐:“你是?”   兰危:“你们是否在‘寻工栏’贴过告示,我是……”   话未说完,男人已经眼前一亮:“你是来应聘的?快快,快快请进。”   说罢一把握住他的手,几乎是拽,将他硬生生拽了进去。   大门马上关上,男人喜气洋洋将他带往里面,兰危心下诧异,他们要求这么高,肯定不是要普通花匠,为何见到自己后,也不询问,态度反而像只要有人来就好?   宅子很大,确实种了不少花草,兰危匆匆一瞥,似乎也没什么稀奇。   “看你生得不错,和咱们家小公子还有几分挂相……不知道你修为怎么样?本元下层有了么?”   兰危道:“清元上层。”   管家夸赞道:“哦?那很不错!”   到了一个房间,管家笑盈盈将他推进去,旁边摆着一套衣物,他道:“你先换上衣服吧,等好了,我们会来叫你的。”   说罢将门关上。   旁边桌子上,确实摆着一套衣服,他知道大户人家的家丁都是需要换整套制服的,这户人家要求如此高,在意这些细节也不奇怪。   但是他拿起衣服一看,却觉得不对劲,这衣服哪里是给家丁穿的,材质十分飘逸,一看便价格不菲,上面暗纹和刺绣一样不少,低调且奢华,比他这几日在大街上见到的贵人穿着还不遑多让。   他们一定是弄错了什么。   兰危忙去开门,想和他们解释一下,没想到一拉竟然没拉动,门已经从外面锁上了。   他继续敲门和喊外面的人,好几次,他都感觉到有人路过,但是,没有一个人回应他。   直到中午,那个管家才慢悠悠回来,将门打开,见他依旧穿着自己衣服,讶道:“不是叫你换衣服?怎么不换?”   兰危:“我来应聘的是花匠,我看你们似乎不需要?”   “花匠?……花匠?哦哦,那应该是弄错了,你不早说,我将你当成干别的了。”   兰危皱眉:“你们当真需要花匠?”   管家道:“自然,你看见我们的院子了吗?那么多花花草草,都是小姐夫人的心头好,当然要人照顾了。”   兰危看向旁边的衣服:“那这个衣服?”   管家打个哈哈:“弄错了,弄错了,不用换,你跟我们来吧。”   兰危继续跟他出去,管家带着他拐了几道弯之后,来到一个简陋的杂物间,从里面拿出铁锹,锄头,剪刀,水瓢等物,出来交予他。   “你就住旁边那个房间,平时照料好这间院子里的花草就行,别的不用你管,一日三餐会有人给你送来。”   兰危目送管家离去,良久之后,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又看了看院中花草。   这座未名宅邸,确实十分离奇。   ……   花草确实是名贵品种,只是数量不多,松土,施肥,剪枝,浇水,都耗费不了多少功夫。   兰危一整天都在认真侍弄,他养父母也是干农活的,他自小早慧,什么都跟着学,现在重操旧业,也很熟练。   到了下午,日头西移,果然有人提着食盒送来一菜一汤一饭。   他存了戒心,找来一只旁边后厨养着的鸭子,给鸭子喂下一些饭菜汤水,等了许久,见没有异样,才将饭菜都吃了。   入夜之后,他例行修炼,只是第一次在这地方过夜,打坐并没有完全进入状态,始终保留着两分戒心留意四周。   一直到半夜十分,夜深人静,听不见一点声音时,忽然,门外传来一些轻微的啜泣声,十分幽怨,忽远忽近。   兰危不做理会,只是安心打坐。   只是时间长了,听这声音实在聒噪,心想:不管是人是鬼,去看一眼再说,也好看看这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于是从包裹里拿出自己的剑,找到外面去。   其时星辰漫天,眼前的一切倒看得清,只是那哭泣声却飘忽不定,摸不准方位,似有似无的,但总在不远处,似乎刻意引导他去什么地方。   风吹动花叶,月影之下,面前起了一层薄薄的烟雾。   他皱了皱眉,再往前走,似乎就是废弃的后院了。   哭声就在前面的院子里,只是这会儿月光被乌云遮去,正好又起了烟雾,院子里若隐若现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找出一张识灵符,燃在空中,碧绿的符火飘荡,但渐渐燃尽,没有摆动,说明这院子里没有阴邪之物。   那哭泣的,就是个人了。   兰危缓缓走上前去。   “公子,”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娇媚声音。   兰危转头一看,一个粉色宫装的女子站在不远处,看不清面容,只听得声音娇嫩,身形修长,裙摆在夜风中飘荡,有弱不胜衣之态。   他道:“姑娘,何事?”   粉衣女子道:“你刚才燃的是什么符?有什么用处?”   兰危拿出身上剩下的燃灵符:“这个么?只是一点小玩意儿,可以检查出身边是否存在阴灵。”   “原来如此。”女子似有些踌躇,“奴有个不情之请,那公子可否……送我一些,我一个人住着,时常想东想西,自己吓唬自己,若是有这个东西,就不用自己胡思乱想了……”   兰危:“……”   燃灵符绘制相当简单,并且用法其实比较鸡肋,对他而言,用处不算大,他拿出一些递给她:“好说。”   女子缓步走了过来,面容果然清新脱俗,柔弱娇媚,犹如朝露芙蓉,美丽之中,还待两分我见犹怜的气质。她略微不好意思地接过燃灵符:“公子只有这些了么?我想……多要一些,不知是否方便?”   她低头咬着嘴唇,也为自己的话感到害羞,兰危大方将剩下的燃灵符全交给了她,女子欣喜接过,从怀里拿出一小枚金锭,羞怯道:“多谢公子,这个权做报酬。这地方已经废弃,荒无人烟,进去容易迷路,公子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兰危发现手心是枚金锭,正想推辞,女子已经走远了。   她消失得如同一阵烟雾,不过一会儿,便在对面的回廊下招手催促道:“快来,公子快来。”   兰危只得跟上去,但一出了月门,多走一段路,便彻底不见了女子踪影。   ……   第二日醒来,想起昨晚一切,尚有不真实的感觉。   那女子弱质芊芊,柔美动人,只是来去忽然,当真是有两分鬼气。   他虽然收了一枚金锭,但若要搬出宅子,也支撑不了几天的花销,凤安之贵,尤其贵在住宿,这地方虽然古怪,但他倒也不怕,等多住两日,便可以去找耿浩等人,商量回玄尘山的事宜。   他更仔细地对待院子里这些花草了,还找了一些花经,没事便看看,掌握施肥浇水的要领,学学催花的方法,没过几日,倒真给他催开几步菊花。   这几日饭点的饭菜,他都将其中分三分之一分给鸭子,没有异样了,自己再吃。   几天时过去,倒将鸭子养得壮了一圈。   日子平静,倒没什么事发生,到了今夜,天黑之后,他如往常一般在屋子修炼。   忽然,门外又是一道十分清晰的哭泣声响起,声音很近,人似乎就在门口。   他心里一动,忙过去开门,哭声瞬间飘远,转眼已离开两丈有余。   他看了看院子,没有理会,转头,继续去灯下研读花经。而门继续开着,他想看看这个装神弄鬼的东西,有没有胆子进到屋子里来。   事实证明,没有。   只有越来越明显的哭声,宛如哭丧。   兰危用灵力封闭了听力,专心读书,不理会那东西,也不知道她哭到什么时候才停的,第二天醒来时,却见院子里花草,竟然被毁去大半。   这些东西,毕竟耗费了他的心血,况且他替人养花,现在花坏了,岂不是要他赔钱?   兰危只得将被剪的花草能救下根的尽量救下,不能救的尝试杆插,但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这毕竟不是种花的季节,只得尽力尝试挽救。   夜间,哭声如期而至,他这次没有犹豫,提起剑,又追出去,那东西和上次一样,带着他往废弃的院子里去,最后停在了院子中央。   他知晓对方就是为了引诱自己进去,偏不上这个当,从怀里掏出一枚师门发的镇魂钉,想要直接向那个东西打过去,忽然,身后又听见一声:“公子……”   兰危转身,依旧是上次那个女子,她换了身衣裙和发髻,愈发显得鬓发如云,清丽纯美,如一树灼灼桃花,粉嫩娇媚,她低声道:“公子,你手上拿的是什么东西?”   兰危举起钉子:“普通的灭魂钉。”   修界最烂大街的法器,便是凡人也能搞得到。   女子娇怯道:“这是什么东西?是否钉上邪祟,就可以遏制住对方呢?”   兰危点头:“是这样用的。”   女子拍手道:“那太好啦!我上次拿了你的燃灵符,烧了好多张,可惜烧起来才发现,我真是傻,我就算判断出来附近有阴灵,那也拿它没有办法……真是让公子见笑啦。我这几天都在等你,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帮我,功夫不负有心人,可算叫我等到啦。”   她一边说话,一边上前来,这次手里提了一盏灯笼,似乎确实刻意在这里等候。   兰危愈发诧异:“这东西随处可见,小姐何不出门看看,万宝阁里,多的是更厉害的宝贝。”   女子落寞落泪:“我,我也想出去。可我是被关在这个宅子的啊,没人会放我出去。我看起来锦衣玉食,不缺金银,可拿着大把的钱财也花不出去,你说这可不可笑?”   兰危心中一动:“是谁关的你?”   “别、别问我……”女子脸色惨白,“公子若怜惜我,将东西卖予我防身就好了,这些事情,说出来对咱们都没有好处……公子是聪明人,应该懂的。”   兰危盯着她,意味深长道:“灭魂钉只对邪祟效果显著,若是伤人,用处不大,只如被针扎了一下……”   女子咬唇道:“公子放心,我说的都是真话,我不用这个东西杀人。”   “好。”   兰危将东西给她,女子依旧问清他身上有多少数量的灭魂钉,一齐买了,而后交由他一小锭金子,随后提着灯飘然远去,又一路催促他,快快跟上来。   兰危注意到,她走的时候,左手不自觉抚上了自己小腹。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多写一点,但是发现断章在这比较合适 第58章 凤安(2)   兰危住进这宅邸已有数日, 管家特意叮嘱他不要走动,他想凤安城不比外面,必然卧虎藏龙, 宅邸内也可能埋伏机关,确实不适合轻举妄动。   只是他听那女子说了的东西后,发觉此处必然也是是非之地, 况且当初管家对他的态度, 便很微妙, 中间说不定还有隐情。   他当时没有地方可去, 只能暂且住下,现在稳定之后,便可以做下一步打算了。   这天活并不多, 他处理好后, 下午便溜了出去,他没有向师门传讯的法器,若要探听师门的消息,只能去耿家打探一下。   只是找到耿家, 门童却不让进,说少爷出去玩了, 他要找人, 需得在外面等着。   他告辞之后, 到了街上, 特意找了一家离宅邸很近的小摊, 随意买了条发带, 然后状若无意, 打听起了未名宅邸的消息。   “小相公打听这个作甚?!那个宅子……那是出了名的鬼宅呀!别说我们凡人了, 就算是仙师, 也没几个敢去宅子里查探,听说一到晚上,阴风阵阵,时常还能听见哭泣之声。”   “哦?”兰危道,“灭门?如此惨绝人寰,不知道有多少深仇大恨,才能做得出来。”   “不知道,不知道。”小贩同样讳莫如深。   兰危见闻不出其他,正想道谢告辞,忽又想到什么,问到:“这户人家似乎还有人住,前几日我看见他们在找花匠,要侍弄院子里的名贵花草。”   小贩摆摆手:“总有不怕死的敢住,命硬撑得住就行。但是这个地方招工,哈哈,笑掉人大牙,有谁敢去!要招花匠,实在不可能!”   兰危道了谢,转身离开。   走出一段,看见手中发带,忽然一懵,方才心不在焉,竟然随手拿了条纯正的大红色,这么鲜艳的颜色,他当然用不了。   发带上绣着祥云与仙鹤,倒很漂亮,若是……那个人用,想必相得益彰,十分好看。   只是那人什么没见过,怎么会收他一根发带。   他将发带收起来,仅一刹那,心里又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暗处有道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又有人在窥视他。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跟踪他的人,真是阴魂不散,他本想若甩开了人便可以自行出城独自回玄尘山,现在看来,还是不行了。   他回到未名宅邸,这宅子虽大,但几乎不见人,除了每日送饭的人和那个神出鬼没的管家,还有两次半夜出现的女子,他几乎没见过旁人,因为缺人打理,所以才致使后面一大片院子荒废。   而且,就连那个给他送饭的人,也是聋哑的,每天送了饭就走,不会和他有任何交谈。   他今日偷偷出门,幸好没有人发现,晚上他躺在床上,又拿出那日取下的招工告示。   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地址,确实此处,为何今天的小贩又说,他们绝不会去招花匠呢?   这纸张捏在手里很有韧性和厚度,用的也是上好的材质,寻常人家,恐怕不能伪造?   不对,他多摩挲两遍,忽然发现,有的地方似乎比别处略厚略硬,既然是上好的宣纸,肯定是不会有这样的情况。   他坐起来,走到灯光下,拿出剑来,将纸裁下一个角——果然另有玄机,纸是双层的!   他小心翼翼将两层剥开,想来下面的才是原本的告示,上面这张,是有人冒写贴上去的。   纸抽出来,忽然,外面冷不丁一下,响起敲门声。   兰危急于看原本的告示内容,没有理会那敲门声,没想到敲门声重了起来,几乎像砸,似乎非常着急,兰危道:“何事?”   没有回应。   砸门声依旧。   “嘎吱”一声,兰危打开了门。   门口竟是平日送饭的聋哑人,见他开门,咧嘴一笑,十指对他一通比划。   兰危不懂手语,只看得眼花缭乱,可丁点儿意思也没明白,只得将他牵到桌子前,拿出支笔,示意他写下来。   方才他拆开的两张告示,被他反扣了过来,放在一旁,这聋哑人拿着笔,似乎在找写的地方,一眼看中背过来的两张白纸,伸手就抓过来,看也不看,就要蘸墨涂抹。   兰危忙伸手抓住他手腕,谁知这聋哑人竟有两分功夫,手上灵活一闪,就避了过去。   兰危手下渐重,到底捉住了聋哑人的手,夺回了纸,冷声道:“你做什么?!”   聋哑人依旧咧嘴,笑容傻乎乎的,似乎一句也没听懂,手上蘸饱了墨的笔急得乱划,倒在兰危手上点出一片墨痕。   兰危将他手腕牢牢握着,翻开花经,让他写在背面。   聋哑人一笔一划写下,停笔之后,兰危拿起来一看,原来是说后厨鸭子有一只在这,让他还来。   聋哑人抱着鸭子走了,兰危在灯光下看着自己五指,忍不住张合一番,心头总悬着一丝疑问,方才握住那聋哑人时,似乎很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对劲之感,具体是哪不对劲,他又没发现。   他展开那皱成一团的告示,幸好没有弄脏,上面的内容基本还可以辩清,说的是欲寻一名年轻男子,要求相貌端正,最好气质出众,风流倜傥,修为略有便可。   具体要做什么,却没有明说,只是下面的赏金数目之巨,令人咋舌。   落款是濯幽小院。   这濯幽小院,他之前在城中倒是见过,别的府邸主人再尊崇,院外也免不了有人来往,唯独这家,门口的道路连过路都不许,一但有人靠近,便会被守卫喝止。   他当时还好奇过,吃饭时曾不经意与人打听,却没人答得上来那里面住的是谁。   若要明白这事的来龙去脉,看来还需得从这个濯幽小院入手。   就算旁人不知道,有一人却必定知道。   第二日一大早,他便又到了耿府。   这次依旧请门童通传,门童没收到好处,只敷衍他:“公子不见外人。”   兰危道:“你说兰危找他,他必会来。”   他如此笃定,门童也不敢再推辞,应了进去。   没过一会儿,耿浩果然出来了,他穿着一身深绿绸衫,身上挂满配饰,做派富贵至极,只是眼圈比在玄尘时,又要青黑几分,出来时还打着哈欠,似乎才刚起床,也难为他勉强起床,还能及时换上这么完整的行头。   他摇着柄折扇,两三步奔到门口,一见兰危,眼前一亮,抚掌大笑:“你小子!果然是你!你还有胆子来!”   兰危道:“有事向师兄请教。”   耿浩叉腰大笑,毫不留情道:“请教什么?我看是你要借钱,不好意思说吧?你的贱足,还敢履咱们凤安这片贵地,真是叫你小子三生有幸,可惜你有胆子来凤安,有本事活下去吗?哈哈哈哈哈,竟然开口找我,你也有今天!”   兰危恰如其分地叹了口气。   耿浩更是得意:“怎么,让我说中了?哼,还想骗到我头上来,岂不知你师兄终归是你师兄,还能看不穿你的心思?!”   他自觉今天能拿捏住兰危,天灵盖都爽飞了,自盘问道:“来了几天了?”   兰危:“十来天。”   “哼!看不出你还有点本事,怎么,今日若不是山穷水尽,你怎么会找我这里来?”   兰危道:“师兄就与我在这门口说么?”   耿浩冷笑一声,于是将手一背,转身迈进大门,向他招手道:“进来,师兄今日,让你这个乡巴佬涨涨见识。”   兰危跟着他进去,顿觉眼前一花。   耿府果然非同凡响,未名宅邸也大,但是年久失修,缺乏人气,看着阴气森森,所有装潢都有褪色一般的老旧感。耿府却是十足的金碧辉煌,就如耿浩的打扮一下,恨不能将一切值钱显眼的东西摆放出来,让人一看就眼花缭乱,只觉被一片金灿灿的光埋进去。   兰危第一次见这种富贵景象,他不知道若是更富贵的人,反而讲究高雅品味,低调中彰显奢华,只见到眼前目不暇接的宝物,说不震惊倒是假的。   可他天性不卑不亢,对于出身也从未自卑,耿浩带他进来,本是故意想看他出丑,料想他要不就是被气势震慑,变得畏畏缩缩,从此巴结讨好自己,要不就是暗自较劲,反而装成不屑一顾的样子,实际上心里还是虚的。   没想到他态度自然,对于面前的宝物,大大方方浏览,既不故意别开目光,也没看出有畏缩自卑的意思。   “你看这颗绛树,足足两米,东海采珠人千年才能遇到这样高的一棵,世上唯有贺兰夫人家有一颗冠幅比这更大的,不过高度嘛,也和这棵不相伯仲。”耿浩忍不住卖弄,给他介绍了屋子中最显眼,也最独特美丽的一颗红色珊瑚树。   兰危淡淡赞叹道:“不错。”   耿浩自讨没趣,摸摸鼻子,又开始给他介绍下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极力描述它的珍贵难得,兰危点评道:“这个也很好。”   耿浩咽了口气,又指着下一颗金丝掐成的摇钱树,洋洋得意,这颗摇钱树纯黄金打造,成本还在其次,工艺却更为复杂。   如此一连介绍了数样宝贝,说得他口干舌燥,兰危看得也兴致勃勃,真当长见识来了,却始终没给出他想要的反应。   耿浩大为泄气,心说他什么玩意儿,自己难道还真给他当导游来的?于是负起手,大步往前,再不介绍剩下的东西。   带回自己院子的客厅,耿浩坐下之后,拿起茶杯咕噜噜灌了几杯茶水,这时下人也过来,给兰危也倒上茶水。   兰危拿起茶杯,闻了一下,赞叹道:“好香的茶。”   耿浩若不是口干,非得给他介绍一番这茶的产地,来历,稀缺性和价格不可,只是实在没力气,冷哼一声:“这茶比你命都贵,不长眼的小厮,分不清来客贵贱,给贵人的茶,竟让你也沾了光。”   兰危道:“师兄喝的,想必只会更好,不知又是什么味道。”   耿浩一直到此刻,才听到他一句恭维的话,心里总算顺了气,心想这兰危死要面子,心底里一定还是想向自己服软的。   于是将自己的茶壶递过去:“比不上你喝的,但也比黄金还贵。”   兰危低头掀开盖子,闻了一下:“确实别有一番清香。”   茶壶递回去,耿浩又喝了两口,疑惑道:“你当真是来借钱的?”   兰危:“师兄想必不肯。”   耿浩见果然如此,开怀大笑:“算你有自知之明,找我借钱?我给狗都不给你!哈哈哈哈哈哈哈。”   “……所以,我来借你的命的。”兰危淡淡往下道。   耿浩一句“你快求我呀”堵在了喉咙,脸色一变,拍桌道:“你!!”   兰危端起茶杯,吹了一下,可是没喝,又放了回去:“我知道师兄不喜欢我,所以师兄的茶,我是不敢喝的,可方才我递的茶,师兄却喝了。”   耿浩此时已反应了过来,一把抓起茶壶:“你、你,你下毒了??!”   兰危点头。   耿浩往自己喉间一点,想将水都呕出来,兰危身形一动,已捏住了他手腕。   不过片刻,耿浩整个人已被绑在椅子上,大门倏地一下关上。   外面有小厮询问,兰危将两指压上耿浩喉骨,眼神示意一番,耿浩瞪他一眼,只得乖乖向外面道:“我没事,你们走开吧!”   兰危这才松开手,走到他面前来,耿浩仰视着他,不住挣扎:“你小子,你吃了熊心豹子胆?!这是我家,你胆敢逞凶?!!”   兰危道:“我杀了你,大可将你尸体藏住,大摇大摆出去。等你家的人发现,我想必已经出城了。”   耿浩知道他说的是真的,气得不住挪动椅子想来咬他,兰危掐住他的下颌:“说笑的,我不杀你,也不借钱,只想你回答几个问题。”   耿浩被他掐住下颌关节,开不了口,只急得不停嘟嘴,兰危将他放开,他唾骂道:“休想小爷屈服!”   兰危:“死也不怕?”   耿浩料定他没这个胆子,仰起头来:“小爷岂会贪生怕死?”   兰危不争辩,只抓住他下胁的痒穴,渡进去灵气,这比平常瘙痒还要痒上数倍,耿浩痒得全身扭动,过了一会儿,兰危换了个穴道,这穴道一按,立即全身发麻,似乎骨头上都有蚂蚁在爬。   痒麻交替,没过一会儿,耿浩已经哭着求饶:“直娘贼,你要问什么,你快给老子个痛快。”   兰危依旧没有停手,一边按一边向他道:“你们什么时候回去?魔门的人似乎还在找我们。”   耿浩忙道:“你和我们分散,还不知道消息,师父已经过来接我们了,想必这会儿已经快到了!”   兰危总算放心道:“嗯。”   耿浩大怒:“你有病啊你就为问这个?难道直接问我还会不告诉你?!”   兰危又道:“东平街那座未名宅邸,你知道底细么?”   耿浩道:“那里面住的人十多年前就给满门杀了,那会儿我才一两岁,我上哪知道去?!那不是早变成了鬼宅?难道还有人住?!”   兰危:“确然有人住。”   耿浩张大了嘴,显然也是诧异,随即怒道:“这关我屁事?!你这也来问我??”   兰危不理,径自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濯幽小院,里面住的人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红色发带,嘿嘿……嘿嘿…… 第59章 凤安(3)   耿浩直到这时, 才真正震惊,脸上闪过一抹惧色,结结巴巴道:“你, 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这样说,就是确实知道的意思。   兰危:“是谁?”   耿浩矢口否认:“不,我不知道!”   兰危:“说谎。”   耿浩恼羞成怒:“凤安住的都是贵人, 贵人的事, 你这等的贱民, 也敢来管?里面住的是谁, 和你一个乡巴佬有什么关系?凭你也配来问这里的事?”   兰危:“所以那是贺兰家的府邸?”   耿浩不想他竟如此敏锐,悔得差点将舌头吞回去:“说过我不知道!你也敢替贺兰家名讳?不怕风将你舌头闪了?”   兰危将他羞辱的话全当成耳旁风,耿浩在凤安已经算数一数二的纨绔, 要让他如此惧怕的, 便只有贺兰家的。   只是贺兰夫人长住在天香皇城,皇城就是她的家,为何又会在外面设立别院?   他道:“濯幽小院,是用来做什么的?”   贺兰家是唯一一个住在皇城中的世家, 虽然并没有称帝,但也只是因为一个修仙世家若过于贪恋权势, 有损名声, 但实际上, 虽无帝王之名, 贺兰夫人的权势, 更在皇权之上。   她不是帝王, 胜似帝王, 宣政殿里的, 不过是一个众所周知的傀儡, 真正发号施令的掌权者,从来都是她。   贺兰夫人叫这个名号,并非是因为嫁进了贺兰家,而是原本就姓贺兰。她招赘上门,未冠夫姓,始终保留娘家的本名,反倒是她相公的身份,修界几乎无人知晓。   她恋权势,喜奢华,住惯了皇城。濯幽小院,必然不是用来给她住的。   兰危双目囧囧看着耿浩,耿浩气得脸都红了,不想回答又逃不过去,干脆将头一歪,假装气晕。   兰危知道他是装的,将杯盖掰碎,假意要割他喉咙,逼他醒来,身后忽然响起一声:“且慢!”   兰危回头,一个约摸十来岁的小孩从窗跳了进来,他长脸修鼻,唇线清晰,年纪轻轻,双眼已炯炯有神,看人眼神十分沉着冷静,向他道:“你不要杀耿浩哥哥好不好,你要问什么,我告诉你好了!”   兰危淡淡道:“你是谁?”   小孩子沉吟片刻:“我的身份没什么了不起,只是我也不会骗你,你杀了耿浩哥哥,对所有人都没有好处,包括你自己。”   耿浩见他来了,眼珠骨碌转动,立马不打算再装了,只是尚未开口,已被兰危下了一道禁言咒。   兰危抬头,看向小孩:“你说。”   “濯幽小院确实是贺兰夫人别院,她平时从不在这居住,虽然她不用,别人却会用,有些不适合在皇城处理,不便让她知道的事,便会来濯幽小院偷偷处理,可前段时间,似乎却出了一些不好的事……”   兰危:“何事?”   小孩有些纠结,似乎不知道这事该说不该说,但为了耿浩的命,最终下定决心:“似乎大公子接了个古怪的人回家,贺兰夫人很生气,后面的事我也不太清楚,濯幽小院也不让人提了……还急匆匆给大公子寻了门婚事。”   兰危更觉好奇,皱起眉头:“婚事?”   小孩还想再解释下去,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凌乱虚浮,似乎年纪不大,一群人奔到房间外,嘻嘻哈哈拍门:“翁忛,你定是躲在耿浩哥哥房间里对不对,我们捉到你啦,你快出来受罚!”   “就是,愿赌服输,你要是敢耍赖,本少爷的拳头第一个不答应。”   “快出来快出来,说了让我们找到了就给二公子表演斗鳄鱼,耍赖的是乌鬼儿子王八蛋!”   几个少年处在变声期,声音粗粝,仿佛砂纸磨耳,在门口叫叫嚷嚷,可推了半天门,也推不开,里面这叫翁忛的少年的向兰危交换了个糟糕的眼神。   “我早上和他们打赌说玩捉迷藏,若是我被捉住了,就任由他们处罚,他们这会儿找来,我恐怕得走了。”   兰危道:“斗鳄鱼?你挺有力气。”   少年身量尚未长成,细胳膊细腿,没有丝毫修为,没想到挺有胆色。   翁忛摇头道:“对他们来说,没多少力气才好玩,要是我轻松就能打死鳄鱼,下次他们就该换更凶的了。”   兰危:“不能不打赌?”   翁忛摇头。   兰危点头,走到窗边去,翻窗出了房间。   ……   未名宅邸。   兰危一回房间便隐隐觉得不对,屋子里的东西,似乎被什么人动过,可看来看去,又一切都没有变动。   很快就是饭点,聋哑人又提着食盒过来,将饭菜摆下,兰危向他道谢,他也听不懂,咧嘴报以傻笑。   兰危心想他既然识字,不如用文字沟通试试,于是又将他拉到房间里,拿出纸笔,写道:“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你确定就点头,否定就摇头,好不好。”   聋哑人傻笑着向他手舞足蹈,似乎觉得很有意思。   兰危写道:“这是座鬼宅,听说无人居住,你知道么?”   聋哑人点点头,手中不住比划,显然是知道这事,并觉得有趣。   “这座宅子,与贺兰家有关系,是不是?”   这却难住了聋哑人,他挠挠脑袋,一片茫然,头如拨浪鼓一般摇晃。但比起否认,更像在说,自己也不知道这事。   兰危:“你知道濯幽小院么?”   聋哑人又高兴了,狠狠点头,手里比划一圈,示意自己知道,还很熟。   兰危:“你是从濯幽小院来的?”   聋哑人继续点头。   兰危:“他们特意让你来的这座鬼宅做饭?”   点头。   “这鬼宅长住的,难道只有你?”   摇头。   “哦,那就是还有一个年轻小姐,加上我,一共三人,是不是?”   摇头。   “那是多少个?”   聋哑人算了一下,笑嘻嘻伸出四个手指,想了想,换成五根手指,随后又比划个六,最后算来算去,自己也算不清,干脆将手往两边划,表示有好多好多。   兰危又写:“都住在哪里?”   那个夜间遇到的奇怪女子,他白天试图找过,只是没能找到。   聋哑人手指比划了一会儿,但这样根本指不清楚,兰危又将笔给他,示意他画出路线,聋哑人画好之后,兰危一看,这方位似乎是在那片废弃院落。   “那位年轻小姐,也是住在这个地方么?”   聋哑人十分确定地点头。   一切问清楚后,兰危带聋哑人出了房间。   旁边食盒装着的一大份鸭汤,兰危见状,忽然心里一动,将里面的汤倒出一小碗,递给聋哑人,做手语比划道:你做得很好,这碗请你喝。   聋哑人迟疑一下,见兰危坚持,不好意思地接过碗,十分享受地一饮而尽,用袖子擦擦嘴巴,然后拍着手,蹦蹦跳跳地走远了。   兰危微笑着送他离开,见他走远,目光才冷下来。   这鸭子昨天被他那样刻意地抱走,由不得他不多想。   不过,就算聋哑人痛快喝了,他也不愿意喝。   管家并不是时时都在这宅子,兰危也摸不清他出现的规律,不过他之前叮嘱兰危不要出去走动,兰危一开始也没有四处查探的心,现在却不然了。   暮色四合时,兰危已按聋哑人指的路线寻了过去,发现自己果然没有记错,这地方正是他来过两次的废弃后院。   之前两次,都有东西刻意引他进去,而那个女子忽然出现阻止。   这一次,那个女子不在。   她当真会在里面么?   废院里的草已有脚踝深了,秋初金气肃杀,叶片枯瘦,远不如盛夏时节来的肥美,但踩上去依旧有松软感。   不过,这叶片既然是伏下去的,说明踩踏过的绝不止他一人,还有别的人来过。   一座院子有数间房间,他从第一间开始找起,推开第一间房门时,没人,但他却看到一个极古怪的东西,忍不住皱起眉头。   他胆子不小,并不因此害怕,又推开了第二间,这次脸上虽无表情,但瞳孔还是缩了起来。   第二间、第三间、第四间,他推开的每个房间,却都一样,无一例外,全摆着一个头发乌长的纸人偶。   乍一看,这人偶和真人也没有区别,可是脸色惨白,嘴巴涂得血红,头发又长又黑,冥冥暮色之中,忽然撞上,冲击力不可谓不强。   一连推开几十个房间,都是造型各异,惟妙惟肖,然而脸色惨白的纸人,站在半暗未暗的光线中,瞳孔黝黑,点在了无生机的脸庞上,似一汪黑洞洞的古井。   兰危也辨不清这些只是单纯的纸人,还是有阴灵附身的邪物——前几日,他的燃青符和灭魂钉全被那个女子拿走了。   只是这宅子既然死过几百人,那么这些纸人,很难说里面没有脏东西依附了。他走上前,伸手想触碰面前这个丫鬟模样的纸人,忽然,院子里又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他从窗户中看了一眼,果然是那个年轻女子,这时她的表情有几分严肃,在院子里环顾一圈,便往兰危之前去过的房间走去,检查了一间又一间后,她渐渐走向兰危现在的这一间。   似乎是察觉到这间屋子有不对,她走到门口的时候,便犹豫了,伸手抚上自己小腹。   下一刻,门轻轻一响。   人却没有进来。   只留下一道狭小的缝隙。   兰危看了一会儿门缝,又继续从窗缝往外看去,不想,这一下正对上一双黑洞洞的眼睛。   视线略微下移,纸人偶血红的唇勾起,对他报以神秘莫测的阴森笑容。   他知道已经暴露,忙推开门追了出去,这时,院子里已经站了好几个人纸人,缓缓向他围拢,它们中间有人发出低沉的啜泣声,哭得伤心至极,但是一边哭,一边向他围来。   兰危拔出佩剑,纸人不知道什么材质做的,竟然砍也砍不破,走近他之后,便伸手来捂他的口鼻。   兰危立马以剑格挡,正想再下几剑,割去纸人关节,但是左手忽然被人一拉,他连忙回头,聋哑人抓住他的手,焦急与他比着口语。   他大约能明白,聋哑人这是叫他快走,不要纠缠,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能看见每个屋子的纸人都出来了,正缓缓向他走来。   聋哑人继续拽他,他知道留下来恋战无益,顺势跟着聋哑人出去,走到回廊时,先前那女子还在檐下,左右徘徊。   聋哑人立马将他拉住,带向了旁边的小路,他有一连串的问题想要问他,但是他既听不见,又回答不了。   只能推测:那女子必然有什么问题,纸人便是她放的,她怕兰危伤害纸人,所以两次出现,骗走兰危的东西,再催促他赶紧离开,不要进院子。   今天她发现兰危确实进了院子,知道了纸人的存在,便命纸人动手,杀掉兰危,她在外面蹲守,确保兰危不会逃出去。   可这聋哑人,既然给他指路,又为何跑来废院救他?   小路走到了尽,前面也没有路了,兰危正想拉住聋哑人,再问一些问题,忽然身后又响起了沙沙的脚步声。   是纸人独有的脚步声!   兰危回头,果然,一个少女模样的纸人从小巷尽头跟着出来,目光呆滞地看着两人。   聋哑人脸上浮现异常恐惧的神色,指着纸人,又指着兰危,咿咿呀呀比划了一长串手语,兰危握住他的手,制止他的动作,摇头。   这样根本没办法沟通。   他拿出剑,示意自己可以将纸人砍了,他不要怕,聋哑人却依旧制止他,拼命摇头,示意他根本打不过,快逃的好。   兰危被他推着往后,但后面根本没有道路,沙沙声越来越多,似乎纸人全追了过来,聋哑人越来越急,然后竟将墙推开,露出后面一段隐秘小路。   “公子,你在这里么?”远处,女子清脆的声音传来。   兰危听见她来了,正要回应,聋哑人已经捂住了他的嘴,全身都颤抖,他在黑暗中握住兰危的手,向他写道:“不要出去,她不是人。”   兰危浑身一震,他根本没看出这女子是阴灵或是邪祟。   可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用过燃阴符,那时燃阴符也对院子里的纸人没有反应。   “你怎么知道?”他飞速在聋哑人手心写下。   聋哑人写道:“之前有好多人,都被她害死,我不忍心见你死,你逃吧。”   兰危看了看身后的小路:“这里?”   聋哑人点头:“你快进去,我断后。”   “公子,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出来罢,我有事对你说。”   “……公子,这里好黑,你怕么?我可怕得紧,你说,这里为何这样不见天日?”   “你快出来罢,公子,算我求你了,他们好像要来了,你再不出来,一切就迟了……”   女子说罢,又嘤嘤哭了起来,聋哑人写道:“她要骗你出去,不要上当。”   纸人已经走近两人,女子也离这里越来越近,兰危看了眼黑暗的小道,似乎是新挖出的,现下小院情形诡异,出去必然比留在这里强。   他转身进了小道,聋哑人也跟在他身后,甬道狭窄,连转身都不便,往前走了一段,似乎在往地下走,是有人挖出的地道。   走了好一会儿,也没见空间变大,或是出去,他停下来,在黑暗中抓过聋哑人的手,写道:“还有多久?”   聋哑人却不答,反握住他的手腕,兰危尚未反应过来,已觉手腕命门处一痛,已被人扎了东西。   若是在别的地方,他这时定然一掌便打了出去,可是在这转身都难的甬道中,要使招式也没有空间。   这痛感一闪即逝,随后,他便觉身上越来越软,意识模糊,逐渐失去了知觉。   这时聋哑人的手依旧捏着他呢手腕,他也没力气挣脱,只是迷迷糊糊间,之前抢告示时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浮上心头。   这时触感清晰,忽然间恍然大悟,这人看起来五指齐全,实际摸上去却似乎没有尾指与无名指。   这种事情太匪夷所思,况且肉眼看着是正常的,手只不经意间碰上几下,绝不可能那么快反应过来,发觉两根看起来完整的手指原是障眼法。   他虽不知道过来这代表什么,但只知道今日终归着了这人的道。   聋哑人叩了叩甬道旁一块石板,兰危隐约听见前面有脚步声,大约是接应的人。   脚步声尚未走近,忽然,眼前似乎有什么亮光,这时药效彻底发作,他尚未听见什么动静,便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第60章 番外(1)   ·七夕篇·   顾易最近非常苦恼, 在下第四个副本的时候,他运气不好被石头砸了头,最终与第四卷 《朝暮春秋卷》失之交臂。   醒来的时候, 已经被兰危带回了家,且被包成了木乃伊,兰危似乎还对自己的手艺非常满意, 问他是否好了许多。   顾易连忙问他副本中的情景, 第四卷 神书有没有到手。   兰危往趁他张口, 往他嘴里怼了一勺药。   苦得要命。   顾易张嘴就想吐, 兰危眼神一变,将他嘴捂上:“吞下。”   顾易吞完,还想再问, 兰危不容置喙:“好不容易醒了, 就好好喝药。”   然后一勺勺喂下去,根本不理他的追问,也不许他不喝。   若是闭嘴不喝,他便眼神施压, 直到顾易认输为止。   喝下一整碗后,兰危给他擦了擦嘴角, 才道:“第四卷 我也来不及看, 用留影石录下, 带回来了。”   顾易大喜:“让我看看!”   兰危:“不能看。”   顾易:“???”   兰危:“头部受伤, 不宜动脑。”   顾易:“我不管, 给我看!!”   兰危起身, 端着碗走远。   顾易从床上坐起来, 果然头顶一疼, 看来当时那一下砸得当真不轻, 怪不得昏迷之前看兰危脸都白了,幸好砸的不是原身,否则估计小命不保了。   他坐到镜子边,小心翼翼摸了摸纱布包裹下的患处,疼得一哆嗦,忙将手缩回来。   经历了这么多,兰危如今总算信任他了,不过在他眼里,小精灵根本没有看《朝暮春秋卷》的必要,如今伤势这么重,休养为重,更不该看那种深奥复杂且没用的东西。   但对顾易来说,不能不看,必须抓紧看。   兰危似乎回来了,他忙躺回床上。   兰危似乎怕他被砸傻了,特地来与他闲聊,虽然冷冰冰的,但却不走,有一搭没一搭,努力寻找话题,似乎想看看他反应是否如常,记忆有没有受损。他   实在不擅长聊天,顾易满脑子都是留影石,心不在焉的,只顾着问他:“留影石在哪?”   兰危:“卧房。问这个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我要看我要看我要看。   顾易:“给我看!”   兰危:“不行。”   顾易:“你留这个,若给别人知道就麻烦的,到时候一直追着你,一定不堪其扰。”   兰危:“过两日留影就消了,届时找我也拿不到。”   只剩两日……   敷衍掉兰危之后,顾易当天晚上,就换回了原身,决定去他卧室,“偷”走这块留影石。   时机选得很合适,兰危刚走不久。   卧室里有一个很大的澡桶,冒着热气,他每天会在外面练一段时间的剑,等回来之后,洗澡水正好放凉,洗个澡入睡,十分清爽。   顾易走到院子中,忽然听见隔壁高声欢笑,头顶一轮新月弯如峨眉,他福至心灵,忽然想起,原来今日正是七夕,女子这时候要准备月下乞巧。   兰危虽然性格冷酷,但无奈挂开得飞起,走到哪都是个行走的芳心收割机,不管如何冷面示人,依旧能收到一票含羞带怯的秋波和种类繁多的投食,包括但不限于瓜果,羹汤,手帕和鲜花等等。   这种节日尤其适合向心仪之人示好,估计他这次出去,若被人遇见,要废不少时间才能回来,这对顾易来说,更是个好时机。   枕头下没有。床铺下没有。床头没有。桌子没有。柜子没有。茶几没有。   不大的房间,找了一圈,哪里都没有。   顾易不信邪,更仔细找了一圈,还是没有。   第三次,他将书桌上的笔筒倒过来,竟然在里面找到一个储物袋,料想这里面一定有,大喜过望,正想打开,忽然,脚步声传来,有人进来了。   他看了屋子里一圈,如果用原身,不管躲在哪里,以兰危的敏锐度都不可能发现不了。若是变回精灵躯体,身上有药味,兰危也不会发现不了。   房门马上要被推开,顾易看向澡桶,一狠心,用精灵的躯体,一头埋进了水里。   在水里气味会被遮盖,兰危发现的可能性降低,等他洗完倒水,顾易就正好被“倒”出去。   顾易身躯变得拇指大小,趴在水里,也看不见外面的动静,只听门开了之后,便再没有声息。   耐着性子等了好一会儿,忽然,水波荡漾,有人进来了。   顾易大惊,从水里猛地抬头。   兰危没有点蜡烛,此时月光冥冥,依稀只能看见一点轮廓,他进来之后,靠在桶边缘,神情十分疲惫。   顾易随着晃动的水波起伏,游到最边缘,努力让自己不往下看,也不被水波带走,这时水未全凉,热气氤氲,兰危身上反倒带着凉意,顾易躲在他身侧,却万万不敢靠近他,于是远远抱住他一缕漂开的头发。   头上纱布吸了水变重,头顶伤口沾水也开始痛了起来,顾易咬着牙关硬撑,当真度秒如年,似乎过了很久很久,才听见哗啦一声,兰危已出了水。   他抱着兰危的头发,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带了出来。   头越来越痛,但他不能昏过去,如果失去意识,他会立即变回正常体型的。   他狠狠咬了手背一口,试图保持清醒,无论如何,也要保持到院子的老奴来将水带出去再昏。   可人迟迟不来,顾易已将自己咬得眼泪汪汪,依旧头晕目眩,无论如何也撑不下去。   而兰危此时也擦干了身上水珠,换了亵衣亵裤上床。   不知为何,他竟没睡觉,而是盘腿开始打坐。   顾易滚到床角去看着他,想确认他进入修炼状态,再小心一点飞出去。   没想到兰危打坐了一会儿,念了一套清心的口诀,似乎却越来越烦躁,越来越难受,皱眉睁开了眼睛。   白帐飘扬,顾易正想撑着最后一口气飞出去,没想到兰危竟然在这时候睁眼,他暗道糟糕,忙趁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刹,换回自己躯体。   ……   兰危今日出去练剑,却一直有人找他来送东西,他不堪其扰,所以提前回家,送的东西也没有收。   可回来的路上,却遇见了如今花焰的宗主,妖女含笑。   含笑告诉他,今日是有情人的节日,一个人过太寂寞了,问他师兄顾易在何处,自己要去找他师兄玩。   兰危听了这话,心底隐隐很不高兴,所以对她不假辞色。   含笑不以为杵,笑道:“你和你师兄一般的假正经,没情趣,你师兄还肯说点好话来哄人,你却如此拒人千里,比他差远了。”   兰危与顾易如今关系并不算好,但是也不喜欢听这妖女拿他打趣,两人一言不合,便大搭出手,含笑当上宗主后,进步可谓神速,可和兰危比,却还是差刻一大节。   她见竟打不过兰危,大为吃惊,竟施暗算,向他使出媚术,勉强脱身之后,恼他态度强硬,逃跑之前,反手撒下了一把合欢撒。   “果然你师兄说得对,像你这样的男人,只会让女子伤心。假正经,我不信你真一辈子不碰女色,守身如玉,今夜叫你尝尝合欢双/修的滋味,品得其中妙处后,下次见面,千万要感谢奴家哦。”   含笑的遁术精妙,转眼已不知所踪,兰危心底,却幽幽燃起一簇火苗,莫名躁动。   只是烦躁也在可忍受的范围内,回家运行一遍《日月行》,任何药物想必都能压制。   他并没有将这个东西放在心上,回家之后,照常洗澡,修炼,休息,谁知道《日月行》运转了一遍又一遍,那簇火苗没有熄灭,反倒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他开始打坐,念诵清心的口诀,没道理以他如今的能力,还化解不了一道合欢散。   可是,最终失败了,欲望战胜了理智。   一丝药物清香传到鼻尖,仿佛羽毛轻搔,理智轰然崩塌,大厦倾覆,火焰彻底燃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就是这么巧,身旁当真出现了一个人。   他先是错愕,他的卧室,他的床上,怎么会有别人?   理智尚存,他扣住对方命门,伸手摸索,摸到脖颈,正想拉人过来看个仔细,却率先触到一丝冰凉坚硬。   是面具。   是精灵。   戒心放下,取而代之是更雄厚的火焰,铺天盖地,吞噬一切。理智彻底被吞没,迫不及待地,他扣住精灵的下巴,狠狠吻了下去。   ……   变回原身的刹那,顾易已经知道自己完了,兰危肯定不会放过他。   被兰危捉住的瞬间,他更坚定了这个想法,兰危已经发现他了。   他完了,现在哪怕是精灵躯体都好点,可现在是他原身,他天天和兰危作对,现在竟然出现在这种地方,再长十张嘴也解释不清里面的原因,兰危一定会把他当成变肽!!   所幸急中生智,在兰危摸到他脸的瞬间,他忽然反应过来,反手给自己扣上了给精灵带的面具。   房间昏暗,什么都看不清楚,他只要摸到面具,一定会先入为主,默认自己是精灵的。   可是,毫无犹豫地,兰危竟然捏住他的下巴,狠狠亲了下来。   救救救救命!!!   顾易整个人犹如被雷劈了,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他的一世英名!!!这个变肽!!!   竟然还伸舌头!!   虽然生涩,但更让顾易害怕的是,他竟然有灵魂仿佛都升空的感觉。   细微的电流从舌尖传递到大脑,脑海里仿佛有小鱼吐出一连串气泡,随后,气泡又一连串破开,连带他的理智一起湮灭,让他灵魂都为此颤栗。   这种新奇的体验,他一生中还是第一次体会,竟然狠不下心出手阻止。   面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丢了出去,紧接着是衣服,顾易终于反应过来,试图反抗,但在这种情况下,反抗根本是徒劳无功,徒增情趣。   兰危无师自通,举动越来越熟练,也越来越下流,每一步都在挑战顾易的底线,但又给他无上的快感。   顾易知道这样下去后果必然无可挽回,咬了口舌尖保持清醒,主动翻身。兰危以为他想要占据主导,愉快让权,享受顾易的低头献吻。   此时,顾易甚至能看见他五官雕塑般的轮廓,看见他敞开的衣领下的优美肌肉线条,沐浴之后的兰危发髻散下,配合眼中浓郁的渴求,更是一种平日未曾得见的风姿,欲得惊心动魄。他嘴角上扬,眼神缠绵,神情却是霸道自信的,似乎眼前人已完全在他掌控之中,只能由他予求予取。   顾易低头,但在即将碰上兰危唇瓣的刹那,忽然起身,掀开纱帐便往外逃走。   然后还没起身,便觉腰上一紧,人被扔了回去。   这一夜,夜急雨骤,沙沙声缠绵不止,天明方休。   【作者有话要说】   写剧情疲惫了搞点甜甜调剂一下 第61章 顾然(1)   顾易一行人赶到凤安, 不过半日功夫。   入了城中,率先便有耿家的人前来接待,耿浩也带着一群师弟老老实实出来迎接, 见到雪千里也在队伍中,脸色霎时一变。   又见她眼睛瞎了,才略略放下心来, 向吕不同小声道:“师父……这是?”   吕不同一捋山羊胡须, 他若要小声交谈, 也瞒不过雪千里的耳朵, 干脆大大方方道:“怎么,你们之前不是见过么?这位是天雪山圣女,来找你师弟的, 兰危呢, 怎么不见他?”   一提到兰危,耿浩脸上的表情又精彩纷呈了几分,他咬了咬牙关:“兰危……!我也正要找他呢!谁知道他死在什么地方去了!”   雪千里面无表情,不冷不热地一哼, 显是不信,只当他们师兄弟之间, 互相掩饰, 淡淡道:“既然失踪, 更要好好找找。”   顾然见她如此咄咄逼人, 想到谢往归更是被她逼走, 心中伤心, 也不肯走上前与她同行。   她手腕这两日已养得好了不少, 但行动还是多有不便, 大多数时候, 都一个人落在队伍后面。   耿浩向长辈们见了礼,目光下意识在人群中一扫,落在她身上时,霎时一亮,似乎被粘住一样再也转不开,虽还要走前面为两位师长引路,但是不时便要回头望上几眼,见她眼波流转,杏脸粉嫩,一举一动,莫不动人,一时心旌摇曳,胸口痒得像被猫爪子挠。   到了耿府,大家便各自住进了提前安置好的客房,顾易急着找人,没多停留,便和师父一起分散出了耿府,顾然行动不便,只能留在房间里休息。   无所事事,她便开始低头思索往后的事。   到了凤安,接下来便要准备去找贺兰夫人,可她之前凭着一腔孤勇冲动上路,只想着有弟弟可以帮自己,此事便一定能成,真到了地方,又开始明白其中难处,长辈之间结的姻亲,虽然她便是当事人,却也不由得她做主。   她就算硬着头皮开口,贺兰夫人也不见得一定同意,说不定当她小孩子说笑,也说不定还会惹恼对方,就算同意,也不知会不会影响到蜀虞之间的交情。   她之前退婚的意识占据上风,别的一概没想,路上略微细想,才明白虽然只是一纸婚约,但是干系甚大,不是说结便结,说退便退的,哪怕顾易显然很支持这个举动,但也实在很让他为难。   她在花园中走来走去,头一直低着,也没注意到面前何时不声不响站了个人,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差点就要撞了上去。   “小心!”   来人虚虚将她一扶,声调温柔,满含关怀,顾然抬头一看,正是笑意盈盈的耿浩,此时低头看着她。   她退后两步,不好意思道:“多谢啦,刚才在想事情,没有注意,差点就撞上你了。”   耿浩将折扇一甩,“唰”地展开,慢慢摇了起来,笑得人模狗样:“小姐是要向我道歉,不过不是为这事,而是应该向我的碧灵鸟道歉。”   顾然不可置信:“你的碧灵鸟?那同我有什么关系?”   耿浩嘻嘻一笑:“虽然它没有见过小姐,但却因为小姐的到来,再也不肯放声鸣叫了,小姐是不是应该向它道歉?”   顾然转转眼睛,冥思苦想一圈,也想不出这事和自己有哪门子关系,匪夷所思道:“它不肯叫,也能同我扯上关系?”   耿浩肯定道:“你这样闷闷不乐,就是最大的关系。”   顾然:“啊?”   耿浩装模作样一番叹气:“我园子的花本开得热热闹闹,因你一来,将我满园子的花颜色都比了下去,这些花见姑娘这样一个美人,已觉羞愧,没想到姑娘如此愁容不展,花神定在想:‘这么美丽的姑娘都这样不开心,我这等粗陋,又何必开这么娇艳呢?’于是垂起头,转眼之间就准备谢了。”   顾然笑道:“你误会了,金秋时节,花本就要败的。再说,这和你的碧灵鸟有什么关系?”   耿浩摇着折扇,继续往下瞎扯:“花谢了,没有花粉了,蜜蜂就不酿蜂蜜了,我的碧灵鸟最贪吃,一见没有蜂蜜,就再也不肯叫了,整日愁眉不展,颦颦若蹙,一腔心事,在檐下左右徘徊……”   顾然恍然大悟:“你骂我是鸟,是不是?”   耿浩笑道:“姑娘笑与不笑,干系甚大,若再不肯笑,我院子里的碧灵鸟不仅要愁死,也快要饿死了,姑娘到底有什么心事,不如说出来,我瞧瞧能不能替你办到……”   顾然愁的可多了,但那并不是耿浩能解决得了,于是笑了笑:“多谢你来逗我开心,你看,我现在笑了,不必替你的鸟发愁啦,你可真是好人。”   耿浩被她一夸,更觉得意,可惜没尾巴,不然能翘到天上去,更恨自己不是孔雀,否则直接能开一屁股的屏表明心意,而不用在这里绞尽脑汁说俏皮话。   他正想顺势问下去,打探打探顾然的身份,没想到隔壁有人听不下去了,冷冷道:“她记挂一个变成了尸怪的魔族人,天天为之茶饭不思,你若要问下去,她只会请你替她找这个人,你肯么?”   顾然这时才知道雪千里也住在这里,脸色一变,耿浩原本看其他人都出去了,所以放心大胆来找顾然开屏,没想到雪千里却没有走,一时脸色又是尴尬,又是害怕。   电光火石间,他迅速决断,拱拱手:“那个……我忽然想起我爹有事叫我来着,先走一步了。”   说罢溜之大吉了。   旁边传来雪千里一声冷笑。   雪千里目盲之事,顾然一开始总存了两分愧疚之心,但一想到谢往归如今生死未卜,不知流落何方,那两分愧疚之心也化为乌有了。   只是她天性不会动怒害人,更不会破口大骂,面对痛恨的人,不加理睬,已是最大的报复。   所以她也没有说话,扭头回到自己房中。   她不擅长动脑,就算冥思苦想,也没有万全之策,此时天色渐暗了,耿府的人送来晚饭,还顺带带上了一只小巧可爱的碧灵鸟,说是给她解闷。   她吃了饭,逗了会儿鸟,便开始打坐修炼,盼望修为尽快提升,能为寻找谢忘归出一份力。   打起座来,时间便过得飞快,她将灵力运行了一个大周天,紧接着跟上十六个小周天,只是灵力经过紫宫穴时,总有一丝阻碍,不甚通畅,难以堆积更多灵力于紫府中,久而久之,还隐隐发痛。   这说明她今日修炼已到极限了,再打坐下去,也是徒劳,于是只能先暂停修炼。   起了身,灯影朦胧,宛如青纱,一只碧灵鸟站在窗前,歪着碧绿色的头,好奇地看向她。   她不知道耿浩这人素来好色,一见美女路都走不动,无论如何,只要看上了就一定要弄到手才甘心,无论花言巧语还是巧取豪夺,手腕层出不穷,普通女子遇上,万难招架,偏偏顾然未通这根情脉,见他所作所为,也只想:“这人当真是个热心肠。”   “咕咕,咕咕咕咕……”   窗外,忽然响起一声鸟叫,却不是她眼前这只,在悄寂的夜里分外突兀,顾然正想开窗看看,忽然,隔壁有了动静。   隔壁门打开了。   “咕咕……”   又响了两声,声音越来越近,顾然屏气凝神,靠近了出声处,只听隔壁传来一声响动,紧接着翅膀扑腾声响起,有人“哎哟”了一声。   雪千里声音冷冷的:“找人都摸不准房门,不想活了么?”   耿浩声音压得很低,似乎吃痛:“我、我是来找你的。”   雪千里声色俱厉:“和你的鸟一起滚远。”   耿浩道:“不不,我是有事要与圣女合作,你先放开我,我说给你听。”   雪千里:“什么事情,要半夜三更鬼鬼祟祟?”   耿浩道:“你看吧,我就怕我两谈话氛围不好,才特意带个小鸟过来,结果还被你吓飞了……我是真有要紧事商量,我知道你要找的是谁,我在神庙都看见了,你们说他拿了什么神功,请圣女告诉我,你若找到他,会将他怎样?”   雪千里沉默良久。   “哈哈。”耿浩勉强一笑,“我猜不是什么好事,你愿不愿意……直接杀了他?”   雪千里还是沉默,但手上明显松了些许。   耿浩察觉到了,知道自己猜对,语气都变松快:“果然,圣女找他,不是为了什么好事……不枉我半夜冒险走这一趟。你要杀他,除了我,还会有谁同意??若让师父他们知道,定也要阻止你的!只有我才会帮你!圣女若同我合作,才有胜算,否则这小子奸似鬼,又有师门在,杀他哪有那么容易?”   雪千里:“可他是你师弟。”   耿浩唾了一声:“屁个师弟,不是他死,就是我活,没有第三条路。”   雪千里:“你想怎样做?”   耿浩声音压得更低了,似是耳语,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顾然一个字也没听见,也不敢发出声音,怕他们生出灭口的心,一直屏住呼吸,直到隔壁说完,似乎谈妥这桩合作,耿浩迈着十分轻快的步伐离开,她才敢松弛下来。 第62章 顾然(2)   耿浩知道顾然手腕受了伤, 每日都张罗了名贵药材送来,加上顾然每日用灵力滋养,过了两日, 手腕又好了许多,已能正常拿取不重的东西。   耿浩虽然时不时便来骚扰顾然,但顾及雪千里便在隔壁, 始终不敢太放肆, 只不痛不痒说些俏皮话, 嘴巴上开开屏。   顾然性格娇憨天真, 被他一逗就笑,听什么都认认真真,还会捧场, 愈发使耿浩觉得飘飘然。   这一天顾易从外面回来, 恰巧见到耿浩与顾然站在一起,相谈甚欢。   耿浩借教她看万花镜的机会,趁机制造身体接触,顾然丝毫没发觉他凑上来的身体, 自己轻车熟路转了两圈,便放下了, 道:“这个没意思, 我换个别的玩儿。”   说罢转身就去找别的东西了, 耿浩想要占便宜总是没能成功, 只能空自着急, 但又不敢用强, 见她还玩得开开心心, 一点不懂他的企图, 愈发憋得心火旺盛, 想故意冷冷她,找了个借口,便直接告辞了。   “这人这两日总来找你玩么?”   顾易进来正好与他出去的方向相反,见他走了,才走上前去。   “哦,你说那个耿公子么?他人特别好,说怕我无聊,所以天天拿新鲜东西来给我解闷。”   顾易低头扫过桌上的东西,心中一片雪亮,思索片刻,忽生一计,对顾然道:“他若问你名字,你便只和他说你小名,‘顾然’这个名字,就不必告诉他了。”   顾然满面不解,顾易哄她道:“他这样古道热肠,若是知道你的身份和目的,说不定就会去帮你与贺兰家斡旋,但这是你的事,不好牵扯旁人,所以不如不告诉他,免得他为你担心。”   顾然从小就听他的话,这番话虽然不少逻辑漏洞,但是她没有深思,乍一听只觉得很有道理,连忙点头,应了下来。   ……   顾易这几日一直在外奔波,回凤安的时间反而是少数。   对他来说,当务之急自然是先找到大师兄,他身中血毒,随时发作,需得尽快将他救回来,抓紧救治,他才能安心。   第二件事,就找到钟渝,自从上次离开十里渡,他便始终留意这个白鸥帮的动静,表面上看是放过了钟渝,但暗地里,却没打算再让钟渝活着。   至于兰危,第三个副本尚未开启,他反而不急,不管在哪,终归死不了。况且就算他在,如今也没大腿可抱,不用管他死活。   所以第三件事,便是为顾然退婚。   顾易将目光望向桌边摆弄花草的顾然,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   书中的剧情,他至今记得,他虽然是穿书而来的,但前世作为读者时,也不止一次为顾然的结局扼腕叹息。   这一世他们一起长大,顾家亲情浓厚,家风和谐,他性格早熟,坚毅好强,顾然却活泼体贴,有点傻气,但是乐观豁达,拥有和他截然相反的优秀品质,姐弟感情自小便很好。   书中的剧情,是她妥协嫁进了贺兰家,可没过多久,便发觉被骗,贺兰家大公子是个荒唐纨绔,万花丛中过,片片都沾身,新婚时虽然与她相敬如宾,没过多久,混账本性便彻底暴露。   而且那时候顾然才知道,原来早在婚前,他便和人搞出了孩子。   只是怀孕的女子身份邪门,没办法嫁进贺兰人,贺兰夫人知道女子的存在时,本打算直接将人赶走了事,但很快又得知她已怀孕,怕损名声,便想了个恶毒的法子——   她们将女子当成外室安置在外,名为养胎,实为软禁,再找个俊美修士,同住院中,伺机勾引,只要发现两人身处一室,立刻围将上去,指责女子不守妇道,腹中所怀,也不一定就是贺兰家骨肉,将此事散播出去,而后喂药流产,再将人赶走。   至于年轻修士,找个通奸的罪名,随意处置了就好。   如此一来,便不会损贺兰家的名声,也能将事情都处理得干干净净。   顾然从小生活的环境单纯,第一次知道世上还有这种恶毒的计谋,又为那个女子伤心,吓得小病了一场。   贺兰游年少放纵,新婚后娇妻在侧,多少收敛了几分,与顾然上演了一阵琴瑟在御的和谐戏码,可惜泰山易改本性难移,婚后没几个月时间,他便故态复萌,开始夜不归宿。他想,这桩婚事盘根错节,顾然即便不高兴,为了顾全大局,也只能委曲求全,不敢将他怎样。   那几个月时间里,他整日放浪形骸,回到家中,明知道顾然不满,也不理会,随口哄几句将她敷衍过去。后面更是将红颜知己直接带回家里面养着,那些姬妾恃宠生娇,丝毫不将顾然看在眼里,隔三差五去她面前作威作福了,以证明自己地位。   只有这些,顾然原本还打算忍了,可这时听闻了她们对待那名女子的事,物伤其类,顿觉得心寒齿冷,再看兰家的人,每个似乎都面目狰狞,她渐渐萌生了和离的心思。   可没想到,病体初愈,她就被诊出了有喜。   大概是出于对于上一个孩子的愧疚心,贺兰游自从顾然怀孕后,倒开始改邪归正,遣散了姬妾,一心一意陪伴顾然。   可是顾然心灰意冷,已经再也不想见到他。   顾然的性格,其实相当好拿捏,更遑论贺兰游还是整日倚红偎翠的花花公子,只要他肯花力气讨好的女人,没有不喜欢他的。   顾然招架不住他的攻势,态度很快便缓和下来,但从前的事,始终是心中一颗刺,加上此时时局变动,虞国野心勃勃,隐隐有向外扩张的趋势,攻打的路线,深入进去,正是蜀国腹地。   顾家屡次与贺兰夫人通信,言明两家互为姻亲,同进同出,愿意与她互相合作,抵御邪魔外道。   贺兰夫人的回信也总是客客气气,称两家已有秦晋之好,自然是永远的盟友。   顾然身处其中,却敏锐地察觉到事情并不像这么简单,加上这时候有了怀孕,体力不支,做什么都没有力气,终于放下了想要和离的想法,只与素来关系亲近的弟弟传信,说自己很想念他们,很想回蜀国去,见见他和爹娘。   信发出的时候,顾逸正在夜以继日地修行练功,准备日后再次挑战兰危,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封信。   等他看到这封信时,虞国已攻破了锦城,军队西行,包围了玄尘山门,威胁掌门不可管此桩闲事,并且将顾逸交出去。   彼时的顾逸尚不知情,依旧天南海北地找兰危踪迹,整日练功如痴如狂,没想到刚一回过神来,竟听闻国破家亡。顾然两月前送的信此时才拆封,信上写着:“中秋在即,月亮好圆了,好想你和娘亲,好想回到锦城,好想看看你们。”   此时中秋已过,一家人已是天人永隔。   顾逸刚得知消息时,大受刺激,一度连神志都全部丧失,变成了一个游魂,四处游荡,人事不知,一连过了四五日,直到某天口渴趴在河边喝水,看见河中蓬头垢面、面目全非的叫花子时,才总算回魂,想起自己的身份,一时惊出一身冷汗。   贺兰家定在寻他踪迹,他这几日四处游荡,毫无掩饰,没被贺兰家的人找到,实在是老天庇佑。   事后他给自己把脉,他失去意识显然是因为急火攻心,甚至一度灵力逆行,血脉倒流,若无人以灵力细心梳理,根本不可能在几日后恢复清明。   这件事情,其实书中也没详写,只一笔带过地提了一句,说他恢复意识后,只发觉体内存着一股霸道冷淡的灵力,正是这股灵力,帮他顺行了经脉,令他不至于永远疯魔。   他恢复之后,便筹谋报仇,而贺兰家同样抱着斩草除根的念头,对他进行搜寻。   他势单力薄,仇家却耳目众多,势力悬殊,它只能万分谨慎小心,才不会给对方找到自己的机会。   贺兰家遍寻不获,又知道顾逸此时报仇心切,干脆故意卖了个破绽,放出消息说自己准备独自出去祭祀,让顾逸自己上钩。   顾逸还真以为自己找到了绝佳的复仇机会,带着从前一些的残部,提前埋伏到贺兰夫人的目的地。   直到绣着“贺兰”字样的马车如约驶来时,顾逸才发现,马车里面坐的,不是贺兰夫人,而是顾然。   同时也知道,他今天面对的,也不是复仇的大好时机,而是贺兰家的天罗地网。   顾然是得知消息后,来给他通风报信的,可惜来晚了一步,顾逸已经被包围了。   四周都是敌人,贺兰夫人在簇拥之下姗姗来迟,姿容华贵,雍容丰盛,像一株色泽厚重的牡丹,与丧家之犬般的两姐弟形成鲜明对比。   她向两人说了许多道理,其实顾逸都没有听,那些矫饰之词有什么听的必要。   他只注意到姐姐。   顾然身眼眶乌青,又红又肿,不知道哭了多少次,她小腹已经隐隐隆起,可大概是因为长途颠簸,身下已经隐隐见红。   她一定是被控制住了,才没办法用顾家的密法传信,从前她未成亲时,活泼娇俏,如今一张小脸却憔悴万分,再也露不出一丝笑容。   奇怪的是,贺兰夫人说的那些东西,他没听进去,顾然却听进了。   她下了马车后立在马儿边,手扶着肚子,不卑不亢地反驳贺兰夫人话中的漏洞,精准又尖刻地指出了她虚伪毒辣的本性,斥责了她对顾家的所作所为。   遮羞布撕破,欣赏到贺兰夫人脸色变得难看,顾然才穿过人群,去到顾逸面前。   她握住顾逸的手,悄悄交给了他一样东西,那是她的陪嫁之中,唯一可以保命的东西。   她低声道:“你得自己走。”   顾逸此时心理防线接连被击溃,再也不愿失去任何一个亲人,抱着她大哭,怎么也不肯走。   顾然却抽出匕首,直接插上了自己小腹。   沾满血的手指抚上顾逸脸颊,虚弱的声音坚定向他道:“只有你,才能报仇……”   然后,她看了看肚子,笑了笑:“这个孩子……让我觉得恶心。祂先死,我做母亲的,再去陪祂……”   顾逸已经崩溃,抱着她叫道:“不!”   她望着天空:“真想……回到,没有成亲的时候……”   如果早知道这些,她死也不会来虞国。   她刺了小腹后,贺兰游冲上来嚎啕大哭,似乎分外惋惜,顾逸在她的强势催促下,行肉走尸一般退开。   等他用那个土遁符逃远之后,脸上已经满是泪水,他擦了擦脸庞,往后回望,方才的峡谷里已经只剩下一片弱弱的绿光。   刚擦干净的泪水又立即奔涌而出。   那也是顾家的密法之一,死后令身躯化作流萤,自行飞向去往忘川的路。而所有看见流萤的人,都会被死亡之光所蒙蔽,短暂地失去目力,看不见任何的东西。   他知道那是顾然在用最后的灵力为他送行。   姐姐真的,很希望他活下去。 第63章 顾然(3)   书里的顾逸和顾家全部命运凄惨。   好在这次, 是知道剧情的他在了。   他低头看着看了一会儿,才道:“退婚的事,你不必担心, 现在我有别的事做,等我处理好了,一定帮你找到贺兰夫人说明。”   顾然听到这个, 才立即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我知道, 你还要找谢公子对不对, 我见过他, 我去帮你找罢。”   顾易:“你手伤未好,遇到危险,不能自保。”   顾然摇头:“我就在城里看, 不走远了, 不会有什么事的。”   顾易只得答应。   顾然在城中逛了好几天,踩熟了凤安的每一条街道,依旧什么线索没有找到。   她想,只要还没有出现新的尸怪, 就说明谢忘归此时还没有失去神志,他的情况又没办法走远, 一定就在这附近。   只是藏得太隐蔽, 所以没被人发现而已。   城中已经太熟悉了, 这一日再出门, 她下意识走到了城门口, 望着城墙, 总想再出去找找看, 暗暗道:“我不走远, 就在附近走走, 想必不会有什么危险。”   出城之后,她边走记住自己所走的道路,避免迷路,走找了两个时辰后,四周温度上升,花草也迟迟没有凋谢,仿佛阳春三月,开得格外娇嫩,这一片的植物俱是欣欣向荣之态,花叶葳蕤,地上许多大坑,似乎有打斗过的痕迹。   她心中一凛:这地方看起来发生过很激烈的战斗,植被本应该早被破坏,现在却如此茂盛,难道是养料不同的缘故?   她这样一想,觉得头皮都有些发麻,此时鼻尖更是隐隐有股腥风味来,秋风里似乎夹杂上了海水般的咸味。   她打了个冷颤,不敢再往这边过去,连忙折回去。   她扭头回到来路,才走两步,忽然见不远处一个农夫挑担经过。   农夫整日在山野间劳作,若是谢忘归经过此处,他说不定会有印象。   她大步迈上去,正想叫住农夫问问话,下一刻,农夫却先开口了,朝空荡荡的树林喊了几声,道:“喂,你们都到了没?”   他面前只有成片的树林,别的一概没有,他却似乎和人约好一般,笃定这地方会有人。   顾然下意识觉得有古怪,险之又险地将喉咙口的话吞了回去,思索片刻,闪身藏在一颗大树后,偏过头去看前面的动静。   农夫问话之后,便将空的箩筐将地上一放,在一旁一棵树桩上坐下,慢悠悠脱下鞋,倒了倒里面的石子。   他做完这番动作的同时,又有几个人从前面树后走出来,没过多久,人竟越来越多,都做樵夫、渔夫、货郎装扮,但神色或凶狠或油滑,看起来不是地痞流氓,就是泼皮无赖之流。   一群人叽叽喳喳交谈起来,几乎都在问别人有没有线索,然后回复说自己这边没有线索等等。   有人不耐烦,大声道:“这都多少天了!”   还有人委屈道:“老大穿红衣服那个仇家,这几天不知道发什么疯,总在附近晃来晃去,见到有面熟的帮众,就要捉来折磨一番!好几次都从我面前路过,还好老子反应快把脸擦黑了,不然他要记得我是帮里的人,我岂不是交待在这了!”   有人沉思:“奇了,明明我们伪造的告示已经成功,那人直接被我们骗进那栋鬼宅了,老大出发前还说志在必得,这么这么久都没有动静?”   似乎有知情者的人闷闷道:“我当时就在那宅子挖地道,但我知道的都给你们说了。老大那会儿在宅子扮一个哑巴厨师,扮得活灵活现的,那小白脸一点没反应过来。最后一天他端了下了药的老鸭汤,本以为势在必得,没想到那小子精似鬼,老大当着他的面喝了一碗汤,他也不喝!老大说只能骗他进地道了,叫我接应,我直等了一天一夜,也没见到人,等出去一看,那宅子里哪还有人,全跟蒸发了似的……”   这番话想必已经听过无数次了,外听也没有线索,一时沉默,好一会儿才有人嘀咕:“老大总说,只要捉到这个人,就有天大的好处,到时候带我们离开这鸟地方,去过好日子,他不会带着人,一个人走了吧?”   旁边传来冷笑声:“呵,他上次叫我们捉了那么多人,说要送到什么地方去,结果后面遇到仇家,人便全放了。这次捉这个小白脸,刚要得手,又失踪了,我看他要不没一点本事,要不就是目标到手,抛下我们兄弟跑了!”   “那……”有人思考起来,”咱们兄弟该怎么办?那红衣服的煞神凶得要命……”   “要我说。”一人取下了口中的草屑,缓缓道,“咱们退帮吧,老大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群龙无首,迟早是要散的,散了还免得那煞神来找麻烦。”   此言一出,大家都沉默了。   沉默自然认同了,否则真不同意的话,必然第一时间拒绝。他们思索一会儿,很快确认,效忠于已经失踪的乌鬼大约确实不太明智。   很快,有人第一个开口:“我同意,我现在就退出……我回家种我那块地去。”   有人打头,不一会儿便有人接道:“我也走,去廿三里投奔我表舅。”   第三人道:“我也同意,我继续跟我师父学木工去……”   ……   后来者紧随其后,表明态度,基本都是同意退出。   所有人基本都表完态,只有个别还没想好的,沉默在原地,别的打定主意的,一齐同大家告了别,扭头就要走。   “李明明,你那个师父要不是有点小癖好,天天对你动手动脚,你会投身咱们白鸥帮吗?现在你回去,那老色鬼岂不是默认了你自甘下贱,送上门给他消遣?”   此时,坐在最边上,一直没有开口的老者,忽然开口。   此话一说,那个年轻人立刻停住了脚步,面色难堪,显然这事戳到了他痛点。   “还有你。”老者站起身,走到第二个人面前,“你那个表舅往死里打你,叫你做工,工钱他全克扣,你多吃两口粮食就骂你牲口,要不是老大,你这两个月能胖上一圈?”   “至于你,你回去种地,便要在抢你媳妇的那小子手下做事,听人家叫你绿帽子龟公,你受得了这种折辱?”   老者绕着每一个人,将他们的难处都说了一圈,所有人说要走的人又羞又恼,纷纷低下头,不痛快道:“即便要走,你也不必如此拿这些腌臜事来戳我们骨头!”   老者没有理会,慢吞吞道:“咱们这一等人,比尘土还不如,谁都能踩上一脚,谁身上没背着一框子辛酸事,谁不是这个世道的牛马,你们扪心自问,是不是入帮之后,才能吃得饱饭,才能抬得起头,才能第一次不是被欺负,而是欺负别人,是不是才觉得第一次堂堂正正做人,”   众人知道却是如此,更觉愧疚,头埋得更低了。   “我说这些,不是故意拆你们台,而是让你们想想从前唾面自干的经历。这等滋味,难道好受么?”   有人忍不住小声道:“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们留在白鸥帮,难道又能改变什么?”   “怎么?”老者慢悠悠道,“你还真当帮主回不来了么?”   众人听他话里的意思,不可置信:“林老,难道,难道你……”   姓林的老头点点头,表示自己确实见过了乌鬼。   顾然在远处看了,心下琢磨,这什么“老大”竟还真没死成,但又为什么,不来见这些人呢?是了,他恐怕也没有想到,这些人见不到他,就马上准备各回各家,根本没有等他的意思。   大家欣喜过后,紧接着又反应了过来:“林老,我们方才那番话……”   “林老,我们方才说的都是混账话,您可千万别叫老大知道。”   “只要老大在,咱们自然踏踏实实跟着他干……”   “还用我说?”老者哼了一声,“老大早料到你们有今天这出,所以特地叫我来点醒你们!若非老大料事如神,咱们今天……那还有什么白鸥帮?”   老者说这话时,半抬着头,神色唏嘘。   顾然大为震惊,这老大原来早猜到了这些人的心思,他一定不便现身,所以就派这个老头做他喉舌。   众人更觉佩服,但是心中更加羞愧,老大眼明心亮,宽宏大度,更显得他们小人之心。   老者看众人神色,自然知道他们心中所想,朗声道:“老大说了,只要我带着你们回去,今日这里发生了什么,你们商量的是要走还是要留,他绝不过问,只要站在他面前的,他个个都当好兄弟!”   这群人听完之后,热血澎湃,举着手臂道:“老大万岁!老大万岁!”   老者道:“好,老大这时藏在隐秘的地方,我带大家去!”   人群立刻朝一个方向走远。   顾然看着似乎是进城的方向,虽然怕被他们发现,但这时天色已晚,她也必须尽快回城了,只有等人走远,再远远跟上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很想让小顾和兰危尽快见面,但是感觉剧情总写不完,头疼.jpg 第64章 顾然(4)   顾然远远跟在人群后面, 等上了官道,才放松下来,假装普通行人, 步伐轻快地往前。   到了戌时,总算城门在望。   进凤安需要在城门口排队,白鸥帮的人数太众, 也不好全都进城, 似乎简单商量了下, 最后只剩下三分之一左右的帮众去排队进城。   顾然只做没看见, 排到了他们的队伍后。   暮色四合,秋风渐紧,吹得顾然的裙摆衣袖都轻轻飘动起来, 从这个位置, 已能看见城内灯笼渐次挂起,街道上人群挤挤挨挨,流水一般汹涌。   队伍终于排到了顾然,她心不在焉地玩着垂在胸前的一缕发丝, 眼睛却盯着白鸥帮众游鱼一般滑进水流的身影,颇有些犹豫:他们说的那个什么老大, 听起来倒是个磊落豪迈的好人, 不知本人又是如何英雄?小逸素喜交朋友, 若真是个好人, 我便帮他观望观望, 届时他们惺惺惜惺惺, 说不定能做成好朋友!   这样一想, 便打定主意, 悄悄跟在了老者几人的身后。   人潮拥挤, 光线昏沉,多亏了她眼尖,一路上也没将人跟丢,最后好不容易拐到一处宅子前,不知为何,人忽然消失得一个都不见了。   四周荒僻,一个灯笼都没挂,四下无声,只有远处街道上几只灯笼孤零零亮着,近处却什么都瞧不清。   她抬头想看看这宅邸的门匾,可黑暗中辨认一番,终于确定,这宅子根本没挂门匾,不知道主人家是谁。   按理说在凤安有这样一栋大宅子,必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定会在门上表明身份的。   顾然百思不得其解,站在门口,很犹疑了一番。   有过路人从不远处经过,顾然想要找他们打听打听,没想到才一挥手,路人便见了鬼似的跑远了,叫都叫不住。   ……   门后。   几人从门缝中看着顾然,悄悄交谈。   “这小娘皮跟了我们一路,也不知道什么来路。”   “管他的,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鬼鬼祟祟肯定没安好心,我们将她绑进来再说……”   “你们看见她穿的衣服没有?料子是上好的蜀锦,上面绣的白蜀葵,依我看,这是个蜀地来的小肥羊……”   “蜀地来的?”身后忽然传来一道诧异的声音。   正是钟渝   众人连忙回头,上前将钟渝团团围住,各自行礼打招呼。   钟渝笑着看着众人,眼神炽热,道:“好兄弟,大家果然都回来了!”   众人一拥而上,将钟渝围住,带头的人有些羞愧,叫道:“输入完成后按回车老大……”   钟渝摆手道:“过去的事不必说了,让我看看来的是谁。”   来到门口,借着门缝往外瞧,只见到月光下一道浅金色的人影,脸庞虽美,却不甚熟悉。钟渝思索片刻,笑道:“既是同乡,我去会会她。”   ……   若是旁人,忽然跟丢人,必定明白自己这是被发现了,可顾然没有在外行走的经验,当真以为他们是用什么法子去了别的地方,她找不到了,心里好一番疑惑,苦思冥想,也没想到人怎么忽然就消失了。   她搓搓手,没有办法,便只能先回住处了——不过这地方既然古怪,回去后可以找人打听一下。   这凤安城道路她俱已熟稔,未名宅邸只是从前没怎么留心,多走几步,到了明亮的地方,接下来的路也就熟悉了。   凤安城没有宵禁,晚上又是另一种热闹,卖艺的,摆摊的,杂耍的,说书的,幽会的……顾然知晓此处安全,也不害怕,一边看热闹,一边慢悠悠往回走。   “走路没长眼睛么?不知道小心一点啊!”   忽然面前一暗,迎面一个大汉撞了上来,明明是他走得快,先撞了顾然,反倒恶人先告状,恶狠狠抢白了一番。   顾然也不介意,侧身让过去,大汉趾高气扬地白了她一眼,继续往前走。   没想到刚走两步,便被一个年轻人提着衣领抓了回来。   年轻人将壮汉提到顾然面前,微微一笑,道:“道歉。”   顾然懵住了,摆摆手道:“多谢你啦,不过不碍事的。”   年轻人没理会,只盯着壮汉的眼睛,语气轻快,却不容反驳:“听见了么,我叫你道歉。”   壮汉被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威胁,哪会服气,伸出蒲扇大的巴掌就要扇下去,年轻人又嘻嘻一笑,伸出左手一拦,竟轻而易举拦住了大汉的巴掌,右手不知道怎样拂了几下,壮汉如同被点了穴的鹌鹑,竟连动都没办法再动一下。   年轻人从头到尾,仅用了一只手便制服壮汉,且时间绝不超过半柱香,顾然叹为观止,就算顾逸在此,恐怕也不会比他更厉害。   果然凤安卧虎藏龙,和蜀地大有不同。   壮汉被人捏住命门,嚣张气焰顿时熄灭,对顾然龇牙咧嘴道:“小人向姑奶奶道歉了,姑奶奶大人大量,原谅则个!”   顾然噗嗤一笑:“你刚才撞人时好大的威风,原来是个欺软怕硬的软骨虫,好在这次没撞伤我,便原谅你啦!”   扭头向年轻人道:“多谢这位小哥,凤安的人果然个个侠义心肠,正义凛然,让人好生佩服。”   她伸出手想要行个礼,这时手一伸出才发现,手背上空空如也,她的法宝秋白萤心环,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翼而飞了!   她脸色顿时煞白,这东西是她最珍贵的一件武器,据说值蜀国半壁江山,更与她同生同□□存共亡,与她的气运息息相关!   这东西若丢了,爹娘不将她骂死,她也要愧疚死。   她低头便四处去找,盼望链子是挂在什么地方了,可又哪里会有?   她吓得呆再原地,一遍遍回想之前经历,今天走过的地方太多,想来想去,也不知道会落在什么地方。   “姑娘找的,可是这条链子?”   面前,年轻人却冷不丁开口,展开手,掌心握的,正是秋白萤心环。   顾然大喜过望:“太巧了!竟会被你捡到!”   随即却反应过来,瞪向那个壮汉,原来他方才撞人是假,偷东西才是真。   壮汉见状,十分用力地挣开年轻人的手,一溜烟消失在人群中。   顾然好生气愤,但总算东西没丢,也算长了个教训,向年轻人更诚恳道:“多亏你了,否则我回去一定被爹娘骂,你叫什么名字,我定要想办法谢你的。”   说罢在怀里摸了一圈,掏出些值钱的宝贝想要拿来酬谢他。年轻人只看了一眼,只笑笑,也不肯接,扭头走远了。   顾然盯着他的背影,见他走路一瘸一拐,显然腿已受伤,却不知道为何,还有那么强的修为。他身上布料粗糙,不显眼处还有一点泥泞,显然不是富贵人家,却如此重义轻利,做好事不求回报,顾然心里敬佩得无以复加,下意识跟上他的脚步。   这年轻人自然是钟渝,他使的本是个连环计,后面还有些无数手段等着顾然,必叫她死心塌地信任自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没想到网刚一撒,鱼儿就已经巴巴咬上钩,自己乖乖就跟了上来。   饶是他善于玩弄人心,也没见过这么好糊弄的人,微笑着向暗处使了个眼色,让埋伏的帮众散开,绕了一圈后,回到了未名宅邸的后巷。   这条巷子并没有后门,他一路沿着墙根进去,到一个位置后,轻车熟路移开了地上堆的几盆花草,随后取走铺在地上的木板,下面赫然是一个地洞。   准备进地道了,他才装作似乎发现有人跟踪的样子,拍拍手上的灰,警惕回头道:“阁下恼我多管闲事,特意跟踪,既然如此,不如趁我还没回家,咱们再来分说分说。”   人影一闪,顾然果然从黑暗中走出来,道:“不不,是我……”   钟渝一愣,笑出了两颗虎牙:“跟着我做什么?”   顾然只盯着他脚边的黑洞,脸上有豁然开朗的神色,道:“这、这是不是你们挖的地道?”   钟渝不明所以:“是又如何?”   顾然抬头看着他,眼神已炽热无比,十分惊喜道:“难道,你便是他们说的那个老大???”   “?”钟渝双手抱胸,饶有兴致:“‘老大’想必就是我,不过这和姑娘有什么关系?”   顾然拍掌,喜笑颜开:“我便是来找你的呀!……不过,真没想到,你竟会是这幅模样?”   钟渝奇道:“这幅模样是什么模样?我叫你失望了?”   “倒也不是。”顾然摇头,有些好笑道,“不过……我想象中的你,应该是中年模样,留一大把胡子,感慨豪迈,英姿勃发的模样。却没想到你本人……看着倒比我弟弟似乎还年轻一点。”   “哈哈哈哈哈哈哈。”钟渝哈哈大笑,笑了好一会儿,才邀请她道,“这是我住的地方,你若不介意,进来玩玩罢!”   顾然跟着他进了地道,这地道仅容一人通身,黑夜中什么都看不清,四遭满是泥土,顾然虽然爱洁,但既然是到朋友家做客,也不讲究什么,钻出地道之后,钟渝见她脸上都脏了,递上一块手帕,顾然接过手帕,尚不明白原因,钟渝指了指脸庞,她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一笑,忙用手帕将脸擦了。   钟渝领她进了一个废弃院子,然后继续带路,将她带到最角落的房间去,口中闲聊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就敢跟我进来?难道不担心,我会将你卖了?”   顾然看着他道:“不知道,不过,我相信你定是个好人。”   钟渝:“不怕你判断错了?”   顾然睁大眼睛,摇头认真道:“我听见了你们帮众谈话……不过我不是故意的,我是不小心听见的。你对你手下人都很好,他们很爱戴你,愿意追随你,你重情意,讲义气,知道他们背叛也不介意。你方才拔刀相助,帮了我一个大忙,却不求回报,我相信我的判断,你一定是个大大的好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钟渝听了,又大笑了一会儿:“你这个人,可真是有意思!”   顾然实在想不通自己方才说的话有什么可笑,不解地看着他,钟渝笑的得肚子都疼了,好不容易才停下来:“你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诉我么?”   顾然不知为何,被他笑得升起一股古怪的感觉,听他问名字,忽然想起早上顾易说的话,犹豫片刻,才道:“我姓沈,叫沈芷心。”   沈是她娘的姓氏。芷心是她的字。   钟渝听了这名字,倒没什么反应,很快走到就近的房门前:“你说我是好人,你可知道,我带你来的,是什么地方……”   顾然摇头。   钟渝狡黠一笑,眼中露出某种猫科动物一般森然的光:“这是一栋鬼宅……这个房间里,住的就是天底下最恐怖的恶鬼。”   说罢将房门狠狠一推。 第65章 仇恨(1)   顾然虽然不信, 但见他说得煞有介事,也吓了一跳,下意识捂住眼睛, 不敢睁眼去看。   “睁开眼。”钟渝命令道。   顾然摇头不敢。   “你不睁开,我便叫恶鬼咬你了,怕不怕?!”   顾然还是摇头。   “好, 你捂着眼睛, 正好方便那恶鬼张口咬你手指。你什么都瞧不见, 他张口你也不会看到……嗷呜一口, 四个手指头一齐咬断……”   下一瞬,眼前由黑变白,似乎有人点了灯, 顾然听了他说的, 忙移开两根手指,眼睛睁开一个缝,只见钟渝站在门口,低头正在小心给手中的蜡烛罩上灯罩。   装上之后, 他抬起头,将灯笼悬挂在屋檐下。   顾然借着这亮光, 往屋子里偷偷觑了一眼, 心下好奇, 不知道传说中的恶鬼会是何模样。   目光望去, 率先看到一片熟悉的灰袍。   她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这片衣角, 她化成鬼也不会忘记, 这是是谢忘归!!   她这几日心心念念的都是他, 睡梦中都还能记得那一身简朴灰袍, 这时哪里还怕什么恶鬼, 便是龙潭虎穴也敢闯一闯了,当即飞奔进屋子,趴在他旁边叫道:“谢大哥!”   “你认识他?”   钟渝面露诧异,走上前来,居高临下打量着两人,   顾然只急着去叫谢忘归,见他脸色不好不坏,似乎和从前也没有区别,但一直昏迷不醒,只有口中两枚獠牙愈发锐利,隐隐要透出上唇,害怕他已经丧失了理智,伸手轻轻拍上他的脸,急着将他叫醒。   钟渝在一旁的摇椅上躺了下去,以手作枕,对她道:“我在与你说话,你若只顾着他,不回我话,我就将他从这里丢出去。你再不回,我就将他砍成两半。还是不回,我就将他埋了,把你也一起埋了,你两到地府去好好叙旧,届时他一定能回答你的问题。”   顾然不知道他说笑还是当真,但知道不回人家话不礼貌,扭头向他解释道:“我从前惹到些麻烦,是他救了我,他一直身体不好,后面又忽然失踪了,所以我见到他,才一时激动,不是故意不回你的话的。”   钟渝道:“帮了你,就像我今天那样?”   顾然道:“那时比今天危险许多。”   钟渝一愣,玩味一笑,随后才遗憾道:“看来你心里一定觉得他比我更好了。不,他还生了怪病,你又敬又怜,肯定认为他最最最好,天下第一好。没人比得上他的地位。我这个普通的好人,拍马也比不上他这个舍己为人的好人了。”   顾然被他绕晕了,只得道:“自然都是好人”。   她扭头又去叫谢忘归,他倒是一直是有呼吸的,却总醒不过来,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钟渝始终状态悠闲,见她苦恼着急,只如看戏,后面不知道从哪还抓出一把南瓜子,慢慢地磕,又向她分了一把,顾然哪有心情,摇头拒绝,闷闷不乐坐在床边。   随后,又问起钟渝遇到谢忘归的经历。   钟渝自从上次被贺兰家的人跟着一网打尽后,便被关进了私狱,好在他会变脸的轮回千面,后面好一番谋划,总算逃出来。多亏他一直扮着不起眼的聋哑人,逃了也没人追,后面心想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干脆从地道中回到这栋鬼宅,又慢慢和自己的帮众取得联系。   说来也是巧合,他一个帮众在城里遇到了遇到奄奄一息的谢忘归,凭借谢身上中的血毒,猜出了这人身份。找到钟渝后,便将人送了过来。   钟渝猜到了他是谁,而且以他的毒辣,一看便知瑤山的人不杀他的原因——让他中血毒后丧失神智,杀害百姓,一是比杀他还狠毒的报复,第二也是因为,血毒如今还有诸多缺陷,他修为高深,能勉强与毒性抗衡,正好在他身上做点实验,以期改进。   这么重要的人物,他怎么舍得放走,连忙将他留下来研究,这几天一直躲藏在鬼宅,大半原因倒是因为谢往归了。   钟离非上次将血毒给他,便有让他研究改进的意思,他后面与魔门的教众打探过,若是能获得一种异兽血液,也能大大提升血毒的效用。   这种异兽,正好是虞国特有,最近正好是它出来活动的时间。   届时贺兰家的人定会组织前去捕杀,他可以混在里面浑水摸鱼,想办法弄上一点血液。   不过这些事情,却是一个字都不能告诉忽然的,他只敷衍道:“路上捡的,见他奄奄一息要死不活,就大发善心捡回了家。”   顾然笑容诚挚:“多谢你了,大善人!”   钟渝越听越觉得好笑,又躺下去,自得道:“不错,我正是大善人!天下第一大善人!”   顾然照料了一会儿谢忘归,心想,在这里没有好医生救治,病情只会越来越遭,要是能带回耿府,有许多人为他想办法,那才有彻底治好这怪病的可能。   她料想若是要人,钟渝肯定乐见其成,正准备开口提议带谢忘归回去,忽然,手腕被五指紧紧钳住,钟渝夸张叫道:“不好,恶鬼要咬人啦!”   顾然一个哆嗦,回头一看,谢忘归眼睛血红看着自己,五指紧紧抓在她放在床边的手上,獠牙尖锐,已完全显露出来,血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看着她,和野兽捕食前的神态一模一样。   这比他上次在客栈中的模样,还要吓人几分,显然病情又严重了。   顾然瑟瑟发抖,想要将手抽回也无法,只察觉到他手指越来越用力,腕骨几乎又要被他捏碎,忍不住呻/吟了几声。   这一声更如水滴油锅,激发了凶性,谢忘归猛地一下扑上来,亮出牙齿,张口便欲咬下。   顾然忙抽出身上的贴身匕首,不敢犹豫,连忙扎了下去,血迹很快延伸开,谢忘归却毫无知觉,龇牙继续咬下,顾然手伤刚好,用不了什么力气,只能勉强将匕首抽出,挡住谢忘归的牙齿。   谢忘归重重一口全咬在了刃上,心中恼怒,狂兴大发,将匕首拍飞,重又将顾然狠狠按住,顾然心怦怦狂跳,只得将目光望向钟渝:“快,救我……”   钟渝道:“求我。”   顾然:“好,求你了……”   钟渝这才满意,慢悠悠从身旁拿出一根两指粗的麻绳,从背后将谢忘归捆了,放倒床上。谢往归依旧拼命挣扎,想要攻击人,钟渝安抚他道道:“师兄此时发作,也只能咬到不相干的外人,罪魁祸首还在别处逍遥。师兄不如好好休息一会儿,养足精神,终有一日,我会带你到顾逸面前,好好报这番血仇。”   谢忘归眼睛从涣散渐渐聚焦,钟渝知道有用,叹气道:“若非顾逸贪生怕死,扣住信不肯接应师兄,师兄又怎会从天子骄子,沦落这番模样呢?可惜世上,只有我们两个受害者明白他的真实面目。”   “所以,也只能由我们两个,去揭穿他的真面目了。”   谢忘归闭上眼睛,一滴泪水倏然滚落。   顾然惊魂甫定,忽然听到弟弟的名字,颤着声音道:“你、你说什么?!!”   钟渝只当她胆子太小,吓得厉害了,笑嘻嘻道:“大人的事情你少管。”   顾然却已经听见了,急得嘴唇颤抖,想要解释不是这样的,绝不是因为顾逸,钟渝已拿了旁边一碗药水喂给谢忘归,嘴上絮絮叨叨,说的全是日后要如何找到顾逸,如何杀他,如何折磨他,以报他们两师兄弟的仇。   顾然见他与顾逸不共戴天的模样,似有什么深仇大恨,既觉得疑惑,心里同时也一阵后怕,幸好之前没说出自己真名,否则他必会起疑。   可这人为何如此恨顾逸,为何又会是他同门师弟,她却始终都想不明白。   钟渝喂了药之后,又拿了出一枚古朴铜铃,在在谢忘归面前一晃,谢忘归很快阖上眼睛,又睡了过去。   钟渝放下铜铃起身,向顾然道:“说了有恶鬼,你不信,这下知道我不会骗人了吧?”   顾然勉力点头。   钟渝盯着她的脸庞,顾然生怕他看出自己与顾逸有相似之处,忙低下头。钟渝似乎瞧得有趣,念道:“不知为何,看你倒有几分眼缘。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带你去尝尝我亲手做的晚饭。”   顾然生怕她已经看出了自己与顾逸肖似的地方,其实她和顾逸眉宇间很有几分相似,不过性格迥异,气质大为不同,乍一看是不会联想到一起的。   但她杯弓蛇影,总疑心自己或许已经暴露,钟渝是准备将她骗到远处去杀了。可此时若是反抗只怕死得更快,只能战战兢兢跟在他身后,一言不敢发。   到了厨房,果然有饭菜的香气,灶中尚留余温,饭菜都煨在锅里。   钟渝去端饭菜,指挥顾然拿碗筷,可等他这边饭菜都放好了,顾然还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她此时思索的正是钟渝的身份,她凭借直觉,认为自己一定知道面前这个人。   可会是谁呢。   “我叫你拿个碗筷而已,这也不会?你到底还会什么?”钟渝走到她面前,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不会吧?真吓傻了?”   他嘀咕。   “你难道也中招了?”   “我知道了!”顾然忽然间反应过来,霍然抬头,钟渝此时正上下打量,看她身上是否有伤口,顾然回过神来,正好对上他的目光,心里一虚,忙别过头。   “你知道什么了?”钟渝狐疑。   顾然小声道:“我知道……碗筷在哪里了。”   她去拿了碗筷,用水洗净,上了桌,目光却偷偷打量钟渝。   这必是那个从前骗过小逸,差点还害死他的同门了,当初还是她力求绝不姑息,让玄尘山清理门户的。   她越想越害怕,低头扒饭,不敢看钟渝一眼,偏偏钟渝总与她闲聊,问她身世。   她只能瞎编说自己投奔亲戚,却与亲人走失,一路上盘缠被骗光了,亲戚也找不到了。   她不擅长撒谎,说这几句,已出了一身冷汗,钟渝却漫不经心道:“这么说,你无家可归?”   顾然:“暂时是……”   钟渝大笑,直言不讳:“真是羊落虎口!”   紧接着道:“多亏你运气好,遇上我这样一个善人,我大发慈悲,这宅子里给你留个位置,免得你出去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谎已经撒了,这时候说走也不合情理,顾然只得硬着头皮答应,然后道:“你们……不是准备好了找那个谁报仇么?”   “唔。报仇又不关你的事,”钟渝随意道:“若让你帮忙,也是给自己添乱,况且这也不急在一时,刀磨利了才好用。你趁我还想做两天好人,规规矩矩的别惹我生气。过两天我要出城,一切等我回来再说。我事情若办好了,说不定还能有闲心,帮你找找那死鬼亲戚。”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兰兰出场! 第66章 仇恨(2)   顾易苦苦找人无果, 结果一个没注意,回家惊闻又丢了一个,气得头都大了。   耿浩在他面前倒十分乖觉, 从不摆主人的架子,知道顾然不见了后,自觉心虚, 忙加派人手出去找。   派出的人很快传来消息, 说她似乎出了城, 耿浩吓了一跳, 颤颤巍巍道:“这几日城外可不太平,她若出了城,再不回来, 恐怕……恐怕……”   顾易着急道:“如何?”   耿浩勉强镇定下来:“我这两日才听说的消息, 城外西北方似乎有异兽动静,贺兰家已经筹备了许久,要去捕杀异兽。若一动上手,附近的人可就凶多吉少了!”   顾易急过头了, 反倒冷静下来:“再去探探,有没有她进城的消息, 她就算出城也不会走远的, 肯定会及时回来。”   好在这次消息很快回来, 城门口的人说见到过她回城, 顾易这才放下心来。   他思索剧情, 这时候其实离虞国准备攻打蜀国的时机不远了。   贺兰家很早便有称雄之心, 苦于异兽“壁水貐”每五年在境内作乱一次, 搅得凤安周边天翻地覆, 修士也总被打伤打残许多。内忧不除, 无法安心出兵,贺兰夫人便下定决心,这次趁壁水貐睡醒觅食之际,集结修士,将它捕杀,从根源上去除后患。   她四处召集国内修士,据说还备了不少囚犯,准备到时候做引诱壁水貐的诱饵,这次一举成功,后面便会开始找借口侵犯邻国。   可惜在书里,没一个人察觉她的野心。   而兰危,大约也是在这个阶段,开始接触一些组织,并达成同盟,发展出前期还并不起眼的微小势力的。   后来贺兰夫人的大军南征北战,所到之处,无往不利,唯独兰危的势力,像一柄微小却尖锐的刀,倒埋土中,锋芒微露,不痛不痒地划开这个庞然大物的柔软下腹,等它有所察觉时,已被这柄小刀开膛破肚。   顾易想到此处,又觉头疼,顾家若不打压兰危,迟早也要栽在他手中……可想要反抗,天命所归,也反抗不了。   他抬头天色,从盛夏分别,到秋意渐浓,心想,不知兰危此时又在何处。   不知道,他是否会想起精灵。   *   兰危此刻,正在地牢之中。   不巧,这个时候,他想到的也正是精灵。   自从那日在地道之中被人暗算,醒来之时,便在这地牢之中了。   这地牢不大,倒挺拥挤,他同住的便有四个人,和他一起被抓进来的女子也就在他隔壁。   入狱后他才知道,这女子已经怀孕,不过前几日已经被一群姬妾来强行喂药流产了。原因是她不守妇道,与自己“私通”,还准备给大公子戴绿帽,带着肚子里的野种赖上大公子。   兰危起初震惊于事态发展,后面倒是很快接受,他遭受无妄之灾确实倒霉,更惨的却是这个被算计陷害,痛失骨肉的弱女子。   女子小产后分外虚弱,牢狱之中的人自身难保,也没什么闲心去管别人,只有他会因为曾经几面之缘,不忍见人死在自己面前,常将自己的馒头省一半递去,说上只言片语,鼓励她尽量进食,保重身体。   后来女子慢慢有力气睁眼说话,也与他熟了,便向他道歉,称都是自己拖累了他。   兰危还记得鬼宅之中发生的种种,至今想来,依旧觉得迷雾重重,忍不住问她缘由,女子也未隐瞒,一五一十将真相全告诉了他。   原来她是精灵一族的人,因为被坏人毁了家园,不得不从山林之中逃出来,在外面也不敢暴露身份,四处东躲西藏,因为不熟悉人间事物,常常做出令人发笑的举动,她为了隐藏自己,也不敢再与人接触,始终游荡在山林里,一见到生人,就立即跑远,生怕被对方察觉身份,生出歹心。   可是精灵本就是群居的生物,她终日独处,实在寂寞,在山林间望着野花野草,几乎快要发疯。   终于又一天,山上来了一个人,是独自来看日出的贺兰游。   她没有忍住,上前与他搭了话。   贺兰游自小就是情种,精灵族又天生美貌,他岂会不生出慕艾之情,一见到她,便一见钟情了。   他有个强势母亲,从小便被安排得妥当,事事不用操心,除了与女人周旋,再没有别的事情做,所以人事经得极早,又在红颜堆里长大,对上再心动的女子,也能游刃有余,进退得宜,所有关怀和在意都恰到好处,给足了对方安全感和尊重。   精灵独自形影相吊好几年,第一次遇到让她靠近而不觉得害怕,还可以愉快相处排解寂寞的人,顺理成章的,很快爱上了对方。   可精灵一族原没有性别,她们不用承担生育繁衍的责任,也没有男欢女爱之情,若是生出情爱之心,想要进化出男女性征,便代表放弃了精灵身份,原先拥有的能力也都会统统消失,从此变成最柔弱的凡人。   并且因为体质纯净,变成凡人后,会永远被鬼魂之声侵扰,不得安宁。   但变成女子,也代表她可以安心跟着贺兰游回家。   “那确实是一栋鬼宅。”精灵说着进凤安的事后,忽然冒出这样一句。   “我来凤安之后,便路过了那栋宅子,听见了里面很多声音,它们男男女女,走得很不甘心,一直对我大喊大叫,情绪激动,而且它们告诉我,凶手是一个女人……”精灵声音痛苦且虚弱,“后来游带我回家,让我见母亲,说只要母亲同意,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那一夜,我见到了一个美得如同牡丹花的女人,她与我闲聊了很多东西,可我不知道自己答得对还是不对,因为不管我说什么,她脸上的都表情始终不变,看不出一点喜怒,我心里一直很忐忑,后面,她问我,感觉凤安怎么样。我记得我那时说,‘别的都好,只是总听见一些声音找我说话,说是一个女人杀了他们满门,她们死的很惨。日夜在说,不知道怎样才能叫这些人停下来’。我那时只想,这声音叫我很苦恼,我变成凡人,可帮不了他们,若是这个夫人能帮帮他们,我也好安生下来。”   可她说完那句话,夫人的脸色第一次变了,在那一晚,她第一次表露情绪,竟然与一个普通人无二,又是惊慌,又是害怕。   “夫人忽然拂袖而去,我当时很是惶恐,后面我听见丫鬟私下议论,都在说我是个不吉利的邪物。我一直也不懂,为什么能听见声音就不吉利了。这只是因为我躯体纯净而已。”   她不懂,兰危却懂。   女子接着往下说。   “我那时候根本不懂别人说的,只盼着能与心上人成亲,见游一直没有说婚礼的事,还很好奇,时常问起。   游却吞吞吐吐,好几次从外面回来,脸色都不好。后面我听见下人们背地议论,说他和母亲吵了好多架,他母亲想赶走我,他不肯。我本来在这也呆腻了,既然和他成亲,会让他为难,那我回山上也不错。那天我同他告别,说我回山上去了,叫他别为难了,没想到刚说完就忍不住一阵呕吐,他忙差了大夫给我把脉,大夫很高兴,说我是怀孕了,我心想,若是怀孕了,他母亲定也不会阻拦我们在一起了。果然,他母亲没提这事,没多久,我便被送进那栋鬼宅,说是那里安静,让我养胎。”   “可那里对我来说,才不安静,原来我听见的声音,全是那宅子里的鬼魂发出来的。这下到了他们老巢,他们更吵得厉害,她们被人灭门,满肚子委屈无处发泄,还很替主人家不平。可她们找我有什么用,我可没法子给它们报仇,那些鬼魂便说,它们牌位都没有一个,孤魂野鬼,总受鬼欺凌。我便扎了很多纸人,给它们附身。人形的东西,很好聚集灵气。它们终于不烦我了,只偶尔与我闲聊,给我讲些人间的规矩。”   “再后来……你便来了。”她看向兰危。   她的肚子一直没有显怀,除去太瘦的原因,也因为月份太早。所以这些事发生的时间不会久。   “忽然住进生人,鬼魂们很兴奋,便总去装神弄鬼吓你,它们捉弄人虽然好玩,可要是你发现了那些纸人,当成不好的东西全毁掉了,它们又要找我哭诉了。我只好想方设法引走你,免得你进去。”   兰危这才明了,怪不得她几次三番阻拦自己。   女子低头:“起初我还不懂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后面鬼魂里的老人才告诉我,这原是贵族世家常用一种法子,污蔑怀孕的女人与外人有染……只要有这个借口,似乎就可以对她做任何事了。”   “无耻毒妇,连自己家的骨肉都下此毒手,当真狠毒!”   牢狱太小,交谈声不免被旁人听到,有人忍不住大声唾了一句。   这些犯人不知道被关了多久,平日里都只扫自己门前雪,压根不理四周狱友,自兰危进来也未与他们有过交谈,这时听了故事,才终于忍不住开口唾骂。   有人带头,后面便有人冷笑着接上:“老毒妇辣手无情,高高在上,为什么因这小姑娘一句话怒形于色,这里面恐怕有一番说法,小兄弟你道如何?”   后面一句自是问兰危的,兰危冷冷道:“她就是凶手,灭人满门。而且,她杀得心虚。”   “哈哈,猜得不错!那你可知道,她杀的那人是谁?!”   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搭上兰危的肩膀,自兰危入狱以来,一直喝酒睡大觉的年迈狱友忽然凑上来,沙着嗓子问他。   兰危自然不知道,摇头道:“老先生赐教。”   “那是我们的魏大人了!你是虞国人么?!”   兰危:“我在虞国沿海的小村子长大。”   “那便是了,你是修仙家族的人么?家里总有土地、家奴罢?”   兰危:“不,我父母给人做家奴。”   老人很不可置信,打量了他一番:“我还以为你……”   旁边有人接话道:“哈哈,许仙师你看这后生气度不凡,便猜他定然出身高门对不对。你这几日正眼都不带看他,没想到他同咱们一样,都是泥腿子,才不是那些混账世家的人!”   姓许的老头不好意思挠挠头:“我们都是散修,向来被这些世家不当人,心里也有气,之前见到你们两位,还以为你们都是世家出身,所以故意不理睬,原来是误会,两位不要见怪。”   兰危道:“既是误会,说开便好。方才你们说的魏大人?”   老头道:“阁下虽然不知道魏大人,但想必也受过他的好处呢!”   见兰危不解,老者继续解释道:“在十多年前,家奴若病了,也不能耽误主家的工作,必须带病操劳,但凡一日缺席,便会被送到监管司决断,往往是赔钱以弥补损失。因为家奴的时间都是主家买断的,但凡偷一天懒,主家便多一天损失,那是绝不能容忍的。至于看病,更是不要想,人命低贱,病殃殃的下等人,一条命也没有伤药值钱,不如死了,再买新的!”   兰危皱眉:“人食五谷,岂会无病。”   “是!这个道理,自然人人都懂,只是针不扎到自己身上,他们便觉得不痛。后来多亏了魏大人颁行奴法,命世家不可苛待凡人家奴,有病必须医治,生病停工休养不必赔钱,每年强制放十天假期陪伴亲人……你出生想必在奴法颁布之后了,这些事情,定然是听说过的。”   兰危点头:“不错,自我有记忆起,便是这样了。”   许老头拔下葫芦塞子,从向来宝贝的葫芦里喝了一口酒,这口酒喝下去,却猛地一下从眼眶中冒出来。他用袖子胡乱擦擦眼泪,哽咽道:“虞国几百年来,也只出了一个心系黎民的魏大人,可惜……却死在那个毒妇手里啦!”   旁边的人跟着哀叹:“可怜今天借这小姑娘之口,她的罪行总算暴露,魏大人九泉之下,想必也得安息。只是她这么多年养尊处优,好不快活,将我们这些怀疑她的全关进了自家私狱,真是一手遮天,可这又怎样,纸终归包不住火。”   “就是,真相终有一天该昭雪天下,她这十多年里,不知道晚上睡觉,安不安稳,会不会梦见魏大人!”   这私狱之中,竟然大半都是相熟的散修,剩下小部分或许与他们交情不深,但是一来被关在这里,必定都痛恨贺兰夫人,二来有感魏大人高义,心中也满怀敬佩,一时跟着一起吊唁悲哭起来。   兰危陪着他们说话,听他们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心情也十分沉重。   后来等大家都睡着了,她望着牢房远处的一点烛火,忽又回想起女子说的故事,转头看向她。   女子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低声道:“公子?你在想什么?”   兰危沉默了一会儿。   “我在想,我从前遇见过的,世上另一个精灵。”   【作者有话要说】   铺垫了那么久,终于!快要!汇合辣! 第67章 仇恨(3)   女子恰好也睡不着, 往他这边的房间靠挪了挪:“精灵一样族自从那次便差点被人灭绝,公子见到的不知道是谁?”   兰危道:“它一直自称精灵,背上生一双蝉翼般的绿色翅膀, 可大可小。它说自己是被人捉去练邪功的,可惜还没成功,它便逃出了。”   女子苦思一番摇头:“没听说过这番模样的。”   果然……兰宁从来没说过实话。   女子见他垂下眼睑, 似乎想要掩盖淡淡的失望之色, 不知道那位精灵和他什么关系, 补充道:“还有别的特征么?它还向你说过别的么?”   “它也说过自己是被人灭族捉走的, 它身上总有一股草木香,血液是绿色的,可以给人疗伤治病。脸上总是带一张面具, 我从未见过它模样。”   女子沉吟片刻, 迟疑道:“它确实和我们不同……不过,若是我没猜错,它应该是精灵中的祭司,所以才有很多我们没有的能力, 还会被人抓走练功。它戴面具,恐怕就是因为祷告天地, 祈求降灵时需要带面具。”   “是么?”   女子肯定道:“一定是, 只是……”   兰危:“嗯?”   “只是……能作为祭司培养的精灵, 向来是不少的, 但能养至成年, 真正做成祭司的却不多。这类精灵体质特殊, 往往恢复力极强, 甚至能疗愈别人, 不过有时候又格外娇贵, 若不是在精灵族的地下巢穴中养大,恐怕……”   “如何?”   “恐怕随时夭折,无法成年。”   兰危:“……”   “它们受什么伤都会很快恢复,难以致命,但若是没有养护好,越接近成年,生命力便越低,直到有一天,会彻底沉睡过去,身躯化为尘土,消散天地间……精灵九十岁成年,我们灭族已有八十多年,你见到的那只精灵,恐怕离成年也不远了……不知道你们分别多久了,说不定,它这时候已经……”   “不。”兰危摇头,“它不会的。”   女子讶然,观察他片刻,忽而笑道:“看来,这位精灵对公子很重要……”   兰危坐在墙壁旁,似乎回忆起一些什么,眼神渐渐柔和下来,可他开口时,却淡淡道:“萍水相逢罢了。”   女子笑道:“不信。你此时当真没有想它么。”   兰危:“……”   女子:“你和它在一起的时候,难道不开心么?”   兰危只思索了一会儿,不答。   女子:“你们分别的时候,你没觉得过空落落么?”   兰危伸手,抚上自己胸口,似乎好奇她说的空落落的滋味。   “若是它这时当真已经因为心力衰竭,死在某处,你不会难过么?”   “你说的情况,似乎倒都有。”兰危抬头看着女子,“可是,这有什么关系?”   女子低头一笑:“怎么会没关系?你两是什么关系?恋人?”   兰危摇头。   “朋友?”   兰危继续摇头。   这回轮到女子诧异了:“那是什么?”   兰危:“只是,恰巧认识了的关系。”   “算不上朋友?”   “嗯。”   女子无语了。   兰危又道:“它想跟着我,被我赶走了。就只是这样。”   女子:“……”   “你赶走它,你不舍什么?难过什么?你连自己想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兰危摇头:“不,我养父母去世的时候,我同样很难过,似乎天都踏了下来,可到现在,也没那么痛了。”   女子哑然,兰危看着她道:“所以,都没有关系。”   女子想不到世上除了贺兰游那般多情的人,竟也有兰危这般无情的人。   这时候她才发现,兰危的眸子极冷,身上似乎也永远是冰凉的,像冬日在雪地里吹风太久的旅人,一身都被风雪腌透,凉入骨髓。   “哈哈,小兄弟,老头子有些讨人嫌的话,不知道该讲不该讲。遭老头子喝了酒,没睡沉,不小心听见你们聊天,本打算睡过去,可惜这张破嘴总想说话,这会儿实在忍不住了。”许老头忽然翻了身,从旁边的稻草上笑呵呵地坐起来。   兰危道:“您说。”   老头又拔出葫芦塞子,抿了一口,摇头晃脑道:“老头子喝醉了,你就当我说梦话,觉得有道理,便听一耳朵,觉得老头子放屁,就挥挥手,唾一口‘呸,好臭!’就完了。人家都说帝王无情,可那贺兰香雪一身修为傲视天下,手段也当真寡恩无情,就说被她灭门的魏大人,当年与她,还有过那么一段风月传闻……可惜她说杀就杀,当真杀伐果决!她有如此本领,难道就当真能得偿所愿么?咱们虽是修仙之人,归根结底,还终归是个人,手段再冷,也不能没有心,否则做事有伤阴骘,你且看着,即便是贺兰老妇那样的本事,那等的野心,她也绝不可能坐稳她想要那个的位置!”   兰危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先生是说……”   许老头道:“你那个精灵小朋友,你明明舍不得它,偏又疑神疑鬼,虽然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但与朋友相交,时时担心,岂不是累死?我看你既然也舍不得,下次有机会见了,与它道个歉,两个人握手言和,岂不是很美?”   他抱着葫芦,见兰危已开始思索,追问道:“怎样?快说,你到底要不要这个朋友?”   “要便是要,不要便是不要,这有什么可犹豫的?!你若是不喜欢它,就爽快说一句“不要”快说!”   兰危说不出那两个字,又被他逼问不停,想停下来思索也做不到,被逼得脱出而出,下意识道:“要!”   “好的很!”许老头捧着葫芦坐上来挨着他,笑道,“老头子果然没看错人,你天性淡漠,要说修道,以后必定大有成就。可若再凉薄几分,难免要沦为孤家寡人,一世孤寂。做人总还要有两分心肝,活着才有意思。似贺兰老妇那等灭情绝爱的高手,再多十个,对天下人也没有益处。你捂得热,便与她不一样!”   兰危却敏锐想起他方才话里的重点,道:“方才先生说的,她要坐什么位置?”   许老头忽然按着脑袋,一翻白眼:“不好!劣酒喝多了头疼,老头子先睡一会儿。”   【作者有话要说】   兰兰这会儿爱答不理以后对着不理他的老婆追悔莫及   (兰兰这名字好怪,但是打全名又显得非常生分)   (一定要让两个好大儿快点见面)   (会努力让剧情线简洁并合理地带过去的,后面重点会在感情线上) 第68章 壁水貐(1)   霜星子和吕不同来虞国的行程并未刻意隐瞒, 但譬如找中血毒的谢忘归、杀钟渝清理门户种种,都是门派私事,不便传播, 所以并未对外传出消息,几人行事也十分低调。   但没过几日,贺兰夫人那边却依旧得了消息, 发了请帖请了几人去宫中赴晚宴。   顾易也在邀请之中。   他正愁见不到贺兰夫人, 自然应允。   这日一早, 师徒二人便早早来到宫门口。   霜星子还在担心顾易进宫之后行事狂放, 言语恣肆,然而顾易已了然一笑,叫师父放宽心。   贺兰夫人平白无故设宴, 自有目的。   很快便要到异兽“壁水貐”出世的日子, 贺兰香雪得知虞国境内还有两位高手,又怎会不利用起来?   她的目的在于请人相助,捕杀“壁水貐”,有求于人, 自然笑脸相迎,不会动怒了。   顾易不过是因为两家即将结为姻亲, 顺带带上的。   以她的身份, 更不会与小辈一般见识了。   顾易嘴角含笑, 行走在宫道之上, 口中却小声向师父解释:“师父不必担心宴无好宴, 听闻虞国境内有一异兽, 每五年便从泉眼之中冒出来作乱。近日正好到异兽出世之期……若徒弟没猜错, 贺兰夫人设宴, 是盼师父吃人嘴短, 在捕杀异兽的时候,帮她出一份力呢。”   话音甫落,便到了大殿,师徒两人对视一眼,一前一后进了宫殿。   贺兰夫人端坐上首,发髻插花、玉、金冠、步摇。纷繁复杂,错落有致,却并未喧宾夺主。面庞虽已有岁月侵蚀的痕迹,可并未损伤美丽,更增添一种雍容厚重之感,更显威仪。   贺兰香雪心肠歹毒,却得老天厚爱,着实有副好皮囊。   顾易跟在师父身后行礼,贺兰夫人很是欢喜:“你便是逸儿吧?早听闻逸儿少年绝色,龙章凤姿,如今见你,才知所言非虚。”   顾易轻轻一笑,朗声道:“贺兰夫人才是国色天香,连殿内的姚黄魏紫,也全给比了下去。”   虞国盛产牡丹,虽有金秋时节,天香皇城依旧有不少灵力催开的牡丹。殿上的花瓶中,正插着一大束。   贺兰牡香雪淡淡微笑,命宫人引他入座。   在他们对面,耿浩与吕不同早已安坐。   顾易入座之后,微微一愣,冲耿浩露出个灿烂的笑容。耿浩被他笑的有些心虚,正要用口型问他笑些什么,顾易已倒了酒,冲他遥遥敬了一杯。   而后一饮而尽。   耿浩与贺兰香雪和吕不同都关系匪浅,有他从中牵线,自然能令双方关系都更进一步。   今日他们先坐在了此处,便是佐证,私下也不知达成了什么合作。   人到齐了,菜肴陆续端上,顾易不紧不慢地吃,配上皇家的美酒,滋味格外丰富。   吃饭之时,先谈了一些两地风土人情之类的闲话,感慨一番当今局势,百姓之苦,而后喝酒,酒过三巡之后,贺兰香雪开始抚着脑袋,做头疼状。   吕不同十分合作,立即问道:“夫人有何烦恼?可以说出来,吕某不才,也可尽力为夫人分忧。”   贺兰香雪:“近来是有一桩难事,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吕不同:“夫人但说无妨。”   贺兰香雪:“凤安城外不远处,便有一寒碧泉,泉水清凉甘甜,周边百姓饮水,全赖此泉。可惜泉中有一异兽沉睡,每至五年,觉一睡醒,便会上岸觅食。周边百姓一不注意,便会成为他吞入腹中……即便是修士,也逃不过这异兽神力,一旦遇上,也是埋骨泉边的下场。”   吕不同大惊失色:“如此凶残,何不趁它出来,将其捕杀,永绝后患?”   耿浩连忙解释:“也不是不想杀,只是异兽凶猛,这么多年来,每次对它进行围剿,都以失败告终,死伤无数不说,反而激发它的凶性。下一次出来,它往往又比从前更凶残几分。”   “这……”吕不同抚着胡须,“这可如何是好呢?”   他将目光望向师兄霜星子。   “唯当不计后果,捕杀此兽。”霜星子凝着眉头,只吐出一句。   “可是……”   “师叔说的确实有理!这么多年来,我们都是这样想的,只可惜……可惜……捕杀不成,反伤无数无辜修士的性命,唉!”   “浩儿,此话休提。”贺兰夫人缓缓开口,“我辈既是修士,受百姓供养,自然也当庇佑黎民。无论如何,也应当去阻止异兽伤人,怎能因为害怕,就心生畏惧?我们不去,难道任由它胡作非为,杀害我虞国百姓么?”   “姑姑教训得是!”耿浩低头。   “夫人若信得过,老朽愿携不成器的弟子,和师弟一起,襄助夫人。”霜星子声音沉沉,面无表情地开口。   顾易诧异看向师父。   人家就是故意激他出手,他明知道这两人一唱一和,都是事先商议好的,竟还这样轻易就上钩。   “两位道长既愿出手,那便是再好不过了!”贺兰香雪面露喜色,看向吕不同,“吕道长意下如何?”   吕不同自然笑着应允:“师兄去,师弟必然舍命陪君子,和他同往了。”   霜星子却不理会他们的目光,继续吃面前食物。他虽然已至辟谷的境界,但素来爱惜粮食,只要送到面前的食物,都要干干净净吃完,绝无浪费。   顾易明白师父性格如此,一番古道热肠,见不得人受苦,此时木已成舟,也不再多说,继续谈笑饮酒。   ……   寅牌时分,月色晦暗,伸手都不见五指,忽然,花枝颤动,一个雪白人影从花丛后走至假山前。   “你师弟的下落,你当真已知道了?”   耿浩凑上来,耳语道:“千真万确!仙子放心,我托了好一番关系,费了好大功夫,才查到那混小子下落,绝错不了!他被关在了大狱里头,若不是我有关系,别惹我就是想破脑袋,也决计想不到他在哪里!”   他靠得太近,雪千里很有一些嫌弃,只是为了说话,才没有将人拍开。这时听见他果然有线索,终于对他容忍了几分。   “那你带我进去,我去杀他。”   “不行!”耿浩断然拒绝。   “为何不行?!”   贺兰夫人的私狱,便是耿浩也不能随便进入,更何况带人。   “大狱那是随便能进的吗?反正我进不去。不过你也别急……他已经死到临头了。过几日我们捕杀“壁水貐”,便要用狱中的囚犯做诱饵,到时候推波助澜一番,让他死在异兽肚子里,神不知鬼不觉的,岂不是更好!” 第69章 壁水貐(2)   九月初三, 私狱大门打开,所有人都被赶了出去。   只是手带枷锁,脚系镣铐, 没人可以自由行动。   所有人心下惴惴: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等着他们。即将到来的事件,因为未知,愈发显得可怕。   “兰危小友, 这次出狱, 咱们必定凶多吉少。”   兰危身侧, 姓许的老者低头与他交谈, 脸色沉重无比。   兰危没有说话。   早上精灵被人带出去了一会儿,后面匆匆回来,表面上与他道别, 暗地里, 却塞给他一枚钥匙。   “公子,接下来的事必定凶险,游不忍心,救下了我, 我方才哀求他求得这一枚钥匙,你……此后多保重。”   她眼中含泪, 明白这一次分别可能就是永别, 眼里依稀有恋恋不舍之光。随后擦了擦眼泪:“希望你能顺利离开, 再见到那位精灵朋友。”   兰危摩挲着手中那枚钥匙。   如若不是有去无回之事, 贺兰游也不至于一定要救走精灵。   不知道今天, 到底会发生什么。   ……   寒碧泉旁, 风声肃杀。   此时看似周围十里渺无人烟, 居民早因异兽即将出世而撤退, 但在暗处, 却潜藏着无数人影。   兰危一走到此处,便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凝重的氛围,明明寂然无声,可暗处却不知道多少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他脸上。   他眼蒙着白布,看不清自己即将走向何处,只闻见鼻尖似乎有淡淡腥味,四周温度比之别处,更要高上几分。   “这里不太对劲。”身侧有人道。   “太静了,鸟鸣虫豸声都没有。”   “但是,有很多人注视着我们。”兰危开口。   这正是他觉得诡异的地方,如果贺兰香雪意图将他们送到一个危险的地方赴死,那么这个危险的地方应该是有去无回,等闲无人敢踏足才对。为何又会有这么多人,来目睹他们送死?   以他们的身份,根本不值得这样的举动。   还有,空气中的淡淡腥味,同样让他觉得不安。   明白处境危险,即便身后有人监视,他也想立即取下蒙眼的白布看清四周状况。   “啪啪!”两道鞭子声落下,似乎正落在身侧,后面的官兵怒喝道,“都给我老实点,不许动!”   想来已有人先他一步,试图去掀白布。   有前车之鉴,兰危只得停下手,继续往前,走了一会儿,温度愈来愈高,腥气愈来愈浓,耳畔似乎有“咕噜咕噜”的水开声。   除开这些声音外,四下却愈发安静,只有那道“咕噜”十分清晰,且越来越高亢,似乎滚水开在人心头,令人越发焦躁。   这时驱赶他们的官兵也没了声息,众人讨论声渐渐大了起来。   “什么声音啊这是?”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贺兰香雪那老毒妇叫我们来这做什么?”   “也难为她如此费心!为了杀我们,费这许多功夫!”   “去她奶奶的,这娘们不管干什么,肯定没憋什么好屁。难道她要杀咱们,咱们就在这坐以待毙么?她要敢出来,我拼死也要咬上她一口,以泄心头之恨!”   “我不管了,让我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说话的人似乎扯下了白布,兰危此时发现官兵没有阻拦,也早已将白布扯落,看着面前场景,除了植物异常茂盛,地上有许多大坑外,倒也看不出什么古怪。   许老头的白布扎得很紧,他一着急反而半天没扯下来,兰危向他道:“我帮您解。”   许老头忙凑到他面前来,他此时一直用力深嗅,闻着面前腥气,又因为解不开白布,空自着急,忍不住问到:“你快看看,这四周是不是花草格外茂盛?地上有许多大坑?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处水潭?”   兰危愈发诧异:“不错,老伯全说对了。”   许老头:“!!!!”   兰危:“老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正好白布落下,许老头大声喊道:“快跑!!!大家快跑!!”   说罢扭头就往来路跑去,大家不明所以,但见官兵都已经走了,此时不逃更待何时,也跟着向外逃,不过锁链沉重,现场一片丁零当啷之声,速度却实在快不起来。   水潭中的咕噜声此时愈发明显,从泉眼中心冒着几个泡泡,渐渐到彀纹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渐渐整个水潭都是震动。   有人忍不住停下来观看,许老头大声道:“这是异兽“壁水貐”,出世便要吃人,贺兰香雪这是让大家来给异兽填肚子,快跑!!”   在场百十来人面色唰地惨白,他们大多不是凤安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但多少听闻过“壁水貐”的凶名,这时知道利害,更加卖力逃跑。   但苦于锁链加身,跑也跑不快,而且没走几步,面前忽然齐刷刷射来一阵箭雨,走得快点的几人,一时间全中箭身亡。   其余人被堵在了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有人性子暴躁,急得直骂贺兰香雪老娘。但是很快箭矢落下,直透胸膛。   兰危也听身侧有人怒道:“但盼老天开眼,解开枷锁,老子死也要与这毒妇决一死战!”   他低声道:“不难,我有钥匙,请先生帮我开锁。”   那人大吃一惊:“你哪来的?”   兰危靠近中年人:“林中有人监视,不要声张,来,这是钥匙。”   那人惊讶上前,伸手过去,果然在兰危手中摸到一枚钥匙,拿到钥匙之后,犹豫刹那,还是以身子遮挡,给兰危解开了锁。   兰危手臂终获自由,扭头想要给中年男人开锁,忽听中年男人低声道:“小友,我们既然被这么多人监视,是绝没可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逃脱的,若是你一个人,趁他们不注意,还有可能离开,但解开枷锁的人一旦多起来,吸引注意之后,就谁也逃不了了……你先走吧!”   兰危一震,盯着中年男人看了一眼:“先生不走?”   “哈哈哈哈哈。”中年男人大笑数声:“老子被那毒妇关了十几年,深仇大恨不得不报,苟且偷生逃走了也没滋味,明知道打不过,也偏和她打一架才痛快!小友是被连累进狱的,和她仇怨不深,快些走吧!”   兰危明了:“先生是想为魏大人报仇。”   中年男人神色动容,忍不住拍拍他肩膀:“你竟还记得。”   兰危:“蜉蝣撼树,螳臂当车,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为‘义’之一字,先生当真令人敬佩!”   中年男人道:“咱们这里的人,谁没有受过魏大人恩惠,我们留在这里是心甘情愿,小友还年轻,前途无量……”   “我也受过。”兰危道,“如你们所说,虞国百姓,无一没受过魏大人恩惠。我虽未见过他的面,但听你们描述,已觉得敬仰,恨不能与他相交。”   中年男人道:“你当真不走?”   兰危:“大家同生死,共进退。”   “好!好!咱们兄弟即便死字当头,也要拉着那毒妇鱼死网破!”   兰危用钥匙为他解开锁链,又拉住身旁的许老伯,为他也解开枷锁,钥匙一个接一个传下去,但默契的是,没人就此甩开枷锁,都与递钥匙的人心照不宣,继续将手放在上面,作混乱骂骂咧咧之态。   他们都是将死之人,只要动静不太大,其实也没人关注,贺兰香雪与她的大军,注意力都在泉水之中。   在她的计划下,她和军队在最前面抵抗“壁水貐”,射箭消耗异兽战斗力,再把异兽引得远离泉水,免得他见势不好又逃回去。等它走远,再和埋伏在远处的修士一起出手,彻底杀死此兽,绝除后患。   囚犯放在此处,就是让饥饿的“壁水貐”上岸之后忙于追捕猎物,便于军队射箭。   这些人口中污言秽语不断,只要不是太过难听,贺兰香雪都当作没听见。活蹦乱跳的食物才会让“壁水貐”全力捕食,要是都成了尸体,一口一个,他吃饱就回去睡觉了。   钥匙传递,渐渐解开了大半枷锁,这时四周温度骤高,泉水中传来婴童哭泣般的叫声,水面一道漩涡迅速扩大,一点白色的皮肤露出水面,叫声此时也越发清晰,穿透众人耳膜。   兰危抬头:这时候他们手边没有武器,难以抵御“壁水貐”,不仅如此,他们目的更是拉军队下水,让贺兰香雪无法隔岸观火。   “啪嗒”,一只巨大的脚踩到岸边,“壁水貐”庞大的身躯从水面钻出,它饿得嗷嗷直叫,见到面前这一大群人,顿时双眼放光,跳上来便想咬人。   众人连忙后退,慌忙中有人挣脱了枷锁,军队的人也以为只是意外,没放在心上,目睹他们四处逃窜,时不时射出箭雨攻击“壁水貐”。   没想到挣脱枷锁的人却越来越多,有人跑到远处,拿到了地上的箭矢,充当武器,不知不觉之间,竟与发箭的军队越来越靠近。   官兵下意识觉得不妙,不过心想就这些囚犯,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也没放在心上,只将注意力放在“壁水貐”上。   众人确认了军队的位置,带着盛怒的“壁水貐”一起逃过去,就在军队放话:“再往前走者,通通射杀”时,忽然一起扬开手中的枷锁,拿着箭矢刺了上去。   因为没有防备,前面射箭的人霎时倒下好几个。   后面的人马上跟着扑了上去,与军队厮杀在一起。军队的人拿着弓箭,只做好远程攻击的准备,这群不管不顾的亡命之徒却只与他们贴身近战。   “壁水貐”见到食物们扭做一团,愈发兴奋。   军队的人反应过来,抽出身上佩刀与这群胆大包天的囚犯交战,可即便被刀刺中,也没人肯放开钳制他们的手。   有人叫道:“疯子!松开!”   那人也只任由他刺刀见红,哈哈大笑着将人按倒在原地。   下一刻,“壁水貐”上前,冲连在一起的两人张开血盆大口。   那人闭上眼睛,本准备和对手同归于尽,可领上一轻,忽然被人提着衣领拉走。   “贺兰香雪在前面,我们过去那边。”兰危道。   众人经他提醒,这才发现贺兰香雪正站在不远处,在几位修士的簇拥下,静静看着此处鏖战。   不用他催促,所有人都向着贺兰香雪的位置过去。   有官兵阻拦,他们就杀官兵,杀不过的,就合力抬起来丢给“壁水貐”。官兵本试图蜂拥而上去追捕,被“壁水貐”踩踏几下后,也不敢再聚在一起。   贺兰香雪在远处将一切尽收眼底,很快便注意到,囚犯中有一个年轻人,次次出手,都很关键,每每扭转囚犯间的劣势。   她可以接受事物有不脱离计划的轻微变动,但不愿意见有能力者故意与自己作对。   她伸出手掌,旁边的属下心领神会,立即递上一张金黄色的大弓与三支分外粗壮的箭矢。   弓一拉开,强烈的灵力波动使弓弦上显露出淡青色光芒,贺兰香雪香雪将弓拉满,三只箭矢都对准了正中的年轻人。   三箭破空。   刚抢来一把刺刀,斩杀了一名军官的兰危似有感应,霍然抬头,只见三枚金箭携着强大无匹的灵力,转瞬之间,已至眼前。   他瞳孔霎时扩大,淡黑色瞳仁之中,只有越来越大的三支金箭。   “砰”地一声,在射中他眼球的刹那,又是三枚冰棱赶来。   金箭撞上冰棱,一者破碎化为冰雾,一者歪曲,射上旁边官兵。   兰危来不及查看发出金箭和冰棱的位置,头也不回,反手刺死一个逼近的官兵,而后匆忙抽刀,又去救下旁边一名囚犯。   “我说了你不用出手!不用出手!你看吧,方才贺兰夫人出箭,你出冰棱,正好两者抵消,那混小子毫发无损!你眼瞎了就老老实实看着不好吗,我让你出手了你再出啊!”   另一个方向,耿浩急得在树上剁脚,雪千里平生还未被人这样教训过,一张俏脸寒冰笼罩。   耿浩说完才知自己冒犯,又缓和语气:“不是指责你的意思,这混小子现在就是死局,不用我们出手,他也得死,早或晚的差距罢了。咱两在这里就是静候佳音的,用不着着急。他要实在不死,咱两再补一刀,那不是完美了吗?!”   “我用你教我做事么?!”雪千里冷冷一哼,她双目尚未复原,但是依靠耳力,也能听得出兰危在什么位置,拂尘一扬,又是三枚冰棱刺出,“我要杀的人,自要亲自去杀!”   冰棱未到,寒气先至,兰危连忙将身侧一个官兵抓来,三枚冰棱一刺,此人立即咽气。下一刻,已断气的官兵尸体猛然一震,又是三枚金箭透胸。   他一把将官兵尸体扔开,此时总算得空,朝贺兰香雪的方位一望。   贺兰香雪也在看他,两人目光交汇,她只觉面前之人年轻锐利,蓄势待发,虽然神色冷淡,但自有一股高深而难以捉摸的气质。   最重要的是,有股令她眼熟、并且下意识厌恶的熟悉感。   此人不能留。   贺兰香雪重新抬起弓箭,高高在上地看着与自己对视的年轻人,将六枚箭矢,对齐了他的脸。   此时的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因为她杀的,只是一个身份最低下,最卑微,最不值一提的小修士。   他甚至不值得她多看一眼。   六枚金箭射出的刹那,忽然,年轻人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很难控制不去修文(抓耳挠腮) 第70章 壁水貐(3)   他朝贺兰香雪飞了过来。   既然能飞, 金箭自然也躲过了,他飞至半空,用刀发出一股灵力, 狠狠一砍,将箭矢打偏。   “噗噗噗噗……”,接连四声, 箭都刺进了“壁水貐”身体内。   这金箭携着巨大灵力, 可以轻易刺穿“壁水貐”的皮肤, 滋味和那些军官射出的, 不可同日而语。   “壁水貐”正在美美进食,突遭如此挑衅,怒不可遏, 飞速拔腿, 像贺兰香雪的位置冲来,一头撞断她脚下的大树。   贺兰香雪自然不至于摔倒,轻飘飘飞至地面,其余的囚犯见到她落地, 都松开正在交战的官兵,朝她扑来。   敌人势众, 个个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然, 贺兰香雪短暂权衡, 立即扭头飞远。   兰危见她要走, 正准备上去拦她去路, 忽然, 背后又是一凉, 他硬生生空中转头, 正对上一片飞扬的冰蓝色衣袍。   “交出‘朝暮春秋卷’, 我令你死痛快一点。”   兰危仰头一躲,躲开雪千里刺来的拂尘,此刻地面全是人,无处落脚,他只好飞至另一棵树梢之上。   他一落下,立即就是三枚冰棱射来,他脚未沾树,只得立即飞开,雪千里目盲好几日,听声辨位已练至极致,未等他落下,又是三枚冰棱连发。   他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只好故技重施,身形一飘,飘至“壁水貐”身侧。   果然,冰棱紧随其后,他灵巧一躲,躲开了“壁水貐”的攻击,冰棱不偏不倚,正好刺在“壁水貐”肚皮上。   “壁水貐”怒气冲冲,立即转向雪千里的位置冲去。   他一时没有出手,雪千里便辨认不出他的位置,只好不停更换树梢站立,等耿浩为她指明方向。   “你右转些许,他就在你正前方!”   耿浩甫一开口,雪千里立即明了,飞上前去,拦住刚从人群中出来的兰危。   两人正面相对,短兵相接,甫一交手,便是杀招。   兰危《日月行》修至第二卷 ,实力比之当日在地宫,又要强上许多,加之雪千里目盲,如此一强一弱此消彼长之下,原本能轻易杀他的雪千里,竟一时也奈何不了他。   战况激烈,招招惊险,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道惊奇的赞许声:   “好!好!兰危小徒,两月不见,你竟已如此精进,真是我玄尘山之福!我燃青峰后继有人啦!”   兰危正与雪千里生死之战,每一个技能都躲得惊险,一不注意便是身死道消,这时忽然听见师父声音,分心片刻,便被雪千里一掌击中胸口,霎时一口鲜血吐出。   吕不同与霜星子原本埋伏在远处,见壁水貐迟迟不止,这边又沸反盈天,当机立断过来查看情况。   吕不同声音欣喜,满意地看着兰危,不忘向霜星子道:“师兄你看,咱们燃青峰,也要出新一代第二个天才啦!不知道和你家的顾逸比起来,谁要更胜一筹一点!”   霜星子道:“出招沉稳老辣,心性也稳,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不过……仅以目前的实力看,小逸恐怕要更胜一筹。”   吕不同哈哈大笑:“师兄慧眼如炬!我也是如此看法,不过,小逸虽当下领先,长远来看,我看好兰危!”   霜星子不置可否,但笑不语。   吕不同奇道:“怎么,师兄不信?”   霜星子:“年轻人前景广阔,不必争一时之得高低。往后如何,也要看个人机缘。”   吕不同笑道:“难得有如此出挑的两弟子,师兄难道就不好奇?依我看,过几个月安排他们比试一场,咱们师兄弟也好看看,是你的徒弟教得妙,还是我这个师父做的好,如何?   霜星子听师弟这样说,怎会不允,颔首:“这孩子的心性,正好能磨磨小逸的脾气。年轻人太顺风顺水易自满,是该遇点挫折磨炼下——不过,你再不出手,你这个好徒弟恐怕没机会再比试了。”   兰危被雪千里乘胜追击,又挨了好几掌,此时胸口吐满了鲜血,只拼着最后一股气躲避。   一旁的囚犯朋友们虽然想帮忙,但也有心无力,虽然可以钻雪千里目盲的空子,但她又有耿浩做眼睛,目盲也不算什么事了。   况且这会儿壁水貐被疼痛激得发狂,他们自己也东奔西窜的,自顾不暇,自然也顾不上兰危了。   贺兰香雪以这些囚犯做铒,本就是瞒住霜星子等人的,本盘算等他们将“壁水貐”引诱过去后,大概已所剩无几,最好是全被吃了,到时候便不用再解释。   没想到出了这种事,饶是她城府颇深,这会儿也有点不好解释,只好微笑着站在不远处:“这些乔装的官兵,做得很好,咱们不用管旁人,先捕杀壁水貐要紧。”   霜星子道:“贺兰夫人不知,被圣女追杀的那位,正是我师弟的弟子,名叫兰危,恐怕两人之间有什么误会。需得叫他们停手才好。”   贺兰香雪脸色一变:“他叫什么名字?”   吕不同笑道:“小徒贱名兰危,不提也罢,没得辱没夫人耳朵。”   贺兰香雪愣在了原地。   吕不同与霜星子一起上前交涉,请雪千里停手,雪千里好不容易找到兰危,深知今日这番动静,瑤山的人必定很快会得到消息,若不趁此机会杀了兰危,钟离非必定马上会来捡漏,所以态度强硬,竟不肯停手。   但有吕不同二人阻挠,想要杀人,也不容易,况且她看不见东西,还需要耿浩为她指明方位。   可耿浩一见师父出现,哪还敢吱声,恨不能掩面藏起来别让人发现自己在这。正别过头躲藏时,见贺兰香雪招手,如蒙大赦,连忙赶过去。   “夫人。”   “嗯。”贺兰香雪淡淡应了一声,随即道。“那位是你的师弟?叫什么名字?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耿浩“唾”道:“呸,泥腿子一个!哪配做我师弟,提这等人做什么!”   除了身份低贱,关键这人还不肯奉他为主,以他马首是瞻,实在讨厌,大大的讨厌!!   贺兰香雪淡淡应了一声,再无回应。   耿浩从来拿不准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夫人想的什么,此时见她死死盯着场中黑影,想起她方才三次想射杀此人,试探道:“算他命大,这样都不死,若不是师父在这,以夫人的能力,他早死好几次了!”   贺兰香雪盯着自己的手,竟有些颤抖。过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不再理会雪千里等人,下令命其余修士朝“壁水貐”动手。   但虞国修士,高手并不算多,除了她以外,都是些寻常清元境界,大多比和顾易、兰危尚差一点,哪怕人多,想要杀死“壁水貐”,也相当吃力。   况且“壁水貐”这会儿又饿又痛,狂性大发,正是战斗力最强的时候。   不过一会儿,众人已见疲态,“壁水貐”却是越战越猛,大脚一抬便能踩断一个修士肋骨,一时间伤亡惨重。   若不叫回吕不同与霜星子,等壁水貐吃饱,定又会第一时间藏进泉水里。   贺兰香雪看了一会儿受伤已重的兰危,抑制住澎湃起伏的心潮,运足灵气,朗声开口,向雪千里劝道:“此是我虞国境内,圣女远来是客,不管何事,不要动怒的好。吕道长和霜星子道长都是我的客人,圣女同他们过不去,便是同我过不去。咱们先杀“壁水貐”要紧,别的事情,不妨等会儿来我天香皇城,坐下来慢慢谈?”   这话软硬兼施,既是点明自己是此间东道,雪千里在这里动手,未免太不把主人当回事了。又劝到此后在谈,便是事情做完之后,为他们说和,让双方化干戈为玉帛。   雪千里一时没能杀了兰危,已失了时机,这会儿再纠缠下去,更是徒劳。本以为贺兰香雪会支持她,这时见她竟也开口劝阻,只能停手,飞到了一旁。   见她走开,霜星子担忧地看向重伤的兰危,吕不同催促道:“还不快躲到夫人和你师兄那边去。”   兰危看了贺兰香雪与耿浩一眼,没有动。   不用他动,方才的中年男人与许老伯已经上前,来扶住了他。   其余的囚犯散修,也都跟着一起过来,围住了他们。   一起死里逃生一场,情谊自然非比寻常,大伙儿看着彼此,都分外开心。   见他没事,两人便加入与壁水貐的战斗。   之前的修士已精疲力尽,有他们加入,霎时压力去了大半,精神一振,跟着趁热打铁,将招式丢到壁水貐身上。   异兽被团团围攻,不得突围,兽类直觉灵敏,只觉得分外不安。   恐惧之下,愈发狂躁,它仰天长啸一会儿,声音如将死的孩童哭泣,凄厉刺耳。随后用脚一跺,踩死身旁修士,又拿角去顶,试图顶死半空的几人。   “师弟小心!”   霜星子见壁水貐手掌拍在吕不同腰间,这一掌落下,必定骨折,立即御剑,刺向壁水貐手掌。   壁水貐承受剧痛,也不肯放过手边之人,又用脚一顶,顶在吕不同胸口。   霜星子立马上前,拉走师弟。   这时其余的修士还在攻击,壁水貐愈发烦躁,一掌拍断一颗大树,树干飞向霜星子二人,将人压在树下。   “还是得引它去前面陷阱,光靠我们,绝杀不了它!”   人群中有人大喊。   “我发箭引它,你们拦截围堵,将它逼进前面挖的陷阱里去,”   贺兰香雪在远处开口,说罢拿来弓箭,继续引弓。   “哎呀,这么多人打一个“壁水貐”,真是好不害臊呀。”   忽然,远处一阵白影倏忽飘过,轻轻落在一颗大树之巅,她落下之后,收起白绫,负手站立,瞧着眼前的一幕,“咯咯”直笑,声音清脆,“你看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可爱,没听见它在哭么?哭得好伤心呢!”   在场之人见她年纪轻轻,姿容秀美,说话语气也天真无邪,只当是哪里来的不怕死的小女孩,都存了轻视之心,没有搭理。   “不仅如此,这么多人也打不过一个,真是贻笑大方,哈哈!哈哈!”   另一边树林,一个青年男子便说话便上前,身后还带着一群黑衣人,呈包围之势。   众人心中一凛:恐怕来者不善。   再扭头一看,方才白衣女子站立的树梢下,也围上了一群白衣的女弟子。   “识相的,赶紧滚。”第三个位置,一个蓝衣青年同样带着一群带着一群蓝衣人上前。   只有一个,大家或者还认不出,但三个一起,有人立即反应了过来:“瑶山、瑶山的人!”   来者正是含笑、秦鬼面与阴三癸等人。   见这些修士猜出他们身份,个个脸上都有惧色,魔修忍不住放声大笑。   此处虽然是虞国境内,正道人多势众,但是此时伤亡过半,对方却好整以暇。更别提还有一个钟离非,不知身在何处。   见三队魔修包围现场,在场的人霎时心凉了半截。   他们是打定主意趁火打劫了。   贺兰香雪与雪千里脸色同样分外难看,后者目光更是死死“瞪”着兰危。   方才真该坚持将他杀了,免得让钟离非有可乘之机!   这边的散修也觉得不明所以,呆呆看着场中人群,不知道为什么又会有魔修出现。   “欸……甚好!甚好!事情越来越有趣了呢!”许老伯不知道从哪掏出他的酒葫芦,扒开塞子,又喝了一口,笑呵呵道。   有人忍不住道:“许老头你喝假酒喝傻啦!这些个一看就是魔修,有什么好的!”   许老伯笑眯眯摇头:“正是因为这么多魔修,对我们才是好事!头疼的应该是那些大人物才对,魔修专程赶来,总不至于是找我们这些囚犯麻烦!”   兰危道:“他们……应该是为了壁水貐。”   “哎呀,圣女眼睛怎么瞎啦?这可不妙,圣女本就打不过咱们教主,这会儿眼睛再瞎,岂不是更要输?”秦鬼面扫视了一圈场上众人,第一个开口,矛头直指失明了老对头,故作贴心地劝告,“趁我们教主还没来,圣女还是先走吧,现在走算不上临阵脱逃,我们等会儿帮你保密,绝不告诉教主你来过!”   雪千里气得脸都青了。   含笑笑骂道:“好你个秦鬼面,惯会和稀泥,见到美人就忍不住放水,等会儿你保密,我可不替你圆谎,看你怎么骗过教主去!”   阴三癸冷冷道:“你们,忘了我还在?”   三宗嬉笑怒骂,只当正道修士全当做了不存在,隐隐更是透露钟离非便在附近的意思,众人听闻钟离非果然也在,更觉心惊。   场上鸦雀无声,无人知道魔修突然出现有何意图,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茫然之中,倒是又给壁水貐踩伤几人。   含笑此时又在场中环顾一圈,似乎认出了被压在树干下的霜星子,讶道:“噫,你就是顾逸的师父罢?”   她不说来意,反而问起这个,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被问话的霜星子倒是面色平静,不急不缓:   “正是。”   “你的好徒弟骗得奴家好苦。”含笑嗔道,“我上次还真当他死了,为他伤心了好久。这个小没良心,竟全是骗奴家的。”   霜星子不知道顾逸与她有什么恩怨,只淡淡道:“托宗主的福,小徒活得好好的。”   含笑又扫视了在场之人一圈,最终没找到顾易,笑道:“那怎么不见他人?快叫他出来,让奴家好好看看这个负心薄幸的小骗子。”   在场之人,有余力的,都觉好奇,一时全都东张西望,开始找起来顾易的身影。   顾易还真在。   他这会儿正用力趴在一片树叶上,整个人也变得几乎只有拇指大小,低头看着面前急着看热闹的众人,暗道侥幸:幸好我有先见之明,换了个马甲才来看戏!   【作者有话要说】   即将重逢……久别胜新婚bushi 第71章 又逢君(1)   顾易来这里, 原本是为了使坏的。   这贺兰香雪不是好东西,他思来想去,不能让对方这么轻易得偿所愿。他得去阻挠, 破坏,从中作梗。   总之贺兰香雪想做的,他偏不让她做;贺兰香雪不想做的, 他就偏要做。   原本贺兰香雪想要的只有霜星子, 他只是个可有可无的搭头, 见他称恙不肯来, 也没当回事。于是他换了精灵躯体,一大早就来到这片树林,静静等着看戏。   方才在囚犯里认出兰危, 已经足够他震惊了, 后面见兰危有钥匙开枷锁,他更是没事往泉水里丢个石头,引贺兰香雪的军队注意。   见到三次金箭的时候,他心都提兰危提到了嗓子眼。   幸好主角光环能保命。   本以为已经够精彩了, 却没想到,这场戏比他想象的更加热闹。   现在竟还唱到了他自己身上。   他敢打赌, 含笑指的被骗不是自己跳崖诈死, 而是自己赌咒发誓说没见过神书。   她这会儿肯定只想抓自己回去搜魂。   要让她们见到自己, 兰危的现在下场就是他的榜样。   霜星子道:“小徒不在这里, 劳宗主费心了。小徒秉性正直, 若有得罪, 也是自保, 宗主不必与他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   含笑见他明显已经受了内伤, 此时隔这么远与自己说话, 声音还如此平缓清晰,心下暗暗钦佩,故意气他道:“道长可真护短,可我们两个曾经一路同行,亲密无间,他说的那些花言巧语……唉!不管如何,我总要见见他,问问他这个小坏蛋,那样骗我,良心有没有痛。”   秦鬼面大吃一惊:“花宗主伶牙俐齿,素来只有你骗别人的的份,没想到也能给这小骗子骗到……真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一物降一物!”   含笑笑盈盈道:“是啊!我被他降住啦!见不到这小骗子,吃饭喝茶,都没滋味了呢!”   兰危面无表情看着他们,全程不发一言,许老伯用胳膊碰碰他:“这女子说胡话呢,想要给公子同门泼脏水。哈哈,不要上当!”   兰危缓缓收回目光,良久才道:“与我无关。”   许老伯闻言一愣,随后笑着摇了摇头,看破不说破。   ……   霜星子早已从树下出来,此时正一掌拍开巨大树干,准备将受伤的吕不同拉出来。   忽然,一根手指长的银针飞至眼前,幸好他反应极快,银针轻细,他面门立即逼出强劲灵力,将银针阻拦在离自己面庞一拳外的位置,随后轻轻发力,将银针推远,刺进旁边一颗松树上。   霜星子知道魔修不讲道义,但没料到她一上来就会发毒针暗算,一双并不算大的眼睛怒气隐现,看向发针的秦鬼面的位置。   含笑轻飘飘道:“老秦,这是我相好的师父,你下手真狠,也不肯卖小妹一个薄面。”   秦鬼面见暗算不中,笑呵呵背起手:“试试道长修为,果然好俊功夫,是秦某班门弄斧了!”   贺兰香雪已为眼前情形头疼万分,总算她性格深沉,还能沉得住气,面不改色道:“三位远道而来,当真是稀客,不知道三位齐至虞国,所为何事?钟离教主又在何处?不妨请他出来,咱们几十年未曾见过啦,正好到天香皇城喝喝茶,叙叙旧。”   秦鬼面:“就怕贺兰夫人设下的是鸿门宴,咱们可不敢轻易去吃。”   含笑直言不讳:“夫人想打听教主动向,不妨直说,我自然会告诉你呀!教主比我们还先到虞国,不过他嫌这事无聊,全交给我们办啦。想来也是,这一地残兵剩将,难道还真用教主出手么?”   阴三癸不耐烦道:“何必废话?通通杀了。”   众人脸色都是一变:看来没有和谈可能。   贺兰香雪不动声色:“通通杀了,以贵宗的本事,恐怕也不容易。凡事总有解决方法,何必非要两败俱伤?”   含笑抬起下颌道:“是啊,凡事若肯退步,总有转圜余地,世上的事也不非得打打杀杀。可夫人当年屠杀魏陵满门时,为何又没想过得饶人处且饶人呢?——据我所知,夫人当时肚子还怀着魏大人的孩子,也不知道你生下来没有,这个孩子真是可怜!一出世就见不到父亲。他定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母亲就是杀害父亲的凶手!”   这种耸人听闻的密辛,一说出口,现场立即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唯独散修这边回过神来,大声道:“好哇,果然如此,贺兰香雪,看你如今还如何抵赖?!”   贺兰游本一直陪在母亲身侧,这会儿第一个上前,伸手怒斥道:“一派胡言,魔门邪修含血喷人,居心真是歹毒!”   秦鬼面看热闹不嫌事大:“是与不是,你不如亲口问问她自己!”   贺兰由看向母亲:“娘,你快和他们解释解释……”   贺兰香雪沉默一会儿,缓缓笑了:“怎么?难道贵宗今日这么大阵仗,便是为了审判我十多年前的一桩风流旧事么?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散修这边群情激奋:“对她来说,这便是小事一桩么?”   “这么多年,她恐怕一刻也未曾有过悔改之心!”   “可怜魏大人君子皎皎,当年竟爱上此等毒妇!”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他们站的方位,正好在顾易趴的那棵大树下。   顾易一听这话,便觉不妙。   这些人真能拉仇恨,可千万不要连累了自己。   他正想换个安全点的位置,最好过去看看自己师父,没想到刚一飞起,果然,远处射来一支箭矢。   “我警告你们,少给我胡言乱语!”   贺兰游不忍见母亲被如此羞辱,夺过神武弓便一箭射来,箭矢从壁水貐身侧擦过,壁水貐今天吃足了这箭的苦头,以为也是冲自己来的,狠狠一巴掌,便将箭拍歪。   顾易刚刚飞起,便见金箭直射自己而来,正想翻身躲过,箭尖已经刺穿他薄如蝉翼的翅膀。   疼痛虽不明显,但他下意识便想将受伤的翅膀收起来。   翅膀一收,整个人笔直从树上掉了下去。   “……”   他从天而降,旁人尚未看清这个绿油油的东西是个什么,他便已落进了一个冰冷且并不柔软的怀抱。   抬起头,面前是兰危白皙的下颌。   兰危也低头看他。   他想不到世上的事还有这么巧的,呛了一下,忙挣扎要起身,一伸手又按到了兰危的伤处。   兰危闷哼了一声。   顾易收回手:“不好意思。”   兰危看着他的眼睛:“无妨。”   顾易伸出手:“别误会,我没跟踪你。”   兰危轻轻道:“受伤了?”   顾易心想,你都这样了你问我?反正我死不了。   他摇头:“没。擦伤了下翅膀。不算事。”   兰危本来也是坐着的姿势,顾易说完,滚到一旁地上去,又爬起来。   刚摔下来时,脚还崴一下。   他一瘸一拐躲到旁边的树后面去,靠着树坐下。   这场面真可怕,他得躲起来。   贺兰游还在生气,朝兰危放话:“别以为我不认识你,管好你们的嘴,否则下次必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兰危神游天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贺兰游见他如此无视自己,愈发生气,向贺兰香雪告状:“娘。此人真是……”   贺兰香雪伸出手,示意儿子停下。   “贵宗至此,难道真是为十八年前这桩旧事而来?”   含笑不置可否,状若随意:“只是好奇,想问夫人一句,是否问心有愧?”   贺兰香雪嗤笑一声:“事情做便做了,愧疚何用?懊悔何用?难道我挤两滴眼泪,他们便能死而复生?我对不起魏陵是真,就算要算账,九泉之下,自有他跟我算。”   她这话的意思显然是,这事关你们屁事,一说出口,更如火上浇油,不少人又试图冲上前唾骂贺兰香雪,却被官兵拦下,双方推搡不停。   连对付壁水貐的修士,这会儿都面露茫然,不知该继续顽抗,还是怎样。   魔修自然乐于见到眼前场景,趁机一声令下,不少魔修入场,试图接近壁水貐。   顾易看着看着,又从树后钻了出来。   不能让贺兰香雪如愿,更不能让魔修如愿。。   可他今天真身不便下场,精灵的身躯,又什么都做不了。   不对,还有一件事能做。   “你怎么样了?”他轻轻溜到兰危身边,侧头看着他,眼里的关切非常真实。   兰危:“嗯?”   顾易:“看我做什么?我可没有和你套近乎,我说正事呢……上次说的话先放一边。你觉得你能不能抢救一下?”   兰危:“还好。暂时死不了。”   “那我和你商量个事。”顾易将头探到他耳朵边,轻轻道,“我帮你疗伤,你帮我个忙……别怕,帮完就两清,我不缠着你。”   “好。”   顾易本以为还要劝上两句,没想到他这么干脆,话到喉咙口了又止住:“……你不问是什么事?”   兰危:“你说。”   然后补充道:“都可以。”   顾易心想,这事毕竟两全其美,他伤成这样,若不尽早恢复,等会儿说不定还出什么茬子。   当机立断,他捡起旁边一把刀往自己手腕上划了一下。   绿色汁液漫开,他怕浪费,连忙将手腕送到兰危嘴边:“快快,割太狠了,别浪费了。……愣着干嘛?你赶紧喝啊。”   兰危捏住他的手臂,语气冷到极点:“这就是你说的疗伤?”   “啊?那不然呢?别的方法哪有这么快的?你别磨磨蹭蹭,我总不至于割了自己来害你……”   兰危放下他的手腕:“我不喝。”   顾易不可置信:“哥,我割都割了,你说不喝就不喝?!”   兰危抿起薄薄的唇,他想起了,监狱里那个精灵说的话。   “你知不知道……”   顾易打断道:“有事以后再说,磨磨蹭蹭的,我看不起你。”   兰危握住了他的手,压下:“我不喝人血。”   顾易:“是精灵血!我不是人!哪有人血绿色的!”   兰危:“总之……”   顾易冷笑:“你不恢复,等会的贺兰游和耿浩要动手,你就只有任由这个人傻子揍你了。”   顾易补充:“还有这些散修,也得全部抓回去继续蹲大牢,永不见天日。”   “还有我,耿浩万一认出我是当初剃他头发的……”   兰危捏紧了他的腕骨。   顾易抬起细瘦的腕骨:“反正就算你不喝,现在也割了,要是你想让我血白流,让我们都被抓回去,却什么都不做,那你就……”   兰危:“……”   顾易见此路不通,又换了个说法:“……我知道喝血挺恶心,但我真有急事,你刚才明明答应,现在出尔反尔,真的很过分!!”   兰危:“好。”   他低下头看着顾易手腕上往下流淌着的绿色汁液,睫毛颤了一下:“仅此一次。”   然后低下头。   唇很软,但是压在伤口上时,还是有一点疼。   舌头下意识舔过伤口,温热的触感,让顾易大脑有些发麻,忍不住一缩。   有点尴尬。   他控制住想要抽回手臂的冲动,强迫自己将脑袋放空,心里默念:别去想,别去想,狗在舔,狗在舔……不知道过了多久,兰危的嘴唇才离开他的手腕。   手腕还有一点湿意。   兰危拿出手帕,给他伤口擦干净,然后用手帕包上。   “你想要我做什么?”   顾易盯着场上情形,如今根本没有插手的机会,只能见机行事了。   “不急,先看看再说。”   兰危:“你……”   顾易知道自己方才的话又骗了他,拍了拍他的肩头,心虚笑道:“这事可急可缓……现在先缓缓,你再运功恢复下吧。”   兰危看着他放在自己肩头的手,又将视线转移到他的侧脸上,他带着面具,但眼神很清澈,睫毛很长,每次眨眼,像一只蝴蝶飞过。   顾易正聚精会神看着场上战况,准备找机会煽风点火,等事态越来越混乱,才有他们浑水摸鱼的机会。   发觉兰危看着自己,他瞟了一眼,马上收回目光:“别看我,乖,认真打坐……否则等会打不过那群傻逼。”   兰危果然听话,乖乖回过头去打起坐来。   喝了精灵的血,他原来需要疗养许久的内伤,已恢复得七七八八,只是还很虚弱,虽然可以动手,但实力大概只剩下四五成。   他果然乖乖闭上眼睛,开始运转《日月行》为自己恢复。   顾易继续盯着壁水貐。   其余的人还在打嘴仗。   含笑诧异道:“枉你们自诩名门正道,所作所为,和咱们瑤山的魔修分明也不相上下,你自己屠杀情夫满门,难道还喊得出什么除魔歼邪,正义凛然的口号来吗?”   贺兰夫人被人故意当众竭丑,甚至依旧云淡风轻:“嗯,那又怎么样呢?”   含笑笑盈盈道:“不怎么样。只是和夫人谈论谈论,既然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可以大权独揽、逐鹿天下,那么咱们魔修,又有什么理由,只能销声匿迹、龟缩在西北一隅呢?”   贺兰香雪这才明白她们的来意,终于变了脸色:“你们?!”   秦鬼面哈哈笑道:“咱们百年未在中原活动,只是不想,难道你们当真觉得,是我们不敢了??” 第72章 定鸳盟(1)   贺兰香雪今日既丢了面子, 又丢了里子,所幸现场大多是自己人。但是毕竟人多口杂,想要像以前一样保密, 自然不可能。   她本想着待她日后所图成功,必定不可能有人有胆子非议她,没想到这些魔修竟看穿了她的心思, 甚至也露出想要进军中原的意图。   贺兰游既恨魔修胆大包天, 又恼怒他们害她娘当众出丑, 想要上前挑战对方, 又心知肚明自己打不过,未战便怯了几分,忍不住拉住贺兰香雪道:“娘……”   贺兰香雪脑子里却还在想另一桩事:这些魔修既然是来阻拦自己的, 又为何又去攻击壁水貐?难道他们不知道, 杀了壁水貐,正是在帮她?还是准备等壁水貐死后,再向现场的人动手?为何不干脆等他们先杀了壁水貐,再来捡漏?   贺兰游还在向娘亲祈求:“这些魔修一派胡言乱语, 故意毁坏正道修士的名声。娘你赶快出手,将这些人通通赶走。”   贺兰香雪知道这个儿子被自己养得太好, 不像自己当年, 什么都要靠自己去算、去抢。他生来应有尽有, 富贵乡里长大, 除了依靠自己, 还能有什么用?   她叹了口气, 无视了儿子的话, 目光不自觉地, 又投到了兰危身上。   “口出狂言, 真当我正道无人?能任由你们胡作非为?”一旁,雪千里已冷冷接过秦鬼面的话。   她因玄青与钟离非的恩怨,与魔门素来是仇恨最深的,加上性情刚毅寡合,一旦认定的事,便一条道路走到黑,从来没有任何转圜余地,必要之时,哪怕以身殉道,也是在所不惜的,更别提在意别人的性命,所以哪怕目盲,面对魔修,也不肯退让半分。   阴三癸同样语气冷漠阴寒:“你一个瞎子说这种话,才是口出狂言!”   雪千里立即足尖一点飞过去:“杀你,闭着眼睛都可以。”   两人当即动上了手,场面愈发混乱,含笑与秦鬼面却毫不在意,后者幸灾乐祸道:“老三,你看你,没事挑衅圣女做什么?教主能惹的人,你也能惹么?”   阴三癸自然不敌,很快便落下风,却在打斗之中,发现了一个熟人也在这里,好生惊喜,也不再恋战,径自向兰危飞去,伸手一抓,便抓上兰危肩头。   兰危虽然闭目打坐,但已察觉到逼近的危险,更别提还有精灵大声提醒。   他伸手一拦,格开阴三癸的手,呼吸之间,两人便已交手数下,阴三癸阴森森道:“今日你插翅难逃,乖乖跟我回去。”   兰危却非昔日之兰危,说话之间,他已睁开眼睛,这下招式愈发激烈,阴三癸知道雪千里瞬移便至,心中着急,见怎么也拿不下兰危,目光便转向一旁的精灵。   对上他目光的顾易:“?”   他反应极快,就在对方抓过来时,立即扬起翅膀,准备飞走。   却没想到翅膀漏风,一下没飞起来,下一刻已被阴三癸抓住翅根,他恼道:“你打他就打他,抓我做什么??!!”   阴三癸:“拿你逼他就范。”   顾易正想嗤笑:“你真是想多了……”   便见兰危淡淡:“放下他,我跟你走。”   顾易错愕回头:“????”   他今天吃错药了??   阴三癸计划得逞,正要用顾易交换兰危,下一刻,雪千里自远处发来三枚冰棱,直刺向兰危。   他既不能松开顾易,又不能让兰危死在眼前,直接抓着顾易的翅膀,便飞上去单手打开冰棱。   然后,就这样一直抓着顾易,一只手与雪千里对战。   他生死一线,自然也不会在意手上顾易的死活,时不时便将他抓来挡一挡刀,顾易第一次给人当活盾牌,气得银牙咬碎,原来天底下还有比兰危更可恶的狗东西。   他可以将身躯变小,但是命门被拿住,再小也没办法脱离控制,反而给对方省力,只能变作不大不小的样子,全神贯注躲开雪千里的攻击。   兰危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冷声向阴三癸催促道:你先将他放下。”   阴三癸也觉得左支右绌,拿着顾易确实麻烦,但却不可能这样轻易放走,正好飞到了含笑面前,伸手一扔,将顾易扔向含笑。   顾易本想趁机飞走,一道白绫却立即缠来,已将他绑得严严实实。   含笑抓着他,只觉十分稀奇,上下打量一道,笑道:“你是什么东西?这么有意思?怎么还带一个面具?来,我瞧瞧你什么模样。”   说罢伸手便来揭他的面具,顾易连忙偏头:“我不是什么新奇东西。只是个精灵而已。我毁容了丑得吓人,美女姐姐别看免得吓到自己。”   含笑果真停住了手:“你说话倒有意思,不过毁容有什么要紧,这可吓不到我。”   说罢继续伸手过来。   “等下。”   兰危跟着飞上来,落在另一片树梢上。   “我同你交换他,你将他放了。”   含笑审视的看了他一番,笑道:“好啊,不过……我偏要先见见他长什么模样。”   顾易正时候正对着兰危,忍不住将目光向兰危投去,心想他怎么突然转了性,见他向自己望来,顿觉心虚,害怕地躲开了目光——等含笑揭了面具,他是骗子的事又添一笔铁证。   他眼神闪躲不停,十分慌乱,含笑正要将面具揭下时,又听兰危急道:“等等……他不能给你看。”   含笑诧异:“哦?”   兰危认真道:“他尚未成亲,面具只能在新婚之夜才能摘下。”   顾易不可思议地看向兰危:你小子也学会骗人了。   含笑越发诧异:“它不是精灵么?要与谁成亲?”   兰危面不改色:“我。”   顾易睁开了眼睛,且瞪得像铜铃:你可真能编,我怎么不知道?   兰危顶着他的目光:“我两鸳盟已定,只待成亲,现下他是我未婚妻子。请宗主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荒唐!什么未婚妻子!它如今是男是女,尚且未定,你就想与它成亲?”   贺兰香雪不知何时已向此处走来,听完这话,含笑尚未开口,她已忍不住出言呵斥。   兰危自然不会理会她:“恐怕与夫人无关。”   “怎会与我无关,你们两不愧是兄弟,当真如出一辙,一般荒唐!我本以为你与游儿不同,没想到你……”   这话不仅让兰危愣了,赶过来的贺兰游与耿浩等人,同样愣住。   只有顾易心中惊叹:“!!!”   剧情竟然走得这么快,贺兰香雪,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儿子实在太不争气,才这么着急就想认回兰危!   这样一个给贺兰香雪添堵的机会,他怎么舍得错过,忙不迭:“谁说我没有性别,我有啊,我是男人!”   语气十足骄傲。   贺兰香雪更觉眩晕:“兰危!你!”   兰危冷声道:“怎样?”   顾易跟着嘲讽:“什么你你我我,和你很熟么?别人家事也管,我和兰危哥哥情投意合,我是男是女他都不介意,你以为你住大海边就能管那么宽么?”   贺兰香雪素来沉得住气,这会儿冷静下来:“你看看它与长辈说话的样子,有没有一点教养?你难道真喜欢这样的人么?世家贵女,大家闺秀,凤安城里应有尽有,哪个不比这个山野精灵强?你是我贺兰家的后代……”   兰危抿紧了唇,方才自贺兰香雪开口时,他便料想到事情一定不简单,却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是这层原因。   “夫人恐怕认错人了,我……”   “你难道不是虞国长大?你以为你姓的兰是哪个兰?当年将你送走时,名字是我一笔一划刻在木牌上的。贺兰的兰。魏陵的危。”   兰危自从听见她前一句话,不知为何,心里便隐隐已有猜测,这时见真相果然如自己所想,脚下一晃,险些站立不稳。   心里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定定看着树下面容华贵的中年妇人。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并非亲生,因为他和养父母一点不像,任何一个人见了,都知道那对夫妻绝对生不下这样的儿子。   可他假装不知,他的养父母也从来不说,一家人心照不宣,和乐融融,父慈子孝,比真有血缘关系的家庭还要和谐。   直到他们死前,才捅破这层窗户纸,养父母说捡到他时,他躺的篮子做工精致,包裹的被子用料华贵,他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后代。还让他拿着自己的名牌和当时的被子做信物,去找自己亲生父母去。   他却只将那些东西,一起烧在了墓碑前。   既然有名牌,就不是意外丢失,他是被人抛弃的。   他不回去。   好几年过去,他早将这事忘了干净,也认定自己在天地之间孑然一身,再没有任何牵绊,现在这个眉宇之间,细看确实与他有几分相似的人却当真站在他面前,面容云淡风轻,似乎过去的一切都并未发生,从容道:“你之后恢复原姓,就叫贺兰危。你如今是吕道长的弟子,可以继续去玄尘山修行,若有闲暇,便回凤安来……成亲的事不必着急,娘会帮你物色好的。”   为什么这么理直气壮?   他父亲不正是她杀死的吗?她灭了魏家满门,她对魏家,对他,难道都没有过一点歉意?是不是只要脸皮够厚,就可以一切装作没有发生,大家都默契地将这些事从脑海中抹过去?   他原本就不是过于能言善辩的人,这时因事情过于离谱,千头万绪,反而不知该说什么,只紧紧捏住手中刀柄。   他正想开口,忽然听一道声音道:“‘危’难道是什么好名字么?你取了这种名字还好意思说!谁家父母不是希望子女平平安安。你偏取一个‘危’字,恐怕根本没想过让兰危哥哥回来。现在倒好意思管起他来,好厚的脸皮!”   贺兰香雪面不改色,甚至根本不搭理顾易,只向兰危道:“你从前流落乡野,过去认识的人,决定的事,都不作数,一笔勾销。以后有我在,我会帮你找更好的人。”   “若我不需要呢?”兰危忽然开口。   “你说什么?”   兰危每个字眼都很清晰:“我说,我不需要你。”   贺兰夫人脸色有些难看,随即缓和过来,冷笑道:“你流着我的血,你的命是我给的,说不要,便能不要?”   说罢一笑,只当他是胡闹一般:“血脉亲情,不可能斩断,你总不能一辈子不认我!”   然后催促道:“跟我回去。”   兰危没有动。   贺兰香雪面露不耐,转身正要催他,顾易已经开口了:“看你年纪也不大,耳朵怎么就聋成了这样?他说了他不跟你回去,自然也不会认你!一辈子不认你又怎样?血缘很了不起么?当初是他求你生下他的么?你喂过他一口饭给他花过一分钱么?若我没记错,方才你还射箭三次准备杀死他,什么都没做,现在倒来摆的长辈的架子,对他指手画脚,你有这个资格么?!”   贺兰香雪对他忍无可忍:“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含笑自从她过来之后,看戏便看得津津有味,甚至为了方便顾易发挥,还将白绫松了些许,若是长个狗耳朵,只怕已经立起来了,这会儿听见贺兰香雪的话,忍不住笑道:“人在我手里呢,能不能说话,怎么倒由你决定上啦?”   顾易松了松手臂,呼吸一畅,立即反问回去:“比起叫兰危回去,你是不是更应该解释下,当年灭门魏家的事?还有当初为什么把他送走的事?是你做了错事,应该做的是先解释,然后道歉,最后争取当事人原谅,是至于否原谅,决定权在他不在你。”   贺兰香雪看向兰危,沉默了一会儿,依旧没有和他解释的意思:“当年的事,我不后悔。你毕竟流着贺兰家的血,不在我身边,如今不一样长得很好?”   顾易实在忍无可忍:“你既然不后悔,又向他说这些做什么?他活得这么好,和你的血半分关系都没有,是他运气好,是他养父母好,是魏大人在天上庇佑!”   贺兰香雪终于有两分气急败坏的神色:“别的暂且不提,有我在一天,我绝不允许你娶这个精灵。”   顾易气到了她,大喜过望,脱口而出:“是吗,那我偏一定要嫁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的发展终于迎来了一个高潮,来一起祝福这对新人原地结芬quq 第73章 血毒(1)   顾易这句话说完, 附近能听见这话的人的目光,顿时齐刷刷落到了他身上。   他一时卡壳,后面想说什么, 忽地忘了,被众人盯着,硬生生盯出两分腼腆来, 不过没事, 反正兰危这辈子必不会知道他是谁。   他顶着众人的目光, 又向兰危狂使眼色。   他说的都是假的!为了气贺兰香雪的!   这时候他们应该同仇敌忾。   兰危面对他的眼神, 竟然无动于衷,顾易急得恨不得过去敲他的脑袋。刚才骗人不是很在行?这会儿怎么卡壳了?   好一会儿,兰危似乎终于接收到他的信号, 回过头:   “我娶谁, 不用你同意。”   顾易一听这话,第一时间去看贺兰香雪,果然见她脸像吃了苍蝇一样臭,开心得恨不能现场捧腹大笑。   贺兰香雪冷冷道:“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无媒苟合, 我看你敢!”   兰危没理会她, 只看着顾易:“兰危父母双亡, 贺兰夫人请便。”   含笑看了一场好戏, 心满意足, 她打量两人一番, 无奈道:“既然如此, 那我也只好成人之美啦。小精灵, 你愿意和他一起, 去我们瑤山吗。”   事到如今,那还有拒绝的份,顾易只能小声道:“哥哥去哪我去哪……”   贺兰香雪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贺兰游和耿浩等人,也心情复杂地跟着跑了回去。   阴三癸打不过雪千里,这会儿颓势明显,虽然平日里经常吵架拌嘴,但一致对外的时候,也不能任由同伴给人欺负。   秦鬼面很快加入其中。   霜星子作为仅存的能与之一战的人,自然也跟了上去。   他们带来的魔修还在试图靠近壁水貐,不过始终没有找到取血的机会。   只要再等一会儿,拦住魔修,受惊的壁水貐有机会脱战,必定头也不回地躲回泉水中。   顾易死死盯着试图靠近的那几个魔修,心中飞速计算,究竟何时让兰危出手阻拦,才能做到关键一击。   这时含笑道:“既然你们都和我一起回瑤山,那我捉谁,都是一样啦,我这有枚银针,需得种到你们的身上……你们说,种谁好?”   魔修的银针,肯定不会只是针那么简单,大概率淬了毒药,且毒性比较歹毒。   兰危道毫不犹豫:“种我。”   顾易留了个心眼,心不在焉问道:“什么针?”   含笑轻飘飘道:“只是一枚毒针,若及时服解药,什么事都没有。一旦超出时间不解毒,难免会有一些大苦头要吃了。你们只要乖乖听话,自然不必操心解毒的事啦。”   含笑说完,笑得诚挚,美目流盼,目光灼灼,打量在两人身上:“决定好了么?到底给谁?”   “我种我种。”顾易回过神来,连忙开口。   含笑低头看他,有些诧异,“当真?”   “真,真,毒针给我就行,不必给他……他、他惧内,有我在,他半步也不敢离开,种我身上,保管有用!”   兰危低声道:“兰宁!”   顾易回话更快:“我在呢哥哥……不好意思我说漏嘴了,哥哥不惧内,哥哥只是太在意我!哥哥不会怪我吧。”   兰危不理会他,向含笑道:“放开他,我才跟你们走。”   可他越是这样说,含笑越会觉得,他在意精灵比在意自己性命更甚,打蛇打七寸,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将顾易拉到自己面前来:“既然你自告奋勇,那就选你好啦。”   说罢拿出一根毒针,刺入顾易督脉穴中。   银针入穴,顾易身上一僵,立即察觉一股寒意弥漫,半边身子都凉了,脚下一晃,险些摔下去。   随后腰上一紧,兰危已经飞过来接住了他,将他带回了地面。   他检查了顾易背上银针,想看看还能不能拔出来,含笑已经笑着松开了白绫,放心飞远了。   看来她对毒针十分有信心,针一入体,就放心离开,丝毫不担心后续。   顾易感觉有点冷,不知道是被兰危抱的,还是因为银针。   他原本所想,是必定不能让兰危落在魔修手上,否则神书流出,钟离非实力大涨,也是一大麻烦。   若是兰危中针,后续很难再有挽救办法,这个瑤山他非去不可。相反,若换成他,精灵这具躯壳经过炼化,又有强大的自愈能力,毒药再厉害,想必也不致命,所以自告奋勇承担了过来。   他这样做,倒不是为兰危着想,只是担心神书,可在兰危眼里,却是他宁愿自己中毒,也要代自己受苦,看他的眼神,竟是从未有过的柔和。   他冷得瑟瑟发抖,上下牙齿忍不住打颤,碰得“咯咯”直响。   兰危忍不住将他抱紧了一点:“冷么?”   顾易发抖:“你你你松开我,说不定好点。”   兰危修习《日月行》,身上温度本来就低,顾易浑身发寒,在他怀抱里更冷,还不如自己抱抱自己。   兰危自掌上凝聚一股灵力,从腰上输给他,灵力入体,总算暖和了一点。   他缩成一团,察觉到兰危这会儿体温开始升高,估计正是为了给自己抱的,打蛇随棍上,很自觉地扒拉在兰危身上,享受他往自己身上输送的灵力。   过了好一会儿,总算没那么冷了,他睁开眼睛,看向远处的壁水貐。   “你有没有觉得,那些魔修一直在靠近壁水貐?我看他们一定不安好心,唉,这小东西真可怜,被这么多人一起欺负。”   兰危低头看着他,听了这话,一阵沉默。   顾易抬起头,发丝蹭在他下巴上:“虽然它也会吃人,但是要打要杀,总要给个痛快,魔修们虽然一直试图靠近,但总不给致命一击,这兽知道自己今天必死无疑,又惊又怕,提心吊胆,还要被人这样玩弄,难道不可怜么?”   兰危又观察了一会儿,不确定到:“他们……好像想要它的血?”   顾易简直想拍掌叫好,可惜没劲,只能虚弱赞同道:“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这样觉得!”   兰危果然陷入了沉思,魔修必定不会做无用功,废这么大力气取血,必有大用。   顾易喃喃道:“想必这时候的壁水貐已经心惊肉跳,恨不能马上找到机会,回到泉水里去躲好,唉,希望它能有这个机会。”   兰危果然上心了,认真看着打斗的局面。   散修们此刻就在不远处,他们知道兰危的身份后,心情五味杂陈,兰危既有魏大人血脉,又是贺兰香雪所生,不管怎么对他,好像都不太对。   这会儿没人管他们,倒是逃生的好机会,只是他们才刚准备溜走,又听见兰危与精灵的交谈,脚下的步子一时也迈不开了。   顾易道:“你娘——你大概不喜欢这么叫,就叫贺兰夫人吧,她也是为了杀壁水貐而来,不惜用你们这么多人当诱饵,要是今天能将壁水貐送回去,她功亏一篑,恐怕也要气死呢。”   散修一听,来了劲了:“依你看,要怎样才能把它送回去?”   “就是,现在魔修将它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哪还有办法?”   “你说得轻巧,我不信你真有办法!”   顾易笑道:“当然有办法啦……不过……那是什么?”   他看着从远处走来的一个似乎熟悉,又似乎陌生的身影,声调一变,整个人坐直起来,目光死死钉在来人身上。   除了他,霜星子这会儿也看到那个走路有些踉跄的身形,浑身一震,仅刹那分神,已被含笑一掌拍下。   他顾不上受伤,飞回地面,上前两步,抢到来人面前:“小谢,你……”   “道长小心!!!”远处忽然传来一道极高亢的声音。   他正要去牵大徒弟的手,忽然察觉背后一凉,又有人提醒,连忙发出一枚棋子,打在背后偷袭的人身上,然后继续去牵谢忘归的手。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不要走了……你师弟也在,等会儿我就带你去见他,咱们师徒三人团聚,正好回……”   远处又传来一声:“道长!!!”   他尚未在意,牵好大徒弟的手,这才转身,可看清面前之人时,脸色刹那间纸一样白。   他面前站的,同样是谢忘归。   青面獠牙,面目全非的谢忘归。   “师父怎么知道,我们正要去找师弟?”身侧,那个面容完好的“谢忘归”忽然阴恻恻开口。   “我先将你送下去,再将他送下去……你们师徒三人,正好在下面团聚。”   他语气十分得意,话音一落,已掏出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霜星子下腹。   霜星子此时听他语气,早已反应了过来:“你是……钟……”   钟渝有意炫耀轮回千面,运功将自己变成顾逸的样子,又笑问道:“师父再猜猜我是谁?我是你最喜欢的好徒弟啊!”   他倒了下去,看了会儿钟渝,又看向谢忘归,向后者伸出手:“你才是……小谢。你受苦了……”   钟渝冷冷道:“大师兄,师父向来偏袒顾逸,也是一丘之貉,你若咬他一口,便能报这些年来忍辱负重、身不由己的仇!” 第74章 血毒(2)   顾易刚才情急之下, 发出两声提醒,这时见师父依旧中了埋伏,顾不得受伤, 勉强站起来摇摇晃晃跑向霜星子。   钟渝还在顶着顾逸的脸怂恿谢忘归:“你身中尸毒,明知不容于世,自己都憎恶自己, 却硬撑着一口气, 怎么也不肯就此去死, 不就是因为不甘心么??你顾及他是师弟, 顾及同门之谊,他们又何尝顾及过你??顾逸近年声名鹊起,可若是你在, 他又岂能有如今的名望??都是从你那里抢来的罢了!你身处魔窟, 你师父也不挂念你分毫,当初若是他们看了你的信,派人替你掩饰,你又岂会轻易败露??你苟延残喘, 活到现在,心底里难道不就是想给自己讨个公道?你舍生忘死, 为何却遭受如此不公?天底下岂还有公平正义可言?老天爷不公平, 你就自己给自己讨个公道!”   谢忘归披头散发, 面色铁青不辨原貌, 仅眉目依稀还有两分从前的样子, 尖锐的獠牙无比锋利, 喉间无意识发出凶悍的低吼, 似乎立即要准备择人而噬。   他听了钟渝的话, 眉目里透出显而易见的痛苦, 钟渝催促道:“你看,我刺伤了他,但又让他死不了,正是让他尝尝你吃过的苦头,你难道真要辜负我一片苦心?”   谢忘归脸庞扭曲,一时犹豫痛苦,一时面露疯狂,但总归不肯上去攻击。   霜星子沉声道:“小谢,这都是他蓄意挑拨,事实到底如何,等你清醒之后,可以自行判断……我们月白峰上上下下,从无一个人忘记你。好孩子,你不管怎么样,永远是我最引以为傲的大弟子,是咱们全峰弟子的大师兄。大家都惦记着你,你过来,让师父好好看看……”   说罢依旧朝他伸出手。   谢往归听他温言抚慰,眼神竟渐渐清明。他们师徒阔别已十年之久,平时鲜少有机会交流,思念之情于双方都炽热强盛,这时刚有机会见面,情意总是大于恨意。   钟渝见状,自怀里拿出一个铃铛,轻轻一摇,铃声响起,谢忘归眼里的清明又渐渐消失,迈着踉跄的步子,一步步走向霜星子。   “他如今再说这些话,不过是为了麻痹你,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他们将你一个前途无量光风霁月的的弟子害成如今这样人不人鬼不鬼人人喊打的样子,岂是说两句好话,就可以糊弄过去的?!”   谢忘归已经很难再开口说话,上前之后,停在了霜星子身前半步的距离,他盯着面前人的脸,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什么,喉间的吼叫渐渐变成了调,有几分像呜咽。   不知道是为自己如今的模样,为过往的经历,还是为师徒之情,为命运。   在钟渝的催促下,他冲霜星子龇了龇牙,往前一扑,就要咬过去,霜星子早已无法移动,即便尚有余力,也不忍心打向面前这个弟子。   ——就在尖齿落下之时,忽然,一只绿色的手臂挡了过来。   顾易将手臂伸过去,随后立即将眼一闭,不敢去看……这么尖的牙齿,咬人肯定很疼。   但很快,他被人猛地一拉,拉到了一旁,兰危用刀背挡住了谢忘归,随后猛击几下,将人推出好几步。   顾易松了口气,又去扶霜星子,扶了人后,盯着手腕方才的伤口苦恼:他身中毒针,不知道血里会不会染毒,万一有毒,便不能再用血疗伤。   兰危一见便知道他要做什么,继续将他拉开,和霜星子交流之后,从他身上掏出了丹药,给他喂下。   钟渝见到兰危之后,眼神同样火热,拿出手中铃铛猛摇好几下,指挥谢忘归:“再去!咬这个人!”   顾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把人当狗使唤么?!   他眉头倒竖,上前就想拿刀去揍钟渝,一迈步子时后背一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谁也揍不了。   他深呼吸几口,暂且忍下了这口气,回去对兰危道:“咱们先走。”   说罢扶着受伤的霜星子就要离开,钟渝懒洋洋道:“站住,我让你们走了么?”   顾易气得牙痒,盘算着要等找到机会换回原身,再来新仇旧恨一起算。   钟渝一挥手,白鸥帮潜伏在远处的人都围了上来,拦住三人去路。   钟渝不怀好意:“难得见面,怎么就急着要走了?你们的人,当真不要了么?”   他摸着谢忘归被头发遮住的侧脸:“你看看,嘴上说得多动听,真要救你,却没一个人舍得。”   顾易道:“真是奇了,明明是你不放人,却说我们不救,你要做好人,将人送过来呀。”   钟渝:“你当真要?我交给你,你记得接住。”   顾易伸出手去,冷冷一笑:“你敢放他走我就敢接,就怕你装模作样,言行不一,敢说却不敢做。”   钟渝冷笑一下,让围着的人让开,将谢忘归的手臂拉着,来到顾易面前不远处:“好,你要的人。”   说罢两人猛地一推,向顾易推来。   谢忘归如今这幅模样吓人,不知道钟渝对他做了什么,面孔苍白泛青,隐隐有腐烂的质感。   顾易如今这副精灵的躯体看上去纤巧轻灵,雌雄莫辨,即便说是妙龄的少女,也有几分相似,他笃定精灵这样子只是嘴硬,真见到人只会吓得魂飞天外,所以故意推人,只为了吓他出丑。   谢往归见到生人,立即张开了牙齿,霜星子喝道:“小谢!”   顾易将身躯变小,往上一飞,下一刻,出现在谢往归面前的,已换成了兰危。   兰危拦住了谢往归,顾易回头道:“有没有绳子?”   “我有!”   霜星子向他抛来一根锁灵绳,顾易接过,向与谢往归交手的兰危道:“哥哥退后。”   兰危退开两步,顾易继续飞上去,仗着体型小身子灵巧,穿梭一会儿,便将绳子绕了几圈,正要打结,忽然,钟渝拿起铃铛,猛摇数下,谢往归眼里的红色愈来愈深,面孔愈来愈扭曲,随后竟狠狠一震,将绳子震开。   “我人给你了,偏你抓不住,这只怪你没有本事了!”   顾易一下被震飞开来,正想再回敬钟渝两句,忽然,脚下一震,他看向场中,瞳孔一震,当机立断向兰危道:“哥哥,壁水貐!”   魔修不知道结了什么阵法,三宗弟子以一个特殊的阵型围住壁水貐,口中念咒,脚下缓缓移动,三宗服色不同,此时圆形大阵之中,白黑紫三色均匀交汇,咒语念完,他们一齐咬破了指尖,一时间数百滴鲜血飞向半空,渐渐汇聚,也结成同样一个圆形的阵法。   血液汇聚的圆形不停流动,延展开来,有如蛛网,渐渐汇聚到最中心的一点。   阵成之后,猛然压向了下方的壁水貐。   壁水貐暴走了许久,这会儿已渐渐力竭,却在血阵压过来时,发疯一般挣扎,血阵像一双大手,狠狠碾压,它挣扎得依旧用力,可是幅度渐弱。   它似乎明白大势已去,无力回天,喉间爆发出更悲伤的呜咽。   在场之人无不看得心惊胆战,心中也明白过来:魔修今日正是为壁水貐而来,倒不是找他们麻烦。   只是不知道他们做这些事情,到底所图为何?若在自己面前眼睁睁看着他们得偿所愿,日后必定还有隐患。   顾易也看出了大家这时必定有所察觉,忙朗声道:“魔修必定不安好心,壁水貐若落在他们手里,想必后患无穷。”   含笑警告他:“你身中毒针,还是少说点话为妙。”   顾易一笑,并不理会,仔细盯着场上,观察许久,一见到机会,立即指点兰危:“坎位薄弱,先杀坎位的那个魔修。”   兰危听了他的话,立即提刀上前去,含笑早守候在一旁,见他们当真有胆子忤逆自己,也觉讶然,不过短暂惊讶之后,也毫不犹豫上去阻拦。   顾易看在眼里,大为焦急,机会转瞬即逝,等魔修们补上此处空缺,下一次弱点不知道多久才会出现,眼珠一转,向远处贺兰香雪喊话道:“贺兰夫人,现在有人当着你面欺负你亲儿子啦,你难道坐视不管么?”   贺兰香雪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既然他决心不认我这个娘,我就算救了,他想来也不会承我的情。”   顾易“唾”了一声,尽力劝慰:“这样大的事,总要给他时间接受。他若活着,还有机会再议,万一死了,你可就再也没有你的儿子了。”   贺兰香雪缓缓道:“是啊,他若执意娶你,今日便活不成了。他若活着,虽然不能结为连理,但你总还能看看他。你想要他死,还是想要他活?”   顾易无语:“你的意思是,让我不要嫁给他?”   贺兰香雪默认:“我不需要向着外人的儿子。”   顾易心想,这算什么事?就算她同意,自己这辈子也绝无可能真嫁给兰危,随即拍着胸脯保证道:“只要你肯出手,我绝不与他成亲,有生之年,皆是如此。如若反悔,就让我原地消失,尸骨无存。”   贺兰香雪这才满意,点了点头,伸出手,接过旁边递上的神武弓,手上发力,弓弦渐渐紧绷。   兰危意在杀阵法中的魔修,含笑虽要阻拦,却也不能伤他,所以交手许久,依旧不见分晓,两人都一心二用,听着一旁的对话,含笑笑道:“原以为是你爱精灵,没想到竟是精灵更爱你。果然你师兄说的不错,你就是善于伪装的负心汉。”   说罢“嘻嘻”一笑:“看来这个毒针,还是得种在你自己身上才有用。不过我毒针用光了,给你试一试别的。”   说罢手中一晃,指间已夹上一张红色符纸,她微微一笑,正要上前,将符纸贴下,远处,雷霆一箭,已携着风声,呼啸而来!   她身上没有利器阻拦,连忙在空中一翻,险之又险地躲过,手中白绫飘飞,却被一箭穿透,钉在了树干上,她恰好一拉,“哗啦”一声,白绫开裂,一分为二。   她收起白绫,正待再追兰危,第二箭转瞬已至!   这一箭擦着她脸颊飞过,几缕发丝飞起,便被箭刃卷起的劲风割断,缓缓飘落。她此时听见风声,明白第三箭必定紧随其后,正想再躲,底下精灵已高声道:“下一个人,杀震位!”   她忙低头一看,事发仓促,两箭实际不是两个呼吸的功夫,兰危已杀死方才坎位第一个弟子!   瑤山的大阵,自然不是那么好破解的,对敌之际,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敌人总不至于乖乖等你凑够人数、万无一失之时再来自投罗网。但凡精妙阵法,总会因地制宜,若有人数缺失,其余的人也会见机行事,补上缺漏,并不至于造成太大的纰漏。   唯一的办法就是,逐一击破,只有缺失的人数到了一个临界点,阵法才有可能彻底失去威力。   而这个血阵的目的在于捕获壁水貐,力量全集中在头顶的血网之上,所以很难再对别人造成伤害。也因此,三宗的宗主齐至,便是为了在此处护阵。   不过秦鬼面、阴三癸与雪千里正打得不可开交,三位宗主中已经只剩下含笑一个人。   她见兰危动手竟如此之快,脸色一变,不再管贺兰香雪的箭,径自向兰危飞去,伸手便要狠狠抓向他肩头,精灵忽然大喜道:“钟离教主,你怎么来啦!”   含笑一愣,抬头一看,却并无钟离非踪影,便知上了精灵的当,便不再管他,专心只向兰危抓去。   顾易故意喋喋不休,以扰乱她的思绪:“你要抓他可以,可却不能伤了他,否则我绝不放过你。你知道我是谁么?不知道就对啦,我谁也不是。不过不止我不放过你,你们钟离教主更不会放过你的!你的手往哪抓呢?但凡你抓伤一下哥哥脑子,日后他默《朝暮春秋卷》出了问题,也是你的责任!到时候钟离教主怪罪下来,你可怎么办是好?——哥哥,这次是离位!”   人数缺失,填补不及,必定会有新的缺口,只要在这个时间内,抓住新的缺口攻破,次数多了,总会有彻底无法修补的时候。   含笑在一群弟子之中追杀兰危,总是会有顾忌,只是这次两人追赶甚为激烈,贺兰香雪也无法再射箭伤人,只得亲自飞过来。   顾易知道她只是为救兰危,却故意歪曲她的意图,赞叹道:“贺兰夫人肯出手,那是再好不过啦!杀这些魔修,本就该同仇敌忾,又怎会是哥哥一个人的责任?魔修搞这样邪门的阵法,这么大的阵仗,唉,不知道葫芦里买的到底是什么药——不过总归,不是对大家有好处的药。恨我手无缚鸡之力,否则的话,拼死也不会叫魔修成功活捉住壁水貐呢!” 第75章 血毒(3)   大家心里本就有这个猜测, 这时被顾易点了出来,更觉得有道理,无论如何, 魔修也不会做出什么好事,今天让他们捉住壁水貐,后果如何, 难以想象, 他们没有余力的尚还罢了, 许多受伤不重的人, 都跟着上前来,准备跟兰危一起破阵。   然而,方才他们看兰危杀人倒是容易, 这时自己砍上去, 不仅没有伤到魔修不说,反倒被他们震开。   原来这些魔修布阵之时,身上的灵力倾泻而出,等闲之人, 根本靠近不得。   百人大阵依旧运转,好在贺兰香雪一来, 便狠狠压制住了含笑, 顾易飞身向前, 继续向兰危指导, 目光却没再落在他身上。   他只看向阵法之中的壁水貐。   人数太众, 真要靠兰危一个个去杀, 不知道要耗费多长时间。别的修士尚不知道魔修取血成功的后果, 也不会真的拼尽全力。   他思索片刻, 不再犹豫, 直接顶着血阵,向壁水貐飞去。   来到血阵之下,压力陡增,浓郁的血腥气令他几乎喘不过气,并且胸中烦闷,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疯狂叫嚣,取代了理智。怪不得方才壁水貐又突然发狂,这血阵是想引入阵者情志紊乱,暴躁发狂,以此消耗体力。   它好在体型小,受的影响更小,精灵躯体纯净,也不易被暴戾嗜血的情绪操纵。   来到血阵中心,壁水貐面前,胸中越觉烦闷,几乎快要炸开,她毫不犹豫,立即扔掉手腕上的手帕,弄裂伤口,挤出鲜血,向壁水貐渡去。   虽然血里或许有毒,但死马只能当成活马医了。   壁水貐原本已经草木皆兵,又被血阵影响,狂暴异常,不停的对着顾易低吼,威胁他不要靠近,被渡鲜血的时候,甚至一巴掌将他拍飞,顾易只得从地上飞起来,继续给他疗伤。   它飞到不同的位置,壁水貐便打到不同的位置,总算他体型小,飞的快,打不着。   顾易被阵法影响,一边失血,一边闪躲,一边还时不时被拍两下,简直快吐血了,干脆一咬牙,骑着壁水貐后颈,任他如何发狂甩头,也没法把他给他甩下去,直恼得在地上打滚,顾易也不撒手。   好歹疗伤确实有效,壁水貐身上伤口渐渐愈合,挣扎的力气也变大,顾易拍了一把它脑袋:“力气这么大,留着等会儿跑路的时候跑快一点。”   壁水貐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顾易抱着它的脖子:“给了你这么多血,还差点被你甩出脑震荡——狗咬吕洞宾。”   壁水貐虽然还是不知道什么情况,但是似乎知道这个小人儿不会伤害自己,相反,给他靠近的地方,反而能止住疼痛,十分不可置信。   顾易也不管它能不能听懂,又道:“血一时止不住,还有哪儿受伤,别浪费了。”   说罢见它手背上还有伤口,便道:“手抬起来。”   壁水貐大约没听懂,顾易指着手指,又比划几次,壁水貐才犹犹豫豫将手背抬起。   绿光笼罩。   很快,伤口愈合。   壁水貐以为自己遇到了神仙,立即安静下来,震惊看着顾易。   血阵依旧,它恢复了力气,便又要发狂,顾易只能狠狠抓住他头顶的角,让它别再耗费力气。它虽然震怒,但竟丝毫不往顾易身上碰。   “等下东南方向会出现缺口,到时候我说跑,你就拼命往前跑,逃进水里去,再也不出来……听懂了么?”   壁水貐不停在原地转圈,脚步重重的,以此发泄,也不知道听懂没有,顾易又耐心讲解数遍,不过依旧不知道它懂了没有,心里只想,没懂也没办法了,少不得等下再拉着它跑过去了。   兰危相继击杀外围魔修,别的修士在合作之下,往往也能伤到一两个魔修,虽然变阵及时,头顶血网依旧存在,但范围早已经小了两圈。   顾易眼睛毒,早看出来,等下东南方会第一个出现突破点,壁水貐力气恢复些许,仗着体型优势,直接冲破阻碍也不是不行。   终于,兰危手起刀落,已杀死最后一个人,时机正好!   “跑!”顾易抓着壁水貐的角,手指往东南方一指。   壁水貐竟真听懂了,大脚一迈,向东南方狠狠跑去!   壁水貐跑起来虎虎生风,顾易抱住它的角,以免被风吹跑,魔修离他们愈来愈近,靠前的人还想施法,继续阻拦壁水貐,壁水貐脚已踏在了他身上。   两脚踏过,此人胸骨粉碎,彻底断气,后面的人不敢阻拦,只得退至一旁。   等壁水貐突破重围,他们想要再追,却为时已晚。   顾易一路将他送到泉水边,这才下来,拍拍它的头:“快些回家!”   壁水貐低鸣数声,抬头蹭了蹭他,似乎不舍,亦或感激,顾易不停挥手再三催促,壁水貐总算“扑通”一声,恋恋不舍跳进了泉水中。   功德圆满!   顾易见终于完成任务,这才能停下来好好松口气,一口气尚未喘匀,忽又听见“扑通”一声,又有人跳了下去。   一身红衣,身影看起来还很熟悉。   他:“……”   他扭头向赶过来的兰危求证:“方才是谁跳了进去?”   兰危:“是方才那个变成了顾师兄模样的玄尘山叛徒。”   顾易:“……”   只听水面下,忽然传来几道摇铃声,正好来到岸边的谢忘归被铃声控制,也跟着一跃而下。   顾易:“……”   岂有此理。   他一着急,毫无犹豫,深吸口气,也跟着跳了下去。   他忘了,自己并不会水。   旱鸭子入水,往往惊慌失措,胡乱扑腾,又不会控制呼吸,导致氧气很快耗光。好在他沉得住气,不至于恐惧慌乱,稍微能控制一下自己,但想要在水中来去自如,也是痴心妄想。   水面之下,视线模糊,他扫了一圈,才在远处看见钟渝、谢往归的身影。   他们正在缓缓靠近壁水貐,壁水貐回了老巢,如鱼得水,胆气渐壮,也不怕这两个跟上来的小东西,十分凶狠地对着两人低吼。   不过,钟渝也不会傻到自己上前送死,只是反复摇铃,催促谢忘归上前。   谢往归以极高修为中血毒,至今还能保留自我意识,大概已是今世最顶级的尸怪。魔门将他放出,本就意在观察看他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后面又被钟渝遇见,钟渝一心只想要他进化完美,带着他去投靠魔门,也算大功。   如今捉壁水貐取血已成奢望,至少可以让谢往归得到它的血,他们依旧可以得到一个更加完美的尸怪。   这番思量,顾易自然也猜得到,他冲动跳水,正是为了阻止此事。   他原身修为高,可以用龟息法控制呼吸,也能略微控制自己水下行动,但是如今是精灵躯体,实在不好办……   他只能扑腾着试图向谢往归游过去,打算先阻拦他一时半会儿,再叫壁水貐躲往自己深处的巢穴,那地方没人能找得到。   但是扑腾好一会儿,也没游得动,并且肺中呼吸已然耗尽,他只得尽力再向壁水貐挥手,让它不要停留,快走,快走。   谁知他这个样子,壁水貐反而担心,不再离去。   他憋气憋得肺快爆炸,实在撑不下一点,模糊之中只却看见,壁水貐因担忧他,不跑不说,反而跑过来找他。   他急得张嘴便想要说话,没想到一大口水灌进肚子里,险些呛水,他知道自己一旦呛水,恐怕就离溺水不远了,心下更加焦急,这时候他万万不可能换回原身,否则出去以后怎么也解释不了。   他氧气耗尽,接近昏迷,就在这时,已感觉眼前的事物正在骤然缩小,大约是已经变回正常体型了。   壁水貐也知晓他是撑不住了,游得更快,想要上前接住他,忽然,一双手从背后伸来,抓住了他肩膀,将他往后掰去。   他诧异地眨眨眼睛,水面下有稀碎日光,一柱又一柱,逆光之中,他眼眸里,只有兰危近在咫尺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w= 第76章 私奔(1)   再次醒来时, 顾易已在一张柔软床铺上。   屋子里满是花朵芬芳,香气馥郁,被褥柔软至极, 盖在身上轻若无物,他睁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确认这不是自己家, 然后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 又睁开。   还是没变。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么奢华的房间,这么富贵的做派,恐怕只有……   他下地穿上鞋子, 刚一走动, 便觉十分虚弱无力。看来失血太多,还是不行。   他悄悄走到门口,拉开了一条门缝往外看。   这贺兰香雪大发慈悲,把自己接进皇城来养伤, 肯定不是为了治他这个小精灵。   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为的是兰危。   他从门缝中往外看去, 果然在月洞门之后, 见到了兰危的身影。   鹅黄色的牡丹在花坛里盛放, 微风之下, 轻轻颤动, 而在花坛一旁, 贺兰香雪一身嫩黄华服, 娇艳无比, 珠翠之光, 将牡丹都压了下去。   他将身躯变小,颤颤巍巍往外飞去。   不知道她们正在聊些什么好玩的,让他也听一听。   “这精灵决计不会再嫁你,他已向我发过誓,你再守着他,你们也没有可能。”   “你听我的话,娶一位名门闺秀,才不算埋没你的身份。这些精灵邪里邪气的,少接触为好。”   兰危擦着手中被还回来的剑,顿了一下,才道:“我只知道,他为我种下毒针,我必须带他解毒。”   贺兰香雪:“毒针我会想办法,只要没种在你身上,已算至幸,有他代劳,再好不过。你真当瑤山是好去的么?”   兰危眼也不抬,将剑放在桌子上:“夫人请自便。”   贺兰香雪抬起眼皮:“我说这些,都是为你好,我难道还会害你么?当初生下你时,我尚云英未嫁,如何和人解释产子之事?我送你走,实属迫不得已,可为娘的心情,你应当明白,我们才是世上最亲的人……”   顾易心想:这倒不见得。兰危虽只有你一个母亲,你却不止他一个儿子。   兰危:“……”   贺兰香雪轻声道:“我之前只是尚未认出你,认出你后,又岂有过半分迟疑?今夜晚宴,我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你便是我的儿子。今时不同往日,我如今有能力,便不会不认你。衣服我已经命人连夜赶制,等会儿便会送来,你记得换上。”   顾易心想:人家尚未答应,你就将一切安排好了。你心里尊重过他半分么?   兰危也道:“我不去,夫人不必操劳。”   顾易飞到一朵牡丹花上趴着,这花坛在贺兰香雪背后,又正对着兰危。   兰危目力极好,又对他很熟悉,见他飞到,没一会儿便认了出来。   顾易见他盯着自己,显然认了出来,很是高兴,冲他挥了挥手,然后指了指贺兰香雪,做了个赶走的姿势,随后手指在空中滑动,做出行走的姿势。   ——等贺兰香雪走了,他们就逃跑。   兰危见他醒来,很是高兴,原本冷冰冰的眼神温柔了些许,贺兰香雪以为他有松动,又道:“你让我放过那些散修,我也放了,你从潭底上来,受伤不轻,我也救了——就连那只精灵,我都救了。你心里,就不念我一点好么?”   兰危只想她快点离开,于是敷衍道:“嗯,我考虑一下。”   贺兰香雪尚未开口,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她止住了话头,望向来路。   一个十来岁的小孩脸色惊慌地跑进了院子,他跑得气喘吁吁,却不敢停留,显然身后还有追赶。   他进了院子,第一个先看见兰危,看见他之后,脸色诧异:“你怎么……”   随后便看见了一旁的贺兰香雪,忙行礼道:“贺兰夫人!”   “着急忙慌的,这是要去哪里?”   兰危自他出现在视野,便觉得眼熟,听他语气,分明也认识自己。   这时多端详片刻,便已明白,这是当日他在耿府撞见的那个小孩。当时他也是在被一群人追赶。   果然,远处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脚步声中夹杂着粗重的呼吸声,讲话的人气喘吁吁:“他打二公子的大将军一下,我们便拿鞭子打他十下……看看他的皮是不是和他的拳头一样硬!”   “不乖乖束手就擒,还敢跑,看他能跑到哪里去。”   兰危目光扫过,见他身上血迹斑斑,衣服不少破洞,似乎是被尖锐之物刺伤,看痕迹,但像是狗咬的。   他听见说话声,目光慌乱,但依旧咬紧牙关,不让自己流露出恐惧之态,目光不住往院子里面瞟,但因畏惧贺兰香雪,低头站在原地,迟迟不敢行动。   “进院子里面去罢。”兰危忽然开口。   小孩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但不敢行动,依旧看着贺兰香雪。   贺兰香雪点了点头。   小孩如蒙大赦,一头扎进院子里,找了个房间躲进去。   追兵在同一时间赶来。   他们本料定翁忛必在这院子,气势汹汹想要进来捉他,没想到一进来便碰见贺兰香雪,气势顿时一泄。   所有人惊慌失措,慌忙行礼,一个同样十来岁的男孩从人群里钻出来,好奇道:“娘,你怎么在这里,这么偏的院子,你跑来做什么。”   贺兰香雪薄斥道:“冒冒失失的,像什么样子?不是说去西坪练功么,怎么又跑到这里来?”   贺兰方狡辩道:“我本来在好好训练我的大将军,谁知道有人不长眼,将我大将军打伤了!他那会儿就是往这跑的,娘你真没看见他吗?……不对,你又是谁??”   他瞪大眼睛看着兰危:“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看见本公子,为什么不行礼!”   贺兰香雪道:“方儿,这是你大哥,不得无礼。”   贺兰方大叫:“什么大哥?我哪来的大哥??我只有一个哥哥,这是哪来的野种?我可不认!”   话音未落,贺兰香雪已一巴掌落在了他脸上。   “放肆!”   贺兰方被这一巴掌打懵了,反应过来后,捂着脸颊,瞪着兰危:“你有本事在这别动,你让大将军来收拾你!”说罢一溜烟跑了就去。   别的小孩六神无主,看着面前两人,又看着贺兰方的背影,不知道是留是去,贺兰香雪疲惫摆摆手,让他们走,然后吩咐道:“出去传我口谕,今日不得再让二公子进繁芜院。”   然后转向兰危道:“小孩子无心之言。不必管他。”   兰危没有说话,她也跟着离开了院子。   等人彻底离开,兰危才看向花丛,向精灵道:“他们都走了,下来吧。”   顾易从花上飞下来,扑向兰危,抱住他的脖子撒娇:“多谢哥哥救我。”   兰危伸手,想将他拉下来,顾易不肯,抓着他的衣领不松手。   兰危道:“别闹。”   顾易蹭蹭他的脖子:“好想哥哥。”   兰危:“痒。”   顾易恍然大悟,随即起了坏心,鼓足一口气,轻轻吹向兰危的脖子。   兰危呼吸一窒。   随后他被人提着腰带,强行抓了下来。   顾易挣扎不休:“好了好了,我不闹了,不许提我腰带。”   兰危将他放在了桌面上,轻轻检查:“还有没有哪里难受?”   顾易道:“我在水下险些憋死,没想到哥哥竟会来救我。”   兰危:“我只是……下去随便看看。”   顾易面露失望:“不是为了救我?”   兰危道:“你当时为什么忽然下水?”   顾易道:“我也只是,下去随便看看。”   兰危:“可你不会水。”   顾易笑了:“你看,果然记得我不会水!”   兰危无奈:“下次不许这么冲动。”   顾易抱住他的手指,不肯下来,让他告诉自己之后发生的事。   原来他当日落水,昏迷之际,恰好兰危赶到救了他,兰危本想直接带他上去,却发现钟离一直在让谢忘归攻击壁水貐,他便上前阻止两人。   然而后面陆续有别的魔修下水,壁水貐被割伤,身上留下许多伤口,血液弥漫在水中,到底无法收集,他们也就走了。   后来上岸,雪千里倒是重挫了秦鬼面与阴三癸,但自己也重伤,魔修之中只剩下含笑,她同样不是贺兰香雪的对手,只能带着弟子们,灰溜溜逃走。   正道修士这边,重伤者居多,贺兰香雪命人将大家带回了凤安,玄尘山一脉的弟子,也都住进了天香皇城。   他本不肯来,但有吕不同做主,自然要听师父的话,只能跟大家一起进宫。   进来之后,贺兰香雪便单独给他安排了院子,还找人医治昏迷的精灵,显然都是为了给他卖好,让他承情。   顾易握住他的手笑道:“若要离开皇城,便要偷偷行动。出去之后,恐怕危机四伏。”   兰危:“你怕么?”   顾易笑道:“我怕什么?只要你不怕……”   兰危抬起手,将他放在自己面前:“我只怕,自己护不住你。”   顾易心里一动,抬头看着兰危。   原来不是错觉。你小子,竟然真的忽然有良心了。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还是抓紧机会去开第三个副本为妙!   他变大体型,站在地面上,一把牵住兰危的手:“好好好,事不宜迟,我两抓紧私奔吧!” 第77章 私奔(2)   顾易拉着他出了院门, 兰危忽然心有所感,拉住了他,两人停住脚步, 往后一看,刚才藏起来的小孩正好从房间里出来。   顾易好奇道:“你是谁?”   兰危虽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却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同样有些好奇地看着他。   小孩道:“我姓翁, 单名一个忛字。”   顾易“啊”了一声, 已猜出他的身份, 这孩子是虞国如今那个傀儡皇帝的儿子,按理说也是皇子,尊贵无匹, 可惜皇帝并无实权, 他这个皇子,在贺兰家的人面前,自然也没有地位可言。   兰危一听他名字,也已猜出了他的身份, 眉头一挑:“你是景帝的儿子?”   翁忛点点头,兰危又道:“你是皇子, 他们怎能那样对待你?”   翁忛道:“父皇懦弱, 天香皇城之主, 从来都是贺兰夫人。”   此事众所周知, 但是没人能想到, 贺兰家竟如此对待一个孩子。   顾易欲言又止, 翁忛却认出了兰危的身份:“我知道你, 这几天凤安城内传得沸沸扬扬, 你是贺兰夫人的那个……”   顾易知道兰危难以回答此事, 微微一笑,将兰危的手牵到自己身后,替他答道:“是与不是,不如过了今晚再看。”   贺兰香雪特意设宴,宣布认回兰危,而兰危作为宴会主角,却不到场,态度如何,显而易见。此事终究只是贺兰香雪一人一厢情愿罢了。   翁忛一双沉静的眸子只看着两人。   顾易和兰危正待离开,见他这样,反而诧异,顾易道:“你就这样看着我们走么?”   翁忛道:“此事应该由你们自己决定,你们不愿意,自然可以走,谁有立场阻拦?”   顾易看他年纪轻轻,说话却很沉稳,心里十分赞叹,兰危也道:“后会无期。”   “等等……”   两人相携出了院子,翁忛忽然又赶了上来,叫住了他们,似乎迟疑了一会儿,才对两人道:“夫人如今必定在容华殿筹备晚宴,你们走了,想必就不会回来,若愿意的话,可以去容华殿看一看她。”   顾易与兰危对视一眼,心想,他恐怕不太愿意看。   兰危道:“我知道了。”   两人继续往外走,兰危果然没有要去容华殿的想法,顾易自然也不会提。   宫内许多守卫巡视,不过修为都并不高,兰危自然能避开。   两人一起太引人注目,顾易又变回手掌大小,趴在兰危肩膀上。   过花园的时候,兰危察觉到一队守卫路过,退后躲在一处假山背后。   守卫们动作整齐划一,连脚步声都节奏统一,没有一丝杂声,路过假山时,脚步声骤停,只听外面的人恭敬道:“大公子!”   是贺兰游。   顾易悄悄探出头去,见贺兰游面色烦躁,正往前走去,脸上表情颇为不耐,不知道有什么头疼的事情,他好奇心起,向兰危道:“我们跟过去看看。”   兰危道:“别人的事,与我们无关。”   顾易暗道:他神色不耐,显然不想去,但不得不去——那一定是贺兰香雪找他,不知道这个时候,叫他去会有什么事情。   他笑道:“我猜他去的地方一定是容华殿,哥哥要不要和我打赌,看是还是不是?”   兰危:“嗯?”   顾易嘿嘿一笑:“过去嘛过去嘛,去看一眼。”   兰危不再推辞,跟了上去,在贺兰游身后走了大概半柱香功夫,果然来到一个恢宏壮观的大殿之前,门匾上写着的,正是“容华殿”三字。   贺兰游走正门进了大殿,幸好门口无人守卫,兰危紧随其后,也跟了上去。他知晓贺兰香雪必定在此,早隐匿了气息,不声不响遥遥跟在远处。   贺兰游转了几圈,随后进到一个房间里,兰危不敢靠得太近,在房间外几尺的地方停下脚步。   里面的声音微弱,正好勉强能辨认。   贺兰游声音有点弱:“娘……”   “叫什么娘,召你过来,还要三催四请,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娘么?”   “这一切是为什么,娘应当心知肚明,你如今这样大张旗鼓……我和弟弟,早成了别人眼中的笑话。”   “就为这个?”   “娘,孩儿无用,做不了你的帮手,你现在有了更好的孩子,那个兰危,确然比孩儿强……”   “傻孩子!”   贺兰游第一次顶撞母亲,语气十分心虚,但还是愤愤道:“母亲为了他,宁愿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从前的事,现在全天下必定对母亲议论纷纷……孩儿丢脸无妨,可母亲岂是他们议论得的!”   “我做这些,还不是为了你!”贺兰香雪语气无奈,叹了口气,“你自小养尊处优,如今有我替你谋算,可等我老去,不中用了,又有谁来帮你?你和兰危不同,他山野长大,野性难驯,你是养在娘膝下的好孩子,我苦苦谋求的一切,日后不交给你,又能给谁?”   贺兰游万万没想到她想的这么长远,感动道:“娘……”   贺兰香雪:“你难道未曾听到当日魔修与他们说的话?他的身上,一定还有事情,是我们不知道的。他独身在外,能走到今天,说不定当真有些大机缘、大奇遇。若这些机缘奇遇,能落到你身上,我精心教养的孩子,难道还会比他差?……方儿还不懂事,你总该懂事了,日后也要拿出做弟弟的样子来,好好待他。你真心实意一点,日久天长,等他真将你当做了弟弟,还会将事情瞒着你吗?”   贺兰游点头:“我都听娘的。”   贺兰香雪继续道:“你那个精灵——发落了么?和顾家的婚事快要提上日程了,早些处理干净的好。”   贺兰游欲言又止,显然还想哀求,贺兰香雪已决然道:“求我也没有用,我方才拆散了兰危,若由你留下精灵,他怎么想?再说,你新婚在即,即便是装,这时候也该装得规规矩矩的。”   两人站在屋外,不知道过去多久,直到听见里面贺兰游行礼告退的声音,顾易才反应过来。   兰危闪身躲在了墙壁后,顾易却没跟上,而是飞到了一旁的立柱旁,静静等着贺兰游出来。   等了好一会儿,贺兰游走远,顾易才带着笑容,重新飞到兰危身旁。   “走吧,哥哥。”   这次出宫再没有波澜,两人很快混出了宫门。   顾易早明白贺兰香雪本性,听了这番话,倒不觉得惊讶,反在一边听一边冷笑,明白真相本该如此才对。   但他见兰危一直未曾说话,担心因此受刺激,出了宫门后,便在他肩头状若无意道:“今日阳光真好。”   兰危:“嗯。”   顾易笑道:“天气这么好,可不能为了不值得的人难过,辜负美妙秋朝。”   兰危明白他在安慰自己,很轻地笑了一下:“伤心倒没有,只是觉得……反而轻松了。”   顾易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   只有对方足够绝情,他才能真正离开得毫无负担。   人潮拥挤,他自肩头上看着他的侧脸,在这一刻,忽然有些真切替他难过。   “世上总有人有眼无珠,金玉不要,反将鱼目视作珍宝,没关系,这是她们的损失才对。……反正在我心里,哥哥永远是那个最好,最厉害,最独一无二的人——”若不厉害,又怎能做他的对手?   兰危好奇:“你似乎,永远都相信我。。”   顾易洋洋得意:“怎么,不相信我慧眼识珠?我的眼光,保准不会差。你沉稳冷静,坚韧不拔,心性良善,本性光明,纵然来路坎坷,总是坚守本心,未来必定有大造化。我看你前途无量,好事将近——否极泰来,说不定就在今朝。”   兰危行走在凤安街道上,四周人声鼎沸,顾易就在他肩头说话,距离够近,声量倒不用太大,旁人也听不见他说的。   但他说得太投入,也没注意四周的人,此时话音甫落,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影便猛地一下扑了上来,兰危倒没怎样,反将他吓了一跳。   他忙往兰危肩后一躲,兰危伸手安抚了他一下,低头看着抱住自己腿的老头。   “……许老伯?”   许老头脸颊浮着两坨醉酒后的酡红,连鼻子都红了,他十分尴尬地一笑,正想解释点什么,身后几个酒保模样的人已赶了上来。   “来这凤安城,还敢喝白酒,吃白食,也不打听打听,这是你能放肆的地方吗?”   “看你一把年纪,竟也没脸没皮,喝了酒还赖账。快,乖乖跟我们回去!”   许老头抱住兰危不撒手,回头道:“你们捉我回去,也是于事无补……我若有钱,何必还赖你们的账??你们就行行好,我一把年纪了,有些难处,你们不省得……”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岂是耍赖便能赖过去的??没钱容易,留下一个手掌就行,否则人人都以为我们家的白食好吃,那还做什么生意??”   说罢便要来拖许老头,许老头吓得肝胆欲裂,只得死命抓住兰危,显然已将他视作唯一的救命稻草。   顾易诧异探出头:“这人是谁?哥哥认识?”   兰危:“我从前的狱友。”   许老头一见到顾易,便反应过来:“你便是精灵吧?你们果然重修旧好啦!”   兰危见他被拖走,追上前几步:“他欠了你们多少钱?”   酒保见是个修士,也不讹他,道:“回去酒楼,我算给你看。”   所幸许老头知道自己给不起钱,喝酒为主,也没敢吃上太多,兰危替他会了钞,又在他的要求下,新打了一壶酒,三人才一起出了酒楼。   许老头保住了手掌,又新打上了一壶好酒,一时间喜笑颜开,拔开塞子,又喜滋滋喝了起来,边喝边向兰危道:“小公子这会儿准备去哪?是回玄尘山,还是去瑤山呢?”   顾易奇道:“你怎知我们要离开凤安?”   老头“哈哈”一笑:“老头子就是知道,公子不会留在凤安!”   兰危道:“我们先去瑤山解毒。”   许老头打了个酒嗝,忍不住向他伸出大拇指赞叹,随后道:“我们散修,多蒙公子求情,才得逃脱,这几日恐怕也要离开凤安,公子若不介意,可以同我们吃个散伙饭。” 第78章 私奔(3)   散修几乎都没有进城, 而是全聚集在树林里的一处废弃祠堂内休养。   但是此处药食贵重,又无亲友,大家监狱里蹲久了, 思乡情切,虽然回家也好不到哪去,但也没有几人愿意留在这里。   许老头将兰危带到, 大家一见到他, 心情顿时都有些微妙, 不过更多还是感激, 当日正因为他,贺兰香雪才勉为其难将他们放走。   更何况兰危有一半魏大人血脉,现在又听说他拒绝了贺兰香雪的认亲, 显然旗帜鲜明地站在了他们这一边。   听许老头说完晚宴的事, 大家更十分热情地欢迎了兰危。   傍晚,灶已埋好,他们虽然不能去酒楼中大吃大喝,但在附近农家买点便宜的菜肉淡酒, 也能做到。   最后这顿散伙饭难得的丰盛,好几百人席地而坐, 旁边灶上焖着米饭蒸菜, 面前升了十来堆小火堆, 用来烤制鸡肉, 顺带温酒。   兰危下午这会儿功夫, 已被散修们彻底接纳, 大伙儿都欣赏他轻利重义, 视贺兰家富贵如云烟的态度。也因先后受过魏大人与他的恩惠的缘故, 一开饭后, 人人都向他敬酒。   顾易看他身边人实在太多,怕挤,特意挑了个偏僻的位置,独自拿了一壶酒喝,中途兰危向他望来,他便举起酒杯,冲他一笑,示意自己没事。   喝了一会儿,他见场子渐热,场上众人都兴奋起来,便装作不胜酒力,飞过去向兰危向兰危道:“喝醉了,先去睡觉。”   兰危点了点头,他摇摇晃晃飞远。   初秋的夜风吹在脸上,已有些许凉意,他飞远之后,拍了拍脸,更觉清醒了几分,如此一口气飞到凤安城内,才找了个僻静所在,换回了自己身体。   兰危今夜,自然不止真的和大家吃散伙饭这么简单,散修重获自由,但对此后究竟要如何生存,也没有什么头绪。其实他们只要稍一思索,便能明白,乱世之下,处处争斗不止,结成同盟,紧密合作,彼此帮扶,才是生存之道。   他们既成同盟,也就不急着散伙了,不过也不能群龙无首,兰危因为修为最高,又人人信服,自然而然就被推选成为盟主。   他因年纪太青,屡次推辞,却最终推托不掉,只能答应暂代此职,等日后若有能者,再退位让贤。   这一夜他们商量了许多日后如何发展的细节,酒足饭饱之后,便灭了火堆,睡在祠堂外,虽然秋风渐冷,胸膛却是火热的。   顾易不必参与,也知道他们会说些什么,当然没必要继续旁听,他既然准备离开凤安,该做的事情,也应当先做了。   他进城之后,一恢复原身,一只不知道从哪飞来的蝴蝶,便迫不及待落在了他身上,大概是已经飞了许久,这时才终于找到他。   他连忙接过蝴蝶,信纸落在手上,果然是顾然传信,他看完内容,好一阵无语,甚至被气笑了。   信上只有四个字:不必找我。   好个顾然,他着急担忧这么多天,她明明没事,竟然不早些来报平安,就让他们上上下下的人为她奔波这么久?   顾然虽然性格天真活泼,但顾家家训甚严,她大体还是十分体贴、非常懂得替别人考虑的性子,这次竟然不声不响跑出去那么久,也不给个交待,好几天过去,才想起传这样一封简单的信来?   好好好,不找就不找,顾易心想:我不找你,看看等娘找到怎么教训你。   他收了信,立即又去了耿浩家,装作远行方回,找到了门童,想向他打听一下师父现在何处。   门童见到他忽然出现,十分惊讶,然后才向他解释道:“道长今日刚出了皇城,住在了一旁的云来客栈。不过我们这几日依旧派人在外面追查,却没查到那位小姐的消息。”   顾易道:“不必找了。不过,师父既在皇城养伤,为何又急着出宫?难道外面能比皇城舒服?还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门童挠挠头:“这我倒是不知。”   顾易向他道过谢,转身便去找他说的云来客栈。   他一进客栈大门,尚未开口,一旁的小二已经眼前一亮,脱口而出:“您难道便是顾公子?”   顾易暗自戒备:“你是?”   小二笑道:“我是谁不重要,你快上楼瞧瞧,你师父还等着你呢。”   顾易依旧觉得古怪,越听他这样说,反而担心楼上有问题,一时有些迟疑,尚未说话,小二已叫了一声:“道长,你叫我们留意的人来啦!”   略显沉重的脚步声在楼道响起,顾易往楼梯上一看,果然便是霜星子。   他大喜过望,一口气奔上去:“师父!”   霜星子淡淡道:“回来啦?”   顾易知道师父素来面冷心热,虽然现在说话语气冷淡,也看不出丝毫关切,但他急着出宫,肯定是担心旁人办事不力,总要亲自来找他才放心。   所以他才住进客栈不久,店小二便已经知道他在找自己,并帮他留意上了。   顾易这样一想,越觉愧疚。低头道:“对不起……我那日忽然发现一点线索,忘记留信,就急匆匆追去了,路上遇事耽搁,这才好几日未曾回来。”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霜星子点了点头,回头往房间走去,顾易跟在他身后,回到房间后,便转身关上了房门。   “我见过你师兄了……”一关上门,霜星子便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顾易“呀”了一声:“师兄他……如何?”   霜星子摇头:“他恐怕,认不太大出我们了,你以后若见到他,不要亲近。”   “嗯。”顾易苦涩点头,“徒儿记住了。”   霜星子话锋一转:“我闭关之时,听说他曾传过一封信,可有此事?”   顾易低头:“有……不过我忘记看了。”   “为何不看??”霜星子语调渐厉。   顾易道:“当时听了这事,并不知道是师兄的信,以为无关紧要……”   “你!你可知道……就因为这个,你害苦了他!”   顾易“砰”地一下跪了下去:“弟子都知道,此事全是弟子的错,请师父责罚。”   他将头磕了下去。   当日若不是他注意力全在钟渝身上,稍加注意,或许能反应过来这封信的来历。   归根结底,错全在他。   他跪在地上,不知道过了多久,霜星子才道:“你自己没收信,那收信的人是谁?钟渝么?”   顾易道:“不管是谁,师父将月白峰交由弟子打理,弟子也该事无巨细,事事过问,才不会错过如此重要的事。”   “起来罢。”良久后,霜星子才道。   “师父……”顾易仍低着头。   “怎么?还有什么事情??”   顾易十分心虚,但将心一横,继续道:“弟子……尚未一件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大概要在三月之后,才能再回月白峰,请师父应允。”   霜星子道:“又要去哪?”   顾易没有说话。   因为想不到好的借口,但更多是因为不想撒谎。   “弟子不能说,但此事对弟子至关重要,比任何事都重要,请师父应允。”   “上次这么和我说的,还是小谢。”霜星子冷冰冰走到窗边,负手而立,并不理他。   顾易:“师父,这次不一样,我保证毫发无损地回到月白峰!”   霜星子:“此事休提,再说,你姐姐还下落不明。”   顾易:“我方才收到她的传信,向我报了平安若是有事,在能传讯的情况下,她不会硬扛,必会呼救,既然这样说,恐怕是真没有事。”   霜星子点头:“那便好,但是这几日如此大张旗鼓找人,贺兰夫人那边,恐怕能听到风声。”   “师父的意思?”   “就趁此机会,说她逃婚了,请你爹娘出面解除婚约吧。”   “好。”   霜星子转身:“好了,你就住在这里,我住在隔壁,你有事便叫我。”   顾易追上去道:“师父。”   霜星子顿住了开门的手:“还是想去?”   顾易:“一定要去。”   霜星子:“在什么地方?”   顾易想了想:“大概是西域。”   霜星子不动声色:“我帮你订了一场比武,和兰危,打得过么?”   顾易心想,恐怕难。但是坚定点头,笑道:“那还不简单?绝不让师父丢脸!”   霜星子眼里也有两分笑意,飞扬恣意的年轻人,真像光彩逼人的珠宝,无论由谁看了,都难免心生喜爱。   况且这还是他的徒弟,是由他一手教导的,就像他最完美的作品,浑身上下,也没有丝毫瑕疵。   他道:“兰危这孩子也很好,就是冷了一点,你这样的性格,便该由他治治。”   顾易心中腹诽,这人还真是我天生克星,若不扑腾扑腾,只怕真给他治死了。   他装作无所谓道:“那便瞧瞧他的本事。那……我方才说的事情?”   他低着头,满怀希冀地看着师父,模样是前所未见的乖巧,霜星子道:“我若不允,你今夜也一定会跑,我难道还能将你拴在床头?”   顾易大喜,一抱拳:“多谢师父,徒儿去啦,三个月后,必定回家!”   “小顾。”   顾易出了房间,忽又听见霜星子叫他,连忙回头。   霜星子道:“不可斗狠,打不过认输,不算丢人。”   顾易知道师父担心自己遇事争强好胜,不肯服输,连忙答允。   霜星子:“出门在外,人心险恶。你事事聪明,但总是急公好义,哪怕帮扶弱小,也得留个心眼,以防别人演戏,算计的正是你。”   顾易心下感动,师父说的两处,确实都是他性格弱点——争强好胜,不肯服输;遇事急公好义,路见不平,总要多管闲事。   若是运气好倒无妨,若运气不好,这两点足以致命。   他认真道:“徒儿记住了。”   “去吧。”他挥挥手,没有急着关门,目送顾易离开,顾易下了楼梯,回头去看,见他还在原地,这时离得远了,细看才发现,几天时间,他神色萎顿,看起来俨然已老了好几岁。   他修为已臻化境,几年前便突破天元境界,这时突现老态,定不会因为前日受伤。   恐怕是因为大弟子的现状。   他有两个极优秀的徒弟,是他平生最得意之事,只是大师兄变成那样,恐怕此生再也回不了月白峰。   如今,便只剩下他了。 第79章 山月(1)(修)   接下来的几天, 兰危都与散修一起四处猎取妖兽和采摘灵草,然后由人出面将材料出售,由此很快赚到了第一桶金。   顾易每天陪着他东奔西走, 仗着身形灵活,给他帮了不少忙。兰危也十分体贴,遇到危险, 总先护他, 就算受伤, 也坚决不让他割血治疗。   两人连日同吃同住, 同进同出,关系突飞猛进,顾易被他养得衣来张手, 饭来张口, 除了有些忙碌,恍惚间竟似回到了顾家一般舒适。   他性格素来旷达,不拘小节,又重情义, 与兰危熟稔之后,倒将从前立志要勾引他再甩掉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每日吃到兰危亲手做的可口饭菜时, 往日一些小摩擦也忘了干净。   狗东西并非一无是处, 他们是对手, 但也可以良性竞争, 玩弄别人感情, 倒不必了。   况且他看兰危这人喜怒如此不形于色, 冷漠周全, 运筹帷幄, 也不是轻易可以骗他动心的。   借他大腿一用, 拿到五卷神书,想必足够逆天改命了。   兰危虽然如今俨然是联盟的主心骨,但是当务之急,还是得先带精灵去瑤山解毒。   转眼之间,便到了离开的日子。   这一日,秋阳初升,柔软嫩黄,宛如轻轻一碰、便会流心的蛋黄。林子间晨雾清淡,尚未被阳光刺透,兰危带着顾易,告别了众人,踏上了去瑤山的旅程。   挥别了散修们,这次上路的只有兰危和顾易两人。   顾易坐在兰危肩膀上,看着背后的群人离自己越来越远,直至不见,心中盘算:这几日毒针毫无反应,显然对他不起作用,这瑤山若去了才真是冤大头。算算时间,第三个副本恐怕正要开放了,不知道想个什么法子,才好让他不去瑤山,转行西域。   上一个神庙中的神女来自域外,玄青曾在他的悟剑室里准备了些许石精,只待时间一到,神女苏醒,就会被地宫里石精所吸引,跑去悟剑室。等吸收了那些石精,她才会真正萌生神智,幻化成/人。   生出神智后的神女,会被冥冥之中的力量牵引,回到自己的家乡。   她行动缓慢,等她回到家乡时,便是第三个副本开启的时机。   她是第三个副本的钥匙。   但要让兰危放弃解毒,平白无故听他的话去西域,却也不易,总得想个周全的话术才行。   暮色四合时,两人来到一处名为狗熊岭的地界,有过路村民见到赶路的兰危,都停下来劝他,山上有吃人的狗熊精,天又快黑了,千万不能再往前走。   兰危乖乖答应,等村民走了后,又继续往前,直到在山腰上,才停下来休整。   顾易已明白他的心意:“看来哥哥今夜打算替天行道。”   兰危低头专注升着火:“怕么?”   顾易道:“怕倒不怕,我尚未吃过熊掌,还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火升起来,照亮了两个人的脸庞,顾易从他肩上下来,坐在火堆旁,乖乖等狗熊出现。   谁知这狗熊岭名不副实,坐到半夜,别说狗熊,熊毛都没见到一根。   熊掌梦泡汤,兰危坐着无事可做,又去打了一只山鸡斑鸠,去掉毛洗净,串上木棍烤制。   随着火舌舔舐,肉香味很快飘了出来,顾易深吸了一口,荒郊野岭,夜半三更,还能有这样的美味,实在幸福。   兰危烤好之后,拿在手中吹了一会儿,凉了一些,才撕下一个鸡腿,转头一看,顾易正迫不及待将他看着,眼睛都亮了。   他一愣:“饿狠了?”   顾易手捧着脸:“倒没那么饿,不过太香了,馋虫勾出来了……这个是给我的么?”   兰危看着手中鸡腿,睫毛垂下,片刻后忽道:“……这不是你的。”   顾易睁大眼睛:“???”   兰危一本正经:“你的是熊掌,怎能拿鸡腿来糊弄?”   顾易气愤:“熊呢?你倒是将我的熊找来呀!”   兰危将山鸡插在一旁:“或许它会被香味引来。”   “??”顾易一本正经道,“不会的,熊没有鼻子,闻不见!”   兰危:“……”   顾易指着自己:“只有我鼻子灵,我闻得清清楚楚,熊可闻不见。”   兰危语含笑意:“……有多灵?”   顾易正想举例,忽然察觉过来,兰危这是在揶揄自己,难道他要回答和狗一样灵?   他噎了一下,道:“算了,我不吃了。你留着喂狗熊吧。”   兰危眼睛全被火光照亮,纵使面无表情,冰凉的眼眸里,也全是暖意。   他轻声道:“那你唤我一声,我便给你,好不好?”   一只鸡腿,还想威胁他,没门儿。   顾易摇头道:“不叫,不叫,我鼻子不灵,留给灵的吃。”   兰危很遗憾:“可惜,这里没有小狗”   顾易望着天空:“那你去给狗熊,给野猫,给野狐狸吃吧。反正我不吃。”   兰危:“当真?”   顾易点头。   兰危将鸡腿递到他手上:“给你吧,小野猫。”   顾易:“……”   现在再生气,似乎有些小题大做了。   他接过鸡腿,两三下啃完,丢下骨头,兰危已递来另一只腿。   他又啃完。   扔下骨头之后,他嫌手油乎乎的,想要去一旁找点水洗一下。   今夜月色十分明亮,照得山路明晃晃的,纤毫毕现,顾易素来胆大,自然也不会怕走夜路,他走了几步,忽然见到地上有一双布鞋,似乎仓促之际掉落的。   他想起狗熊岭的传闻,担心这是有行人遇害,心中一凛,忙往前找去,几步路功夫,又见到一件外袍,上面有被撕过的痕迹。他更加确定一定是人在这遇害,心中着急,也顾不上回去叫兰危了,顺着山路追去,过了一会儿,竟又是一个粉色肚兜出现在眼前。   他拿起肚兜,似乎还有余温,前面是一片灌木丛,他忙向里叫道:“有人吗?”   有喘息声出现在前方,但没人出声。   顾易心下焦急,又追问道:“你怎么样了?现在什么位置?别怕,我来救你”   那人也没有说话,只是呻/吟了一声,然后抓着手边的树枝晃了晃,似乎为顾易引路。   顾易道:“好,你先不要动,我马上过去。”   树枝又晃了晃,似是回应。   顾易拨开树丛,就钻了进去,察觉到女子的呼吸声就在前方,似乎还越来越沉重,正想再开口安抚她一下,只是看着方才的肚兜,忽然心中一动,既然衣服都被撕咬下来,为何地上不见血迹?   狗熊既在附近伤人,现在为什么又没出现?   他停下脚步,朝前朗声道:“月光太暗了,我看不清路,你再给我指指,在什么位置?”   一颗小树被摇得晃动不停。   顾易道:“你便在树后么?我怎么瞧不见人呢?你挥挥手我看看。”   一只短短胖胖的手掌伸了出来,在空中朝他不停招手。顾易仔细看了看形状,心想,果然如此!他笑道:“你的衣服都被脱啦,我过去也不方便,我还是先将衣服鞋子抛给你,你穿一下罢!”   他嘴上这样说,手中却捡起一个石头,用力黑影那边砸过去。狗熊真以为他给自己丢衣服,刚准备接着,没想到被一个石头正砸中脑门,砸得眼冒金星,差点叫出声来。   顾易忙道:“不好意思,我扔错了!我怕衣服会飘,想要加个石头一起,结果忘记包衣服了,我重新扔,你再接一下。”   狗熊也没怀疑,伸着手继续准备去接,顾易又扔去一块石头,这下砸在它肚皮上。   狗熊哼唧了一声。   顾易又满含歉意道:“对不住,衣服被风吹跑了,你放心,我这下保管扔对。”   他这次真将肚兜拿过来,包着石头一起砸过去,狗熊脑袋上又挨了一次,好在拿到了衣服。它不再出声,过了一会儿,顾易问道:“怎么样?穿上了么?”   狗熊故技重施,又摇了摇树枝,示意自己好了。顾易心中好笑,不知道狗熊穿肚兜,又是什么风景。   他笑道:“穿上了就好,夜间太冷,千万不要着凉。”   说罢扭头就往外走,狗熊急了,窸窸窣窣追上来,弄出一片响声,顾易安抚道:“你别怕,我不会走,我先出去去探探路,外面要是没有狗熊,我一定回来带你下山。”   狗熊自然知道外面没有狗熊,苦于不能开口申辩,只能又急着上来追他,顾易只作未闻,扭头便走。   这一转身,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起,竟多了个巨大阴影,伏在山路之上,一动也不动,简直像一座小山。见他走来后之后,小山喘着粗气,缓缓从地上站起来。   小山越来越高,越来越壮,顾易的目光随着它而抬高,最后直接整个脑袋都仰了起来。   头顶月亮也全被遮了去,这竟又是一只狗熊,体型足有两层小楼那样高。   狗熊岭上,竟然不止一只熊!   身后那个引诱他的熊也钻了出来,与他差不多高,这还是只小熊。   前后夹击,两道粗重的喘息声将他包围,大熊低头看着他,眼神十分沉稳,竟似有人的神智一般,小熊身上系着一条粉色肚兜,两爪放在胸前,看着憨态可掬,但也欲欲跃试准备来扑咬他。   顾易当机立断,张开双翅,立即便往外飞,小熊心性活泼,跳起来要扑他,却被他躲过。   大熊静静看他动作,然后慢慢转身,一只大手漫不经心地挥出来,正好拦在他必经之路。   顾易险些撞上他毛茸茸的手掌,只得急忙调头,然而身后,另一只熊掌也拍了过来。   两边都有巴掌,这时候若向上飞,熊掌也能追到,顾易反其道而行,身形一降,往巴掌下飞去,熊掌立即改拍为握,又追下来抓他。   他翅膀快要飞出残影,也没躲开熊掌看似缓慢的一握,正焦急时,忽然之间,只听一声剑鸣,一道白光飞来,刺穿熊掌,顾易腰上一紧,已被人拦腰抱住,转身飞远。   兰危手掌扣在他的腰间,将他放在地上,反手召回长剑,低头看向他:“没事吧?”   顾易摇头:“我没事。”   兰危点了点头,然后手中握紧长剑,又飞了上去。   狗熊精道行低微,然而胜在品种优势,战斗力极强,又十分皮糙肉厚,兰危的剑在他手中已算得上锋利无匹,竟也难以割透它的熊皮,只能不断攻击,消耗它的体力。   这狗熊实在勇猛无双,打斗之际,连整片树林都被它轻易折断,周遭遍地狼藉。   可惜它的对手是兰危,兰危自始至终都未曾急躁,冷静淡漠地发出每一道攻击,一剑又一剑,逐渐割穿它的皮毛,耗尽它的体力,最后在它丧失理智之时,一剑刺穿它的眼球。   在它短暂失明的刹那,兰危乘胜追击,最终割断了它的咽喉。   巨大的熊身轰然倒地,兰危依旧未停,又追出去,将逃跑的小熊也斩杀后,才带着脸上些许鲜血,拖着小熊尸体,十分平静地回到顾易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新副本照例慢慢写,文章进入收尾阶段了(是的虽然还有很多剧情但是我开始准备收线了)很多东西可能会反复斟酌,为了防止修文影响阅读体验,这次还是多存稿几天再更新————   12.25:报一丝这章又重写了,看见有小天使在买文所以把新修的放上来。相处细节真的好难写几天写下来都是废稿,怎么写都不满意,我再嗑磕试下吧 第80章 山月(2)   熊身上还有许多材料可用, 更有顾易心心念念的熊掌,两人趁着夜色,一起将熊身分割了, 有用的部分都收集了起来,剩下的肉山,准备等下山之后, 再通知附近村民来取。   天刚破晓之际, 两人已将大小两只熊都分割好放在一起, 然后一起携手, 下了山去。   顾易独自出面,上去告诉了村民狗熊已死,让他们去山上取肉, 还拿了一只硕大的熊掌作证。村民听了, 喜出望外,想要感谢恩公,顾易却不说是谁杀的,只说杀熊之人已经走了。   大家看他弱不禁风, 自然不会往他身上想,只能向空中鞠躬, 拜谢那个来去无踪的高人。   顾易同他们告别了, 才悄悄绕到山路后, 与兰危汇合, 笑道:“还好昨夜找到了大狗熊, 这狗熊精得已会设局引诱, 若由它再修炼几年, 附近的村民恐全要遭殃!”   兰危看着他:“它诱你, 你便去了?”   顾易:“当时救人要紧, 没来得及多想,不过我虽打不过,遇到危险,总还能跑,不妨事的。”   兰危:“若跑不过呢?”   顾易思索一会儿:“跑不过,那边没有办法了……”   兰危:“你为何……”   顾易:“嗯?”   兰危:“为何没有想过,可以先叫我来。”   顾易:“啊?”   顾易一愣。   他在月白峰相当于掌事大师兄,是一根顶天立地的顶梁柱,师弟师妹全听他的话,他习惯了有事情独自做主,师长父母虽是后盾,但总不好事事劳烦。他自小凡事亲力亲为惯了,遇事总是只靠自己扛,几乎没有过求助的想法。   兰危握住他的手:“下次,不必如此冒险,有我在。”   顾易迎着他的目光,心中一动,昨夜也真亏了兰危及时过来找他,没想到这人看着冷淡,倒还有两分义气。   于是乖乖点头:“哦,那我记住了。”   兰危“嗯”了一声,却没有松开他的手,顾易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将手举起来道:“你手好凉,功力又有精进了么?”   兰危盯着手:“凉着你了么?”   顾易笑了笑:“若是夏天,挨着你想必很舒适。可惜这会儿天冷了。”   兰危想了想,松开手,顾易正想收回手时,兰危已将衣袖垫在手心,然后,去握他的手。   顾易尚未明白过来,为何一定要牵着手走,兰危已施展缩地成寸,带他向前走去,顾易被他牵着,因此能跟上他的步伐,若是松开,恐怕一眨眼功夫,人已在百米之外了。   他终于闭上了嘴,乖乖与兰危同行,到了中午休整之时才反应过来,他可以坐在兰危肩上啊!何必一定要走路!   简单吃了点果子,他连忙变小,趴在兰危肩膀上去等着。   这次出发,果然轻松许多,顾易趴在他的肩膀之上,空闲下来,又开始思索,应当想个怎样完全的法子,让兰危放弃前去瑤山,而是转行西域。   用哄或者骗都行不通,兰危本就对他多有防备,若再发现自己骗他,一定生气。但要如实说,也不好直说自己就知道第三卷 神书在西域,只能因势利导,设法诱导他主动去往西域。   到了晚间,两人又宿在野外,兰危给他将熊掌烤了两只,果真软糯可口,焦香四溢,但是吃两口实在腻得慌,顾易尝了味道,便不好奇了,剩下的说什么也不肯再吃。   兰危将他吃不下的都吃了,而后便在月光清照之中,找个了位置继续修炼。   他修炼极为勤勉,顾易观他气势,最近修为恐怕大有进益,而他近来都找不到机会修炼,被落下不少,心中隐隐着急。   他干脆飞到远处去,也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换回自己原身打坐修炼起来。   这会儿约摸人定时分,人人都已安寝,野外悄寂无声,只偶尔有犬吠蝉鸣,但也隔得极远极远。   临近十五,月亮一日圆似一日,顾易只觉心境稳固,修炼如顺水行舟,不一会儿,便已隐隐摸到下一层的边缘。   越临近突破,他只觉心头愈燥热,好似一团烈火燃烧在胸腔之中,火势熊熊,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宣泄,只烧得他心神不定,难以安宁,亢奋无比,干脆跳了起来,狠狠练了套剑法,才平静些许。   一套剑法使完,斩烟霞回鞘,他虽大汗淋漓,但却觉畅快无比,方才那一层隐隐的阻碍,竟在此时消弭无形,直接突破了。   他正想高兴,抬头看着四下情形,又觉不妙。   方才练得兴起,手下便没轻重,现在这片树林里全是斩烟霞砍出的剑痕,痕迹清晰深刻,剑意热烈如火,若要按剑痕追查今日是谁在这里使剑,未必查不到他的头上,他隐藏身份这么久,要是因为这些小细节留下破绽,未免太冤了。   他收起突破的喜悦,继续拿着斩烟霞,将树干上留下的痕迹一道道削平。   刚将痕迹削完,他想换回身躯时,忽然听见极远处有脚步声传来,似乎有人来了。   他收起动作,侧耳倾听,辨明来人身份后,忽然计上心头,勾起唇角。   将精灵的面具扣在自己脸上,又顺带将一身红衣换掉,他收起斩烟霞,向发声处走去。   “哥……这小子真重,死猪一样,定是平日里伙食太好,专吃得今日来压我们。”   “那你背这个女的,我来背男的……希望这两个便宜徒弟能争争气,不要让我们白忙活一场。”   “没事,等下我多踹他两脚,也就解气。哥你说,我们从前总以为回了总部就好了,没想到也不比鬼窟安宁……咱们这等外面调回来的,处处受人白眼。”   “是啊,早知道,咱兄弟两当初就该跑他娘的……找个地方隐姓埋名,现在不说逍遥自在,至少不用心惊胆战的……”   先前那人倒结巴了:“这,这个,若是叛逃出去,恐怕会被追杀到天涯海角,咱们两个,恐怕受不住吧?”   黄毛鬼恨铁不成钢:“你总是瞻前顾后!”   他身旁那个胖子反倒劝他:“哥你想想,他们白眼他们的,咱们就当没看见。他们排挤咱们,咱们两个在这里偷懒,算起来,还是我们赚了!”   黄毛鬼不知是真被说服,还是没有办法:“……也是!我们急着回去做什么?反正没有事做,咱们慢悠悠回去,便当游山玩水。”   胖子也道:“是啊,我们不用去干活,还能出门自己忙活,以后这两个徒弟培养得出来,不就有自己人?他们以为是排挤了我们,却不知道我们哥俩在外面游山玩水,乐不思蜀!”   两人既然不急赶路,便放下背上的人,想要原地休息会儿,忽然,那个胖子瞧见远处似乎有个人影,蹲在树边,看起来缩成一团,似乎很是害怕。   他大喜,忙拍了拍黄毛鬼,指给他看,然后做了个“嘘”的手势,轻轻起身,蹑手蹑脚一起朝人影走过去。   他便是之前自鬼窟中回到瑤山的黄毛鬼两兄弟,好不容易回到总部,两人在瑤山却始终无法站稳脚跟,思来想去,总觉得是没有自己势力的原因,所以这次出门,便想要给自己抓几个徒弟培养出来。   方才虽抓了那一男一女,但根骨一般,若有更好的,自然多多益善。   他两上前,左右围住衣衫翠绿的人影,胖子按捺不住欣喜,对黄毛鬼说:“哥,这个看着似乎不错!”   随即喜笑颜开向顾易道:“小娘子,夜半三更,怎么一个人呆在这荒郊野外,走,哥哥带你回家去!”   黄毛鬼搓搓手,恨不能伸手上来抓他,顾易往侧边躲了去,小声道:“不,我不去,你们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胖子听他这么说,还想再逗逗,黄毛鬼已挑明身份,大笑道:“哈哈哈哈哈,算你识货!今日你无论就不就范,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还是不要挣扎的好。”   说罢拿出个绳子,就要捆他,顾易悲愤道:“你们果然是坏人,你们想将我绑到什么地方去?”   胖子安抚他:“带你去个好地方,你别怕,你看哥哥这么憨厚,怎么会骗你?”   顾易:“是么?是什么好地方?”   黄毛鬼听他嗓音不对,不似个姑娘,奇道:“你难道不是小娘子?一个男人,怎还带个面具?”   那胖子轻蔑道:“哥你看这小子白白净净,肯定是个兔儿爷……哈哈,他自卑,所以带个面具装神弄鬼。”   顾易叹气道:“非也,只因我长得凶神恶煞,能止小儿夜啼,怕别人见了我做噩梦,这才带个面具掩藏。”   黄毛鬼嘘了一声:“你吹牛!”   顾易一摊手:“你若不害怕,大可以揭了我面具看看,不过嘛——”   黄毛鬼追问:“不过什么?”   “不过,我这面具带得稳当,我赌你们也摘不下来的。”   那黄毛鬼不以为然,直接伸着手过来,就要看他脸上有什么玄机,顾易伸手拦住:“你们这是同意了要同我打赌?”   黄毛鬼急不可耐:“赌又如何,不赌又如何?”   胖子也道:“打赌有什么好玩儿?你跟我们走了,我们收你做徒弟,那才好玩”   顾易嫌弃道:“你们还不如我呢,还想给我做师父。若是不赌,你们直接放我离开,咱们当没见过。若是要赌——那可得拿彩头出来,你们有么?”   黄毛鬼胜负心起来,哼了一声道:“难道你便有彩头?”   顾易:“有啊,若你们能摘下来,我乖乖跟你们走,认你们做师父,但若摘不下来——那你们两个都得拜我为师,乖乖听我的话!”   他两见顾易说话似在赌气,古灵精怪的模样,“拜师”之说,大约也是从胖子那听了,现学来的,都觉得哭笑不得。   黄毛鬼好气又好笑:“我们、拜你、为师?你能教我们什么?涂脂抹粉么?你爷爷可学不来。”   顾易“哼”了一声:“磨磨蹭蹭的,既然不敢,趁早承认,将路让开让我走。”   黄毛鬼与胖子对视一眼,都心照不宣地一笑,胖子豪爽道:“你想玩咱们就陪你玩,哈哈,输了不要哭鼻子!”   黄毛鬼也知道他是激自己放他走,丝毫不以为然:“玩玩就玩玩,好徒儿,真淘气!”   顾易也不恼,慢条斯理道:“不用急着开始,咱们先一起发个誓,大家若赌输了,必定遵守,以避免有人输了赖账。”   他说罢自己先起了个誓,黄毛鬼两人在他眼神督促下,不肯示弱,也不情不愿举起手起了个毒誓。   顾易见目的达成,长身站起,周身气势霎时一变,笑得更为真诚,偏头看向二人:“来罢,我脸上的面具,等着两位来取。” 第81章 山月(3)   天刚破晓, 晨风清寒之际,顾易换回了精灵的躯体,将衣服也换了回来, 回到兰危修炼的所在。   兰危也正在练剑,他手中宝剑仅是凡品,自然比不得斩烟霞威力无俦, 在他剑意驱策下, 整个剑身隐隐颤动, 颇有难承其力之感, 但仍旧勉强支撑。   剑气所到之处,花叶虽无折断,但霎时间由盛转衰, 似乎弹指时光, 已有一秋之久。   兰危整个人身姿灵动,姿态闲雅,剑意绵延不断,一套剑法行云流水, 美观之际,威力也令人心惊, 剑势似乎让四周的风都有了实感, 随着他的动作飘动, 意境苍凉。   他连招使完, 以潇洒旷达著称的一套剑法, 在他手下, 也显得沉静悲凉。剑气静似风中之竹, 悲喜不惊, 动如江河之流, 万古涛涛。最后一招是“剑指青山”,乃是一招制敌的决战,长剑脱手而去,径直刺穿一根翠竹,只见竹身以剑身为圆心,霎时褪去青翠,干枯泛黄。   顾易默默看完,心中霎时一片火热。   他也是昨夜方突破关卡,彼时心境已至,练剑时状态便正当巅峰,若以昨夜的状态,对上今日的兰危,虽不知谁输谁赢,但必定也是精彩万分。   虽他一心想赢过兰危,但若能打这样一场旗鼓相当,酣畅淋漓的架,想想也令人热血沸腾。   他未出声,兰危却已看见了他,擦了手中的汗道:“昨夜出去玩了?”   顾易点头:“我太无聊了,便在附近转了转,不过,也没什么意思,最后找了个地方睡觉,才一觉睡到现在。”   说罢目光转到附近深受残害的花草翠竹上,转移话题道:“哥哥练的,想必便是上次地宫的《朝暮春秋卷》其二啦,威力当真可见一斑。若是能取得后面几卷,岂不是再也不用受钟离非、雪千里之流的胁迫。”   兰危自去拔剑,听了他的话,只淡淡:“不急。”   顾易却急,被人追杀威胁,性命危在旦夕,以兰危的性格,不可能分不清厉害关系,正是紧要关头,怎还说“不急”!   他忍不住争辩:“自然应该急,这神书浮现一次后,立即消失,也就是只有一次看的机会……咱们若不去找,失了先机,恐怕便再也没有机会看到。”   兰危却道:“先去了瑤山,再想办法。”   顾易脱口而出:“不如不去!”   兰危挑起眉头:“什么?”   顾易叹了口气,直白道:“哥哥当真没有想过吗?这瑤山咱们去了,肯定是九死一生,到时候别说再去寻三卷神书,能不能保住性命,也是两说。你以为你默出前两卷神书,她们便真能放过你?到时候他们没有忌惮,只会第一时间将你杀了。”   兰危:“想过。”   顾易急道:“那不就……”   兰危:“可也要去。”   顾易十分不理解:“既然明知山有虎,何必偏向虎山行!”   兰危:“因为,应该去。”   顾易:“应该不去!”   兰危沉默片刻:“别闹。”   顾易:“就闹,我不去。要去你一人去。”   兰危:“……”   他轻声道:“我一人去,有什么用?”   顾易侧过身生气:“我去不去,你也都是送死,你喜欢送死,便自己去好啦,何必拉我旁观?”   兰危:“……”   顾易继续道:“反正我与你讲道理你也不听,那我就不和你讲话了,没有我多嘴,你更是爱去哪便去哪,我看这样更好……你自由自在,我也自由自在,我相忘江湖,桥归桥,路归路,再也不见,你去给人欺辱,我去羁旅天涯,各得其所,两全其美……唔”   他话尚未说完,忽觉自己说不出话来,心知是兰危向自己下了禁言咒,不可置信瞪向兰危,努动嘴巴,却说不出一句话,急得手舞足蹈,比划手指让他给自己解除禁言。   兰危却一言不发,顾易生气,扑上去抓他,兰危反倒一手紧紧揽住他的腰,令他挣脱不得后,带着便他向前飞去。   顾易越想越气,这人说不过他,不能以理服人,就使如此手段,实在下作。   他挣扎一会儿,也挣不开,见兰危行得太快,恐怕要误了自己早上的安排,一时怒从心底起,恶向胆边生,磨磨牙齿,张嘴一口咬上兰危脖子。   兰危身形滞了一下,但很快恢复,顾易咬得仓促,一口下去,一半都咬在了衣领上,又看他八风不动的样子,自己这一口于他似乎也无关痛痒,心中更恼怒,只能就着这一口继续磨,一点点加力,咬得牙龈都痛时,口中忽然涌现了一点甜腥。   竟咬出血了。   兰危手中一紧,捏住了他腰身,蓦地停在在山坡上,目光无奈,低头看着他。   顾易也没想到会咬出血,有些心虚,拿起衣袖,给他擦了擦颈侧的口水和鲜血。   然后抬头看向兰危。   兰危依旧不说话。   顾易见他牙印上还有血缓缓流出,又伸手擦了。   兰危依旧看着他。   顾易想说点什么,这会儿也不能开口,但输人不输阵,想了一下,理直气将他回瞪回去。   被咬也是你自找的。   兰危却伸出另只手,轻轻将他唇上沾的鲜血擦掉。   唇上一松,他这时已能说话,正想开口,对着兰危的目光,话却咽了回去,悻悻道:“我平日里也不咬人的。”   兰危倒很玩味:“是么?”   顾易:“你不惹我生气,我怎会平白无故咬你?说来说去,也是你的错。”   兰危将他松开,顾易心中盘算着跑路,兰危忽道:“宁宁。”   顾易心不在焉:“嗯?”   “我忽想起,那一天,你为何那样着急去救霜星子前辈?”   顾易一听这话,便如五雷轰顶,勉强镇定道:“谁?我怎么不记得了?”   兰危又低头看了他一眼:“当日树林中,你高声提醒的那位道长。”   危急关头,顾易反倒心明眼亮,思路清晰,皱眉道:“是么?我差点都忘了,当日我就猜出了他是玄尘山的前辈,想来肯定与哥哥有关系,一时着急,也不及细想。那是哥哥师父么?”   兰危:“是我师叔。”   顾易笑道:“那便没有救错。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   兰危:“忽然之间,想起了这事。”   顾易本来心虚,维持着勉强的假笑,可转念一想,又反应过来,眉头倒竖道:“不对,你又在怀疑我什么?”   兰危沉默片刻,摸摸他的脑袋:“没有,只是忽然想起。”   顾易推开几步,一脸受伤,激动道:“你每次总怀疑我心怀不轨,既然这样彼此防备,不如干脆散伙好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免得你总疑神疑鬼,也免得我再拖累你。”   说罢扬起翅膀,忽地变小,扭头便飞走。   他蓄意想要甩开兰危,不仅飞得极快,变得也极小,一头扎进树林中,还故意惊飞停靠的飞鸟,自己则趁机趴在了一只乌鸦身上,任兰危目力再好,也看不见乌鸦羽毛下的一小团精灵。   顾易扒着乌鸦翅膀,不一会儿便彻底飞远,落在另一片山头。   他落回地面,拍拍手,辨认了一下方向,然后又朝一个方向飞去。   他上次出声提醒霜星子,本是危机关头不得已而为之,无论如何,他总不能为了隐藏身份,置师父安危于不顾。   但是事后回想,他也知道那事是个破绽,“顾逸”的这个身份,在他昏迷的那几日,又正好失踪。以兰危的缜密聪慧,两事串在一起,极大可能是会起疑的。   所以他上次回城之时,还特意收买了几个附近的居民给自己作见证,让他们逢人问起时,便说那几天在附近什么地方曾见过自己。   这样就算兰危怀疑他的身份,让散修们去查,也能摆脱他的嫌隙。   兰危这么多日一直未曾提起过此事,顾易本以为他没往心里去,没想到方才冷不丁地问了出来,他若不是反应快,想必真要漏出破绽。   可见这个狗东西心思之缜密,城府之深,明明早有疑惑,却隐而不发,就是想趁他在气头上,猝不及防地诈他一下。   顾易找到早上安排他们呆着的破庙时,还觉气愤,没进庙门,交谈的声音已遥遥从里面传来。   “……他早上不是说辰时过半便会到么?为什么还没到?”胖子说话声心事重重。   “想必是晚了一会儿……三弟,我可没演过戏,那小子教你的词,你还记得么?我怎么觉得,我已经快忘得七七八八了……”   “词倒简单,就是让我们高声谈论,说含笑骗人,那毒针是假的。还说什么,教主近来忽然带教众前往西域……让我们抓紧去西域沉乌谷汇合,”   “这便是胡说,教主近来明明在流津山,又怎会去西域……”   胖子无奈:“真的假的不重要,就是让我们说出来给别人听的……他既然是中了含笑宗主毒针的那个精灵,那他要骗的人,一定就是兰危了……哥,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这我怎能知道?”黄毛鬼十分焦急,还在思索方才的问题,“要不我再练习练习?”   “哥……”胖子欲言又止:“我们真的不能跑么?”   “跑?”   “趁那恶精灵没来,咱们抓紧走……谅他也找不到我们!”   “啊?”黄毛鬼挠挠脑袋,“可是我们发了毒誓……”   胖子小声道:“反正他没来,是他食言,我们兄弟可是等过的。他自己失约,就算日后找到我们,也挑不出什么理,是不是?”   “看来我来的倒及时,若晚片刻,新收的徒儿就丢了。”   顾易负着手,从破庙门后缓缓走入。 第82章 山月(4)   黄毛鬼与胖子二人没料到竟他不按原定计划, 忽然一个人出现在这里,均吓了一跳,胖子又是心虚, 又是害怕,结结巴巴道:   “师……师父。”   顾易“嗯”了一声,走到他们旁边, “你们这声师父, 叫得是不是很不服气?”   胖子垂头丧气:“服不服气, 都没什么用!咱们兄弟两个打赌输了, 不管认不认,还不是只得听你的话,以你马首是瞻!”   顾易心知他们虽是魔修, 但誓言的效用, 反而比旁人更强。他们魔门之人将几位祖师爷视作信仰,起誓时必请祖师爷做见证,是以答允之事,往往绝不食言。   虽然如此, 他依旧道:“我晚了半刻钟不到,你们便想着毁约失信, 溜之大吉, 这叫我怎能相信你们的话?”   他说得严肃, 同时目光如炬, 明晃晃从两人脸上闪过, 两人都如同负了一座大山般喘不过气, 连连道歉, 并保证绝无下次。   顾易见他们承诺够了, 才收敛起气势, 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原计划取消,现在我要你们两个陪着我去西域。”   黄毛鬼大异:“计划怎么就取消了。”   胖子脱口而出:“去西域做什么?”   顾易尚在气头上,没兴趣解释,往椅背中靠了下去。   胖子又追问:“你不是和那个叫兰危的在一起么?为什么现在就你一个?”   黄毛鬼也好奇:“你怎么突发奇想要去西域?我们可不去。”   他们虽未参与围猎壁水貐的一战,但是对兰危与精灵的事却耳熟能详,因他们被派出在四周行走,这两人正是他们要关注的对象。   昨夜输给顾易之后,听了他要让自己做的事,再结合他的外貌,便已明白了他的身份。   顾易没想去解释,他们也不指望这坏蛋精灵解释,自顾自互相谈论起来。   “哥,西域那么远,不知道要走多久,那边都是沙子,呸呸,肯定每天一嘴沙!”   “就是,这小子想必吃错药,这个关头不急着解毒,反倒要去什么西域……”   黄毛鬼说到这,胖子忽然满脸欣喜地向他使眼色,黄毛鬼却奇道:“三弟,你眼皮怎么了?”   胖子又挤眉弄眼了一番,见黄毛依旧不懂,终于气馁,放弃了建立与黄毛鬼就“看着精灵毒发而死”这件事达成默契的行为。   他顿了顿,又恍然道:“我知道了,他两一定是掰了,分手了……”   黄毛鬼连连点头:“有道理。不过听当日在场的人说,这精灵分明是那小子的未婚妻……难道?”   胖子听到了八卦,十分兴奋:“听说当日还是他替兰危中了含笑的毒针,结果现在却被甩了……啧,也算他倒霉!”   顾易抱着胸,舒适靠在椅子上,脚也闲适地搭在面前的木板,目光望着布满蛛网的天花板,正思索着西域沉乌谷的一切。   他早上故意与兰危说那些东西,就是做个引子,说得兰危心动,然后在前行的路上,又布置了黄毛鬼二人“大声密谋”毒针是假,以及抖落出第三卷 神书或在西域的事,前后一呼应,去西域的事,也能顺理成章。   没想到兰危如此坚定,冥顽不灵,竟毫不转圜,两人便闹了个不欢而散。   可他转念一想,难道他便非兰危不可?兰危不去,他就去不得?这前两卷他同样修过,兰危会的他也会,他就不信,没有兰危,他抢得先机,还会拿不到第三卷 神书。   他思索着沉乌谷的剧情,制定了一些大致的计划,自觉可行性极强,况且他现在还有两个帮手,虽然不怎么好用,但也能勉强用用。   越想越觉得不错,他迫不及待坐了起来,正想催促两个便宜徒弟快些收拾上路,没想到两人正眼巴巴地守在他边上,神态十分古怪,像是哭过,看他的眼神还满含怜悯。   顾易:“?”   胖子满脸哀容:“自古痴情男子负心汉,那兰危实在不是个东西。”   黄毛鬼道:“算他眼瞎,你多节哀,不要因为被甩了就自暴自弃。”   胖子:“你气质非凡,毕竟还是个小精灵,旁的人喜欢你还来不及,他还甩你,是他没有福气。”   黄毛鬼:“兰危如此负心薄幸,那你俩掰了,也不是坏事。”   顾易越听越离奇,皱起眉头,发出灵魂深处的疑问:“……你们在胡扯什么??”   胖子道:“虽然你深受情伤,命不久矣,想要离开这个伤心地,但去西域,委实太远了一点……”   黄毛鬼:“就是,西域漫天黄沙,寸草不生,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哪吃得了这种苦……”   胖子拍拍胸脯:“兰危怕危险不敢救你,我们救你,我们带你回瑤山,含笑若不给你解毒,我们……额,我们帮你求情!”   黄毛鬼抹抹眼泪:“虽然你昨晚使计耍我们,但我一想到你对那个兰危痴心一片,却还被他甩了,就替你不值,世上竟有如此混账。你放心,我们两个绝不会不管你。”   顾易:“……”   他忽觉得有趣,饶有兴致抱起胸道:“是么?”   黄毛鬼与胖子抱在一起,又哭了一会儿:“听说精灵族寿命不长,看你年纪挺大,或许就算没有毒针,你也活不长久。”   “是否就是因为这个,您才心甘情愿代他种下毒针……可您不知道含笑的针有多恶毒?等异日毒发,当真求死不得,求生不能。”   顾易佯叹道:“唉,那该怎么样呢?”   黄毛鬼红着眼圈:“您、您想怎么样?”   胖子道:“不管你想怎样,咱们兄弟俩,都舍命陪君子,送你最后一程吧……”   顾易幽幽道:“我说过了啊……去西域。”   两人愣住。   顾易忍无可忍:“还不赶紧给我去将绑的那两人放了,抓紧上路?我还没死呢,你们哭什么丧?”   两人一来本就得听他的话,二来此时也觉得他当真可怜,于是十分麻利的将地上绑的两个人松绑。   这一男一女原本是他们准备收的徒弟。   后面遇见顾易,人自然就得放了。   但顾易想了一下,又将他们留下来当做了演员、以供今日兰危过来时,给他做救人的道具,让戏演得逼真一点。   两人已知道自己会被放走,所以一直沉默不敢说话,生怕惹他们改了注意。   这时见顾易催人放走自己,心中更加感动,解掉绳子之后,又上去向顾易行了个礼,这才互相扶持着逃离。   女子腿大概是崴了,跑得不快,男子本急于逃命,见她落下,忙又回头来扶。   黄毛鬼望着他们的背影,很有感触:“这两兄妹虽然长得不像,但感情倒是真不错。”   顾易:“兄妹?”   胖子:“昨夜他们自称是去投奔亲戚的兄妹,父母都病死了,孤苦无依,所以去亲戚那儿谋一条生路。”   顾易心知肚明,这两人自然不是兄妹,但却懒得就这件事废话,于是只应了一声,让他们快些出发。   一路往西,速度是极快的,到了半夜,已过逾廊地界,顾易心急,带他们又走到大约亥时,才叫两人停下来休息。   两人虽然修为不俗,但这样走法,也十分疲惫,到了地方便倒下去休息。   屁股还没坐热,顾易便指挥道:“黄毛将火堆升起,胖子去打两只山鸡,你两一起烤了,过会儿我来吃。”   胖子不可置信:“您如此修为,必然早已辟谷,还要吃鸡??”   饿一顿又饿不坏。   顾易:“是啊。”   胖子正想继续躺下去,顾易又道:“可我吃习惯了,一天不吃,就难受。”   胖子还想偷懒,顾易一个眼神过去,将他警告一番,他只得打起精神,出去打野味。   顾易变小身形,在四周飞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处水源,上前去将自己清洁了下。   这个时节,水摸起来已有些凉了,寒意贴在脸上,让人清醒万分。   他洗得干净清爽之后,又换回自己身体,打坐修炼了一会儿。   以他原身的修为,确实已经可以辟谷,但精灵的躯体却不行,从前还好点,近来大约是被兰危投喂惯了,越来越容易觉得饿,当真一顿不吃饿得慌。   兰危倒也真有办法,不管什么荒郊野岭,一日三餐,总能找些吃的出来。   有次甚至从一种奇怪的植物根部里,挖出来一些小小的紫色的小果子来,告诉他那个可以吃。   他将信将疑尝了,倒还真挺甜。   ……   寅时左右,天最暗的时刻。   顾易修炼完回到火堆旁,两人在地上睡得四仰八叉,山鸡被吃了一只,还剩一只,放在一旁的树杈上。   顾易将山鸡取下来,慢慢吃完,正好到卯时。   然后,他又叫醒了两徒弟。   两人熟梦中被人叫醒,怨气比鬼都重,生无可恋地跟在顾易身后。   一连三天,都是昼夜急行,到了康吉之后,终于,在半途碰到个茶棚,三人才有机会停下歇脚。   两人这时收回了自己泛滥的同情心,坐在桌子两侧,十分愤慨地指责顾易:“我们是你的徒弟,但不是你的奴隶!”   “一天十二个时辰,至少十个时辰赶路,我们这赶的,分明是去见阎王的路!”   “就是!你明明身负高深修为,却连辟谷都不肯,我们累得要死,还要帮你做饭!”   “你根本就是在耍我们!”   顾易不疾不徐:“这样一点路,也整日磨蹭耍赖,怪不得至今未见突破。”   此话正中两人痛点,胖子与黄毛鬼同时挠挠头,都当做听不见。   胖子转移话题:“无论如何,你绝不能再这样奴役我们!”   顾易:“听师父的话,本是情理之中,何来奴役之说?”   黄毛鬼:“我们俩堂堂瑤山恶霸,却要替你端茶递水,你不要做的太过分!”   顾易吹了吹茶叶:“更过分的,我还没有做呢。”   两人异口同声:“反正我们不干了!你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们两个要自由!”   顾易冷笑:“自由不靠嘴皮子争取,而要靠实力争取——你们有么?”   两人自然知道自己技不如人,否则今日也不会在这里靠言语抗议,听了这番话,再也反驳不了一点。   两人受他一番羞辱,脸上无光,忍不住小声一起唾骂。   “当真不讲道理。”   “不错,算我们倒霉,给他撞见!”   “坏蛋精灵。”   “等下喝茶呛死他。”   “怪不得兰危甩他,甩得好。”   “甩得妙,大快人心。”   “不好意思,我纠正一下。”顾易放下茶碗,忍不住道,“硬要说的话,那也是我甩的他,而非他甩的我。”   两人嘁了一声,当他吹牛。   “我作证,他说的都是真的。”   忽然门帘掀开,茶棚中兰危一身黑衣负剑,挺拔如玉树堆雪,芝兰沐风,他淡淡看了顾易一眼,然后,缓缓从里面走了出来。 第83章 山月(5)   顾易一口茶含在口中, 满脸错愕,也来不及咽下去,兰危已走至桌前, 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   黄毛鬼二人这几日身心俱疲,终于休息,又能见了正主, 十分兴奋, 黄毛鬼恍然大悟:“原来是他逃婚!我们还以为你始乱终弃!”   胖子感慨道:“这精灵太坏, 现在就敢逃婚, 日后说不定偷人……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吊死一根草!”   兰危道:“是么。”   胖子神色激动:“是啊!你得趁现在还没有生米煮成熟饭,能溜则溜, 免得日后给他缠上, 想要后悔,肯定来不及!”   顾易将一口茶水艰难咽下去:“我们不是未婚夫妻,我们一分钱关系都没有。”   黄毛鬼却很狐疑:“他好端端,为何要逃?难道是你……有什么隐疾?”   两人目光忍不住将他上下打量, 兰危不动如风:“他咬了我,所以逃了。”   胖子霎时喷出了口中的茶, 黄毛鬼的神色换成了崇敬。   胖子嘿嘿直笑, 不知道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两人十分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显然心照不宣。   顾易更怒了:“我说过了, 我们不是未婚夫妻!我与他也没有半点关系!”   两人却不信, 当日他在树上说过要偏要嫁给兰危, 这事在场的人都听见了, 他现在再狡辩, 自然没人信。   胖子嫌热闹不嫌事大,问兰危:“那你现在是想?”   兰危看向顾易:“宁宁。”   顾易一巴掌拍额头上,头疼。   兰危道:“还生气?”   顾易换了个姿势,同样用手盖住自己脸。   不要叫他,他不是宁宁。   胖子拱火道:“你看,他咬人了,还不知悔改!”   黄毛鬼:“真是岂有此理,你不生气,我都生气了!”   顾易轻轻磨了磨牙齿,语调森冷:“你生气么?”   兰危坐得十分稳重:“没有。”   顾易阴森森看向黄毛鬼。   黄毛鬼看看兰危,又看看顾易,再看看胖子,发现竟无人帮自己说话,硬着头皮道:“那……我也不气。”   顾易:“既然不生气,那去帮店家挑个十缸水罢。”   黄毛鬼不可置信:“我说的是不生气!”   顾易端起杯子:“是啊,若是生气,就该挑二十缸了。”   黄毛鬼无法,磨蹭一会儿后,乖乖去挑水,顾易目光又看向胖子,言简意赅下令:“走。”   说罢一放杯子,便起身往外走。   胖子虽不情不愿,但也只得急忙忙跟上来。   兰危不声不响,也跟在后头。   顾易不用回头,也知道他的气息,咬牙道:“兰公子贵人事多,千万别跟着我们胡闹。”   兰危道:“我去的也是这个方向。”   胖子只想路上多个伴热闹,同时说不定能管管顾易,分担一些他的杂活,对他倒十分热情,小声与他交谈:“这精灵脾气真坏,苦了你了!”   他眼中无限同情,兰危却道:“多谢你们这几日替我照顾他。”   胖子摆摆手:“别提了,怪我们自己,也是没办法的事。”   兰危平静道:“我还不知,两位是怎样认识的宁宁。”   胖子咳了一声,正想将那日的经历美化一下再说给兰危,最好突出自己的正直诚信、而加重精灵的狡猾奸诈,刚要开口,只听耳边冷不丁冒出一道声音。   “他打赌输了,所以认我做师父,从今往后,都要听我的话……胖子。”   变小的顾易飞到胖子面前。   “没我的允许,不许和外人说话,等会儿接上黄毛鬼,我去前面等你们。”   他一个人飞远,胖子听了他的话,极不情愿的闭上嘴巴。   兰危倒不介意,正常又与胖子同行。   两人要等黄毛鬼,走得不快,虽然不能交谈,但兰危天性并非多话之人,自然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只可惜苦了胖子,他一肚子牢骚想要倾诉,但又不能,只能等到傍晚时分,黄毛鬼赶上来之后,才能有人说说话。   三人汇合,很快便到了之前精灵说过的地方,然而到了地方,却发现并没有精灵的身影。   他们三个都有些诧异,精灵就算有事先走,想必也会在这个地方留下记号,告诉他们自己去了什么方向。   但这里没有一点记号和指引。   ——难道,是他又将大家甩下了?   胖子与黄毛鬼期待的就是这个,反应过来后,一阵欣喜,胖子大声道:“这精灵估计看我们心烦,故意把我们甩了,看来师徒缘分已尽,我们还是各回各家……”   “等下。”兰危打断他,目光望着前面。   “我猜,他似乎快回来了。”   两人原本不信,但没过几息,一个人影已从竹林尽头飞来。   精灵翅膀挥得前所未有的快,似乎背后有什么比老虎更可怕的东西,他箭矢一般从远处射来,见到视线尽头的兰危时,霎时眼中迸发出奇异的光彩,如见久别的家人,一改方才的冷漠,一把扑在兰危身上,抱住他的脖子,欣喜道:   “哥哥!!”   兰危伸手将他捉下来。   “怎么了?”   顾易在他掌心挣扎一番,却没挣开,心中暗骂了几句,前面是什么情形,你必定早已知晓,此时却来装傻!   他同样装傻,低头叹气:“没事,不过我刚才冷静了一会儿,忽然明白过来,哥哥做的事,全然是为我好,我应当一切都听哥哥的话才对。和哥哥置气,实在是不该。”   兰危却道:“小事,不必挂怀。”   顾易顺杆子便往上爬,伸出手要与他击掌作证:“那好,咱们和好吧!”   兰危却不回应,只将他放下:“我并不怪你,只是你现在已有了两个徒弟,不会再有什么危险,想必也不必让我再保护你。”   说着便要往前走,顾易忙叫住他:“不行!!”   兰危停下脚步:“嗯?”   顾易思索一番,又道:“……我咬了你,若不赔偿,心里很过意不去!!”   兰危摇头:“无需。”   顾易:“不行!!若是不补偿哥哥,我以后夜里都睡不好觉,你就成全我吧!”   兰危:“那你准备用什么赔偿。”   顾易飞到他面前去:“用我自己啊!我往后给你做牛做马,以身相报,以补偿你!”   兰危依旧看着他,顾易道:“好不好?你答不答应?”   心中却道:坏东西!故意在这等着我!   兰危眼中隐含笑意,反问他:“往后还闹脾气么?”   顾易暗地里咬牙,表面乖巧:“以后都听哥哥的。”   兰危微微一笑,将他捉下来,放在肩头,这便是重归于好的意思。顾易看他颈间的牙印犹在,口中痒痒,恨不能再给他补一口。   他方才提前飞到此处,却察觉到前方似乎有什么古怪,便换回了原身跟去查看,不去不要紧,这一去,差点便羊入虎口。   ——是钟离非和雪千里。   可见兰危今日过来找他,绝非偶然,定是也发现了他们踪迹,所以要来带他离开。   他故意不说,等着自己去看,便是等自己发觉危险之后,回来求他。   况且他方才还是用的原身去,他一靠近,那两人便会有察觉,虽然他当时走得及时,但还是听到了两句,两人正在交谈关于第三卷 神书的事。若让那两人发现偷听的是他,往后必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他只能连忙换回精灵的躯体,继续回来找兰危,顺着兰危的心意,演这样一番戏。   很好。   现在有求于人,他只能乖乖听兰危的话了。   兰危、他,两个便宜徒弟,一共四人,重新上路,这次去哪里,却由兰危做主了。   胖子与黄毛鬼都很好奇顾易方才看见了什么,向他询问,顾易开始并不说,后面担心兰危乱走又遇见钟离非他们,才提醒道:“前面不能去,他们就在那……咱们还是找个村庄避一下吧。”   虽然兰危之前就决定去瑤山,但去瑤山找含笑,和直接面对钟离非,还是不一样。更何况雪千里还在这里,那便更不一样。   四人往相反方向走去,入夜之时,才找到一个村庄,但并无人烟,一路上田园荒芜,屋檐坍塌,似乎废弃已久。   此地已远离樊嘉关,在魏国接壤处,离西域沉乌谷,大约三五天的路程。   脚下所踩的泥土已显干涸,贫瘠的黄土地上,哪怕无人践踏,也极少才能见到几株干枯野草。   顾易知晓此处离瑤山不远,四周又寒气逼人,这村庄废弃,不知是因村民逃难,还是因为附近魔修肆虐,便开口向黄毛鬼询问:“这村子里的人,是被你们杀了么?”   黄毛鬼却摇头道不知:“我们那时还在鬼窟,这里的事情如何知晓。不过,要不就是被大家都杀了,要不就是太害怕,跑掉了。”   顾易沉默了,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责备他们为何杀害这些人,魔修的世界本就不是常人能理解的,若非如此,又哪来谢忘归的事情。   走进村庄,也基本没没可以住人的房子,几人五感都十分敏锐,都察觉这地方阴气过于重了,阴灵孤魂类的东西,想必不会少。   不过这些东西太微弱了,基本都还只是一股气,不成气候。别说只是看不到的阴魂,就算是成气候的恶鬼,几人也不会害怕,顾易甚至飞出去,想找个保存得完好一点的房子住进去。   然而,正寻找时,大家忽然听见后面有两道脚步声,从巷道中一闪而过。   脚步声虚浮无力,显然是凡人,不知道为何这时出现在这里,几人停在原地,都想等人上来看看。然而,不知道为何,脚步声响起片刻,便又消失。   过了一会儿,又在另一个地方响起。   他们觉得奇怪,但是等他们找去那个出声的地方时,依旧是寂夜空街,杳无一人。   片刻之后,脚步声又在另一边响起。 第84章 山月(6)   顾易落回地面, 向胖子与黄毛鬼道:“你两过去那边看看,我们看这边。”   胖子与黄毛鬼本就是魔修,装神弄鬼的东西, 无论是人是鬼,他们都不怕。   他们本就无聊,见到有事可做, 欣然答应, 立即放轻脚步追了下去。   月亮一时隐在了云层之后, 顾易抬头看着天空, 夜色更快深沉下来,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眼尖,低头之时, 分明见到前面一抹青影一闪而过。   青绿色的影子, 带着一层光晕,并不像普通鬼魂。   他想到什么,身体比脑子动得还快,一下便飞过去, 但是青影消失得太快,一切只在刹那之间, 仿佛他一时眼花, 出现了幻觉。   “怎么了?”兰危追上来。   顾易依旧盯着前方, 如此深沉的夜色, 若有东西发光, 必定难以掩藏, 可那个东西, 也确实不见了。   “没事……大概是眼花了。”顾易摇头。   “有人来了。”兰危忽然望向右手边。   顾易跑到他旁边去, 探头也看向外面。   月色下, 一男一女缓缓走来,身形竟然还很熟悉,顾易眯了眯眼睛,这两人他一定见过。   一男一女很快走到他们身边的这个屋子前,这些房门都是落了锁的,女子从身上摸索一下,竟真摸出一把钥匙,顺利将房门打开了。   “没有找错……你看,就是这一间,十多年了,锁还没有锈上。”   “找到家了就好,宁妹,你快进去瞧瞧,看能不能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两人摸黑进了屋子,很快,一点烛光在里面亮起,照出一对人影。   顾易趴在屋子旁边,探头瞧着里面的一对依偎的人影,这时却想了起来,这似乎正是前两天黄毛鬼他们抓的那一对男女。   当时黄毛鬼说他两是兄妹,顾易便不信,看他们眼神快粘在一起的样子,显然是一对私奔的小情儿,对外谎称是兄妹罢了。   顾易挨着顾易,偷听了一会儿里面的谈话,原来也没什么古怪,只是这两人方才遇到了鬼打墙,所以半天脚步声忽远忽近的,这地方阴气太重,普通人确实容易被影响。   他听了一会儿,原来这两人不仅是小情儿,还尚未成亲,千辛万苦回到老宅,就是想在老宅挖出已故父亲埋下的女儿红,顺便在老宅举办个简易的仪式,从此正式结为夫妇。   顾易听他们一路走来并不容易,心中感慨,向兰危小声提议:“咱们别动,别惊着他们,在这观礼,也算他们的见证人。”   兰危点头:“嗯。”   顾易有些遗憾:“陈年的女儿红,可惜我两喝不上。”   兰危:“你喜欢?”   顾易笑道:“有好酒喝,当然喜欢……哥哥不想尝尝?”   忽听里面那汉子道:“宁妹,这第一杯,便敬岳父岳母大人。”   兰危听完,忽然动了动,下巴蹭到了顾易发丝上,顾易道:“怎么了?”   兰危声音低沉:“……宁妹。”   原来这女子名字与他编的那假名一样。   顾易听他语调虽然一本正经,但咬字总还有两分暧昧的意味,显然是笑话他。   正好里面两人又到了山盟海誓的步骤,两人开始喝交杯酒,男子一口一个“宁妹”,还跟着满嘴的情话,听得顾易颇不自在。   酒喝完,他们声音也暧昧了起来,大约是亲在了一起,顾易想要飞走耳不听为净,但兰危竟握住了他的腰。   “小心惊着他们。”   兰危对上他的目光,小声回答。   顾易恼道:“人家夫妻两个洞房……你在这偷听,不害臊么?”   兰危思索了一番,点点头,伸出手,将他耳朵捂上。   顾易大惊:“捂我的做什么,你难道真要听?!”   兰危再说什么,他被捂着耳朵却听不见了,想了想,不服气地伸出手,礼尚往来,将他耳朵也捂住,然后睁大眼睛瞪着他。   这才公平嘛。   虽然什么也听不见,但就算闭着眼睛捂住耳朵,也知道里面在发生什么,顾易瞪着兰危,开始尚不觉得,但一旦思绪跑偏,想到一墙之隔,里面的人在洞房花烛,他们仅隔一墙,在这傻站着听墙根,越想越觉得别扭,瞪着兰危的目光,渐渐不自然了。   兰危此时将他堵在墙壁边,离他极近,见他目光闪躲了,似乎觉得有趣,侧过头,仔细端详着他的表情,眼神竟有些压迫的意味。   他越这样,顾易越恼。   距离这么近,他一抬头,似乎就能撞上他的鼻子。   顾易脑袋全然贴着墙壁,目光移动片刻,忽发现什么,动了动嘴唇。   兰危见他似要说话,低头侧耳过来,顾易松开了一只手,向他道:“你怎忽然长这么高了?”   明明几个月前,还与他差不多的!   顾易拿手比划了一下,自己现在方才到他鼻梁,几个月时间,他竟能长这么多!   岂有此理!   兰危听了,十分无奈,揉了揉他脑袋。   顾易笃定道:   “我也还能长的。”   月光亮如白昼,兰危五官的轮廓在清晖下愈显清俊,他双手捂着顾易的耳朵,正好便能捧住的他的脸,他似乎有些好笑,将顾易的头靠在自己颈窝,然后又用手指抚了抚他的头发。   顾易这会儿已经放开了自己的手,里面有什么声音,兰危想必已经一清二楚,顾易目光好奇地转了一下,落在兰危耳朵上,盯了一会儿,果然看见上面微微有些转粉。   他先是诧异,随后恍然大悟,忘了兰危这些年醉心修炼,不怎么通晓此事,原来他竟如此单纯腼腆,早知道这样,应该就让他听着,看他窘态。   他故意使坏,凑到兰危耳边去,轻轻吹了口气。   兰危的手顿时一紧。   顾易故意在他耳边道:“你耳朵好红,是不是热着啦?”   说罢鼓起腮帮子,又吹了一下,兰危这次却没有反应,顾易正疑心自己吹偏了,又吹了一下,还是没反应,他一着急,又想上去给他咬一口,这次张嘴之前,脑袋却被兰危及时移开了。   兰危猛地一下将他按在墙壁上,似乎缓了一下,才对他道:“宁宁。”   顾易发现自己竟然能听见他说话了,十分惊喜,笑道:“怎么啦?”   兰危盯着他的眼睛,表情是前所未见的柔和,手也松开了,轻抚着他的下颌,似乎在酝酿着怎么。   顾易眨眨眼睛,眼眸晶亮,此刻风月无边,房中的人情至浓处,正在互诉衷肠,语调缠绵,顾易忽然鬼使神差开口:“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兰危:“嗯?”   顾易:“……我告诉你。”   他凑了过去。   兰危此时右脸被月光细细描画,当真遗世独立,他身上天然带一股凉意,像人在风雪天里站得太久,冻透了。骨子里是温的,可谁也不知道,只以为他生来如此,冰雕雪砌,一寒至此。   像风雪里开出的莲花,仅两分艳色,却更显清绝。   顾易凑近后,没有说话,停了刹那,然后在他脸颊上,轻轻啄了一下。   兰危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顾易退开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啥时间如梦方醒,三魂六魄齐齐归位。   他有些慌,脑中一片空白,急中更想不出什么解释,肢体却反应得更快,立即变小,往空中一飞,头也不回地飞远了。   ……   一路往西,飞了不知道多远,他才终于停下,撞在一颗树干上,伸出手抱稳面前的树干,停了下来。   要命,虽说血气方刚的年纪,偶尔有点冲动也是人之常情,可那是兰危啊!那是他的死对头,甚至连个异性都不是!他就算色令智昏,也不能昏到他的头上才对!   归根结底,还是定力太差的缘故,同样是墙角。兰危听到得比他多,还有他故意使坏,都能控制得住,他为何不行?   他呻/吟一声,又将额头一下下磕上向树干。   以后朝夕相处,这让他怎么面对他啊?再说亲就亲了,他当时若镇静下来,还是找个借口蒙混过去,结果他亲完还跑了……那不更显得做贼心虚??   以后哪来的颜面面对他们!   “你喜欢他,亲便亲了,亲他一口,便羞得来这里磕头,将这棵树磕倒,他难道便是你的了么?”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十分欠揍的声音,顾易正发愁呢,闻言心中一凛,立即僵硬回头。   果真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竟然是钟离非。   顾易破罐子破摔。很快接受了现实,第一时间竟是先给自己辩解:“谁说我喜欢他了?”   钟离非嗤笑一声:“死上三天,嘴还是硬的。”   顾易磨牙:“血气方刚,冲动了一下,怎么能算喜欢?”   钟离非凉凉道:“将死之人,哪来的血气?”   顾易以为他在威胁,终于闭上了嘴。   钟离非倒一点不担心他跑,悠然上前,嘴角含着抹笑,邪邪道:“我来教你,下次若遇到喜欢的人,不必多说,直接将他腿打断,要让他哪也去不了,谁也见不到,从今往后,只能依靠你生活。”   顾易毫不留情揭穿他:“你这是占有欲作祟罢了,如何算爱?再说,我真的,不是喜欢他!”   钟离非又嗤笑了一声,扬了起头,低沉的声音十足狂傲:“什么算爱?谁配本座爱?我只知道,我若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手,我想要的人,哪里也去不了!哪怕拿到之后,立即毁掉,也只能毁在我手上!” 第85章 沙如雪(1)   顾易本就心烦, 见到钟离非,更觉倒霉,带他回村庄的路上时, 更是左叹一口气,右叹一口气。   “你再叹一口气,我就将你舌头割下来喂狗。”   顾易飞了一圈, 止住了口边这道气:“我不是为我叹气, 实则是为教主你叹气。”   “哦?”   顾易摇头晃脑:“你要找兰危, 直接便去捉他就好, 何苦来的,还要绕个圈子,捉到我身上来?我是我, 他是他, 我们之间清清楚楚,堪比小葱豆腐,你想靠捉我逼他就范,岂非打错了算盘?”   钟离非冷笑一声:“如此说来, 你这么没用,我应当先将你杀了了事。”   顾易马上闭嘴:“当我没说”   钟离非冷声催促:“抓紧带路。”   他回到村子里, 方才的位置自然没人了, 连黄毛鬼两人都不见。   他顶着钟离非身上极致的威压, 硬着头皮, 又在附近飞了好一圈, 才终于在远处一条大河边, 找到兰危和黄毛鬼胖子三人的身影。   兰危刚在河中洗完澡, 正穿好裤子, 在穿上衣。   黄毛鬼与胖子坐在一旁小声嘀咕:“精灵走了, 约定作废,我们为什么非要跟着他呢?”   “是啊,我们替他找了好一圈精灵,已经仁至义尽。我们只答应听精灵的话,可没答应听他的话!”   “趁他还没上岸,溜了溜了!”   “你们想要去哪?”   两人蓦然抬头,兰危装束完好,出现在面前。   “那个……我们去方便一下,难道不行么?”黄毛鬼故作镇定,实则慌乱。   胖子也看了出来,干脆道:“他不回来了,我们仨不是一路上,还是散伙的好,谁也别耽误谁。”   兰危:“谁说他不回来了?”   黄毛鬼与胖子面面相觑,兰危到一旁去,将熄灭的火堆重新点燃。黄毛鬼与胖子拿不准要不要走,还在犹豫,兰危道:“天亮之前,他会回来。”   胖子道:“你为何这么笃定?我们可找了半天,都没有看见人,指不定他不要你了,彻底走了。”   黄毛鬼道:“不错,他逃婚一次,就能逃二次,看来他真不喜欢你。”   “是么?”   胖子道:“我就没见过谁家跑了的媳妇还能回来。”   黄毛鬼:“强扭的瓜不甜,他不喜欢你,你强求也没有用。”   “可他偷亲了我一下,若如你们所说,他这样做,岂非太可恶了?”兰危皱眉道。   两人结巴了,异口同声道:“啊???”   胖子思索一会儿,正要说话,远处已遥遥传来一道咳嗽声,他们精神一震,知道肯定是精灵回来了,都抬起头。   这一眼看过去,惊吓却都不小。   钟离非负手站在河边,夜风卷起他的袍角,像卷起一片紫色的流云,他整个人是昂扬的,目光锐利得像闪电一样,斑驳的鬓角不显老态,仅有的是岁月沉淀后的沧桑魅力,甚至让他这个人看起来更加不可一世,更加霸道厚重。   两道锐利的目光从现场扫过,黄毛与胖子两人直接被忽略,他盯着兰危片刻,微眯上眼睛,然后笑了:   “你将第二卷 也修炼了?”   顾易飞在他旁边,虽未被钳制,这会儿也没有一点逃跑的胆子,但也同样不敢面对兰危,只能焦虑地在原地飞着圈圈。   钟离非上前一步,兰危站了起来,只看了他一眼,很快落在顾易身上,扫了一圈,才道:“他伤你没有?”   顾易本还有些尴尬,他为钟离非带路,虽是受逼迫,但颇不厚道,本想着最好是找不到兰危,或者找到兰危后,兰危并不买账,不受钟离非要挟,以他的能力,说不定还有逃走的机会。   没想到他不仅不怪自己,第一句话,还是先关心他。   他硬着头皮道:“没有……”   兰危见他还飞在远处转圈,向他道:“过来。”   顾易看了钟离非一眼,不敢轻举妄动,钟离非倒似浑不在意:“他叫你过去。”   顾易:我听见了,两个耳朵都听见了!   他道:“你们到底想要说什么,还是直说吧。”   他夹在中间害怕。   兰危不动神色:“他害怕,你先让他过来。”   顾易心中一荡,忍不住抬眼看向兰危,钟离非也嗤笑一声:“本座都说了你们郎情妾意,你却看不出,还跑到一旁去撞树!”   “……”顾易不欲向他纠缠这个问题,只道:“那我可以过去么?”   “可以。”钟离非爽快道,“反正就算让你走了,也活不长了。”   顾易刚飞到一半,闻言翅膀一闪,咬牙切齿看向钟离非。   果然你就没安什么好心。   兰危道:“因为之前的毒针?”   钟离非大笑一声:“这精灵性命只在须臾,要不要救他,只看你一念之间。”   兰危看向坐在自己肩头的精灵,抬起头:“你将解药拿来,我将神书给你。”   钟离非倒很爽快,立即差遣了黄毛鬼与胖子两人,让他们立即回去找含笑取解药送来。   两人领命,立即便出发了。   第二次了。   兰危不仅不怪他将钟离非引来,明知道钟离非估计拿自己要挟,也肯受他要挟。   无论如何,兰危这个朋友,都实在义气。   至于婚约之事,自那次兰危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到他为了气贺兰香雪,开口坐实,再到今天,钟离非咬定他们互相属意……似乎已经发展到了除了他们自己知道没有,旁人都确定有的状态。   不过归根结底,这都是兰危为了阻止含笑揭他面具,替他解围的话。   顾易并不太当真。   “对不起……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顾易站在兰危肩膀上,转了一圈,还是忍不住向他道歉。   兰危只淡淡道:“下次改了就好。”   顾易乖乖道:“下次不会了。”   兰危顿了一下:“我说的是树。撞疼没?”   顾易脸腾一下红了,见钟离非同样在嘲讽地看着他,又气又恼,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找了一会儿,只看见一旁兰危的衣领,便往里面一爬,钻了进去。   ……   兰危身上凉,又刚洗过澡,更凉了,他原本脸上发烫,钻进去一会儿后,也冷静下来,仔细听着外面对话。   “前面两卷神书,你想必都看见了。”   “嗯。”   “你倒是与他有缘!他除了神书,还写过一些什么?”   “没有。”   钟离非顿了片刻:“什么也没有??”   兰危:“只写了他感悟此书的一些心境与经历。”   钟离非沉默了更久,连道了三个“好”字,然后便不再说话。   送药来需要时间,钟离非却不肯在原地等待,反而带着他们继续往西,看来已经知道第三卷 神书的位置。   顾易向他询问过雪千里的下落,说是关心雪千里忽然出来伤害兰危,钟离非却看出了他的想法,毫不留情道:“她身受重伤,自顾不暇,你恐怕指望不上了!”   算盘落空,顾易失望至极,颓废趴在兰危肩膀上,祈求药最好晚一点送来。   赶路的时间里,他每时每刻,无不提心吊胆,担心那两人动作太快,这就将药送来了。   好在如此惴惴不安过了两日,竟丝毫不见黄毛鬼回来,可见他们办事实在不靠谱到了极点……真是好样的!   跟着钟离非,赶路速度自然更快,才过两日,脚下土地愈见干枯,风中偶尔能看见吹过来的细沙,风像刀子一样粗犷凛冽,刮在脸上每一下都疼。顾易不喜欢风沙,白天都钻进了兰危衣领里躲着,到了夜间,风小一些后,才钻出来。   这一日,他被兰危身上体温冻到了,提前爬了出来,可这次,四周温度更低,极目远望,面前已是一望无际、延绵起伏的沙丘。残艳的落日挂在视线尽头,映得莽莽大漠黄沙如血,风声络绎不绝,四面八方都是看不到尽头的沙丘,错落起伏,永无终点,三人渺小得仿佛天地间的一颗砂石。   顾易一张开口,还没说话,已先吞进一口黄沙,他用袖子擦去,向钟离非道:“天都快黑了,为什么要这时候进沙漠?你能认识前面的路么?”   这人进沙漠连水都不带,万一迷路,虽渴不死他,但终归麻烦。   钟离非在朔风黄沙之中,依旧闲庭信步,闻言也不理他,只有兰危向他道:“大漠之中,夜间反而好认路。”   顾易思索片刻,便反应过来,笑道:“看星星!”   兰危笑了笑,默认了,两人结伴,继续跟着钟离非身后,顾易道:“真麻烦,我们只答应了拿到解药便给他神书,可没有答应当他的伴儿,陪他进沙漠。”   钟离非这时倒搭理他了:“你不肯走,没人逼你,不如你就在这待着,等我们回来找你。”   顾易一眼看穿他的想法,摇头道:“你想将我丢在这里,让我被狼吃掉,我才不上你的当。”   夜色越来越深沉后,温度也越来越低,钟离非依旧往前,未有迟疑,顾易怕冷,又趴到了兰危身上去。   心中却疑惑:这似乎并不是去沉乌谷的方向,不知道钟离非到底是去哪?   一直走到深夜,子时之后,他才停下脚步,顾易精神一震,从顾易肩上坐起来,看向前方。   前面是一个孤零零的小木屋,两边摆着有许多石头,几只巨大的狼犬因为生人到来,对他们吠咬不止。   木屋檐上挂着一串风铃,此时无风,风铃却丁零当啷,响个不停,门口立一块高大石头,像是石碑,上面画着太阳的图案,旁边还写着一些文字,字体跟蚯蚓似的,他努力睁大眼睛想要辨认,似乎既认得出,又认不出,看了好一会儿,只觉得风铃声中夹杂着一种仿佛自远古传来的吟唱声,石碑上字体渐渐模糊,他意识也跟着跟着流失,来到一片苍茫之处。   等回过神来时,已被兰危握在了手心。   “小心,别去看石头上的图案。”   他隐隐猜到了这是什么地方,又霍然看向钟离非。   钟离非只笑了一声,伸手毁去风铃:“你这点伎俩,防得住别人,挡不住我,快些给我滚出来吧!” 第86章 沙如雪(2)   顾易又看向木屋之中。   许久过去, 也没有人回答他。   钟离非见他不应,伸手一一击毙了吠叫的狼犬,狼犬倒地之后, 化作一块小狗形状的石头。   打到最后一只时,木门发出尖锐的“吱”声,被打开了。   屋子内黑洞洞的, 毫无光亮, 但钟离非似乎已经断定里面有人, 云淡风轻道:“百年前我能打断你的双手双脚, 刺瞎你的双目,让你被驱逐大漠深处,不知现在, 你是否还想尝尝从前的痛苦。”   顾易诧异地看着洞开的木门, 很快,只见到一个低矮的黑影缓缓移动,从屋子内出来,顾易本以为是个侏儒, 待人完全出来,却忍不住“呀”了一声。   这人坐在一块安了轮子的木板上, 身上罩着宽大的衣袍, 将下/身遮得严严实实, 但很明显的是, 衣袍下并没有给他放腿脚的空间。   他似乎只剩下上半身。   顾易有些不忍, 看向钟离非, 这人当真心黑手辣, 恐怖如斯。   “你又来啦?”木板上的人停在了门口, 他似乎不常说话, 声音沙哑至极。   “……一百年了,你难道还未放下,还在因此遭受折磨?太阳神会眷顾他的每位子民,而你,你比恶鬼更加黑暗,你早已被太阳神抛弃,阳光不会再落在你身上。”   “比不上阁下残缺不全,沦为人彘,遭受的折磨更甚。看来你的太阳神,也并没有眷顾你多少。”   “太阳神会眷顾我们每一个人,往生石上,早刻好了我们每一个人的命运。”   钟离非嗤笑一声:“那块破石头有没有告诉你,本座今天会杀了你?”   老者闭上眼睛,似乎睡着,过了许久,才慢悠悠睁开。   “我只看见,白骨如山,血流成河,你会疯掉,死于无尽痛苦之中。”   他目光抬起,虽然虚弱,但又尖锐,在扫到钟离非身后的顾易时,忽然目光一震,直勾勾望向他:“而你,会家破人亡,生不如死,你想要追求的东西,都像月亮映在水中的倒影。越是去捞,越捞不到,反而将你淹没,若你肯回头……”   顾易追问:“那会怎样?”   老者顿了半响:“若及时回头,也终难保性命……况且,你又如何能回?”   顾易愣了片刻,只觉好笑:“看来是没有一条生路可供我选。”   老者一句一字道:“命运从被太阳神刻在往生石起,便已注定。”   顾易被他一句话搅得心湖骤乱,明知道他说的确是原身一生的经历,却怎么也没办法接受这一切还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自己现在的是“顾易”的灵魂,而非“顾逸”,为何在这个巫师眼中,一切还是没有变化?他做了这么多努力,难道一切都是徒劳?难道无论他做什么,书里的这个“顾逸”,都只能按照作者的上帝之手,走完属于自己的剧情?   他脑中胡思乱想,无论如何,总不甘心,凭什么努力只能是徒劳?凭什么一切全由注定?凭什么他越想改变,越受其害?   凭什么堵死了一切的路,让他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   他难道掀不开一丝裂缝,找不到一种可能,以微弱的力量,对抗这种命运?   右手一凉,是兰危握住了他的手。   “先生说的,都是过去的事,他经历过了,但还活着。”   老者不置可否,只看着他,但片刻后,忽然诧异。   “我看不见你身上发生的事。”   兰危淡然道:“既然如此,那说明一切也并非注定。”   顾易手被他牵着,虽然冰凉,但同样提神,原本不甚安宁的心绪,也渐渐平缓下来。   这个巫师是玄青的好友,因为帮过他一次,而被钟离非记住。后钟离非要寻找玄青,遍寻不获,也曾来试图逼问过他,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肯说,最终变成了今天这幅模样。   但钟离非今天来,自然不是再逼问他这个百年前便得不到答案的问题,他想问的,是藏第三卷 神书的具体位置。   老者道:“太阳神愿意让你得到的东西,就算你找不到,也会有飞鸟送到你手里。不让你得到的东西,就算放在面前,你也没办法取到。”   钟离非冷笑:“他若送到本座手里,本座还不肯要。他越不给,我却越要。”   “你可以去找,我却不会告诉你在哪。”   钟离非:“就算是死?你难道不知道,死后我也可以搜魂?”   “我死之后,魂魄自会有太阳神接引,不会留于肉身之中。”   他说这句话时,声音已越来越低,钟离非立即察觉,抢上前去,捏住他的喉咙。   “你方才吞了毒药??”   老者声音慈祥却微弱:“明天太阳升起的地方,是我初见到他的地方,你可以,将我葬在那里。”   “一面之缘,你便肯为他断双臂,断双腿,失去性命?你要本座帮你,本座又凭何帮你?”   “因为……他是……太阳神的化身,我信奉他,自然像,信奉神……你将我葬下后,风吹去的地方,大概就是,你要找的地方。”   钟离非察觉手下的脖颈一点点变得僵硬,巫师渐渐凉透了,他将手一松,把人扔到了地上。   百年之前,尚还年轻的巫师遇见四处游历的玄青,对他敬若神明,为他雕刻了神女像,布置了藏书秘境,即便在往生石上看到了自己这样做的后果,也义无反顾。   后来失去双腿双手后,他被驱至大漠深处,再也无法雕刻食梦精石,然而门口却摆满了这种石头。   顾易想,或许他这百年,更多的时间,都生活在梦中。   在梦里,他能见到那个温雅柔和,神明风姿的旧友。   钟离非并没有替他埋葬尸体的心情,顾易却想让他将残缺的尸身入土为安。   或是为了拖延时间,或是因为知道这个巫师的经历。   挖坑的时候,他与兰危谈及这段过往,兰危倒也对此很好奇,顾易半真半假道:“他虽是无所不知的巫师,但玄青这个中原来的神秘人,对他来说,大约更加捉摸不透,玄青有呼风唤雨之能,性格似乎也如春风化雨——至少是很有人格魅力的,所以他才会这样念念不忘,百年之后,依旧记得当初的相逢吧。”   归根结底,他遇到玄青的时候还太小了,人生全由他影响了。   朝阳初升的时候,两人将尸身埋了下去,太阳在沙漠升起得很快,万里黄沙铺着灿灿初阳,白晃晃的日光照耀中,两人又合力将坟堆垒上。   虽然风沙很快会将它们带走,但他至少会在相当一段时间内都安眠于此。   大漠里本就风沙不断,三人无一刻是未被轻沙吹拂的,然而,就在埋下尸身后不久,风吹的方向,似乎忽然变了。   顾易率先察觉到这点,“风吹向的地方”这种话听起来就像海外的仙山,云上的宫阙,相当虚无缥缈。   但毕竟能有个方向。   这会儿晨风吹的正是东南风,刮向西北,钟离非本没放在心上,这时却瞧见了顾易表情,同样心中一动,向他们道:“走,去这边。”   ——   傍晚时分,残阳如血。   此刻面前是一片山脉,高耸起伏,巍峨矗立,连绵不知其几千里。山峰冷峻,铺满白雪,虽是白日,却寒风凛冽。   早上钟离非根据风向,确认了该去往西北,此时已到西北尽头,面前只剩下这座雪山,夕阳挂在雪山之后,渐渐下坠。   顾易心知肚明:山后便是那沉乌谷。   即使不知具体位置,仅望文生义,也能明白,沉乌谷便是太阳落下之处。   此刻临近目的地,钟离非反倒不急了,与他们一起停在山脚休息,等候送药的黄毛鬼两人。   顾易变大身形,坐在靠近兰危的位置,暗衬:钟离非就算不知道藏书的具体位置,想必也能猜到,如若指示不错,现在一定靠近了藏书之处。他停下来不再前进,自然是准备先将他们解决了再说。   若真乖乖坐在这里等候解药送来,那真是坐以待毙。   他看着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瓶子,轻轻摩挲了一下。   入夜之后,钟离非接到了黄毛鬼两人的传信,他们此刻正在穿越沙漠,大概夜半之时,便能抵达。   顾易转过身子,假装欣赏风景,手中再一次握紧了方才的瓶子,然后,悄悄将盖子拔开,将里面的液体倒了一点出来抹在自己手上。   兰危看见了他的动作,顾易冲他嘘了一下,然后眨了下右眼。   收起瓶子,他笑了一下,忽叹气道:“这两兄弟真磨蹭,取个解药,也这么慢,害得我提心吊胆,总是担心什么时候忽然毒发,一命呜呼啦。”   他说话朝着钟离非的方向,钟离非显然知道他在对自己说,但并不理睬。   顾易又收回目光:“说起来,哥哥你知道他两为什么认我作师父,听我的话么?”   兰危:“打赌输了?”   顾易点头:“是啊!他们要收我作徒弟,我便同他们打赌,结果他们赌输了,便只能反过来给我做徒弟,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对不对?”   钟离非淡淡点评道:“蠢货。”   顾易笑了笑,又道:“哥哥有没有听过一个笑话,从前一个婆婆在床上缝被子,她的儿子和儿媳妇在厨房和面。儿子叫:“娘,面稀了咋办?”婆婆说:“加面!”过了一会儿,儿媳妇叫:“娘,面干了咋办?”婆婆说:“加水!”不一会的功夫,儿子和儿媳妇就把一缸面给折腾完了!’……哥哥你猜,那婆婆说什么?”   兰危:“定是骂他们蠢了。”   说罢忽然反应过来。   顾易眨眨眼睛:“哥哥真聪明,那婆婆大怒,骂到:‘真蠢,要不是我缝被子时把自己缝到被子里了,我非下去踹死你两个蠢货!’”   顾易说罢,吐了吐舌头,兰危已看出来他故意调侃钟离非,好笑又无奈,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钟离非被他指桑骂槐一番,倒不动怒,只是淡淡向他睨了一眼,眼神中自有万钧之势,顾易笑吟吟的,只作未见,正要开口,忽然,身后雪山之上,不知道从何处冒出了一个身影,黑夜中如同鬼魅一般,径自向他们走来。 第87章 沙如雪(3)   顾易早有准备, 自然是第一个看见人影的,随后便是钟离非和兰危,两人都站了起来, 好奇盯着人影。   那人影一步步靠近,身上却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沙漠之中素来有关于古尸的传言,大漠中干燥多风, 若有人死在这里, 身躯只会在黄沙之中风干, 而不会腐烂。   随着沙子流动, 尸体偶尔出现,偶尔深藏,久而久之, 不免有种种光怪陆离的传言。   顾易似乎害怕, 退后两步,躲到兰危身后:“不知道这东西是人还是鬼。”   钟离非本想讥讽他两句,待看清人后,忽然微眯了眼睛, 沉声道:“玄青?!”   等人渐渐靠近了,钟离非才知道自己认错了人, 目光沉了下去。   兰危此时却道:“看起来, 很眼熟。”   顾易明知是谁, 只作不知, 仔细看了半响, 等人靠近了, 才恍然大悟:“这似乎是那个神庙中的神女?”   神女已换下了当日的装束, 此刻只身着一身素净的宽袍广袖, 淡青外袍, 素白底衫,材质寻常,和普通人别无二致,猛然一看,当真认不出来。   她发髻也挽得简单,不施粉黛,柳眉凤目樱桃口,精雕细琢的美丽中,倒有几分清雅温柔。   或是装扮原因,或是五官当真有几分相似,钟离非竟一时认错了人。   经过这个岔子,钟离非神情冷了下来,在一旁冷眼旁观,只看着神女动作。   神女不爱说话,步伐坚定而迅速,下山后,三人都都看着她,她也没有理会,只停下脚步将目光扫视一圈,最终落到了顾易身上。   顾易此刻正躲在兰危身后,明知道她看的自己,却故意曲解,奇道:“哥哥,她看着你,难道还记恨你上次在地宫打了她?”   神女也不解释,直直向他走来。   “铮”地一声,兰危拔出来剑,指住靠近的神女。   说时迟那时快,神女出手只在霎时之间,她袍袖宽大,行动之间犹如鬼魅,竟毫无石头的笨拙生硬,倏忽一下便伸手轻拂过剑,身躯贴着长剑,幽灵般绕到了兰危身后。   兰危动作却更快,在她试图伸手去抓顾易时,又是一剑格来,挡在她的面前。   一个追,一个拦,顾易死死躲在兰危身后,口中惊道:“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与我过不去?”   神女并不解释,兰危身形飞至半空,疾踢数下,将神女震退。神女脚下一定,好不容易止住去势,目光锁在顾易身上,眼神一凝,顾易只觉脚腕一凉,一条青蛇已爬上了他的小腿。   他最怕蛇,甚至有心理阴影,立即将身形变小,往半空中飞去。   好不容易将犹缠着他的蛇甩开,他一抬头,神女已挡在前方,手掌拂过,动作迅疾的抓住了他一对翅膀。   兰危的剑恰从左边刺来,划向手指,试图逼她松手。   她张开嘴,竟直接将顾易送往自己嘴巴里。   顾易吓得汗毛倒立:“你这人忒坏了,竟然想吃我滋补!”   好在兰危手快,用剑割去顾易被捏住的半截翅膀,顾易逃出生天,头也不回地就往外飞。   他翅膀少了半截,飞得不够高,但神女想要抓他,也不容易,他飞向远处,试图甩开神女,往左飞了一会儿,片刻后便被神女追着回来,往右飞了一会儿,神女还追,他也只能绕回来,又往前面沙漠飞去,星月暗淡,神女竟一点也没跟丢,又跟着他追了回来。   钟离非只静静看戏,袖手旁观,毫无相救的意思,顾易实在被追得焦急,最后慌不择路,竟一头向雪山之中飞去。   神女跟着他冲了进去。   兰危迟疑片刻,也跟了上去。   钟离非站在原地,只等他像之前那样飞回来,半盏茶功夫的时候,他尚觉得有趣,一刻钟过去的时候,他还在安然等两人回来,等到一炷香时间过去时,他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   “停!咱们讲和!”   顾易变大身形,却不跑了,落回地面,等候着神女上前。   神女见此情形,反倒一愣,停下了脚步,皱眉看着他,似在思索他的用意。   很快,她就放弃了思考,目光落在顾易手中的一个瓷瓶上。   “你吃了我,也没多大用处,这个瓶子里的,才是你要的东西。你替我带路,我就将它给你。”   顾易抛了抛手中瓶子。他早上在巫师住所处,忽想起了神女当日地宫寻找石精的事情,料想巫师手上肯定还有多余石精,便趁整理遗容时在他身上掏了一下,果真掏出来半瓶。   神女不置可否,目光却死死盯着瓶子,不肯移开半分,顾易见状将瓶盖打开,她闻见气味,终于确定,这里面是自己要的东西。   “给……我。”她声音粗粝,开口十分艰难。   远处有动静传来,顾易听见声音,立即回过神来,笑道:“我早上路过一个木屋,看见这个瓶子,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就顺了过来。刚才你追我半天,我忽然想了起来,定是因为我刚才开了这个瓶子的缘故,你果然想要的是瓶子里的东西,对不对?”   神女目光生硬冰凉,落在他的右手上,用同样有些沙哑冰冷的声音道:“带……什么路?”   顾易挑眉:“我猜,这附近就是藏第三卷 神书的地方,你带我们去找。”   “什么,神书?”   顾易瞧她面色不似作伪,耐心道:“你平日都在什么地方待着,带我们过去就是。”   神女并不应允,反而抬起脚,又迈着沉重的步伐向他走来,毫无表情的脸庞充满煞气。   交易肯定没有硬抢来的快,她快步靠近,显然打算抢夺他手中瓷瓶,然而才刚伸出手,面前黑影一闪,剑光清寒,将她手臂一挑,虽不能伤她本体,依旧使她手臂一震,不由缩了回去。   兰危斜拿着长剑,上前两步,挡在了顾易身前。   顾易靠山到来,更加有恃无恐,探头出去:“硬抢是行不通的,我和你的交易,依旧算数。只要你肯带路,我绝不出尔反尔。”   “我不知道,你说的何处。”她依旧面无表情。   顾易道:“不知道不要紧,只要你肯带。山谷就这样大,一会儿功夫也走完了。”   沉乌谷这个副本是个幻境,入口他也不知道在哪,触发条件比较随机,只知道在山谷之中,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神女是钥匙。   神女点头:“半个,时辰,带你,走完。”   顾易点头同意:“没有问题。”   半个时辰,大概率可以找到出来。   他正要跟上,兰危握剑的手,却同样拦在他身前。   顾易伸手去推,手臂却纹丝不动,他正待催促,兰危已经道:“他还不能答应和你的约定。”   神女皱眉,脸色疑惑:“?”   顾易忙道:“可以!我答应了!我们现在就去,你带路!”   兰危:“他说的不算。”   顾易气急:“怎么不算?我说了是就是,我要去!”   兰危提醒他:“解药顷刻便至,先拿了解药。”   顾易:“拿了便来不及了!”   “来得及,我一定带你离开。”   他说得认真,顾易只好耐住性子解释:“只有现在才是我们逃跑的最佳时机。真等解药到了,我们绝走不了。现在唯有我们能进去拿到第三卷 神书,你将其修习了,我们才能从此不再受他们威胁……至于别的事情,可以从长计议!”   兰危摇头:“他说过,你性命已危在旦夕。”   顾易抓狂:“他骗你的!”   兰危依旧沉静:“即便万分之一的概率,我们也赌不起。”   顾易脱口而出:“赌我的命,又不赌你的,你着急什么?!”   兰危:“……”   顾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拿了第三卷 神书,你从此更上一层楼,难道这样不好么?”   变强的路摆在眼前,谁不眼红心热?   何必为了别人死活,断自己前途?   兰危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所以你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解毒的事,从我们出发起,你想的就是替我,找到第三卷 神书?”   顾易心道,自然是为了我自己。   他低头沉默不语,否认不对,不否认似乎更不对,兰危道:“你不肯解毒,为何又要替我中下毒针?……你是不是已经知道?”   顾易疑惑抬头:“知道什么?”   兰危见他脸色不似作伪,没再说话,目光却柔和下来,顿了片刻,又抿起唇:“那你为何要做这些?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顾易心中本就着急,见他还问这么莫名其妙的问题,只能胡乱道:“我向来随心所欲,想做便做了,从来没什么原因。”   兰危步步紧逼:“那你为何不去帮别人,不去救别人?”   顾易头都晕了,敷衍道:“没遇见别人,正好遇见你。”   兰危:“……”   顾易见他不说话,抬头盯着他,狐疑:“忽然问这些做什么?”   兰危只是揉了揉他的头发:“除了我,还有方梦情,还有外面的钟离非,还有……很多人,为什么不是他们,只是我?”   顾易:当然是大腿要挑最有用的抱。   “我看你性格最沉稳,人品不差,大约是有造化的。”   兰危:“你赌得这么大,若猜错了呢?”   顾易:“我绝不会猜错!”   兰危不忍再逼问他,看了他一会儿,终退步道:“那找一会儿,能找到便进,找不到便回。” 第88章 沙如雪(4)   “你们看, 这里似乎有一个山洞。”顾易从山壁旁退下来,他对原著中怎么找到入口的还有的印象,循着记忆找去, 果然找到了原著中两人因打斗而齐齐落入的山洞。   原著里,就在落进入的一瞬间,结界破开, 他们便进入了玄青的幻境之中。   神女与兰危一起上前, 试探着往里面走去, 洞口犹如水波般荡起了一圈涟漪。   眼前一花, 面前虽然依旧是个山洞,但是显然不是他们方才进入的那个。   这个山洞甬道狭长,尽头是一片黑暗, 面前摆着有许多石头, 都是巫师房前摆放的那种。   一进入幻境,便有一个和煦声音响在他们耳侧。   “道友能来此地,想必不易,书卷只示于有缘之人, 为免有人误入,石头上刻了一些问题, 请做回答, 答完便可进入藏书之地。”   兰危与顾易走到第一块石头前, 石头上什么也没有, 他试探着将手放上去, 石头上一行字浮现:你来这做什么?   兰危看了顾易一眼, 答道:“取《朝暮春秋卷》卷三。”   石头的光暗了下去, 很快浮现一排新字。   “请通过。”   两人见状, 又走向第二块石头。   “你平时最快活的一件事是什么?”   兰危思索一会儿, 竟答不上来,顾易向他道:“从小到大,只要感到欣喜快乐的时刻,应当都算,哥哥有过么?”   兰危想了想:“很小的时候,在山上猎到了第一只兔子,带回来爹娘煮了,他们吃得很开心,那时候觉得很快活。”   石头上的光又暗了下去,顾易微微一笑:“过关了,咱们看看下个。”   “你平生最气愤的一件事是什么?”   这次不必顾易提醒,兰危很快便道:“小的时候,与别的孩童打架,我虽赢了,但那个孩子是管事的儿子。后来管事便罗织罪名,将爹娘拉去受刑,鞭打了许久。我夜间磨了刀,想杀了那个管事,却被爹娘发现,拦住不允时。”   石头上的光暗了下去,两人又走向下一个。   “平时最伤心一件事是什么?”   兰危思索一会儿,才道:“爹娘去世之前,告诉我自己非亲生,但我在他们遗物之中,看见了他们每年为我求来的护身符。我记得那座祈福的山,很高,很高。’”   顾易在书中明明看过这段,此时亲身听他再说,心中感受却大不相同。   他这时乖乖坐在兰危肩头,此时忍不住抬头,看向他的脸颊。   他外表冷漠无情,沉稳淡薄,加上修炼《日月行》的缘故,更加显得拒人千里,坚冰一块。若不是他亲自提及从前的事,谁也想不到他冷淡的外在下,竟连幼时与亲人相处的一点一滴,都记得清晰。   原著之中,他摒除一切杂念修炼,后期更是因为四处的追杀,一心踏在修炼的道路上,没有任何人或事可令他驻足停留。   《日月行》修炼深了之后,又导致他更加疏离冷漠,盖成就千秋功业者,总是道寡称孤。后来,连仅剩的亲缘都被他亲手关于牢笼,不久便一个个自杀死去。   他到了最高的地方,体会到了最深的孤独。   顾易回过神,刻意不让自己深思,他明明是这样重情的人,有着如此外冷内热的本性,要怎么一步步变成不胜孤寒的王上之王,无冕之神。   终于,到了最后一块石头。   “看看这面镜子,镜子里出现的东西,将会是影响你最深的。”   兰危看了这个提示后,似乎有些兴趣,目不转睛盯着石头上的画面。顾易也很好奇,因为原著里兰危看到的是一千空白,如同他的命格一般。不知道这次会不会看见什么。   镜子浮现,果然是空白的,什么也看不见,顾易笑道:“是不是空白的?看来没什么事情,是能影响哥哥的。”   兰危:“不是空白。”   顾易:“啊??”   兰危:“你看不见么?我看着是有东西的。”   顾易诧异:“你当真看见了东西么?是什么?”   兰危看向他:“是你。”   顾易大惊失色,想起了原著里关于这个镜子的传言,一时心乱如麻,勉强镇静,转移话题道:“那……我也看看。”   方才兰危看的时候,他看不见兰危看见的东西。现在他看见的内容,想必兰危也不会看见,所以他直接变大身形,往镜子前一站。   镜子里的面孔浮现得很快,又令他心头一跳,他定睛细看一番,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惊得忙后退一步。   “这镜子一定有问题……做不得数!”   兰危:“你看见谁了?”   顾易摇头,强颜欢笑道:“没有看见谁……这镜子定是坏的,几百年了,不管用了。要不然,让神女也看看,就知道了。”   神女一直等候在一旁,进山洞之后,她听见玄青的声音便觉得似有感应,也就跟着他们一路往前。   她好奇心虽然不重,但顾易叫她看,她也无所谓,上前两步,走到镜子面前。   但是,什么都没有。   她道:“空的。”   顾易松了口气:“看,确是镜子坏了。”   三人继续走向前方。   这次却没有石头了。   甬道尽头,是一片黑暗。   直到三人靠近,才有声音响起。   “《朝暮春秋卷》共计五卷,此处所藏为第三卷 。藏书条件苛刻,道友既到此处,说明与玄青缘分颇深。此处不设任何考验,只提醒道友一句,后三卷与前两卷不同,修炼更为艰险,稍有不慎,便可能走火入魔,万劫不复。   方才问道友的三个问题,玄青亦给出了答案。请道友往前几步,进入梦境之中,便可以看见玄青作书之时的感悟。但求心境有一时之相通,或能在道友日后修炼之中,助上一臂之力。   从此往后,世间再无玄青,通晓《朝暮春秋卷》者,唯道友一人而已。万盼道友时时慎审,造福苍生。”   他唤来者为道友,便是否认传书的师徒之谊,将对方放在平等的位置上。   不过,他最后那一句话……   兰危不由看向顾易。   顾易却依旧盯着前方,心想,不怪书中的顾逸的走火入魔。他光拿了神书,却没拿配套的指引,那神书对他,只有害无益了。   三人中,第一个作出反应的,竟是神女。   她迷茫上前几步:“玄……青?”   顾易下意识接道:“不错,玄青道尊,这便是他布置的幻境。”   神女:“为何与我有关?”   顾易:“似乎是他请人雕刻的你,大抵算……你的主人。”   神女:“主……人?”   小蛇不知是一直盘在她身上,还是方才跟着她进来的,这时又从她肩上探了出来,吐着信子,偏头看向前方,似乎也为这个字眼疑惑。   顾易邀请她:“你跟我们一起进去,就能看见他。”   神女上前,走到了那一团浓稠的黑暗前,未有迟疑,便踏了进去。   顾易忙抓住兰危的手:“咱们跟上。”   踏入墨池之中,顾易竟觉一阵天旋地转,他下意识扒住兰危的胳膊,看着面前光影变换后退,只觉眼前发黑,胃中一片翻江倒海。   但这几日都未曾进食,就算想吐,他胃里也没有东西可吐,或许正因如此,腹中更痉挛得厉害,他脸色陡然变得煞白,连手指都凉了下来。   兰危发现他的异样,忙把住他的的手臂令他不至于倒下,下一刻,他便彻底昏迷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除夕快乐w 第89章 沙如雪(5)   雪山脚下, 冷热空气对撞产生的飓风,再一次吹拂到了他身上。   顾易只觉身旁一阵冰凉,本就冷, 风吹得更冷,忍不住“啊”了一声。   立即有人捧住了他脸颊。   “宁宁?”   他渐渐恢复了意识,却全身都软得厉害, 脑子更像被搅乱的水波, 既无力, 又眩晕, 大脑更像随时都要强制关机。   他想起昏迷前的感受,猜这大概是低血糖的缘故,艰难道:“吃的……”   他这一开口, 身侧的人蓦地抱紧了他, 有冰冷的东西贴上他的脸颊,他掀开一截眼皮,只看见兰危用额头贴着他,虽未说话, 呼吸却不稳。   过了一会儿,心跳稳下来, 他才轻轻将顾易放在一处风吹不到的石峰后, 不舍地摸摸他脸颊:“等我。”   脚步声慢慢远去。   他依旧虚弱得厉害, 靠在石壁上, 缓了不知道多久, 缺血的脑子才渐渐清明一些, 他揉了揉额头, 呻/吟一声, 睁开了眼睛。   不对……这不是山洞里面,   他们方才不是要进玄青的梦境么?   现在到底是没进去,还是已出来?   里面情况如何,兰危又到底有没有拿到东西?   他一想到这些,身上蓦地生出一股力量,强撑着站了起来,想去找兰危问清楚,可才刚站起来,腿下一软,又跌坐了回去。   他有些懊恼,精灵躯体忽然出这种问题,实在太耽误事了,不过饿了个几天,他也不觉得有什么难受,关键时刻,竟给他掉链子。   前几日跟着钟离非赶路,根本不可能有停下来吃饭的时间,就算他说饿,也不会引起钟离非的同情。况且大漠之中,就算是兰危,在这也难以找出果腹的东西,说饿只会令他为难罢了。   他能忍则忍,想着精灵之躯也不至于饿坏。   没想到还真能饿坏。   他在脑中试图呼唤精灵,想与他对话,精灵却久久不应,他遗憾叹气:“看来你是不在了,咱们的约定也就作罢了罢,以后逢年过节,我会想起你的。”   “……你找我做什么?”精灵的声音这才弱弱冒了出来,带着急切感。   顾易:“我初用你这具身体的时候,不必饮食,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为什么这次饿了几天,便昏迷了,你知道原因么?”   精灵沉思了一会儿:“大概是用太久了,没有休息好?”   顾易起疑:“你自己没觉得有什么不适么?若身躯当真有什么问题,你告诉我,我也好请人医治。”   精灵头矢口否认:“没有问题!我和我的身躯,都好得很……还有,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去替我报仇?”   顾易安抚他:“时机尚未成熟,但总有这样一天。对了,我前几日中了一枚毒针,想着以你的躯体,可以消化,后面毒针果然没有反应,你帮我看下,到底有没有问题?”   精灵感受了一会儿,轻描淡写道:“毒已经化了,你不必在意,我有些累,若无什么事,我去休息了。”   “等等。”顾易叫住他,在精灵问他什么事后,又沉默了下来,片刻后道:“你休息吧,我有事再找你。”   “嗯。”   精灵声音彻底消失。   顾易躺在身后石壁上,有些硬,他却顾不上了。   精灵的身体,日后定还要好好检查。不过这事急不来,总得等他回去了才行。   风里已夹着细小的雪粒,胡天八月即飞雪,现在已经九月,就怕晚上雪会越来越大,届时他用着精灵这幅孱弱躯体,必定冷得够呛。   四周山峰林立,早已不是他们进入的那处山谷,黑灰色的山脊尖锐,起伏不定,大都覆着皑皑白雪,不胜苍茫。   四周已看不见戈壁或是沙滩的踪迹,他们似乎已到了山脉深处。   他抚了抚胳膊,实在有些冷,这么个地方,估计神仙都找不到食物,好在这会儿力气也恢复不少,还是先去找到兰危,让他带自己抓紧离开再说。   才刚起身,他脸色又是一白。   一道威压赫然压下,落在他的背上,似乎能将人骨头都压弯的神识正一寸一寸在四周搜索,好在他反应够快,第一时间屏气凝神,同时也将身躯变到最小,藏进石缝之中。   神识反反复复在四周打量,顾易大气不敢出,等威压终于离开时,身上已出了薄薄一层汗。   好险,他吐了口气,却想起兰危还在远处,生怕他被发现,又忙飞出去找他。   “宁宁??”   一声变了调的呼唤,忽然响起在身后。   顾易忙回头,兰危正站在他方才躲藏的巨石前,手上提着一只一动不动的雪鸡,不可置信地盯着空空如也的石峰后。   白雪虽冷,也比不上他此刻的脸色。   他目光利得像吹毛立断的锋刃,手指骨节根根突出泛白。   没见到人,他未做迟疑,将那只可怜的雪鸡往地上一扔,扭头便找走向方才威压离去的方向。   顾易这时才回过神来,叫道:“兰危!”   兰危停住了脚步,回头看来。   顾易飞在半空:“方才钟离非到了,我本想先去找你,没想到你竟回来了。”   兰危浑身气势一泄,带着尚有余悸的心惊,开口声音竟有些沙哑。   “过来。”   顾易乖乖飞过去,停在他面前。   “我以为你被他发现了。”他声音柔和。   “我藏得快,他找不见我。”顾易笑道。   兰危赞许道:“嗯。聪明。”   顾易乖乖飞过去,坐在他的肩头。   两人对着地上那只雪鸡,却犯难了。   一来此处并没有柴火可供烹饪,二来,一但生起火,必定就会有烟子冒出。   两人商量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放弃,将这只可怜的雪鸡放生。   果然很快飞起了大雪,兰危和顾易忙着离开,也不敢生火取暖,只能快步赶路,希冀尽快离开这片山脉,   急着赶路,顾易也没来得及问神书的事,上路之后,又很快下雪,他冷得牙齿都打战,更难开口说话。   他一开始坐在兰危肩膀上,冷得厉害,便钻进了衣领中,还是冷,便想着再钻进第二层中衣里。   没想到靠近兰危胸膛后,他体温竟比外面更低,他只好从里面飞出来,脸已冻得青了。   大雪漫天,厚如扯絮,纷纷扬扬撒满整个天地,兰危独行其中,只如雪山画卷中墨点一滴。   兰危并不觉得冷,风雪于他只如等闲,连雪花都被他身上劲气逼开,不得落下。   他自己没有感觉,一时也没顾虑到精灵的感受,见他飞出来的模样,才骤然反应过来。   “你冷?”   顾易飞出来片刻,整个人便被淋成了白色,眉睫上都是雪花,眨眨眼睛,簌簌往下扑落。   他没有向人求助的习惯,刚才冷得厉害,也只自己去找有温度的地方呆,没想到衣服里更冷,这才钻出来。   一时想不到怎么办,目光求助似的看着兰危。   兰危立即将他接到自己掌心,运上灵力,手掌变得十分温暖。   顾易舒服的趴下去,紧紧抱住他一根手指,将脸颊和身体都贴上去取暖。   身上的雪化掉成水,又很快被烘干。   正当顾易以为他们要这样赶路时,兰危忽道:“好些了么?”   顾易连忙点头。   再晚点,他估计都被冻僵了。   兰危:“那继续走吧。”   顾易察觉到手掌凉了下去,不可置信抬起头。   这人就给他暖一下??   兰危面色坦然:“怎么?”   顾易:“……”   “有点冷。”他只好道。   兰危点头:“所以?”   顾易有些沮丧:“雪太大了。”   兰危:“是啊。”   顾易见自己说得这么明显,兰危却还装傻,也不将手掌心变暖给他用。他也不肯开口哀求,飞到肩上去,抓住他领子,闷闷道:“那走吧。”   兰危迟疑片刻,当真继续往前走了。   顾易有些失落,不肯坐到他肩膀上,只用手抓着他的外层衣领。   这人果然善变,一时事事周到,心细如发,一时冷漠无情。忽冷忽热的,翻脸比翻书都快。   他到底怎么就生出这人其实外冷内热、很重感情的错觉的!   兰危这次倒走得很快,只是顾易明显感觉,他似乎不是往一开始的方向。   他抬头看着天色,现在也不早了,要是兰危迷路找不准方向,他们夜间要怎么办?   他飞到兰危面前,正要问话,兰危已停下脚步,看向前方。   顾易顺着他目光看去,仔细一看,前面竟是一处略为隐蔽的小洞。洞穴因为地势偏高,未曾积雪,洞口正好背风,雪少有吹进。   洞内大体干燥,兰危看里面并没有野兽,便直接带他进去。   顾易反应过来:“你、你说的不是要出去么?”   兰危回头:“为什么出去?”   原来不是么?   顾易将目光落在他身上,眼神有些复杂。   他想要的只是烤下小火炉,丝毫没想过,要兰危走这么远,带他找躲雪的地方。   他变大身形,跟着往深处走去,右边手腕却忽然一紧。   是兰危拉住了他。   “你方才是不是以为,我不会管你冷不冷?”   顾易承认:“嗯……”   兰危侧过头:“现在知道,我不会不管你了?”   顾易听得心头一动,只觉得他说的相当郑重,心中不知什么滋味,又道:“……嗯。”   兰危:“那下次有什么事,都不准自己忍着,记得告诉我。”   洞外寒风吹得漫天大雪飞舞飘扬,兰危挡在洞口与他说话,竟将寒风挡得干干净净。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   宝宝们龙年开心w 第90章 是风动(1)   这雪一时半刻, 恐怕也停不了,两人藏在洞中,又搬了石头挡住洞口, 虽然依旧很冷,但比起方才寒风砭骨,大雪压身的样子, 已然好了太多。   顾易在洞内蹦蹦跳跳, 身子暖了许多, 兰危在一旁打坐, 两人这才有时间聊起他昏迷后的经历。   他方进梦境时便昏迷不醒,兰危就算着急,也没办法再出去, 只能抱着他看完玄青的梦境。   “梦境里如他前面所说, 只是一些他悟道之时的经历,看完之后,地上便出现一本书,书可以拾起, 我捡了书,便出来了。”   顾易有些欣喜:“让我看看!”   兰危将书从身上拿出来, 顾易连忙接过, 却想起这书只要翻阅一次, 字迹就会消失, 看着上面的墨迹尚在, 奇道:“你还没看过?”   兰危:“没来得及打开。”   顾易略一思索, 便明白他当时大约也在为他担心, 没心情翻看, 心中颇有触动, 坐到他身旁去,将书打开在两人中间。   “我们一起看吧,将里面的内容背下来。”   他坐下,竟觉身侧一暖,体温隔着衣物,从兰危身上传来,竟是热的。   他不由侧目。   兰危很自然的接过书:“好。”   又看着他:“怎么了?”   顾易回过神来,摇头:“没事。”   兰危点了根蜡烛,拿在手上照亮,两人一起专心看第三卷 的内容,愈看愈觉得此卷高深莫测,似乎含重重玄奥精深的奥义,想要理解,确实殊为不易,好在两人只求背下,不求甚解,读得又用心,虽然晦涩,但终归一字一句背下了。   《日月行》背完,翻到下一页,便是《千秋寂》,兰危未曾修行《千秋寂》,向来也不看副卷的内容,便将书给顾易,自己举着蜡烛为他照明。   顾易读副卷,反倒比前面更加用心,因这卷才是他要学的。   他读得投入,心无杂念,这时静坐下来,身上又冷了,好在身侧有一个热源,他心思又在记书上,本能地就整个人就朝热的地方靠去,读得越投入,靠得越近。   一卷记熟,他放下书卷,正要说话时,才发现自己整个人已靠在兰危怀里。   兰危也不躲开,任由他靠着自己胸膛。手中半截残烛,永远恰到好处地照亮书上文字。   他虽低着头,目光却没看书,反倒似在看着他的侧脸。   这一抬头,两人视线正好撞到一起。   鼻尖也近得几乎只剩一指的距离。   面前狭长的眸子黑白分明,被一豆烛光点亮,流光溢彩,温暖漂亮,其中还深深映着他的样子。顾易心跳漏了一拍,勉强镇定下来,坐起来道:“我看得太投入,是不是挤到你了?”   说罢十分大方自然的坐正回去,兰危却将蜡烛端过去,照在两人之间。   烛火幽微,目光幽微。   “夜深恐会更冷。”他声音平稳。   “不错,等会儿估计还会降温。”顾易皱起眉头。   兰危见他不懂,将蜡烛又放到了一旁。顾易见他举着蜡烛久了,虎口上滴了不少烛泪,此刻已经凝固,叫道:“等下。”   “我看书,你怎么比我还投入?这个滴在手上,不会疼么?”他将兰危得手拉了过来,一点一点将凝结的烛蜡取了下来。   取下之后,他又走到放在快要燃尽的蜡烛边,将烛蜡投进火光中去。   “你方才滴别人,现在还给你,你自己烧自己吧,多燃一会儿。”   此刻残烛已烧到尽头,虽然蜡还有,但烛芯已经没了,那团黄豆大小的光团跳了一下,终归没能续上,“哔剥”一下,彻底灭了。   山洞陷入彻底的黑暗之中。   这山洞里竟一丝光都透不进,顾易险些疑心自己是不是瞎了。洞外风声呜咽,雪落下的声音都清晰可闻,他眨眼适应了半天,依旧一点轮廓也看不清,便用手摸索着四周站起来。   这时,一只手及时搭了过来,牵引着他在旁边坐下。   四周极冷,风寒如刀,这手却温暖极了,他轻轻握住,不仅舍不得松,甚至想两只手都靠上去暖暖。   可是,他自觉不能这样。   松开手,寒气立即包围上来,他颤了一下,那只散发热气的手忽然追了上来,重又将他紧紧牵住。   顾易心脏又是一跳,却拿不准兰危用意,道:“怎么了?你也冷了么?”   兰危摩挲了一下他的手心:“是啊。”   然后五根手指,一根一根插进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牢牢相贴。   此刻再由不得他自欺欺人,顾易彻底明白了他意思,脸一下红到了耳朵根,心脏也怦怦作响,简直要从胸腔中跳出来。   从前他一心勾引兰危,想要他吃爱情的苦时,他偏不上当,现在他洗心革面,决定不要玩弄别人感情时,他又自己上钩。   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但他现在真得不想再骗人啊!   不仅如此,他心中隐隐约约,似乎还有一些焦虑难受。   至于焦虑的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他垂着头,只想将手挣脱,最好这是个恶作剧,兰危默契地将他手松了,然后他们心照不宣的忘记这件事。   可兰危不仅不松,还抓得更紧了。   顾易只想挣脱,也不说话,又用另一只手去掰兰危的手。   好不容易将五指掰开,他松了口气,这时腰上一紧,兰危已将他腰扣住,揽了过去。   四周极暗,他并不能看见兰危的脸,连他向来明亮的眼眸,这会儿也是瞧不见的。   但顾易察觉到他越来越靠近。   因为有呼吸落在他脸上。   顾易脸依旧很热,拼命后退,试图躲开他的气息。   “宁宁。”他忽然开口。   “嗯?”顾易慌乱。   “为什么……”兰危语调冷静而平缓,“这么怕我?”   顾易:“啊??我没有。”   热气撒在他耳边:“当真?”   顾易屏气呼吸,勉强点头。   “嗯,宁宁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兰危语气温柔。   顾易疯狂点头。   对对,他才不怕兰危。   “你不怕我,为何躲这么远?”兰危话锋一转。   顾易:“……”   他依旧嘴硬,小声道“谁躲了?是你靠得太过来了……我还以为你心怀不轨。”   “哦。”   兰危应了一下,顾易尚未反应过来,兰危已捧着他的脸颊,蜻蜓点水般快速地亲了一下。   “是心怀不轨。”   顾易瞪大眼睛,不可置信:“你??”   兰危轻轻摩挲他的头发。   顾易脑中一片空白,忍不住皱眉:“你怎么这样轻浮,我俩有什么关系么?你就牵我手,搂我腰,还亲我……你对别人也会如此么?我原以为你是个君子,没想到你竟如此随便!”   兰危:“不该这样么?”   顾易点头:“不错!”   兰危:“那你上次,又为何亲我?”   顾易目瞪口呆。   他忘了这事了。   “那、那就算扯平了。下不为例!”   兰危显然并不认同,趁他刚说完,低下头,又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这次不是脸颊了。   顾易脸颊却烫得更厉害了。   他认定这人是在挑衅,实在气愤,但总不能再亲回去一口。   这亏似乎只能吃了。   他低下头道:“好好,就算我上次不该亲你,你亲过两次,这下总该扯平了罢。”   兰危:“不能。”   顾易不可置信:“你还想怎样?”   兰危低头看着他,虽未说话,顾易却觉得,他此刻表情一定是无奈的。他手臂松松将他揽着,手却惯例揉着他的脑袋。   “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有关系的。”   顾易不知道他怎么会这样想:“有么?我怎么不知道?”   兰危:“上次,碧寒泉边,你说要嫁给我。难道都是假的么?”   难道不是假的么?!   他当时为了气贺兰香雪,才故意这样说,至于婚约,一开始也是兰危为了骗含笑胡诌出来的。   这事从根源上就是假的。   顾易还想再分辨,兰危却按住了他的嘴唇,制止了他。   “别急着说。”   他声调依旧清冽,冷静,缓缓往下道:“其实一直以来,我很少害怕什么,唯独对你。有时候,我怕太主动了会吓到你。可有时候,我又担心,自己表现还得不够明显。”   “还有……现在。明明是你亲口说出的话,我却害怕,你说那不是真的。”   “宁宁……”   他说话声音有些沙哑,顾易感觉到,他说完这话时,手臂的肌肉绷紧了。   他大约也有些紧张。   兰危从来是多做少说的人,就连当日对贺兰香雪,他也懒得争辩什么。要他今日说这么多,实在是有些为难人。   顾易实在不忍心再说自己说的是假的,斟酌了一下语气:“我也想当真,可已经晚了……你娘不同意。”   兰危柔声道:“不理她便是。”   “已经晚了。”顾易摇头,沮丧道,“我当日已经当着她面发誓,这辈子绝不与你成亲。我知道哥哥的心意,就已经知足了,看来咱们这辈子没有缘分……哥哥还是早日另觅良人……”   他信口胡说,可说着说着,自己忽也有些真切的难过。   看来骗人总归不对,良心会受谴责。   “你发的什么誓?”   顾易:“我当日发誓,绝不会与你成亲,有生之年,皆是如此。如若反悔,就让我原地消失,尸骨无存。”   兰危的呼吸都顿了一下,思索片刻,便明白过来,冷然道:“她要你发誓了才肯出手,是不是?为何不告诉我?”   顾易闷闷道:“也没什么好说的……”   兰危牵着他的手,声音依旧沙哑:“是不是只要誓言不作数,婚约便作数?”   顾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出口的东西,怎么能不算数?”   兰危勾起了唇,缓缓开口:“我愿与宁宁结为夫妻,不离不弃,终身如此。此举违背从前誓言,但有所有后果,皆由我一人承担。哪怕果报十倍,百倍,千倍落于我身,也绝不可有丝毫,落在宁宁身上。”   兰危声调沙哑,说的郑重,顾易听的浑身一震,想将他推开,却推不动。   他急了:“是我发的誓,与你有什么关系?你做什么自作主张,替我担过去?”   说罢伸手挤住他的脸颊,似乎这样能让他将说过的话吞回去:“你是不是傻?快将这话收回去,说你瞎说的,不能算数。再说……我不嫁你又不是因为誓言,是因为……”   兰危用一只手捧住他的脸:“因为什么?”   顾易嘟囔道:“因为我不喜欢你。”   兰危将他脸抬起来:“当真?”   顾易小声道:“真的。”   兰危沉默了许久,顾易以为他大约要放弃这件事的时候,又听他沉声问了句:“有多不喜欢?”   “特别、特别不……唔。”   话未说完,兰危已狠狠亲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嘴硬是xql间的调情罢了   祝这对可爱的xql情人节快乐w 第91章 是风动(2)   深秋, 宁远城,霜沉露重,草木凋零。   方才寅初, 夜色正浓,官道上已有早早赶路准备进城的行人。这人顶着寒风,将手拢在袖子里, 时不时拿鞭子催打一下赶路的黄牛。   东方渐渐露白, 路已能看得清, 车夫正想吹熄车头挂的一盏灯, 省省灯油,忽见路旁白色的一团影子一闪而过,车夫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   夜间赶路, 最怕遇到脏东西, 大多时候,他们看见稀奇古怪的东西都只当没看见,免得给自己招惹麻烦。   但是今日不同,鬼使神差的, 他竟回头看了一眼。   是个女人!   那团白影在动,似乎还活着, 抬起头时, 能看见脸颊雪白, 颇有些秀美。双眼睛闭, 也不睁开, 不知是不是眼睛坏了。   她动作很慢, 这么冷的天, 也只穿一件单薄飘逸的白衣, 隔着夜色, 还能看见上头醒目的血迹。   车夫咽了咽口水,犹豫再三,还是拉停了牛车。   “喂,你还活着么?”   车夫小心翼翼靠近那人。   “师、师父??”女子抬起脸颊,双目空洞,果然是瞎的。   “谁是你师父?你师父在哪?”车夫奇道。   女子沉默,车夫道:“你你师父到底在什么地方?我正好要进城,要是不远,我帮你送过去?”   女子声音很清脆,但也很冷:“他……就在这里。”   车夫盯着只有树影山影的四周,打了个冷战:“……的勒,那你就在这待着。”   驾车远去后,他盯着从路边爬起来的怪女人,还在想:这不是个疯子,便是个傻子。   雪千里蹒跚着走到路中央,她双眼原本已经恢复不少,前几日和钟离非一场恶斗,却又震伤经脉,虽《江山不夜》吊着最后一丝灵力温补经脉,但也于事无补,现下眼睛情况恶化,身体也如风中之烛。   可就在日渐模糊的眼眶中,她却总能隐约捕捉到那一抹天青色微光站在面前,温润柔和,正如师父从小看她的目光。   此刻她又看见那抹微光,忍不住奔过去,向影子伸手:“师……父。”   可什么都没有,她扑了个空,又跌倒在地。   ……   “唔……”   山洞里,顾易蓦地睁大眼睛,瞪着兰危,想不到他竟然来真的。   两人胸膛相贴,心跳声混在一起,——咚咚咚咚,鼓点般重,分不清这么杂乱的心跳中,有多少是自己的,有多少是对方的,但跳的更快的那个显然是自己。   他又惊又恼,试图将兰危推开,却只换来更深的侵略。   他张开牙齿,恶狠狠想要咬向兰危嘴唇,兰危显然早有准备,松开了他,大手轻轻捏住了他的脸颊。   顾易嘴巴被他捏得嘟了起来,说话都说不出。   兰危知道他素有咬人的坏习惯,忍不住在他唇上警告一般轻咬了一下。   顾易还是头一次,只能自己吃亏而不能报复回去的,气得脑子都热了,反手给了他一个巴掌,将身形变小,也不顾外头寒风刺骨,埋头便飞了出去。   他此时心跳加速,浑身热的厉害,飞到寒风之中,也不觉得冷,只想离兰危远点。   方才心跳的样子,让他都担心自己心脏从喉咙里蹦出来。   被冷风一吹,他才渐渐冷静下来,唇上还留着方才温热的触感,最后那一下轻咬带来的的微弱痛感。   被一个同性强吻,奇怪的是,他竟然不觉得恶心。   他飞到雪地后,很快变大落下去站定——风实在太大了,不变大只会被风吹到不知道哪里去。   头发被狂风刮得肆意飞舞,走路之时,脚竟还是软的,像踩在了棉花上。   他顶着风雪,辛苦往前走,方才冲动之下跑出来,要去哪里,却是不知道的。   只是方才脑中一片乱麻,换做以前,他绝料不到兰危会这么主动直接、甚至极具侵略性地挑明情感。他还以为他心如古井无波,谁也撩不起涟漪呢。   ……这下玩过头了,虽然正合了他的初心,但他竟不觉得快意。   他算不上一个好人,但这时竟也共情了兰危。   精灵这个身份迟早要离开,他便迟早要伤心,为一个虚情假意、从未说过几句真话的假精灵伤心,并不值得。   他走着走着,睫毛冻出了冰花,脸色也全白了,再没有力气往前,只能抱着胳膊坐下来。   精灵这个身躯必定挡不住这等严寒,少不得最后只能换作自己的身体。但眼下还有个问题他得思考——到底何去何从。   要么回头找兰危,去拿剩下两卷书;要么现在就走,剩下两卷书不拿也罢,正好去看看顾然到底去哪了。   他想到这点,站起来,又继续往前走。   他脚上没有力气,脚步也轻,没走几步,竟听见远处似有若无的交谈声。   风大雪大,他的脚步声对方尚未听见,但被风声从远处送来的,确凿是人声无疑。   他知道钟离非此刻正在找他们,心中一凛,忙躲到一旁去。 第92章 是风动(3)   “教主既然就在这雪山里, 我们只要靠近,他老人家必有感应,怎么会找不到他?他在山中找人, 孤掌难鸣,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你们不赶快上去帮忙, 还想着在外面守株待兔么?”   “那倒也不是, 不过山脉太广, 就怕我们一左一右, 或者一右一左,阴差阳错,正好岔开了, 那岂不是踏破铁鞋也找不到?再或者, 万一他老人家没找到那两人,负气离开,我们还不知道,依旧在这苦苦寻觅, 那更是白费功夫……”   “难道找不到,咱们还会一直找下去么?”那年轻声音朗然道, “咱们尽心去做, 最后找不到离开, 也算尽力了, 教主手眼通天, 难道还不知道你们的苦劳?”   “……况且, 教主所为的, 既然是那人手上的神书, 万一叫我们先碰上了那两个人, 我们想想办法,替教主将神书要来,教主一高兴,难道还不会重重奖赏你们?”   一些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你说的倒也不错……可你不知道,那个人棘手得很,别说是你,咱们三个加起来……恐怕也碰不到他一根汗毛……这可如何是好!”   这人的话说的丧气,所以显得底气不足,另一人帮腔道:“倒不是我们长他人志气别自己威风,神书既然是连教主都要的宝贝,威力自然不用我说……这人修了两卷神书,除了教主他们,世上还有谁能是他的对手?”   那人低低道:“山人自有妙计……你们只要将人找到,剩下的我来想办法就是。”   顾易听这三道声音,竟然都是耳熟得厉害,心中纳罕,悄悄探出头去。   夜色之中,风雪之下,只隐约能看见三个身影横穿风雪,勉力走来,其中一个高胖,一个矮瘦,这倒好辨认,定是黄毛鬼与胖子。   至于另一个,身形清瘦,不高不矮,走路的姿势同样十分眼熟,电光火石间,一个名字已然浮现出来。   ——是钟渝。   这三人不知为何勾结到了一起,他又不知道为何追着钟离非到了此处。   他呵着冰冷的手,又往山丘后躲去。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钟渝虽然功力被废,但某种意义上来说,仍旧比钟离非更加棘手。   以他这样奸诈狡猾的性格,又有《轮回千面》傍身,不知道兰危能不能应付得了。   他心底担忧,垂下睫毛,犹豫要不要回去提醒一下兰危。   这时又听外面道:“你带来的那个娘们和那个尸怪,怎么不带进来跟我们一起?有那个尸怪在,我们岂不是更有胜算?”   钟渝淡淡道:“她没有修为,跟来只会冻死。那尸怪也是一样,这里用不上他,让他在外面等着就行。”   黄毛鬼与胖子两人不置可否,沉默下来,两人还担心另一问题,低声议论起来:“兰危在,那精灵一定也在……他娘的,这精灵当着我们的那个啥……岂不是他不许我们动手,我们就得照做?”   “不会吧,这都多少天了?没有解毒,他说不定早毒发身亡了?”   “希望如此,否则他在的话,勒令我们不许动手,我们岂非只想照办?”   “到时候再说……若他侥幸还活着,就请这个钟渝小兄弟,先将他解决。”   “你们说的是谁?”钟渝奇道。   胖子讪讪道:“好教小兄弟知道,兰危身边素来有个精灵,形影不离,这个精灵狡猾,上次使炸,让我们两个认了他做师父。我们俩兄弟,需得乖乖听他的话,届时若交手起来时,他叫我们不许动手的话……”   钟渝闻弦音而知雅意:“所以你们希望,到时候我能第一是我先杀了那个精灵,免得左右为难?”   黄毛鬼连连点头:“正是这个意思……”   钟渝笑道:“好说,到时小弟帮两位办了就是。”   顾易暗算,不知道他这会儿出手去将这几人杀了,胜算如何,会不会将兰危引来?会不会将钟离非引来?   他在迟疑,外面胖子两人和钟渝显然熟络起来,开口道:“钟兄弟不远千里来找教主,诚意可见一斑!那个尸怪确实不错,不过我看你身边怎样还带那样娇滴滴一个累赘。看样貌,你们也不像一家人,不知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她非跟着我罢了。”钟渝说得漫不经心,“她认识那个尸怪,就想跟着,我看她善解人意,体贴周到,跟在身边,勉强做个消遣……”   “那便不是弟妹了,哈哈,钟兄弟一表人才,谁家女子看了不会心动?轻轻招手,便有人自荐枕席……长途寂寞,不用白不用!”   这话说得下流,钟渝笑笑,权解释道:“我不过看她同是蜀地的人,有几分缘分罢了,她想投靠亲戚,却糊里糊涂,连亲戚在什么地方也找不到。笨成这样,好在路上乖觉,不会给我惹什么麻烦。”   “钟兄弟果真古道热肠,那女子若识相最好,要是不乖,等回去了,有教众帮你调教一番,保管百依百顺……”   顾易听他们说这些东西,十分不耐,只想立即出去打断他们,这时听到他们说到这个女子,心中却是一动,蜀地到凤安的女子,本就不多,又认识谢忘归的,除了顾然,便不作其他人想。   顾然竟然在钟渝手里!   顾易听到此处,心潮澎湃,恨不能立即出去找钟渝质问,可转念一想,钟渝如今还不知道顾然身份,那她便是安全的,若自己冒昧开口,让他猜到顾然和自己的关系,必定第一时间杀顾然泄愤。   除非有万全之策,否则不宜打草惊蛇。   现在出去杀钟渝不难,难点却在,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不引起附近兰危或是钟离非的注意。   ——所以,现在到底是回去提醒兰危,还是先出去救出顾然?   亲疏有别,本该显而易见的抉择,这会儿竟让他陷入两难。   不过,此处离兰危更近,还是先去提醒一下兰危好了。   他扭头准备原路回去,这一抬脚,忍不住“啊”了一声。   原来脚一直深陷在积雪中,他驻足许久,不敢稍动,脚竟和地面冻上了,这时一拔腿没能拔出,忍不住便发出了声音。   那三人耳力都不算差,都听到这道声音,齐齐停下脚步,向此处走来。   顾易已将脚拔了出来,但全身冻得半僵,这时要逃也难了。   “好巧,许久不见,你们怎么也来这里啦。”三人走到面前,顾易来不及思索,嫣然一笑,眼波流转,又看向黄毛鬼,道,“好徒儿,我要摘你身旁那朵雪莲花,你帮我取来,好不好?”   他往黄毛鬼身旁那个山丘上一指,众人回头一看,果然有朵雪莲开在石峰之上,被积雪半掩着。   他如此轻松,大家反而拿不准深浅,三人之间,隐隐以钟渝为首,他不说话,黄毛鬼也不敢擅自动作。   钟渝负着手看他,轻轻一笑:“你哪里不适?我身上有药,一定比这雪莲花疗效更好。”   顾易轻哼一声,语气清脆,却不理他,自言自语般叹道:“花儿啊花儿,你生的这么漂亮,我才会摘你下来好好赏玩。可有的人又丑又坏,那药一定也又臭又苦的,却想和你比,唉,当真是没有自知之明。”   钟渝被他骂成这样,依旧面不改色,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探究地打量他。   他虽然语气轻松自然,毫无惧色,似乎底气十足,但长睫凝冰,脸色雪白,显然不胜严寒。   “你想摘花而已,兰危也不肯陪你么?你俩既然婚约在身,他竟然这么不体贴你……小心所托非人呀!”   顾易知晓他在打探情况,依旧笑吟吟的:“他在和钟离教主探讨那劳什子神书的细节,我听也听不懂,呆着没意思极了,就自己溜出来玩儿。……你们现在是准备去找钟离教主么?他现在恐怕没功夫理会你们呀。”   胖子奇道:“教主和你们在一起?他不是你们不听话,要来捉你们处死么?”   顾易大摇其头:“我小命都被教主捏着,怎么可能逃跑?教主见到我们,就解开了里面误会,你看,我现在活得好好的,并没有毒发身亡,不是教主帮忙,还会是什么原因?”   胖子无黄毛鬼原本将信将疑,这会儿也全信了,他说得不错,他未服解药,却没有毒发身亡,反而还活蹦乱跳的,除了教主帮他续命,还能有谁?   黄毛鬼信了这番话,伸手用力去够,将那株雪莲摘下,上前送给顾易。   顾易拿着把玩一下,抬头笑道:“谢啦,好徒弟!下次再找你玩儿!”   “慢着!”   他扭头要走,钟渝忽然喝了一声,顾易只好停下脚步,钟渝盯着他的背影,缓步上前:“既然教主和你们在一起,我这里有重要的事要请示教主,你带我们去见他。”   “带路可以啊……”顾易缓缓转过身,眉头一挑,“可我不想给你带。”   “耽误教主的事,你负责得起么?”钟渝声调严厉。   “好大的威风。”顾易并不上当,皱眉反驳,“可我不是你们瑤山的人,没有给你带路的义务,耽误了事情,是你自己无能,要问责,也问不到我头上!”   说罢,继续又往前走。   “我知你不敢带路。”钟渝朗声道,“因为你说的都是假的!所以你不敢让我们去,你巧言令色,装模作样,说这么多,不过是让为了自己能顺利脱身。”   他又追到顾易身旁:“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你就因为我说了你坏话,便挟私报复,造谣污蔑。”顾易转头看着头,冷笑一声,又看向一旁的黄毛鬼胖子二人,“我要带人过去,也不会带你——我只带他们两个,你们同意便去,不同意,也可以不去!”   黄毛鬼和胖子心底的天平又偏向了他,上前劝道:“不然我们先过去?见了教主,再和他说你的事。”   顾易催促道:“你快些决定好。我怕冷,要早些回去。”   钟渝上前两步,到他身侧,压低了声音:“……你怕冷,这么冷的天,不怕冻死在雪地里?”   顾易作出一副甜蜜的神色:“外人黏人,我也只能出来玩上一会儿,若不快些回去,他定要出来找我了。”   钟渝好整以暇:“那好,我们就在这等他找来。”   顾易心中一冷,反问道:“他在为教主讲解神书,敢耽误教主的事,你就不怕死?”   钟渝却好奇起来:“神书当真就这么神奇?”   顾易冷冷道:“不知道,你去问问呗。”   钟渝低声笑了笑,声音压得更低:“他们不会说,可你会,神书你定也见过……你只要告诉我,我就放你走。” 第93章 是风动(4)   顾易听到他这番话, 竟不觉得离奇,世上或有人能甘居人下,但绝不是钟渝。   他笑得更真诚了:“这你算盘便打错了, 那些内容晦涩难明,佶屈聱牙,让我记我都记不住。你还指望我告诉你。”   钟渝咬住牙齿, 面上却是带着笑的:“我不信你一点都没背过。记得住, 便活, 记不住, 便死。”   看来他是绝不肯轻易放他离开了,顾易心中发冷,并没有去问他难道不怕兰危的报复。   他会说出这种话, 就是打定主意, 让他死得无声无息。   就像他说的,天这么冷,他冻死在这,也是常理之中。   顾易只能面色凛然, 冷然道:“我一句也没记过,你就算杀了我, 依旧如此……只要你真敢动手。”   “你猜猜, 我会不会不敢?”钟渝勾起唇角, “我说过了, 你死在这里, 谁也不知道凶手……就算知道, 他还真有能力替你报仇么?”   顾易心知他说的确是事实, 缓缓向后退步, 想远离他再飞走。   但钟渝显然知晓他的打算, 在他试图飞走时,伸手一下抓住了他的翅膀。   ……   一夜过去,这汪高山湖泊上已结了厚厚一层冰,冰上又落满积雪,琉璃世界,澄澈皓白。   冰层虽厚,但也并未冻实,只打了几下,便露出一个寒气逼人的水窟窿来。   钟渝按住顾易的脖子,让他看向这个窟窿,看着他被塞了白布的嘴巴,恶魔般低语。   “我记得你不会水,这水够深,够冷,你只要下去,手脚就会像被刀子缠住一样动不了。不知道你会先失温冻死,还是被水淹死?”   “……等你死了,我就变成你的样子,面对伴侣,只要我开口,他就一定会将神书的内容坦诚相告,你说是不是?”   顾易气愤起来,狠狠瞪向他。   他果然存着这种坏心。   钟渝见他生气,反而大笑:“生气了?生气就对了,要怪只怪你这个精灵,回回与我作对,今日有机会,我难道还会放过你?还有,你说话的语气,很像我一个故人。”   他语气阴森森的,咬着牙道:“我杀不了这个故人,只能先送你上黄泉路了,下辈子记得,少管闲事,少惹不该惹的人。”   说罢用力一推,将他推了下去。   顾易闭上眼睛,远处还听到黄毛鬼与胖子的交谈。   “真就……这样让他死了?”   “哥,他死了咱俩便少了一个负担。不然他活着一日,咱们兄弟就一日抬不起头……”   “可是……”   “没有可是,咱们仨守口如瓶……谁也不会知道……”   钟渝的脚步声踏着积雪远去了,顾易在水中,正如钟渝方才所说,水寒如刀,一寸寸割在他的躯体四肢,上次那种眩晕的感觉又出现了。   他知道此刻最重要的是换回自己躯体,运功抵抗,才有活命机会。然而头晕目眩,加之全身失温、肌骨被冻得刺痛,他摸了几下,竟也掏不出那个人偶。   闭气已到了极限,四肢也已经木僵,难以动作。   他抬头看着透着白光的湖面,视线已经模糊到只剩下一片雪白。   他眨眨眼睛,终于无力行动,疲惫地闭上眼。   忽然,“噗通”一声。   有人跳进了水中。   顾易勉力将眼皮张开一条缝,只看见一条黑影,速度极快,两三下游到他面前,见到他之后,伸手取下他口中的白布,毫不犹豫低下头给他渡去一口气。   他睁开疲惫的眼睛,水波下,兰危的瞳孔也如冰雪琉璃,明静温柔,爱怜缱绻深藏其中。   “……”他第一次直视这样的眼神,躲也躲不开,只能任由这种温热的目光将自己包围,兰危动作很轻,双手轻揽住他的腰,将空气传递给他。   顾易在这濒死未成的关头,盯着他的眼眉,鼻梁,冰凉的唇齿相贴中,竟察觉到另一种眩晕。   他想要开口叫他,此刻却无法说话。   两人出了水面,终于可以大口呼吸,但眩晕感依旧很重,顾易依旧轻飘飘的,似在梦中,不知为何,只察觉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悲凉感浮上心头。   “兰危……”他道。   “我在。”兰危扶住他的腰,替他擦去脸颊的水,抱着他便往岸边游去,   “等下……”顾易伸手勾住他的脖子。   因为吐字艰难,所以声调很弱,配着苍白的面色,湿漉漉的眼神,兰危果然停了下来。   “我、我有话想对你说……”   “嗯。”   顾易心乱如麻,虚弱道:“我、我想问你,假如……我、我有很多话是骗你的,你会不会生气?……假如你、你以前的猜测,是对的,我说的很多的都是假话……你还会……对我这么好么……还会,将那时婚约的话……当真么?”   顾易已冷得牙齿交战,一番话说得嗑绊,他若是清醒状态,绝不会承认这些事,可此时鬼使神差,却全交代了。   他问题问出,心中便已知道了答案,头脑中的眩晕更重,腹中又升起上次那样的酸痛感。   兰危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可顾易只看见他嘴唇微动,说的什么,却一个字也听不清,心中一着急,竟又昏迷了过去。 第94章 桃源(1)   耳畔响起了几声高亢的鸡鸣声, 不知道哪只狗先叫,引得四周的狗都不甘落后,此起彼伏叫了起来, 。   顾易被吵得头疼,伸手按住耳朵,但隔绝不了穿透力十足的声音, 想睡又睡不着, 要醒来, 却又睁不开眼。   半梦半醒中, 渐渐被梦魇住,似乎又回到那个冰窟窿中,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兰危倒是在他面前, 伸手却怎么也够不到他。   他梦境中也不知怎么想的,在水下便与兰危说了实话,他确凿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对兰危也全是虚情假意。   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交代完了, 他还劝兰危:“你肯定不会想娶一个骗子,从今往后前事休提, 咱们两个就翻过这篇, 权当没这回事了。”   兰危听了, 一声冷笑:“你骗了我, 不用你说, 也该如此。你此刻倒装好人了。”   说罢也不救他了, 转身就走了。   顾易傻眼了, 想追上去让他至少把自己救上岸再说, 结果又不会水, 不管怎么扑腾,都只能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也无能为力。   窒息感越来越强烈,他觉得心脏都被人攥紧了,喘不上来气。伸手出去,用尽全力开口,也只发出一道微弱的声音:“……兰危。”   有人搭上了他的手:“我在。”   “别走!”   顾易救命稻草般抓住那只手,一下睁开眼睛。   兰危正站在他面前。   ……   顾易看着他,他也看着顾易。   日光从背后透进,少年身姿如雪中青莲,洁净清冽,丰神俊貌。   顾易呆了片刻,然后才想起,自己昏迷之前,似乎确实和他说过些什么。   当时兰危怎么回答他的,他却没听清。   兰危当时说的话,大概对他们这段关系起着决定性的影响。   但他又没听见,此刻总不能再问一遍。   他张张嘴,却不知先说些什么是好,兰危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不知道从哪掏出一碗药,递到他唇边,向他喂去。   顾易下意识张口喝药,苦也没法吐,喝完舌根都麻了,皱眉道:“这、这是什么药,怎么这么苦?”   兰危收起碗:“你已经昏迷七天了。”   顾易咋舌。   兰危替他擦了擦嘴边水迹:“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顾易感受了一会儿,摇头:“并没有。”   兰危停住了动作,顾易精准地捕捉到他的情绪变化,上前盯着他脸:“你怎么了?”   兰危回过神来,揉揉他的脑袋,笑了一下:“没事。”   顾易傻住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拿起空碗,很快又出去了。   顾易躺不住,一醒来就迫不及待想要起床,房间内有兰危给他买的冬衣冬靴,还有一件防寒披风,都是也是绿色的,披风帽边上还镶着一圈白色的狐狸毛,清新可爱。   他将衣服穿好,推开房门,这地方不是客店,竟然个独立的小院子。   昨夜又下了雪,院子里白茫茫的,有一片浅浅的白雪堆积   墙角有一棵蜡梅树,开得满树金黄,清香扑面而来。   这院子虽然不大,房屋也不算气派,四周还有许多邻居养的鸡鸭狗鹅,时常叫嚷,但胜在干净雅致,自有一番烟火气息。   他在四周看了一圈,西北荒僻,比不上南方繁华,和天府之国的蜀地比,也嫌恶劣苦寒,在这能找到这样一处小院,实在不错。   他活动一下,五感恢复,渐渐察觉到腹中空虚,实在到了难以忍耐的地步。   另一个屋子上的烟囱正冒着炊烟,顾易心知兰危在做饭,忙溜过去,想看看有没有已经出锅的饭食,他先垫垫肚子。   从前兰危做饭,他都就在一旁陪着,一边帮倒忙,一边偷吃,兰危也惯着他。   这要是前世在家,这么没规矩,早挨骂了。   他跑到门口,见到兰危的身影,又迟疑了。   看兰危方才的态度,倒并没有因为他说的话而远离他,反而和从前一样亲近。   他有些摸不准,兰危应该很在意欺骗的事,为什么这次又不介意呢?他们现在到底算什么关系?   “将手洗了,粥马上便好。”   兰危不用回头,也知道他过来了。   “嗯……”顾易到一旁洗了手脸,擦干净水,站在兰危身旁,好奇地侧过头看他。   难道真如当初的方星流一般,少年人一旦陷入爱恋中,总会一叶障目,所有理智、原则、底线通通抛之脑后,即便自欺欺人,一厢情愿,也不肯清醒抽离?   “小心,烫。”兰危将盛好的粥递到他手上,顾易顺手接过,低头一看,惊道:“……咱们已经穷得饭都吃不上了么?”   这粥清得都能照出他的影子了。   兰危:“久病初愈,先喝点汤养养胃。”   顾易磨磨蹭蹭:“还有没有别的?”   兰危不理他。   他叹口气。端着粥到桌子旁坐了下去,这点东西,塞牙缝都不够。   才刚坐下,兰危便端着一个盘子过来,放下便走。   上面赫然是一只硕大的鸡腿。   顾易喜道:“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他两三下将粥喝完,拿起鸡腿,想起兰危吩咐他吃得慢点,于是慢条斯理地啃,一边吃,一边盯着兰危的背影。   平心而论,兰危是个各方面都极具魅力的人,看似冷漠强大,不近人情,但外冷内热。在外生人勿近,杀伐果断,在内温柔体贴,柔情蜜意,百炼钢也作绕指柔……出则天下无敌万众敬仰,入则体贴关怀厨艺绝佳,不怪他红颜知己众多,哪怕除去主角光环,这些素质也值得人倾慕追随。   唯一不好的是,喜欢的竟是他这个骗子。   他自己都替兰危可惜。   他吃完鸡腿的功夫,兰危已将一只整鸡砍好,放进砂锅中煨着。   顾易看他动作实在麻利,那样修长漂亮的手用来生火,取人性命的手法拿来杀鸡,高山雪莲般的清俊脸庞,囿于厨房烟火之中,忍不住一声叹息。   兰危抬头:“怎么了?”   顾易觉得,自己实在很过分。   口中却道:“我在想,你这么厉害,是不是会显得我很没用?”   兰危:“为何这样想?”   顾易:“你什么都会,我却什么也不会,也帮不上你什么。”   兰危想了想,正色道:“会吃,你胃口很好。”   “你怪我吃的多么?”顾易佯怒,转到一旁去。   兰危等他气完,才道:“只是想起了你从前说的,你吃得不多……往后还能少吃一点。”   顾易偏头:“我那时担心你养不起我,不要我……你若真养不起,那……我往后想想法子给你赚钱。”   兰危有些兴趣,上前来:“你想怎样赚钱?”   顾易思索一番,也想不出自己这具身体能做什么事情:“实在不行,至少我的血包治百病。”   兰危:“……”   “不许。”他斩钉截铁。   “……那好像没有其他法子了。”顾易叹息一声,“不然我还是少吃一点吧。”   “……”   兰危没有说话,却从储物袋中,变戏法般摸出一双手套,抓起他的手,给他带上。   兰危体温太低,从前还好,现在却是滴水成冰的季节,顾易一靠近他,就像碰到一块寒冰,此时被他握住手,也下意识往后一缩。   兰危抓住他的手,牵到身前,将手套套好,然后双手握住。这下看他没有反应,便知道手套够厚,不会被他冰到了。   他替他将手套整理好,口中道:“自己的妻子,总还是养得起的。”   顾易不可置信看着他。   兰危摸了摸他的脸:“怎么了?不信?”   顾易脸忽然有些红,盯着地面:“……信。”   他又看了看手套,兰危不会轻易做决定,想来决定的事,也不轻易转圜,他再多说什么,也改变不了他的想法。   既然如此,一刻欢愉也算欢愉,谁说感情必须天长地久?   他本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既然决定好,也就欣然接受,最近正是多事之秋,兰危想必也不会着急成亲的事,此事能拖则拖,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他摇摇头,放下这些想法,想起自己昏迷前的事,又道:“对了,你那天是怎样找到我的?你怎么知道我在冰湖里?”   兰危:“你的那个使巨斧的徒弟说的,钟渝本不承认见过你,好在他说了出来,我才知道你在哪里。”   顾易点头,想起那日的事,也有些唏嘘:“那要多谢黄毛鬼了,否则我现在早成了冰湖下一抹孤魂。”   “是钟渝推的你?”   顾易点头:“光凭他们两个,还没胆子动手,都是钟渝决定的。……我俩梁子结得太深,这事我日后必定还要找他算账。”   “不用你动手。”兰危捏捏他的手,“有我。”   顾易忍不住侧过头看着他,露出笑容。   兰危:“笑什么?”   顾易:“你真好。”   兰危被他一夸,竟有些腼腆,目光垂了一下,生硬地将话题转开:“我们以后都住在这间院子了,你喜欢这里么?”   顾易讶然:“一直住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兰危:“你几日前一直不醒,我便将此处买了下来,在这里住下,也免得奔波。”   顾易迟疑:“可是,你总要回师门的,许老伯他们也在凤安等你,这里总归太偏远了。”   兰危:“你身体孱弱,不好跟着我四处奔波,在此处长居也不错。我若有事,出去处理了也会尽快回来陪你。还有,第四卷 神书还在雪山里,等明年夏天,我还要进山一次。”   顾易想起是有这回事,只能点头:“那明年夏天之前,我们先住在这里。”   兰危摸摸他的脸颊:“等你身体养好,在这住腻了,我再带你回去。”   “嗯!”顾易这次答应得爽快,“第四卷 藏的位置呢,你已知道了么?”   “玄青赠书的时候便说了第四卷 的位置,神女已经先找了过去,玄青特意叮嘱,叫我们明年七月前找去正好。”   顾易点头,剧情确实如此,第四卷 藏书的地方,还要等布置妥当才能开启。   兰危却若有所思:“当日玄青说的那番话,你还记得么?”   顾易:“你说的哪句?”   “从此往后,世间再无玄青。”兰危看向他,“自从进幻境起,我便一直在想这句话。”   顾易想起后面的事,心中叹息一声,却假装也不知道,苦恼道:“他百年间未曾露面,难道……”   两人一起陷入沉默中。   “在幻境中,我看到的三次感悟,每一次都和一个人有关。”   顾易:“谁?”   “钟离非。”   顾易想了想,其中纠葛牵扯颇深,他也不好与兰危解释,便道:“他们本就是好友,因他而有感悟,大概说得过去。”   兰危知他定不会知道其中缘由,也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顾易见他神采比之往昔,更锋利得多,眼神湛若雷电,清极利极,比之钟离非,已然毫不逊色。虽然与他交谈之时神采温和,但也如收在匣中的宝剑。   看来他参详了第三卷 后,功力已颇有精进。   他第三卷 到手,正愁没时间修炼,能在此处歇下,好好参详修炼下此卷也好。   至于别的事情,也只能等他明年将第四卷 神书拿了,再做谋算。   他心中最担心的,还是顾然,暗地里向她传过好几封信,虽然都顺利送达了,却始终没有收到回信。   ……   兰危因为一旦有事,就会离开,担心走了没人照顾精灵,第一次出门前,特意去外面雇了个哑仆回来。   他修了三卷《日月行》,千里之距也来去自如,虽然时常出门,但好在去不了几日,很快便又回来。   顾易同他还有哑仆,虽然怀着无数忧虑,但也能暂时放下,姑且在这定远城的一角安然隐居下来。   兰危在的日子,每天都换着花样给他做饭,因担心他再次昏迷,总想将他养得壮一点。   每天亲自下厨,大鱼大肉,半温柔半强硬的向他投喂。   这样吃了两个月后,便是检验成果的时候,谁知顾易一量腰围,竟然一分没涨,衣带反而还宽松了。   顾易看着空出来的腰带,不无气恼,苦中作乐,叹气一番:“看来我是出不了栏的小猪,天生不长肉,想来只能砸手里了。”   兰危目光有些凝重,闻言却反过来安慰他:“恐怕是饲养员的错,我听人家说,驼峰最为滋补,下次给你试试。”   顾易却敏锐的察觉到什么,皱眉道:“你又要出去么?”   兰危知道他是不舍,柔声道:“听说西边有座山,山上有很多美丽的宝石,等我回来了,带你去玩。”   顾易把玩着手中的带子,叹口气:“可我一点也不喜欢美丽的宝石。”   “你喜欢什么?我回来都带给你。”   “我喜欢的啊……”顾易抬头看着他,想了一下,忽然勾起唇角,狡黠道,“我写个锦囊给你,你出去之后再打开,帮我将上面写的东西带回来吧。”   兰危出了房门去等他,顾易拿起笔墨,写了个纸条,找个香囊装好,拿出去递给兰危:“你收好啦,也不要紧,等你忙完无事的时候再看也行。”   兰危将锦囊收好,叮嘱他:“我走后,你万事小心,不要出门。”   顾易虽听过好几遍了,还是耐心点头。   “你素来机灵,若遇到不对劲的人,见机行事,等我回来。”   顾易:“安心,我一定不会再被他们捉了去的。”   兰危:“许老伯年纪大了,我想,这次过去,劝他也住在这里,能有个修士陪着你,我也放心。”   顾易忙摆手:“恐怕不妥。”   兰危:“嗯?”   顾易总不能实说,若是他在,自己不好偷偷修炼,绞尽脑汁道:“咱俩住在这里,若是……有个长辈看着,岂非很别扭。平日想要温存一下……那也不好意思了……”   兰危好笑:“我们什么时候……有过温存?”   顾易抬头盯着他,脸一下红了,他虽然之前推进关系的时候十分强势,但两人当真确定下来后,他却反倒与顾易保持距离,平日连肢体接触都几乎没有。   他被这样一问,也有些尴尬,他这样说,倒显得在暗示他什么。   兰危见他害羞,心中一软,伸手握住他的腰,十分迅速地在脸颊落下一吻,又轻又快,像蝴蝶掠过,了无痕迹。   临别千般不舍,也只化作一句:“等我回来陪你过春节。”   ……   刚在这住下的时候,顾易还经常盼着他出去,自己才好修炼,后面随着雪越来越厚,人迹越来越少,他每天开门,看着天地白成一片,一丝杂色也没有,自己住在这里,不像世外桃源,反倒像流放坐牢,又暗暗祈盼兰危快些回来,好陪着他玩会儿。   到现在,送走了他,更没有一丝雀跃。兰危一走,他每日除了用心修炼,偶尔偷跑到外面练剑,就是掰着手指头数,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转眼间,除夕已至。   顾易烧了个火盆守岁,心想,他说的要一起过春节,不知今日会不会回来。   外面在放烟火、打铁花、舞龙舞狮,锣鼓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看来大家都玩得很开心。   他守着火盆,穷极无聊,却也不能出去玩,心想,若不是兰危承诺今天一定回来,他就换回自己身体,也去看热闹了。   他上次不要解药而坚持去找神书导致昏迷,兰危嘴上不说,心中却颇有些自责,认为是为了他才落下这个病根。   虽然后来毒也没有发作,但不巧又落了次水,一口气昏迷了好几天,兰危肉眼可见的总是很紧张他身体。   他平日里也不让他乱走,不让他出门。   现在天寒地冻的,出去也没有乐子,顾易也就乐得猫冬,住了好几个月,连邻居都没见过两个。   等眼睛都快睁不开,哑仆都去睡觉了时,屋外忽然响起来敲门声。   顾易以为是兰危,一下跳起来,跑过去取下门闩。   看见来人时,他却愣住了。   门口不是兰危,而是个他恰好见过的两个邻居之一。   【作者有话要说】   碎了先,明天起床再检查   ————已修,写得太赶的结果就是总是返工   ————又修了一遍,九键错别字真多 第95章 桃源(2)   “你是哪位?有什么事么?”顾易看着来人, 目光审视。   这个邻居他只见过两次,一次是风筝扔到了他们院子里,他敲门来捡, 第二次是说外面红梅开得很好,给他剪了几只送来。   这人肉眼可见有些紧张,结结巴巴道:“今夜除夕, 你、你是一个人过节么?我看你似乎并未备年货。所以给你送一些干果, 是自己家做的, 你、你尝尝。”   顾易看着他手上, 果然提着些东西,不过他吃的实在吃太多了,婉言拒绝道:“多谢兄台, 好意心领了, 不过我们家年货着实不少了,我再借一个肚皮,也难以吃下,兄台还是提回去吧。”   “等下……”   他见顾易又关门, 又急忙叫住,“你真是一个人过节么?我看平日有个男子常出入院子, 不知道那位是?”   顾易恍然道:“原来你要找他, 你直说啊, 有事可以告诉我, 我转告给他。”   那人又连忙摇头:“不是找他不是找他, 我来找姑娘你的。”   顾易听他说的“姑娘”两字, 渐渐皱起了眉头。   “我看姑娘院子里一直冷冷清清, 那位……想必是姑娘兄长的人也不在, 大过年的, 姑娘若不嫌弃,可以来我家一起过节,也能热闹一些。”   顾易见他是好意,笑一笑道:“我不爱看热闹,请回吧。”   正要关门,那人又拦住,脸有些红,却显然有些开心:“那、那姑娘方才的话,是承认了平日常来的那男子,是姑娘兄长么?”   顾易:“??”   男子自顾自往下道:“那人神出鬼没,时常出现,住几日又走,不瞒姑娘说,附近已有流言……若是姑娘兄长,说明大家都误会了,这自然最好不过。”   顾易自然知道他们在猜测些什么,却懒得与这些人计较,冷冷一笑:“不错,那是我哥哥,满意了么?”   说罢用力就要关房门,那男子仗着力气比他大,竟用力抵着不让:“那请姑娘收下这些东西,改日、改日舍兄在时,我再登门拜访谈我们的事……明日城中有庙会,我明日再接姑娘一起去玩。”   “他不会和你去玩。”   身后忽然响起冷冷一道声音,声线冷淡,语调更凉得入骨。   虽然语气不重,但男子恍惚间总有被猛兽盯着的恐惧感。   他惊恐回头,发现那神出鬼没的人此时正站在自己背后,脸色冷峻,天生极白的皮肤,在月光雪色下,更显得无一丝血色,两人隔着半丈距离,他却似乎已经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冷气飘来。   “兄、兄台好。”他回过神来,想给兰危留个好印象,连忙拱手行礼。   兰危却看也不看他,冷冷道:   “出去。”   “等等,兄台这么决绝拒绝我,为什么不问问你妹妹的意思……我想听姑娘自己的意见,你虽是他哥,也无法代她做决定。你这样做,也分明没考虑过你妹妹的名声……”那人还不死心,扒着门叫嚷。   顾易哭笑不得,心想流言蜚语当真可恶,他们要在这长住,要是日日被人议论也麻烦,干脆下剂猛药,绝处后患,上前笑道:“好没眼色的人,想要提亲,连对象是男是女都没分清便上门。我不过长得瘦弱点,你就将我当作女子,冒冒失失便跑来,真是个糊涂虫。”   那人嘴张得已能吞下个鸡蛋:“你、你是??”   顾易摊手:“男儿身,如假包换。再说,你连我模样都没见过,怎么就敢确信我是女子?”   那人已知自己闹了个大乌龙,黑夜之中,也能看见脸庞通红,赔了个礼,慌不择路地跑了。   他丢人丢的厉害,面红耳热,跑到一半,忍不住回头去看这两兄弟是不是还在看自己笑话。   回过头时,却看见令他惊掉下巴的一幕。   门没关严,依稀能看见个轮廓,那个哥哥似乎勾住了弟弟的腰,不知说了什么,便欺身压了过去,将弟弟压在墙上用力吻了下去。   掐腰的五指十分用力,修长的手指骨节根根泛白。   他怀疑自己正在做梦,才能目睹这样荒唐的场景,揉揉眼睛,还想再看仔细一点,忽然一阵妖风刮过,大门已重重关上。   ……   又深又长的一吻,顾易毫无准备,被亲的险些缺氧,等兰危放开他时,还是眼神迷蒙,整个人请轻飘飘的。   兰危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道:“哥哥?”   顾易被亲得五迷三道的,只轻轻“嗯”了一声。   兰危拂开他脸颊旁的发丝,声音更压抑了:“只是哥哥?”   顾易这才回过神来,想了一下,弱弱补充道:“……情哥哥。”   兰危想不到他会这样说,兴师问罪的气势顿时泄了,忍不住亲亲他的脸颊。   然后松开了他走远。   顾易有些晕头转向,却还是察觉似乎有些不应该,亲完就走,是不是有些过于冷漠?   不过这念头只一闪而过,在他心目中,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或许是兰危知道自己太冷,不适合抱着他。   他很快就这事抛之脑后,向他道:“我还以为你今日不会回来了。”   兰危:“就算回不了,见到你的锦囊,也必定要回。”   他是今日才打开锦囊的,纸条上只写着,让他去最近的水泽处找找,找到第一个东西,便带回给他。   兰危去了最近的一处小河,心中纳罕,难道他会未卜先知,知道自己会在水边见到什么?不知他要找的是漂亮鹅卵石,还是珍稀水草?   可是,他既然连宝石都不要,又怎会要普通的鹅卵石?   他走到小河旁,举目望去,似乎什么都不像他会要的。   他又上前了两步,然后,便在河水中,见到了自己的倒影。   刹那间心领神会,心意相通,他连忙放下所有事情,赶了回来。   ……   顾易知道他是看了自己的纸条,这个时候,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写着玩的……”   他今天没戴手套,手指冻得通红,神色也有些特别,像喝醉了一样,眼中有层葡萄酒般的光晕。   兰危很想要握住他的手,将他搂进怀里,亲亲他的手指,再吻吻他的脸颊。   但只想想,最终都都忍住了。   柔声向他道:“去睡吧,明日我们出门去玩。”   顾易洗漱好,脚步虚浮的回了房间,捧着还有些发烫的脸颊时,忽然想起,兰危也连他的模样都没有见过呢。 第96章 桃源(3)   在定远城, 时间过得好快。   白杨绿草,忧愁风雨,立春过了, 渐渐便开化。   那些大雪封路,昼短夜长的日子,兰危知道他必定难捱, 总是留下陪着他一起读读书, 偶尔兴起, 探讨一下两人都熟记的《朝暮春秋卷》, 交流之后,往往别有一番收获。   而今积雪渐化,万物萌芽, 西北的春天都来得晚些, 已近四月,顾易才褪去冬日的厚衣。   一冬将息,换上薄衫,竟又宽松了, 顾易托哑奴在外面买个铜镜回来,揽境一照, 脸颊也瘦削不少。   他有些担忧, 可唤出精灵, 对方咬定了只是水土不好, 不易长肉, 没什么问题。   顾易姑且信了。   他每日盼得最多的, 还是时间过得快点, 拿着到第四卷 书, 无论如何, 也要先去将顾然从钟渝身边逮回来。   数数日子,倒也快了。   ……   戈壁滩一望无际,云淡天高,辽阔地面之上,狂风夹杂着乱石穿空,还带料峭寒意,顾易将剑练完,却觉浑身火热,手背都血色充足,心中燥热难当,恨不能找个湖泊跳进去凉快一下。   这第三卷 练完,效果显著,但由于血躁气热,他时常感觉意识恍惚,隐隐有控制不住,想要放声狂奔、发狂大笑的冲动,心中不免凛然。   怪不得玄青再三叮嘱,《千秋寂》轻易不可修习,恐怕有走火入魔之虞。   不知道兰危练的《日月行》又是什么感受?   他俩平日肢体接触得少,似乎兰危有意规避。不过顾易看他模样,也觉得愈来愈像雪雕玉砌一般。除了与他说话时神态略显温和外,平日里都冷厉得吓人,令人望之生畏,心冷胆寒。可见《日月行》对他也不是没有影响的。   不过,想来总比这卷邪门的《千秋寂》好上不少。   说起来奇怪,不知为何,兰危越是生人勿近,竟越受附近少女的欢迎,听说外面的人都叫他“雪郎君”。   尤其在听说顾易本是男儿身,只是他弟弟后,大家没了后顾之忧,更有胆子大的少女,时常找出各种借口敲门,只为可以见他一面。   兰危不堪其扰,每次回来,都只选在夜深之时。   他回来第一时间,往往便是溜进顾易房间,去看看他好不好。   好几次都将半梦半醒的顾易吓一跳。   后面他就提前了些时间,顾易是夜猫子,只要赶在早子时前回,一般他都还没睡着。   但长夜无聊,顾易难耐寂寞,一旦见到有姑娘上门,也不管来意是什么,总态度热络,将人留下来说说话解闷,聊些近日的新鲜事情,虽然只是些家常八卦,但也让他在足不出户的情况下,掌握了城中的一手消息。   这些姑娘见他嘴甜可爱,都有两分喜欢,又知道兰危素来心疼弟弟,半是爱屋及乌,半是想笼络他,都对他十分热情,有求必应。   顾易被一群少女温柔投喂,耐心对待,还有人陪他聊天解闷,总算找到了隐居的乐趣。每每有人上门,便十分亲热,一口一个“姐姐”,请她们进来坐,倒似真将她们当作未来嫂子一般。   兰危好几次深夜回家,都见到他和别人相谈甚欢的场景,他面色冷淡,只当看不见,等人走后,顾易来哄自己了,才将顾易扔在床上,狠狠将他嘴唇咬破。   顾易起初还真担忧,他这个架势,万一不小心擦枪走火,他恐怕真会霸王硬上弓。   后面好几次,见他都有了反应,却也默默忍住,自己出去沐浴了,便明白过来他不会做什么,顿时变得有恃无恐,甚至存心使坏,总去故意撩拨一番,惹得兰危火起,再溜之大吉。   ……   戈壁滩上,顾易静了静心,收起斩烟霞,等得神台清明,方才踏上回去的路。   兰危出去的时间越来越频繁,他趁此机会,也几乎每日都溜出来练剑。   不过却不能走得远了,要是一直没回,被哑仆发现,他就会立即通知给兰危。   等靠近定远城了,他才换回精灵躯体,变小再飞回去。   开化之后,城里也热闹起来,不像从前那样死气沉沉,多了不少新的面孔。   他从人群中穿过,默默飞向自己的家,目光随意扫视着四周,却忽然发觉,似乎有些不对。   这些人看样貌都不像附近居民,显然都是外地人。   小小的宁远城,怎么会聚集这么多人?   他想打探下消息,故意往人多的地方飞,可这些人守口如瓶,也不结伴交谈,彼此间十分防备,完全打听不出是为什么而来。   顾易飞了一圈,毫无线索,心中焦急,停在空中思索接下来的对策。忽然之间,见到远处有一个布衣女子走来,乌发雪肤,清逸绝尘,似一捧白雪般干净无暇,双眼却是蒙了层白绫的。   他一见到这人,心头一震,旁人认不出来,他却知道,这人不是雪千里是谁?   她怎么会到这里?眼睛还没好么?会不会找兰危麻烦?   但是看她手中提着一个篮子,荆钗布裙,神色平静,虽闭着眼,但轻车熟路,与周围环境全融为一体,倒不像为了寻仇而来。   顾易大奇,跟在她身后,见到街头行人匆匆,心头却道不妙。从前城里没有人能认出她是雪千里,可现在城里云集这么多修士,总有能认出她的。   他跟了一小会儿,雪千里拐过街角一个干果店,径直入了一个羊肉铺子。   铺子里已有一个女子守着肉摊,手起刀落,动作麻利的分割案板上一只羊肉。   先破开肚皮,清理内脏,一一码好,随后将整羊劈做两半,刀声清脆,咄咄不停。   “砍头骨用巧劲,在后脑处有个孔,顺着孔一破,轻轻用力,也能破开。”   雪千里端出篮子里的饭食,用耳朵听,也知道女子砍到什么阶段了。   那女子一愣,笑道:“我砍的是羊,可不是人,雪妹你这么熟稔,莫非以前是……?”   雪千里手上一顿,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那砍羊的女子面色微变,见外面人来人往,立即岔开话头:“今日做了什么菜?你尝过没有?若是做坏了就不吃。”   雪千里已端坐在桌子前:“不知。”   女子将羊大致分好,码在案头供人挑选,洗了手上血水,拉开板凳坐在雪千里面前,她长相英气,脸小鼻挺,做事利落潇洒,气质也透着几分豪爽不羁。   雪千里做的是两碗面,白生生的,无肉无菜,女子见状笑道:“虽然蔬菜难寻,但家里肉总是够的。”   “不想吃。”   “好好,陪你一起茹素,洗洗身上血腥气。”女子挑起面,尝了一口,眉头便不自觉皱了一下,但很快松开,大口吃了起来。   “你怎么不吃?”   她放下筷子,雪千里面前的一碗面,还是满满当当的。   雪千里没有说话。   女子皱眉:“郎中说你大病初愈,最要将息,不吃饭怎么能行?”   雪千里仍不理会,只凝神听着外面的声音。   摊上来了生意,女子去招呼,收了两个钱后,看了雪千里一眼,没有收进柜子里,长腿一迈,抛着手中的钱币,走到街对面去。   不过一会儿,女子回来,将手中饴糖放在雪千里面前:“不爱吃饭,这个吃不吃?”   雪千里接过,发现是糖,咬了一口。   女子失笑:“多大的人了,还这样挑嘴。”   女子听她这样说,又将糖放下。   “不吃了。”   女子举双手投降:“我不说了,小祖宗。”   雪千里别过头:“今天城里来了很多人。”   女子漫不经心:“我瞧瞧,啧,是多了不少,你怎么知道?”   “声音。”   “你耳朵挺好使。”   “你答应我的事,忘了?”   女子从忙碌抬起来头:“你说帮你找人那个?放心吧,我留心着呢。”   “出去找。”雪千里冷冷道。   女子放下砍刀:“出去找人,生意你来替我做?”   雪千里:“打烊,关门。”   “今天关了门,明天便没有饭吃,咱们吃什么?”   雪千里被她一呛,站了起来:“你不去,我去。”   她瞎着眼睛,自顾不暇,让她独自出去找人,只会将自己也折进去。可女子叫了半天,也唤不回她,心中着急,连忙锁了门面,赶上去追她,   兰危趴在屋檐上,等人走了,才回过神来。   他忽然想起,前两天是有人和他说过这事,说附近出现一个外乡人,模样真是漂亮。当时在悬崖下发现这人时,别人都以为死了,唯一个老瘸子生了坏心思,准备将还新鲜的尸体拖回家用用,毕竟这样仙女似的人物,他做梦都没想过自己能见到。   他瘸着腿,也抱不起人,就那样硬生生拖着回家,结果路上颠簸狠了,反而颠出一口气。   老瘸子捡了个漏,大喜过望,声称这是老天爷送给他的媳妇,当晚就要准备婚礼。   也怪他太得意忘形,风声传出去,一个卖羊的小娘子侠肝义胆,当即磨好自己的尖刀砍刀,一手一个,冲到老瘸子家,将人痛骂了一顿,糟老头子死不要脸,捡个奄奄一息的半死人,人家气都没喘匀,也不想着医治,就惦记着糟蹋这么个小姑娘,祖宗八辈的德都缺净了。   老瘸子手无缚鸡之力,看着两把精光闪闪的刀吓得屁股尿流躲里屋不敢出来,英娘将人骂够了,把半昏的雪千里往肩上一抗,带回了家。   顾易当时听得津津有味,还特意打听过这美貌外乡人长什么模样,听了描述,发现绝不是顾然,也就没放在心上特。   没想到竟是这个熟人。   雪千里受人尊敬惯了,又是一宗之主,向来说一不二,又是淡漠无情,宁玉碎不瓦全的决绝性格,哪会因为救命之恩、或是寄人篱下便乖乖听英娘话。   两人相处,反而是救命恩人的英娘处处妥协,听她的话。   这人遇到雪千里,也算倒霉。 第97章 桃源(4)   这是旁人的事, 终归和他没关系。   看雪千里的样子,似乎已经记不清过去的事,失明外加失忆, 加上如今城里绝对不缺认识雪千里的人,到底先遇上的是敌是友,便看她的造化了。   天色不早了, 戏看完了, 还得抓紧回家, 顾易见两人走远, 忙往家里飞去。   回到院子里,越过围墙一看,兰危竟已回来了, 正站在他房门口。   哑仆对他比划一番, 似乎示意他已经睡了不少时间。兰危显然担忧,立即想震开房门进去。   顾易连忙找个窗上的小孔飞进去,变大身形,装作刚刚睡醒的样子, 上前开门。   想要破门的兰危看见了他,及时收回手。   “怎么睡这么久?”他低头看着顾易。   顾易打个哈欠:“昨夜睡得太晚。哥哥什么时候回的?这一趟进展顺利么?”   兰危点点头, 顾易却看他脸色不对, 凑上前道:“怎么精神不太好的样子?有什么发愁的事么?”   兰危避开他的目光:“没有。”   顾易不信, 围着他检查一圈, 深嗅了几下, 果然一股淡淡血腥气。   “你受伤了?是谁伤的你?”顾易脸色一沉, 转念一想, 当今天下, 能伤兰危的人屈指可数, 便道,“是钟离非,他找你麻烦了?还是贺兰香雪找事?”   “与妖兽搏斗,不小心划破点皮肤,不碍事。”   兰危面色淡然,忽从储物袋掏出一枚灵果:“我杀了那妖兽,摘走了他守护的灵果,你尝尝?”   他手中红色果子新鲜水灵,奇香扑面,果然是世所罕见的珍稀品种。这种果子,也确实会有一种凶猛妖兽看守。   但凶猛仅是针对旁人,对兰危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他这是转移话题,以为他不懂,便忽悠他。   顾易见他不肯说,也不再逼问,没看果子,目光却落在他另只手上:“这是什么?”   “这个么?”   兰危将手上不小心拿出的红发带拿起:“之前买的发带。”   “怎么买了红色?这颜色不像你会用的。”顾易接过细看,倒是一根很漂亮精致的发带。   兰危漫不经心:“随手拿的。”   “那便送我吧!”顾易笑吟吟抬头。   要是他原身用这发带,必定很合适。   留下当作纪念好了。   兰危本就用不上这个东西,见精灵竟喜欢,自然爽快给他。   顾易将发带折好,收了起来。   ……   顾易觉不信他受伤是因为摘果子被妖兽所伤,晚上假称要回房话本子,却偷偷飞到兰危房中,看看他到底受了什么伤。   兰危练功后有热水洗澡的习惯,想必也是和他一样的原因,身上太冷,需要热水暖暖。   他从窗缝里飞进,兰危此时脱了外衣,却不脱里衣,想必在等哑仆送水来。顾易耐心等了一会儿,哑仆脚步沉沉进了屋子,却没有提热水,而是拿着一罐药膏,兰危这时才将上衣脱去,雪白里衣上红痕宛然,血迹斑驳。   顾易皱紧眉头,死死盯着他终于转过来的后背。   ——上面伤痕像蜈蚣一样狰狞,遍布背脊,显然是鞭痕,下手还不轻。   是谁敢打他?   顾易手指扣在窗框上,思索一番,手指头有些用力,渐渐抠进窗框之中。   “等会儿将药膏收好,我受伤的事,不要让宁宁知道。”   哑仆不会说话,只“咿呀”了一声。   “宁远城人只会越来越多,看好宁宁,也不要放人进来,若有不认识的人找来,打发不了,就及时叫我。”   哑仆应下不提。   顾易咬紧了牙关,鞭笞不同于其他,只有刑罚中才有。而世上除了吕不同,还有几个人能有惩罚兰危的身份和资格?   吕不同为何罚他,除了为讨好贺兰香雪外,似乎也没别的借口。   但剧情已进展到这个地步,兰危的散修联盟愈来愈壮大,他即便竭力隐藏了身份,也会有仇家看热闹不嫌事大,将神书的秘密抖落出去,让如今的兰危成为众矢之的。   既然有这个风声,吕不同自然会找他打听。   兰危想必是没如吕不同的意,把神书乖乖奉上,才引他记恨。以这个人道貌岸然的个性,恐怕不会立即惩罚他,但会事后试探他与散修联盟到底有没有关系,然后再找个别的由头,以门规处罚。   不过,等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只有等他本性彻底暴露,兰危才不会再容忍。   ……   又住了几日,顾易旁敲侧击,问兰危一直不回师门,有没有关系。   兰危道:“燃青峰有人替我,他们不知道我走了。”   顾易心知他一定是找了个人易容顶替,不过一但出去活动,还是容易露陷。只有被禁足思过的情况下,才能遮掩这么长时间。心里便明白,他确实在那边受了处罚。   ……   离夏天越来越近,城里的人越来越多,顾易就算不出门,也能听见门外的谈话声,便向兰危问起,怎会有这么多外地人来这小小定远城。   兰危让他不必操心此事。   他近来又昏迷两次,若非如此,兰危也不会留在这里处理盟中的事务。   他这样说,自然是不想顾易以虚弱不堪之躯,再耗费心力,可顾易何其敏锐,当即了然:“无利不起早,他们是为了好处才来的,是谁将第四卷 的位置泄露了出去?”   兰危知瞒不过他,停下笔,将人抱过来。   他身上冰凉,在这毒热夏天,比冰块还要凉爽,可惜精灵体弱不耐寒,乍进他怀里,凉得一个激灵。   兰危将手松了松,摸摸他的脸颊:“不不重要,第四个地宫很快就开了,等取了神书,过了鬼月,我们便成亲,你准备好了么?”   顾易知道他故意转移话题,犹自沉思道:“定是瑤山的人了,他们拿你没有办法,只有出此下策,自己得不到的,也不让你得到。”   说罢有些庆幸:“如今定远城鱼龙混杂,好在没人知道我们在这,否则一定永无宁日。”   兰危捏着他的腰,淡淡道:“其实都知道。”   “不过我之前与钟离非打过几次架,警告过他,所以没人敢来我的住所。”   兰危一边看传信,一边轻描淡写告诉顾易这件事。   顾易恍然大悟,怪不得有几次他回来有些怪怪的。   看来他一边在燃青峰假意受罚,一边在外面与人约架,也难为他能两头兼顾,都不耽误。   “他们现在,竭尽全力不让我拿第四卷 神书……”兰危今日倒有谈性,将他搂进怀里,“所以下一次会很难,如果我进了地宫,你留在外面就会很危险。只能委屈你和我一起冒险。”   他盯着他的眼睛:“怕不怕?”   顾易笑了,环住他的脖子:“我要去,我不怕。” 第98章 玲珑心(1)   七月已至, 暑气最浓的日子。   传闻藏有第四卷 《朝暮春秋卷》的地宫大门会在近日开启。   宁远城的修士们顿时倾巢而动,赶赴莽莽群山之中。   这些人中有决意争一争神书的,有自知实力不够, 但想要碰运气捡捡漏的,还有完全不抱指望,只想看看热闹的。   不同目的, 自然不同心态。   但毕竟是难得一见的场面, 没有人肯错过, 今日出发的队伍中, 不仅有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小家族,更隐约能见四国几位名门世家的身影。   天雪山的人因为圣女不在,已经奔走寻找了好几个月, 虽然知道肯定和瑤山的魔修有关系, 但也质问不了钟离非。她们因群龙无首,个个低调,只私下到处打探,看有没有人见过她们圣女。   贺兰家是贺兰游带着弟弟和一群恶犬门生来的, 贺兰家如今势大,他们更不将别的门派放进眼里, 一进宁远城, 就抢人客栈, 包场酒楼, 将别的住客食客全驱赶干净, 因为觉得没人配和他们同店居住, 同楼饮酒。   大家敢怒不敢言, 只能离他们远远的, 免得引火上身。   他两兄弟反倒非常好奇那神神秘秘的盟主究竟是不是兰危, 议论也不避人,贺兰方当着众人的面,依旧大着嗓门:“聚星盟那个劳什子盟主这次总要露面,我到要看看,到底是不是兰危那个野–种?”   贺兰游劝他:“也不必这样叫他,那也是你哥哥。这事坊间虽然多有传言,但毕竟是猜测……”   贺兰方哼了一声:“和那帮腌臜泼才混在一起,我看八九不离十就是那野种。修三卷神书,好了不起么?还敢藐视我贺兰家门庭……等会儿最好万箭齐发,万人齐心,一起将他杀了干净。”   “你想杀他为你娘遮丑,可这里修士虽然多,有几个会听你指挥?你们连动手都盼着能借别人的力,可见心里面已经怕得不得了吧。”   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方梦情捧着一块冰镇的甜瓜,走在旁人为她撑的芭蕉叶下。   日光有些刺眼,她将手搭在眉骨前遮挡,侧头盯着贺兰游两兄弟,脸上笑容嘲讽得毫不遮掩。   贺兰方大怒:“遮什么丑?再瞎说,我将你舌头割下来喂狗。”   方梦情吐吐舌头:“真以为在家土皇帝当惯了,在哪都能耍威风?你堵得了我的嘴,总堵不住天下人的嘴。”   贺兰见她要走,急得放狗去咬,好在贺兰游拦住,劝了许久才罢休。   方梦情和弟子们走在一起,一颗脑袋不住东张西望,有师弟好奇:“师姐要找什么?”   方梦情已经看到自己想找的队伍,欣喜道:“你们看,玄尘山的人果然也来了!”   同伴们探头望去,玄尘山确实有不少弟子一起,难得的是,看胸前图纹,竟然九峰弟子齐聚。   有人讶然:“坊间风闻,最近崛起的那个散修联盟,盟主正是他们燃青峰弟子,名叫兰危。虽然没有证据,但毕竟空穴不来风。他们来这么多人,不知道那兰危在不在?”   方梦情一张张面孔辨认过去,摇头道:“他不在,顾师兄也不在。奇怪。”   玄尘宗与元朗派素来交好,此刻也看见了他们,一行人便往此处走来。   玄尘山这只队伍中,以首阳峰的大弟子岳清煜为首,两人打过招呼后,他便与方梦情并肩走在一起。   “玄青道尊隐世百年,传闻他一生曾作神书五卷,谁得其书,长生可望,登仙在即。如今这么多人,都为了能瞻仰神书而来,可是真是假,谁也不知。”   方梦情道:“玄青道尊从前风采,修界有许多人亲眼目睹,想是不假。不过五卷神书行藏隐蔽,谁也不知道在哪。既然如今有传闻,跑来看一趟,也不费事。”   “不错,修界许久未见过这种热闹。只是……传出这件事的人又安的什么心?若为看热闹也就罢了,若真要为神书而来,恐怕是要失望的。”   方梦情“唔”了一声,已忍不住好奇心,笑着打听到:“别人不行,玄尘山却不一样……那个传言,师兄想必也听过,怎么今日,不见那位师兄同行?难道是为避嫌?”   岳清煜苦笑一声:“方小姐说的是兰危罢,实不凑巧,他前段时间下山,因误认一位农妇是魅魔化形,失手错杀,正在山中受罚思过呢。”   ……   燃青峰上。   一只檀香袅袅燃烧,香味古朴,有檀木质感,正是凝神静气之香。   兰危端坐在案前,手提一支笔,凝神端坐,人人蓄势待发的紧要关头,他被从思过的地方提了出来,正在安静练字。   吕不同正在上首趺坐,长髯飘飘,身形岿然不动。   外面报时的钟声敲响,在山谷之中拉出悠长的回音,久久缭绕在大殿中,兰危一直安稳遒劲的笔锋忽然微不可察的滞了一下。   “心乱了,是不是?”   吕不同缓缓睁开眼睛。   “心不定,则静不生,静不生,则慧不出,慧不出,则道不稳。提你出来练字,正要考验你修心功夫,天塌下来,此处有我顶着,不会叫你操心。”   兰危:“是。”   吕不同坐了起来,负手行走一圈,忽然哂笑:“长生长生,几个人求得长生?镜中花,水中月,谁折捞得了?修到我们这个年纪,能有几个贴心弟子,传下衣钵,也就知足了。求道非一世之功,一代代穷究苦求,或才能参得大道一二。”   兰危因他说要心定心静,此时也不多说什么,只凝神看笔下文字。   “要说好徒弟,师兄是最叫我羡慕的,不过说来也怪,他弟子个个天纵奇才,锋芒毕露,到头却一个也见不着。最后出息的,竟是我不起眼的燃青峰,最不起眼的小弟子。这也算造化弄人。”   兰危依旧专心写字,吕不同负手叹道:“人人都传你继承玄青道尊衣钵,可在我心里,你是我徒儿,便是我的继承人才对。可想我吕不同碌碌无为,资质普通,又哪有本事,教出你这么好的徒儿?”   兰危听了,忙搁下笔站起来:“徒儿天资愚钝,本无修行根骨,多亏师父怜爱,肯收徒儿入门。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徒儿自始至终,仅您一位师父。外界传信,多为不实,不可尽信,请师父明辨。”   吕不同摆手道:“别急,不是责怪你的意思。哪些是谣传,哪些是事实,我总能分得清。哦,对了,听说这两天玄青道尊的神书或将出现,我却留你在这练字……不会怪师父吧?”   他不是故意的!   兰危今日被叫出来,心中本就怀疑他是故意要将自己拖住不能出去的。但此刻听他这样说,似乎压根不知道这件事,心中但惊讶了一番,仍旧不动声色道:“师父都是为弟子好,神书和弟子无关,弟子便不去看这个热闹。”   “好好。”吕不同语气更加满意。“继续练。为师今天没事,正好陪着你。”   兰危重新坐下,大手缓缓将笔握住。   此刻雪山之中,人却越来越多,所有人都在绞尽脑汁,思索藏书的具体位置。   【作者有话要说】   想多写点但是太困了quq明天有事,不一定能更新,随缘奥 第99章 玲珑心(2)   向来冷清的雪山此刻人声鼎沸, 修士们或用步法、或用法宝,穿梭其中,找了一天一夜, 才有人发现异样的地方。   雪山虽大,山脉横亘数十里远,但消息传得更快, 也不过半个时辰, 所有人都陆续赶来这个隐蔽幽深的山洞入口, 对着忽然出现的洞穴议论纷纷,   “附近几十里都找遍了,此处之前绝对没这个洞口,要真有藏书的地方, 一定在这了。”   “就是, 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光景?咱们是一起上,还是分开上?”   入口一出现,所有人心中便早已盘算起来,这东西必定是先到先得, 先下手为强。谁肯落于人后?   只是,这时候若第一个进去, 一定成为众矢之的, 别的不说, 此处连几大世家名门都在, 岂能轮到其他人争先。   大家正在商议, 要怎么排出令人信服的顺序进去一探。如若任由大家争抢, 恐怕还没进去, 便混战起来。   有人明事理受秩序, 但也有浑人故意胡搅蛮缠, 嚷嚷道:“山洞出现得奇异,说不准里面会有什么东西等着,在下甘做马前卒,为大家试路!”   说罢,一个五短身材的汉子出了人群,大摇大摆往洞口走去。   “咻”一声,两支暗箭冷不丁射来,插在他脚步前面一寸。   只听几声狗叫,贺兰方从人群中钻出来,轻蔑道:“滚一边去,本公子放条狗都比你有用。用得着你来探路?”   说罢站在人群围绕出的半圆之中,环顾众人:“但凡有宝物,总是能者居之。今日我们打算先下地宫,你们谁有异议,便上前来,将我们全打过了,我甘心让道。”   他牵着的两条狼犬仗了主人威风,正对着众人龇牙咧嘴,绳子都快要牵不住。贺兰家带的门生最多,确是此处最为强劲的队伍。   众人见他胸有成竹,都想要暂时避其锋芒,没人敢上前挑战。况且地宫中的情形也没人知道,贸然上前,不一定就有好结果。   方梦情和岳清煜带的两支队伍同样岿然不动,后面有弟子好奇:“咱们真不出手,让他们这样无法无天么?”   方梦情经过上次鬼窟一事,心性早沉稳了许多,这时摇头道:“不急在此时。”   岳清煜不疾不徐,同样安抚着身后的弟子:“地宫中形势不明……况且,恐怕还有人未到。”   方梦清晰与他对视一眼,都心照不宣想到了刚才的对话。   那个传出消息的人是谁?   知道消息的人,肯定希望将秘密保守得越严越好,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个竞争者。为何要将消息宣扬得天下皆知?   一旁也有人分析:“他愿意出头,去就是了,就算有本事拿,也得有本事带走才行。”   虽然短暂地闹了一会儿,但毕竟没有厉害人物出手,贺兰方带着队伍先进地宫这事,便就此定下了。   他拉着狼犬,挑了几个心腹门生,将手一挥:“走。”   在山丘的最高处,顾易看着场中情形,微微一笑,压了压头上帽檐。   兰危说要带他来取神书,结果出去一趟,竟一直没回来。   他等得不耐,干脆给哑仆留了话,说自己先出门等他,然后换回了自己身体来看热闹。   他早找到了入口在哪,早早便来候着,眼见着入口打开,兰危却迟迟不来,渐渐有些心痒难耐。   ……   贺兰方的队伍进去不过一刻钟功夫,众人只听得“哎哟”一声,一群人狼狈不堪地从洞口逃出来。贺兰方跑的最快,还险些摔了一跤。   大家看在眼里,都觉得好笑,却硬生生忍了下去,有厚道点的,客气问询:“不知道里面什么光景,贺兰公子瞧见了什么么?”   有人不客气嘲笑:“哈!跑的最快,逃得最凶!”   贺兰方勉强站稳,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拂袖而去,出了人群,跑到一旁坐下。   余下的人实在好奇,便有几个胆大的人商量了一下,抱拳道:“里面如何,我也想去瞧瞧,大家有信得过的,可以同行。”   可惜剩下的人大多谨慎,没人敢同行,这几人便在众人目送下走进了洞穴。   大约一刻钟功夫,他们垂头丧气出来。   却是毫发无损的。   “洞穴没什么危险,不过,我们都不是玄青道尊要找的人,打不开这地宫。”   这几人倒坦荡,既然自己不是有缘人,也不隐瞒,将里面的情形说了。余下的人一听,神书并不分先来后到,而会挑选有缘之人,便也升起了希望,各自结伴,都排着队等着入洞。   可惜,个个满怀希望进去,却满脸失望地出来。   到了入夜,暮色苍苍,大多人都已经进洞穴试过,都被阻拦在外,直接离开的倒也罢了,试图硬闯的,无一不被里面的机关驱逐,逃得灰头土脸。   洞口这时点起了不少火把,失败的人也不舍得离去,半是不死心,半是想看看到底谁才能开启得了地宫,都守在此处等候。   起初,有人进去时,他们还会一起行注目礼,看看这次进去的是谁,在心中评估一番实力,猜测此人有几分可能被选中。   后面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在场叫的上名字的人都无功而返,也就没几个人关注了。   再看见有人进洞,略掀下眼皮,也就不再管了,   顾易穿着黑色披风,戴着一顶宽阔的箬笠,只露出一小节的下巴,穿过明暗光影,在稀稀拉拉不以为意的目光之中,来到入口处,停顿了一下。   后面几卷神书,玄青只想送给真正的有缘之人。   谁会与他有缘?自然是能在无比苛刻的条件下,都能拿到他前三卷神书的人。   所以想要开启地宫大门,其实非常简单。   只要以《朝暮春秋卷》的力量催动机关,大门自然打开。   兰危有《日月行》,他有《千秋寂》,按理来说,他们都可以开得了。   此刻天星漫洒,银河灿烂,人群中火把的光点幽幽燃起,想一片地面上的星海。   不知为何,他等得越久,心中越觉得不安。   这次的动静这么大,钟离非却迟迟不出手,不知道在盘算什么。兰危一直不来,想来是被吕不同绊住,这糟老头早就怀疑兰危,现在又听到这种风声,不从他身上将东西榨出来,绝不肯轻易罢休。   再拖下去,恐怕夜长梦多。   他最后看了一眼昏昏欲睡的人群,一闪身,钻进了洞穴中。   ……   与此同时,夜阑人静的燃青峰。   夜风如水,广寒不彰,云层厚重的夜色里,只有十里竹海拂出一片沙沙声。   兰危坐在蒲团上,入定冥想。   他呼吸悠长,几近于无,胸膛都看不见丝毫起伏,一点也看不出正为万里之外神书归属而着急忧虑的模样。   吕不同起初还在陪他一起冥想,后面却睁开眼睛,将目光凝去,落在他的身上。   他不信他真不担忧,真不着急。   可他呼吸这么平稳,入定得这么认真,哪看得出一丝心有挂碍的模样?   连他这个时候都觉心热,兰危是局中人,更不会真无动于衷。   可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露出马脚?   难道他真不着急去取这卷神书?   吕不同将目光望向了大门外,深沉苍茫的夜色中。   他这么多年,修为毫无存进,眼看着年纪越来越大,境界恐怕早止步于此。一辈子也触碰不到他梦寐以求的至元上层。   对于兰危,他原本想的是可以借他这层身份,与贺兰香雪搭上关系,多一份资源,或许能靠外力堆上去修为。   然而后来,兰危修炼了三卷神书的消息甚嚣尘上,他就改了主意,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这次机缘。   可他一番试探,兰危果然不肯承认。想来也是,他怎么会甘心轻易将得之不易的东西交给自己。   但是他至少还有办法,比如最近,传言第四卷 神书即将出世,只要他在这时候将兰危留下来,兰危肯定不会甘心在这里修行而错过神书。   他肯定会想法设法离开。   他就在等这个机会,随着时间流逝,他肯定会越来越难沉住气,到时候急于离开,说不定会对自己和盘托出,让自己放他走。   那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找他借神书一观了。   可现在,他自己都沉不住气了,兰危却依旧八风不动,似乎什么事都没有。   夜越来越深,月轮从云层后透了出来,好一弯上弦月。   他盯着月色,站了起来,缓步走向门边,本想说点什么,突然,一个小童急不可耐从远处跑来。   走到他身前时,犹豫一下,凑到吕不同耳边道:“仙师,不好了……”   吕不同听过童子耳语,脸色好一阵变换,定了兰危一眼,终是忍不住,一咬牙道:“在这里陪着你兰师兄,我去去就回!”   他走之后,兰危缓缓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睡了orz今天看看能不能摸鱼再更一章 第100章 玲珑心(3)   寂静的夜色里, 只听得“轰隆”一声,地动山摇。   洞外或昏昏欲睡或聊天玩乐的众人吓了一跳,看向发声处, 见竟是那洞口,霎时间明白了过来。   “是有人打开地宫了!”   众人心中具都好奇,不知道能开地宫的, 到底是何方神圣?同时心中思索:此时若跟进去, 能否分一杯羹?   有人反应得快, 又离洞口近, 当即就要奔进去。   然后,这次地面却凭空升起一张大网,将走在前面的人一股脑缚了起来。   后面的人见势不好, 后退两步, 忽听一阵清脆铃音响起,丝丝缕缕,不绝于耳,众人正觉得不妙, 抬头四顾,却什么也见不到, 只是一旦想要往前, 就会被脚下的埋伏击中。   众人被圈在一起, 只能渐渐向内缩进。   然而这时, 铃音忽地一变。   三支由瑤山弟子组成的队伍同一时间冒了出来, 在夜色中鬼魅一般潜行, 很快将所有人都包围住。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今日魔修早已有备而来, 甚至提前埋下阵法, 他们却毫不设防,现在中了人家的圈套,竟全成了瓮中之鳖。   看清当前形势,人人都下意识握紧了手中武器,警惕看着来人。但随着随着铃铛声催动,一个行动古怪的人影疾行进了人群之中,身形之轻,速度之快,仿佛一道微风吹过。   被人影靠近的人,只觉得颈上一凉,似乎有轻微刺痛,伸手一摸,似乎也没流什么血。   这人便也略过了这道插曲,将注意力又放在围上来的魔修上。   奇怪的是,他们似乎也不急着动手。   可渐渐地,他头脑昏涨得十分厉害,口中也甚干渴,很想要喝些特殊的东西,牙齿同样不舒服,“咯吱咯吱”的磨动一番,才觉得好受一些。   但磨完一下,反而牵扯出更重的渴求。   还不够,远远不够。   ……   方梦情正与元朗派几个弟子紧紧聚在一起,凝神戒备,面对随时可能暴起发难的魔修。   人群中每个人都有些慌乱,有人在唾骂,有人试图讲和,还有人哭诉早知道不来凑这个热闹。   她耳朵一动,嘈杂声中,忽然听见轻微衣衫摩擦的声音,有附近的人在向她这里走来。   所为何事?   她霍然转头,望将过去,来人却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样貌普通得放在人群里谁也认不出。   但只看了一眼,她便下意识觉得恐惧。   这人的神色不太对。   这点恐惧很没来由,男人的修为显然并不如她的。   她既奇怪于男人的动作,又惊讶于自己的直觉,可这男人来的好快,一下便向她扑来。   她下意识拿出鞭子格挡,男人果然修为平平,手下毫无章法,方梦情简单几道快鞭,快速逼退男人,她闪身飘逼上前去,用鞭子的手柄抵住他的咽喉。   “你忽然向我动手,定是瑤山细作,对是不对?”   男人嘴唇翕动,方梦情正凑上去想要听清他说的什么,忽然一阵劲风刮来,肩头一紧,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扣住她肩头,将她猛地往后一抓,远离了男人。   方梦情正待发怒,见到了来人,却变换脸色,惊道:“是你?!”   来人一身黑衣,面色雪白,清俊出尘,身形颀长偏瘦,气场却孤寒逼人,正如一朵月下青莲。   他没有说话,只是动作很快的将人杀了,向她嘱咐:“不要碰他的皮肉血液。”   说罢身形一动,又向下一个地方飘去。   好在这时被感染的人不算多,有他解释和提醒,众人也很快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霎时一阵后怕。怪不得这些魔修总不动手,只逼他们聚在一起!   他们有这等阴险毒辣的利器,若等到半夜,众人昏沉将睡的时候使用,只怕神不知鬼不觉之间,便已将所有人都感染了。   众人一有防备,便不易再中招,兰危一番检查,将感染的人都清理了,才压下眉头,将目光看向始作俑者。   钟渝早躲在了魔修队伍之后,此时也早已摇铃召回了谢忘归,见他冷漠锐利、杀机毕露的目光向自己看来,眼神闪躲了一下,却并不退缩,面对兰危冰刀一般的目光,只抛了抛手中摇铃,向他眨一眨眼睛。   兰危知他是挑衅,身形一动,一阵轻烟般飘去。   他手中长剑已连斩数人,鲜血犹自在锋刃上流淌悬挂,他动作快得没有人能看清,长剑便已刺出,他的动作甚至比眼睛更快,等长剑已经抽出,他才发现,面前的人并不是钟渝,早换作了别人。   兰危霍然抬起头,人群之中,张张面孔陌生,竟无一人是钟渝。   他只顿了一下,也不迟疑,拔出的剑方向一变,鲜血喷洒,面前另一个魔修霎时倒地。   钟渝可以使用《轮回千面》改换容貌,面前的人个个不是他,却个个可能是他。   他并不被钟渝的障眼法迷惑,只要将剩下的人杀尽,总能找得出他。   手起剑落,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面前的魔修一个个倒下,忽然,远处一道狂风刮来,卷起飞沙走石不断,风声将火把拍打得都熄灭了。   与此同时,一道无与伦比的威压扫过,在场大多数人,无论在做什么的,都停下了动作,无法动弹,竭力抵挡威压带来的压迫。   兰危抬头看着来人,停下了动作,待砂石落下,火把重燃时,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众人,负手站在洞口前。   来人紫衣在身,气场强大,飘在夜风中的发色有些许斑白,正是钟离非。   他并不回头看那些被围在一起的修士,只看着幽深黑暗的洞口,大笑了一声,信步走了进去。   “玄青,我看你今日还有什么花样!”   说罢飘然进了洞穴之中。   地宫大门已开,钟离非走在里面,自然不会再被阻拦,这一路畅通无阻,竟连本该出现得兰危都没出现阻拦,他本觉诧异,但也来不及多想什么,快速行了不知道多久,远处便能见到火光亮了起来。   他想起这地方已经有人开过地宫,不知道来人藏在何处,又预计怎样埋伏自己,便停下脚步,凝神检查一番。   可无论怎么看,前面的地宫里,都似乎都没有人。   但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钟离非缓缓转过头去。   兰危从黑暗中走来,单薄的身躯劲瘦挺拔,素来没有表情,仿若冰雪雕就的面容上,此时竟有两分嘲讽的表情。   “你想来阻我?”钟离非开口。   “不阻。”兰危负着手。   “他就在前面,你自可去见他。”   钟离非不信他的话,压低眉头,冷哼了一声。   “装神弄鬼。”   兰危当真不出手,只等着他自己往前走。   钟离非见他真没有动作,心中讶然,越发谨慎起来,但面前确实另无埋伏,他快步走到尽头,地宫中火把密集起来。   ——前方火光照耀下,正中赫然是一口棺材。   他这时才懂了方才兰危方才那表情的意思,玄青在这等着自己,但是,是在这口棺材……   他不信会有这种事情,抬头好笑地盯着兰危:“这便是你们准备的东西?”   兰危原本面目冷淡,丝毫不想搭理他,可耳中忽然捕捉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心中一动,抬头看去。   精灵果然躲在远处,伸手向他打着招呼。   他竟然也来了。   兰危先是高兴,随后脸上一冷,剜了他一眼,然后收回目光,不再看他。   顾易知他在警告自己,然后在叫自己抓紧过去。为了避免被钟离非发现,尽量轻微地震动翅膀,缓缓飞到兰危身旁。   钟离非还是不信棺材里的人会是玄青,大笑道:“玄青不老不死,你们想要骗人,也得编个像样的谎话出来。”   兰危:“是真是假,你打开棺材看一眼就知道。”   钟离非嘲讽道:“你们做戏,自然要做全套……我起先还在想,第四卷 藏书的位置,你为何要散布出来,人尽皆知,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   顾易心中一震,忙偏头看向兰危,他还以为是魔修担心抢不到神书,所以传出去,只为了阻碍兰危,没想到竟是他自己。   兰危并不否认。   他心念电转,忙思索原因,现在剧情与原著不同,原著有别的人知道位置,传了出来。现在没有其他人在,他本以为是个秘密,没想到兰危还是选择让消息传出,怪不得上次他问的时候,兰危不肯说是谁。   他这样做,自然是因为……   顾易将目光投向那口棺材。   玄青的棺材。   他怕钟离非不知道位置,看不到玄青特意为他布置的这一幕。   百年之后,再次重逢,玄青送给他的,是一口装有自己尸体的棺材。 第101章 玲珑心(4)   在定远城的时候, 兰危曾经问过顾易,玄青当日在幻境中留下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见他也不信玄青真的会死。   别说是他, 今日换作任何一个人来,也不会相信这件事。   钟离非更不可能。   ……   钟离非至今还记得,百年之前的那个下午, 他和玄青最后一次见面。那日刚下过一场暴雨, 四野无人, 枭鸟嘶啼, 他将昏迷的玄青安置在渡口旁的旅店。   店铺偏僻,一旁就是河口,刚涨过潮, 波涛汹涌, 浪声轰鸣,地面都是冲下来的新泥,四周草木叶片却被冲洗得的青翠欲滴,天色碧蓝如洗。   他心情也如刚被雨水冲刷过的天际一般晴朗澄净。   因为他又重新找回了玄青。   那个人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因中了毒,无法动弹分毫, 其实就算醒来, 也只能无力看着他, 不管谴责还是愤恨, 这眼神都对他无关痛痒。   总而言之, 这次他又赢了, 无论玄青怎样超脱高旷、怎样高不可攀, 都被他重新打动, 而后又攀折下来。   目的达成, 他眼神是难得的柔和,盯着床上的玄青,见他肤色雪白,睫毛异样地长,风吹过的时候,似乎还一颤一颤,心中一时也似有羽毛搔过,又痒又软。   他喂了小剂量的解药后,玄青醒转了过来,但是体内灵力已七零八落,再也汇集不起来——这是瑤山最恶毒的解药,让人一生灵力化为乌有,虽然修为依旧,但灵力再也无法聚集使用,也就再没有杀伤力。   平常人若中此毒,只会渐渐天人五衰,衰老而死。   玄青虽不会老死,但也像失去爪牙的猫,任人揉搓。   玄青在发现这件事后,重又闭上了半张的眼睛,神情无力,似乎是认了命。钟离非说不上满足还是不满,伸手掐了他的脸。   “是不是很失望,我又骗了你?”   玄青别过头,看着窗外,只不理他。   钟离非这回倒有耐心了,和颜悦色道:“不止我骗你,骗你的人多了。明家大儿子在你面前演‘父兄贬低,岳丈污蔑’的戏码,是为了诓你指点几句。你上次遇到卖身葬父的风尘孝女是杨家大小姐改装,就说最开始,那人故意挑衅我,逼我杀他,就是为了叫你撞见,惹你怜惜……你却真上了他的当,玄青,咱们这等交情,你信他不信我。”   他如今说来云淡风轻,当日被玄青重伤之时,却是何等狼狈。他一生不屑于向人解释任何事,那次面对旧友,破天荒为自己辩白了两句,玄青却充耳不闻,只将那个挑唆离间的“弱者”护于身后。   或许他是手下留情的,毕竟也没有真杀死他。   但对钟离非,那样的眼神,比杀了他还让他发狂。   回去之后,钟离非回想此事,越想越觉得可笑,既笑自己,事到如今,还对玄青抱有幻想。又笑玄青,既然这样看待自己,何必假惺惺再留情面?   他写了一封语气冷漠的信,告诉玄青,下次见面,不必手下留情。   ——走到如今这样水火不容的地步,何必优柔寡断,何必惺惺作态,何必藕断丝连,何必含混暧昧。只有真刀实枪,要么你死要么我活!往昔情义太重,纠葛太深,只有足够多的鲜血才能抹得掉,斩得断。   两人如今再次相对,竟又变成如今这幅局面,可见玄青永远改不掉心慈手软的毛病,他略一做局,就将这“天人之境”的道尊收入网中。   修为有什么用,道法有什么用,还不是折在他手上,还不是输家!   钟离非觉得好笑,笑着笑着,竟笑出了泪。   他掳走了雪千里,骗玄青前来决战,果不其然,重伤在玄青手中。   他假装重伤濒死,假装被狼拖走,假装与玄青诀别,永世不复相见,带着雪千里离去的玄青果然又折回来看他,他那时想,他若真死了,玄青想必也会为他掘坟立碑,送他安葬,一犹豫,致命的毒药,便换成了“风云散”。   玄青修为太高,灵力消散的过程苦不堪言,如今三天过去,才第一次睁开眼睛,看到床边的钟离非时,显然已经明白事情经过,脸色惨白。   “你不敢看我,不敢承认是你输了。”钟离非畅快道,“你看,兜兜转转,好几十年,还是回到了一开始的情形,你那时断了腿,行动不便,事事依我,和现在有什么区别?”   玄青颤动睫毛,徐徐睁开了眼睛。   “杀了我,你不会更快活么?”   “不,”钟离非松开了他的下颌,冷笑道:“我不会杀你,永远也不杀你……我只要你,永远在我掌心,再也飞不出去,生杀予夺,低眉顺目,说不出一句反抗我的话,做不出一件抵抗我的事,永远臣服于我!”   玄青咳了一下,忽然笑了。   钟离非并不因他的笑而感觉被蔑视,只是居高临下盯着他:“你没有气得说不出话,比我想得强多了。”   玄青笑完,目光又静了下来。   钟离非忽地恼怒:“你就没什么想说的么?”   玄青只望着窗外奔流的河水:“没什么可说的。”   他虽然冷漠,但也乖巧,此后果然钟离非说什么都听着。他愿意听话,钟离非也不会折磨他,反正从一开始,他的目的也只是让玄青听话陪着他。   雨季来临,暴雨时至,钟离非此前的恨意,汹涌的怒火,似乎全都被缠绵的夏雨清洗得干净,越来越平静满足。   尤其每次玄青睡去,他在一旁,看着他的面庞时,只觉得他乖乖在这里躺着,在自己眼前,就让他比得到天底下最珍贵的东西还要满足。   若当年玄青当真失去双腿,也没有发现真相,陪他隐居在灵台山上,他们又哪有这几十年纠葛怨怼?   他霸道暴戾,可对玄青诉求也不多,只想他听话而已。   他分不清这样浓烈的占有欲来源于哪里,或者说,也不想深究原因。   玄青心情好时,有也会说话,有一次,问起他为何这样,他想也不想,答到:“你学究天人,悟性通灵,天下人将你奉若神明。折在我手里,岂非证明我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玄青掀起眼皮,清透到极点的黑白眼眸,似乎能将他灵魂也看透。   “你说的是现在的事。以前我并未参悟时,你也是一样做法。”   钟离非似乎被他问住了,过了一晌,才笑道:“本座将你视为生平唯一知己,而你不声不响,消失数年。我若不让你吃些苦头,你真当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由你相见就见,想不见便不见么!”   玄青没有再说话。   但即便做到这个地步,没过两日,无法行动的玄青也不翼而飞了。   店里的人全都死了,他一路追查了好久,才查到元凶。   是彼时的瑶山教主派人来带走了玄青,因为也想见识这位宛若天人的道尊尊容。   钟离非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冷了下来,又霎时沸腾起来。   这位教主素来好色,自上位之后,便与花焰宗来往密切,整日与门下弟子们厮混,男女不忌。玄青落在他手上,与羊入虎口无异。   钟离非头脑愈热,外表竟越平静,像绷到了极致的弦,哑然无声,平静无波。   ——他甚至当着玄青的面,从容说出愿将玄青献给教主,供教主享用的话,   然后,他说自己新寻得一门双修法门,特意请了人给教主演示,请教主前去私下观看。   那老教主果然兴致勃勃,跟随他前去,被他暗算,一击毙命杀死在了床上。   杀了老教主,他立即回去,可本该安然躺在纱帐之后的玄青也不见了。   谁也不知道,灵力全无的玄青,到底怎么逃出去的,又去了什么地方。   天底下再没有关于玄青的消息,没有一个人再见过他,旧居找遍了,也没有他回去的踪迹,只有玄青分藏了神书的消息,在修界不胫而走。   钟离非知道,他在生自己的气,躲着自己,他彼此已继承了老教主的镜天宗,对玄青的五卷神书志在必得。   玄青传奇的一生,曲折而漫长,欢乐少,困苦多,但却像万古长夜中划的流星,短暂照破黑夜。来也仓促,去也匆匆,只留下五卷威力绝伦的神书,供后人追寻遐想。   钟离非一直以为,等五卷神书到手,他定能找出藏起来的玄青。   现在却告诉他,玄青死了,他怎么肯信?   他遍历过人情冷暖,经历过九死一生,成就了不死不灭的圣体,又怎么会死在这里?   可打开面前的棺材,却不由钟离非不信。   棺中躺着的青衣人影面目栩栩如生,双手放在小腹,神情安详得仿若熟睡,与百年之前,被他抱进旅店的那个下午毫无区别。   他气息全无,两颊微鼓,似乎含了某种保持尸体不腐的明珠……和任何一具古墓的死尸都没有区别。   “哈!玄青,你也学坏了,也知道骗人了。你假死闭气,搞这种恶作剧,只想我不再纠缠你,是不是?”   钟离非语气笃定,探进棺材中,抓起他的肩膀,低声威胁:“你不起来,我便按你神门穴,又酸又痛,看你忍不忍得住。”   他伸出指头,狠狠按下去,玄青毫无反应,他呆愣了一下,又大笑数声:“你忍住了疼痛,所以不动,我这次按天枢穴,身上痒起来,你绝控制不住!”   他按向小腹,玄青依旧没有一丝反应,他脸色一变,手指如风,一连换了数个穴道,怀中的人都没有给出一点反应,像一个已经僵硬的人偶,恬静闭着眼睛,眼皮都没有颤动。   钟离非呆了好一会儿,脸色已难看至极,大笑了一番,声色却沙哑起来:“你修为高深,我按你穴道你也可以化解,所以无关痛痒。但我不信,我绝不信,等我找来毒药给你涂上,届时肌骨瘙痒疼痛,你定是要醒来的……”   外面有人跟着进来,也是瑤山的人,大概是准备来接应钟离非的。   兰危与顾易正在地宫之中摸索,刚找出来第四卷 神书,便发现外面含笑已经进来,来不及细看,兰危拿出留影珠,将神书录了下来,两人将珠子收好,这才出来。   回来棺材面前,钟离非抱着尸身,玄青嘴里明珠不知怎么吐了出来,尸身迅速干瘪了下去,钟离非见他刹那间面目全非,终于失去了从容睥睨的气度,抓着他的领子道:“谁允许你死的?!玄青!我不许你死!听见没有!你可是玄青,你怎么可以死?玄青!!本座命你活过来!你躲了我一百年,本座终于找到你,你怎么可以去死?你是不是怕我恨你……其实,我从未真正恨过你,从未。”   他声音渐渐凄厉,不过一会儿,变得前所未有的柔和,恍惚竟似百年之前,与玄青谈笑对饮时的模样:“你醒过来好不好,不要再捉弄我。这次是你赢了……我再也不欺辱你,再也不强求你听我的话,只要你肯醒过来,我便……再也不纠缠你。我一生也不见你……”   两人听他语气凄然至此,都忍不住侧目,顾易沉默片刻,低声道:“你当日对我说那番话的时候何等洒脱,到了现在,还说得出‘谁也不爱,谁也不配你爱’的话么?”   “爱?”钟离非不解的抬起头。   顾易见他迟钝至此,叹了口气:“若非爱他,你又怎么会这么伤心?”   “我……爱玄青?”钟离非重复了一遍,想了一想,恍然大悟般笑道,“本座爱他?——对,知己之爱,朋友之爱,我太爱他,所以要伤害他,霸占他,让他破碎不堪,让他一无所有,让他众叛亲离,把他推进地狱之中。然后,我在地狱接着他。我们永世不得翻身,永世相依相伴!”   顾易道:“你恐怕有病,你说的这不是爱,只是占有欲,爱是永远只为对方好,哪怕自己万般隐忍、自吞苦果,只要不伤害对方,也甘之若饴。你终归还没明白过来。” 第102章 玲珑心(5)   “算了, 我们走。”   顾易懒得再与这人啰嗦,抱住兰危脖子催促他。   含笑,阴三癸, 秦鬼面三人正站在出口,见他们走来,想拦人, 无能为力, 不阻拦吧, 又有些犹豫。   兰危走到三人面前, 形成对峙之态,顾易忽想起什么,扭头对钟离非道:“上次沙漠尽头的沉乌谷, 右手边第二座山峰, 玄青在那留下了一些东西,你若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什么东西?”   顾易想了想:“不是重要的东西,只是几句话和一面照不见自己的镜子。幻境之中, 还讲过他几次悟道的心情。”   “我找过很多次,你说的山峰, 我也路过很多次, 为什么见不到你说的东西?”   顾易看着从黑暗中走出来的神女:“你要问她了, 必须她和你一起同行, 才能见到。”   神女早就来到了这座墓穴, 事实上, 她是玄青选定的守墓人。   “人死, 便应该安息。”神女动作生硬地上前, 俯下头, 将已经干枯的尸体从钟离非怀中夺回来。   石头雕刻的身躯,再灵活,也显得生涩,她脚步橐橐,雕刻得精美的面庞淡漠,没有一丝表情。   哪怕尸体形状可怖,她也视若无睹,将尸体又送回棺材中,为他整理好遗容。   钟离非如梦方醒,又想将尸身捞出来,神女将棺盖推上,挡住了他的动作。   钟离非又怎会因她阻拦便放弃,手下指法灵活,将神女一把推开,自己避开她的追赶,闪至另一个方向,立即又要掀棺。   神女大袖飘荡,上前一把按住棺盖,另一只手拍向他的手臂,钟离非毫不退让,不仅接下招数,更步步紧逼,两人转瞬之间,又对招了数回。   “你若要去看玄青留下的东西,还要请神女给你带路,你现在将她打伤,难道真不好奇玄青会说什么么?”   顾易见势不好,大声向他喊话。   钟离非听了这话,动作总算慢了下来,神女知道打不过他,也有些苦恼,淡漠的眼珠闪着幽冷的光,钟离非低声道:“你带我过去!”   神女犹豫是否要离开地宫,顾易劝道:“你不带他去,他定缠着你不罢休,不如带他去看一眼,让他如愿。”   神女道:“让你们的人,全部出去。”   含笑等人看了一眼钟离非,见他颔首,不再犹豫,扭头向外走去。   这是谁若第一个跟上,那么势必会留出后背给最后一个人。   因此兰危和钟离非都没有行动。   正是僵持这一下,前面甬道中忽然传来喧哗的人声,说话声有些模糊,顾易有些诧异,想上前听听他们在吵些什么。   没想到飞来横祸——刚飞起来,便被外面激战正酣的修士们打飞的一块石头砸上脑门,霎时昏倒过去。   ——外面修士不知道怎么,竟然突破了魔修的包围,一窝蜂向地宫涌来,恰与含笑三人狭路相逢,霎时爆发激烈冲突。   顾易知道自己倒霉,却没想到能倒霉到这个程度。   ——   醒来的时候,望着无比熟悉的帐顶,确认自己这是回到了定远城中,顾易才吐了口气。   好在如今的兰危已非昔日之兰危,就算那等形势下,也当着众目睽睽,虎视眈眈,带着他安然回到定远城中。   不过很久之后,顾易才知道,当时情形远比他想象的惊险——人群中心怀不轨者众多,不分正道魔道,一见有机可乘,无不摩拳擦掌。   所有人心下清楚,今日不动手,往后的兰危只会更加难以对付,到时候他们连兰危一片衣角也碰不到。   更遑论还有贺兰家和耿浩这些本就痛恨他的人。   不管是趁乱围攻,趁他抱着拖油瓶突然偷袭,还是掳走昏迷的精灵以威胁他,都可以一试。   虽然险,但也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前面是虎视眈眈的正邪两道修士,后面是同样可称劲敌的钟离非,兰危当时若稍有迟疑,便无法从洞穴中全身而退。   但他抱住顾易之后,连刹那犹豫都不曾,立即出手斩落了试图偷袭和抢人的十来个人头,当场血溅十里,腥气冲天,连他脸颊都溅上了一串血珠。   他单手插剑挽了个剑花,将剑横在胸前:“谁想挑战,尽管上前。”   有人打哈哈想安抚住他,有人高谈阔论转移他注意力,有人逼激他主动拿出神书与人共享,有人一拥而上,试图硬抢。   兰危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像一只矫健优雅的猎豹,看准每一个试图动手的人——   然后先发制人,一击毙命。   杀的人越来越多,血染红了地板,缓缓流出去,在场之人渐渐被镇住,随着他前进一步,便后退一步,前进一步,后退一步。   他杀人的手法震慑住了在场所有人,没有一个人胆敢挑战他,本就心神大震的钟离非自知与他动手也讨不了好,恐怕只会让别人坐收渔利,也按捺住不曾发难。   兰危从洞穴之中出去时,浑身已被鲜血染透。   但外面,还有更多人等着他。   无数火把照亮了前路,他带着冲天的血腥气,从洞穴中一步步逼出,眉眼低沉,寒气扑面,真如地狱中走出的修罗。   但凡他的目光所及之处,众人无不后退避让。   这便是让路的意思。   他抱着精灵,准备从人群让开的通道中出去,但依旧有人不服,朗声道:   “玄青为修界留下的功法,虽然是你先找到,但不代表你可以独享!”   “就是!就算你今日以武力压人,我们也要说!聚星盟正是因你撑腰,素来有恃无恐,胡作非为,上次还抢了我们山头的灵草,你兰危难道当真以为凭自己一己之力,就要和我们所有世家门派作对么?!”   “上上次,我们那只灵兽也是被你们的人抢的!”   “对对,前几天在梁平,你们的人打伤我门下弟子,这事就这么算了?”   “我家有条铁矿,被我们发现起,就是我家的私产,你聚星盟凭什么来抢?”   “不错!谁是谁非,不是你修为高,就由你说了算的!聚星盟素日蛮不讲理,除非你交出神书,否则便承认了你就是意图带领聚星盟,与咱们天下修士为敌!”   人群喧嚷,群情激奋,他们所说之事,兰危并非不知情,不过他们自己都不像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么无辜罢了。   但这个时候,没人真想要真相或是公道。   他们只是想逼他交出神书。   他道:“诸位想要神书,半月之后,来定远城,兰危恭候。”   他说完这话,带走精灵,这一次,终于无人敢阻拦。   ……   此时的顾易尚不知情,依旧躺在家中养病,他头上砸出了个窟窿,被包扎得严严实实,一动不能动。   虽然精灵自愈能力极强,但是修补窟窿便没那么快了,他这次只能乖乖躺在床上,喝着兰危一天三次送来的苦得要命的中药。兰危甚至担心他变成傻子,总是要来与他聊聊天。   顾易躺得百无聊赖,心中懊悔无地,心想自己凑这个热闹做什么。他的最终目的只有神书,现在脑袋开了瓢,兰危不想他思虑过度,神书也不肯拿给他看。   他唯恐夜长梦多,终于在七夕这天,摸进的兰危卧室,准备将那块录了神书的留影石“偷”出来一观。   然而他不知道,今夜出去练剑的兰危遇到了含笑,又被对方下了一种强力的春天的药。   想尽办法也解不了药性的兰危烦躁不安,逐渐失控,却又有一丝理智尚存,依旧坚持着运功化解,药性却越在压制中反弹得更加厉害。   天人交战的时刻,仿佛命运的礼物从天而降,他正好摸见了来“偷”留影石的精灵。   刹那间天雷勾动地火,精灵身躯火热得厉害,对兰危来说,天然便存在致命的吸引力。那一丝理智总算在此刻断线,他抬起顾易下巴,狠狠吻了下去。   顾易显然惊恐,想要逃走,但一次又一次,都被兰危要么拦腰抱回,要么抓着脚腕拖回。   七月的夏季湿热依旧,兰危冰凉的手指从顾易每一寸身躯划过,都带着令他颤栗的凉意,说不清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渐渐起了风,数十里外的黄沙也被远远刮来,到这里时只剩下小小一把,被风时而紧紧卷在一起,时而蜻蜓点水一触即分,时而纠缠抛高同抵天涯。   顾易原先甚至怀疑兰危修炼修得心如止水,早没这种世俗的欲望,没想到今日老房子着火,竟然烧得轰轰烈烈,明明雪一样的冷,却拖着他也越来越沉沦,由内而外地燃烧。   不,不应该是这样。   他既恐惧,又想逃离,想方设法地逃走,却只能都在兰危的手下翻滚,像很久之前,他看见兰危手臂青筋显露地揉搓一团面团时那样。   他没能逃掉,反而被全身上下吻遍。   风停住,黄沙飘落在了地上,很快被另一些黄沙覆盖,不分彼此。   顾易咬紧了枕头,不想发出哭泣的声音。   夜越来越深,叶片上的露珠滑落,从单个滚到了一起,犹自悬在叶片之上。顾易短短时间已经好几次,嗓中冒火,干渴至极,但也喝不到一口甘美的水。   兰危显然丧失理智,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时而骤风急雨,时而细雨缠绵,顾易真像他手中一潭春水,被他翻来覆去,予取予求,三魂七魄都被搅散,各种感受都极致得濒临临界点,恍惚中竟有濒死的体验,拼命摇头,也阻止不了他的强势举动,只有哑着嗓子求饶时,才能换来兰危片刻怜悯。   他被摆布不停,既羞愤,又恼怒,连带着也讨厌上了兰危,恶狠狠咬在他肩头,偏偏不过一会儿,又由兰危带领着登顶,泪水终于忍不住滚了出来,落在兰危肩上,比汗更烫一点。   兰危察觉之后,终于停下,亲了亲他的眼眸,顾易浑身无力又空虚,汗沾在身上,又闷又热,连推他都没有力气。兰危默默离开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又亲向他。   顾易正想咬他,却发觉有水渡来,他正口渴,连忙接来,这水比琼浆玉露还要美味,他扫荡得一滴不剩,才恋恋不舍松开。   兰危低头,又向他渡来一口,顾易攀着他脖子去接,只觉既凉爽,又解渴,对他的愤怒之情这才稍减。   如此几次,他才喝够,兰危似乎也未完全清醒,只是下意识做下这些,喂完之后,紧紧抱着他便熟睡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上个番外的剧情,就没细写了,补充了一下 第103章 照流萤(1)   “砰砰砰。”   房门被敲响, 顾易正躺在床上看留影石,听见声音,以为是哑仆来送药了, 便留影石收在枕头下,道:“进来吧。”   他从床上坐起来,准备喝药, 一看见进来的人, 便愣住了, 下意识想躲, 可没地方供他躲藏,于是又躺下去,将被子拉着蒙过头顶。   兰危端着药过来, 见状好笑, 自从上次之后,精灵一看见他,就羞得躲起来。   他那天清晨醒来,想起那夜的事, 很有些懊悔,他神志不清没轻没重的, 弄的那么激烈, 本就受伤的精灵不知道受不受得住。   忙起身看他。   不过一检查, 却发现了古怪, 他那晚明明将精灵浑身亲遍, 留下不少痕迹, 半夜过去, 如今他脖颈雪白, 吻痕竟消失得无影无迹。   他有些好奇, 想要扒开衣领再看看,却惊醒了精灵。   顾易本就心有余悸,一看他的举动,以为他还要来,大惊失色,忙道:“别了……”,人也忙往被子里躲进去,可钻进去片刻,速度更快地又钻出来,耳朵已红了透底,声音更小得像蚊子,绝望地控诉他:“……你怎么连衣服都不穿!”   说罢抱扶着脑袋,慌不择路的飞走了。   他躲进了自己房间,怎么也不出来,一日三餐和药只由哑仆去送,一听兰危的声音,便不开门。   兰危知道那天是自己过了,想安抚他一下,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今日才将一应琐事忙完,想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来看他。   顾易那天换了身躯便昏迷在兰危床上,第二天一早醒来,又看到那样有冲击力的一幕,吓得他落荒而逃。   这几天时间里,他都一直沉浸在被人那啥了,被兰危那啥了,被兰危那啥了他竟然还觉得不错的屈辱和痛苦中。   只要一见到兰危,就想到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意是逗弄兰危,没想到却把自己折进去的愚蠢行为……这可真是反派史上都堪称标杆的愚蠢。   好在时间能淡化一切,几天过去,其实他也想通了不少,大丈夫能屈能伸,反正马甲一脱,打死兰危也不会知道那晚的人是谁。   他任务也快要完成,到时候甩了兰危跑路,也算有来有回。   可现在一见到兰危,那夜的情形又控制不住浮现脑海,虽是极端黑暗之中,但正因为目不能视,所有触感反倒放大数倍,仿佛烙在脑海之中,怎么也忘不掉。   他受不了这种刺激,又像鸵鸟一样躲了起来。   “我那天练剑的时候,遇见了含笑。”   兰危顿了一下,端药上前,在他床上坐了下来。   顾易听到这话,动了一下。   “他向我打听顾师兄的下落,我没有告诉她,她便给我下了一些药。”   “我本以为,药性可以化解得掉,没想到……那天多亏你在,不然毒性恐怕一直也解不了。”   “花焰宗的春/药,那么轻易就能解掉?”兰危忍不住发出疑问。   原著里也有人中过这种毒,活生生折腾死了才结束,哪怕以兰危的修为,一夜之间将毒解了,也太轻易了些。   兰危沉吟:“或许,是你体质特殊。”   顾易直接否认:“并不特殊。”   兰危:“你精灵之躯,素能解毒,或许和这有关系。”   可那天根本不是精灵。   不过,那天虽然疲惫,但那之后,他的原身倒也真觉得舒服了不少。顾易埋头思索起来,兰危与他体质一阴一阳,一冷一热……难道还有这功效?   看来这功法适合一男一女来练,正好互补,可恨兰危不是个女子……对兰危来说,定也惋惜他不是个女子。   他略觉遗憾,含混道:“唔,不清楚,这也没和第二个人试过。”   兰危沉默一会儿,认真道:“等咱们成亲后,还有机会再试。”   顾易连忙拒绝:“倒也不是一定要试。”   兰危吹吹他的药,见温度正好,可以喝了,便话锋一转:“你那日,为什么来我房中,还躲在我床上……”   顾易早预料他要问这个,掀开被子,拿出提前编排好的说辞:“我躺着无聊……想恶作剧,过去吓你一下,再找你玩。”   “是么?”顾易从他被子下,将留影石摸出来。   “那这个呢?”   顾易知道他迟早会发现这个,也想好了解释:“正好看见了,找来玩玩。”   这个谎言可以说拙劣至极。   于是他找补道:“我那天撞翻了一个笔筒,这东西就掉出来了,我想起你不让我看,便没还给你,想自己留着看看解闷。”   “嗯。”   他表情很有些心虚,兰危倒一点没追究,将药端给他:“先喝了。”   顾易乖乖仰头喝完。   兰危摸摸他的头,他恢复得很好,现在基本不会觉得痛了,便笑道:“好得差不多了,你看,纱布取了也没事了,我体质一向很好。”   兰危摸摸他的后脑勺:“闷好几天了,要不要出去走走?”   “好啊!”   顾易正嫌无聊,听到可以出去玩,一下高兴起来,兰危替他找来外出的衣服,还给他头顶戴上一个帽子,避免见风。   然后搂着他的腰,带他往前,四周景物变换,两人很快便来到一座山坡之上,四野都是绿油油的草地,一望无际,山脚下下溪流划过,玉带一般清澈明净。   白云悠悠,与远处山尖上的一抹白雪相映成趣,这地方和玄尘山有几分相似,不过蓝天白云和绿草地,比玄尘山还美几分。   顾易向来怕闷,这次在房间一待就是好几天,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简直像脱了缰的马儿一样欢快,在草地上跑了一阵,又在半空中飞了一会儿,最后在地上捡到一根笔直的完美的木棍,挥起来凛凛生风,他看得喜爱,忍不住握在手上,挽了个漂亮的剑花,一招“夜半钟声”想也不想便比划了出来,随后才发觉过来兰危也在,忙将动作变得生涩笨拙,再玩别的招式。   “方才那招使得很好,这招“海底捞月”,需用肩膀带动身子,手肘不动,手腕转剑。”   兰危上前,握住他的手腕,教他如何用力,顾易心中一慌,这些剑招他熟得几乎有肌肉记忆,要让兰危碰到他身子,就会发现他在刻意控制肌肉习惯,肯定会起疑。   他眼珠一转,看到溪水里正好有只肥美大鱼,忙道:“我要去捉鱼!”   不过这棍子不尖,不能叉鱼,他迟疑一下,还是先向兰危借了剑来削尖木棍,木棍削尖后更加完美,但他试图下水捉鱼时,鱼早已游走了。   顾易大失所望:“它什么时候游走的?怎么也不等我。”   然后,他又发现溪水里有很多特别漂亮的石头。   他低下头,又去水里捡这些漂亮的石头,捡起来,便放在岸边,让太阳晒干。   捡了足够多的石头,他身上也湿了不少,索性自己也躺在草地上,让太阳一起晒干。   兰危站在山坡之上,看着他玩,等太阳下山,就和他一起去捡晒干的漂亮石头。   但这些石头晒干后要么没有之前漂亮,要么已经和别的混在一起找不出来,要么找了出来,拿在手上,似乎也远没有美到拿回去纪念的地步。   “我觉得,我们还是应当去你说的那座有宝石的山……”顾易看完所有石头,全都没有带回家的欲望。   兰危:“都不喜欢了?”   顾易:“似乎并不值得带回家,可若不带,便觉得今天做的事都没有意义。”   兰危道:“可你玩得很开心。”   顾易这样一听,豁然开朗,将石头扔了回去,兰危忽然抓住他的手道:“你看。”   暮色微茫,他目光落在远处一个小石头上,   顾易:“?”   他正好奇是什么,兰危已走了出去,将那块石头拎起来,顾易跑上去一看,这家伙哪是什么石头,分明是一只缩着一动不敢动的兔狲!   这兔狲脸圆毛长,体型五短,皮毛厚重,毛茸茸巨大一团,抱在怀里却是轻轻小小一只,萌得要命。   可它胆子太小,兰危一碰,便瑟瑟发抖,他接过来才好一些,但他们身上也没有带肉食可投喂,玩了一会儿,不管怎么安抚,见小东西依旧怕得要命,想起兔狲是少数无法人为圈养的动物之一,虽然不舍,还是将他放了。   兰危见他放走兔狲,有些不解,顾易笑道:“你说得对,乘兴而来,尽兴而归,就是圆满的一天,不必要留下东西才能证明。”   天已完全黑了,但顾易依旧觉得很安心,两人又在山坡上散了一会儿步,然后闲聊起来,兰危忽道:“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是我传承玄青的神书。”   顾易:“他们在找你麻烦么?”   兰危:“自然是希望我将神书交出去的。”   顾易心想,只要暴露出去,这事终归无法避免,便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兰危:“我想,给他们拿书的机会。”   “啊?”顾易停下脚步:“你想怎么做?”   “我约了半月之后,在定远城,谁赢了我,我便将神书给谁。”   “你练完四卷神书,还有谁能赢过你?……不对,他们一定容不下你一家独大,说不定这时候会同仇敌忾,联合起来对付你。”   兰危淡淡道:“不错,但若这样也赢不了,那总该死心了。”   顾易恍然大悟:“你竟然想着以一敌众,将他们打服?”   不过神书到手四卷,他也能有这个能力,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倒是个解决麻烦的好办法。   但也还是太狂了一点。   兰危道:“聚星盟如今已经是不少人眼中钉,我若不立威,往后会有许多麻烦。”   顾易思索许多,还是只能承认:“你想的很周到。”   尚未暴露的时候还有许多办法可想,可现在已经成了众矢之的,只有让他们明白心悦诚服,才会老实收起觊觎之心。   “所以。”兰危揽住他的腰,“我们将婚期推迟几日,等事情解决,便第一时间成亲。”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睡个早觉安安各位   兰兰已经起疑了,但是毕竟决定了成亲还是会完全信任精灵的,这些线索都是后期小顾掉马的细节,后面的剧情不会太长了w 第104章 照流萤(2)   顾易在外面玩得开心, 当夜回去,睡得也香甜。   然后又一连昏睡了七八天天。   等他醒来,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他看着外面夜色深沉,屋子也黑黢黢的,没有一丝光亮, 忍住眩晕, 想从床上爬起来, 却不小心打翻床边放的东西。   “你醒啦?”   外面响起一道女声, 随着火石碰撞,蜡烛被点燃,幽幽火光亮起, 一个粉色女子推门走进来。   顾易看着她, 只觉眼前一亮,这女子颇为秀美,难得的是气质过人,有几分他当初用精灵身躯在镜湖边上临水自照时的惊艳。   “你是?”   “我和你一样, 是当年魔修手下的漏网之鱼……不过我们不在一个地方长大,你大约是不认得我的。”   女子端着蜡烛上前, 笑盈盈坐在他床边。   顾易本就眩晕的脑袋警铃大作——我去, 李鬼碰上李逵了。   这人来做什么?   他一下坐了起来, 口中想要组织语言, 却一时不知从何问起, 还是那女子先开口:“听说你就要与兰公子成婚了……真是好福气。”   顾易见她第一句说的竟是这个, 卡壳了一下, 随即才道:“当真那么好么?”   女子幽幽道:“你恐怕不知道, 兰公子为了替你报仇, 前几日闯进瑤山,当着一众魔修的面,将好几人都重伤,而后飘然离去。后面又屡探天香皇城找到我,再带我过来看你。他对你的心意,真是分毫不虚。”   顾易渐渐缓了过来,抓住她话里的重点:“为什么带你过来看我?你既然是贺兰香雪眼皮子底下,她能容忍你随意离开?”   女子脸色霎时有些尴尬,勉强斟酌语气道:“兰公子过于担心你,所以想让我来看看……”   “你难道是医生?”顾易还真有些好奇,“还是你知道我昏迷的原因?”   “这……”女子目光闪躲,吞吞吐吐的样子让顾易更加好奇。   “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不直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宁宁。”兰危忽然出现在门口,见他果然醒来,面色依旧淡淡,语气却有些急切。   女子见他家来了,如释重负,连忙站起来道告辞。   “你们聊吧,我先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兰危和顾易,两人对视好一会儿,兰危才上前,握住他的一只手。   “你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   顾易叹气,这事他也不知道原因。   不过……   “婚期已经定下了,就在后日,趁你精神还好,我们先将婚礼办了。”   “唔。”顾易低头,转着眼珠。他想不明白,他都这样了,兰危怎么还要和他成亲。   他原本就没考虑成亲的事,想着找到时机就跑路,婚期自然用不着考虑,没想到昏迷一场,醒来就得结婚了。   事情发生得太仓促,他本就头晕,一时间也理不清,只先问道:“你请来那个精灵,是来看我病情的么?她有没有说我这是因为什么?”   “不是。”兰危表情平静,“要成亲了,你却没有亲朋好友,我知道她是你族人,特意请来陪你的。”   方才她可不是这么说的。   顾易皱眉,还想在说什么,兰危已摸着他的头:“时间有些仓促,委屈你了,不过人已到齐,到时候定会很热闹的。”   ……这也不是顾易要考虑的问题。   奈何每次想要开口,兰危便转移掉话题,顾易张口好几次,都没问出来,终于累了,也想不起自己要问什么了,又继续睡下去。   第二天一早,那个叫小雅的精灵又来了,身后跟着一串人,每人都端着凤冠金钗,胭脂水粉,还有一套大红喜服。顾易看着源源不断涌进来的人,眼花缭乱,忙叫停道:“这是做什么?”   小雅笑道:“都是给你试妆的,挑一套最合适的,明日穿戴。”   又道:“原本提前半个月就应该试好了,可惜你一直昏迷,只剩下今天一天,时间仓促得很,今天要辛苦一下了。”   顾易依旧没有实感,更想象不出那样花里胡哨的东西出现在自己身上的样子,皱眉道:“我不用这些。”   “别说笑了,快,时间紧,可耽搁不起。”   她身后两人将他从床上扶起来,按在梳妆镜前,镜中的人依旧带着金属面具,脸遮的严严实实,一双大眼扑闪,此刻也缺少神采。   那些婆子动手好快,不一会儿便给他盘好了头发,小雅看着他镜中的模样,沉吟道:“这面具带上不合时宜,不如取了,我听兰公子说,他至今没瞧见你的模样,取下来面具,也让他瞧瞧自己新娘。”   顾易被折腾得已有些不悦,他头上的发饰越插越多,他这辈子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像个娃娃一样任人打扮。要是取下面具,岂不是还要涂脂抹粉?   他完全没考虑过为兰危牺牲到这种程度,就算成亲,也不应当是这样。他心中已盘算着跑路的事,便不咸不淡回道:“那他应该和他说过,我为什么从不取面具。”   “别怕,这妆娘手艺都是城里最好的,定能帮你修饰好。”小雅微微一笑,竟直接伸手过来,将面具揭了下来。   顾易本就恍惚,也没想过她会突然上手,猝不及防间没能阻止得了,整个人都蒙了。   小雅看见他的样子,愣了片刻:“你、你分明没有毁……”   顾易眼角余光瞥见兰危在向这边走来,忙夺回面具,重新戴上:“你们先出去一下,我有话要和兰危说。”   兰危点头后,她们才相继出了房间,顾易这才觉得呼吸畅通一点,他两三下脑袋上的金钗都拔下来,兰危道:“不喜欢这些?”   兰危停下动作:“你不是约了人来定远城么?什么时候见他们?”   兰危:“等成亲之后。”   顾易:“哦。”   见他不喜欢这些首饰,兰危也不强求,只让他换了喜服试下是否合身,衣服倒是合适,那便没有别的事了。   顾易想稳住他们,自己再找机会离开,可是他身边一直都有人守着,他想走也脱不了身,到了夜间,他想着夜行更加方便,便提出要熄灯睡了,将房间的灯全吹灭,自己将身形,飞了出去。   临走之前,他最后一次回头看了看这座院子。   他原本还想着合适的契机再走,比如和兰危吵架,比如假装走失,但和兰危又吵不起来,走失也没有机会……便只能选择不告而辞这个最伤人的方法。   兰危穷其一生,定都想不出来,婚礼前夕,自己的未婚妻为何会忽然失踪。   他飞至半空之中,正想离去,鬼使神差的,又想看看兰危此刻在做什么。   他这会儿俨然是各方势力追逐的对象,不管是谁,定都想从他身上扒些好处下来,他要应对这些人已经劳心劳力,还能挤出时间来办婚礼……真是时间管理大师。   顾易用最轻的动作飞到他的屋檐下,房间早已布置好了,红烛高照,喜气洋洋,兰危在烛光之中,神情却已经冷静,甚至有些低落。他把玩着手中一串莹润的白骨色珠串,珠子上每一颗都刻着密密麻麻的字。   他从桌边抽出一柄小刀,割破指尖,挤出几滴鲜血,涂上去之后,珠子上的字一下变得鲜红,染红一颗后,他如法炮制,又燃去第二颗。   “万法珠只能保佑人免受鬼魂邪灵侵扰,可救不了油尽灯枯的将死之躯……指尖血极耗精力,你大战在即,何必做这样的消耗……”   兰危眉眼恬静:“他本不必和我成亲,是我强求,当然应当给他最好的。但尽人事,能做一分是一分。”   小雅从阴影中走出啦,脸色有些苍白:“你这样对他,但愿他能都记得你的好。”   “若他能过得开心,记不记得,又有什么打紧?”   小雅脸色更加难看,咬了咬嘴唇,几乎要落下泪来,兰危察觉到了,道:“怎么了?”   “没事……”小雅摇了摇头,强颜欢笑,“我只是替你伤心,你们这样一对璧人,情投意合,天生一对,偏偏天公不作美,要让你们阴阳两隔,今日红烛高照对红妆,他日青灯新坟,留你一个未亡人。公子若不强求这一场婚礼,等宁宁走后,凄凉也能少上几分。”   顾易爬在窗外,只听得懵了。   什么意思,谁说他要死?   他想起小雅昨日的神色,她面色古怪,闪烁其词半天,难道就是因为这个?   这些日子精灵能被唤出来的次数越来越少,这次醒来,更是彻底没有回应。他心里也明白恐怕不是好兆头,但也计划着等回了家,再去想想办法。   可今天听他们的意思,精灵的躯体竟是彻底救不回来了。   屋檐挂着大红的灯笼,被夜风吹动,流苏晃晃悠悠,拂在他的身上,他瞧着兰危房间里贴的喜字,血一样刺目,将他眼睛都烧红了。   如果兰危真是知道他死期将至,那何必还同他成亲?——不对,看他的态度,大概在和他重逢之时,就知道他时日无多了。   既然明知道死之将至,保持好朋友的身份,好好陪他最后一程,也算仁至义尽,何必泥足深陷,将关系拉到最近,再目送最亲近的人死去呢。   死去的好朋友,死去的未婚妻,死去的妻子。   这三个身份,痛苦的程度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顾易怔在了原地,听着外面更漏一下下响起,远处夜枭被惊飞,扯着粗粝的嘶啼声从夜空中刮过。   “我只是想,日后缅怀他时,还能有个未亡人的身份。”   屋子里,兰危回答小雅道。   【作者有话要说】   兰兰是一款外表酷哥内心纯爱战神的绝世恋爱脑   小顾是一款外表凶悍泼辣内心柔软的嘴硬型恋爱脑   共同点是都很会爱人 第105章 照流萤(3)   顾易怔了好一会儿, 察觉到自己停留太久了,又飞起来,准备离开。   夜空中, 又是一只乌鸦飞过。   万籁俱寂,四野无人,这些飞鸟怎么会被惊起?   他心底忽地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下意识又扭头飞回去, 想要提醒兰危有危险, 刚飞到门口, 便听见里面小雅饮泣的声音,语气缥缈,像夏夜的一缕凉风吹过。   “你对他, 可真是情深似海……都是一母所出, 贺兰游却三心二意,他若能有你一半情义,我死也瞑目了。”   顾易明明听见是她在哭,下一刻, 兰危的闷哼声却传了出来。   “你……”   顾易知道出了事,忙推门进去, 小雅慌乱的看着兰危, 惊得后退了好几步, 泪水断线一般流下来, 不住道歉:“……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贺兰香雪让我这样做的, 我实在没有办法, 对不起。”   顾易见她暗算兰危, 早已勃然大怒:“她叫你做你就做?真是一条好家犬!”   他上前去扶住兰危, 小雅抚住肚子,盯着两人,良久后忽然惨笑了数声:“我若不听他们的话,肚子里这个胎儿便又保不住。我才怀孕不到两月,贺兰游又看上别的女子,世上痴男怨女无数,负心薄幸者无数,你们却情比金坚……可你就算这么爱他,又有什么用?反正他总要死的,我们都一样,哈哈,都是一样的!”   她幽幽出了房门,只留下一串凄厉幽怨的笑声。   兰危按着手臂,脸色已经一片惨白,顾易眼角余光看见一只巨大的蝎子被拍落在角落。方才小雅定是用哭诉的声音,掩盖了放出蝎子暗算的声音,这蝎子鳌足冷蓝,身上却泛着红光,通身足有小臂大小,一看就是剧毒之物。   他见匕首正在旁边,拿起来便要割自己手腕放血,兰危握住了他的手,也没能拦住,他一把划开手腕血管,可不管怎样挤,也没有汁液被挤出来。   他只能放弃,又摸向兰危身上:“你有没有解毒的药?先吃一颗,将毒控制住。”   “别急。”兰危握住他的手,脸上黑气一阵阵浮现,语调依旧冷静得可怕,“你去旁边天山客栈,请许老伯他们抓紧带人过来……变小一点,别叫别人看见。”   顾易知道他虽然表现的从容淡定,但这毒定然也不轻,贺兰香雪对付他的,肯定不会是等闲毒物。   他生怕自己走了,兰危被人围攻,会支撑不住,抓着他的手臂一时不肯离去,兰危摸摸他的脸:“乖,快去。”   “那你藏在房间里,先不要出去。”   顾易叮嘱了他,硬下心肠,从房门飞出去,身后兰危闷哼一声,似乎吐了血,顾易也不敢回头去看,担心自己看了,便不忍心走。   刚出院门,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便迎面张开,顾易知道这是防他的,又换了个方向,再飞出去时,巨大的威压挡住去路,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他依旧飞不出去,只能再换方向。   可另一条路,也已经守满了修士,无数双眼睛射来,目光灼灼地盯着空中,手中武器蓄势待发,这条路也连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无路可走,他脸色惨淡,只能再踅回房间,兰危正结跏趺坐,运功化毒,顾易不能上前去打扰他,便关门坐在门口,为他护卫。   这些人畏惧兰危甚深,知道他中毒,一时也不敢上前,想等着他毒素蔓延,丧失行动力时,再来捡漏。   顾易压低眉头,眼睛发红,目光利得像斩烟霞的锋刃。   真要伤兰危,也得看他同不同意。   大不了换回原身,正好他修炼四卷之后,还从未找人试过神功威力。   他心渐渐定下来,这时忽然发现,小雅竟还在院子里,坐在一个最偏僻的角落,她衣服沾了不少污泥,发髻也被自己抓得有些散乱。   面对始作俑者,顾易忍不住冷声嘲讽:“你怎么还在这里,不回去找你的好夫君?你立了一大功,回去一定能被明媒正娶,当贺兰游的妻子,做贺兰香雪的好儿媳。往后夫妻情深,婆媳关系融洽时,可别忘了,是今日靠背刺朋友换来的好姻缘。”   小雅尖叫一声,捂住耳朵。   顾易却咄咄逼人:“你敢做,还不敢听别人说么?你装的好无辜。辜负你的人是贺兰游,伤害你的人是贺兰香雪,兰危正是将你当做朋友,才邀请你参加婚礼……你却挥刀向对你最好的那个人。”   “不是!我没有!你不许说了。他叫我来,只是想我看看你还没有救,只是为你!不是你说的那样!”   顾易心中又有些难过,良久后,才冷冷道:“所以呢?你就可以心安理得暗算他么?”   “我原本不想的!”小雅大声回击,吼完这句,才咬住了嘴唇,缓缓将头埋进膝盖里,“……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对你那么好,为什么他能这样全心全意爱你?我听着那些话,不由自主的,就拿出了她交给我的蝎子……反正他不会死……他们只是要他拿出什么东西而已。那是他的母亲,怎么会真让他死?”   顾易不可置信看着她:“你真是……不可理喻。”   小雅又浅浅的笑了,泪珠却滚在手臂:“他以前……也对我说过好多情话。”她找了找调,唱了出来,“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绿水之波澜,天高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催心肝。你看,他教我的诗这么真挚,却看着我伤心难过,也无动于衷,一模一样的话,他很快又对别人说去。今日见到兰危做的,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原来从前的都是假的,原来我对他根本无足轻重。”   顾易觉得她可恶,又觉得她可怜,恍惚之间,竟想起了书中的顾然。世上痴情女子,在男人身上,总有吃不完的苦楚。   他道:“无论如何,这些也不是你伤害他的理由。”   “就当是我鬼迷心窍。”小雅擦了擦眼泪,但泪珠又断线一般滚出来,“他要是有事……我将性命补给你就是。”   “说得轻松,你的性命能换得回来他的命么?!”   “宁宁。”   顾易还想说什么,屋子里忽然传来兰危的呼唤声,顾易忙跑进去。   “好些了么?”   “嗯。”   兰危淡淡应了一声,向他往来,他脸色好了一些,似乎压住了毒素,眼珠黑白分明。   “没能出去么?”   顾易不好意思上前:“对不起……我没能叫来人,”   “没事,”兰危道,“他们归根结底,是为了神书而来,不会轻易要我性命的。”   顾易却不这样认为:“她们一定会在天亮前发难,贺兰香雪这次撕破脸皮,说不定便会斩草除根。”   兰危:“那我们便拖到天亮以后,你说好不好?”   顾易看向他的眼睛,霎时心领神会,兰危和他打的一个主意——不答应,不拒绝,拖延到天亮,等更多人来。   届时别的势力一来,就不是贺兰香雪一人说了算,隔岸观火,浑水摸鱼,这一招他从前屡试不爽。   “是好主意,天一亮,许老伯他们定会立即过来。我陪你在这里等。”   他坐下在兰危旁边,兰危下意识想搂住他,手一伸出,却又收了过去。   顾易知道他介意体温的事,大大方方将手伸过去:“人家说夫妻成亲之前不能相见,咱们见也见过了,牵一下手,想必也不碍事。”   他手贴近兰危之时,便察觉一股凉意,仿佛身边之人没有一丝的体温,若猛然碰一下,恐怕当真会吓到。可他早习惯了,这时天热,也就不会太难受。   兰危张开手掌,接住他的手,五指扣进去。   然后另一只手伸来,将他搂过去,   “你上次在冰湖之中下和我说的话,你还记得么?”   这么温情的时刻,他竟然提这个,顾易浑身一僵,抬头看着他。   什么意思?这个时候要追究他么?   早知道这小子疑心重,他就不应该心存侥幸!   他有些慌乱,眼珠乱转,兰危捏了捏他的手:“我怎么觉得,你那时说的话,才是假的。”   什么意思?   兰危盯着他的眼睛,他睫毛好长,翻飞在清丽的神采飞扬的双眼上,脸上只露出一双眸子,也像会说话一样,喜怒哀乐都藏不住。   “你心底里,也是愿意嫁给我的。”   哪有!   他刚才还想跑路的!   顾易不想承认,又不便说出实话,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臭美,我才没有这样说过。”   他将手抽回来,冷笑:“你这人真容易上当,人家对你好一点,你就信以为真,你怎知我不是个玩弄你感情的骗子?”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在冰湖下说的才是真的……你还没告诉我,我要真是骗你,你会怎么样?”   他忍不住侧头看向兰危。   上次兰危说过,可他没有听见。   他还真想听听。   “不怎么样。”兰危面无表情,不容拒绝地又将他手牵过来   “我要你,不管你怎样想,都得是我的。” 第106章 照流萤(4)   这样霸道的话, 他偏偏还说的这样自然,因为情感真诚,更没有丝毫油腻。   顾易被他说的话一震。   他这人也算至情至性, 自己想要,便不在乎付出是否值得,既不权衡, 也不退缩……只听从本心, 想要便要。   可惜当真遇上他这个骗子……至少也能让他长个记性。   他想了想, 道:“其实我反悔了, 我不想和你成亲了。”   “为何?”   顾易:“不为何,忽然觉得不想嫁你。”   兰危:“没有后悔药可选。”   顾易:“你难道还想逼婚么?”   兰危:“不错。”   顾易:“除非你将我打晕,绑起来……不然我肯定会反抗, 会逃跑。”   兰危:“那我便将你迷晕, 绑起来。”   “无赖!”   兰危捏捏他的手:“无赖便无赖。”   顾易还想再说什么,外面已响起了贺兰香雪的声音。   “兰危,咱们母子许久未见,不肯出来见见母亲么。”   顾易一听她这个自称便来气, 她有什么资格当兰危母亲?   他正想理论,外面已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 有亮光在门外一晃而过, 顾易看得分明, 惊道:“她们要放火!”   “出来吧, 母子连心, 我不会将你怎么样的。”   兰危从地上坐起来, 顾易方才听他说话之时语气如常, 以为他将毒控制得不错, 没想到扶他起来时, 才发现他身上显然没有力气,心中一沉,又不敢表现,只能抬头无声看向他。   兰危知道他担忧自己,摇了摇头,上前将门打开。   屋外一片黑压压的人头,贺兰香雪站在最前方,盛装华服,雍容华贵,在院子中格格不入。   她道:“你一直不肯回来,除了恨我,是不是也是因为有神书做倚仗,所以觉得可以不依靠我?”   “你多虑了。”兰危冷冷道。   “儿大不由娘,我小的时候没有养育过你,你恨我也是应该的,可母子之间,能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如今天下修士都对你虎视眈眈,你不信任母亲,不信任你师父,难道便靠你那些散修朋友,靠你身边这个将死的精灵?”   “你脸皮可真厚,他不信任你,已经被你放的大蝎子毒倒了,要是信任你,这会儿恐怕命都没有了。依我看,你们虞国的城墙不如拆掉,换你的脸皮来,护城效果一定更好。”   “子不教,父之过,他没有父亲,便由我来教导。他不肯听话,我不得不出此下策。我们母子感情,正是因为你从中作梗,才始终隔阂,始作俑者便是你这个精灵!来人,将他给我拖下去!”   “谁敢动他?”   “我说拖便拖,看他能将我怎样!”贺兰香雪一甩袖,继续下令,“去!”   顾易在人上来之前,便已变小,飞至半空中,兰危将剑拔出来,冷冷看着众人。   火把之光跳跃,他们更多的人都隐在黑暗之中,不发一言,唯恐将外人引来,顾易飞至半空,身后依旧有人拦截,让他无法飞走。   他焦急盯着下面的兰危,兰危看起来不受影响,实际上毒素未解,是经不起动手的。   他四周望了望,找准一个只有一人看守的角落,变至最小,猛地飞过去。   那人眼力极好,饶是黑夜,依旧看准了他身影将他拦住,顾易横冲直撞,怎么也飞不过去。故意大声叫道:“你们要都觉得是我的错,那我走好了,干嘛?还舍不得我走么?”   贺兰香雪只作没听见他说话,看向兰危:“现在恨我回凤安去,亲事作废,约定也作废,我答应你,以后前事休提,咱们两个,只作平凡母子,像方儿游儿那般……”   顾易道:“我看很好,以后锦衣玉食,岂不快活?你切记一视同仁,不要偏心,我就放心将哥哥交给你了。”   他一边大声说话转移别人注意力,一边看准空隙闯出去,他毕竟极小一点,不容易拦住,这一下飞了出去,便拼命往前逃,可他身后的那人穷追不舍,竟跟了上来,两人一追一逃,霎时间飘远。   院子里,夜风卷起兰危的衣袍,他目光是极冷的,嘴角却勾起抹轻蔑的笑:“真和他们一样?那不知道,等你死之后,继位的是我,还是他们?”   贺兰香雪一愣,随即道:“世人都以为虞大虞是我贺兰香雪的大虞,可归根结底,那是翁家的大虞,只是他们的人没有修炼天赋,所以由我代管。不是我的国家,又怎么谈得上继位二字?”   兰危皱眉:“既然如此,我跟你回去,似乎也没有什么好处?”   “胡说,母子亲情,血脉相连,又怎是金钱利益可比拟的?”   兰危:“既然夫人只为亲情而来,我吞下这颗忘尘丹,从此忘记神书,想必夫人也不会介意了?”   他从怀里掏出来一枚丹药,作势便要吃下,贺兰香雪盯着他:“你!”   兰危:“神书惹人觊觎,总有源源不断的麻烦,只要我忘掉,大家也就没念想了。”   他仰头便要将喂进嘴里,贺兰香雪尤在迟疑,人群中却忽传来一声大叫:“别让他吃下去!娘!”   贺兰方忍不住从人群中跑出来,怒气冲冲道:“他中了蝎毒,无力还手,娘你还与他啰嗦什么??!叫他将神书交出来,天命之书,自然也应当由天命之人拥有!!他有什么资格说忘就忘!”   “方儿!”   他气急败坏出来搅局,贺兰香雪知道兰危只是在拖延时间,对这个小儿子实在恨铁不成钢,厉声道,“退回去,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我不走,娘,你说过你一定会让他将东西拿出来的!”   “退下!”   “娘!”   “你哥哥和你说笑的,他根本没有吃丹药,他手上也不会有真正的忘尘丹。”贺兰香雪捏紧了袖子,看着搅局的小儿子,“忘尘丹的材料产至象山,百年才成熟,聚星盟虽然夺了不少资源,但没有这味”避尘草”,忘尘丹价值不菲,他们也没有足够的钱和需求,去花费重金去购买这份丹药。”   贺兰方知道被兰危耍了,有些无措,立即又恼羞成怒:“你敢耍我??!”   贺兰香雪实在后悔将他带回来,但话毕竟已经说了,只能尽力挽救:“你弟弟年纪小,还不懂事,可我对你说的话都出自本心,我知道你在拖延时间,那个精灵虽然闯出去,但有我的人拦着,也做不了什么。你蝎毒入体,一时也驱散不出,若是和人动手,毒素进入心脉,更加无力回天……你好好想想,这时候是不是应该和我回去?为你自己,也为旁人考虑。”   “对!”贺兰方扯着公鸭嗓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否则你和你那群乌合之众,还有你要娶的那个小婊子,被我们捉回来后,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兰危脸色在月光之下,呈现出冷玉一般的质感,夜风将黑墨似的头发拂动,他听完这话,蓦地侧头,冷厉的目光射向贺兰方,竟像冷箭一般,刺得他心中一寒,他刚想大骂,兰危却笑道:“说完了么。”   贺兰方被他一吓,又听他这样问,正想发作,可张开的嘴还没来得及闭上,便已颈上一凉,热血溅开,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一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即便是贺兰香雪,也没反应过来。   她自从以前弑夫弃子,便总觉得不安,想要弥补,便只能补偿到贺兰方贺兰游两兄弟上,虽知道自己对他们纵容过头了一些,但也舍不得说一句狠话,更舍不得做出处罚,本以为他们就算一个软弱一点,一个暴躁一点,但总有自己可以护着,也不会出什么事。   没想到眼下竟见最受宠的小儿子死在自己面前,血溅了自己一脸,狠下杀手的,竟然还是她一直都厌弃排斥、却终究期盼他能弃暗投明的大儿子。   兰危杀了人之后,毫无悔意,割下一片尸体上的衣袍,擦干自己剑上血迹,然后,轻飘飘扔开。   “你……”贺兰香雪眨眨眼睛,眼皮上的热血犹温,大红的血痕似乎染进了她眼睛里。   “你杀了你弟弟!那是你亲弟弟!”   “我没有弟弟,”兰危同样盯着他,“我父亲叫兰铁山,父母叫方小翠,他们死在了六年之前,没给我留下过弟弟。”   “好、好……”贺兰香雪眼中冷光湛然,双眼布满血丝,“你从此不是我的儿子,我今日要为我的儿子报仇。”   兰危将剑握好:“我也正想,替我的亲生父亲报仇,”   贺兰香雪说完这话,立即飘远,落在最远处的房梁之上,身旁立即有人递来弓箭,她手中已夹三枚箭矢,用力将弓拉开,射向兰危   兰危正被院中众人围攻,贺兰香雪擅长弓箭,向来喜欢站在高处,远处,看准时机,一击毙命。   可兰危的身形远在黑夜中犹如鬼魅,飘来荡去,蝎毒已让他动作慢了,力气小了,可依旧没人能近他的身,这依旧是一场单方面的猎杀。   贺兰香雪想要出箭,却怎么也找不到射中他的机会,只能退而求其次,用箭雨限制他的行动。她心中清楚,兰危杀人越多,自己中毒也越深,可心中含恨,只箭发得越来越快,逼他闪躲,等毒素侵入心脉,兵不血刃,兰危也必死无疑。   渐渐地,院子中躺满了尸体,剩下的人缩在门后,不敢上前。   贺兰香雪:“谁杀了他,替二公子报仇,我赏金万两。”   明月皎皎,兰危站在尸山血海之中,风高扬起他的马尾,他抬起头,看向明月下屋脊上的贺兰香雪。   夜风猎猎,他的神色是冷静的,眼神却并不似平日那般古井无波,只是像海一样深沉,外人只能看出翻涌,看不出海浪下的情绪。   他虽然中毒,但实在强悍,重赏之下,也没人敢来赚这个钱。   众人只有往后退的,没有敢上前的。   兰危见没人敢来,看向贺兰香雪:“只剩下你了。”   “只剩我们了。”贺兰香雪将箭齐平至眼下,“可你也是强弩之末了。”   又是几箭发来,箭身携的灵力实在强劲,兰危杀光了所有人,眼前便也没有遮挡,只能硬接这几箭。   正如贺兰香雪所说,毒性越来越深,他早已是强弩之末了。   这几箭他接得已经非常勉强,贺兰香雪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箭矢雨一般落来,兰危躲了好几轮,人却也离贺兰香雪越来越近,贺兰香雪察觉这点,脸色一变,手下更加毒辣,间不容发,兰危越是逼近她,越将自己置身危险之中,可唯有这样,才能杀她。   贺兰香雪脸色惨白,也明白这是最后的机会,终于在他快要靠近之时,脚步微不可察的偏移了下,贺兰香雪当机立断抓住这个机会。   箭簇没入胸口,兰危看也不看,折断剑羽,只向她逼来,一旦近战,贺兰香雪必死无疑,她脸色煞白,看向兰危身后,忽然惊喜道:“你看那是谁?!”   兰危知道她在扰乱自己心神,并不回头,贺兰香雪却将弓一移,凛然对准他身后。   “这一箭,我不射你,只射他。你敢上来,他便活不了!”   兰危这才知道精灵真被抓住了,脚步一停,身后静悄悄的,依旧没有丝毫声音。   贺兰香雪却没有转移目标,依旧对准他身后,道:“他不想你回头,咬紧了牙齿也不肯发出声音。不知道等我的剑羽穿过心脏时,他还能不能忍得住,”   兰危停在了原地。   贺兰香雪漫声道:“这是你能看他的最后一眼,也是他能看你的最后一眼。他是因你而死的,死前连你的脸都看不见……你不肯回头瞧瞧他么?”   “不要回头!”顾易忽然开口。   将后背交给一个弓箭手,后果可想而知。   贺兰香雪想用精灵做饵,诱他回头,再给他致命一击,顾易当然不可能给他这个机会,他之前不说话,现在却必须得说。   “你放心杀她,我不必看你……也记得你的模样,反正,反正你知道我活不了多久,就当是今天,我寿终正寝。”   顾易方才逃出去,本想换回原身,可眩晕来得太突然,没来得及换,便被捉住了。   这人反剪他双手,拇指正好掐住他寸关尺脉,他想要换原躯,依旧是换不了。   可他不怕,他又不会真死,精灵之躯消逝。他自然就会回到自己身上。   可兰危不知道。   他依旧没有动作,顾易光看他的背影,也能看出他的煎熬。他不敢说太多,现在他还能对付得了贺兰香雪,可若不及时逃走,等更强劲的对手到来,以他现在的状态,必然无法应对。   他方才在小巷里,早看见了魔修的踪影。   兰危必须得马上离开。   “兰危!你现在必须得立即动手,别管他说什么,你杀了她,便立即逃走,你若想让我安心,便按我说得做!”   贺兰香雪笑了笑:“这精灵虽然一无是处,倒也当真爱你,你是有福气的。可惜见不到你们一起穿上喜服的模样……八苦,将他的面具摘了,让我瞧瞧。”   “嗯。”她端详一会儿:“容貌是配得上你的,也算一对璧人……你不回头瞧瞧,你新娘的模样么?”   “不要回头!”顾易大声道。   “八苦!将他的脸给我划花,他既不看,便永远不要看!”贺兰香雪变了脸色,突然喝道。   顾易见远处有火把飘来,料想是瑤山的人到来,催促道:“快!你快杀了她!她死了,我才能有个痛快!”   贺兰香雪的箭对准了顾易,兰危这时动了。   “你叫人放开他。”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决绝利落,“你放过他,我放过你,我数到三,我们一起放下武器。”   贺兰香雪深深看着他:“你很像你父亲。”   兰危:“一,二……”   “不行!”顾易打断他,“瑤山的人要来了,你杀了她赶紧走!我不走了!兰危!她不会真心和你交易的!”   “三……”   兰危放下了武器。   贺兰香雪却没有如约收起弓箭,而是立即掉头,箭尖对准了他。   “你很像你父亲,快去见他吧!”   数尺的距离,箭矢猛然发出,即将穿透兰危身躯,这样的距离,神仙也难救,就在这样间不容发之际。所有人忽然发现,天际竟被染成一片绿色,漫天流萤遍布,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绿光遮挡,不能视物。   除了兰危。   他看见三只箭矢都在他面前停下,死亡之力握住了它们,漫天流萤里,精灵的身形隐约浮现。   “永别了,兰危。”   “快走吧,不要回头。”   他听完这句话,下意识回头。   应当有精灵的位置,现在只剩下抓住精灵的那个人,茫然面对眼前的虚无。   他还保持着抓人的动作,可手中什么都没有,精灵消失得干干净净,除了一片流萤,什么都看不见。   没有精灵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下线了……原身上线准备中 第107章 蜀道难(1)   蜀地向来雾重, 少见天日,若偶尔日出,甚至有少见多怪的小狗吓得大叫, 后衍生出词语叫做“蜀犬吠日”,此地的气候可见一斑。   今日细雨霏霏,大雾弥漫, 已近初秋, 雨薄雾寒, 巍峨险峻的剑门关在云遮雾罩之中, 更添惊险,鸟道狭窄,有路还似无路, 路人行走其中, 每一步都如走悬丝,如踏云雾,直吓得心惊胆战,生怕一步踏错, 便坠入万丈深渊。   一干人走得悄无声息,大气也无人敢出时, 只听清脆的踢踏声传来, 众人回头一看, 蒙蒙细雨之中, 一点红影淡淡浮现, 而后愈来愈浓, 愈来愈近, 竟是一个年轻人, 骑着毛驴, 如履平地,心不在焉的走来。   普通人靠自己双足行走,尚要小心翼翼,他骑着一只扁毛畜牲,竟然还闲庭信步,表情满不在乎,神游天外,不知在想什么。   道路越往前越窄,众人忍不住为他捏了把汗,有人心善,提醒道:“后生,路窄了,仔细着点。”   这一身红衣,细雨骑驴入剑门的年轻人自然便是顾易。他回过神来,依旧不看路,只冲众人笑了一下:“谢老丈提醒,不过不碍事。”   他走得近了,众人心中又是一惊——好漂亮的年轻人。   蜀地群山莽莽,并称蜀山,向来是人杰地灵之所,钟灵毓秀之境,历来也出过不少有道之士,这些人餐风饮露,超凡脱俗,蜀道虽难,于他们却若等闲。   这人年纪轻轻,气质不俗,身怀绝艺,显然是此道中人,只是未免太艳了一点……几人一时看得呆住,还是顾易开口提醒:   “此处逼仄,错不了路,请诸位走前头吧。”   几人回过神来,连声应是,互相搀扶着往前。   顾易便耐心等在后面,等他们往前走了,才缓缓跟上,依旧是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   自从他金蝉脱壳,离开定远城,已过了二月有余,这一个多月里,他探遍了瑤山,又回了好几次凤安,钟渝却如人间蒸发一般,竟找不到丝毫线索。   他找不见钟渝,自然也就找不到顾然。   可顾易上次在凤安同师父告别,承诺三月便回,如今却过去一年有余,此处没有进展,也需得回去见见师父和家人,让他们安心。   后面的事,便等见了他们再从长计议。   说来也巧,他回到凤安,熟人没见到几个,却遇到了上次留下的那只毛驴。   天底下驴子都长一个样,让他来认,他决计认不出,没想到这驴乖觉,竟认得出他,一见到他,挣脱了现任主人,便向他奔来,十分亲昵的贴近。   任凭主人如何打骂,它也不走,这本是顾易的驴子,由旁人用了一年,现在物归原主为时未晚,顾易自然要了回来。   他原本想去何处,转瞬即至,有了毛驴,反倒要来迁就毛驴的速度,慢吞吞骑着它过这“难于上青天”的蜀道,一路上好不无聊,自然也就心不在焉。   这驴似乎知道自己处境,鼓足了劲要在他面前表现,任凭多难的路,都走得稳稳当当,丝毫不惧,路越艰险,它越兴奋,越走越精神,只恨不能在这小径上蹦起来,顾易担心它不小心跳下山去,自己由骑驴变成了背驴,未免太难看,忙拉住了绳将它牵住。   现在前面有人,它一点速度也发挥不出来,更加憋闷,不住摇头晃脑,用蹄子去刨地下黄土。   前面的行人也察觉到了,忍不住赞叹:“仙师艺高人胆大,就连骑的驴子,也这么有脾气。”   顾易也有谈兴,笑道:“驴自然是脾气最大的,要不别人怎么说驴脾气?我这头更甚,脚力强,爱卖弄,只管撒蹄子跑,也不顾主人颠得难不难受。它一路疾奔,亏得这会儿慢下来,我才好喘口气。”   大家本以为修道之人道骨仙风,遗世独立,清冷而不惹俗尘,没想到顾易脾气这么好,还同他们说笑,心中惊讶,又觉放松,也就放心大胆走路了,这样一来,倒快了不少。   顾易不催他们,只慢慢跟在后头,这些人还是不敢总是同他搭腔,只闲聊着自己的事,顾易虽离得不近,但他们说的话,还是一字不落钻进了耳朵。   原来这些人是庆节一带的商贩,近来战乱频发,生意做不成了,听说锦城富饶安宁,便想冒险穿越剑门险关,此后就留在锦城谋生。   他们是行脚商,走南闯北,也有些见识,言语间忧心忡忡,只觉得现今天下处处不安宁,每日一睁开眼,便是听见何处又起了战火,一时是虞国的天后娘娘向外开战,一会儿是魏国传出了厉害的瘟疫,一会儿又听说有军队向庆节开进……本只是传言,但他们宁信其有,还是立即收拾细软上路,但愿锦城依靠着地远路险,能得偏安。   一人叹道:“近些年年头都不算好,北地大旱,南方洪灾,西边时疫……老百姓日子本就难过,这个时候又添战火,不是将人往死路上逼么?”   有人道:“虞国那位天后娘娘觊觎周边土地已久,这时候攻打,正是趁人病,要人命……齐梁两国想必是坚持不了多久的。所以他们下一步真会攻进庆节,也未可知。好在我们是逃了,有这一道天堑,想必能多阻拦虞国大军些时日。”   他们说的这些,顾易自然也知情,这也是他急着回来的原因之一。   书中那样的悲剧,这次断然不能再发生。   “天后娘娘虽是妇道人家,可也真野心勃勃。若齐梁两国沦陷,咱们蜀国也是独木难支。”   一片唉声叹气,有人忽道:“她倒也没办法一手遮天,我听一个刚从外地回来的朋友说,那位天后娘娘最近似乎惹了麻烦,正头疼呢。”   顾易听到此处,顿时提高了警惕了,他忽觉有些口渴,摸出自己水壶来喝水。   果然有人问了下去:“是谁这么有本事,能令她头疼?”   “听说是,修界从前有位高人,留下了五卷神书,这人气运不错,拿了其中四卷,而且手下还有一些很得力的人手。如今他处处和虞国作对,天后娘娘整日提心吊胆,害怕被这人暗杀呢。”   正在喝水的顾易险些呛住,咳嗽了两声。   他这段时间来,总是刻意回避兰危有关的消息,自他走后,兰危做了什么,情况如何,他都丝毫不知情。也不想知道。   千防万防,竟没想到今日在这羊肠小路,避无可避的地方,还是听到了兰危的消息。   鸵鸟果然当不长久。   路人见他似乎有异样,回过头来问询,顾易摇头:“没事,呛了一下。”   他们便继续谈论起来。   “这人当真这么厉害?不知怎么和天后娘娘结的仇?”   “说来令人扼腕,据说是未婚妻被她害死了,就在新婚前夜,都等着梳妆了,结果因为她出手暗算,还下了毒,这人为了救自己夫君,就死了……也是可歌可泣。这样的血仇,如何能不报?”   “你说得对,不过虞国势力那么强劲,这人未成婚,自然还是个年轻人……能是对手么?”   “这人年纪虽轻,要论起来,恐怕比那位天后娘娘还要强些。她害怕得要命,躲在天香皇城,终日被人守卫,门也不敢出。”   “如此少年英雄,竟也护不住自己妻子,实在可惜,人死不能复生,终究是一大憾事。”   “唉,世事难料,有大造化,也未必事事能圆满。听说这少年人用情极深,出事以后,没过两天后苏醒,便同未婚妻的灵位办完了婚礼,说‘生生世世,结为夫妻,千年万岁,此情不移’,也真算至情至性之人……”   “啪”地一下,水壶掉在地上,弹了一下,滑进深渊之中。   众人听见声音回头,见红衣仙师面色古怪,忙开口问询。   顾易依旧只笑了一下,若无其事道:“手滑了。”只是脸上似是在笑,又似乎有些勉强,和方才走来时那番云淡风轻的模样天壤之别。   众人想他也是修士,不知道知道什么内情,若是说得不对,惹他不快,便不好了,因此也默契缄口,不再交谈,安心赶路了。   很快到了宽敞的地方,一行人让了路,顾易骑驴上前,向众人告别,驴子见路平坦,又发挥出实力,踢踢踏踏,很快跑远。   顾易这次倒没有阻拦,骑在驴背之上,一路颠簸,很快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太困了,先写到这w 第108章 蜀道难(2)   终于远离了那群路人, 顾易驱策青驴疾驰,景色不断后退,他脑中放空, 也不去看两侧家乡旧景,脑海之中,依旧是方才他们所说的一番话。   看来回避了两个月, 是有效果的, 如今想来, 已并不觉得有何惊心动魄。   他当日也是见情形危急, 精灵身躯毕竟已经无力回天,不过早晚几天的区别。虽然精灵始终隐瞒身躯寿命将尽的事,但实际上于他也没造成影响, 他总归用了人家身体, 既然医治不了,唯一能回报的,只有尽力做到当初答应他的事情。   他不知道精灵还能不能听见,还是在脑海里向他重新承诺一遍, 当初的约定,他一定做到。   然后, 流萤漫天, 精灵彻底消失在了那个夜晚。   没有了兰宁, 从此以后, 世上只有他, 他换回自己身躯之后, 身上留下的, 仅有从前带的那张面具, 和特意留下的一根发带。   别的东西, 都跟着精灵一起消失了。   他藏在人群里,直到确认了兰危没事,平安被散修们带走了,才放心离开。   兰危如今是何心情,实在可想而知,不过他总是很心虚的……这样的结局,比他当初预想的,让兰危爱上自己,再狠狠甩了他,似乎还要残酷百倍。   若哪日兰危知道,这可歌可泣壮怀激烈的一段感情,只是他一时兴起,故意捉弄……那他一定会死得很难看。   所以从今往后,即便天塌下来——他也得将自己马甲捂紧!   玄尘山比锦城更近,他进关之后,便决定先上山去,探望师父。   他好长一段时间没回,并且音信全无,旁人都好奇他到底去了何处,只是霜星子不漏口风,大家也打听不出什么。   只是心中都暗自猜测,恐怕不会是什么好事。   月白峰的同门们虽然对他又敬又怕,但听说他凶多吉少。心中也隐隐担忧。   他忽然出现,回到山上来,一群师弟师妹们喜出望外,虽害怕他,也忍不住围上来,叽叽喳喳问他是去哪了,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可算回来了,大家都以为他怎么了呢。   顾易被围得头晕,捡着回答了几句,便道:“师父呢?我先去拜见他老人家。”   “怎么,你还知道回来?”   威严低沉的声音响起,围着他的人群霎时退开,他向前望去,见到了屋檐站立的中年道人,胸中一热,单膝跪了下去:“弟子顾易,拜见师父。”   霜星子遥遥看了他一眼,也不上前,看足了一会儿,然后才道,“一年多时间,音信全无。怎么,还能认得上山的路?”   “师父……”顾易忙嗑下去,却不解释,良久,霜星子才淡淡道:“进来。”   “是。”   顾易跟他进了大殿,进去之后,垂首侯在他面前,霜星子却不看他,只在一旁坐下,提起水壶倒茶:“你走这一年,消息也未递过,你娘整日找我要人,就连掌门师兄,都时时找我问你在做什么。一到有比试的时候,十九个峰,个个来打探你的消息,问你回不回,几时回。我这做师父的,竟一句也答不上来……我不说,他们又整天担忧,说你死了。你看看,你给我留的好烂摊子。”   顾易摸摸鼻子:“弟子知错了……”   “认错倒爽快!”霜星子将茶壶阁下。   顾易忙上前将茶端给师父:“师父消消气。弟子保证,绝不会有下次了!”   “这会儿会献殷勤了,现在可以说说,去做了什么大事么?”   顾易上山之前,已经想好了解释,反正玄青已死,不如拿来做个幌子,往后也算名正言顺。   “弟子并非故意隐瞒师父,只是带我走的那位高人,不允许我将事情告诉任何人。他带走徒儿,这一年里,都在传授徒儿他的绝学,功夫未到家时,自然不放我走。徒儿愚钝,所以多学了些时日。”   顾易说完这话,又笔直跪了下去,一徒不从二师,霜星子已是当世高人,徒弟却找他人学艺,实在犯了大忌讳。   果然,霜星子脸色有些凝重,这种事情,换作旁人遇见,第一时间就会发火震怒,甚至怀疑弟子故意出言羞辱,必狠狠重罚一番才是。   “教你的那人是谁?有什么功法,值得你隐姓埋名,学上一年?!”他声音有些严厉。   “回师父,是《朝暮春秋卷》。”   “……玄青道尊?!”霜星子脸色一变。   顾易道:“不错……正是玄青道尊。他,他自称命不久矣,五卷神书虽藏在五处,但条件苛刻,恐怕不可能有人找到,他临死之前,终不甘心,又找上了弟子,想将内容全部传授于我,以免神书失传。弟子自作主张,未及请示师父,便擅自答应……请师父责罚。”   “若是神书,谁又能抵抗得了呢?只是,玄青道尊当真?”   顾易:“不错,徒儿一直在他身边,看着他渐渐天人五衰,终于……羽化,便亲手将他葬在雪山地宫之中。”   霜星子:“看来玄青道尊之死,果真不假。你能得他青睐,也算造化。你葬下他之后呢?又去了何处?”   “弟子本想第一时间回来,又听说姐姐还没有线索,便又四处寻觅了一段时间。”   “可有线索?”   “有……听说,她与钟师弟在一起。”   霜星子沉默良久:“我也一直在找钟渝这个逆徒,只是除了上次在西域露过一次面,别的时候,都没人见过。他虽不出来,血疫却已出现在西北地区,不知何时便会蔓延开来。”   顾易道:“只要他敢现身,千里万里,虽远必诛。”   “好!”霜星子喝了声彩,严厉的目光看向他,“如今你已今非昔比,你要杀他,他必死无疑。他炼制血疫,天理难容,我月白峰必须得清理这个门户,只是此人狡猾,你万事小心,更不能连累到你姐姐和忘归,记住了么?”   “弟子明白。”   霜星子依旧是那副神色,不过语气却和缓了一些:“说起来,燃青峰的兰危师弟,不知你还有没有印象?”   兰危一滞:“有一点印象……怎么了?”   “玄青道尊担心无人能取得他放下的藏书,想必是他身体衰弱,没有前去检查。这四卷神书,早已被你兰危师弟拿到了,说来也巧,他自己寻得了神书,你又靠玄青道尊亲授了神书,你俩也算缘分匪浅。”   顾易有些心头,思索一会儿,才道:“师父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我上次见到吕师弟,他言语之间,看似为兰危高兴,可我看他脸色不佳,显然是靠练气功夫压下的怒火,我们多年师兄弟,他能瞒别人,却瞒不过我,后面向他的小童打听了一下,才知道,那夜地宫开启时,他原本将兰危留在自己身边看守,后来宝库忽然被人开启,他担心失窃,跑去查看,兰危才趁这个机会离开。   后来你也清楚,果然兰危便是神书的传承者,也是聚星盟的盟主,那么当日开他宝库的,自然便是兰危的人。   兰危与亲生母亲贺兰夫人翻脸,不死不休,他又与贺兰夫人走得近,不免从中斡旋,恐怕也存了让兰危交出神书的心。他们师徒之情,表面虽依旧维系,实际却……”   顾易道:“师父是说,吕师叔暗地里已经极忌惮兰师弟了么?”   霜星子:“扯远了,这些本不该说给你听。他们师徒之间的恩怨,咱们外人不好议论,可现在形势微妙,你得道尊亲授的事,也不要宣扬出去,免得惹人误会。”   顾易道:“此时弟子只告诉过师父,还没告诉第二个人。”   “起来吧。”霜星子抬抬手,“见过我了,便回家报个平安,免得家人担心。”   “是。”   ……   顾易告别了师弟师妹们,牵着驴子,又下了山。   师父素来不会随意谈论别人私事,和他说那一番话,恐怕也是暗自提醒他,兰危与吕不同之间关系微妙,恐怕顷刻便翻脸,聚星盟与虞国为敌,贺兰香雪又正在扩张版图……目前情形当真风雨欲来,他身为顾家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置身事外。   依他看,吕不同与兰危翻脸,不过时间的事,他如今还能笑面相迎,换取兰危信任,但一旦明白根本无利可图,又有贺兰香雪逼迫,迟早会图穷匕见,对兰危下手。   兰危本就疑心重,防备心强,除了上次情况特殊,这次自然不会轻易着他的道。   两人一旦翻脸,聚星盟与虞国的对抗,便只会更加激烈。   他下了山,忽见几个熟人迎面匆匆走来,脸色浮肿,魂不守舍,一脸倒霉样。   走得近了,他才认出,这是耿浩一行。   “你们这是怎么了?”   “关你屁……”耿浩眼都没抬,张口便要骂他,看清人后,硬生生吞回了后面的话,“是是你啊?你怎么回来了?不不对。你没事啊?”   顾易:“我好得很,有事的恐怕是你们。发生什么事了,垂头丧气的。”   “嗐。”耿浩掏出扇子扇了扇,“别提了。哥们儿确实时运不济,倒了霉了。从小到大,向来只有我作威作福的份儿,没想到时移世易,给那小子小人得志。骑我们身上作威作福上了。师父也不管管,还说以后燃青峰交给他——让他当峰主,岂不将哥们儿作践死?我从前看你顾逸眉毛鼻子都讨厌,如今有了对比,连你都顺眼了。”   顾易诧异:“是兰危?他回来了?”   耿浩一脸遇到知己的模样:“不愧是你,一语中的!那小子真不是个人,你不知道,他现在就跟变了个人一样,真真小人得志啊——我们当师兄的,整日被他使唤不带停,看他那架势,恐怕天底下是没人值得他放在眼里……”   顾逸仿佛一点没听出他挑拨的意思,漫不经心道:“你们以前也没手软,风水轮流转,如今也该他使唤你了。”   耿浩碰了个软钉子,有些不忿,挤兑道:“看不出来,你顾逸骨头怎么也软了?你以为你说他好话,他就会念你好么?人家现在是堂堂盟主,自己亲妈都不认,真当他与你还有什么旧情可念,他马上……”   “他做什么,和咱们有什么关系?”顾易不想听这些话,开口打断他,笑道,“别人家事,轮不到外人说短论长,你少说两句,他说不定早些消气,便不折腾你了。”   说罢骑上驴子,正要远去,又扭头提醒他:“你记住了,我不必向他卖什么好,和他从来也没有什么旧情。”   说完,他一夹驴腹,一抹红影在远山翠色中迤逦远去。   “呸,真能装,装个什么劲啊……”耿浩唾了一声,收起扇子,又往前走,没走两步,却见到前面一个熟悉的黑色人影,吓得一弹,结结巴巴道,“兰兰兰师弟……你怎么在这??” 第109章 蜀道难(3)   “方才过去的是?”兰危道。   “顾逸那厮, 运气倒好,又诈尸回来……算他回来的得及时,这会儿回家, 正好给……”   耿浩正碎碎念,对面忽一记眼风刮来,他心中一寒, 忙闭上嘴, 想了一想, 仍不服气。   “真要论起辈分, 你还得叫我一声哥,你要是小时候留在凤安,我出去玩、喝花酒, 都指定要带上你, 往近了说,我好歹也是你师兄……难道你就不能对我尊重一点?”   兰危只冷冷看着他,不发一言,耿浩给他看得一滞, 甩甩袖子:“不叫就不叫……谁稀罕。真是倒反天罡,换小爷我今天来伺候你……”   他想起什么, 眼珠贼溜溜一转:“对了, 师父今晚请你到芜尘池小聚, 你会到吧?”   “嗯。”   兰危应了一声, 飘然远去。   ……   顾易越往前走, 却越有些怀疑, 兰危这个时候不在凤安那边坐镇, 怎么忽然回来?   他对耿浩等人有怨气无可厚非, 可换作从前, 恐怕也不会明面上整治他们。   而且他们的人动了吕不同的宝库,他不会猜不到,吕不同如今正忌惮着他。   他大大咧咧回来,对耿浩等人连表面功夫都懒得维持,也不符合他从前作风。   ……难道是受的刺激太大,心性大变了?   顾易一想到这里,便及时打住。   肯定不会和他有关系,兰危是谁?哪会这么容易被外人影响。   不管兰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今的他已非书中的他……什么招式,他总能招架一番的。   他想到此处,心中又隐隐察觉不安。   按书里的时间线,这时候虞国的人早攻进锦城了,但这次贺兰香雪被兰危的聚星盟压制,腾不出手对付顾家,只怕攻打计划仍在筹备之中。   他还是得抓紧回去才是。   他夹了夹驴腹,催它走快一些,此地距锦城不过一百多里,夜晚之前,可以赶到。   玄尘山一带海拔偏高,群山万壑,自古苦寒,锦城却位于盆地中央,一片沃土,向来富饶,往日他走这一条路,总是越走越热闹,行人越来越多,今日不知为何,行了许久,官道上依旧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   他更觉不安,催动驴子,再往前走许久,便见到了白天那几位行脚商。   他们身上却没有了之前带着的包裹,衣裳发髻都乱了,脸上更带有血痕,显然受过鞭笞,他忙牵住驴子,停在几人面前:   “你们怎么在这?没有进城么?”   “仙,仙师。”失魂落魄的一行人,看见他后,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迎来了救兵,落下几滴滚烫的泪水,颤颤巍巍上前,拭着泪道:“总算见到了仙师,要是早些时候,仙师能在,老李他也不至于……”   兰危目光扫过,人群里果然少了个人,追问道:“怎么回事,什么人做的??”   “回仙师的话,我们傍晚到了锦城,准备进城,便被拦住不让进……拦住我们的是一队士兵,听他们的意思,他们是在前面探路的,更多的的人还在后面。”   “他们本想杀我们,我们只能将财务都献出去,才捡回一条性命,不过也被勒令不许进城,被他们赶了出来……老李不肯将钱给他们,便遭了他们毒手。”   顾易来不及思索,直接问几人:“我现在必须马上进城,你们现在是想原路回去,还是跟我一起去锦城?”   几人一起商量了一会儿,然后找到顾易。   “我们商量好了,想跟着仙师去锦城。”   顾易看了他们一眼,锦城虽然危险,但至少在他眼皮之下,便点头:“好,你们跟上。”   赶到锦城,已是夜半,城中有宵禁,大门也关了,顾易悄无声息飞越城门,踅进门房,守卫早已被杀,尸体埋在一旁,腥气隐约,几个鬼鬼祟祟的人穿着蜀国士兵的衣服,正在检查手中一串钥匙。   顾易摘了路边两片树叶,将几人喉咙割断,进去拿回钥匙。   他不知敌军有多少人,如今分布在何处,开城门之后,叮嘱几人先找地方藏起来,不管谁来,也不要开门,等他派人来接。   安置好他们,他立即骑驴,回到了顾府。   大街上空空荡荡,青砖湿冷,驴蹄在上面的踢踏声格外清晰,一路撒下,惊醒不少入睡的百姓。   “吁。”   到了顾府,大门洞开,烛光煌煌,竟都没有睡下,府中吵吵嚷嚷,一看这便是出了事,他忙走进去,院子里挤满了人,都是顾氏族人,正在争论不休,有人口中嚷道:“……现在家主和夫人都被人掳走,军队立即就要攻打进来,这会儿城中说不定就有他们的人,还不逃命,留下来给人殉葬么?”   “你别忘了,现在小逸还没回来,等他从玄尘山回来,自有人主持公道,要走你走,我们在这等他!”   “哈,还等顾逸,你出去打听打听,他一年多没回玄尘山,只怕凶多吉少,你待在这,说不定是能早些见着他——阴曹地府里面!”   “都别说了,若家主一走,咱们便溃不成军,轰然逃窜,有何面目再见锦城父老?锦城顾氏的脸,在我们这都丢光了。军队一杀进城,烧杀抢掠,你们能走,便将蒙在鼓里的百姓送给敌人作践么!”   “你说的慷慨激昂,那你留下来,看能不能挽狂澜于既倒,能不能救下锦城百姓。别是只是说得好听,到时只给虞国大将,多送一个人头!”   “好,要走的我们也不阻拦,谁要走的,站在门口去,剩下的站到我身后来!”   人群犹犹豫豫,但很快有人行动,见有人带头,剩下的也相继做出了选择,最后两边队伍,泾渭分明,自然是要走的人多些。   就算决定留下的,神情也十分犹豫。   “好,桥归桥,路归路,咱们往后,各奔东西。你们自己选的,生死也怨不得旁人。”   决定要走的那边,领头的那人朗声说完,一挥手:“咱们走。”   “谁想要走?”   顾易牵着青驴,不紧不慢上前,正站在门口,身形被头顶烛光分割,他眼神温热却锐利,表情分明和煦,但自有一股威压,令人不敢直视。   “嗯?”他目光扫过一圈,声音威严,“你们想走?”   “你怎么……”方才还大声叫嚣的顾定,在他的目光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反应过来,才结结巴巴道:“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不能全折在这里了。”   “原来你是为这个。”顾易将驴绳交由一旁一直干着急不敢说话的管家,“想走也可以,我绝不留你们了,不过人走了,东西得留下。你们身为顾家旁支,这些年来领的补贴,分红便算了,庄园,商铺的房契地契,还有帮助修炼的丹药,灵草,法宝,这些东西,还请通通交还,这样才算得上彻底分割,桥归桥,路归路。”   “你……这些东西既分出去,哪有要回的道理?就算夫人在时,也从不要我们那三瓜两枣,你一回来,就要代夫人做主么??”   顾易:“你们踏出这个门,便不是我顾家的人,还留着我们顾家的东西,能心安理得me?”   他负手走到院子中央:“今日劫难当头,蜀国,顾家,俱已危在旦夕,你们临阵脱逃,我不阻拦,但顾家的东西,理应归还。愿意留在此处,与我们同生死共存亡,为蜀国坚守阵地的兄弟,才都是我们顾家的好儿郎,这些东西,我一分不取,日后会悉数分出。”   “谁要走,谁要留,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不走的,站到门后来,要走的,留下东西,立即能走!”   顾易蓦然回头,看向众人。   他从小天赋卓绝,一直被当做未来家主培养,后面去了玄尘山,更是突出得一骑绝尘,威望甚深,家主不在,自然便由他当家。   虽然方才那人狡辩是“三瓜两枣”,实际这些东西有的照例分配,有的是自己贪来的,他们逃走之后,生存全靠这些积蓄,真要悉数归还,以后便没有财源。   交出东西,实在肉痛,不少人都迟疑了,不过一会儿,迈着细步,跑到了门后。   很快,结果出来,全部人都留下。   毕竟。   “顾逸”回来了。 第110章 蜀道难(4)   就在昨天, 贺兰夫人忽然出现,拜访顾家。   她提出,顾然消失, 至今未归,不知道做了什么去了,虽然婚约解除, 但流言蜚语四起, 贺兰家也深受影响。   顾夫人听到这话, 大为光火, 贺兰游是什么货色,她出去半年多,早摸得一清二楚, 就凭这种人, 还敢上门来指责自己影响他们名声。贺兰香雪不过仗着虞国势大,故意挑衅。   家主好劝歹劝,谈话才继续下去,贺兰香雪道, 她损失一个好儿媳,还平白被人中伤, 心里很郁闷, 便想上门再买一个宝贝, 补了顾然的空缺, 才算弥补损失。   顾然是掌上明珠, 无价之宝, 她想要求购的, 自然也是顾家最珍贵的东西。   ——她想要顾家的飞虹令。   这是顾家的传家宝物, 若见此令, 如见家主,她这样说,要的分明就是整个顾家。   来者不善,顾夫人脾气急躁,当即要与她动手,就算一贯体弱温和的顾明川,也被她这话激怒。   双方如何唇枪舌战不重要,重要的是,被人这样上门挑衅,无论立威还是退敌,都在所难免要打上一架。   “家主与夫人,就这样被那女人掳走了,我们何时见过这种阵仗,人心浮动,都想着远走避难。”   “也不怪我们避战,连夫人都不是那女人对手,光凭我们,根本是螳臂当车……”   立即有人道:“毕竟少主回来了,有少主在,就有玄尘山的高人做靠山,这下她总不敢放肆。”   “玄尘山的人不会来。”顾易道,“你们守城,我去接爹娘回来。”   “无知小儿,你单枪匹马就想救人,难道真以为自己比家主夫人还厉害了??”有年长的人气急败坏,忍不住一拍桌子。   顾易:“我只要你们守住城,别的我会负责。”   不顾反对,他还是独自出了城。   贺兰香雪处境不妙,还是坚持来掳了人,看来对蜀国势在必得。只是她带着人要回凤安,路途遥远,只怕夜长梦多,现在极大概率,她一定还在附近虞国的军队中。   只要找到附近虞国大军的军营,就能找到她人。   不过,现在他很好奇一点,贺兰香雪忽然出现蜀国,还有闲心找他们麻烦,自然是因为兰危离开了凤安。   可兰危回来做什么?   ……   燃青峰。   月白风清,竹海十里,一片风声飒飒。   兰危洗净了手,站在院子中央,寒月幽幽,风里带着凉意,于他却无感。他负着手,只盯着青翠竹林中的一处,目光淡漠,不知在想些什么。   “盟主……”身后一位中年散修上前,“这是吕不同交出的燃青峰印玺,以及宝库钥匙。”   兰危并不看他,也不接过:“收起来吧,人都绑好了,不要让他们传信出去。”   “是。”戎武点头,然后,看见一边桌子上摆的冷酒,有些迟疑,“那这些酒?”   兰危目光只扫了一眼:“扔了可惜,让他们都喝了。”   “是。”戎武打了个寒战。   自从那一日之后,他们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兰危变了。   起初,是变得安静,沉默,不发一言。后面缓过神来,捧着精灵灵牌,办完了婚礼,甚至还去养父母坟前上了香,告诉他们,他成亲了,妻子是一个,很好,很可爱,很爱他,他也很爱的人。   因为太爱他,所以已经死了……不能带来见他们。   黄泉之下,九幽地府,希望他们多照顾他。   敬了酒之后,他回到凤安,每天只做一件事,就是向贺兰香雪下战书。   贺兰香雪不敢应战。   她的军队正在开疆扩土,兰危并不杀进皇城,给她一个痛快,只是派出聚星盟的人,永远在他们的军队后,吞并他们刚吞并的土地,夺走他们刚夺下的城池。   一边是性命威胁,一边是屡屡被人截胡的噩耗,贺兰香雪惶惶不可终日,身心俱疲,只能选择主动出击——让吕不同出马,先将兰危叫回玄尘山去,好让她有喘息之机。   吕不同始终被兰危隐瞒神书的事,还被他的开了宝库,宝库之中除了宝贝,还有各种阴私,他不知道兰危有没有看到,因为未知,而更加恐惧。加上事情暴露后,兰危甚至装也不装了,始终不给他一个解释,他心里对兰危的恨意,早到达顶峰,收到贺兰香雪的信后,与她一拍即合。   他传信称身体不适,叫兰危速回燃青峰,兰危思索一下,当真同意了。   属下都劝,说他恐怕不安好心。   毕竟,他们都看见了宝库藏着的秘密。   当年给兰危亲笔信的那位师兄,显然正死在他手里。   那位师兄至死也不知情。   可兰危不顾劝阻,还是回了燃青峰,然后命人前往蜀国,跟随虞国军队动向,等他们攻打蜀国之后,继续截胡,坐收渔利。   而他回到燃青峰,自然也不会信任吕不同说的任何话,吕不同约了他小酌,他答应了,然后布下埋伏,反捉了山上所有人。   正因为他的离开,贺兰香雪觉得胜利在握,已然安排上了攻打蜀国的一应计划,届时蜀国沦陷,兰危被困,胜负底定,她正好上山一趟,让兰危明白,姜还是老的辣,他无论如何,也逃不脱自己掌心。   她并不知道,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形势逆转,现在反而是兰危控制了燃青峰。   兰危站在月光下,往日月下青莲般皎洁澄净的面容,如今已变得寒入骨髓,深不可测。   戎武确信,兰危确实变了。   他虽面如平湖,胸有惊雷,却是别人看不见的,那一日发生的一切,早让这个年轻人脱胎换骨。   ——他将平不平,罪有罪,将这个世界,拨乱反正。   “对了,顾家夫妇已经被贺兰香雪带回了军营,但反抗得厉害,受了重刑……贺兰香雪留下他俩性命,恐怕正是为了明日攻城之时,拿出了逼蜀军投降……”   兰危道:“既然如此,你去想办法,给他们一个痛快。”   戎武点头:“他们若有选择,定也不愿意做虞国动摇军心的工具。”   然后领命:“我这便去安排……”   兰危忽想起什么:“等下……”   戎武:“?”   兰危思索一会儿,摇头:“没事了,去吧。”   “是。”   “他做什么,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别人家事,轮不到外人说短论长,你少说两句,他说不定早些消气,便不折腾你了。”   “你记住了,我不必向他卖什么好,和他从来也没有什么旧情。”   兰危刚要离开,脑海之中,不由自主,忽又响起了昨日顾逸说的那一番话。   他弱小的时候,顾逸未曾轻视,如今强大,顾逸也从未想过依附。   虽顾师兄对他从不假辞色,但他始终确信,顾师兄是个君子。   然而,就算如此……他也不会因为顾师兄,而更改什么东西。   他回到北苑,依旧是从前的住所,坐在从前精灵为他打扇的书桌前,闭目片刻,想将精灵当日温柔看他的眼神忘记。   过了一会儿,还是睁眼,拿出纸笔,写了一封信传出。   【作者有话要说】   小顾:不敢轻视,一点不敢轻视 第111章 再相逢(1)   天方破晓, 顾易便踏着晨光走来,杀进了虞国驻扎在了朝天门的军营中。   他一路走,一路问, 最终来到一个偏僻的营帐前。   就是这里了。   周围一片喧哗,有随军出行的修士赶来,厉声喝问他要做什么。   他充耳不闻, 一剑划开帐门, 头也不回地走进去。   营帐内空空如也, 只留下一地刑具和斑驳血痕, 唯独没有顾氏夫妇的身影。   血迹刺眼,有很大一滩,虽然半干, 腥气还很明显。   顾易盯着那一滩血迹, 脸色蓦地发白,心中已明白什么。   “你们抓来的人呢?”他回头,看向身后包围上来的人群。   大家面色迟疑,面前这个年轻人看着便不是善茬, 但这一句诘问中,声音颤得厉害, 他们拿不准此刻应该动手, 还是回答他的问题。   “我问你们, 这里的人去了哪里, 顾氏夫妇, 如今在何处?!”   他一字一句, 问得更加清晰, 也更加用力, 所有人心中一抖, 就近的一个,对上了顾易血红的目光,连忙摆手。   “我,我也不知道啊!昨天还在这里的!”   “你说。”   顾易看向下一人。   那人一愣:“啊?我我不清楚啊!”   顾易的目光,又看向下一人,血色更重了。   “一人不说,我便杀一人,十人不说,我便,杀十人。道你们肯说为止。”   顾易双眼双目血红,蒙着一层雾光,神色有些失控。   这一句虽平淡,在他在血腥的语句下,反而有种平静的疯感。   这人吓得一颤,结结巴巴回答:“我我早上看见……好像……被人抬出去埋了……”   顾易心沉入谷底,一阵发懵,只问道:“是谁做的?”   这次,没有人敢回答,反而一步步后退。   顾易步步紧逼,提着剑一步步跟上。   他只觉太阳穴一下下跳动,脑中一片混沌,本就躁动翻滚的血气,此时更加放肆的翻腾,体温越来越高,烧得眼中所见的一切,都变成了血红。   原来他做这么多,都是无用功,天命终究不可违,无论怎么努力,结局依然不变。   他忽然笑了。   “贺兰香雪何在?!”   这一声利喝,响彻云霄,不过片刻,盛装华服的妇人从人群中匆匆走来。   “是你?”她似乎愣了一下,又平静道,“你怎么来了?”   顾易直到此时,看见她的脸,才生出有些扭曲的畅快,不,还是不一样!在书中,他知道凶手,也无能为力,反而要像丧家之犬一般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甚至要靠姐姐献祭,才能苟全性命。   现在他长剑在手,轻易便能割破敌人咽喉。   他要,所有人都陪葬。   他继续笑:“你说,我会来做什么?”   贺兰香雪上前两步,面色平静,却向四周递了个眼色,四周修士心领神会,不动神色将顾易包围住。   她一边看着修士们行动,一边叹气:“你很有勇气……不过,害死他们的不是我,你的仇人,也不是我。”   “哦?”顾易看见了试图包围自己的修士,却丝毫没放在眼里,目光只随着贺兰香雪的步伐移动。   忽然之间,他动了。   没有一个人能看见他怎么动的,甚至连残影都没有看见,斩烟霞绯红的剑刃,便已架在贺兰香雪白皙的脖颈上。她擅长远攻,极少被人近身,同时也明白,只要被敌人靠近,她的性命,就已被人捏在了手中。   她抬起了下巴,垂下目光,看向从下巴出透出来的锋利剑刃。   她轻敌了。   “你杀了我,也没有办法替你爹娘报仇……相反,只能让你真正的仇人拍手称快。”   贺兰香雪察觉到这点后,睫毛只颤了一下,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你难道没有想过,我若要杀人,何必生擒?我留着他们,还可以做交战时的筹码,凭他们多年经营,在蜀国积攒的威望,定能换得蜀军投降,但人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两军交战之际,我若放出两具尸体,只会适得其反,激发敌军血性,届时两败俱伤……又是谁渔翁得利?”   “我下过令,定要留住他们性命,今天一早起来,人便悄无声息的断气了……你好好想想,是谁会做,谁能做?”   “是……谁?”顾易虽然听进了贺兰香雪的话,脑中却仿佛空白,明明知道是谁,却吐不出那个名字,明知故问的问出这一句话,胸口却蓦地一痛。   还能是谁?   “兰危。”贺兰香雪开口,斩钉截铁的吐出这个名字,“我所说的,你若不信,可以像所有人求证……你信不信我,都不要紧,可绝不能让元凶首恶,逍遥自在。”   她渐渐偏离了顾易的剑刃,关切的看着他:“你好像很不舒服?要不要休息一下,去里面坐坐?”   顾易目光迟钝:“……是兰危?”   贺兰面对着他,点头。   “是兰危。”   为什么是兰危?   为什么一定是他。   顾易目光空洞,不知想到什么,又回过头来,看向贺兰香雪:“你将他们,葬在了什么地方?”   贺兰香雪当真不知道,于是差人去问了问。   那人回禀之后,她才道:“我带你去。”   就在最近的山坡上,连坟都算不上,很浅,只有新土被翻动过的痕迹。   等过段时日,草种飘来,长出野草,此处草丛会比别的地方更加茂盛,谁也猜不到下面就葬的着锦城顾家的家主夫妇的尸骨。   因是拜祭,其他人没有跟上来,只有几位心腹跟在贺兰香雪身后保护她。   顾易跪在土坑之前,伸手出去,却不敢碰那片湿润的泥土。   他穿越到书中,无知无觉过了十八年,一切顺遂,事事如意,虽是剧情需要,但也和书中父母尊重爱护,脱不了干系。   这么多年,哪怕知晓只是穿书,他也早将他们真心实意当做了亲人。   亏他做了这么多,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最该做到的事情,偏偏没做到。   恍惚中似乎又回到了漫天黄沙之中,风铃声清脆,巫师的断语言犹在耳……原来,他只能被命运摆布,原来,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不是没有努力,却似乎弄巧成拙,反而走向了巫师预言的结局。   这一生执迷不悟,回头无岸,费尽心机终究事与愿违,不择手段也无法力挽狂澜。   后悔么?   ——不后悔。   泪未流尽,血未流干,他还能握剑,还能再战。   已是九月末,金风萧肃,刮遍山野,带走枝头最后一朵盛放的野花,残红落地。   花丛后,犹如盛放牡丹的妇人也倒在了血泊之中。   顾易转身,擦干净了剑刃上的鲜血。   身后,死不瞑目的妇人犹瞪着不甘心的眼睛,伸手抓他的袍角。   “明明……不是我。明明……是兰危……”   顾易脚步一动,躲开了她的手。   “这次不是你,上一次却是你,现在报仇,不晚。”   贺兰香雪听不懂他说的什么,鲜血从口中冒出来,犹自不甘心:“你凭什么能杀我……哪怕钟离非,也做不到……你到底,是什么人……”   顾易这次却没有回答,他没有有问必答的义务。   若非贺兰香雪轻敌,觉得方才被挟持只是意外,觉得他不可能杀死自己,他也不会这么轻易就得手。   杀贺兰香雪容易,可她只是帮凶,新仇旧恨加在一起,现在也了结了。   他还另有一个命定的对手,在燃青峰上等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点没语感,焦虑   尽量明天继续 第112章 再相逢(2)   顾易小的时候, 大约也曾上过燃青峰,但那时的情形,他早记不清了。   上一次上燃青峰的事却还清晰, 那时他用精灵的身体,飞到河边,去找到正在捉鱼的兰危。   上山的路并不难走, 甚至不长, 未等他细想后面的经过, 人便已经到达山顶。   “什么人??!”   留下的散修十分尽责, 本在和人喝酒吃烤鸡,一见到有人忽然出现,立即站起来, 上前拦路。   顾易素来极修边幅, 衣料虽然并不奢华闪耀,但明眼人也看得出来价值不菲,加上手中宝剑,通身派头, 这人立即反应了过来。   “你,你是……”他想问来人是哪一峰弟子, 来这做什么, 但毕竟心虚, 开口有些慌乱。   “哈哈, 老王别慌, 这位小兄弟一定是上山有事, 你别草木皆兵的。”许老头抱着手中酒葫芦, 笑眯眯上前, “小兄弟, 我们是兰危的朋友,来这山上玩……你要找他么?我替你叫一声。”   顾易一夜未曾片刻休息,但有修为支撑,丝毫疲态未露,只有滔天的怒火,刻骨的恨意,搅得脑子七荤八素,眼睛的红一直未褪。   他修炼《千秋寂》,本就气血燥热,心念不稳,平日里就时常默念清心咒,令心绪平稳,这时情绪难自控,几乎有丧失理智的苗头,尚未开口,脚下竟先一晃。   “欸欸,你别倒啊,有什么事情,先和我们说了,不然我心里打鼓……”   许老头忙上来扶他,又有些不敢,只虚虚扶住,顾易摇了摇头,后退两步:“兰危在哪?”   见他当真只是找兰危,不是找什么别的人。许老头顿时放下心来:“等着啊,我马上给你叫出来……”   刚要扯嗓子,他忽又狐疑,回头小心翼翼道:“你找他,没什么大事罢?”   顾易:“你不叫,我自己进去找他。”   他立即便要往前闯,许老头忙上去拦住,但又如何拦得住顾易?   顾易正要将人拍开,一道清淡的嗓音传来:“许伯,这位是月白峰的师兄,让他进来。”   话音刚落,长剑出鞘,只见红光一闪,已猛然向他劈他,兰危闪身躲过,身后屋檐被利剑一劈,竟整整齐齐断裂,“轰隆”倒下   “不是,你这人怎么偷袭?”许老伯大声叫嚷,顾易充耳不闻,继续换招刺向兰危。   只见剑光闪耀,剑气漫天,招招凛冽,全带着致命的杀意。顾易剑法已然不弱,当是平辈第一,这时附上《千秋寂》的热烈如火的灵气,本就刚强无匹,一往直前的剑招,愈发显得刚劲勇猛,咄咄逼人。   兰危始终在避,不肯接招,心中却知晓厉害,丝毫不敢轻视,看得久了,眼中浮现出一股子震惊。   何其熟悉的心法。   顾易显露出的心法,虽与《日月行》截然相反,却同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同样威力绝伦,世上怎会存在,和《日月行》旗鼓相当的心法?   顾易此时正落在兰危右侧,一招“蒲苇如丝”,猛地将身形一绕,飘至兰危背后,长剑缠向胸前,兰危垂下眼帘,剑缠上来,他是空手,不能正对剑锋,这招的解法素来是推人手腕,不管对方用剑如何灵活,怎样纠缠不休,剑锋活动,也只靠着一只手腕。   他未用足全力,只想推开顾易以脱身,可触上对方手腕之时,忽然身形一僵,不再行动。   顾易的体温很热,很热,比寻常人热出太多。   他蓦地看向顾易。   “蒲苇如丝”是以有剑对无剑百试不爽的绝招,只要缠上对方,后续还有好几个连招,只要第一式成功,后面便水到渠成。   这招难的是身形灵活,需见机行事,无论对方如何挣扎,也得利用兵器之险,找准时机,在近战中给上对方致命一击,在实战之中,若非极有信心,一般无人敢使用。   顾易本没指望这招能伤到兰危,他练过的招式,兰危大多也练过,只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尽力试试,没想到第一式出手,兰危竟没能推开他的手腕。   下面的招式近乎肌肉记忆,顾易飘至他身前,长剑再转方向,麻利割破他的手臂,“呼啦”一声,血流出来,许老伯大叫:“哎哟,盟主这是对你手下留情,快收手了,快收手了!!”   这招只要第一式得手,就足以对对方形成压制,一套连招下来,手臂,手腕,后背,大腿,最终点正是刺向对方胸口。   顾易脑中一片混沌,来不及去听许老伯在喊什么,见兰危又伸出手,毫不犹豫刺向他手腕,却都没有成功,兰危或抵住他的胸口,或抓住他的肩膀,或牵住他的手臂,都制止了剑锋落下,免于受伤。   最后一招,却不好躲,绯红剑尖刺向兰危胸口,一下没入两分,与此同时,两位观战的散修大骇,生怕兰危出事,忙祭出法宝,丢向顾易。   兰危脸色一变,顾易只急着推这一剑再往前些,从风声知道有人暗算,也不顾上,两人法宝飞至顾易后背的同时,兰危往前一凑,剑尖又深入几分,他却伸手抓住了顾易手腕,将他猛地一拉,拉到自己身后。   法宝飞来,全被他挡住。   顾易只觉后背温热濡湿,知晓是兰危胸前鲜血浸出,染透了自己衣服,忙后退几步,看向兰危:“你!!”   “盟主!!”偷袭的两人忙追上来,关切扶住兰危。   兰危摆摆手,示意无碍。   他同样看向顾易,目光有些复杂。   顾易怒道:“你看我做什么?你还看我,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别以为你卖我点好,便能功过相抵!此仇不共戴天,我若不杀你报仇,誓不为人!”   “你别胡说……怎么会是……”许老伯一听不对,急得立即高声反驳?   “许伯。”兰危淡淡打断他,摇摇头。   顾易冷笑:“怎么?还想说我冤枉你们?我问你,今早是不是你们的人去了虞国军营?”   兰危:“是。”   顾易:“贺兰香雪不想杀人,你们想逼虞蜀两国激战,坐收渔利,所以害死我爹娘,是也不是?!”   许老伯想要说话,兰危制止了他,然后点头:“是。”   兰危气愤至极:“为何这样做,你难道不知晓……”   “我知道他们是谁。”兰危语气淡淡,一双澄澈的眼眸目不转睛看向顾易,“可我和顾师兄,似乎也没有什么交情。”   “你……”这话反驳不了,确实没有交情。   可是,那他方才救他做什么?   ……想必是做贼心虚了。   “师兄想必也知道。”兰危忽然开口,“我有一位恩爱未婚妻,向来彼此扶持,琴瑟和鸣,却在新婚前夕,被人逼死。”   顾易:“……”   和这有什么关系!   兰危道:“师兄恨我的心情,和我恨贺兰香雪的心情,此刻必然想通,想必师兄也能理解得了,我为什么会这样做。”   理解不了,一点理解不了。   顾易冷然相对,咬着牙道:“与我何干,你的仇,你自去报,凭什么拉无辜的人垫!”   “对不起。”兰危十分爽快。   顾易反倒愣住了,这小子,怎么这么反常。   “你、你说什么?”   “我向顾师兄道歉,对不起。”兰危一脸真诚,顾易反倒怒了:“生死大事,难道在你眼里,这么不值一提?我真是看错了你,两条性命,一句轻飘飘的道歉,便能化解么?!!”   本来扶着兰危的许老头,见他没事,也就将他放开,闻言急道:“人都被你伤成了这样,你还想怎么样??”   顾易冷冷道:“他只是受了两处伤,朝天门的山坡上,埋的已是两具尸首……你说我要怎样?”   兰危倒很乖觉:“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顾易看向他:“你明白就好。”   兰危:“正好我受伤,你想报仇,可以趁现在。”   “好!”顾易提着剑,狠狠上前两步,来到兰危面前,举起剑便要刺过去,一抬头,却见兰危平静的看着他,眼神奇异,有探究,有惊喜,有笃定,他恶狠狠瞪回去,兰危眼神却是依旧不变的平静温和。   他狠下心,将剑刺下去,兰危依旧一动不动,身形没有偏移半分。   “方才忘记问师兄了。”兰危不仅不躲,还有心情问他问题,“不知道师兄从前,是怎样看我?”   顾易睫毛一颤:“我看你,只是劲敌,是对手。”   剑抵在胸口,却未用力。   “师兄为什么,一直视兰危为威胁?”   “……”顾易抬起头,“如果你自小到大,都一心扑在修道上,废寝忘食,所有乐趣都在其中,恰巧又天赋异禀,所有人夸赞你是神童,是天才,注定要做天下第一等高人,生来就是睥睨凡尘的,你会不会也以为,自己就是天底下最特别那个人,注定要登顶做第一,甚至肩负重任,最终改变这个世界?”   兰危没有说话,顾易也没想等他说话,自嘲的笑了笑:“所有人几十年如一日地告诉你这个道理,所有人对你恭敬畏惧,你自然会信,自然会觉得自己与众不同,自然会想保证自己永远比所有人都强,以维持自己的人设……这样日久天长,你自然会对一切潜在的对手都感到警觉。”   “不知为何,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会是我的对手。”   “现在也,果然如此。”   兰危:“若赢过我,便能让你开心?”   “你心中愧疚,有意相让,现在你已受伤,我不在这时候杀你。”剑尖抵在兰危胸膛前半晌,最终也没能刺下去,顾易似下定决心,忽一下将剑抽了回来,“还记得我们师父定下的那场比试么?等你好了,去望江楼,我们比过!”   兰危:“好,什么时候?”   顾易:“就三天后,伤口不深,你多用些药,初七傍晚,我去望江楼等你!”   顾易扔下这句话,便扭头离去,忽听兰危道:“等等。”   顾易停下脚步,兰危上前:“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么?”   顾易想了想:“准时到场,不必相让。”   说罢提起剑,两三个呼吸间,身形已走出好远。   【作者有话要说】   熊孩子有些中二 = = 第113章 再相逢(3)   望江楼头, 残阳如血,荻花瑟瑟。   顾易按照约定,酉正时分, 便到了地方。   胜负欲作祟,当日他虽可以下手,却总觉得不对, 兰危怎么会就这样引颈待戮?仅仅因为愧疚?   一定有鬼。   况且, 他确实想堂堂正正赢过兰危。   若靠他放水, 勉强取胜, 也不是他想要的。   只有真正赢过他,他做得这一切,才有意义。   他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 要了壶酒, 他从前几乎不饮酒,今日却觉得,应该喝一点。   兰危显然迟到了,但他并不着急, 他知道他一定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而今时局不稳,楼上饮酒作乐、江心泛舟游湖之人, 都比从前少了大半, 顾易坐了好半天, 窗外江面也也只孤零零停有一艘画舫, 江风吹动天青色的帘子, 船头的人背对江岸静坐着, 风只拂起他的衣袂袖口, 人却是一动不动。   起了西北风, 江水也改换方向, 流向西北,船身自岿然不动,依旧不远不近泊在原地,顾易正看的稀奇,忽见一艘小艇从岸边出发,转眼划到了画舫边,小艇上的老者跳上画舫,俯身在那人耳边说了些什么。   那人这才有了动作,偏头看向老者,似乎又问了些什么。   顾易见到这老者出现,十分眼熟,待看分明,这才恍然大悟。   兰危确实没有迟到,江心那人,正是兰危。   他起身,正要从窗口飞下,那老者显然也知道他正在这里,又跳上小艇,快速向划来,口中叫道:“顾公子……”   顾易落在岸边,见他手中高举着什么东西,形状依稀正似飞虹令的模样,便耐心停下来等候。   许老头匆匆忙忙划近,靠岸,才向顾易道:“这个东西,盟主叫我给你。顾公子请收下。”   当真是飞虹令。   顾易将东西接过,神色复杂,这东西是顾氏家主信物,不仅可以驱策顾氏满门,因为顾家深受百姓爱戴,整个蜀国百姓,也会奉飞虹令主人为主。   爹娘就算是死,也不会轻易将这东西给别人。   更别提他们在敌军大账之中,被人暗杀而亡,哪有时间交出这个东西?   兰危到底什么意思?他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   他抬头看向老者,对方忙摆摆手:“你去问盟主。”   他向画舫指了指,顾易抬头一看,就在他接东西的功夫,兰危的画舫已经向前飘远。   江线尽头,水光被万道霞光铺陈得血红,江面在远处收窄,迎着夕阳暮色,一道孤帆缓缓划向落日深处,水线尽头,顾易心中着急,沿着江岸飞奔过去。   “兰危!”   他追上画舫,兰危依旧坐在船头,却摘下了风帽,放在一旁,见他赶来,转过了头。   “你是不是见过我爹娘最后一面,他们和你说过什么?”   船身随着江流漂移,载着兰危向前,他移回目光:“见过,但什么也没有说。”   那一定是知道没什么好说的了。   顾易涩声道:“你既见过他们,这东西一定是你拿到的了,他们怎么肯给你?有你动手,他们走之前……想必不会太折磨。”   “他们叫我,把东西拿给你。”   顾易愣在了原地,飞虹令作用巨大,此事又只有他一人知晓,他若不给,顾易也不会知道。   他一时有些五味杂陈:“……你倒真一诺千金,说到做到。”   “我答允的事,若不做到,等日后他们当面斥责,实在不雅。”   兰危的声音被江风送来,显得有些缥缈。   顾易一下如被雷击重,暮色冥冥,倦鸟还巢,他立再越来越暗的晚霞中,当真有置身梦境之感。   “你说什么?这话是什么意思?”   船已飘出一段距离,他忙跟上,可前路被山挡住,船飘进了江心,离他越来越远,他这才反应过来,踏上江面,两三下功夫,飞到船尾落下。   “我还以为,你喜欢在岸上喊话。”兰危头也不回,却也知道他来了,语气有些揶揄。顾易也顾不上,忙穿过船身,奔到他面前去。   “你的意思是我你爹娘没死,是不是,他们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在你手里?”   兰危目光落在他身上,却不回答他的问题:“……你喝酒了?”   顾易:“?”   他道:“喝了一点,怎么了,有酒味么?”   兰危爱洁,素来不太喜欢异味,前世他照顾过宿醉的室友,酒味臭臭的,兰危肯定接受不了。   他正想退后两步,兰危忽低下头,在他脸边,轻轻嗅了嗅,语气有丝笑意:   “……喝的米酒么?有点甜味。”   顾易脸腾得一下红了起来。   前世外出聚会,要是一起喝酒,有人端出甜酒酿来,估计会成为全场嘲笑的对象。   可那是现代!古代的酒度数都低,米酒和所谓烈酒,也根本差不了几度,所以他喝了这个……没想到兰危这么狗,还嘲笑他。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忍,等江风吹得脸上红晕褪去,才道:“我以为你还没来,不好干坐着,便叫了东西喝。咱们还是先说正事,人有没有在你那里,你快告诉我。”   他满脸期待,有有些紧张,兰危不动神色看了看他和自己间距离,眨眨眼睛:“……手臂疼,想不起了。”   !   他忍。   顾易低头:“是我错了,下次去你燃青峰负荆请罪,任兰师弟处罚。”   兰危不置可否:“胸口也疼。”   他这就是不肯放下前两天的事了。   顾易将心一横,抽出斩烟霞递出来:“师弟恼我不分青红皂白伤你,此事是我不对,师弟若气不过,也刺我两下,若还不消气,刺三下,刺四下……只求你告诉我告诉他们是不是活着,现在在哪里。”   兰危看向斩烟霞,伸手接过,然后放在一旁。   顾易见他不肯刺回来,心里好生失望,不知做些什么,才能弥补那天的莽撞。   他实在没有办法,苦思冥想,忽然计上心头,一本正经道:“三日还没好,想必是药不对症,不如师弟将衣服脱掉,我再帮你上一些药吧。”   说罢扑上去便去扒兰危领口,兰危呼吸一滞,侧身躲开,顾易不依不饶,紧跟上去,兰危只得伸手捉住他的手。   “尚未脱离危险,还在医治,等苏醒了,我带你去见。”   果然如此!   顾易被巨大的幸福冲昏了头脑,高兴得不知道怎么是好,扑上去一把抱住兰危。   “兰危,你真是个好人!”   他素来体热,《千秋寂》运行不休,带给他强大的灵力和安全感,但同样的,也带给他愈来愈强烈的燥热烦闷之感,平时虽刻意忽视,渐渐习惯,但这时贴上一具冰雪一样冰凉寒冷的身躯,只觉得一下熨帖至极,爽利得他心头一颤。   他一时有些不安,蓦地侧头看向兰危。   他们毕竟有过肌肤之亲,他如此体热,兰危五感敏锐……那日一整夜耳际厮磨,兰危若回忆起当日情形,有没有可能,凭借体温而认出他?   他想到此处,一个激灵,跳了出去:“对不住……我太激动,兰师弟不要见怪。”   兰危欲言又止,顾易继续后退,忽然被脚下什么东西一绊,他低头一看,是兰危方才戴的风帽。   他将帽子捡起来:“差点被我踩上了……这是什么?”   帽子下还有一个手掌大小的圆肚子瓷瓶。   兰危:“方才便想提醒师兄,那是亡妻骨灰,师兄当心,不要碰倒了。”   顾易浑身僵硬,这东西怎么还随身携带的。   不对,他哪来的骨灰啊!   “他不是灰飞烟灭么,怎么会有骨灰??”   他下意识脱口而出,兰危将东西捡起,解释道:“坊间常有衣冠下葬,代替遗体的做法,称作衣冠冢。我将衣冠烧成灰,想必也能代替骨灰。既免去睹物思人,又能叫亡妻常伴在我身侧。”   顾易见他神色如常,心渐渐放回了肚子里,他当日中了药,神志不清,想来也不曾注意怀中人是冷是热。   他烧衣冠做骨灰也就算了,竟然还时刻带在身边,实在是……有些许疯魔。   他感慨:“若他留下遗体,恐怕你……”   兰危:“我自然要寻一冰棺,保他尸体不腐,永远留存。”   顾易心有余悸:还好精灵走得渣也不剩。   你小子,不仅疯魔,竟还有些许变态。   他溜到一旁,想离他远点,兰危却幽幽道:“今日和师兄相约,是为比试……师兄还打么?”   顾易思索片刻,垂下眼帘。   他是想打的。   他执念在此,更因为这场比试,做出过种种努力,若不打这一场,心中便永远难以放下。   但至少,这次更惨烈的事情没有发生,和命运之手相比,已算他胜。   和兰危的输赢,也就不那么重要了,无论是输是赢,他都能平常看待,打这一场,更像对自己的交待。   “既然约好了,那便打。”他抬起头,意气风发一笑,“咱们友好切磋,点到为止,不要伤了和气。”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天过敏,坐立不安的,写得实在不在状态,今天修一下——4.7 第114章 再相逢(4)   顾易有些犹豫, 要不要拿斩烟霞。   斩烟霞是名兵,威力非凡,兰危却没有同等品质的武器, 他如果倚仗兵器之利和人比试,便摆明了占人便宜。   “师兄取剑吧,”兰危从空中一召, 手中出现一柄纯黑色古朴长剑, 这剑一出现, 周身便冒出森森寒气。   顾易看着上面篆体的花纹, 惊讶道:“凛霜?”   兰危点头:“和师兄比试,自然不能藏锋,此剑凛霜, 正是我近日寻得的利器。师兄是第一个见到它的人。”   他获得四卷神书, 几乎天下无敌,今日与他切磋,还肯拿出神兵,全力以赴, 实在给足了对手尊重,顾易心中一热, 召来斩烟霞, 拔剑出鞘:“师弟, 请!”   兰危是先出手的那个。   他手握凛霜, 长剑刺出的刹那, 似乎光阴都在他剑下停滞, 虽慢, 却险, 顾易将千秋寂在体内运行一遍, 只觉今日精神比起平时,更要亢奋十倍,未及凛霜近身,便飞身迎上,硬接下兰危一招。   兰危表情依旧平静,他本就性格稳重,日月行更不由得他快,他变了招式,改攻为守,兰危打得兴起,步步紧逼,剑光在渐渐变黑的江面上,泼出一道道炫目的红,犹如鲜血喷洒。   可不管他的剑多利,多快,多势不可挡,兰危总能慢悠悠一剑又一剑的接下。   他们第一次交手,是在日出的河岸边,以两只枯黄脆弱的芦花。   那时顾易名声赫赫,是年轻一辈中惊才绝艳的天才,兰危默默无闻,上山后始终埋没在后院打杂。   今日,依旧在江水中,残阳下,他们各自用着锋利无匹的神兵,形势却全然倒转,兰危名震天下,顾易销声匿迹。   但无论从前现在,唯一不变的是,他们始终将对方当作值得尊敬的对手。   其实到他们这个境界,有可堪交战的对手,远比孤零零的天下无敌,还要可贵得多。   顾易练成神书的时间太短,又一直路上奔波,并没有明白这个道理,只觉得和兰危交手,和从前一样,越打下去,越令自己兴奋,他已经很长时间,找不到一位可以称作对手的人,打败任何一个人都那么轻易,让他提不起一丝兴趣,他心心念念的,只有和兰危这场最终的比试。   兰危没有辜负他,他是个足够强劲的对手,总能激发出顾易最佳状态。   顾易看得出来,兰危也打得非常尽兴。   他极度兴奋,水流声,鸟鸣声,天地间一切声音,都消失无踪,只剩下面前的兰危,和他手中的凛霜。   江水扬起又落下,灵力冲击中,画舫四分五裂,兰危扭头飞至一旁山上,顾易跟上,剑气所过之处,草木枯黄萎顿,蛇虫仓惶避让。   这山极高,人迹罕至,越往深处,树木越生长得遮天蔽日,将本就暗淡的落日余晖更遮挡得一丝不剩。   顾易打得兴起,丝毫未觉,即便黑暗之中,也不影响两人视物,浓荫遮蔽下,他们渐渐入了树林。   再一次交锋,依然旗鼓相当,顾易落至一枝树梢上,思索刹那,手中掐诀,口中默念“千秋寂”卷四中留下的功法,手中黑气升腾,他眼中却闪过一抹红色,掐诀完成,四周所有植物霎时干枯,都变成焦炭般的深黑,他将剑一抛,重新握住,这次剑光黑红交织,威压可怖,煌煌似有斩天灭地之势。   兰危知道他拿出绝招,也不轻敌,心境转动,凛霜上寒气越积越多,飘然升空,竟化作水雾,落地生根,无数片嫩芽从枯死的草木之上钻了出来,顷刻间生出毛茸茸一片,带着盎然生机。   顾易只驱动铮铮作响的斩烟霞猛然飞刺,落向兰危面门。   凛霜飞出,横挡在兰危面前,两边灵力强力对撞,这次却是阒然无声,一红一白两口宝剑,对峙半空,彼此都无法寸进。   两人一个使时间洪流滚滚前进,枯萎草木悉数发芽,春秋枯荣,生老病死,一轮又一轮,光阴百代,无穷无尽。   一个却攫取万物生机,一旦花草树木恢复生机,便立即被他消耗一空,为他所用,归于寂灭。   这两股力量,若是对上别人,自然势不可挡,但用在彼此身上,正如阴阳图上,阳极生阴,阴极生阳,循环不息,反而成为对方养分,彼此生生不灭。   他们灵力疯狂运转,消耗,不仅没有变少枯竭,反而越来越多,胜负没有分出,身体却已经禁不住这样的淬炼。   他们对视一眼,有都有意收手,可他们心法催动太过,针锋相对之中,恰好维持着一个未免的平衡,这时谁若收手,必受重伤!   “不行,功法运转太过,已经收不回……”   兰危:“我们数到三,一起将剑偏移,我向左,你向右。”   只有这个办法。   顾易点头:“好,一,二,三……”   他将剑移至右边。   可他忘了,他们这会儿是正面而对。   剑锋没有错开,再次撞向一起,顾易脸色煞白,假如剑锋再次撞上,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兰危强行转移凛霜,向右偏移,两柄剑终于错开,笔直飞远,没入泥土之中。   兰危一声闷哼,一口鲜血喷出,跪倒下去。   顾易跑上去扶他,兰危却摇头:“你听见有什么声音么?”   顾易凝神一听,确实有一道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极远,又似乎极近。   这种人迹罕至的深山密林,向来不缺修行的精怪妖兽,顾易道:“你先别动,我检查一下。”   兰危看向右边:“好像在那边。”   顾易却狐疑,他听见是在前面的。   兰危:“你去看看,替我将剑捡回来一下。”   顾易心中一沉,他竟连剑都召不回。   他召回斩烟霞,向兰危说的地方走去,千秋寂能万物寂灭,而日月行催动的光阴之力,既能使生机勃勃之物走向衰老,也能使枯死寂灭之物由枯转荣,地面上新生的野草混着泥土和碳灰,死亡和新生在此处离奇的和谐。   顾易拨开既乱还脏的野草,拔出已经整个没入地面的凛霜。   窸窸窣窣的声音还在,但他什么也看不见。   “这里没有……”   他回过头,正想和兰危说话,却见背后空空如也,只留下一滩血迹。   他忙飞上去,地面上的碳灰上留下了闯入者的痕迹,是一片片鳞片的形状。   有忽然出现的巨蛇叼走了兰危。   这个认知让顾易浑身血都凉了下来。   他真该死,明知道兰危受伤,竟然还留他一个人在原地!   巨蛇的踪迹并不难找,顾易顺着草木的压痕,很快找到散发的剧烈腥臭的蟒蛇洞穴。   洞中黑黝黝的,只有难闻的风扑面而来,兰危那么爱洁的人,在蟒蛇粪便和腐烂白骨之中,一定比死还难受。   他忙向洞中走去,原本漆黑一片的洞穴,传来轻微的响动,然后两个巨大的红色灯笼在黑暗中缓缓亮起。   ……蛇洞里怎么会有灯笼?   直到灯笼明灭了一下,他才反应过来,那个足有半人大的灯笼,竟是这蟒蛇的双眼。   他忽然一阵腿软,不是因为恐惧巨蟒,而是……这么大的巨蟒,恐怕一口便能将兰危活吞。   “兰危,你还在么?能不能听到我说话??”   他没有察觉,自己声音里,竟隐约带着哭腔。   他怕兰危不回答,更怕听见他微弱的、从蟒蛇腹中传出的回答。   不行,他不能自乱阵脚。   必须尽可能快的杀死蟒蛇。   他面色狠厉,眼中杀气浓重,提起斩烟霞,向“灯笼”处飞去。   蛇甲太硬,刀枪不入,蟒蛇似乎也知道来者厉害,盘亘原地,只靠头颅甩动,撞击敌人。   顾易刚经过一场大战,体力消耗太过,如今只剩下十之二三,偏又着急,只能拿出不要命的架势,与蟒蛇相博。   他靠近之后才发现,蟒蛇头顶上双角拱出,几乎快要成型,显然道行极深,将要化龙,怪不得一身妖甲,比铜墙铁壁还厚。   巨蟒不停将他撞飞,他又不停回来,斩烟霞穿不透蛇鳞,他就一片片去拔蛇的鳞片,总能拔出一处弱点。   蟒蛇发狂,吼叫,用尾巴抽他,他也照样扑上去,不要命一般。   蛇身被拔得鲜血点点,他被砸得鲜血淋淋。   蟒蛇吃痛,明白今天的局面不死不休,也开始与他拼命,顾易拔出巴掌大的一片空缺,再次上去时,用斩烟霞狠狠刺进,蟒蛇呕吼一声,整个腾空,一下卷了上来。   顾易看准了那处皮肤,将剑钉在上面,狠狠搅动,蟒蛇用力翻腾挣扎,将他撞向洞穴四处。   他咬紧牙关,双手握住剑,用全身的力气带着,将剑狠狠往下拉!   蟒蛇大同,三角头猛然扭来,冲他大大张开,吼叫威胁,尖利毒牙之上,却挂着一片熟悉的黑色衣角。   顾易一个失神,被它重重一甩,摔倒了石壁上。   他被砸得喉间一甜,却将血吞了回去。   “你、该、死!”   他站起来后,眼中迸发浓烈杀意,毫不迟疑,又扑上前,再次刺进方才的伤口中。   “我都舍不得杀的人,你敢杀他!”   他这次握着剑,紧紧下拉,蟒蛇如何挣扎扭动拍打,也不松手,蟒蛇只能将他身躯缠绕,蛇头立起,蛇身更多地缠上来,试图将它绞杀。   顾易终于将它骗得立起,再不迟疑,弃剑飞走,却拿起放在一旁的凛霜,立即飞回,一剑穿透蟒蛇七寸。   此处是蛇身最柔软之处,他得手之后,向上破开,直划到蟒蛇下颚之处。   蟒蛇死前拼命挣扎,扭动,拍打得地动山摇,但动静终于渐渐变小,最后,归于沉寂。   顾易取下了它毒牙上的那片黑色布料,又从它嘴边,将整个蛇身破开,忍着恶心,将肠道检查一遍。   好消息是,兰危不在它肚子里。   坏消息是,他不知道兰危在哪里。   蛇尸的臭味令人作呕,他身上也沾染了不少,却也顾不上,失魂落魄坐在一堆秽物之上。   兰危,不见了。   他受了重伤,自己却没护住他,还将他弄丢了。   他从地上坐起来。   不行,他要去找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往洞穴里走去,里面只有腐烂的杂物。   他往树林里找去,草木葳蕤,树林静谧,没有任何行走的痕迹。   他还是不信,一定是山中有别的古怪,兰危一定还在某个地方。   他收起凛霜和斩烟霞,不知疲倦地找下去,一口气跑遍了周遭十里,跑得精疲力尽,也没有任何线索。   最后走到悬崖边上,听着下面波涛激涌之声,想着这一路被他找遍,没有第二只妖兽的踪迹,却也没有兰危的下落,现在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掉下了悬崖,才会消失得这么干干净净。   若真是从这落下,江流湍急,崖高万丈,他没有灵力护体,掉下去必定粉身碎骨。   他早已精疲力尽,想到此处,泄力瘫倒在地,不由呜咽出声。   兰危那么好,怎么会比不上天下第一的虚名,他不要赢了,不想比任何人都强,不想和兰危争什么胜负,他可以现在就失去千秋寂,现在就消失……只要换回兰危。   如果不是他执意要比试,兰危就不会受伤。如果不是他没护好兰危,就不会让受伤的兰危失踪。   从恢复记忆那一刻起,打败兰危就是他坚持下去的唯一信念。   如今剧情当真被改变,顾家也被保全,兰危却被他害死……可兰危一死,他留在这里的意义,似乎也没有了。   他好想,去有兰危的地方。   他站了起来,山巅风大,他身形瘦薄,在狂风之中,愈发显得摇摇欲坠,他站立有些不稳,却也没想着站稳,走到边缘上。   去这下面,一定就能见到兰危。   他闭上了眼睛。   “师兄!”   一道清朗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有些急切。   顾易身形一僵,不可置信回头,兰危站在不远处,面色平静,月光照亮他的脸颊,皎洁清寒,依旧像雪山巅上开出的青色莲花。   “你……”   兰危:“前面危险,过来。”   顾易懵懵懂懂向他走去,兰危等他靠近,一把握住他的手,低头看了一会儿,无奈道:“怎么将脸弄得这么花?”   顾易好体面,任何时候出现,都一定要利落、整洁。又有那样一张脸,不管什么时候登场,都永远漂亮张扬,意气风发。   宁可体面漂亮去死,也不会猥琐脏污求生。   兰危将他脸上泪水擦净,顾易一直盯着他,现在肢体相接,才终于确定眼前是真人,而不是自己幻觉,唔的一声,重重将兰危抱住。   兰危僵住了。   “你,你怎么一直都不出现,我还以为你……”   兰危手臂僵了一下,然后轻轻环他的腰。   顾易依旧委屈:“我刚才一直叫你,嗓子都哑了,你不会听不见,为什么不肯应我?”   兰危:“对不起。”   顾易生气:“我怕你被蛇吃了,将蛇肚子剖出来检查……特别特别恶心。”   他反应过来,想松开兰危:“我现在身上脏死了,别把你也弄脏了。”   兰危却手臂用力,将他紧紧圈住。   顾易头脑却已清醒过来,他抱兰危做什么!   他俩又不熟。   他用力推向兰危胸膛,兰危却不松,紧紧抱着他,顾易恼怒:“你做什么?”   兰危:“做你做的事。”   顾易有些脸红,对,确实是他先抱的兰危。   “我只是太高兴了……况且,我也没有抱着你不放。”   兰危将头深深埋进他的颈窝。   “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我死了,你会这么伤心。”   顾易已发觉出不对,皱眉道:“其实我只是,忽然鬼迷心窍。”   兰危却似没有听见,幽幽道:“所以,你假死骗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会多伤心。”   顾易一听到这句话,顿如晴天霹雳,他遇事不决,向来走为上计,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人便从他怀里钻出去,转身逃走,这时却浑身一紧,被一根飞上来的绳子紧紧缠住。   兰危牵着绳子末端,声音冷了许多:“这就想跑了?不解释一下么?”   顾易听他这样说,感觉也有道理,无论如何,总该先狡辩一下,思索一下道:“你可能认错人了。”   兰危显然早有准备,从他储物袋里,从容不迫地掏出他的面具,和那一根发带,摆到他面前。   看来他叫他狡辩,也只是为了拿出证据一一反驳回去。   顾易气愤。   兰危牵着绳子,徐徐走到他的面前。   “我刚认出是师兄的时候,怎么也不肯相信……直到现在,依旧想不明白,师兄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易破罐子破摔:“也没什么……就是一个恶作剧而已。”   “恶作剧?”   顾易叹口气:“我将你当做劲敌,所以也想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才想着靠近你……归根结底,你就当做,是我太嫉妒你。”   “嫉妒?”兰危变了声调,忽然一笑,用极低的声疑惑道,“嫉妒到……爬到我的床上?”   顾易:“!!”   你害不害臊,把声音压低,就可以说这种虎狼之词吗。   顾易忙道:“那次只是误会!”   “我危险之时,你舍弃性命救我,也是误会?你以为我死了,伤心得跳崖,也是误会?师兄怎么总是做出,让人误会的事情?”   顾易心虚低头:“我做事太没有分寸,伤害到你,所以想在能做到的的地方,稍加弥补……”   兰危眼里闪过一丝怒意:“你为何就是不肯承认?!”   顾易顿觉冤枉:“我明明全承认了!!”   兰危盯着他,没再说话,将多余的绳子默默圈在了手腕上。   顾易被他的眼神看得害怕,不敢对视,只敢盯着自己脚尖。   顾易被他的绳子紧紧捆住,别说已经耗尽灵力,就算全盛状态,也挣不开这恶毒的捆仙索,看来兰危真是有备而来,要和他清算这笔旧账。   方才定也是故意走开,要看他笑话。   说不定从飞到这片山头起,就已经开始他的计划,他提前就布置好了一切,就是为了引出这个局面。   兰危虽然重情,但爱憎也很分明,对上敌人,绝不会有丝毫手软。   他自从回到原身,便一直提心吊胆,担心有这这样一天,不仅颜面尽失,还要面对兰危疯狂的报复。   还真是越担心什么便越来什么……   算了,累了,毁灭吧。   这一天大悲大喜大惊,他实在受够了。   就算兰危要杀他报仇,他也只能认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兰危自从认出小顾之后,就一直在他喜欢我,他不喜欢我之间摇摆,被欺骗和抛弃过的的少年人,极度需要看见恋人对自己的爱,所以躲起来,想看他在意自己的样子,发现小顾其实比他想象的还要爱之后,就义无反顾地奔向了对方。   老婆和自己双向奔赴,可惜却是个迟钝的武痴,脑子里只有打打杀杀和谁输谁赢,令人苦恼。摇头.jpg   好在兰危很会,并不是感情白痴,一定能把老婆乖乖勾到手。 第115章 再相逢(5)   来到山下, 江边果然停了一艘新的画舫等候,兰危带着顾易上了船。   他身子都被捆着,被人看见, 一定会引起注目,兰危又找来一件黑色披风,给他披在身上, 挡住绳子。   夜深人静, 江水漆黑如墨, 在月光下翻涌不洗, 水面倒映着天际清光孤轮,画舫在夹岸之中向前平移。   反正都到这个地步了,要杀要剐, 他也无能为力, 干脆听天由命,上了船之后,兰危也不说要怎么处置他,而是出去隔间和等候的散修们谈话了。   没人看管, 他干脆跳到一旁床上去,舒服躺下了。   累死他了。   至于身上有点脏, 也没关系……他都快死了, 不用替兰危考虑这个。   累得太过, 这一觉睡得实在是香, 等醒来的时候, 外面已有好亮的阳光照进来, 好在帐子被人放了下来, 不至于太刺眼。   他从床上坐起来, 已经没有了水路上那种摇晃的感觉, 他们似乎上岸了。   他怎么没一点印象?   帐外有个黑色的身影,似乎正在看书。   他手动不了,探头出去,发现竟是兰危。   这看起来是个他没来过的地方,但却不像客栈,旁边还放着几身兰危的衣服。   他低头看了看,发现自己身上衣服也被换过了,是兰危的。   他第一次穿黑色,还有些不习惯。   “睡醒了?”兰危没有回头,却像背后长了眼睛。   “嗯。我衣服是你帮我换的?”   兰危:“这里只有我的衣服你适合穿,若不习惯,等下去山下买点新的。”   顾易心想,不一定活几天,还用买新衣服么?   顾易在床上躺回去:“衣服就算了吧……你想怎么折磨我,不如先和我交个底,我好有个心理准备。”   他要是不假辞色,横眉冷对,顾易还好受一点。这样和颜悦色,没事人一样……总让他怀疑有什么大的在等着。   兰危:“折磨?”   顾易:“你昨天那么生气,又将我绑回来,肯定是想好好报复。”   “是么?”兰危放下书,掀开帐子,“你觉得,我会怎样报复?”   顾易被他居高临下看着,有些不自在,总觉得这个角度的兰危,压迫感过于强了。   他转动眼珠:“你……你不管怎么折磨,反正最终也是将我杀了,不如干脆一点……”   兰危渐渐俯下去:“师兄猜的不错,但我还是想……想先折磨折磨你。”   顾易看着他压下来,忽然有些恐慌。   他不知道兰危要做什么。   兰危低头盯着他的眼睛,看着里面属于自己的倒影,忽然伸手,摸向他一直胡乱扑腾的睫毛。   顾易见他手伸来,吓得一缩,兰危一顿,停下动作。   他只摸了摸他的头发:“师兄穿黑色,也很好看。”   然后起身,似乎出了房间。   顾易被他绑得死死的,直挺挺躺在床上,这捆仙索恶毒之处在于,只要被捆住,便再也无法施展灵力。这东西价值不菲,而且能锻造的人极少,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的。   但极显然是为了对付仇家准备的。   顾易躺在床上,念头纷杂,被绑得不太舒服,但又什么都做不了,心头烦躁得厉害,又没地方发泄,只能闭着眼睛默念静心咒,希望时间快些过去,或者兰危早些回来。   到了中午,有童子进屋子收拾东西,听见声音,掀开帐子一看,大惊道:“你,你这个不要脸的,竟敢躺在盟主床上!”   顾易第一个念头是:这竟然是兰危的房间?   第二个念头:什么不要脸!明明是兰危将他绑在这里的!   他道:“是你们盟主让我在这的,不信你去问他。”   童子冷笑:“十个溜进来的人,九个都这样说!”   顾易无语:“我是真的!难道我自己还能将自己绑住吗?”   童子:“这有什么稀奇,还有人能将衣服脱光,假装中了药藏在这里!”   竟有这等奇事。   这回换顾易没话说了。   他念头一转,却笑道:“好吧,真给你说对了……不过我这绳子绑得有点紧,现在自己也解不开了,你想要我走,先替我将绳子解开。不然我就赖在你家盟主床上不走了。”   童子气道:“好不要脸!”   顾易深深嗅了一口,一脸陶醉:“你家盟主是不是爱用熏香,床上香喷喷的呢,比得上翠袖楼花魁的房间。他那么漂亮,换作女装,定有花魁娘子的风范。”   童子实在听不下这种污言秽语,气得结巴:“你你你赶紧给我滚!!”   顾易眉开眼笑:“好说,你快给我绳子解开,我立刻就滚,绝不含糊!”   童子丢掉笤帚,上前去找出绳结,顾易担心他解不开,一边指点,一边催促。   “这绳子除我以外,谁也解不开,不用白费功夫。”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在门口,童子见兰危来了,吓了一跳,站起来:“盟盟主,这个不要脸赖在你房间,我还没来得及将他赶出去,正好你来了,你快将他驱逐出去……”   他话一说完,却反应过来,这绳子是兰危系的,说话声渐渐变小。   兰危打断道:“顾公子是我请来做客的,不是外人。房间这几日先不用打扫,出去吧。”   小童拿着东西,忙不迭逃了出去,忽然想起……哪有客人是被绑着来的。   他走到门外,还忍不住回头一看,那小贼靠在床头,身上穿的,显然还是盟主的衣服……   他其实不太适合黑色,不过黑色庄重,能压下他的的艳色,像热烈的红石榴花,开在最高远的地方,又勾人,又摘不到。   他知道了兰危的秘密,有些好笑,又有些心虚,饶是如此,仍忍不住去气兰危:“师弟这么受人欢迎,我留在这里,若传出去,岂不是要令你的仰慕者全心碎了。这于你的名声也不好听。你的的桃花全被斩断,我两眼一闭倒无所谓,可你日后续弦,恐怕也找不到好人家的姑娘……”   兰危:“谁说我要找姑娘?”   顾易结巴了。   忘了这个世界都是可恶的断袖了。   兰危坐到他身旁:“饿了么?给你做了些吃的。”   顾易不由自主盯着他的脸。   他大概刚做了饭的原因,又换了一身衣服,领口有些低,能看见锁骨。   他的头发也是梳过的,很漂亮。   还会做饭。   顾易转了转眼珠,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忽然有些口干。   “嗯?”兰危低头,摸了摸他的头发,“要吃么?吃的话我叫人送来。”   大概是新洗的衣服,有皂角的香气,在这一方紧凑的空间里,避无可避地向他袭来。   “要吃……”他连忙应下,转移了目光,“我饿死了,你快叫人送来。”   兰危牵着他坐了起来。   顾易这会儿手都抽不出来,找到机会,忙道:“吃东西总要替我将绳子解开,总不能叫人喂我。”   兰危一顿:“……为什么不能?”   顾易:怪他嘴贱,提这个做什么!   还有,明明是他想调戏兰危,为什么每次都好像被调戏了回来。   他闭上嘴巴。   兰危却牵住他的的手:“我替你松开,你不要跑。”   顾易一颗心蠢蠢欲动,目光却很真诚:“我一定不跑!”   “嗯。”   兰危心念一动,捆仙索从他身上落下,然后,系在了他的手腕上。   兰危将另一段系在自己手腕上。   正好饭菜送来,兰危端坐回来:“吃饭。”   顾易见他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惊得目瞪口呆。   你就换个地方绑而已,何必多问那一句。   害他还以为有机可乘!   算了,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兰危只是陪他,吃得不多,但做的倒正好都是他爱吃的。   其实他压根没什么心情吃饭,谁也没那么缺心眼,死到临头,还有好胃口,况且他根本不用吃饭。   但因为味道太好,他吃着吃着,倒将胃口吃开了,还是吃下不少。   放下筷子,兰危递来漱口的水,然后低头,在他漱口之后,替他擦去嘴角水渍:“喜欢的话,明天还给你做。”   顾易道:“后日呢?”   “也做。”   “后后日呢?”   “还做。”   顾易震惊:“所以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杀我??”   兰危放下帕子:“师兄很着急?”   顾易见他态度有些松动,试探道:“我倒不急,不过,你要是不想杀我,不如将我放走。算我欠你人情,以后你若是有事找我,我一定万死不辞。”   兰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冷冷道:“那就后日。”   顾易泄了气,兰危还是没打算放过他。   “师兄临死之前,可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最后两天,可以先去做了。”   顾易想了想:“那你带我去见见我爹娘吧。”   兰危果真同意了。   两人还在昏迷中,但他问了大夫,说过两日大约就能醒来。   顾易将飞虹令取出来,又装在了顾夫人的储物袋里。   他死了之后,可能会消失,可能会回到原来的世界,但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无论哪种,与他都是阴阳永隔。   不管怎么样,这次是个好结局。   走出房门,兰危还等在外面,顾易道:“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师弟是否方便?”   “你说。”   顾易:“我、我姐姐还在钟渝那里,此人是个大祸害,现在藏得很好,日后却总有出来的时候,到时候,想请师弟帮我留意一下,将我姐姐救出。”   兰危:“没问题。”   他答应竟得这么爽快,顾易有些诧异。   不过只要他答应的事,就绝不会出尔反尔,顾易绝不怀疑他,点头道:“多谢了!”   兰危下午还有些事务需要处理,顾易被他牵着,也无法离开,但也不想去听人家盟中机密,便拉开绳子,一个人坐在外面的屋子玩儿,让他们在里面交谈。   如今除了魏蜀,其余地盘几乎全在聚星盟的掌控之中,蜀国失去几大支柱,最为弱小,只能自保,但瑤山那边,绝不会坐视他们壮大。   只是钟离非不在,几位宗主不敢轻举妄动,但时间一长,反应过来,依旧会计划反击。   顾易做得百无聊赖,便自己和自己下棋消遣,心中思索不停,虽然虞国退兵,兰危也没有向蜀国下手,但有瑤山的人在,蜀国现在也算不上绝对安全,若能并进聚星盟的版图,恐怕会安全许多……   此举固然会有许多人反对,但大势所趋,由不得人,等什么时候有机会,向家里修书一封,劝劝他们便好了。   “你这下的是什么棋?”   顾易听见声音,忙抬起头,原来是兰危不知何时出来了,正低头看着棋盘,却皱起眉头,显然一点也没有看明白。   顾易举起白子,笑道:“这个叫五子棋,和你们的下法不一样,你看,只要连成五个,就算赢了。”   兰危拿起黑棋,堵住他连成三个的白子:“那这样堵住,就连不上了。”   顾易又往下下了一颗,兰危继续围堵,下完几步之后,却停住了手。   顾易刚落下的一子,正好连成不同方向的三颗与四颗,无论他这步堵哪个方向,都得输。   “有些意思。”他坐在旁边的位置上,又同顾易下了两局。   不过五子棋还是太简单,三局之后,兰危就摸透了规律,一旦看透,谁输谁赢,就只看谁是先手。   这样一点也不有趣。   夜太深了,他们得先回房间。   兰危一直有洗澡的习惯,顾易被他牵着,也不得不过去。   正好他嫌自己脏,虽然换了衣服,但必定没人帮他洗过,能洗一下自然最好。   兰危将他牵到澡池边,自己脱了衣服下去。   顾易来到这里,忽然有些尴尬。   和兰危泡同一个澡池的事,他根本没有考虑过。   “你再不下来,水要凉了。”   兰危催他。   顾易磕磕绊绊:“我忽然,不是很想洗了。嗯,我换了衣服,应当不脏。”   兰危:“衣服换了,身上却没有人帮你洗。”   顾易一听,更难受了。   “那,等你洗完了,我再洗,你多等我一会儿。”   兰危轻笑:“同是男人,你害羞什么?”   又补刀:“你对谁,都这样害羞么?'”   顾易也道,是啊,今日若是别人,他一定下去了。   他为什么怕兰危?   他将衣服脱了,只剩下里衣,走进水池中。   兰危游过来:“你这样洗,能洗干净么?”   顾易:“你别管……”   兰危伸出手,将他的里衣也解开,顾易忍不住后退,兰危却逼上来。   他一直后退,兰危一直上前,最后,来到水池边缘,兰危忽然伸手一挡,挡在他后背与石壁之间。   这下,两人已靠得极近。   兰危的体温将水温都降低了,冰凉凉的,顾易却觉得很舒服。   两人身躯几乎贴在了一起,兰危的手臂,更像环着他的腰。   兰危眼神眼神倒依旧清明澄澈,似乎没有任何杂念,只是用很低的声音问道:“怎么……这么怕我。”   他脸上蒙着水汽,头发也湿了,更显得黑白分明,锋利的五官也更加突出,当真眉眼如画,顾易被他这番模样惊到,不敢看他的脸,想低头,可水波荡漾在他胸口,清晰的肌肉线条也很漂亮。   他不由侧过头,兰危却用冰凉的手,摸了摸他的耳朵。   “耳朵怎么,也红成这样。”   顾易艰难地回过头,眼神有些惊慌的看着兰危。   兰危一手扶着他的背,一手摸着他的脸颊,水波在两人身边晃动。   他越慌乱,眼神便越水汪汪,湿漉漉。而他越像受惊的小动物,兰危的眸光也便越沉。   “乖,看着我。”   兰危轻柔却不容拒绝地将他的头抬起来,确认他的眼眸里全是自己的后,轻轻低头下去。   “等下!”顾易忽然从水里钻出来,“我想起来了,还有一件事想做……” 第116章 再相逢(6)   顾易说的还有一件事, 就是在死之前喝一次花酒。   兰危脸色很平静,声音却有些冷,问他当真么。   顾易点头。   在这个世界, 大多数花酒也只是有由姑娘们跳舞唱曲,陪人喝酒,虽然并不道德……但也只有这些地方能接触到美丽风情还善解人意的女子。   顾易实在要去看看。   第二天, 兰危当真提前将事情处理完, 到了傍晚, 便带他出发, 去附近城中最大的酒楼。   两人一出现,几乎夺走所有目光,老板十分殷勤, 将他们请到包间, 吩咐上了酒菜。   兰危与老板交待了些什么,然后进到房间里来,顾易趁他不在,悄悄闻了闻他们端上来的酒。   唔, 比他想象的烈很多。   但他想起来,自己上次喝米酒, 似乎还被兰危嘲笑过……今天特意出来喝酒, 要是不喝这个, 难免又被嘲笑。   兰危入座, 和他坐在了一起。   顾易心想, 似乎不对, 这地方还会有一个劝酒的坐旁边, 不应该是两个客人坐一起的。   但他没来过, 不敢瞎说, 只能安静坐下等着,心中却越来越紧张。   他忽然提议来这个地方,只是……他觉得自己太不对劲,所以想看看别人试试。可他从没到过这种地方,心中也不太能接受这种事情,而且现在就只想想,也觉得没什么乐趣。   尚未开始,他便已经预料到结局……这时想法也一下变了,如果见了美丽女子,证明自己确实不会心动,是不是就说明……   他忍不住求助地看着兰危。   他想走了。   他不想玩了。   兰危却依旧端坐,似乎没感应到他的目光。   很快,房门被推开。   两个穿着青衣,涂脂抹粉的少年走进来。   大约十多岁,顶多不超过十八,模样倒是清秀,只是给脂粉涂得看不出样子。   顾易:“……”   他无端松了口气。   两人一人抱着琴,一人拿着萧,开始为客人们演奏。   他们只是抚琴吹曲,顾易便当在音乐餐厅吃饭了,他本就尴尬,这会儿只能找到吃饭这一件事做,就埋头吃东西。   其实并不好吃。   还有些辣。   吃了辣的,不免要喝些酒,兰危体贴极了,一见酒杯空了,便给他倒上,一见酒杯空了,就给他倒上。   他喝了无数杯,最后吃饱了,人也醉了,两个小倌表演完,本应该上前给他们倒酒,但还没开喝,客人自己就喝醉了,而且同行的两个客人坐在一起,并没有他们的位置。   他们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非常有些不知所措,跪坐在两端,其中一个想要扶过喝醉的顾易,兰危却一下伸手,将人抱进了自己怀里。   “这里没有你们的事了,下去吧。”   两位都是极有眼色的,连忙退席。   兰危将醉倒的顾易抱在怀里:“有你这样的喝花酒的么?”   顾易本醉得睡过去,这时却迷迷糊糊睁开眼,看着面前的兰危,似乎第一次见面,伸手摸摸他的脸:   “这里怎么会有,你这么漂亮的小倌。”   兰危神色很冷,除了顾易,谁也不敢靠近,更别对着他放肆,将他当作以色侍人的小倌了。   他却并不生气,反握住他的手:“那你,喜欢么?”   顾易怔怔道:“喜欢。你……好像他。”   兰危没有问像谁,而是问他:“有多喜欢?”   顾易眼神迷蒙,显然醉得深了,双手却轻轻捧住他的脸,仰起头,闭眼,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很轻,很单纯的一吻,一触即分,像蝴蝶掠过水面,却惊起一圈涟漪。   兰危低头便想吻回去,顾易却往后一缩,避开了。   连喝醉了,都要躲他。   他呼吸一滞,接着捧住顾易的后脑勺,又狠又深地亲了回去。   “唔……”   顾易闹了,不停挣扎,却挣扎不开,被他亲了好久好久。   他酒醒得快,眼神渐渐清明,发现自己正抱着兰危脖子,沉浸其中,吓得一个激灵。   “唔……”   他又挣扎,可浑身没有力气,想推兰危,手却想小猫爪子一样软。   兰危见他有些清醒,便松开了他,他没有喝醉,这时眼眸里也有了些醉意。   顾易红着脸看着兰危,很确信,他对兰危,是有反应的。   他感觉有些难受,既有醉酒后的难受,又有另一种不得宣泄的难受。   还隐隐有些想要放纵自己,却不敢做的难受。   兰危的模样在灯光下,比之水池中,又是另一种美。   人总会被自己相反的东西吸引,比如他热烈如火,容貌艳丽,便喜欢兰危这种清冷得像雪一样的长相。   比如他体温偏高,总是燥热,靠着兰危,便觉得舒服。   “兰危……”他红着眼睛看着兰危,借着酒劲,心里话也忍不住说了出来,“你若是个女子就好了……”   兰危轻笑一笑:“我要是女子,你待怎样?”   顾易迟疑一下,搂住他的脖子,仰头吻了上去。   这样。   兰危这次扣住了他的脑袋,不给他逃走的机会,浅浅啄他的唇。   顾易半醉半醒,脑子活了,胆子也大了。   反正他也当真喜欢兰危的脸,为什么会觉得这事就是他吃亏呢……不管了,上次兰危那样,这次他也要,礼尚往来才公平。   他想到这里,便放开了,搂住兰危脖子,热情回应。   一吻持续得好久好久,不是不想推进,而是谁也舍不得分开。   终于,进了帐子。   酒楼有特制的香薰,味道浓郁而特殊,尤对喝醉的人效果显著。   顾易显然失算了,他根本没有体力,稍一动作,兰危便察觉出他的意图,然后,轻轻一笑,将他手腕绑了起来。   他顿时变成一条离水的鱼,只管扭曲挣扎,也挣不脱,兰危处处点火,游刃有余,顾易气得不行……自己当真是醉得脑子糊涂,竟然想出这种馊主意,他又没有灵力,怎么可能做到。   他不想玩了。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屋檐下有筑巢的燕子停留,两只刚孵出的乳燕学着父母给彼此梳毛,尖喙细细梳理过对方每一片羽毛,每一处都没有落下,不知道是不是玩心起了,被梳毛的那只乳燕,忽然被同伴啄了一下。   它扑腾翅膀,跳了一下。   顾易挺起背,也忍不住也叫了一声。   兰危,竟然……竟然……   他低头看着兰危的头顶,简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如果不是做梦,兰危怎么可能……   他真是疯了,竟然敢梦这种事情。   可无论怎样说服自己只是做梦,触感也无比强烈清晰,他忍不住摇头:“别……”   兰危却很认真。   顾易被一幕惊得浑身通红,除了应有的快感,心理上的冲击更加剧烈,在兰危的温柔对待下,并没有坚持多久。   兰危爬上来,薄唇冷面,雪白肤色,清丽卓绝,高不可攀。   口中却是……   顾易被一幕幕的刺激冲昏了头脑,急道:“你、你快吐出来……”   兰危并不说话,喉结却滚了滚。   顾易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   兰危是知道怎么逼疯他的。   兰危好喜欢亲他,只要看见他,就一定会亲上来。   顾易没有任何拒绝下面的事的理由,也做不到拒绝,只能祈求道:“将灯灭了。”   兰危不想灭灯,上次就是没有灯,他都不知道人是谁。   于是拿出发带,蒙到了他眼上。 第117章 问情(1)   顾易的脸雪脸庞雪白, 大红的发带覆在眼眸上,已被汗水浸湿,颜色更浓。   脑后, 飘下来的一截跟着凌乱的发丝纠缠,一边缠在了手臂上,一半垂下。   顾易仰起头, 有些难受, 呜呜出声。   兰危不知道哪学来的招式, 和三个月前, 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顾易耳朵红成了石榴,嘴不自觉张开,像濒死的鱼, 想更多的获取空气。   兰危将他的脑袋掰到一旁, 低头亲住了他。   顾易忙不迭回应。   每次接吻的时候,兰危都会温柔许多。   顾易快溺死在这种温柔中。   他挺直了背,尽可能的回头,兰危一手环住他的腰, 一手抚住他的脸。   “唔……”   兰危忽然用力,顾易嘴唇依旧被人堵着, 声音全被吞没, 不过一会儿, 浑身潮红。   兰危却堵住了他。   顾易晃动腰肢, 想要挣扎, 却听兰危在耳畔问他:“师兄说, 我是谁?”   顾易:“兰……兰……”   “嗯?”   “兰师弟。”   “不对。”   顾易:“呜。”   “哭没用。”   又问他:“我是谁?”   “兰危。”   “换个称呼。”   “师弟。”   “……”   兰危没有声音了。   但还是不放开他。   顾易气得掉眼泪:“我讨厌你。”   兰危轻轻动作以提醒他:“你明明……很欢迎。”   顾易声音止不住发颤, 只能试图哀求:“求、求你……”   “求我什么?”   顾易回头, 发带的深红在雪色脸庞上格外醒目, 平日就红润的嘴唇这时更显得漂亮,饱满。他回头,摸索过去,亲住兰危的兰危脖颈,喉结,嘴里呜咽着。   兰危手指插在他的头发中:“叫……相公。”   顾易不叫。   他含住了他的喉结。   兰危不可抑制地喘息了一声。   雨一下下得好大。   秋日的夜,一日比一日更寒。   秋雨萧瑟,打落梧桐叶。   顾易汗湿之后,被秋风一刮,体温终于降下,自修炼《千秋寂》以来,至今第一次不觉得气血燥热。   也有兰危的缘故。   兰危的手也被他染得有了些许温度。   方才这样,顾易反应实在太大了,一个时辰间,已有三四次。   兰危体贴地将他抱到桌子上,面对着自己,腿环上来,然后将他抱紧在怀抱里。   这样会比方才好点,他不用回头,也不太累。   一开始还好,顾易脸贴在他肩膀上,听着外面细雨沥沥,知道兰危这是有意体贴,氛围在秋雨中显得温情而舒缓,他也喜欢这样。   可他的发带早被弄松了,没过多久,就被带了下来。   此是他面前,正好是一面镜子。   他忽然可以视物,面前的镜子中,他们的举动看得分外清晰,冲击实在太大,他一下睁大眼睛,疯狂挣扎。   “别……”   他不喜欢这里。   兰危却以为他在拒绝自己,可被他这样挣扎,也实在难忍耐,于是再不压抑自己。   顾易越挣扎,换来却是更多,他急得一口咬住兰危。   顾易知道他快好了,又像方才那样停下。   手指捞起他散落的头发,兰危道:“松一点。”   顾易:“呜呜呜呜。”   兰危:“不许撒娇。”   顾易忍住眼泪:“没有……撒娇。”   兰危无奈:“方才是你招我的……”   顾易:“镜子……”   兰危回头看见镜子,明白了原委,心里顿时很快活,嘴唇贴贴他的脸颊:“这样很漂亮。”   顾易已经顾不上镜子了,才要上去就被冷落了,实在很难受,动了动催促他。   见他没反应,便亲他。   兰危道:“叫相公。”   顾易摇头。   不。   兰危:“那你想叫什么?”   顾易想了想,温声道:“好师弟。”   知道加个好了。   兰危提醒了一下他们在做什么,问到:“只是师弟?”   顾易头忍不住埋进他肩窝,压抑道:“那你来当师兄。”   兰危真是被他气笑了。   “既然这样。”   他抬起他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   “那你说你不喜欢我,永远不想再见我,我们继续,但等天一亮,我们就分道扬镳。你说出来,我不杀你了,但我们往后永世不再见面。”   “不……”顾易脱口而出。   “嗯?”   顾易:“我要见你……”   兰危:“可你讨厌我。”   “我没有……”顾易摇头,“我没有讨厌你,也没有不想见到你。我只是……怕自己输给你。”   兰危提醒他:“不讨厌,可也不喜欢。”   他向后退去。   “等一下……”顾易连忙叫他,明明理智全无,只想要他,却还是斟酌道,“我这会儿说的话,我怕做不了数……可我绝不讨厌你,甚至、很愿意和你亲近。可现在在这里,我不能确定,是因为这个而离不开你,还是你说的喜欢……呜。”   兰危手指抓住他的头发。   好郑重的宝宝。   顾易有些忐忑:“你愿意……”   兰危不等他说完,深吻下去。   ……   雨下到天亮才停。   山城多雾,雨后的清晨格外湿润,树叶上攒的雨珠稀稀拉拉落下,在山林间,像一首悠然的乐曲。   兰危抱着已经睡熟的顾易,回到他们在山城的住所。   那是一座山上的别院,之前的主人遇难,被聚星盟的人救下,别院主人家大业大,最是怕死,无论怎么说,都一定要将这座别院赠送给他们。   一座别院换得聚星盟势力庇佑,不仅不亏,还是堪比天下掉馅饼的买好卖。   兰危不能事事都在燃青峰做,恰好此处距离适宜,来往十分方便,主人又盛情难却,便花钱将别院买下,住了进来。   别院不仅大,还五脏俱全,尤其澡池,兰危用的很方便。   顾易来以后,便更方便了。   其实他那天帮顾易洗过澡再换衣服的。   但那时候顾易还熟睡着,他便只简单清理了一下身上的污血。   不过,他当时还留心了一下有没有之前留的痕迹。   直到发现后腰处一枚很浅的牙印,那日黑暗之中的记忆一时间呼啸而来,重重砸进脑海。他才终于有了师兄就是精灵的实感。   这次他身上依旧很多痕迹。   但比上次好些,上次他没有自控力,自己都没有轻重。这次是故意想留印记,看着多,却不重。   顾易毕竟体质很好,虽然发泄太过有些累,但热水舒筋活络,解除疲乏,没过一会儿,便清醒了。   见兰危在帮自己清洗,他有些不习惯,后退到道:“我自己来。”   兰危挖了挖:“自己……恐怕不方便。”   顾易脸红在水面升腾的热雾之后。   水温对他来说,有些热了。   可兰危很凉快。   兰危也发现他身上有些烫,停下动作,将他手放在自己脖子上,然后低头看着他。   顾易当然选择抱上去。   水波轻漾。   两人的心脏都随着水波晃了一下,顾易选择咬住下唇,兰危也若无其事的样子:“洗好我要去一趟凤安,那里正乱着,你想在这休息,还是与我一起?”   顾易:“?”   他小心翼翼抬头:“你今天……不准备杀我了么?”   他低头一看,自己手腕上的捆仙索也没了。   兰危无奈地摸摸他脑瓜。   顾易还有些迷糊:“你昨晚说的是让我说那些话,便不杀我,可我没说……”   “没说的话……”兰危蹭蹭他的头发。   “不如,你亲我一下。你亲一下,我将日子延迟一天,日久天长,说不定我就忘了。”   岂有此理。   分道扬镳的话,他就既往不咎,若是不分,还要每天亲他一下延命。   顾易面无表情,在他唇上啄了十来下。   “那先换个十多天……”   兰危眸色渐渐变深,五指扣住他的脑袋。   顾易:“唔……”   良久,兰危抬头:“这样才算。”   顾易头昏脑涨:“哦……”   他攀住他的脖子,仰头吻上去。   “这样么?唔……”   。   等顾易爬上岸的时候,时间竟已到了中午。   兰危早出去了,他俩在一起时,实在难舍难分,只有先将人先赶出去,不然天黑了恐怕不能出来。   他胡乱擦擦头发,衣服已有人端来,红色的,是他常穿的面料和款式。   看来兰危还是叫人去帮他买了衣服,不对,那兰危压根没想过杀他……   顾易忽然反应过来。   他早上一定是被做得脑子坏掉了。   兰危摆明了来真的,又怎么会杀他。   他早上那样问兰危,在他眼中,估计傻的可笑。   他叹口气。   别的不说,至少这方面,他和兰危是真的合拍。   他怀疑兰危的眼睛有魔力,只要被他看一眼,两人就会被粘在一起。   没想到清冷如雪的类型中,也有狐狸精。   还是公的。   尤其他们体质互补,虽然当时有些累,但一旦缓一下,便会分外舒适,神清气爽,状态大好。   顾易出了院子。   外人有人路过,他问他们兰危在哪,被告知这会儿正在清岚院。   那是他们盟中议事的地方,顾易迟疑一下,没有过去,而是先去了他父母休养的地方。   刚进院子,便听见里面有熟悉的声音响起,是顾夫人的,然后另一个声音也紧随其后,是家主的。   爹娘都醒了。   他又惊又喜,迫不及待冲进院子里,走到门口,却迟疑一下,没急着进入房间。 第118章 危机   锦城。   虽然顾逸与家主夫人都没有回来, 但虞军也没有前来,一场大战消弭,城中的知情者全暗中松了口气。   不知情的百姓们更是无知无觉, 照常度日,锦城一派繁华,愈发吸引了南来北往的商贩, 大街上车水马龙。今天更有一队镖师运着七八辆马车, 一大早进入城中。   “受人之托, 忠人之事。马车里的东西, 雇主也只和我们说了是些家用。雇主是凤安来的……现在听说整个虞国大乱,贵人们都在四逃。许是看中了锦城,想在这里落脚。”   人高马大的镖头长相憨厚, 笑得颇为耿直, 但很善言辞,又向后面跟的镖师道:“军爷要检查进城的东西,也是尽忠职守,咱们也别让人家为难, 快去,打开箱子给他们看看。”   有小兵跑过去检查, 镖头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袱, 趁四周无人, 悄悄塞进面前长官的怀里。   “贵人的东西多, 万一有掉落, 到时候兄弟不好交差。都是些平常东西, 不过是用习惯了, 舍不得换。军爷你看, 咱兄弟赶了一夜的路, 就等着进城休整……”   那人收了包裹,颠颠重量,眼里泛出满意的光来,迟疑一下,笑着拍拍镖头肩膀。   “放行!”   他向前一挥手。   车辙吱吱呀呀向前驶进,浩浩荡荡的马车队伍进入锦城。   他们一进城中,镖头便神色一改,和身后的镖师们递了个眼色,默契分为三一队,拉着自己的箱子走远。   其中一队到了顾府附近,才打开箱子,将上面的细软一扔,格子下面,藏的赫然是一个个失去的理智的走尸。   个个獠牙尖长,面目可怖。   他们拿出武器,每人先在走尸身上浅割了一刀,确认刀锋染血,才放走尸离开。   ……   山城别院。   顾易从房中出来,脚步轻快。   他手中提着一根木棍,正是方才负荆请罪的“荆”。   ——他娘脾气火爆,做姑娘时,便是远近闻名的锦城小辣椒,从小揍他毫不手软,这次他消失这么久,杳无音信的,必定将她气得不轻。   她重伤未愈,气坏了就不好了,所以顾易进屋子前,特意找了根木棍,让她气极了还能打打自己,发泄发泄火气。   她娘自然笑纳,拿着棍子就要揍他,她伤还没好全,怎么能打人呢?于是他爹这个和事佬就上线了,劝她要打人也行,等好全了再打,别将自己手打疼。   然后狂向顾易使眼色。   顾易顺水推舟,上前劝慰一番,才终于将人劝好。   他又陪二老说了说话,两位都是见惯风浪的人,又在见到他之前见过了兰危,知道现在局势复杂,也不留他,叫他有什么事只管去做,事事小心就好,别担心他们。   顾易出了院子,想了想,自己有许多事要做,但似乎没个头绪。   他决定先去找兰危,共享一下消息。   ……   房间内。   沈如萱被顾明川扶着坐回病床上,她见到自己孩子,终究是高兴的,就算有气,这会儿气也全消了,这才想起什么,嘀咕道:“都快到戌月了,山上怎么还有蚊子?你看方才小逸脖子上,被咬得……”   “咳……”顾明川呛了一下,犹豫道,“你看见了?我还以为你没看见。”   顾夫人狐疑:“?我不该看见么?不就是个蚊子……”   她看着丈夫脸色,忽然反应过来:“你是说?”   随即眼睛一瞪,柳眉倒竖:“难道他是去……他哪来的相好?难道是狎妓?”   “你先别生气。”顾明川忙安抚道,“我刚才怕你生气,也没敢说。这孩子从小没沾染这些陋习,肯定不会是你担心的那样。只是……”   “什么?”   “你还记得方才兰危来的时候说的话么?”   顾明川见妻子没反应过来,点拨:“我听他的意思,分明是为小逸才救的咱们。”   顾夫人:“他们是同门师兄弟,有些交情,不也正常?”   顾明川一笑:“小逸这些年,和他的同门师兄弟可没多少交情。再说,兰危和他不是一个师父。”   顾夫人听他这么一说,也摸出些门道,锦城民风开放,男男之情,他们也见过不少。现在回想起来,兰危几句话里,只围着小逸,显然对他的感情非同一般。   两夫妻看着彼此,一时说不出话来。   顾夫人:“真是一对冤家,兰危既然是这种心思,小逸却毫不知情,还在外面去胡闹。这要是让兰危知道……”   顾明川也觉得苦恼:“小逸的为人,别人不信,咱们还能不信么。只是那兰危乍一看和颜悦色,依我看,却是执拗的人,小逸要有这个心思还好,若真没这个心思,他也定不会轻易放手……”   ……   顾易到了清岚院,恰逢兰危掀开帘子,和众人一起出来。   四周的人还在交谈,他却似有感应,抬起头来,一下见到顾易就在远处。   顾易见他向自己看来,不由自主一笑。   一时花月失辉,艳光灼灼,炫目到令人不敢直视。   兰危目光落在他身上,脚步放缓下来,   一旁的散修见这个情形,知道在这两人眼里,自己这一群都成了空气,不想惹嫌,都连忙告辞。   “你们先聊,我们去前面等候。”走上去后,又向顾易拱拱手,这才一溜烟出去。   顾易盯着走到自己面前的兰危,想起自己方才见到他就忍不住高兴,好像有些傻,正想矜持一下,兰危却自然而然地上前牵住了他的手。   十指相扣。   “我有个东西送你。”   他将人带到一旁的亭子中坐下,从储物袋中,找出一卷画卷。   顾易展开,里面却是空白的。   兰危道:“你收起来,以后若有话想和我说,便写在上面。”   顾易已明白这是个法器,大约是可以通信的,这样以后无论间隔多远,都能说话。   这倒比他们的传信蝴蝶更加方便。   不过,他又明白一件事情。   “你想一个人去凤安?”   兰危点头:“凤安处在内乱中,群龙无首,又有许多仇家虎视眈眈,我不得不去。可我一走,蜀地便无人。”   “放心吧,这里有我。”顾易一听就明白他的的意思,他离开这里,就怕有人趁虚而入。   别院,锦城,玄尘山,都需要有人保护,他自然得留下。   他们走得很急,马上便收拾东西离开了。   顾易留在别院,正好他的房间也没收拾出来,便住在爹娘休养的院子里,也好照料他们。   一年多未见,光说这段时间的见闻,就能说上不少,药熬好了,他又服侍两位喝药,等他们睡下,才出了院子。   不过奇怪的是,他们神色有些古怪,老是看着他,好几次欲言又止。   顾易想,他们大概是放心不下家里,想回家了,等过两日他们身体再好些,便先带他们回锦城。   他回到刚布置好的客房中,储物袋忽然有些震动,他忙取出来。   是兰危留下的画卷在动。   他拿出来展开,空白的纸面上的浮现出一只狮子的模样,这东西他见过,就是天香皇城外的那只看门白狮子。   他拿起来笔,也画起来,两三下画出一个小人躺在椅子上,百无聊赖的模样。   他无聊。   画纸上的小人隐去,又浮现出一碟烤鸡,一串肉串,还有一碗酥烙。   都是凤安特产的食物。   “给我带。”顾易毫不客气,   兰危道:“等我回来。”   过了一会儿,纸面上又浮现一排字。   “我刚见到雪千里了。”   顾易一惊:“她在凤安?我都快忘记她了。”   兰危:“她失忆了,想找人,却被骗到了凤安来。”   顾易对旁人兴趣不大,但听到兰危主动提及,料想肯定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追问到:“然后呢?”   兰危:“骗她来的人,本意是想借她的身份,在帮众面前挣个威望,在门派选举中能当上帮主。但是雪千里和她身边的朋友看了出来,便逃走了。”   顾易一听就明白过来。   以雪千里的身份,光是站那不动,便足以令人信服。背靠大树好乘凉,圣女支持的人,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为难。   顾易:“她们逃掉没有?”   “她身边有个同伴叫英娘,英娘护着她逃走,中没能逃掉,被人捉了回去。她没被追上。”   顾易:“可她不是目盲么?英娘不在,她就没有眼睛,往后也是凶多吉少。”   “不会,”   顾易:“?”   “她往前走几百米,便碰见了天雪山的弟子。”   顾易:“……”   他又写道:“你在现场么?被捉去的那个女孩子,后面怎样了?”   兰危:“我不在,是后面碰见天雪山的人才知道的。英娘被那人拷打了一番,便丢进了一个已经有不少走尸的地方。”   顾易一听这个便很敏感:“又有走尸?”   兰危:“我这次出门才发现,血毒已经蔓延了不少地方,我已经派人去处理了,若压不下,等我这里结束,就亲自去。”   顾易:“那我也去。”   “嗯。”   兰危那边似乎有事,匆匆写道:“有事,先出去。”   字迹缓缓消失。   顾易将画卷合起,不知为何,心中忽觉得不安。   今天从早上开始,他就有些心神不宁,按理说,不应当如此。   他将画卷收起,正想起身,忽然,窗外一只白色蝴蝶飞来,颤颤巍巍停在他的面前。   “锦城出事了,速去。”   【作者有话要说】   报一丝鸽得有点久   首先是确实有点卡文,其次是码字的手机坏了,买了个新的,但屏幕大小不同很不适应,又去淘了个和旧手机同款的二手机,手感挠一下就上来了……这是一更,等下还有一章quq 第119章 命定之战(1)   是顾然!   顾易再不迟疑, 当即起身准备下山。   门口的守卫好奇,问他怎么这么晚了还出去,要去哪里。   顾易道:“我下山透透气, 若我爹娘问起,就说我出门走走,很快回来。”   然而他这一去, 却直到第三日清晨才赶回。   锦城被大雾笼罩, 死一般的寂静。   他赶到的时候, 顾府已经沦陷, 一半家仆感染血毒,另外的顾家人要么门窗紧锁藏在房内,要么组织人手反击。但无奈走尸行动太快, 稍有不慎立即中招, 被感染的人越来越多,反击的队伍反被逼的走投无路,龟缩在一间废屋不敢出去。   顾易赶到之后,小屋已被层层包围, 一扇木门摇摇欲坠,走尸们无惧疼痛, 五指成爪, 硬生生将房门抠破。   里面的人怕得厉害, 有人小声啜泣起来。   顾易身形一动, 飞至屋檐上, 剑光划过, 正欲破门而入的走尸被逼退三尺。   他落在房门前。   一柄斩烟霞, 以一敌千。   厮杀一直到清晨才结束。   经此一役, 顾府上上下下的家仆, 竟无一人存活,仅有一些门生中的精锐保全。   血流成河的景象不可谓不惨烈。   顾易看着那些尸身已全部被销毁,但面孔大多还熟悉的旧人,实在不忍再看,默默别过了头。   确认城中已被清理干净,已到晚上,他回了一趟玄尘山,和师父霜星子说明了此事。   钟渝报复心太强,第一个是锦城,第二个,不知道会不会轮到月白峰。   “想来有这个可能,从今天开始,我会命弟子们严加防范,不让他找到可乘之机……不过,传信的人,可以确定是顾然么?。”   顾易:“除了顾然,不做他想。”   霜星子:“既然她能传信,说明处境尚安全,你现在打算?”   顾易低声说了一番话。   “钟渝断不能留,我现在必杀了他。”   “可他现在,早已打定了主意不出现。”霜星子看着顾易,脸色深沉。   “他不敢出现,那我便想办法,诱他出现。”   顾易想了想,说出自己的计划。   ……   回到别院后,顾易先劝住了想要回家的二老,封锁了一切消息,很快又回到月白峰,发布了一则讣告。   ——顾氏夫妇在虞军大帐之中,被兰危派人暗杀,他与兰危从此决裂,蜀国更与虞国、与聚星盟势不两立。   顾氏夫妇死在虞军大帐的消息,外界早有风闻,更知道贺兰香雪便是因此被顾易刺杀报仇。   没想到真正下手的人,却是兰危。   同一时间,失踪已久的吕不同出面宣告退隐,兰危继任峰主,掌管燃青峰。   消息一出,众人还未回过神来,顾易已向兰危发去战书。   血海深仇,不得不报,他与兰危不共戴天,虽有同门情谊,但绝不能和平共处,今约战防风城,了断此事,不死不休。   兰危应战。   彼此虞国已在他掌控之中,他肃清了贺兰家势力,将贺兰游、贺兰方等人囚禁濯幽小院,大局底定,正是该回燃青峰的时候。   往后要与杀父之仇的人同处玄尘山,争端必不会少,他们提出做个了断,门派中也没有人会反对,纷纷默许。   燃青峰上,吕不同被他囚禁,被他逼迫退隐,心中愤恨难言,听闻顾逸向他约战,一时大为快慰。   “你必输给他,兰危,你必输给他!”   兰危收起手中画卷,看向狼狈颓唐的吕不同,云淡风轻道:“师父这么关心,不如前去观战。”   吕不同大笑:“我自然要去。我要亲手看顾逸将你打败!我要让你知道,你师兄永远是你师兄,而你,呸!你什么都不是!”   兰危点头:“好。”   而后,飘然离去。   在听说了很久之前,霜星子与吕不同早为两位弟子定下过比武之约后,所有人更加兴奋。   两师兄弟都是当今天下的佼佼者,一个自小身负盛名,是惊才绝艳的天才;另一个履逢奇遇,实力不菲,现今一双翻云覆雨手,天下都在他股掌之间。   这样一场生死决战,更因从前约定,带上一丝宿命的意味。   更遑论两个当世强者以命相搏,抛去其他,这也是一场令人心驰神往的对局。   一时间所有人都赶往防风城。   防风城介于魏国与虞国的交界处,同时离蜀国也近,更是第一座因血毒而沦陷的城池。   当初英娘被赶去的地方,也是这里。   沦陷的区域危险,遍布可以传染血毒的走尸,不少人甚至猜测,顾逸将地方选在这里,就是因为胜算渺茫,所以留了后手,要暗算兰危也未可知。   可兰危还是欣然应战,甚至不商议更换地点,不知道是艺高人胆大,还是想好了对策。   无论如何,修界也没有一个人肯错过这场大战,看热闹的人前赴后继,到达之后,小心防范,一批批清理掉当地走尸,倒还救下不少的幸存者。   防风城的走尸很快被清空,无论远近的修士也先后抵达,荒废的防风城住不下这许多人,连周边城市都被挤满。   有人坐庄,带头设下赌局,赔率一时达到可怕的一比九十。   虽然顾易背负深仇大恨,又有能手刃贺兰香雪的能力,但比之兰危,恐怕还是胜算渺茫。   “我赌他最多十招之内,输给兰危!他再天才,又怎么能和神书比?”   “你这话说的不对,他失踪一年,回来已能轻易杀死贺兰香雪,这等天资悟性,绝对比依靠气运的兰危更加可怖!”   “哈哈,气运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我上次远远见过一次兰危出手,堪称神鬼莫测!绝对算得上一句当时无双,顾易和他比,落败只在须臾之间!”   “当真有那么神?”   说话的人拍着胸脯:“如假包换!否则你以为仅凭聚星盟那些散修,真能有这么大能量么?靠的全是兰危一人罢了。他赢是毋庸置疑的,端看顾逸能撑上几招。”   有人一副看热闹的语气:“顾逸要是赢了,绝不会手下留情。可兰危若赢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放顾逸一马。”   “一山不容二虎,斩草还得除根……反正我要是兰危,绝对不留这种隐患。”   有人道:“那毕竟是同门,真要痛下杀手,恐怕也说不过去吧?”   有人嗤笑:“以他的身份,还用在意外人怎么看么?况且顾逸战书之上,说的就是‘不死不休’四个字。只有一方死了,才算结束,那兰危有什么留他的理由?”   酒楼里,一群人高谈阔论,现在赶来此处的修士,大多都是为了此事而来,一听有人开头,都跟着发表自己意见,唯独一人分析得最为斩钉截铁,莫名自信。   这番言论自然引起不少人赞同,赔率一时又水涨船高。   说话的那人见有人捧场,更加自得,又分析了一番顾逸要怎么对付兰危,选在这个地方,又有什么深意,可惜结论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惨败身死的下场,不过好消息是,兰危定会给他留个全尸云云。   酒楼的人具被这番高谈阔论吸引,无论大厅还是雅间,无一步安静下来,侧耳倾听。   直至夜深散场,人群离去,酒楼里只剩下这一人时,一个扎着双髻的小姑娘从二楼蹦蹦跳跳下来,手中抓一个巨大的钱袋子。   “你说的很好,我们公子很爱听,这是我家公子赏你的。”   那人掂了一下,见袋子沉甸甸的,霎时喜笑颜开。   “不知道是哪家公子,在下斗胆,想当面道谢一番……”   “赏了你便是你的福分,还想见我们公子,呸,想得美!”小姑娘唾道,“公子不见外人,速速去了,别瞎惦记。”   她扭头便走,上二楼之后,钻进一个雅间里。   这人侧耳听了一番,雅间里面有阵法隔音,什么也听不见。   真是奇怪的人,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贵族,出手这样阔绰,还神神秘秘的。   这人见攀不上关系,对方防备心又强,也就不再惦记,拿着银子走远了。   ……   “公子,银子都赏给那人了,他惊喜直说要当面向公子道谢呢。”   小姑娘叽叽喳喳,进了雅间,迫不及待将外面的事全讲出来。   “这人真是贪心,公子已经赏过他了,他还想来公子这里套近乎……恐怕以为咱们是哪里的世家大族。要是让他知道咱们是……恐怕胆子都要吓破。”   少女活泼,嘴上一刻不停,说得自己乐得咯咯直笑,里面的人道:“别人就算不知道,也迟早被你说漏嘴。你这么多话,早知道便不带你出来。”   “我不说了,不说了还不行吗。”少女忙闭上嘴。   “我学沈姐姐,守口如瓶,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一定不让别人知道咱们身份。”   “你什么时候真能学得像你沈姐姐一样沉稳,我也就能放心了。现在城里面的,可是咱们最大的敌人,一旦叫他识破,咱们在场所有人,都得身首异处。”   少女吐吐舌头:“知道了嘛,我一定小心。”   “他来防风城了么?”里面的人转过头,问向自己身后。   “回帮主,还没有他进城的消息,兰危倒是到了。”   “你们觉得,他和兰危,当真是……决裂了么?”   “嗯……”里面的人下属斟酌一番,“说决裂不太准确,以我们之前的观察,他们似乎一直也没什么交情,他对兰危,也一直只当成竞争对手。”   “哈哈哈哈,倒是他的作风,这次也算活该!”屏风后的人十分高兴,“话说回来,他失踪一年,功力似乎又见涨。也不知道,他境界到底如何,有没有赢过兰危的可能。”   “恕我直言,帮主无需多虑。”身后的人胸有成竹,“他输了自然最好,就算真能侥幸赢了,也必身负重伤,到时候由咱们补一刀,他也活不下来……”   钟渝沉默了良久,才慢条斯理道:“你不了解他。我从前以为他最是单纯愚笨,后来才发现,他并非我想的那样简单……我们能不露面,最好便不露面。”   “算算时间,他一定也快到了,你去准备一下罢,等他入城后,记得送上咱们的准备‘大礼’。” 第120章 命定之战(2)   防风城走尸被清理后, 一时也难以恢复秩序,无论住宿饮食,条件都十分简陋, 酒楼也没有掌柜跑堂,物资仅靠来者自给自足,至于房间, 也是谁先占下, 就算谁的。   聚星盟下榻的是城中从前最繁华的福缘酒楼, 虽然并未阻止旁人进入, 但一打听到里面住的人是谁,就算门户大开,也没人敢闯进去居住。   就在福缘客栈对面, 还有一家兴来客栈, 入住者最多。   赌局便设在此处。   兰危在一日之前,便提前到达了防风城,对战约表现得十分积极。   从那天开始,整个福缘客栈门便可罗雀, 就连先原先住下的,都默不作声搬了出去, 兰危入住的那个房间周遭十米, 都无一个人敢靠近喧哗。   就在今夜, 夜深露重, 房间窗户却忽然被人叩响。   接着窗扉打开, 一个红色身影趁着夜色钻了进来, 独属秋夜的凉风吹进, 吹散房中气息。   顾易一钻进窗口, 便察觉身旁有人, 伸手便抓了过去,不想那人也使出擒拿手法接招。   浅浅拆了几招,他仗着身法灵活,没有被对方捉住,反而一转身,绕至冰凉的人影背后,伸手蒙上了对方眼睛,笑道;   “别动,打劫。”   兰危仰起头,月光照亮他微勾唇角:“不用劫,都给你。”   顾易一滞,好笑道:“你都不知道我劫什么,便答应给我,万一我要什么要紧的东西……”   “我只有一件要紧的东西,你要拿去么?”   顾易手指下滑,摸在他的喉间,故意使坏,婆娑着致命的脆弱处,低声问到:“只有一件要紧的,你难道说的这个?”   “猜错了。”   兰危蓦地抓住他的手,轻轻一拉,将他带至自己面前,然后拦腰一抱。   顾易身上一轻,已被人腾空抱起。   他下意识抱住兰危的脖子。   兰危将他抱至一旁桌子上放下。   桌上有一面铜镜,兰危将他对准镜子:“是镜子里这个。”   顾易看着镜子中自己模糊的面孔,一时心旌摇曳,脸也忍不住红了。   看不出兰危性格如此冷漠淡然,竟还会这些。   “想我没有?”   兰危就着这个姿势,将他的脸端过来与自己对视,低头浅浅吻他的发丝和眉梢。   他们自从上次亲密后,已经分别好几天了。   当真度日如年。   顾易搂着他的脖子:“想如何,不想如何?”   “想的话,便陪着我,不想的话,也陪着我。”   顾易无语:“你耍赖,哪有都一样的?”   兰危低头搂紧了他:“我很想你。”   顾易挣扎一下,一点也挣不来,好在这个怀抱凉凉的他也很受用,于是乖乖由他抱着,   两个外界眼中不死不休、即将生死决战的仇敌,此刻在这个狭窄的房间内,竟然紧紧相拥相偎,胸膛贴在一起,心跳渐渐跳成了同一个频率,发丝与爱意都与对方交相缭绕,缠绵难分。   过了好久,两人才松开些许,兰危一手搂住他的腰,一手抚着他的背脊,轻轻抚摸。   顾易目光恰好能落在他下颌,于是微微仰头,兰危低头看着他,又忍不住摸摸他的头发,顾易笑道:“等后日打架,咱们可得演得好点,若像现在这样,谁也不肯信咱们真是一对不死不休仇敌。”   兰危:“真打么?”   “真打,尽全力打,否则给他瞧出了端倪,再要想办法引蛇出洞,便不容易了。”   兰危点头,却不说话。   即便是演戏,要演成这样,也不是值得开心的事。   顾易也有些无奈:“我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只好请你出手,陪我演这场戏。”   兰危:“准备怎样谢我?”   “唔。”顾易抬起头,“你想要怎样谢?”   兰危低下头,靠近他的嘴唇:“你说呢?”   顾易乖乖在他脸颊亲了一口。   “不够。”兰危提醒,   顾易又亲了另一边脸颊。   “还有么?”兰危凑近他唇边,声音低了下来。   他鼻息落在他脸颊,两人气息交融一起,不分彼此,顾易一抬眼,就能看见他雪湖一样深邃清澈的眸子,两人鼻尖也几乎都碰到了一起。   顾易略微偏头,错开鼻尖,轻轻吻了上去。   “唔……”   兰危扣住他脑袋,加深了这个吻。   小别胜新婚。   他们实在很想念彼此。   纵然难舍难分,这一吻还是很快结束,兰危依依不舍将人松开,盯着他湿润的嘴唇,有些意犹未尽,伸出拇指,轻轻擦拭过他唇上的湿痕。   “兰危……”顾易眼神迷蒙。   “我在。”兰危捏紧了他的腰。   顾易有些难受,额头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像只小兽,兰危任由他贴着自己磨蹭,眼中分明墨云涌动,双手却规规矩矩,并没有下一步举动。   顾易虽然情动,但脸皮薄,到底不好意思再暗示什么。   见兰危没回应,他定定神,又将思绪转移到正事上:“我总怀疑,他现在已经到了防风城……你觉得呢?”   “我有派人留意。”兰危声调平稳,“不过暂时没发现他。”   “不知道他是还没来,还是没有隐藏得太好,”顾易摇摇头,“不过以我对钟渝的了解,他不可能不来看这场好戏,只是他心思缜密谨慎,就算来了,一定也会先隐藏自己身份,绝不轻易暴露。”   兰危偏头:“你姐姐那边,也没有消息么?”   顾易摇头。   自从他将传信的蝴蝶放去后,一直未曾收到过顾然的回信,就连她是否看见了信,也不清楚。   兰危想了想:“没关系,他只要来,肯定就会暴露的机会。”   顾易这点倒认同,于是又和他商量了一些技巧,到时候怎么更好地引诱钟渝出现。   长时间以来,钟渝俨然成了他的一块心病,如今总算有了剜去这块腐肉的机会,当然应该一击毙命,免得夜长梦多。   他时常想,要是当初没有一时心软放走他,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沉默了一会儿,顾易好奇道:“不知钟渝做了些什么,现在的瑤山,倒似都听钟渝的话了。若没有魔修遮掩,他也不可能隐藏得这么好。”   “钟离非呢?”兰危忽然想起,“自从上次后,一直不见钟离非的消息。”   “唔……”顾易想起原著中钟离非的结局,组织一番语言。   “他大概,还在玄青的墓地里吧。”   “墓地?”   顾易想了想,还是决定如实告诉兰危:“还记得我们在雪山中进入的那个幻境么?当时我就觉得奇怪,玄青为什么要将第三个藏书地点那样布置,三个问题,也问的极为古怪。直到后面在墓地中见到钟离非,我才反应过来,玄青留下那样一个幻境,与其说是给后来者看的,不如说是……特意留给昔日好友的。”   “留给钟离非的?”   “对。”顾易继续道,“你也说过,他留下的幻象之中,三个问题的答案,都与钟离非相关……这大概就是他想要告诉钟离非的,无论后来他们关系如何,他都曾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这部他们约定好的功法,确实曾由他们一起完成。倘若……”   兰危:“嗯?”   顾易叹气:“倘若他们能有机会重修旧好,那一起修炼日月行与千秋寂的,恐怕就是他们两个了。”   “你这么一说,千秋寂确实是适合钟离非修行的功法。”兰危恍然,看向他,“我还以为你当日只为了拖延时间,才为他指路。原来你当日就想到这个?”   顾易心虚,这自然是他在原著之中便得知的剧情。   “其实……玄青留下的那面镜子,我出来之后,还曾听过一个说法。正因为这个,才想起这件事情。”   “是什么?”   顾易犹豫了一下,才道:“有人说,那面镜子能照见的,其实是自己心爱之人。”   顾易越往下说,声音越低。   原著中关于这面镜子的说法,也并没有确切定论,如他所说,这确实只是原著中配角得出的一种推测,钟离非和玄青在里面照见的,自然也是彼此。   ——但众所周知,《笑傲仙途》原著确实不是bl向。   但因为这对cp经常被人提及,所以常有磕cp的读者在评论区条分缕析,长篇大论以证明此观点,于是那面镜子也就成了他们口中玄青对钟离非的明示和报复:   我们之间的友情已面目全非,我对你的爱更让人绝望,我虽然已得解脱,但我要百年之后的你,在我的坟墓前,明白我的心意。   那面镜子让钟离非明白的,还有自己的心意。   于是读者们分析,正因为镜子照见的人是这个身份,才有可能导致钟离非的崩溃发疯。   原来他对好友的感情从来都是爱,他做的一切,都是由于自己的变态欲。   如今物是人非,阴阳两隔,真爱无从证明,遗憾无处弥补,懊悔不得解脱。   于是像巫师证明的那样,他真的疯了。   “我当日看见的人是你,若要这样解释,确实也说得通。”兰危思索一番。   “不过这事毕竟只是猜测,是不是真的如此,还是两说……”顾易犹豫一下,还是有些心虚的补充上。   他当日看见的人,自然是兰危   但镜子所见的是自己所爱之人还是对自己影响最大之人,这事作者也没给出答案。   兰危只看着他的神色,但很贴心地没有追问,只道:“如果这是真的,钟离非想必也知道,那他至今没有出现,难道是?”   顾易道:“我也在怀疑,他要是发现自己看见的是玄青,不知道会是什么心情。”   两人一时沉默了。   在如今天人永隔的情况下,骤然得知到这种感情,到底会是什么心情,这恐怕只有失踪的钟离非本人才知晓了。 第121章 命定之战(3)   夜已深了, 风越来越凉,远处的灯灭了一盏又一盏。   万籁俱寂。   是该安寝的时辰了。   兰危又亲了他一会儿,有些不舍的将他送到窗口。   在万众期盼中, 他也是时候出现在防风城了。   分别时顾易有些不舍,他忽然想,那面镜子或许照得没有错。   不过兰危并没有叫他留下。   想来也是觉得正事要紧。   “我走啦。”   他跳上窗沿, 回头道别。   “好。”兰危站在他身后, 凝眸看着他, 顾易知道他准备目送自己离开, 转身开窗,正要跳出去,兰危却在此时忽然道:“小逸。”   顾易第一次听他这么叫自己, 险些一踉跄, 猝然回头。   “下次见面的时候,记得告诉我,你在镜子里看见的是谁。”   顾易张张嘴,正要说话, 身体已因为惯性而飞远。   他落在对面屋檐上,兰危走到窗边, 正看着他微笑, 顾易忽然想再回去, 告诉他自己照见的人就是他, 不是别人, 只有他。   兰危嘴唇动了动, 顾易辨认出他说的什么。   “你还欠我两件事的答案。”   顾易想了一下, 才想起第二件是什么, 脸上顿时烧了起来, 月光照得他耳朵尖都红了。   他想他已经确认好了,他可以回答兰危了。   他飞回去,落在窗外:“不要等下次,我现在告诉你……”   正要开口,他忽然又顿住了。   他不是顾逸,这也不是兰危与顾逸之间该有的情感。   他大可以大胆追求所爱,随心所欲,恣意妄为,可是……这毕竟不是他自己的身份,顾逸的家人,也不一定能接受这样的儿子。   这犹豫仅一刹那,兰危便已经看了出来,他滞了一下,体贴道:“若是为难,便不用说了。”   笑意却渐渐转为自嘲。   “不!”顾易骤然回过神来。   他不在乎别人反对同意,他不想兰危不高兴:“不为难,我现在就告诉你……”   兰危打断他:“你先好好考虑一下。”   顾易:“不用考虑,我已经想好了!”   他还想再跳进窗中,兰危却一下将窗关上。   顾易急得敲窗,兰危却没有开的意思。   “先回去吧,别让人看见。”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远处真被他们惊醒的人起来点亮蜡烛,顾易知道事关重大,只好翻身上了屋檐,低声道:“旁边有人,那我先走了,明日见。”   顾易出现在街道上的时候,脚步还有些发飘,虽然面无表情,但谁也看得出他心不在焉,失魂落魄,俨然受过刺激。   偶遇上好几个晚归的修士后,顾逸现身防风城,一脸落寞,深情恍惚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众人感慨,看来他是真的因为父母被害的事而深受刺激。   事实上他只是刚才被亲得有些腿软。   浑浑噩噩找了个还没住人,但比较干净的房间,顾易倒在柔软的被褥上。   都怪他刚才犹豫那一下,这种事当然应当坚定,肯定,并且毫不迟疑才对,稍有一丝犹疑动摇,也显得不那么真诚。   等下次的时候,一定要好好回答他这个问题。   顾易躺下去,没过多久,忽然听到窗外有一道呼吸声,显然有人。   这人气息平缓,并没有刻意隐藏,看来既不是准备偷袭,也不是想对他不利,只是寻常探望。   他担心是兰危,不想他在外面久等,忙起身来到窗边,打开窗户,一道白影在屋檐上倒吊着落下,看见他开窗,顺势一翻,跳了进来。   “你来做什么??!”   顾易看见来人,大为诧异,这种关头,这人跑来找他做什么?   “听说你心情不妙,特意来探望你啊。”含笑嫣然一笑,毫不见外,真如见到故友一般熟稔。   顾易:“……”   他只设想了钟渝或许会派人使坏,但没想过含笑会来。   她还不至于会听钟渝的驱使。   他道:“我还以为会是钟渝的人来,没想到会是你。难道是他派出了你。”   含笑嗔了一声:“钟渝是钟渝,我是我,我可不是代他来的。你俩的恩怨,同我没有关系。”   顾易:“那你为何事而来?”   “我若不找你……”含笑拉长了声调,“那便只能去找你师弟了。”   顾易眉头一跳,下意识便要制止,忽然又反应过来,从容道:“你要自找麻烦,我怎会拦你。”   含笑观察他脸上神色,片刻后收敛了笑意:“上次你话里话外,都拦着我去见你师弟,我当时还以为,是你实在太喜欢你师弟,怕我染指,所以故意激我别靠近他……”   顾易:“……”   “现在呢?”   含笑悠悠道:“现在我才知道,你俩是真的不对付……”   然后补充道:“你节哀。”   顾易还是不知道她的来意,只能挑眉探究地看着她。   “我来找你,确实是有原因的。”含笑默默叹了口气,“你知道教主至今还在玄青墓中的事么?”   顾易:“略有耳闻。”   含笑有些疲惫:“他如今状态不对,你知晓怎样才能让他清醒过来么?”   顾易:“这我怎么知道?”   含笑似乎累极,靠着一旁的椅子坐下,用手揉着太阳穴:“你都不知道,恐怕真要兰危才知道内情了。”   显然,她没有本事直接去问兰危。   顾易:“你这么急着让他苏醒,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我知道你一直再找他。”含笑自顾自道,“可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否则我就帮你了……不对,我要是知道他在哪,就自己动手了。”   顾易:“怎至于?他难道不是一直都在瑤山么?”   除了瑤山,还有什么地方能藏住他?   他早些时候,确实也去瑤山大闹过几场,杀过不少人,后面里面的人一见到他就找密室藏了起来,要不就逃了出来,只剩下一座空壳子给他,他这才罢手的。   可含笑是自己人,怎么也会找不到人。   “自然是因为教主所授的《千面轮回》。”含笑头疼得闭上眼,“我知道人就在瑤山,却也不知道哪个是他,总不能像你一样,见人便杀。”   顾易察觉到什么:“你很想赶走他?”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不仅得教主半师之谊,更靠花言巧语,将教主的亲信竟全都笼络去了……换作是你,你能容他么?”含笑声音发寒,睁开了清凌凌的眼睛,黑白分明,精光外溢。   顾易忽然想起她是暗算了前任宗主花遇离之后,又靠向钟离非投诚,才坐上的宗主之位。   如果钟离非真的消失,于她而言正是绝佳的机会,以她的心机耐力,缓缓图谋,现下那几位宗主绝不会是她对手。   但却凭空多了个钟渝。   “他倒真乖觉,跟有读心术似的,对别人从不设防,可唯独从不私下见我……”含笑咬紧一口银牙,“灭锦城的事也是他决定的,我从未参与,你千万别记恨到我头上。不过,他后面的计划是西北城池寸土不留,走尸包围东南一带,逼人诚服,一处不肯投诚,便吞噬一处,直到剩下的人甘愿臣服,供他驱使。”   真是丧心病狂。   不过,这也确实是钟渝能做出的事。   所以含笑现在着急找回钟离非,至少能回到以前,而不是由钟渝乱来,   他道:“或许我和兰危死战,钟渝可能来旁观?”   含笑狐疑的看着他。   顾易:“我们的恩怨你也知道,看我要死了,他肯定舍不得这场好戏……”   含笑的眼神已转为敬佩。   “你果真是条汉子。”   含笑转动眼珠,很快已有了想法,恢复了笑容,笑道:“多谢你,我有办法了。你……唉,你和兰危……唉,你甘愿杀身取义,我也定会替你手刃钟渝,不叫你白死。”   说罢再不迟疑,转身就要飞走,顾易忙道:“等等。”   含笑脚步不停:“你和兰危的事,我可真帮不上忙……”   顾易哭笑不得:“不叫你帮忙。你在钟渝身边,有没有见过一个约摸双十年纪,长相娇小,身量中等的女子?”   含笑思索一会儿:“鼻子翘翘的,下巴尖尖的,肤色很白那个?”   顾易:“不错!你见过么?”   “见过一两次,这女子姓沈,似乎和他关系不错呢。你问她做什么?”   “哦,没事,就是记得似乎有这么个人。”确认顾然还安全,顾易终于将心放回肚子里,深觉此刻夜风舒缓,正值满月,蟾光清明,真是一个好夜晚。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人感情进度:   兰危:是双向奔赴(确信)   顾易(半夜从床上坐起来):不对,我应该是真是喜欢兰危。   无比迟钝的小顾。 第122章 终篇·上   城北, 一处偏僻的小院。   送走含笑,他躺在床上,也没能继续入睡, 只是继续静气吐纳。   到了后半夜,果然捉到一个试图给他屋子吹进迷烟的陌生修士。   他出去将人捉了,那人大声告饶, 自称是聚星盟的人, 不想他伤害盟主, 所以自作主张, 想给他喷一点软却筋骨的药,让他无力伤人。   顾易见这人几乎没有修为,只和练家子的凡人差不多, 轻蔑一笑, 将人手腕松开开:“聚星盟连这样下作的手段都使,看来徒有虚名。”   然后傲然道:“滚吧,我手下不杀凡人。”   那人连滚带爬走了。   跑出去一个街道后,呸了一声:“看你明天还狂什么。”   顾易目送着人走远, 心中却安定下来。   看来钟渝是确实到了防风城。   他回到房间,很无语地又从水壶和杯子中发现了无色无味的药。   将东西抛在一旁, 他这次终于躺下安心睡觉了。   次日一早醒来, 他大摇大摆下楼去买一些勤劳修士出来摆摊出售的小东西, 一路上又偶遇不少想要对他下手, 使他丧失行动力的人。   这些人全部自称是聚星盟的散修, 身上没什么修为, 若被围观的拆穿身份, 便趁机从人群中溜走, 头也不回。   看来钟渝是真怕他死不了。   顾易表面不屑一顾, 暗地里,却有无数手下追踪上去。   没过多久,有人来报:人都是消失在城北小巷。   顾易点头,表示知道了。   只有一个模糊的位置,说明钟渝也在防着他。   ……   到了酉时过半,便是约定的时间。   聚星盟的人先递信到顾易住处,叫他选定地方。   顾易告诉对方,自己会在城外通天渊等他。   通天源位于城北郊区,名字气势磅礴,地势也确实险峻非常,是一条水流湍急的巨大瀑布。因值深秋,水量减少,不比夏季汛期飞扬,但也气势汹汹。   地方一定,自然被前来观战的人包围,大家生怕来晚了选不到好地方,倒比应战的人还要积极。   天际一轮金乌,坠于西边,周围彩霞围绕,明亮得发黑,绚烂得凄苦,因为夜色早已悄然爬上来,日暮的夕阳再美,迟早被无尽的黑夜吞噬。   顾易就在这样的暮色里,背着斩烟霞,静静等待应战的对手。   风无声卷起他的衣角,飞扬的红衣翻卷在暮色里,天色有些许暗,他远处的身形只剩下一抹剪影。   岸边人头攒动,中间也有很多是顾易的熟人,他们在人群之中围观,脸上大多露出不忍的神色。   过了一刻钟,聚星盟的人姗姗来迟,一个身形也从半空中飞来,落在顾易面前。   是兰危。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他们都没有说话,但一看见彼此,气场便为之一变便为之。   他们已在对视着彼此。   在大家的想象中,这一眼对视,应当火花迸溅,充满仇恨与杀意。   事实上,在靠的近一些的人眼中,这对视仅仅是对视,不带任何情绪的。   于是他们将这理解为隐忍不发,暗潮汹涌,气氛在危险之中,更添凝重。   两人并未交谈,只看了对方一眼,默默拔出手中的剑。   好戏要开始了。   众人心提到了嗓子眼。   或许是拿不准对方深浅,刚上手时,两人使出的招式,都有些平平无奇。   如果玄尘山的弟子看见,会发现这些都是些入门的招式。   这些招式,在他们入门时,也曾修习过千万遍,深入骨髓,做梦都不可能忘记,此刻场上的人若换作他们,同样也能应对。   但是情况很快发生了变化。   顾易的招式越来越快,变化越来越多,明明都是最基础的剑招,在他手中却爆发出无可比拟的威力,绯红的剑光刺破越来越深沉的天色。   好强!   原来仅是入门的招式,在强者手中,也能有这样的威力。   通天渊上,顾易已认真沉浸在这一场比试之中。   他但凡同人比试,莫不全力以赴,绝不消极应战,既是尊重对手,也是维护道心。   他的道,便是百折不挠,全心全意,一往无前,剑出无悔。   起初还能留心观察围观的人群里有没有异样,但随着战况激烈,他便全心投入到了战局之中。   开局他们都是故意使用的入门招,只为了让围观的钟渝也能有共鸣,然后再告诉他——哪怕同样的起点,我们现在也有霄壤之别。   钟渝若非被废修为,被砍双指,也自当能使出方才的水平。   可是没有如果,他已因为顾易而被废。   而后的剧本就是他显露颓势,奋力反抗,但就算困兽之斗给兰危造成些许困扰,也改变不了最终的结局。   但他的剑使得越来越快,兰危防御他进攻,兰危进攻,他同样进攻,多亏了他应变极快,好几次险之又险的与剑锋擦身而过。   有时剑气割破他的衣服,有时剑气割开他的皮肤,轻微的疼痛,仿佛让他更加疯狂,众人看见这样疯狂的打法,都不禁提兰危捏了把汗。   在看见兰危全程稳如泰山面不改色的模样后,又为以命相搏的顾逸捏了把汗。   发现对手实在棘手之后,顾逸忽然手中捏诀,只见黑气升腾,缭绕剑身,他将斩烟霞高举,空中乌云密布,黑气盘旋,方圆十里草木绿意,竟都汇集于此剑!   围观众人只觉心中栗栗,毛骨悚然,虽然黑气并非攻击自身,但没来由恐惧发寒,想要下跪求饶。   这定不是等闲功法!   “朝暮春秋卷!”   忽然有人大声叫道:“一定是神书,才有此等威力,他也会朝暮春秋卷!”   没人见过朝暮春秋卷,但没人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既然都修过神书,那么胜负更加难料了。”   有人替顾易欣慰,有人替兰危紧张,更多人是担心自己从前投注的赌局。   人群里,只有一个人,默默捏紧了拳头。   “公子,这人竟然也会朝暮春秋卷?怎么会??!”   一旁的少女脱口而出,改换面貌的中年男人目光冰冷,恨恨道:“算他走了狗屎运。”   一旁有人安慰:“他运气再好,顶多拿到一卷,兰危手上,可是有四卷的,赢他肯定大有把握!”   钟渝胸中憋的一口气,这时才顺下来。   他的手自然垂下,不小心拂过腰间香囊,忍不住握着用力一捏,舒缓清凉的香味传来,令他心神更加安宁了几分。   “沈姐姐的香囊今天换香料了么?和以前的香味不同了呢。”   少女小环也嗅了一口:“有薄荷,冰片,还有……龙脑,木心,今天的香味好特别。”   她见钟渝情绪果然随着香味发散,稳定下来,忍不住道:“沈姐姐对公子可真好,又细心又体贴。可惜她姓沈,不然真叫人怀疑,她是你亲姐姐。”   钟渝听到这里,只冷冷一笑:“她做香囊只是顺带,本意只因为要研制药材,研制药材,又只为了救一个人。真是痴心妄想,不自量力,这一切和我,可没有什么关系。”   小环一愣:“为……那个人?”   钟渝不再说话,只盯着场中比试。   顾易使出千秋寂之后,兰危自然紧随其后,也用出了日月行。   岸边有余力的修士纷纷自发运功抵御,在水岸边以灵力筑成一面屏障,抵抗来自远处的威压。   不过效果只是聊胜于无,好在两人一直收着力道,并未发散到此处。   兰危反击之后,顾易一时落入了下风,千秋寂靠从天地生灵中汲取生机,来源终归有限,而日月行并不依仗外物,日升月落,兔奔乌走,时间永无停息,日月行的运转也就永不停息。   “顾逸好像要输了!”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大声叫道。   任谁也看得出来,两人底牌已掀,此刻就是决胜时刻,顾易显然不敌兰危!   “太好了!”小环忍不住一拍掌。   “公子总算可以了却一桩心病!可惜沈姐姐不在,不然也应当为公子高兴!”   钟渝嘴角也露出一抹笑容,眼里霎时迸发出光彩,也不怪罪少女得意忘形了,笑道:“她不在,你回去告诉她,也是一样的。”   “不对!你们看!”   又有人大声惊呼。   瀑布那头,情况又发生变化,顾易披着一身黑气飞远,口中喃喃有词,似在念诀,就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他念的是什么是,他身上黑光,陡然之间,又暴涨了一倍!   转眼间,方才因日月行而生长的新芽嫩草,又一息枯死,顾易手中挽了个剑花,隐去所有黑气,一身红衣显现,虽然嘴角鲜血隐隐沁出,但他依旧头颅高昂,高举斩烟霞,势在必得道:“兰危,再接我最后一剑!”   这一剑去得好快!   剑上的力道雷霆千钧,只是剑气,便有令人肝胆欲裂的威力!   兰危连忙以剑格挡,斩烟霞重压之下,硬生生将他逼得后退一步!   顾易见状大笑,改换角度,又是一剑刺去。   他手中招式越来越狠,嘴角鲜血却越来越多。   有人反应过来,叹息道:“他这是……这是用自己身躯做引,以燃烧性命为代价,换取修为啊!”   战至这个惨烈地步,只有两败俱伤一个下场,至于谁死谁活,想必要交给天意。   有人看得兴奋,有人心中不忍,有人扼腕叹息。   只有钟渝眼中,是不加遮掩的期待。   这次终于不是顾逸诈他了!   比试是真,以命相搏是真,身躯为引是真,那么不管输赢,他都只会是死路一条!   巨大的喜悦冲昏了钟渝头脑,他更加目不转睛地看向战场。   如果有希望,他多想最后致命一刀,是自己给的。   忽然,远处白影飘扬,一个熟悉的身影灵巧飞来,瞬息间飞至钟渝身侧。   他脸色骤变,收敛了喜悦之色,好在小环并没有去过瑤山,他今日带的帮众,也是含笑不曾见过的。   他恢复了木然的表情,不远处处的树梢上,白影轻飘飘矗立,目光如刀,一动不动,不像是观战,倒似面对着岸的这边。   钟渝想了想,趁众人惊呼之际,对身侧帮众吩咐了一句话。   那人目不斜视,听清之后,默默从人群中溜走了。   决战还在继续。   方才一连三招,都被兰危勉强接下,最后一次,剑锋距他咽喉甚至仅一根发丝的距离,其中之惊险,令在场之人纷纷倒吸了口凉气。   上天似乎是眷顾兰危的,顾易燃烧性命以换来的状态持续得太短,最后这一剑若非刹那间的手抖,是足可以取兰危性命的。   机会总是稍纵即逝,错过不再。顾易脸上霎时白了下来,方才生命为引换取的喋血三招具已失利,现在他将迎接更大的反噬。   钟渝紧张地看着场内,虽然胜负再无悬念,但方才忽然出现的含笑,让他又有些心神不宁。   捏了捏香囊,香味继续传来,他一颗心终于安定下去。   不知道他的安排有没有用。   他一直目不斜视,直到这时,才肯转眼去看一眼方才的树梢。   白影消失无踪,含笑果真离开了。   他松口气,继续回头观战。   对战已进末尾。   兰危显然是个有耐心的人,面对逐渐虚弱,渐渐变得不堪一击的对手,他也没有速战速决,一击毙命,而是依旧用不急不慢的节奏,一次次给予打击。   人群里,有人忍不住高声给给顾易打气。   为父报仇,本就名正言顺,血战强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勇气更加也值得钦佩。   没人忍心看这样一个年轻人落败惨死。   再铁石心肠的人,这时都期盼能有一个奇迹出现,他能拿出后手,绝地翻盘。   可奇迹没有出现。   他忍不住回过头,望向岸那头,为自己加油打气的人群。   他目光一圈圈扫过,似乎想记住大家的面庞。   兰危的节奏依旧平稳,顾易却很难再站起来。   “等下!你不能杀他!”   兰危长剑落下,岸边忽然有人运上灵力,高声制止。   旁的人也忍不住附和:   “不错!本来就是你先下的死手害死人家父母!现在连人家的儿子也不肯放过!”   兰危的剑迟疑了一下,顾易惨然一笑,从波涛中踉跄着站了起来,握住剑,向大家抱了一拳。   “多谢诸位仗义执言,不过,既是生死决战,顾逸技不如人,愿赌服输。”   他因为受伤,话说的很慢,目光落在岸边的众人身上,与对视上的人,抱以微微一笑。   众人见他语气真诚,愿赌服输,实在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心中更为尊重,但也更为不忍,有人当场从储物袋中掏出酒。   “小顾道长实在令人钦佩!美酒赠英雄,我这里有坛三十年的醉千年,一直没舍得喝,今日愿以此酒,送小顾道长一程!”   那人说罢,以掌力一推,将酒坛推至江心,顾易伸手接过,笑道:“如此美酒,在下却之不恭!”   他扒开封口,仰头痛饮一番,喝完之后,将酒坛抛至瀑布之中。   “好酒!”   旁人见状,也纷纷献酒,群情激奋下,兰危自然也不好阻止。   顾易来者不拒,一坛坛喝过,今日要真死在这里,他喝了这些酒,估计也不会有知觉。   但是,他不会死。   该死的是另有其人。   他目光一遍遍打量过众人,天色渐暗了下来,可以他的目力,却并无阻碍,依旧能看清每个人的脸。   可不管他找多少遍,看多少次,人群里都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   那时想出这个计划之后,他当即便给顾然传过信去。   信里的内容只有一个:他要设计诱杀钟渝,可此人狡猾,又会改换面貌,唯独顾然在他身旁,只有届时顾然出现,给他指引,他才能够找出钟渝。   顾然大概率会看到这封信,只要看到,没有不帮他的理由。   他现在能百分百确定钟渝就在围观的人群中,可眼前明明白白,没有站着顾然,也没有她的提示。   人群里三层外三层,数量足有上千,要在这里面找出改头换面的钟渝,简直难如登天。   喝完最后一壶酒,顾易摔碎酒瓶,转身,继续面对兰危。   暮色沉沉,江风茫茫,人影已经被笼罩在模糊不清的暗光之中,天暗下来,似乎仅一瞬间的事。   可他还是能看见兰危的微皱的眉头,和关切的眼神。   他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示意没有找到。   兰危目光沉静下来,用眼神示意道:好了,就停在这里。   顾易还是不肯死心,依依不舍回头,又看了一眼人群。   重回过头,他握了握斩烟霞,道:“最后一剑。”   他举起剑,向兰危飞去。   兰危这次没有回手,只挡住了他的剑。   “出招。”顾易小声道。   兰危不置可否。   “出招!”   顾易在远处落下,立即又飞了上去,以仅剩的体力,重击向兰危。   兵刃再次相接,兰危手中微微发力,是只能抵御的姿势,可因为顾易体力枯竭,也轻而易举将他击落。   “出招。”顾易皱紧眉头,再次催促,“像我们之前商量的那样。”   他们之前商量的,若没能等来顾然,就用最后一招。   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用这招。   顾易再次冲上去的时候,兰危反击了。   顾易浑身是血,可毕竟身负绝世修为,只要尚有一口气在,也能运用巧劲,抵抗住兰危并不强劲的一击。   可他竟然没有任何抵抗。   这一剑将他身躯轻而易举击飞,抛高,重重落入瀑布之中,水流湍急,红影虽然显眼,但很快被汹涌的江水卷走,再也不见。   人群高声惊呼,这么高的瀑布,这么急的水流,顾易重伤之躯,落下去绝无幸理!   兰危只愣了刹那,立即便要追上去。   可人群中,竟然有一人比他还急,也跟着冲了上来。   兰危却立即停下脚步,将剑指向来人。   这人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容貌猥琐,丑陋难言,身上也没有修为。   他无措,惊慌,质问兰危要做什么,是不是杀红了眼,连无辜路人也不放过。   兰危并不说话,只是步步紧逼。   那人便步步后退,双手举了出来,示意自己无害,又问兰危到底要做什么,能不能给他解释。   兰危看见他举起来的右手,忍不住笑了。   ——上面被一种荧光粉染透,在黑夜里散发幽幽蓝光,可发光的手掌中,缺了最后两根手指。   【作者有话要说】   等下还有一章 第123章 终篇·下   “我知道钟渝在哪了!”   顾易从水里爬出来, 早已等候在一旁的聚星盟的人忙上前接应,顾易因为失血太多,浑身发寒, 并不是体温降低的寒,而是自内而外,令人虚弱瑟缩的寒。   接应的人也被他的惨状吓了一跳, 连忙拿出毯子给他擦水, 包裹身躯, 有人给他检查伤口, 有人给他喂药喂水,顾易脑海中却始终回忆着方才的摔下瀑布之时看到的那人。   浮光掠影的一撇,他便从那人脸上的欣喜中察觉出端倪。   就是那个男人!   “你们快去告诉兰危, 是一个很丑的中年男人, 未蓄胡须,唇厚眼小……他手掌似乎还发着很微弱的蓝光……”   顾易边说边咳嗽,一旁的人道:“顾公子放心,盟主已经找到人了, 那人溜得太快,但是毕竟显了痕迹, 又受了伤, 肯定跑不远的。”   顾易听完这话, 才终于放心, 这时疼痛的感觉才后知后觉地袭来, 他将眼一闭:“我休息一会儿, 你们, 先带我过去。”   ……   钟渝再一次体会到穷途末路的感觉。   他不知道, 明明他是来欣赏顾逸的惨死的, 为什么却会给自己惹上麻烦。   暴露之后,不仅兰危看起来想要杀死他,就连他从前的师父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气急败坏地骂他逆徒,总算显出原形。   左右夹击之中,方才被他用假消息引走的含笑也正好赶到,见状欣慰一笑:“看来今日不必奴家出手了呢。”   然后吹吹手指:“这样也好,血淋淋的东西,我最讨厌啦。”   她弯着眼睛,笑眯眯看着钟渝,话虽如此,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于是两面夹击变成了三面。   方才钟渝的人拿出内门弟子信物,说钟离非就在远处等候含笑,有话与她面谈,含笑被信物打动,跟着去了,越走越发现不对,立即踅回,果然见到这场好戏。   她唯恐夜长梦多,又总担心此人狡诈,定要见他死在自己眼前,才能放心。   三人越来越逼近,钟渝目光中露出恐慌,胆怯,不可置信。   他想要求饶,又心知肚明,恐怕无济于事,脸色好一番变换,终于忍不住仰天大笑:“都是假的!又是假的!你们今日做这场戏,全是为了骗我,哈哈哈哈哈,你们都是和他勾结好的,沆瀣一气!”   他神色疯狂又扭曲:“为什么不去杀顾逸!为什么不去杀他,啊??难道他又是什么好人吗?!你们听信他一面之词,屡次三番,总对我赶尽杀绝!他答应我永不追究,是他食言在先,凭什么你们只是帮他,不肯帮我??!”   他嘶吼之间,眼里闪烁出泪光:“你们都骗我!所有人,全部骗我!”   霜星子忍无可忍:“孽障!当日小逸放你一马,盼你改过自新,洗心革面,你又是怎样回报他的?今日情景,皆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你放屁!”钟渝脱口而出,“他当日惺惺作态,看尽我哀嚎求饶的丑态,嘴上说放我,事后还不是派出戒律堂的人继续追杀!”   “他表里不一,装模作样,难道我还要对他感恩戴德,牢记誓言??我偏不!我偏要报复他,偏要修炼,偏要往上爬,偏要让他痛苦!”   “哎呀,听起来真是可怜呢。”含笑杏眼凝在他的脸庞上,“如你所说,顾逸真不是好东西,好在他死了。你看,现在他们俩肯定不会放过你,不如你过来,让姐姐瞧瞧,姐姐最喜欢你这样的小孩子,一定会轻轻下手,让你不会有痛苦。”   含笑抚摸着指尖毒针,巧笑嫣然看着钟渝,钟渝擦擦眼泪,变换回自己容貌,果真向含笑走去,声音犹自哽咽:“含笑宗主,我既已是魔门的人,就算是死,也应当死在你的手里。可我能问问,你为什么也要杀我么?”   含笑被他问得一愣。   可她何等机变,立即又笑道:“说不定这里面有什么误会?不如这样,你先跟着我回去罢,咱们好好聊聊,若有什么误会,解开就好。”   说罢收敛了毒针,冲他伸出雪白的掌心。   钟渝报以一笑,这笑有些孩子似的天真无邪:“我也觉得,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他将手搭了上去。   一道剑气划过。   哪怕躲得很快,右肩也被深深划伤。   钟渝身子忍不住一偏,连忙伸手按住伤口。   “宗主想带我走……恐怕,他们也不会同意了。”   他神色痛苦,瞪了两人一眼,但依旧对着含笑露出笑容:“只是我有一个……尚还年幼的丫鬟,是我从饥民手中捡来的。我要是死了,小丫头也没地方可去,我想将她,托付给姐姐……”   含笑笑意淡了下来,看着他:“你将人叫来。”   小环目睹一切,早已哭成泪人,见主人招手呼唤自己,忙跑上来扶住他:“公子……”   钟渝握住她的手,将她交到含笑手上。   “那就……拜托姐姐了。”   “不,我不去……”小环抱住他的手臂,“小环舍不得公子,小环不舍得公子!!”   “傻丫头。”   钟渝无奈一笑,扭头看向兰危与霜星子,脸上又难以抑制地露出扭曲和痛恨的神色。   “你们要杀便杀,要剐便剐。只怪今日我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人宰割,可我不服,至死也不服。”   霜星子沉声道:“你做下那么多错事,竟然至今还不知道醒悟。你是我收进门中的,也该由我了断!”   “不!”钟渝打断他,“你对我确实有师徒之实,可我早已修为全废,所学悉数归还,我不认师徒之情,你若要杀我,只能出一招!”   霜星子成名已久,杀他一个手无寸铁的年轻人,一击若不能毙命,不如去跳井好了。   “多出一招,我便给你陪葬!”   霜星子性格持重,也被这话激到了,沉声说了一句,而后,凝起掌力,一掌拍去!   在场众人霎时一声惊呼!   这一掌落在的,是小环背上!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中,甚至没人能分清,是小环主动替他抵挡,还是被他拉去的。   少女面如金纸,倒在地上,瞪大的眼眸里满是不解,呆呆看着主人远去的方向。   钟渝又逃了。   天色太暗,人数太多,他逃出之后,立即换脸,霎时便像水珠汇入大海,形迹杳然。   可对兰危来说,并没有用。   他向钟渝逃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   钟渝这几天居住的,都是一座废弃小院的地窖。这院子是他千辛万苦找来的,上面住的是普通帮众,下面便是他和几位心腹,还有对顾易下过手的不能露面的人。   但今日大家都去通天渊观战,没人留在院子里。   除去唯一一个人。   沈芷心——也就是顾然,她以沉迷医道,医者仁心,不爱看打打杀杀为由,拒绝了这场好戏。   钟渝逃到院子的时候,顾然正坐在房间中,不知为何,没有掌灯,也没有看自己的医书和药材,只是坐着,似乎在等他。   她的周围,不知道从哪,飞了来很多蝴蝶。   钟渝素来讨厌蝴蝶,一见到就要拍死,绝不允许她们身边有蝴蝶出现。   但这时候,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快,跟我走……”他上前抓住顾然的手。   “你受伤了?”   顾然开口,语气依旧那样温柔,充满关切。   钟渝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没有决战,只有陷阱。他们都骗我……每个人都骗我。”   顾然下意识为他取出丹药,钟渝道:“不吃了,他们肯定马上就要来了,我们抓紧逃。”   顾然反握住他的手:“向哪逃?”   “去哪里都好!至少这里绝不能再待了……”   “他们既然要抓你,逃到天涯海角,也躲不掉……”   “不!我还有机会!沈姐姐,你得陪我去!”他接过顾然拿出的药丸,飞快吞了下去,“我只有你了,小环也没了……只有我们两个,可以相依为命。旁人都是骗我的,没有一个人和我说真话,只有你,我知道,你从未骗过我。”   他知道她是为了谢忘归留下的,他知道她不想谢忘归继续被自己折磨,她留在他身边,做的所有事,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谢忘归。   可她同样从未骗过他,她有目的,有所图,才更让他觉得安心。   他觉得,只要拿捏着谢忘归,他就不怕她背叛,   “我们逃走之后,我和你一起想办法,我们努力让谢师兄恢复……”   “对不起……”   “沈姐姐……”钟渝还试图说服她,“咱们就和以前一样,什么都没有变化。过去这么长似乎,所有人甚至都以为,我们是亲姐弟。你应该要陪我的……”   顾然:“我不能跟你走,我有自己的亲弟弟。”   钟渝一时恍惚:“你……这是什么意思?”   很快他便知道,是什么意思。   兰危已经出现在了院子门口。   他怎么找到的??!   钟渝百思不得其解,低头检查一番,这时才在自己手掌上,见到了微微散发着的蓝光。   低头再找下去,微蓝色的香囊印入眼帘。   ……   顾易赶到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顾然有为钟渝准备好不会有痛苦的毒药,可他不要。   他丢掉药,找到一根麻绳,踩上凳子,准备用最痛苦决绝的方式离去。   他没看别人,目光始终落在顾然身上。   可顾然背对着他,始终没有回头。   临死之前,他终归愤愤不平,咬牙切齿道:“我从未对不起你!”   面对钟渝的控诉,顾然依旧没回头,声音温柔却坚定:“对不起……可我也要,保护我的弟弟。”   顾易正是这时赶到,他几乎不能行动,只能由人抬着进入房间。他在赶来的路上,早听说了通天渊边发生的事情,这时进入房门,正好见到眼前的一幕。   “小逸!”   哪怕一年未见,顾然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面前这个面容难辨的人就是顾逸。   她扑上去,眼泪却霎时就滚了下来。   “怎么会伤得这么重?你长这么大,什么时候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她低头检查他身上伤口,越看越触目惊心,眼泪一刻也没停过,立即便道:“不要动,我先帮你处理伤口。”   房梁之下,有一双眼,始终看着面前的一幕。   在过去的一年多里,他有那么一刹那,将面前的人,当做过自己亲人吗?   或许……有过吧。   许久之后,他重重踢掉了凳子。   ……   顾易是等伤彻底养好后,才离开的防风城。   早在他伤口基本处理好,不会再有危险时,顾然便匆匆回了蜀地,去见暌违一年多的父母。   顾易这样回去必定挨骂,加上伤重不能奔波,只能继续休养,等可以行动了,才踏上了回程的路。   这一路自然都是兰危陪着他。   未免颠簸,加上不赶时间,兰危替他备了一辆马车,打算一路上走官道慢慢回家。   “放他走后,我从未再命人追杀过他。”   马车之中,顾易一闭上眼睛,脑海中依旧是钟渝死前的模样。   他除了昏迷,这段时间总是睡不着,现在在马车之中,依旧难以合眼。   那此后发生的一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原因,怎就会到如此地步呢?   “我那时叫他发誓,永不报复,我也承诺永不追究,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错。我一直以为,他离开之后,会回到老家,过很平淡安宁的生活。”   兰危抱住他:“就算给他这个机会,他也不会做真的这样选择。”   他让顾易更舒适的靠在自己身上:“所以,不是你的错。”   顾易摇头:“我知道,他只是不想认输。”   “没有人会想输,可是……他做错的事情太多。”   顾易闭上眼睛。   这次之前,他想起钟渝,脑海中始终都是他从前刚上山时的模样。   这次之后,他想起他,便是死时的惨状。   他直到死后,目光也是瞪着顾然的。   其实当时顾然有机会向他传信,她潜伏在钟渝身边一年多,不仅为了谢往归,更多是因为知道钟渝想要对弟弟不利,所以想留在他身边探听消息,好让顾易免于暗算。   不过,到最后一刻,她的蝴蝶也没飞去传信,告诉顾易她做出了怎样的提示。   人非草木,顾易能理解她的心情,   这时的钟渝,并不比当初向他哭求时成熟多少,依旧是很孩子气的少年。   顾易还记得,那时想替他阖上眼睛,却阖不上,只能从他衣角撕下一片布,盖在他的脸上。   他的小师弟,直到这时,才有几分刚上山时的模样。   刚上山那个时候,他经常带他砍竹子练臂力,带他瀑布下练功,教他剑招,少年天真淳朴,捉鱼特别拿手。   要不是那场洪灾,他一定还在老家生活。   记忆里原本早已模糊的轮廓,如今却越来越清晰,可不管多鲜明灵动,最后又都会变为死前那张狰狞可怖的脸。   如果……   可惜,没有如果。   “你养伤这几日,也发生了许多事情,我怕你多思,便没有告诉你。”兰危捏了捏他的手。   顾易听他这样说,自然来了兴趣,提起精神道:“什么事?”   “你师兄的体质没办法完全恢复了,但好在有你姐一直以来的调养照顾,他的理智依旧残存。霜星子前辈又请了掌门出手,帮他恢复意识,据说恢复得不错,现在他留在咱们后山祠堂里清修……”   顾易起初颇为欣慰,转念一想,苦笑道:“这却是个适合他的去处。”   兰危知道他想的什么,低声道:“他知道而今魔门群龙无首,正在围攻中节节败退,世道开始恢复清明时,据说,表情非常欣慰。”   顾易眼睛也亮了起来:“师兄胸怀大爱,如今能看到心愿得偿,一定高兴。”   兰危本就是为了令他转移注意力,见他高兴,心中也高兴。   “还有一个好消息。”   顾易:“什么?”   “在玄青墓中,有人发现了钟离非的尸体。”   顾易一怔,却并不觉得吃惊,反而觉得,应当如此才对。   他对玄青那种扭曲而占有欲极强的感情,不掺杂爱意,才是奇怪。   至于巫师的预言……他死前确实没有发疯拉世界陪葬,可这个任务由他的半个徒弟钟渝完成了一大半……要不是钟渝死得及时,尸山血海的规模只会更加扩大。   顾易点了点,道:“还有别的么?”   兰危:“别的?”   顾易:“难道就这两件?”   兰危思索一会儿:“倒有一件小事,含笑之前被钟渝派人用内门信物引诱离开,后面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钟渝在哪里找的信物,于是追查了一番……”   顾易:“然后呢?”   “信物的主人你认识,是黄毛鬼的。”   顾易诧异道:“魔门之人丢失信物,便等于丢掉性命。他竟然肯拿给钟渝??”   他心里有点微妙的不平衡。   这俩好徒儿这么听外人的话,竟然连自己这个师父都不认!   兰危淡淡道:“这里面说来,也有一段故事。钟渝当时准备杀他俩灭口,放火烧了他们的住所,他们当时恰好在计划逃跑,见有人放火,干脆找出来两具体型相似的尸体扔进烈火之中,信物也在这时候一起扔了进去,随后便不远千里,逃到了……”   顾易见他停顿,急道:“你怎么也学会卖关子啦?”   “逃到了防风城。”   顾易想起之前防风城的情形,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这俩人在走尸围城中,竟然还能活下来,当真有几分气运在身上。   兰危:“含笑找到这俩人的时候,他们在一个地窖里已经藏了一个多月,地窖隐蔽,没有修士靠近,他们平时听见声音,也担心是走尸发出的,不敢冒头去看,所以一直不知道外面已经安全……就算含笑出现,他们也以为是来捉自己的,更加恐惧,死也不肯出来。含笑哭笑不得,最后恶作剧,将地窖的门板上,又压了一块千金重的巨石,想等他们撑不住了哀求自己。谁知道两日后再去看,这两人已经从地窖中挖出一条路,又逃跑了。”   顾易想想含笑那时的表情,也觉得一定精彩万分。   不过这两人在魔门一直郁郁不得志,又无所适从,如今可以重获新生,也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马车继续平缓向前,他有些累了,靠在兰危肩头,渐渐睡去。   车外却隐隐响起了澎湃激昂的水声,顾易勉强睁眼,掀开帘子一看,原来他们又到了通天渊。   瀑布水浪飞溅,响声如雷,今日是个显而易见的好天气,天蓝如洗,水珠迸溅中,一轮彩虹渐渐浮现。   顾易有些惊喜,戳戳兰危,然后将帘子掀得更开,和他一起,目送着彩虹远去。   离开了通天渊,水流声依旧不止,顾易忽然想起,与兰危的三次比试,竟恰巧都是在水流边。   人间的情事何其短暂,再浓烈的爱恨,终会被时间抹去,不变的唯有长江滚滚,万水东流。   可哪怕光阴短暂,世事难料,他喜欢兰危,也是水淹不掉,火烧不尽的事实。   “在想什么?”   兰危见他望着窗外出神,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我在想……”顾易抬起眼皮,看向兰危,沉默片刻,缓缓道,“我好像应该回答你那两个问题了。”   “嗯?”   “我在镜子里看见的人是你,我喜欢的,从来就只有你。”   [全文终]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终于完结啦,后面还有一点番外,估计就这两天写出来。   连载的时候很想完结,真正完结了,又觉得空落落的,   这个故事连载得有些艰难,所以更加感谢每个追更的小天使,你们每个人的存在对作者来说都比你们想象的更加宝贵,也是支撑我写完的重要原因,   以及,番外如果以福利的形式发,似乎只有购买全文的读者才能看到,所以就按普通番外发啦,购买番外的宝子到时候留下评论我会发红包。 第124章 番外·雪   又是一年凛冬。   今年天太寒, 锦城也下了雪,银装素裹中,院子里全是蜡梅清香。   顾易穿一件红色大氅, 百无聊赖,坐在房间屋檐下,盯着外面的无穷无尽飘落天际的雪花, 不多时, 身上也落了一些。   “哎哟, 我的小少爷, 雪这么大,你坐在外头做什么?小心着凉。”   向禄一见到他这样,就着急了, 忙收了伞上前, 挡在他面前。   顾易眨了眨眼睛。   他解释过很多遍自己不会怕冷,但是没人相信。   大家都觉得他是病号,碰一下就会受伤,下雨吹风, 都会摧残到他这颗脆弱的幼苗。   他好不容易趁下雪,偷偷出来凉快一下, 这么快, 又来人了。   他慢吞吞叹了口气, 正要解释, 向禄已经麻利地拿出汤婆子, 塞他手上, 又拿出长毛的靴子, 套他脚上, 然后从房间里拿出烧得正旺的炉子, 放他身旁。   “知道少爷想要赏雪,这样就不会冷了。等下夫人来了看见,也能放心。”   顾易:“……”   他真的没有这么脆弱啊!   他热得难受,汤婆子在手里热得像颗炸弹,也没法扔,只能暂且端着,笑眯眯道:“你费心了。”   向禄笑得憨厚,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然后转移话题:“唉,今年的雪下得真大。”   顾易:“瑞雪兆丰年嘛。”   向禄十分赞同:“少爷说的对!可惜,要不是雪这么大,少爷也不至于闷在家里养病。”   顾易:“……”   哪壶不开提哪壶。   虽然他之前的行动瞒着家里,但毕竟这么大的事,不可能传不到锦城来,顾易回家之后,还是被当成伤号,继续在床上养病。   他之前强行抽取自己生命提高战力,着实伤及了本源,他虽不在意,但爹娘都十分担忧,替他向师门告了假,要留在锦城好好调理。   他要是回玄尘山,现在已经海阔凭鱼跃,山高任鸟飞了……但要是在家里,衣服不穿足五层都不许起床。   兰危尚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完,加之顾易住在家里,虽也经常偷偷来看他,但毕竟人多眼杂,不能像之前那样随意出入,所以只在画卷上联系较多,来的次数较少。   顾易正无聊得快长蘑菇,这人还说这种话。   “忽然饿了。”顾易扭头看向向禄,真诚道,“想吃城南的桃片了。”   “没问题,我现在就去替少爷买。”向禄拍拍胸脯,“很快回来。”   顾易:“不急,城北有家卤鸭,你顺路也替我带上。”   ……   到了晚上,东西终于买了回来,顾易已经准备睡觉,便让他拿去吃了。   睡至半夜,忽然,身侧有人出现。   顾易睡梦之中也很警惕,下意识伸手,使出一招“雾里看花”,来人竟熟练接住,顾易手腕一转,又是一招“心有灵犀”,如此砰砰过了数招,来人将他手腕捏住,举过头顶,俯身下来低声道:“还打么?”   顾易早知道来人是谁,挣脱了他的手,伸手将他抱住。   他身上还带着风雪里走来的凉意,摸起来像一块冰雕。   “好凉。”顾易让了让位置,“上来暖暖。”   兰危拒绝了:“我身上都是雪,等下化了。”   顾易道:“那将衣服脱掉。”   兰危顿了顿,好笑地揉着他的后脑:“这样说话,很容易叫人误会。”   顾易道:“换下先穿我的,我俩身形差得不远。”   换好衣服,兰危进了被子里,暖融融的房间里,有剪下来的一大束腊梅,被热气催着,一夜间全盛开了,清香扑鼻。   顾易躺在兰危凉丝丝的怀里,这一觉睡得分外香甜。   ……   次日一早,向禄便敲响了顾易的房门,催他起床。   顾易拒绝了。   没过多久,又催他吃早饭。   顾易也没有兴趣。   兰危正在和他讲他这段时间的进度,虽然画卷上他们也每天联系,但写字麻烦,比不上口述。   “现下四国已经合并完成,虞国内部也已经清理完毕,年后便会攻打瑤山,只要铲除魔修,世道太平……咱们便隐居山林,或是云游四方。你说,好不好?”   顾易觉得甚好。   他又道:“可你一走,便群龙无首了,他们舍得放你走么?”   兰危:“只要人间太平无事,我在不在,便没有影响。”   顾易思索:“可你走了,谁做天下之主,才能令人信服?”   兰危缓缓道:“我倒有个人选……”   两人对视一眼,顾易也想到了:“是那个小孩么?”   兰危点头:“他资质不错,是个可塑之才。”   顾易心想,原著中也是如此,事实证明,兰危的选择确实没错。   他还想再说什么,外面又响起一阵敲门声,顾然催促道:“起床啦起床啦起床啦!!”   “说好了今天全家一起去上香,等你一上午了,你伤早好了,别想偷懒,快起……”   门吱呀一声打开,顾然声音一下弱了下去。   “怎么是你……小逸呢?”   “他昨夜受了风寒,有些不适,今日不能去上香了。”   顾然为他气势所迫,也不敢再问什么,忙溜走了。   到了前厅,她说完情况,尤在沉思:“不对,兰危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身体大体已经恢复,怎么会突然风寒?不行,肯定有问题……”   顾氏夫妇听完这话,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个眼色,见顾然还想回去,顾明川忙将人拦住:“别别,你别去。”   他给夫人使了个眼色。   顾夫人反应得快,一把握住女儿的手:“确然是风寒,昨日向禄就看见了。向禄,你说是不是?”   向禄一说到这个就来劲了:“真真的,昨天我出去一会儿,小少爷就一个人坐在外面看雪。肯定是风寒了!”   顾然还是不信:“可是……那个谁,他又怎么会在这里?他上门拜访,怎么不递帖子,不见你们呢?他会不会偷偷害小逸?”   “不会,不会。”顾夫人忙拉住女儿的手,将她拽出去,“人家是好朋友,你就别操心啦。”   顾然还是不信,扭头看向家主:“爹,你快去看看啊。”   顾明川:“好好,我去看。”   他挥挥手催促:“快和你娘去吧,我看完就来。”   好不容易才把女儿送走,他一时哭笑不得,又坐下来,喝了好一会儿茶,才慢悠悠赶上去。   至于顾逸……他和小男朋友难得见面,现在正是温存的时候,他就算是老父亲,也不会去讨嫌。   就让年轻人多呆一会儿吧。   ……   隆冬,大雪纷飞。   冬季的定远城全被纷纷扬扬的大雪笼罩,积雪深厚,举目四顾,天地皆白。   这个季节的定远城死寂犹如空城,人人都会在家中烧火避寒,等闲绝不外出。   此刻空荡荡的城外官道上,却留下很长的一串脚印。   脚印一步步延伸入城,越远处越浅,竟看不出起点,仿佛脚印的主人是从天而降,凭空出现在这场大雪之中的。   但若遇到有经验的牧民就能看出,不是远处没有脚印,而是更远的脚印已经被雪盖去,没有留下痕迹。   如果从方向上辨认,那么……这人应当是,从雪山中出来的。   这个季节,雪山中温度只会更低,雪山那么大,并无大路可走,如果有人误入,是绝没有人敢进去搜救的,因为一旦进山,必死无疑。   可这个人,竟是从雪山中出来的。   他一身宽松衣袍,广袖飘飘,隐约能看出衣物原色是绿色的。脸上皮肤是清洗过的,没什么污渍,眉眼温柔,神色悲悯,最奇怪的是,偶尔瞧着像男人,偶尔看着,又像个女子。   进了定远城,这人又走了许久,最后终于停下,站定在一间已经落锁的房屋。   隔壁人家的主妇出来倒马桶,看见他这幅模样站在门口,忍不住道:“你来找英娘的?她已经出门了,好久没见过回来,你还是别等了,另外找地方住吧!”   谁知那人轻轻一推,便推开了房门。   妇人十分诧异,这人一偏头,似乎也有些疑惑:“这门没有上锁,我一推就开了。”   奇怪,明明之前是锁着的啊。   妇人百思不得其解,那人准备进去,忽又停下:“她叫,英娘?”   妇人这才看清他的脸。   她这一辈子,只见过两张这样好看的脸。   另一个,便是英娘去年捡的那个女子。   妇人迟疑道:“是啊。你要找她么?她已经出门好久了,我们也不知道去的哪里。”   那人道:“无妨,不找。”   他进了屋子。   妇人忽然揉揉眼睛。   奇怪,那人肩膀上面,好像探出了一只绿色的蛇。   冰天雪地的,蛇不去冬眠,怎么还会在这人身上?   一定是看错了。   她提着马桶进了屋子。   房间里,进来的这人关上了房门。   英娘?   不认识。   可这屋子里,分明有很让他觉得熟悉的气息。   他记得他还是游魂之时,曾在这一带飘荡过。   那个时候,他见到过雪千里。   他已经“死”了太久了,人间的事情,已记不太清,只是看见雪千里重伤了,下意识看着她。   但他更希望的,还是雪千里不要再找他。   她长大了,应当有自己的生活。   他在屋子里找了一圈,终于找到面镜子。   镜子里的模样有些熟悉,但和自己的脸,终归有些不同。   当初,是他和巫师说,要做得和自己不一样。   但现在看,还是有几分肖似。   于是他干脆将手覆在脸上,缓缓使力,石质的脸庞,竟然在他手下慢慢发生了变化。   等他手再放开时,镜子里的人已经恢复了熟悉的模样。   如今认得他的人并不多。   但若是钟离非在此处,定能认得出,镜子里的人,他找了足足一百年。   ——玄青。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个小番外 第125章 番外·溯梦鱼   人间三月, 草长莺飞。   一个冬天过去,锦城早已恢复生机,动乱和死亡都埋葬了前一年的冬天。而今万物生发, 城中恢复了久违的生机,游客也和刚冒头小草一样,陆陆续续出现在这座安宁美丽的城市。   不少胡商东来, 带着域外的香料, 马匹, 毛皮, 以及各种稀奇古怪的产物,前来交易自己所需的珠宝丝绸。   商人重利,胡商更是神通广大, 不知怎样穿越的天堑, 今年竟然出现在了锦城。   兰危这次来锦城的时候,顾易正在郊外的河里钓鱼。   除了他,远处也有好几个人举着钓竿,守在湖边。   他走上前, 顾易的钓竿正架在一旁,他自己似乎有些倦了, 靠在椅子上, 快要睡着了。   “你这样钓鱼, 鱼儿将饵吃完了, 你都不知道。”   他轻笑了一声, 顾易发觉有人, 才懒洋洋睁开眼睛, 看了他一眼:“我已经守了三天了!就是没鱼上钩, 你放心, 我虽然闭着眼睛,但鱼竿一动,我肯定知道。”   兰危:“是什么鱼,要你守这么久?”   顾易来了兴致,坐直身子:“可以回到过去的鱼!”   兰危:“嗯?”   “前几天,城里来了一队胡商,神神秘秘的准备拍卖会,说要拍卖一个宝物。结果快要拍卖的日子,忽然急了,说拍卖的东西不见了……大家还以为被人偷了,叫他去报官,他们却沮丧的说,拍卖物是换水之时,自己跑掉的。原来他们要卖的,是一条鱼。”   兰危来了兴致,等他说下去。   顾易又道:“他说这鱼可以在梦境中回溯往世,见到自己的过去,我便想看看。可惜这鱼十分稀少,他们自己一辈子也见不到一条。我就算想要,也没办法再买到,只能来这里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钓到了……”   他在这个世界已经够久,如果可以,还真想看看现实世界现在是什么样子。   原本想来撞运气钓这溯梦鱼的人不少,三天过去,已经走了大半了。   顾易还想试试。   兰危知道来龙去脉,接过钓竿,让他坐到一旁去休息。   “我来试试,钓到了便叫你。”   有他在,顾易自然放心,安心将位置让给了他。   他坐在一旁,两人怕惊了鱼,也不敢说话,时间长了,顾易还真有些犯困,渐渐睡了过去。   等再次睁眼时,他已经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身上衣物也变了,是很旧的款式,而且很似乎短小。   不对,不是似乎,确实很短小。但因为他现在也很小,所以穿着也合体。   他低头看了一圈,自己小手小脚,估年纪,恐怕不超过七岁。   看来他是回到了过去,但不是回到现实,而是回到了小的时候。   可眼前又是什么地方?   他怎么会来这里?   他往前走了一圈,自己莫名其妙来到这个陌生地方,又是这样小的年纪,修为全使不出来,这让他有些不安。   他走出一段距离,隐约便能看见房屋,正犹豫要不要过去,便见到几个小孩子过来。   “你们快看,那人是谁?”   “没见过。似乎不是我们村的?”   “也不是隔壁村的。”   “你们看他身上穿的衣服,这人肯定是个大少爷。”   他们说话的语气并不友好,顾易这时已提高了警惕,但几人很快便走过来,包围住了他。   “喂,你是哪里来的?”   “问你话呢?哑巴啦?”   “你是哪家的小少爷?杨家的,沈家的,还是李家的?”   “你说不说,不说我可揍你了?”   顾易盯着几人,思索自己打过他们的可能。   他从小练体,又有许多招式烂熟于心,哪怕这时候比这些大童更小一些,真要豁出去,也能以一敌数。   但想要不受伤,还是有些麻烦。   “不说话?你是不是瞧不起我们?”那人上前推了他一把。   “别以为是你说小少爷我们就不敢动你,你现在身边又没人,谁能保护你?”   那人一边说话,一边推他,顾易正想反击,身后忽然有人一把抱住他腰和手臂,紧紧箍住不让他动弹。然后面前那人抓住他的衣领。   “我呸,真是给你脸了是不是?我问你话,没听见么?啊?听见了为什么不回答?真以为我不敢弄你啊?”   他一声令下:“给我把他衣服扒了,脱光,一件别剩!”   顾易终于反抗了。   见他竟然敢动手,力气还不小,这些人更来兴趣了,一个接着一个扑上来。   顾易的力气还是比预计的更小,扭打半天,竟然不分胜负,反而激起了这群人斗志。   “你们在做什么?”   一道呵斥忽然响起。   扭打的人终于停下动作,顾易也抬起头。   说话的人也只七八岁的年纪,虽然还没长开,但顾易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兰危!   原来他回到了兰危小时候。   “我们做什么,是你能管的么?”   “管什么闲事,你也欠揍了是不是?”   小孩挥舞了下拳头。   兰危目光轻飘飘扫过众人,然后道:“哦,没事,你们继续。”   然后,他竟然扬长而去。   顾易不可置信盯着他。   他难道看不出自己刚才看他的眼神多炙热吗?!!   这狗东西!   冷漠,无情,毫无人性!!   你不救你插什么话啊!   他一股热血上涌,气得也顾不上武德了,反手一拳一个,照着这些小孩眼睛鼻子砸。   砸完趁人不备,转身就溜,一口气也不敢歇,拼了命的就往前跑。   他把人得罪狠了,要再被抓到,一定没果子吃。   他人小腿短,一股脑地跑,也不知道跑出去了到底多远。可不管跑多久,他也回不了家,这里是虞国,不管走到哪里,都没人救他。   他想到这里,有些泄气,只能先停下来喘气,才刚把气喘匀,背后窸窸窣窣,竟响起一串脚步声。   “往前看看,那小子跑不远,肯定就在前面!”   顾易绝望了。   他现在腿到底有多短!   他正想放弃,实在不行,先虚与委蛇,混过一会儿算一会儿。   等醒了再找兰危算账。   “唔……”   正要坐下,忽然一只冷冰冰的手捂住他的嘴。   “别说话,跟我来。”   那人捂住他的嘴巴,说了这句话后,拉住他的手,又继续往前跑。   顾易实在跑不动了,那人也不停,硬生生拽着他继续。   天都快黑了,他才带着顾易进入一个有些破旧的院子,然后拉着他,藏到一个装满鸡的围栏里。   “躲在这里,不要说话。”   顾易看着自己身旁受了惊的老母鸡,很怕它们啄自己。   “我不想藏在这里。”   他从小到大,也没见过这么多活鸡。   更别提同处一室了。   兰危语气冷漠:“只有这里。”   顾易:“你骗人!旁边就是你家,这是鸡住的屋子,我要去你住的屋子。”   兰危拒绝得干脆利落:“不行。”   顾易有些委屈,大大的眼睛蕴上了一丝水汽。   他确信无疑,兰危就是个大坏蛋。   兰危:“万一有人发现,你就说是自己藏进来的。”   他就是怕惹麻烦。   “知道了。”顾易低下头。   老母鸡们看闯入者没有恶意,又重新窝在一起。   顾易蹲在它们旁边,因为地脏,也不敢坐下去。   兰危出去了。   又过了好久,天已经黑透了,才悄悄钻进来,递给他一个馒头。   顾易拿着这个硬邦邦的馒头,实在吃不下去,又叫住兰危,轻声商量道:“这里好臭,我想去你房间。”   兰危:“你可以去旁边竹林里。”   去竹林里也比这里强!   顾易:“好。”   兰危:“只要你不怕蛇。”   顾易停住了脚步。   他怕。   兰危:“等你家里人来找你。”   顾易小声道:“恐怕是不会来了……”   谁能想到他这会儿在千里之外的虞国。   兰危以为触动了他的伤心事,沉默了一会儿。   “对不起……”   顾易摇头:“没事啊。”   兰危没有离开,而是继续陪着他:“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顾易说到这个就来气:“还不是因为你!”   兰危:“……我不带你来,你会被他们打的。”   顾易知道他是误会了,叹息一声:“算了……不过,我今天是没有准备,也没有武器。不然……我是可以打赢的。”   兰危:“呵。”   顾易:“怎么?你不信?”   兰危不说话。   顾易道:“我是修仙家族的,修仙的,你知道?别看我人小,只要给我一把剑,不,一根棍子,都没人能靠近我……你不信?走走走,去竹林,我让你见识见识。”   来到竹林,兰危挑了截小竹竿,找了一些合适的招式用出来,虽然发挥不出十之一二,但也够叫这个年纪的兰危眼前一亮了。   兰危的眼神霎时变得求知若渴。   顾易洋洋得意:“还让我住鸡窝么?”   兰危还是很警惕:“你既然有这个本事,为什么会来这里?你就算家人不在,也总有可以投靠的亲友。”   顾易把竹竿扔掉,生气道:“我为你千里迢迢来这里,你还怕我拖累你!我没有仇家,不会给你惹麻烦,也不会有人找我,你要是不信,就让我走好了!”   兰危:“你叫什么名字?”   顾易冷笑一声,再过几年,等你拜入玄尘山,顾逸两个字,便已天下皆知了。   他在身上找了一下,找出自己在家时做的身份铭牌,这也是顾氏子孙的信物,他将牌子递过去:“你这人多疑,我直接说了你也不一定信,这是我家信物,我从出生起就带着,这上面刻的名字,做不了假。”   兰危盯着铭牌,看了好一会儿,神色也有些古怪,顾易狐疑道:“怎么?”你难道认识我?   不应该啊。   兰危摇头。   顾易收起牌子:“你既然看了,现在肯相信我了吧。”   兰危:“好,顾小兔。”   顾易大惊:“什么????”   兰危:“你上面刻的名字,顾小兔……”   他忽然反应过来,脸色在月光下微微泛红:“是不是,我认错了?”   顾易霎时反应过来,他这时尚未读书,识字也是自己偷学,“逸”字认成了两边,怪不得他方便神色古怪,这字不是常用字,他想必也担心自己认错。   他笑着揽住兰危肩膀:“没认错,我就叫顾小兔。嗯,就是这样的。”   兰危也很好奇修真界的事情,想叫他讲给自己听,于是将他偷偷带进了自己房间里,两人盖上被子,小声交谈,直到很晚,才一起睡去。   第二天醒来,他养父母早早做了早饭,匆匆吃了,天不亮就要出门,见他没醒,便没见他。   只是小声在门口交谈。   “小危房间里怎么一直说话的声音,好像多了个小男孩在他屋子……”   “哪里有人?你一准听错了。”   “可是,我真的听着有人在。”   “你放心吧,小危又不是女孩子,就算真交了朋友,两个男孩住在一起也没关系。”   “唉,也是,亏我以前总以为他是个女孩,还找私塾的先生确认好几遍,‘危’字真不是蔷薇的薇……”   “知道你想要女儿,可小危大了,总不能在当女孩养。等再过几年,他就能帮你带个女儿回来。到时候你可别当恶婆婆。”   交谈声渐渐远去,顾易从被窝里钻出来,悄悄盯着无论五官脸型,都比从前柔和许多的兰危,想了想他被当成女儿养的样子,越想越觉得好玩。   他怎么不再回去早几年。   说不得能见到女装的小兰危。   兰危毕竟敏锐,被人这样盯着,一会儿就醒了过来,见到顾易后,怔了一下,然后才道:“你做什么?”   顾易慢吞吞:“我刚才听你爹娘说,要你快点娶个老婆回家。”   兰危:“……”   顾易笑道:“你有想过么?你喜欢……什么样子的女孩子?”   兰危:“没有。不喜欢。”   顾易知道他只是敷衍自己,也不在意。   兰危起床做家务,他也跟着一起。   到了中午,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忽然跑来,叫道:“兰危哥哥,兰危哥哥。”   兰危专心砍柴,目不斜视。   小女孩跑到他身边:“兰危哥哥,我今天爬到树上,摘了好甜的橘子,我给你吃好不好。”   兰危:“不吃,牙疼。”   小女孩:“真的吗,哪颗牙疼?”   兰危:“你是大夫么?”   小女孩摇头。   兰危:“那告诉你有什么用?”   顾易听得差点笑出声。   原来这人不仅冷漠,还很毒舌。   他笑眯眯道:“你兰危哥哥没有口福,给我吃好不好?”   小女孩见到熟悉环境忽然多出个陌生人,很诧异,也有些警惕,盯着他小声道:“你是谁?”   顾易:“我是你兰危哥哥的好朋友啊。”   小女孩笑逐颜开:“兰危哥哥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顾易笑道:“不错,我也这么觉得。”   小女孩坐到他旁边来,和他一起分着吃了橘子,然后便聊起天来,顾易相比兰危,性格热情似火又开朗随和,小女孩和他玩了一上午,便将冷冰冰的“兰危哥哥”抛之脑后了,眼里只有新的“小顾哥哥”了。   兰危的表情于是更冷漠了。   晚上,顾易又教了兰危一些剑招,就算这个时候,兰危还是不大同他说话,两人比划完,出了一身的汗,兰危便带他在附近的小河里洗澡。   顾易不会水,但又很想洗澡,只能贴在岸边,小心翼翼地洗。   兰危见他动作太慢,忍不住游来催促他,谁知顾易脸上竟红了,结结巴巴又假装凶狠地赶他走。   兰危游到岸上,一时若有所思。   可到了晚上,同床而眠,顾易神色又很自然。   第二天,那个小女孩照例又来找顾易玩。   现在她找的已经不是兰危,只是顾易了。   又这样过了两三天,小女孩越来越喜欢顾易,兰危也越来越坐不住。   到了晚上,要睡觉时,他实在忍不住,停在床边不肯上来,道:“顾小兔。”   顾易:“嗯?”   “你到底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顾易:“啊?”   他道:“男的啊!!这难道不明显??”   兰危抿了抿唇:“那你,能不能不要再靠近晶晶。”   顾易恍然大悟:“你吃醋了?”   兰危面无表情:“你不许再招惹她了。”   顾易冷笑道:   “嗯,你们青梅竹马,你虽然表面不说,但看见她和别人玩,就吃醋了是吧?”   兰危:“没有。”   顾易:“口是心非。”   兰危不知道怎样解释,只能道:“当真。”   顾易:“那你为什么不许?她是你什么人?”   他又不理人家,顾易不想见小女孩受冷脸,所以才陪着她玩。   结果这人还反过来不许。   真不讲理。   兰危:“不是我什么人。总之,就是不许。”   顾易:“理由?”   兰危:“没有理由。”   顾易:“好好,我不招惹她了。你要真是有意,下次别那么冷冰冰,正好你娘想你娶媳妇……你早点定下,她也安心。”   顾易躺下去以后,气的咬牙切齿,还一边安慰自己:不算数,不算数,只是平行世界……   兰危却道:“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顾易真的很生气,这人事真多。   他坐起来:“算了,我走了。”   他起身就要出去,兰危有些着急,忙拉住他的袖子。   “别走。”   兰危解释道:“我只是,以为你是女孩子……”   顾易:“我不是!所以我不会再接近你意中人,可以了么!”   兰危却道:“不,我的意思是,就算不是,也没关系。”   顾易奇怪:“你在说什么?”   兰危:“你是女孩,或是男孩,都没关系,我都……”   顾易还想再听,忽然,脑中一阵眩晕,耳畔似乎有人在叫他。   “小逸?醒醒。”   他头有些疼,似乎正被两股力量拉扯,于是他离这个世界越来越远,导致小兰危后面的话有些模糊。   “……我都喜欢你。”   他睁开了眼睛。   天已经全黑透了,不直接过去了多久,兰危一脸关切的看着他。   “你睡了好久,还一直说梦话。”   顾易坐起来,看见面前这个兰危,一时还有些恍惚。   兰危:“鱼还是没有上钩。”   顾易:“但是我想,我已经见过它了。”   兰危反应了过来:“你回到了过去?”   顾易幽幽道:“是啊……还见到了你穿女装的样子,特别可爱。”   兰危眼神渐渐变了,第一次,露出了有些惊慌的神色。   “还见到了你的青梅竹马……叫晶晶。”   兰危:“不是。”   顾易:“是啊,不只是青梅竹马,你们两家险些就订娃娃亲了……”   兰危坚定道:“没有这回事。”   顾易话锋一转:“哦。那还是说说你穿女装的样子吧……”   兰危犹豫一下,直接伸手捂住他的嘴巴。   顾易奋力发出变形了的声调:“我还想看……”   兰危:“没有。”   顾易挣扎:“你放开我……”   兰危低头吻吻他的额头:“乖。”   顾易还想说话,兰危直接伸手,点了他的哑穴。   夜色深沉,没人再管水中那条溯梦鱼,兰危将顾易抱起,便向客栈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好耶到这里想写的就全写完啦,终于写了一直想写的幼年版的兰顾,全文完结,最感激还是每个追更的宝宝。   对天发誓下本一定存稿再发,争取年内开!是很小众的武侠题材w因为最近武侠瘾犯了很想看,但是已经很少这个题材的文了所以自己写一本,求小天使们支持[猫头][猫头][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