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叫凯因斯的雄虫决定去死》作者:四月二十四日   简介:   一只叫凯因斯的雄虫决定去死   在他穿越来到虫族世界的第三年   整齐的衣装,寒冷的夜,麻木的雄虫在阖目长眠前遇见了一只伤痕累累的雌虫   雌虫倒在泥泞的地面,被紧追而来的管教虫围住拳脚相向,直至满身是伤,直至气息奄奄,直至下一秒就要停止呼吸,昏暗的双眸望向沉默的雄虫   四目相对的瞬间,一个微弱的声音自雄虫的心底响起:再试一试吧。   —   卡利西尔原以为自己的生命会结束在那个寒冷的夜晚   管教虫紧追的脚步,雨点般密集的拳头,断裂的骨骼,流血的伤口……   而在失去意识之前,卡利西尔最后听到的是一个陌生雄虫的声音:   “把这只雌虫交给我吧,他弄脏了我的衣服,我要亲手教训他。”   卡利西尔:呵,落在雄虫手里,那可真是生不如死啊……   —   后来   身穿军服的雌虫跨坐在雄虫的身上,眼波流转   屋外是如初遇般寒冷的夜,屋内却是一片春光正好   卡利西尔:“抱歉雄主,我弄脏了您的衣服,您说,该怎么教训我才好呢?”   【本文于2025年5月21日入V,感谢大家的支持与喜爱。本文存在争议性剧情,欢迎大家发表自己的看法,但请友好发言,感谢理解~】   —   阅读注意:   1、沉稳优雅雄虫攻×落难桀骜军雌受   2、双向救赎,H/C,1v1,HE   3、攻前期玉玉,后期会支棱起来   4、受有过前雄主(遇见攻之前),介意勿入!!!   5、文中所有角色的决定都是个体眼界和经历的局限结果,并不一定是正确的,且不代表作者观点,请大家独立思考鉴别!   6、本文存在多段有冲击性剧情,建议一章一章订阅,接受不了请及时撤退!(如果只看攻受恋爱的话,那没什么影响哈~)   7、本文与《病娇甜心勇闯虫族世界》同背景,没看过不影响观看此文哈~   8、本文名致敬著名电影《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决定去死》,此电影归类为喜剧,讲述了一个孤独寂寞的老人准备自尽前遇到了一家温暖的邻居,而后展开的故事。并非宣扬负面思想,请审核明鉴!   9、架空虚构背景,与现实无关,请勿代入现实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虫族 正剧 美强惨 救赎   主角:凯因斯 卡利西尔   一句话简介:如何救赎一只伤痕累累的雌/雄虫   立意:破晓会是坚持的人最后获得的奖赏    第1章   冬日的夜晚寒冷寂静。   凯因斯裹紧了大衣,缓步拐进了一个窄巷。   今天是他穿越来这个世界的第三年。   三年前,一场有预谋的车祸将凯因斯带来了这个世界。   那也是一个寒冷的冬夜,剧痛带来的黑暗缓缓自眼前散去,凯因斯回过神来,便是在一个昏暗的窄巷内,靠坐街角,手边还有一只装着半瓶酒的酒瓶。   他穿越了。   凯因斯用三秒钟认识到了这件事,但接受这件事带来的影响,他用了整整三年。   这三年间凯因斯逐渐了解这个世界和自己的新身份。   这是一个虫族世界。   这里的“人”外貌与人类男性相似,但其中一部分“人”四肢脖颈有斑斓艳丽的纹路。   凯因斯了解到这是“虫纹”。   而根据是否有虫纹,这里的“人”被分为了两类。   有虫纹的,是骄奢淫逸且位高权重的雄虫。   没虫纹的,是艰苦过活却卑微言轻的雌虫。   雄虫稀少且珍贵,有稳定的精神海和强势的雄虫素,掌握着主导世界的话语权。   雌虫数量庞大,有强健的体魄,承担几乎所有的生产制造、军事工作。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的精神海极易出现紊乱,在没有雄虫素抚慰的情况下,连最基本的存活都难以保障。   而凯因斯“有幸”穿越成了一只雄虫。   他穿进了一只嗜酒如命,最终酒精中毒死在无人问津的窄巷中的,雄虫的身体中。   这只雄虫有着与他一样的名字,相当的身型,近似的外貌。凯因斯曾有很长一段时间看镜子都会有些恍惚,想着前世的自己若是也长期酗酒,会不会也变成镜子中的这个样子。   但不论如何,好歹是一场新生。   凯因斯用新身份在这个虫族世界生活了三年。   那是痛苦、煎熬、不堪回首的三年。   而今天……   凯因斯无言地走进窄巷深处,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心情凝重,步伐却轻快。   因为,   今日,他将从这个令人绝望的世界中逃离。   今日,他将在三年前来到这个世界的起点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是凯因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若是有幸能再穿越一次回到故乡,凯因斯将万分欣慰。   若只是单纯地迈入死亡,对于凯因斯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怎样都比现在要好。   凯因斯加快了步伐,昏暗的街角已经目所能及,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由远及近,让凯因斯蹙起了眉头:   这个社会对雄虫的重视程度不亚于稀世珍宝,甚至还成立了专门保障雄虫权益的雄虫保护协会。   若是此刻有虫发现一只雄虫正在寻死,必然是一番鸡飞狗跳,雄虫保护协会会立刻介入,对其进行全天候的疏导守护,到那时就是想死也死不了了。   为了避免此事发生,凯因斯特地等到了这个冬夜,等到街上没什么虫的时候才动身,怎么此刻……   急促的脚步声没有给凯因斯留下充足的时间思考,急急奔来,还带着不规律的跌撞声。   凯因斯侧首回望,看到一个虫影与他擦身,手臂交错,凯因斯的手背上隐约掠过对方皮肤冰凉的触感。   这是一只雌虫。   凯因斯的视线从他露在单薄衬衫外没有纹路却满是青紫红痕的手臂间移开,落在了他踉跄奔逃的背影上。   这是一只不会举报他寻死的雌虫。   因为他自己都深陷麻烦之中,自顾不暇。   凯因斯侧身往墙边站了站,将身影影入阴影中。   果不其然,巷口很快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追兵来了。   不止一个。   几只身穿制服的雌虫快步越过凯因斯身边追上了前方逃亡的身影,将他按倒在地,手中通电的棍棒雨点般落在身穿衬衫的雌虫身上。   凯因斯听到了骨骼断裂的声音和压抑的闷哼。   凯因斯认得这些虫的制服,他们是“雌虫管教所”的工作虫。   雌虫管教所是隶属于雄保会的组织,专门奉雄虫指令,为雄虫代劳,用严酷的刑罚惩戒惹其不悦的雌虫。   棍棒砸向肉/体的声音未有停息,被围在中间的雌虫的反应却越来越小,凯因斯毫不怀疑下一秒他就会停止呼吸。   这是一场,在这个世界,不算罕见的惨剧。   而雌虫倒下的地方正是凯因斯的目的地。   凯因斯没有走开,也没有靠近,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   不知是因为冬夜低压的气温还是心中化不开的寒意,凯因斯感觉自己浑身僵硬,他感觉那个倒在街角正在失去生机的身影正是自己。   忽而,那个身影动了一下,糊着血污的眼睛缓缓睁开,穿过围堵的虫群,望向了不远处那个站在阴影中的虫。   四目相对。   凯因斯意识到他看向了自己。   胸腔内死寂的心脏忽而又有了一丝微弱的颤动。   凯因斯听见一个细弱的声音在心间响起:   再试一试吧。   “停手。”   不大的声音在寂静的夜中突兀响起。   带队的管教虫面色不虞地回过头,正想开口让一直站在不远处的怪虫不要碍事,抬眸却看见那只虫抬手整理了一下大衣的领口,黑色厚重大衣下的手腕、脖颈上露出了斑斓艳丽的虫纹。   是只雄虫!   管教虫:“快停下!”   管教虫立刻叫停了手下的暴行,面上堆笑,汗流浃背。   管教虫:“万分抱歉阁下,我们眼拙,之前未有注意到您,脏污了您的眼睛,请您责罚。”   凯因斯抿了抿唇,走近了管教虫,看了一眼地上奄奄一息的雌虫。   雌虫低垂着头,泥泞的碎发遮挡住视线,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胸膛起伏微弱,凯因斯猜测他应该已经昏过去了。   凯因斯:“这只雌虫是怎么回事?”   管教虫以为雄虫是对这个满身血污的雌虫不满,一边陪着不是一边指挥手下上前把雌虫移开,但面前的雄虫却抬手挥退了其余虫,站在雌虫身前,隔开了他们。   凯因斯:“关于这只雌虫的事,从头说给我听听。”   很快,凯因斯从管教虫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只雌虫名叫卡利西尔,三个月前,因为惹怒了雄主被送到管教所来受刑,他的雄主特地强调过,说他之前是军雌,耐糙,一定要下重手,狠狠教训这只雌虫,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以出心中这口恶气。   管教虫们依照雄虫的要求每天都重刑伺候,记录视频照片,呈交雄虫,直到昨日,雄虫或许是气消了,又或许是厌烦了,跟他们说不用发了,把这个贱虫处理掉吧。   可能是察觉到管教虫们的态度变化,知晓自己在劫难逃,片刻前,这只雌虫突然暴起打伤了守卫,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逃了出来。   而他们正是来追捕这只胆大包天的雌虫的。   凯因斯听完事情的经过,眸中闪过晦涩的暗色,但只一瞬又恢复了轻蔑的神色:“既然他的雄主已经不要他了,你们也已经准备处理掉他了,那就把他交给我吧。”   凯因斯掸了掸衣袖,看着地上昏迷的雌虫,冷声说道:“他刚刚撞到我了,还弄脏了我的衣服,我要亲手教训他。”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地上的雌虫好像颤了一下。   管教虫神色为难,大汗淋漓:“这……这……”   这不合规矩。   管教所处理完雌虫后会禀报其雄主,决定后续处置安排。   尽管大部分雄虫都不会在意一个雌虫的死活罢了。   凯因斯没再多说,俯下身,在雌虫交错的伤口间挑了处能下手的地方把雌虫拎起,将他上半身按进怀中,臂弯托住双腿,将他单手抱起来。   凯因斯:“我不是在和你商量。”   凯因斯另一只手抬起腕间的终端,在面露难色的管教虫面前挥了一下。   凯因斯:“这是我的名片,他的雄主若是有意见,让他直接来找我,我倒要好好问问他到底是怎么管教雌虫的,竟然敢冲撞我。”   一时间,雌虫得罪雄虫的事实被上升到两位雄虫之间的矛盾,管教虫赶忙抬起终端隔空接收了凯因斯的名片,连连改口。   管教虫:“抱歉阁下,千错万错都是这只雌虫的错,您想如何处置他都行,求您千万别和那位雄子起冲突,求您……”   要是让信任管教所的顾客得知自己莫名其妙和其他雄虫结了怨,造成雄虫间的争端,那可不是他一个小小管**承担得起的罪责,他一定不能让这件事发生。   凯因斯摆了摆手:“好了,只要他不生事,我不会主动去找他,但这口气总要出,这只雌虫必须要为他的无礼付出代价。”   凯因斯说罢转身就要走。   可能是因为凯因斯没有继续发难的态度,也可能是因为他像抱幼崽般的动作,让这只冷面的雄虫看起来没那么凶狠暴戾。   一旁噤若寒蝉的另一只管教虫,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颤声开口:“阁……阁下,这只雌虫性子烈,不服管教,有一定危险性,您……”   您接触他可能有危险。   这只雌虫从进管教所以来一直沉默不言,不管是给他上多么严酷的刑罚都不做忏悔,甚至戴着抑制颈圈还能攻击管教虫,若是他之后暴起伤害到了这位雄子阁下,那后果不堪设想。   管教虫:“您看是否需要我们代劳……”   但管教虫的话未说完,便在雄虫冷漠的视线中自动消音了。   凯因斯:“我说过要亲手教训他。”   “我不想再说第三遍。”    第2章   这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弗兰卡跳下穿梭舰直向一栋居民楼里奔去。   弗兰卡是负责这一片区域的医生,他所管辖的区域是一片平民区,住户大多是年轻的雌虫,但有一个例外。   那就是一只叫做凯因斯的雄虫。   为了保障雄虫的权益,每只雄虫在成年时,政府都会给其分配一栋公寓以供雄虫建立自己的家庭。   但这栋公寓大多雄虫都用不上,因为他们早在成年前便会四处物色雌虫,娶纳雌君雌侍,一旦成婚,雌虫的财产会尽数归雄虫所有,那时,政府分配的小公寓可就看不上眼了。   但这只叫凯因斯的雄虫不一样,自弗兰卡接手该片区以来,这只雄虫便一直住在政府分配的公寓中,几年了都没有搬家的意向,也没有娶纳雌虫的消息。   正因为他的存在,弗兰卡这几年一直提心吊胆,生怕没能服侍好这只雄虫,被问责惩戒,但这只雄虫却出乎他意料地安分,几年来从没呼叫过他。   直到今夜。   弗兰卡跑得一身是汗,站在这个他背过上万次的门牌号前,深呼吸敲响了门。   今夜,这只雄虫呼叫了他,还是加急呼叫,列具了一系列治疗器械药物,让他立刻带来家中,上/门/服/务。   不过数秒,房门打开,暖气涌出房间,扑到弗兰卡的脸上。随后,一张在资料中看过无数次的脸出现在面前。   开门的雄虫身形高大,沉默寡言,明明有着一张英俊的脸,却因为眼底的凝重严肃让弗兰卡下意识抖了一下。   虽然雄虫看起来心情不佳,但好歹目测没有严重的伤病。   弗兰卡咽了咽口水,开口问道:“阁下您好,我是片区医生,弗兰卡,方才与您在终端上联系过。请问您的身体出现了什么不适症状?请让我为您诊断。”   在弗兰卡明确身份后,雄虫的神色看起来缓和了一些,他微微点头与弗兰卡问好,侧身示意他进门。   凯因斯:“我没有不适,今夜请你来,是想请你治疗一下他。”   弗兰卡循声望向凯因斯身后的房间,在房间正中央的沙发上看到了一只气息奄奄的雌虫。   ……   手筋脚筋皆被挑断,浑身上下多处骨折,体内脏器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甚至……   弗兰卡一边检查着雌虫患者的身体状况,一边忍不住向坐在一旁的雄虫投去目光。   甚至还被戴上了抑制颈圈。   抑制颈圈是雄虫保护协会推出的,供雄虫惩戒家中雌虫的刑具。   雌虫一旦戴上抑制颈圈,自身强大的五感将受到限制,力量速度大幅下降,更致命的是,雌虫自身的修复能力会被抑制。   毕竟抑制颈圈不是晴趣道具,是实打实的刑具,被戴上抑制颈圈的雌虫往往都遭受了残酷的对待或将要遭受严厉的酷刑,伤处无法自愈,死亡率会大幅提升。   更别提颈圈自带的电击、窒息等惩戒功能。   雄虫保护协会曾公开表示,抑制颈圈是犯了错的雌虫的赎罪券,不止标志着雌虫要通过肉/体的苦痛来忏悔,更标志着他们被剥夺了虫权,沦为了最低贱的雌奴。   这就是惹怒雄主的代价。   毫不夸张地说,   抑制颈圈是所有雌虫的噩梦。   看着眼前的身体沉默地诉说着它经历的暴行与虐待,弗兰卡不忍地叹了口气,收回视线:   能给雌虫戴上或摘下抑制颈圈是雄主才有的权限,这个叫凯因斯的雄虫也一直没有纳娶的消息,或许这只可怜的雌虫只是他心血来潮玩弄标记的雌奴。   他宁愿大半夜叫医生来医治生命垂危的雌奴也不愿解开他颈上的抑制项圈,这是准备待他醒来继续折磨他吧。   没想到这只“安分”的雄虫的手段竟是这般残忍啊……   而坐在一旁的凯因斯没有注意到弗兰卡变幻的神色,他沉默地垂着头,脑海里都是方才窄巷中的画面。   我带走了这只雌虫会对其他虫有影响吗?那些管教虫会因为我的举动受到处罚吗?这对秉公行事的他们来说也是无妄之灾,我这么做是否改变了他们的命运轨迹?   我……害了他们吗?   过往三年,凯因斯不是没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作为一个从小在自由、民主、公平之风下长大的人,凯因斯也曾尝试过去改变这个病态的世界,去帮助那些遭受不公待遇的“人”。   但这世界上每个“人”的命运都是环环相扣的,在凯因斯的插手下,有的“人”的命运发生了改变,但也有“人”因为他的所作所为遭受了更残酷的对待。   渐渐的,凯因斯意识到,这是一个畸形的世界,没有“人”能从这个畸形的世界中幸免,那些看似“得救”的“人”不行,那些被迫“承受”苦难的“人”也不行。   而想要在这个畸形世界中渡“人”的自己只是个幼稚可笑的莽夫。   他根本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他谁也救不了。   长期郁结的心绪逐渐吞没了凯因斯的神思,指尖埋入掌心传来轻微的刺痛,警示着凯因斯不能再继续深陷情绪泥沼之中了。   凯因斯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不停地暗示自己:   没事的,我已经给过他们名片了,有什么事会冲我来的,不会连累无辜的“人”的,没事的……   “凯因斯阁下?”   弗兰卡的声音唤回凯因斯的注意,凯因斯收敛神色,转身走向沙发。   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凯因斯看着沙发上身缠绷带,虚弱昏睡的雌虫,集中精力。   既然他已经出手干涉这只雌虫的命运了,就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努力保障他的健康和安全。   凯因斯在沙发边坐下,拿起检测报告开口道:   “他的情况如何,详细跟我说一下。”   雄虫冷峻的面容依旧是古井无波,但言语间却关切详尽,对雌虫的病症及后续治疗的方案进行了详细的询问与探讨。   弗兰卡一开始还回答得诚惶诚恐,后来意识到雄虫是认真想了解患者的情况,心中渐渐升起一丝希望:   看来这位雄子还是在意这只雌奴的死活的……   弗兰卡垂首:“总体来说,患者伤势虽重但好在求生意志很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只是……”   弗兰卡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雄虫的脸色,斟酌着字句:“只是他现下还很虚弱,还需要修养,为了……为了长远考虑,还请您近期注意……”   还请您近期不要再折磨他了。   弗兰卡不敢把话讲得太明白,怕惹恼了雄虫,给这只雌虫招来更猛烈的怒火,也怕惹火上身,把自己也搭进去。   凯因斯颔首应声,核对了复诊时间后,抬首示意弗兰卡的终端。   弗兰卡:?   凯因斯:“账单。”   帝国免费为雄虫提供医疗服务,但若病患是雌虫还是需要支付医药费的。   弗兰卡连忙摆手婉拒:“不,不必了,阁下,今夜是您召我来的,我可以按照为雄虫服务报销药剂费用,您,您不必支付……”   凯因斯:“你报不掉的。”   在凯因斯的要求下,弗兰卡带来的药剂都是用材昂贵的雄虫专用药剂,甚至为了治疗体质不同的雌虫特地加大了用量。   虽然这类药剂的效果远好于同类药剂,但药管局对这些药剂的核对都非常严苛。   弗兰卡必须严格记录用量,若是以雄虫用药上报,必然会惊动雄保会,雄保会会即刻派虫来探望“病重”的雄虫。   若是被发现这些药是用在雌虫身上,弗兰卡会受到处罚的。   弗兰卡:“没,没关系的,阁下……”   弗兰卡背后冒汗,手掌按在终端上遮住自动生成的账单详情。   今夜的药材费和诊疗费弗兰卡都不准备上报的,他知道解释不清易生事端,准备自己垫钱给这只雌虫治疗。   毕竟雄虫能叫医生来为雌虫治疗,哪怕是为了继续折磨他,也算是大发慈悲了。   雄主赐予的一切,雌虫都不能拒绝,即便是暴力、伤痛也一样。   大多数已婚的雌虫都是靠自身修复能力硬抗病痛,没有机会接受诊疗的。   更何况这只雄虫看起来并不富裕,若是看到高昂的医药费,决定不再让雌虫接受治疗,那雌虫的处境就更加危险了。   但面前的雄虫显然没有“领情”他的一番苦心。   凯因斯:“账单,发给我。”   雄虫再次出声,弗兰卡终是抬起终端发出了账单。   弗兰卡:“阁下,这笔钱我可以……”   然而,话未说完,公用医疗账户入账的提示音便响起了,弗兰卡看着提示通知上几乎三倍的入账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向身旁雄虫的终端上瞥去。 ! ! !   好多个0!   一闪而过的账户余额数字远超弗兰卡的想象,弗兰卡不禁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记错了这位雄虫的信息,难道他是名下产业众多的贵族富豪?   但他这么富有为什么要一直住在这栋小公寓内啊?   难道……   弗兰卡的脑海中瞬间补全了雄虫设计标记富豪雌虫,获取财产,恶意相待,但又想让其继续为他创造财富才召来医生治疗的背景。   弗兰卡想着想着不禁打了个寒战。   不是他想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雄虫,实在是这只雌虫身上的伤太惨烈了,让他无法克制不这么猜想。   毕竟,总不能是隐形富豪雄虫闲来无事当街救助落难雌虫吧。   凯因斯:“按照当前的治疗方案还需进行两次复诊,这个疗程的费用我已经汇进账户了,后续的治疗也请按照雄虫规格用药,计量上你把握就好。”   即便弗兰卡用一句脱离生命危险总结了治疗结果,但报告上白纸黑字的情况依旧触目惊心。   凯因斯:“我希望他能尽快好起来,期间若有需要协调的资源你尽管提,我来解决。”   弗兰卡:……果然是盼着他好起来继续赚钱吧。   弗兰卡:“好的,我一定尽全力医治。”   凯因斯并不知道,此刻在弗兰卡的心中,自己已经变成了何等凶神恶煞的形象。他仔细了解了后期恢复的注意事项后,送走了弗兰卡。   弗兰卡离去后,房间内又恢复了如往常般的死寂,但雌虫微弱的呼吸声又让这个夜晚与之前有些不同。   凯因斯转身走进洗浴间,浸湿一条毛巾,走回沙发旁,动作轻缓地替昏迷中的雌虫擦去脸上的血污。   月光安静地落在两虫身上,凯因斯借着月色看着雌虫的脸庞。   雌虫五官端正,骨相英气,明明应该是一副英俊的样貌,却被苦难折磨地形销骨立。   听管教虫说,他曾经是一名军雌。   凯因斯沉默地收回毛巾,无声叹息。   他曾经也是个意气风发,丰神俊朗的青年吧。    第3章   翌日清晨,生物钟强制唤醒了刚入睡不久的雄虫。   凯因斯睁开眼睛望向天花板,卧室内一片寂静,卧室外也没有一丝声音。   若不是挂在衣架上的衣物还染着血迹,凯因斯都要怀疑昨晚的一切只是一场恍惚的梦境。   但环抱雌虫时掌心传来血液的滑腻触感和雌虫喷洒在颈侧呼吸的温热依旧清晰。   这里不再只有他一只虫了。   凯因斯起身洗漱,推开房门,查看雌虫的情况。   熹微晨光自窗帘的缝隙钻进房间,晃动的光斑印在沙发上昏睡的雌虫身上。   雌虫的脸色苍白,嘴唇缺水干裂,隐隐绽开血线。凯因斯接了一杯饮用水,拆开无菌棉棒浸湿,正要替雌虫润唇,刚俯下身,颈间忽而一凉。   尖锐的器物抵上了他的颈动脉,上一秒还在安睡的雌虫正紧紧盯着他。   雌虫:“你想做什么?”   雌虫嗓音沙哑,像是在磨刀石上滚过一遭。他的指尖夹着利器,强硬地与凯因斯对峙。   雌虫:“你想对我做什么?”   被接连质问的雄虫并没有回应。   凯因斯沉默地看着雌虫的眼睛,那是一双金色的眼眸。   凶厉,警惕,充满生机。   与昨夜在窄巷中时不一样了。   凯因斯指尖微动,棉签按上雌虫紧绷的唇,带着湿润的凉意。   啪——   利器落地的声音在安静的清晨响起。   雌虫不可控的颤抖清晰地印在了凯因斯的眼中。   或许是因为雄虫的异常举动,又或许是因为碰触唇角湿凉的棉签。突然的刺激让雌虫本就拿不稳东西的手掌不可控地颤了一下,防身的利器脱手,划过凯因斯的颈侧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线。   细密的血珠浮上凯因斯白皙的皮肤,身下的雌虫彻底僵住了,背靠着沙发,嘴唇绷成了一条没有血色的线。   凯因斯没有在意颈间的伤痕,细致地用棉签擦过雌虫紧绷的唇角,润湿每一寸干涸。   握着棉签的手指离雌虫的脸颊很近,凯因斯隐隐感受到雌虫脸上散发出的热意。   还在发烧。   雌虫于昨日后半夜发起了高烧,依弗兰卡所言属正常现象,凯因斯在睡前给他擦拭四肢做了简单的散热,现在温度退下不少,但还在烧着。   凯因斯放下棉签与雌虫拉开距离,从抽屉中拿出一只吸管,拆开包装袋,插/进水杯,放置在雌虫面前的茶几上。   雌虫没有动,颤动的眼瞳中除了警惕还多了些别的什么,但凯因斯没有在意,转身走进厨房,片刻后端了一碗淡粥出来,碗中插/着一根粗吸管。   雌虫脸上的表情更复杂了,但凯因斯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走到茶几旁,放下碗,俯身捡起地上的“利器”。   是一块磨尖的石块。   可能是昨晚在窄巷中捡的。   凯因斯将石块放回雌虫手边的沙发上。   凯因斯:“你还在发烧,多注意休息。”   凯因斯留下简短的嘱咐便推门离开了家。   没有解释,也没有关切。   他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雌虫都不会相信,甚至只是和雌虫待在同一空间,都会引起他的应激反应。   雌虫刚从残酷的寒夜死里逃生,现下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敌意。   凯因斯认为,他应该保持敌意。   毕竟他正身处于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世界。   ——   中午,连绵多日的雨雪终于停了,凯因斯单手环抱纸袋,敲了敲房门,停了数秒,按下指纹锁,推开门。   房门内是温热的暖意,沙发上鼓起一团毯子,是凯因斯昨晚拿给雌虫的,毯子下的雌虫安静地躺着,面朝沙发靠背,看不清面容。   凯因斯知道,他醒着。   即便有刻意整理的痕迹,但凯因斯还是看出地毯移了位置。   茶几上的水杯和碗也有移动,但里面的水和粥却一口没动。   他下过沙发。   是摔下来的。   陌生的房间与未知的处境让他感到不安,应激的警惕也不会让他坐以待毙。   他应该是尝试过起身离开,但骨折的小腿与挑断的脚筋不足以支撑他站立,便摔倒在地毯上撞到了茶几。   残破的身体警示着当下离开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可能经过了几番挣扎,他终是复原了撞到的家具,躺回了沙发上。   凯因斯走进房间,关上门,将带着寒意的外套挂上衣架,从抱回来的纸袋中抽出一只针管,走向雌虫。   他没有刻意放轻脚步,给了雌虫充足的心理准备时间,甚至在行至沙发边时,还拍了拍雌虫的肩膀,但躺在沙发上的雌虫没有回应,只是僵着身体,等待着审判。   凯因斯无言,将手伸进毯子下摸上雌虫的手腕,掀起毯子一角,用针管的尖端触上雌虫的皮肤。   忽而,一阵风掀过,绵软的毛毯被挥向雄虫的胸口,轻飘飘地飘落,落在凯因斯半跪的膝盖上。   雌虫转身靠坐沙发,咬牙看着凯因斯,金色的眼眸已经没了晨间的清亮,憔悴又阴郁。   雌虫:“这是什么?”   雌虫的视线移向凯因斯手中的针剂,仅一瞬,又抬起头来,死死盯着他。   雌虫:“你到底想对我做什么?!”   比起过往数月的暴力摧残,面前雄虫风雨不动的眼神更令虫焦躁,像是等待死刑行刑前的数秒一样漫长又煎熬。   面前这只雄虫是昨夜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虫,但仅这一面,他就撞到了他,弄脏了他的衣服,使他目睹暴力事件影响心情,还在今天早上划伤了他的脖子……   这只雄虫不会放过他的。   现在的沉默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颈间的抑制项圈限制了他的自愈能力,骨头间传来的痛苦破碎了他逃离的计划。   风暴将至,他无法逃离,只能承受。   凯因斯:“营养剂。”   雄虫简短地回复。   雌虫的眼中是明显的不信任。   在昨夜为他擦拭四肢时,凯因斯就在他的手臂上发现了几枚还没愈合的针孔。   凯因斯猜想,他在管教所应该是经历过不好的事情。毕竟管教所折磨虫的手段,连凯因斯都有所耳闻,并不只是暴力殴打那么简单。   凯因斯抬手准备解开左腕的衬衫扣,指尖碰触到纽扣时顿了一下,放下针剂,换了一侧,卷起了右臂的衣袖,用不惯用的左手拿起针剂,埋进自己的右臂,推进一截药剂。   凯因斯:“没毒。”   凯因斯知道言语是单薄无用的,只有行动能让雌虫放下警惕。   针尖拔出皮肤带出滴滴血珠,凯因斯撕开一截针后贴贴牢,向雌虫伸出手,但雌虫依旧沉默地看着他,眉头缴紧。   凯因斯没再多说,放下针管,起身走进厨房。   只剩一虫的客厅安静得能听到银针落地的声音。   雌虫警惕地听着厨房传来的动静,不过一个呼吸,脸色瞬间惨白。   他听到了刀具划擦的声音。   那只雄虫拿起了一把刀。   雄虫推开厨房门回到客厅时,脸上仍旧是如方才一般平静的神情。   只是右手多了一把水果刀。   漆黑的刀身在灯光下映着莹莹的光。   卡利西尔目测了一下,刀身约有二十五厘米长,足以捅进腹部,撕开内脏。甚至,雄虫的力气如果足够大的话,还能穿过胸膛,埋入心脏。   细密的冷汗爬上卡利西尔的后背。   卡利西尔强撑起身体,面向雄虫,思绪快速流转。   面对手持武器的雄虫,自己的情况不容乐观。别说夺刀了,他现在连手边的石块都拿不稳,甚至连起身躲避都做不到。   他只能尽量避开要害,保障幸存,至于之后的治疗恢复……如果他还有命去思考的话……   绝对劣势中的雌虫还未想出个可行的方案,手握刀柄的雄虫忽而调转了刀尖,夹住刀背,将刀柄递向了他。   卡利西尔:?   困兽般的金眸微缩,一眨不眨地看着雄虫递来的刀具。   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想做什么?   凯因斯见雌虫没有反应,伸手牵起雌虫的手,宽大的手掌包裹着雌虫骨骼清晰的手掌握住刀柄。   瞬间,卡利西尔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被挑断手筋的手掌做不出抓握的动作,凯因斯拿起茶几上的医用胶布,缠绕在雌虫的手上,确认刀具固定后,凯因斯握着雌虫的手将刀具抵上自己的胸膛。   凯因斯:“还怕吗?”   凯因斯松开手,雌虫僵硬的手臂悬停在他胸口,刀尖将胸口的衬衫压出凹陷。   凯因斯:“别怕了。”   要让因雄虫经历苦难折磨的雌虫去信任一个陌生的雄虫是痴人说梦。   他的警惕,他的戒备,都是保障他活到现在的铠甲,凯因斯不会要求他舍弃卸下。   但他能让他不那么害怕。   在他有自保能力的情况下。   确定雌虫的神情不再似方才那般抵触,凯因斯拿起茶几上还剩大半管的营养剂,擦去针尖上的血迹,重新消毒,抬起雌虫的另一只手臂。   这次,雌虫没有抽离。   凯因斯动作利落地给他注射完药剂,处理好伤口,正收拾着桌上的医疗物品,面前的雌虫再次开口。   卡利西尔:“刀……”   雌虫嗓音沙哑低沉,不甚清晰。凯因斯停下手中的动作,专心听他说话。   卡利西尔:“为什么……”   雄虫的举动从不在卡利西尔的预料之内。   在他以为自己会死于管教虫的电棍下时,雄虫开口将他要了过来。   在他以为自己会在无尽的炼狱中湮没时,睁眼却全须全尾地躺在雄虫家中的沙发上。   在他以为雄虫为自己提供治疗是为了更好地折磨自己时,雄虫又给他提供了水和食物甚至营养剂。   在他以为雄虫终于卸下伪装要教训他时,雄虫却把开了刃的刀交到了他的手上……   卡利西尔难以自控地将刀往前推了半寸。   像是忍受不了这般荒谬异常的处境,急于撕开雄虫的假面,戳破这个恶劣的玩笑,不让风暴继续酝酿,以致于超出他的承受极限。   但刀尖没入血肉的触感无比熟悉,点点殷红闪过卡利西尔的眼前,卡利西尔瞬间如梦初醒,立刻收回刀具,背在身后,牙关紧咬:   他真的能伤到这只雄虫。   卡利西尔:“这个房间里只有我们两只虫……你为什么要给我刀……”   凯因斯垂首扫了眼胸口红豆粒大小的赤色。雌虫收力及时,刀尖只划破了一点皮肤,即便以雄虫的恢复能力,也能很快结痂,无需在意。   凯因斯抬起头来,看着雌虫的眼睛,语气依旧平静:“因为你刚刚在发抖。”   雄虫难得回答了他的问题,卡利西尔却下意识地脱口:“我没有。”   他是上过战场的军雌,即便在绝境中,即便在再恶毒的雄虫面前,他都不会……   凯因斯:“你的眼睛有。”    第4章   凯因斯的话语让卡利西尔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组织语言,手中就被塞进了一个文件夹。   这次,凯因斯没在给卡利西尔胡思乱想的机会,拿起桌上摆放的细框眼镜,翻开一个一样的文件夹,开口:   “检测报告。”   而后的十分钟,卡利西尔都处在恍惚无措的状态中。   雄虫言简意赅地与他说起他的病症伤处,治疗方案,周期疗程。   文件夹中的检测报告顺序规整,方案描述条理清晰,字句凝练,不是医生提供的统一版式,是经过整合梳理的。   雄虫的视线一直落在纸质报告上,金属框的眼镜柔和了面部线条,让陌生冷峻的雄虫看起来温和了许多。 !   卡利西尔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身冷汗,只是须臾片刻的相处,他就迷失于雄虫的伪善中了。   这世界上没有温和的雄虫,最多只有喜欢温和玩法的雄虫罢了。   凯因斯:“虽然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但你的身体仍旧虚弱,要静养修复。”   凯因斯若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桌上的未动的食物。   凯因斯:“如果你能好好吃饭,恢复的速度会比注射营养剂快很多。”   卡利西尔:“你说过要教训我。”   卡利西尔突兀地开口,打断了凯因斯的话。   卡利西尔:“既然要教训我,又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   即便只是玩味消遣,身上交错的伤口确实得到了妥善的处理,手中的治疗方案确实给了他活下去的机会,他确实因为这只陌生雄虫的一时兴起获救了。   卡利西尔:“为什么要救我?”   卡利西尔确定自己之前并不认识这只雄虫,雄虫有着让虫过目不忘的英俊容貌和出众气质,哪怕只是见过一面也会留下深刻印象。   昨夜他急于完成那件事,逃出管教所后,“撞”向了遇见的第一只虫。   那个窄巷岔路繁多,他是随机选择逃亡路线的。   他和这只雄虫的相遇是偶然的。   他们素昧谋面,萍水相逢。   他为什么要救他?   凯因斯看着雌虫的金瞳,回想起昨夜那双灰暗的眼眸。   凯因斯:“因为不救你你就要死了。”   卡利西尔噎住。   是啊,如果没有这只雄虫,他昨夜就该与世长辞了。但……这对雄虫有什么好处?   卡利西尔:“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卡利西尔深谙这个道理。   凯因斯:“我想你活着。”   凯因斯决定搭救这只雌虫本就没有什么深意,但显然雌虫对他的回答并不买账。   卡利西尔:“我活着对你能有什么好处?”   雄虫愿意纡尊降贵地救他,总该有所图谋。   温室中长大的雄虫不可能察觉到他的“操作”。但除此之外,卡利西尔也想不出,他一个被标记过的雌虫还有什么值得图谋的?   被标记后,他的财产都自动划归雄主所有了,军职也因被送进管教所默认取消了,强健的身体也被刑罚折磨的残破不堪,甚至连自理能力都没有了。   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雄虫能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他能给雄虫提供什么?   雌虫的话让凯因斯沉默了片刻,漆黑的眼眸仿佛浮上了一层迷雾,但只一瞬,便消失无痕。   凯因斯:“慰藉。”   凯因斯的脑海中闪过昨夜于窄巷中踽踽独行的自己。   凯因斯:“你活着,对我是种慰藉。”   过往三年的痛苦回忆翻涌心底,不可言说,凯因斯合眸掩去阴郁的情绪,无声叹息。   凯因斯:“休息吧。”   凯因斯不再多言,结束了谈话,起身拿起大衣,推门走进冷肃的空气中。   又开始下雪了。   门缓缓合上,温暖的屋内再度恢复寂静。   卡利西尔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眉间沟壑渐深:   慰藉?   卡利西尔低头打量了一眼自己的身体:   自己能给雄虫提供的慰藉……   自嘲的笑爬上苍白的脸颊:   原来如此。   看来自己也不是完全一无所有,自己还有一副耐得“玩味”的身子啊。   没什么好抗拒的,毕竟是救命之恩。   他应该庆幸这具残破的身体还能引起雄虫的兴趣,给他留下一线生机。   雄虫没在他包扎完就使用他已经足够仁慈了,他应当感恩戴德才是。   毕竟他本就没有选择。   卡利西尔的视线移向紧闭的房门,凝滞片刻,高热的眩晕与警惕的疲惫终于合上了他的眼眸。   卡利西尔:算了,至少雄虫没有现在就向他索取“报酬”。   卡利西尔躺回沙发,蜷起身体,将绑在手掌中的刀具抱在怀中。   锋利的刀刃带来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卡利西尔放任意识坠入黑暗,睡了三个月以来第一个安稳觉。   时间逐渐流逝,光怪陆离的梦境在脑海中交错。   卡利西尔时而觉得自己身处沙漠,时而觉得自己沉溺冰川。   回忆的碎片闪过脑海,有在军部的点滴,有在“家”中的日夜,还有那件事,那件比他的生命重要万倍的事……   卡利西尔猛地睁眼,坐起身,大口地喘息着,手臂上的降温冰贴被蹭落,睡前砸向雄虫的毛毯也从身上滑下。   卡利西尔惊错。   这些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上的?他竟然全然没有察觉!   卡利西尔猛然抬头环顾四周。   静谧的客厅只点着一盏幽暗的灯。   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雄虫正坐在灯下看书,听到沙发上的动静,雄虫缓缓抬起头,取下眼镜,用漆黑的眸子望向他。   雄虫:“做噩梦了吗?”   卡利西尔听到雄虫低声开口,像是来自梦境的轻声低喃。   卡利西尔抿了抿唇:“不……没有……”   卡利西尔错开雄虫的目光,视线扫过雄虫手中的书页:   是医疗护理类的书。   面前的雌虫脸色苍白,额角滴着冷汗。凯因斯起身走近,抬手触上雌虫的额头。   凯因斯:“身体难受?”   昨夜弗兰卡给雌虫注射过止痛药剂,现下药效应该已经消退了,凯因斯想,雌虫可能是被痛醒的。   卡利西尔在雄虫靠近时就屏住了呼吸,勉强按耐,才没有再次用刀尖指向雄虫,却依旧在皮肤接触的瞬间,寒毛乍立。   卡利西尔:他要做什么……要索取“慰藉”了吗……   卡利西尔无意识地咬紧牙关:   没关系的……总要面对……至少这只雄虫看起来没有那么残暴……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行……只要让他能等到那个消息……   掌心下的雌虫身体僵硬,金色的眼眸缓缓阖上,隐忍着,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凯因斯想:他大概是痛极了吧。   凯因斯:“再忍一下。”   凯因斯收回手掌,掌心残留的温度标志雌虫已经退烧,可以进行下一步治疗了。   凯因斯直起身在终端上编辑着什么:“你现在的情况可以安排手术了,你准备一下,稍后会有医生过来。”   雄虫拉开的距离让卡利西尔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卡利西尔:“手术?”   卡利西尔不确定地重复到。   雄虫似乎并不准备现在使用他。   凯因斯颔首:“你的手筋、脚筋断裂,内脏受损严重,需要手术修复。”   卡利西尔沉默了。   关于这个治疗方案在检测报告中有提及,卡利西尔有印象。   但他没想到的是雄虫竟然会这么快允许他接受手术。   他想雄虫大概是有什么特殊癖好,所以才会将他捡回来“摆弄”,否则,像他这样的雄虫,哪怕住在平民区,就这一张英俊的面容,也能吸引无数雌虫甘愿献身了。   何必要在他身上耗费精力,来获取所谓的“慰藉”呢?   卡利西尔看着雄虫的背影,难以启齿的疑问堵在喉头,几番欲言,终是什么也没说:   算了,雄虫有他的打算,自己多问这一句,除了被骂浪/荡、付出惨痛代价之外,不会有好处的,熬过一天算一天吧。   卡利西尔沉默地僵滞于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祈祷这场暴风雨快点来,不要再折磨他的身心,   也祈祷这场暴风雨,永远都不要来。    第5章   凯因斯:“接下来就辛苦你了。”   天刚蒙蒙亮,弗兰卡便如约敲响了凯因斯的房门。   弗兰卡:“不辛苦,不辛苦,阁下您太客气了。”   弗兰卡讪讪应声,一进门,便看到了端坐在客厅沙发上的雌虫。   一日前还昏睡虚弱的雌虫正脊背僵直地坐着,睁着金色的眼眸,神色紧绷地看着他。   而他的右手腕上,绑着一把黑刃。   弗兰卡小心翼翼地询问雄虫:“阁下,冒昧问一句,他手上那把刀……”   凯因斯侧首看了一眼卡利西尔,卡利西尔下意识地将刀刃往身后藏了藏。   凯因斯:“在不影响治疗的前提下,让他拿着吧。”   弗兰卡应声点头,心底盛满了疑惑。   他真的看不懂这对主奴,若要说他们关系好,雌虫这一身的伤和脖子上的抑制颈圈还露着,若要说他们关系不好,雄虫竟然允许雌虫持有刀具,还尊重他的意见,真是闻所未闻。   而且,雌虫身上的血污已被擦净,腰部盖着柔软的毛毯,手臂上还贴着降温冰贴,明显是受到精心照顾的。   弗兰卡猜想,这大概是雄虫请来的护工照料的结果,但他既然能如此宽厚地请护工来照顾受伤的雌虫,之前又何必把他折磨成那样呢?   弗兰卡不理解。   弗兰卡闷头工作。   弗兰卡:“好的,阁下,我先为您的雌奴检查一下身体。”   凯因斯:“他不是我的雌奴。”   凯因斯紧绷的声音响起。   弗兰卡连连道歉:“抱歉阁下,那他是……?”   一只雄虫可以娶一位雌君,数位雌侍,无数位雌奴,君侍与雌奴地位差别巨大,雌君有包括外出在内的权利,雌侍在雄主允许的情况下也有相应的权利,而雌奴……是连基本虫权都没有的。   一般家里的雌虫犯了大过激怒了雄虫才会被戴上抑制颈圈,戴上颈圈的雌虫默认被贬为雌奴,甚至还会被送去管教所刑虐惩戒。   这只雄虫都给雌虫戴上抑制颈圈了,难道还要保留他雌侍或雌君的身份吗?   凯因斯低垂着眼眸,压下卧室门把:“他有名字。”   卧室门合上,留下两只雌虫在客厅面面相觑。   弗兰卡尴尬无言,卡利西尔抿了抿唇率先打破沉默。   卡利西尔:“卡利西尔。”   雄虫的话语给卡利西尔带来一阵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奇怪感觉。   卡利西尔:“叫我卡利西尔就好。”   弗兰卡:“卡利西尔?”   弗兰卡:“是与之前第一军驻咱们Z区的上校同名的那个卡利西尔吗?”   卡利西尔瞳孔微缩,低垂下头,含糊地应声。   弗兰卡:“好的卡利西尔,我叫弗兰卡,稍后我会为您检查身体,需要脱去衣物,请您配合。”   弗兰卡的手法娴熟凝练,绕过雌虫持刀的右手,脱下他的衣服,仔细检查他的身体。   卡利西尔:“谢谢。”   卡利西尔哑着嗓子说到:“治疗的费用我之后会想办法还你……”如果我还能活到那个时候的话。   弗兰卡给他使用的药剂都是高价的特效药,往往只有雄虫才有资格使用,也正是因为这些药剂才让他在戴着抑制颈圈自身修复能力受限的情况下存活至今。   弗兰卡真的帮了他许多,他想尽可能还上这份恩情。   弗兰卡:“不用还啊?”   弗兰卡疑惑地开口:“你的雄主已经支付过医疗费了,全疗程周期的费用都付过了,包括上次的急救,这次复查和后续的手术、复健费用。”   卡利西尔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卡利西尔:“他替我付的?”   卡利西尔清楚地记得治疗方案的内容,知道这不是一笔小数目。   弗兰卡回忆起雄虫的账户余额:“对你的雄主来说,这点钱大概不算什么吧。”   卡利西尔嘴巴张了张,讷讷道:“他不是我的雄主。”   弗兰卡瞠目,皱起眉头:“他不是你的雄主怎么把你打成这样?”   卡利西尔:“这不是他打的。”   弗兰卡脱口而出:“那他为什么要救你?”   卡利西尔沉默了。   弗兰卡意识到自己触及了患者隐私,连忙道歉:“抱歉抱歉,我不该多问,是我的错。”   卡利西尔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心绪复杂。   弗兰卡在沉默中完成了检查,思虑再三,还是转身敲开了雄虫的房门请示。   弗兰卡:“阁下,他当前的情况已经可以接受手术了,手术安排在军区医院,您看可以吗?”   军区医院是离此处最近的医院。   听到弗兰卡的话,卡利西尔的身体僵了一瞬,随后像是泄了气一般颓靡下来。   而这一切都落在了凯因斯的眼中。   凯因斯:“去中心医院吧。”   凯因斯的话语让卡利西尔忽而抬起头。   凯因斯翻看着弗兰卡发来的复查报告:“中心医院最早什么时候可以安排手术。”   弗兰卡没想到凯因斯会提到较远的中心医院,立刻查询排期。   弗兰卡:“中心医院最近都没有冲突安排,随时可以,看您的意向。”   凯因斯应声颔首,从立在门口的衣帽架上取下一条灰色的围巾。   凯因斯:“那就两星时后吧。”   弗兰卡:“好的阁……嗯?”   两星时?这么急吗?   凯因斯走向卡利西尔,在卡利西尔复杂的目光中为他围上围巾,遮住了雌虫颈间刺眼的抑制颈圈,甚至遮住了雌虫的大半张脸。   凯因斯:“乘穿梭舰去中心医院需要一星时,剩下一星时给你做术前准备,够吗?”   凯因斯查询过,修复手术的难度并不大,术前准备约需半星时。   弗兰卡:“够的,够的。”   弗兰卡连连应声,额角滴下冷汗:“我现在就通知医疗队来接应。”   弗兰卡原以为今天只是给患者做个复查,手术择期进行,没想到雄虫安排地这么紧凑,他没带轮椅和担架,患者的转移倒成了的问题。   凯因斯:“不必了。”   中控台会根据需求调配最近医院的资源,弗兰卡现在通知中控台,出动的便是军区医院的医疗队。   管教所的虫曾说过这只雌虫之前是军雌,他大概不会希望自己昔日的战友看到自己如今的模样。   凯因斯伸手绕过卡利西尔的膝弯,另一只手撑着他的腰背,用那夜相同的姿势将雌虫捞进怀中,单手抱着,转身看向弗兰卡:“走吧。”   弗兰卡彻底震惊了,半张着下巴合不拢嘴。   这只雄虫在做什么?!   他竟然抱了这只雌虫?!   像抱幼崽一样?!   而此刻,另一只虫比弗兰卡更惊骇。   卡利西尔的眼睛都要瞪圆了,僵在雄虫怀里动都不敢动,绑在右手的刀具紧贴着雄虫的胸口不敢挪动分毫,整只虫仿佛石化成了一座雕塑一般,连呼吸都停止了。   弗兰卡:“那个,阁下,要不,我来吧,别累着您……”   弗兰卡的视线大剌剌地落在卡利西尔身上,怀中的雌虫似乎对此不适,身体僵硬,凯因斯抬手将卡利西尔的脑袋按在肩上,错开了弗兰卡的视线。   凯因斯:“不必了,你别再盯着他就行了。”   弗兰卡立刻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口,快步推开房门为两虫领路。   三虫搭乘凯因斯的穿梭舰来到中心医院,弗兰卡安顿好两虫,立刻投身手术准备。   凯因斯沉默地坐在病床前翻阅着终端上的电子书籍,房间里一时静得只剩下两虫的呼吸声。   卡利西尔仍旧处于震惊中久久回不过神来,即便他曾是个面对无数生死危机岿然不动的军雌,当下的情况也远超出了他的认知。   而且这只雄虫甚至没有对此说些什么,哪怕是挟恩图报的言语也能让卡利西尔知道该如何应对,但他偏偏没有任何反应,让卡利西尔无所适从。   卡利西尔不是只神经大条的雌虫,他能察觉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干净的衣物,温暖的住所,珍贵的药材,及时的手术。   甚至雄虫不止照顾到他的生理需求,还给了他防身的刀具,遮蔽的围巾,以及顾及他那毫无意义的自尊心,特地选择了位置较远的医院。   他……   弗兰卡:“手术准备好了。”   弗兰卡的声音打断了卡利西尔的思绪。   凯因斯点头起身,看着卡利西尔留下一句话便离开了病房。   他说:“修复手术危险性较低,近十年来没有死亡案例,别害怕。”   卡利西尔从方才起便一直心神不宁,凯因斯猜想他应该是在紧张。   卡利西尔看着雄虫的背影心绪翻涌,沉闷地应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雄虫刚刚看的是与修复手术相关的材料。   弗兰卡察觉到微妙的氛围,没再多说什么,沉默地将患者推进了手术室。   修复手术难度不大,三星时后,手术室的灯便灭了。   弗兰卡走出手术室,看到坐在手术室外的凯因斯情绪复杂。   凯因斯也很快察觉到弗兰卡的欲言又止,起身走向弗兰卡。   凯因斯:“手术顺利吗?”   弗兰卡:“手术很顺利,但是……”   弗兰卡面露难色,谨慎地观察着雄虫的面色。   凯因斯:“但说无妨。”   得雄虫允许,弗兰卡仍是犹豫,绞尽脑汁地措辞,希望接下来的话语不要惹雄虫不悦。   弗兰卡:“阁下,卡利西尔的手术很顺利,静养三个月,差不多就能恢复自理能力了,但是他的精神海……”   为了监测患者的状态,医院内大小手术除了会监控患者的各项生理指标,还会实时监测患者的精神海状况。   与精神海稳定的雄虫不同,雌虫的精神海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出现紊乱症状,尤其是常年征战或者受过巨大创伤的雌虫,精神海紊乱的情况更是严重。   当下唯一能修复紊乱精神海的方法只有雄虫素的安抚,若不能定期接受安抚,雌虫通常活不到四十岁便会因为精神海紊乱彻底虫化爆体而亡。   而一只雌虫一生只能被一只雄虫标记,被标记后,雄虫的雄虫素会浸透雌虫的腺体,这只雌虫这一生便只能接受这一只雄虫的雄虫素了。   而这位叫卡利西尔的患者不知经历过什么,精神海状况极差,必须尽快接受雄虫素安抚。   弗兰卡:“他的精神海状况很糟糕,如果再不接受雄虫素安抚的话……”   雄虫的神色有些变化,垂在身侧的手不自然地颤了一下。   弗兰卡缓缓竖起手指。   弗兰卡:“大概就活不过今年秋天了……”   弗兰卡满头冒汗。   在来医院前,卡利西尔曾说过,面前这只雄虫并不是他的雄主,而他的腺体明显是被标记过的,也就是说,他的雄主另有其虫。   虽然不知道卡利西尔与自己的雄主之间发生过什么,又与面前这只雄虫是何种关系,但面前这只雄虫对卡利西尔很是在意的样子,他在卡利西尔身上倾注了时间、精力和金钱,他会允许卡利西尔回到他的雄主身边吗?   弗兰卡小心地劝说道:“他还很年轻,从骨龄看只有二十多岁,如果您能允许他回到雄主身边接受安抚,他一定会终生感激您的。”   弗兰卡的话压低了凯因斯的眉头。   依管教虫所言,这只雌虫因惹怒了雄主被厌弃,甚至面临被“处理”的结局。   他的雄主连条活路都没想给他留,而现在他却急需雄主的雄虫素才能得以续命。   今年秋天吗……   凯因斯沉重地叹了口气:“我来想办法吧。”    第6章   在晨曦的第一缕光辉洒进房间时,睡在客厅新增的沙发床上的卡利西尔便睁开了眼睛。   卡利西尔抬起手试着弯了弯手指,不那么灵敏的指尖缓缓颤了颤,渐渐摆出收拢的姿态。   距离恢复手术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卡利西尔回忆起这两个月的时光,心绪不宁难以平息。   两个月前,为他主刀的医生弗兰卡告诉他手术很成功,大概再过三个月,他就能恢复行动了。   弗兰卡非常仔细地跟他说了术后事宜和复健方案,卡利西尔虽听在耳边,但并没有放在心上。   医用消毒水的味道唤起了卡利西尔在军部的记忆,曾经在战场上拼杀的军雌很难把自己放在需要精心照料的角色上,一心只想着尽快复健。   弗兰卡看出了他的想法,严肃地嘱咐到:术后患处需要制动一个月,不可以有任何活动行为,否则会有很严重的影响,你现在恢复能力受限更要格外谨慎才行。   弗兰卡的话像是一盆冷水浇在了卡利西尔心头,颈间的抑制颈圈似乎勒得更紧了。   是啊,他现在已经不是军雌了。只是个戴着抑制颈圈没有战力和自愈能力的废物罢了。   然而,卡利西尔还没来得及出声,身后的雄虫倒是低声开口了。   凯因斯:“好的,我会注意的。”   雄虫的声音让卡利西尔颤了一下,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向他,又快速地垂下眼睑,嗯了一声。   是啊,他怎么会忘记这事呢。   连修复手术都做完了,雄虫对他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该享受他应得的“报酬”了,更何况雄虫还说会注意他的患处,在这种事上还能顾及他的身体,他是何等仁慈啊。   他一定要尽心服侍,报答雄虫的慷慨施予。   但……   卡利西尔从回忆里回神,看着雄虫房间紧闭的门,抿紧了唇。   但他预想中的事一直没有发生。   雄虫将他从医院带回后,换掉了客厅的皮质沙发,加了一张柔软的沙发床。   凯因斯:“弗兰卡说,术后你需要平躺静养,家里的沙发太小了。”   雄虫还开始一日三次为卡利西尔准备有助伤口恢复的膳食,在卡利西尔复杂的眼神中,面无表情地喂他吃下。   凯因斯:“弗兰卡说,你现在严重营养不良,需要及时增补。”   雄虫甚至会每天为他换药清创,亲力亲为。   凯因斯:“弗兰卡说,你现在恢复能力受限,对伤口的处置需要格外注意。”   手术后的一个月制动期,雄虫谨遵医嘱,严格监督卡利西尔的状态,他曾同卡利西尔说过感到不舒服及时通知他,但在他的照料下,卡利西尔连感到不舒服的机会都没有。   不,只是身体上没有出现不舒服,但他的心中却……   卡利西尔看了一眼放在枕头旁的刀具,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的心绪却被雄虫异常的举动搅得天翻地覆。   进手术室前,弗兰卡将绑在卡利西尔腕间的刀取下了。   失去刀具护体的恐惧仅持续了一瞬,意识就在麻药的作用下坠入黑暗。   再醒来时,漆黑的刀具就放在卡利西尔的手边。   雄虫询问了弗兰卡,医生建议不要在卡利西尔的腕间施力,雄虫便把这把刀绑在了他的肘关节处,还弯曲了一下他的臂弯,确定这样也有攻击能力。   因为肘部的力道不好控制,卡利西尔划破了数张床单甚至还有雄虫的衣角。   但雄虫对此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沉默地将他抱到一旁的椅子上,换上新的床单。   最后还是卡利西尔自己开口,请雄虫取下刀具,放在了枕边。   在此期间,两虫的交流很少,有时甚至会几天都没有一句话,但雄虫总是说的少做得多,即便他暗沉的黑眸永远是静水无痕。   为期一个月的制动期在雄虫的精心照料下很快结束了,在弗兰卡复诊评估卡利西尔可以开始复健练习的当天,雄虫将家里所有家具边角都包上了泡沫胶,防止磕碰。   在弗兰卡的建议下,房间里还多了许多复健道具。   也是从那天起,雄虫出门的时间就多起来了。   雄虫只有早晨、中午和晚上会出现给卡利西尔准备膳食,留足了时间和空间给卡利西尔复健。   但到每周一次的复诊时,雄虫都会留在家中与卡利西尔一同迎接弗兰卡的到来。   他会就卡利西尔的情况与弗兰卡仔细探讨,认真商议,好像他真的……很关心他似的……   卡利西尔为自己的不自量力感到难堪,但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情绪在心中搅成一团,他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却怎么也无法从这样冗杂的情绪中解脱。   他曾不停地告诫自己,雄虫是为了从他身上获取“慰藉”才会如此,自己必须保持理智,不能迷失不能沉溺,不然在行至终章时,痛苦会天崩地裂般袭来将他吞噬。   那将是他无法承受的痛苦。   超越曾经在战场上的伤痛,在“家”中的屈辱,在管教所中的折磨。   那将是足以毁了他的痛苦。   卡利西尔不想体验。   朝阳的光将房间调成了浅金色,一门之隔的卧室内传来了声响。   雄虫醒了。   雄虫的生物钟非常准时,早晨七星时会准时起身。   起初卡利西尔每天听到响动都会下意识地摸刀。   但现在……   卡利西尔烦躁地闭上眼睛。   现在,他甚至连拿刀的想法都没有了。   雄虫用他的行为瓦解了卡利西尔心中高筑的防线。   即便卡利西尔明知,他另有目的;即便卡利西尔知道,雄虫对自己没有那个目的之外的任何兴趣。   但他都无法阻止自己陷落这场美好的幻境,交付自己最重要的……信任。   或许他已经用不上这把刀了……这把刀除了划破床单、划破雄虫衣角外,已经没有其他作用了。   卡利西尔握住刀柄起身,艰难地迈步向厨房走去。   经过一个月的复健,卡利西尔已经能独立行走了,只是步伐缓慢,时不时会抽搐摔倒,但这已经是两个月前的自己不敢想象的情况了。   走了几步,豆大的汗珠已经挂上额角,卡利西尔嘶嘶抽气,眼看就要走到厨房门口了,忽而响起的开门声惊地卡利西尔颤了一下,本就蹒跚的步伐重心不稳,控制不住地向前摔去。   但,迎接他的不是坚硬的地板。   他跌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凯因斯:“小心。”   没有起伏的声线在上方响起。   雄虫的手臂环过卡利西尔的腰将他捞入怀中,卡利西尔的脸贴上了雄虫的肩膀,独属雄虫的气息包裹住卡利西尔,身体仿佛一瞬失去了控制,虚握的刀具应声跌落。   刀具撞击地面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响起。   凯因斯看了一眼地上印着幽光的刀:   清晨,持刀,卧室门口。   卡利西尔似乎也意识到当下的情况有多容易误会,急忙开口:“不是这样的……”   他没想对雄虫不利,他只是想把刀具放回厨房。   卡利西尔:“我……”   凯因斯:“你抽筋了。”   凯因斯没有在意雌虫的解释,垂眸看着怀中的雌虫。   雌虫面色苍白,上身僵硬,半曲的右腿却一直在抽搐。   凯因斯打横抱起卡利西尔放回床上,手法专业地揉按着雌虫的小腿。   凯因斯:“放松。”   雄虫掌心的热度透过单薄的布料传来,被雄虫碰触的皮肤蒸腾起一阵诡异的感觉,像是火烧针刺,酸痒酥麻。   方才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卡利西尔还没察觉到疼痛,所有的感官便被笼进了一阵炙热的温度。   卡利西尔:“别……”   出口的话语都带着颤音,凯因斯以为雌虫是痛极了,放轻了手中的力度。   凯因斯:“忍一下。”   凯因斯卷起雌虫的裤腿,指尖刚贴上皮肤,雌虫便倏地收回了腿。   卡利西尔:“可以了……已经可以了。”   雌虫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刚刚的苍白,颊边泛着微红的热度。   凯因斯猜想,这应该也是疼的。   虽然凯因斯这段时间看了许多复健疗养的书籍,但毕竟是第一次实践,他也拿不准自己的力道是否合适。   但至少面前的雌虫已经不再抽搐了,应当还是有效的。   凯因斯短促地应了一声,转身去捡起了地上的刀具,将刀把对着雌虫,递去。   但是,雌虫没有接。   卡利西尔:“不是你想的那样……”   卡利西尔沉闷的声音响起。   卡利西尔:“我只是想把它放回厨房。”   雄虫的神色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语缓和,反而压低了眉峰,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卡利西尔哑然,错开视线,低声说道:“因为这里只有我们两只虫。”   这把刀是在防谁不言而喻,但雄虫这两个月的举动真的让他举不起刀了。   他也是有良心的……   凯因斯沉默片刻,抬手握住卡利西尔的手,像第一次那样,宽厚的手掌包裹住卡利西尔的手握住刀柄。   凯因斯:“那你更应该收好它。”   这个世界的雄虫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们自私、傲慢、刻薄、残忍、愚昧,他们欺辱他虫,凌虐他虫,甚至还会轻易结束他虫的性命。   他们是天生坏种。   凯因斯:“别对雄虫放下警惕,交付信任。”   卡利西尔或许原是一位仕途坦荡,意气风发的军雌,沦落至今,说是完全拜雄虫所赐也不为过。   他是靠自己的坚韧与毅力存活至今,咬紧牙关撑过了一场又一场磨难,伤痕累累地越过了一丛又一丛荆棘。   他想救他,不是为了驯化他,不是为了拔去他的利刺,不是为了磨去他的爪牙。   他不是为了让他变成一个会被外界肆意伤害,毫无还手之力的雌虫才伸出援手的。   凯因斯:“即便是我,也不例外。”   他要救他,便要他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便要任何“人”事物都不能伤害他。    第7章   日子一天天地翻过,手术的创口逐渐痊愈,卡利西尔的情况日渐好转。   弗兰卡:“你现在已经基本恢复行动能力了。”   再一次复查时,弗兰卡趁雄虫不在场时压低声音与卡利西尔说道。   弗兰卡觉得凯因斯雄子很奇怪,他每次来复诊时,凯因斯雄子都在场,好像把卡利西尔看得很紧,但当他提出要给卡利西尔检查身体时,凯因斯雄子又会回避,仿佛两虫并不相熟一样。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的怪习惯,弗兰卡才能有机会和卡利西尔单独交代几句。   弗兰卡:“你的恢复进程比我预想的要快半个月左右,我不会跟雄子提起,这半个月……”   弗兰卡没有明说,但卡利西尔已经心知肚明:   雄虫不知道他已经恢复,这半个月对他警惕心仍旧较低,如果他有什么计划,这便是最好的实施时机。   卡利西尔沉默了片刻,沉声开口:“谢谢。”   而后两天,两虫都如往常一般相处。除了三餐时,两虫几乎不会碰面。   卡利西尔早已摸清雄虫的出行规律。   终于在第三天上午,在雄虫离家一星时后,卡利西尔开始行动了。   经过多日观察,卡利西尔确定房门门锁为机械锁并非生物锁,他有自信能把门锁撬开。   卡利西尔拿起刀具靠近房门,握住门把压了一下,想通过阻力确定反锁了几层,但门把却出乎意料地压到了底端,卡利西尔的眼睛倏地睁大。   紧闭的房门就在他面前缓缓开启了。   卡利西尔怔然地看着门外的走道:   没有反锁,没有机关,连警报都没有。   无措涌上心头,卡利西尔迟缓地迈步走出房门。   雄虫的家在一栋普通的平民小区,走出楼栋,耀眼的阳光笼住卡利西尔,带着初春的暖意。   将近正午,四周没有看到其他虫,卡利西尔独自走在安静的绿化道上,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自那夜之后,他再没想过自己还能这样悠然、健全的走在阳光下,他所想象的性/虐与囚禁都没有发生,连逃亡都变了味道。   小区门口有门禁岗,在岗的是一只年长的雌虫,看到他茫然地站在小区门口,以为他没带门禁钥匙,好心地打开了门禁锁,示意他出去。   卡利西尔看着小区外奔流不息的车流与时不时掠过的穿梭舰,缓缓迈开了脚步……   ……   正午时分,凯因斯抱着一只购物袋推开房门,便闻到了一阵扑鼻香味。   厨房里传来碗碟碰撞的声音,凯因斯刚脱下外套,黑发雌虫便端着碗碟从厨房中走出来了。   卡利西尔:“您回来了。”   雌虫低垂着头,嗓音沉闷。   卡利西尔:“我自作主张准备了午餐,十分抱歉,如果不合您胃口,我立刻重做,请您……”   凯因斯:“谢谢。”   凯因斯打断了雌虫略显紧张的话语,净手走进厨房,将剩余的餐盘端出,落座。   凯因斯:“一起吃吧。”   方形餐桌的两边各摆了一副餐具。   卡利西尔:“不,不必了,我……”   两虫从没一同用过餐。   早先在卡利西尔制动期时,凯因斯给他喂下食物后就端着自己的那份回房了,之后,凯因斯外出的时间变多了,往往是为卡利西尔准备好餐食后就出门了。   卡利西尔今日只准备了雄虫的食物,也不确定雄虫愿不愿意用,只是试探着询问,没想到雄虫对他突兀的行为这般顺允。   凯因斯:“你准备了很多,我一只虫用不完,一起用吧。”   凯因斯坐在桌边,平静地看着卡利西尔,没有动筷。   卡利西尔抿了抿唇,拉开座椅落座。   卡利西尔:“好。”   如坐针毡。   寻常家庭只有雌君和特别受宠的雌侍,才有资格与雄虫同桌用餐。这是写在雌虫手册上的礼仪,每只雌虫都深谙于心。   但他与雄虫根本不是这种关系。   他与雄虫……   卡利西尔落座后,雄虫安静地用餐。雄虫的仪态很优雅,做什么都是慢条斯理的,就像一片静湖,倒影出自己不安的神态。   卡利西尔:“我……”   凯因斯:“你……”   两虫同时开口,相撞的话语后是一片沉默。   凯因斯:“你先说吧。”   卡利西尔摇了摇头:“您先请。”   凯因斯不再推脱,放下筷子说到:“你做的食物很好吃,谢谢。”   卡利西尔准备的餐食很合胃口,很明显他有关注自己每日准备三餐时的习惯。   凯因斯:“但你还在恢复期,康复训练很消耗体力,别把精力花在这些事上了。”   凯因斯的睡眠很浅,几乎每晚都能听到卡利西尔在客厅小声练习的动静。他总是默不啃声地练到凌晨,忍着过量的疼痛与疲惫,再在自己快要起床前躺回客厅的沙发床上装作刚醒。   卡利西尔为了恢复非常努力,又比常虫耐痛勤勉,他很懂得怎么保护自己的身体,没有浪费力气去做一些无谓的家务来讨他欢心。   今日之举属实异常,凯因斯猜想这或许是源于他内心的不安。   几天前弗兰卡来结清了当前所有的医疗费,卡利西尔或许是担心不做些什么自己会停掉他后续的治疗,所以急于展现自己的“价值”。   即便他在做这些事情时,浑身都竖着刺。   凯因斯承诺:“安心养伤吧,在伤好之前,你什么都不需要想。”   伤好之前……   雄虫的话语让卡利西尔咽回了已到嘴边的话语,无声地点头,头垂地更低了。   凯因斯说完等了一会,见卡利西尔没有提起方才想说的话,也没再追问,看了眼时间,便起身离去。   房门在卡利西尔身后缓缓合上,卡利西尔握紧筷子,咬紧了牙关。   他回来了。   就在不久前,在迈出小区门之后,自己又转身回来了。   雄虫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明码标价,再留下要面对的是什么卡利西尔心里很清楚。   卡利西尔没有所谓贞洁的观念,正如两个多月前雄虫对他伸出援手时提出的条件,他也并未拒绝。   但那是他没有选择,如果有得选,他一点也不想成为雄虫的玩物。   即便生为雌虫,即便社会教导他要尊顺雄虫,即便被雄虫以不齿的手段强制收为雌君,即便被凌辱被虐打被贬为雌奴被丢弃,卡利西尔始终认为自己是一只虫,一只有自我有尊严的雌虫。   他不是雄虫的附庸,不是卑微的弱者,不会沉溺绝望,不会放弃希望。   他知道雄虫们的玩法与手段,从不对雄虫抱有幻想,即便跌落泥沼也未有一刻屈服。   他激怒雄主置身管教所避开追查。   他创造机会逃出管教所,传递“信息”。   他蛰伏“顺从”,拼命复健策划出逃。   所剩无几的尊严与满是裂痕的傲骨支撑着他走出了房门,但明明离逃脱近在咫尺了,他却又回来了……   没有选择和主动留下是全然不同的意义。   卡利西尔脸色漆黑,沉郁的金眸中涌动着理不清的情绪。   他不该回来的。   他怎么会回来呢……   门锁响起的声音打断了卡利西尔的神思,方才离去的雄虫再次出现在房门口,黑色的薄外套上还印着湿漉漉的水渍。   凯因斯:“下雨了。”   雄虫简单地解释了一句返回的原因,转身抽开门边的置物柜右抽屉,拿出了一把伞。   凯因斯:“左边的抽屉里还有一把伞,你如果出门,记得拿上。”   雄虫脚步匆匆,没有等卡利西尔回应便再次转身离去。   徒留一脸惊诧的卡利西尔怔愣原地。   他知道了!   ……   春日的雨是连绵阴冷的,断断续续下了一整个下午。   凯因斯踏着雨幕回到家,打开房门,往常亮着暖橙色灯光的客厅漆黑一片,借着背后走道上的亮光,隐隐约约能看到客厅正中的沙发床上坐着一个身影。   胃中的酒液灼烧着陈伤脆弱的内壁,凯因斯关上门,抬手在置物柜上摸索着止痛片,低声问道:“怎么不开灯……”   “我上午出门了。”   答非所问的话语在黑暗中突兀地响起,凯因斯察觉到雌虫的情绪不对,停下了摸索药片的手。   卡利西尔:“你知道。”   雌虫低声陈述。   卡利西尔:“是门卫告诉你的,对吗?”   下午,卡利西尔再次出门,排查行踪泄露的原因。   雄虫家的门锁显然没有联动警报装置,雄虫所在的小区是老式平民区没有监控,那唯一可能将他的行踪告知雄虫的只有他唯一见到的虫。   门卫。   卡利西尔询问了门卫,热心的门卫很快将和雄虫的对话和盘托出。   他说雄虫前段时间就跟他打过招呼了,说家里最近来了一只虫,是一只黑发金眸的雌虫,他不久前受了伤,正在修养,若是看到他了请帮忙留意,他腿脚不便,如果在外面摔倒了会很危险。   今日门卫遥遥一见,便认出了卡利西尔就是雄虫所说的重点关注对象。   毕竟小区里黑发金眸的雌虫并不多,每个他都能叫出名字,唯独这个不认识的,如今也算认识了。   门卫热情的话语让卡利西尔心头震颤,复杂的心绪顷刻间像潮水一般淹没了他,而紧接而来的是一种更加猛烈的情绪,让卡利西尔烦躁,恼怒,心有不甘。   他都知道。   自己所做的一切,雄虫都知道。   这是何等傲慢啊,他是笃定了自己不会离开,所以才这般对待他吗?   他用他的“温柔”软化他,用他的“大度”曲折他,用他的“悲悯”感化他。   他要让他清楚地看着,自己是怎么放弃挣扎,走向沉沦。   他要让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被迫委身,而是主动迎合。   他要让他自己走进这场温柔的陷阱,即便明知这是为了玩弄他而精心布下的局。   ……他赢了。   凯因斯没理解雌虫为何突然问这个,平静地回到:“是的,他还告诉我你下午出门时,没有打伞。”   一声轻笑在黑暗中响起。   不知在笑这些无关痛痒的话语,还是在笑他自己。   卡利西尔:“是啊,我没有打伞。”   卡利西尔起身走向雄虫,步伐缓慢。   卡利西尔:“雨下的很大,我浑身都湿透了。”   卡利西尔走到雄虫的面前,在距离不到半米的地方停下,借着窗外的月光,凯因斯看到雌虫的脸上挂着盈盈的笑容。   自嘲,自轻,自暴自弃。   卡利西尔:“所以,我现在,什么也没穿。”    第8章   凯因斯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话未说完,面前的身影忽然矮下,跪俯在跨间,温热柔软的脸颊贴上了身体。   凯因斯浑身的寒毛都炸开了。   凯因斯失声:“你在做什么!?”   齿尖扣住拉链,一点点拉下。   卡利西尔含糊地说着:“如您所愿。”   卡利西尔从未这般侍奉过雄虫。   即便面对那般暴虐的雄主。   他不善讨好却极善忍痛。   每每被雄虫折磨,都是咬牙撑过。   从没想过自己还有这样一副模样。   卡利西尔张口,正要含住,忽而一只宽大的手掌握住了他的臂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将他从地上提起。   而后,沾着水汽的长外套裹住了他的身体。   客厅灯的开关“啪”的一声打开,暖橙色的光霎时间驱散了阴雨的昏暗。   高大的雄虫背对着他,呼吸沉重,肩膀颤抖。   凯因斯:“是我做了什么吗……”   低哑的嗓音在两虫之间响起,带着难以忽视的哽咽。   凯因斯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看着雌虫的眼睛。   凯因斯:“是我做了什么让你误会的事吗?”   比起被打断的羞愤,雄虫隐忍痛苦的表情带来了更大的冲击力。   卡利西尔惊诧地看着雄虫充血的眼睛,听他强撑镇定地开口。   凯因斯:“如果是这样,我道歉。”   他还是失败了,让雌虫生活在这样的恐惧中数月之久,甚至要“主动”委身。   即便他再怎么谨慎,他的雄虫身份依旧给这只雌虫带来伤害了。   他让他害怕了。   凯因斯:“我没想过要这样对你,从来没有。”   凯因斯留下一句短促的话语,快步转身离开。   冗杂的过往拖拽着他的步伐,他在郁郁中走了三年,还是没走出这个荒谬的世界。   傍晚的雨越下越大,凯因斯站在雨中,失控的情绪渐渐冷静:   他这些年面对雌虫时总是尽可能地减少接触,刻意的回避却留下了误会滋生的空间。   其他虫的误会他可以不在意,但卡利西尔不一样。   卡利西尔与他朝夕相处了近三个月,自己的一言一行对卡利西尔都有巨大的影响,甚至会影响到他的生存与否。   卡利西尔对他存在疑问、猜测、误解都是正常的,他想,他需要和卡利西尔聊聊……   “阁下……”   头顶展开一片无雨的天空,凯因斯寻声回眸,又看到了那双金色的眼眸。   卡利西尔:“阁下,您没拿伞。”   黑发雌虫赤足站在雨幕中为他撑着伞。   他出来的很急,浑身上下也只有那件长外套堪堪遮到大腿。   凯因斯看着冰冷的雨水打湿雌虫,顺着笔直的双腿流下,轻叹一声,接过伞,向雌虫倾斜。   凯因斯:“先回去,我们聊聊。”   卡利西尔沉默点头。   凯因斯没走出多远,卡利西尔追出来时也不过几步,但回程的路却异常煎熬漫长。   卡利西尔的心里很乱,事情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身旁的雄虫已经平息了神色,但那双通红的眼眸仍旧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第一次看见雄虫脸上露出这样的神情。   像是一尊优雅静默的雕像裂开了一道裂痕。   再次回到房内,两虫都是湿漉漉的。   凯因斯:“先洗一下吧。”   雌虫大病初愈,就这样淋雨,说不定明天又要发热。   凯因斯说完径自走回了房间。   卡利西尔在门边站了片刻,听到雄虫房门传来洗浴的水声,才迈步走进浴室。   温热的水冲刷身上的凉意,卡利西尔缓缓蹲下身,抱着身上早已湿透的大衣,收紧了双臂。   他搞砸了……   卡利西尔迈出浴室时,雄虫正坐在客厅的椅子上。   雄虫低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声音抬首向卡利西尔投来目光。   卡利西尔:“阁下……”   凯因斯示意卡利西尔稍等,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医疗箱。   凯因斯:“先处理一下脚腕上的伤吧。”   老式小区的路面并不平整,卡利西尔赤足跑出来,脚踝上都是细小的划伤。   凯因斯俯身示意雌虫坐下。雌虫的手伤还未痊愈,做不了精细动作,需要他帮助处理伤口,就像之前两个多月一样。   卡利西尔看着雄虫半跪的动作,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小声说道:“我自己来吧。”   卡利西尔从医药箱中取出药物,一改往日在雄虫面前刻意表现出的迟钝,手指灵活地清创包扎。   沉默再次蔓延开来。   凯因斯将视线从雌虫灵活翻飞的手指间移开。   凯因斯:“你今天为什么要……那样做?”   凯因斯斟酌着字句开口。   凯因斯:“是因为我做了什么吗?”   凯因斯回忆,除了疗伤之外他没有和雌虫有过其他的肢体接触,应该没有疑似“觊觎”他的表现。   凯因斯:“还是……因为我说了什么?”   凯因斯试探着问道。   卡利西尔的手顿了一下。   卡利西尔:“您说……您想从我这得到慰藉。”   卡利西尔小声地说道。   卡利西尔:“但我除了这幅身体,已经没有其他可以给您的了……”   高傲自尊下掩藏的不安被展露。   此刻的卡利西尔终于直面了自己的内心。   雄虫为他做的太多了。   起先卡利西尔还能说服自己这是等价交换,但当这份恩情越积越多,多到压得他难以呼吸,多到他再也骗不过自己,卡利西尔不可抑制地感到慌乱。   他欠雄虫太多了,这份恩情当下一无所有的他根本无力偿还。   他感到羞愤,感到恼怒,感到不甘,皆是在逃避。   他这一生起起伏伏从未欠过谁什么。   这份无法填上的缺口让他坐立难安,让他收回了逃出囹圄的步伐,也终让他自暴自弃地走向雄虫,展露了这般丑陋的姿态。   在做出这个决定时,卡利西尔想过雄虫的许多反应。   他想雄虫可能会理所应当地享受他的服侍,他想雄虫可能会居高临下地审视他的痴态,他甚至想过雄虫会脱下面具,露出真实、残暴的内里,狠狠折磨、凌辱他……   这些都会让卡利西尔的心中更好受一点,让卡利西尔知道这份恩情有还清的那天。   但,他没有。   他拉起了他,给他披上了外套,打开了灯。   他用受伤的眼眸看着他。   卡利西尔忽然觉得,自己做错了。   凯因斯:“对不起,卡利西尔。”   卡利西尔第一次从雄虫的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沿着血管涌动冲撞,蔓延全身。   凯因斯:“是我表达有误,是我的问题。”   凯因斯已经很久没与“人”进行非客观叙事性/交流了,对于自己的感受,已经很难用语言准确地表述出来了。   凯因斯:“我说的慰藉,不是指身体上的慰藉,是精神上的慰藉。”   凯因斯缓慢地解释着心中复杂的情绪。   凯因斯:“只要你活着,我就能得到精神上的慰藉。”   他们的命运在那个冬夜重叠,本该死在那个窄巷中的两虫相携走出了巷口,成为了彼此的依靠。   身体上的,精神上的。   凯因斯:“你不需要做任何事,只要活着,对我而言,就是一种慰藉。”   卡利西尔:“为什么……”   雄虫的话永远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的话语、行为、处事作风都是卡利西尔从未见过的。   他不理解,他不明白。   卡利西尔:“为什么是我……”   如果雄虫只是需要一只活蹦乱跳的雌虫消磨生活的无趣,那他有太多选择了,为什么会选择他……   他没有讨喜的性格、没有丰厚的资产、没有荣誉的社会地位,他一无所有。   活着?   只是活着?   什么叫只是活着?   他给不了雄虫任何好处,只是活着,毫无负担地接受雄虫提供的便捷,理所应当地享受雄虫花费精力心神的照料。   他做不到。   卡利西尔的话语让凯因斯静默片刻。   为什么是他……   凯因斯垂下眼眸:“有许多因素……”   因为那天他出现在了那个窄巷,因为那天他倒在了他想要长眠的地方。   但他前往窄巷的理由难以启齿,他长眠的渴望也无法言说。   凯因斯:“非要说一个理由的话……”   凯因斯回忆起他决定带回雌虫的那个瞬间。   凯因斯:“大概是因为你的眼睛。”   在狭小的窄巷中,在粘稠的血污下。   他看见了一双金色的眼睛。   凯因斯:“你的眼睛很漂亮,像星星。”   在黑暗中走了太久的人,即便是一点微光,也能心生向往。   在四目相对的瞬间,一个念头忽而闪过凯因斯的脑海:   这本该是双生动的眼睛。   凯因斯:“看着你的眼睛,会生长出勇气。”   刺骨寒夜后,当雌虫再次睁开眼睛时,凯因斯看到了一双警惕,凶厉,流光溢彩的眼眸。   仿佛任何苦难都不能暗淡它的色彩。   让凯因斯也有了一丝勇气。   一丝再多撑几天的勇气。   雄虫说这些话时并没有看他,但卡利西尔还是下意识移开了视线,眼眸微动。   因为我的……眼睛?   今天发生的一切对凯因斯都是超负荷,他已经许久没与他“人”进行过这样深度的谈话了。   凯因斯:“好了,时候也不早了,先用餐吧。”   谈话结束,凯因斯起身准备去厨房。   “等等,阁下……”   雌虫的声音停下了凯因斯的脚步,凯因斯转过身,看见雌虫缓缓抬起了低垂的脑袋,用那双明亮的眼眸看向他。   卡利西尔:“我可以知道您的名字吗?”   时至今日,他还不知雄虫的姓名。   但此时此刻,卡利西尔再也无法把他当作一只普通的雄虫了。   凯因斯:“凯因斯。”   凯因斯:“叫我凯因斯就好。”    第9章   朝阳再次升起,唤醒沉睡的大地。   卡利西尔睁开眼睛看着陈设熟悉的房间。   一切都和之前一样。   一切已和之前不同。   自从那夜两虫解开误会已经过去两周了。   这期间,两虫谁都没有提起卡利西尔已经恢复的事,默契地保持着之前的相处模式。   这些天,卡利西尔也想过请辞,毕竟他总不可能一直待在凯因斯家,但每每看见凯因斯深暗的眼睛,卡利西尔总会想起那夜昏暗月光下,这双黑眸流露出那一瞬的脆弱。   他好像真的……需要我。   这个认知让卡利西尔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酸胀跌宕,细密绵长。   卡利西尔在心中默默地想着:他承了凯因斯这么大的恩情,满足凯因斯合理的需求也是理所应当。   他心知这只是短暂的停留,但另一种莫名的冲动却在心底滋长。   他想了解凯因斯。   凯因斯内敛矜重,像一片深沉的静湖,无波无痕。   那一夜窥见的波涛仿佛一场幻境,在往后的日子里消失无踪。   但卡利西尔总有种感觉,那场波涛没有消失,与暗流、漩涡一同被埋藏在平静的表面之下。   他想要了解他,了解他的过往、他的经历,了解他深暗眼眸背后的东西。   这是种不可抑制的冲动,即便曾在军校修习过潜伏课程的卡利西尔,也无法克制总是飘向凯因斯的余光。   凯因斯:“今天我准备给房间做一下大扫除,你可以在外面待一会,等扫除结束后再回来。”   介于弗兰卡说卡利西尔需要静养,这三个月来,凯因斯只在家做过简单的清扫,当下卡利西尔已经基本恢复,有轻微洁癖的凯因斯立刻将扫除安排上了日程。   卡利西尔:“我来吧,这种体力活对雄虫来说太过劳累了,还是交给我吧,我会收拾好的。”   家政课是每只雌虫必修的课程,在遇见凯因斯之前,卡利西尔甚至没想过会有雄虫亲自动手家务。   但凯因斯与其他雄虫不一样的地方太多了,这甚至只能算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差别了。   凯因斯刚准备开口拒绝,卡利西尔又开口道:“这段时间看您每天都会出门,您应该还有别的事需要忙吧?我待在家也没有其他事可以做,也算是活动活动筋骨了。”   凯因斯想起了最近在进行的计划,左右衡量了一下,时间确实紧迫,而卡利西尔现下身体基本恢复,做些简单的家务应该不会对他的身体产生负担。   凯因斯:“好,那你量力而行,别太辛苦。”   凯因斯嘱咐完便踏着往日的时间点离开了家。   卡利西尔在校成绩很好,不论是军事专业课还是雌虫必修课都有不错的表现。   卡利西尔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家里摆放清洗用具的地方,不一会就将客厅厨房和浴室打扫得干净整洁,而当他的视线移向卧室紧闭的房门时,握着清扫用具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了一下。   凯因斯的卧室。   他还没进去过。   凯因斯走时没有提到卧室是否需要清扫,按理说,卡利西尔应该等凯因斯回来跟他确认一下,但卡利西尔鬼使神差地迈向了房门,握上门把压下。   门开了。   独属于凯因斯的私密空间在他面前敞开,卡利西尔忽然觉得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涌动血管之中,于指尖留下酸麻。   他既然没有锁门,应该就是要我进入清扫的意思吧。   卡利西尔在心中默默地想着,迈步走进了这片神秘而幽静的秘密花园。   凯因斯的卧室不大,家具简单。   一张床,一个衣柜,还有一整面墙的书架。   书架上放满了书籍,按照字母顺序排列,从社科历史到科学读物应有尽有,像个小型的书店一样。   书架下有一张方桌,桌上摆放着几本书,应该是凯因斯近日阅读的。   卡利西尔走近打量,一本、两本、三本……全是医学读物和复健指导,书页中夹着书签,卡利西尔小心翼翼地翻开,书页内容是如何做复健按摩,黑纸白字间有凯因斯墨蓝色的笔记,一笔一划地记录着学习心得和实践要领。   啪——   卡利西尔倏地合上书本,像是烫手一般快速放回原处。   脸颊上的热度灼地他喉头干燥,凯因斯为他按摩时指尖划过皮肉的触感再度浮现脑海,连同凯因斯掌心的热度一并传来……   冷静……卡利西尔……冷静……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木质香,无声无息地包裹着意外闯入的来客,温和又强势地渗透皮肤,冲刷着卡利西尔的全部感官。   卡利西尔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淡薄的绯红顺着脖颈一路向下。   雄虫素的味道。   作为一只被标记过的雌虫,卡利西尔清楚地知道在雄虫素相斥的作用下,自己的身体不会再被其他雄虫的雄虫素影响,但难抑的热度在胸腔内冲撞,不受控的心跳逐渐加快,一下下撞得血脉升温,撞得思绪翻涌。   身体的异样让卡利西尔不敢多待,立刻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卧室,像是再晚一点就会堕入什么万劫不复的深渊……   卡利西尔最近的行为很奇怪。   凯因斯默默地想。   两虫相处的场合并不多。   自从卡利西尔恢复后,凯因斯便不再需要每天赶回家给卡利西尔做饭了。   往往只有早晨出门前和晚上入睡前两虫能碰上面,但最近碰面时,卡利西尔看上去总是一副心绪不宁的样子。   凯因斯:“你今晚有空吗?”   清晨,出门前,凯因斯状似随意地问道。   卡利西尔立刻挺直了腰背,表情僵硬:“有……有什么事吗?”   凯因斯:“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想约你共进晚餐。”   自从发现卡利西尔已经恢复后,凯因斯给他采买了许多衣服,供他外出时使用。   凯因斯这段时间忙于计划,每晚回来时都是披星戴月,并不知道卡利西尔在他不在家的时候都是在哪,忙些什么。   凯因斯对卡利西尔这些时日的古怪有所猜想。   卡利西尔的身体基本恢复,但精神海问题仍旧棘手。   凯因斯估计卡利西尔是因此感到不安,心想今晚或许是个合适的时机可以聊聊。   听到一向寡言的凯因斯突然的邀约,卡利西尔故作镇定的神情颤了一颤。   卡利西尔:“为什么……”   凯因斯推门,平静地回到。   凯因斯:“今天是我的生日。”   房门关上,一瞬沉默后,卡利西尔听到了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傍晚时分,凯因斯在日落之前推开了房门,入目的就是一只正襟危坐的雌虫。   卡利西尔:“您,您回来了……”   灵巧的舌头像是灌了铅一般,僵硬又笨重。   即便在与曾经的雄主相处时,卡利西尔也未有过这样的时刻。   他从不是只温顺柔情的雌虫,即便做着雌君,也依旧我行我素,哪怕在雄虫素的胁迫下曲意逢迎,一旦雄虫素的控制消散,便立刻恢复冷清的神智。   但现在……   酥麻了一整天的心脏在听到开门声的瞬间快速跳动起来,跳得他呼吸急促,跳得他心慌意乱。   凯因斯的视线扫过卡利西尔,落在身后的一桌美味佳肴上。   凯因斯:“你已经准备好晚餐了啊,辛苦了。”   凯因斯拿出从外带回的一瓶扎着礼花的酒放到桌上。   凯因斯:“要喝点吗?”   卡利西尔此前在军部很少沾酒精,也不懂酒,他看不出这是一瓶价值连城的藏酒,但只是看着酒瓶上扎的暗金色的礼花,便觉得有些晕醉。   卡利西尔点了点头。   凯因斯拿出醒酒器,起开瓶盖,倒入,放置一旁。   凯因斯:“还需要醒一会,先用餐吧。”   晚餐期间,格外安静。   两虫都不是爱说话的性子,很快用完餐。卡利西尔抢先一步起身收拾好桌上的餐具,凯因斯从厨房拿出酒杯,为两虫斟酒。   卡利西尔接过酒杯,酝酿了半天,终于出声说到。   卡利西尔:“祝您生日快乐。”   凯因斯举杯轻碰卡利西尔攥在手中的杯子,轻声应道。   凯因斯:“谢谢。”   很快,空气又安静下来。   卡利西尔见凯因斯轻抿了口酒液,就放下了杯子,似是还有话说,便僵直着背等他开口。   凯因斯:“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凯因斯尽量以温和的口吻引入,将话题引向未来。   卡利西尔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顿了一下。   卡利西尔:“冬季年末的时候。”   凯因斯:“年末?”   现在正是初春,冬日的风雪刚融化不久。   凯因斯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虫族在某些习俗上与人类相似,在某些细节上又与人类不同。   虫族也有庆祝生日的说法,但只有娇贵的雄虫会庆祝。   因为雄虫随着年岁增长会拥有越来越多快乐新奇的体验。   而雌虫的年岁增长只意味着,他们要么多忍受了一年苦难,要么离精神海崩溃虫化爆体而亡的日子更近了一步。   再加上几个月前卡利西尔还置身雌虫管教所,想来他刚过去不久的那个生日过得很不愉快吧。   凯因斯垂下眼眸,意有所指地说道。   凯因斯:“冬天已经过去了。”   卡利西尔听出了凯因斯话语中的安抚意味,有些不自然地点了点头,犹豫了一瞬,忽而又小声说到:“其实也没过去太久。”   卡利西尔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只听见自己细若蚊蝇的声音。   卡利西尔:“就是我从管教所逃出来的那天……”   数月前的那个寒夜,他踩着零点的钟声,拖着满身的泥泞逃出了管教所。   无法忍耐的疼痛仿佛还在神经上战栗,身后追兵的呼喊仿佛还在耳畔嗡鸣。   他带着不能说的秘密与沉重的使命奔逃着,冲进了一个幽深杂乱的窄巷……   卡利西尔抬眸看向凯因斯。   凯因斯也想起了那夜的情形。   凯因斯:“抱歉。”   那夜,奄奄一息的卡利西尔差点长眠于寒冬。   凯因斯:“我很抱歉。”   那确实是个糟得不能再糟的生日。   卡利西尔一听凯因斯开始道歉,急忙开口解释道:“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没有责怪凯因斯提起这个话题,他哪里有资格责怪他,更何况那日的一切都不是凯因斯造成的,更不需要凯因斯道歉。   卡利西尔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么令虫误会的话。   他只是一瞬想起那天是他遇见凯因斯的日子,便一时鬼使神差地说了些多余的话。   气氛一瞬有些沉郁,凯因斯自责唤起卡利西尔沉重痛苦的回忆。   毕竟他的本意是想借生日的机会与这只改变了自己命运的雌虫一起庆祝,庆祝他们都还活着。   他还想告诉卡利西尔,他精神海的事他会处理好的,他不必担心。   凯因斯:“以后都会好的。”   凯因斯生硬地安慰着,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一瞬有点僵硬。   凯因斯勉强开口,不知是在说服卡利西尔还是在说服自己。   凯因斯:“至少你的下个生日,会比上一个好。”   卡利西尔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很了解,包括精神海情况。   卡利西尔心里明白自己是活不到下一个生日了,但他还是放松了表情,借着酒意,抬起眼眸。   他像是真心相信一切会好起来一样,看着凯因斯的眼睛,笑了一下。   卡利西尔:“嗯,我相信。”   方才他从凯因斯的眼中再次看到了压抑的脆弱。   他想,凯因斯之所以救他,或许就是为了此刻的慰藉。    第10章   那夜之后,日子照旧。   凯因斯依旧沉默寡言早出晚归。   但卡利西尔的脑海中却总是会回想起凯因斯生日那夜僵硬的脸色和略带哽咽的声音。   他对这位救命恩虫知之甚少。   凯因斯和其他虫不一样。   这点自卡利西尔来到凯因斯身边时便有所感觉。   凯因斯的言谈举止和行事作风都沉稳内敛,他不似寻常雄虫那般傲慢暴戾,更没有刻在基因里雄尊雌卑的理念,他甚至不像是在虫族社会孕育而出的生灵。   更重要的是……   他的身上有种浓郁的情绪,积压于这副优雅得体的外壳之下。   卡利西尔不知道它是什么,但他能感受到它的锋利,仿佛时刻能夺走凯因斯的生机一般。   卡利西尔忽而想起凯因斯曾说,只要看到他的眼睛,就会生长出勇气。   他在害怕什么?他在与什么抗衡?他需要这份勇气帮他摆脱什么样的困境?   自己……能帮到他吗?   卡利西尔:“阁下……”   在一次,卡利西尔如同往常一样目送凯因斯离开,忽而心中萌生一种冲动。   站在楼梯口的雄虫听到呼唤停下脚步,抬眸望着卡利西尔,等待他继续说些什么。   卡利西尔:“……今天降温。”   到嘴边的话语被咽下,卡利西尔干巴巴地憋出一句。   卡利西尔:“夜里凉。”   凯因斯:“谢谢,我会注意。”   凯因斯没有探究卡利西尔的欲言又止,颔首示意后离开。   卡利西尔合上房门,懊恼地叹了一口气。   这几日,关于凯因斯的问题一直萦绕卡利西尔脑海。   卡利西尔的性子一向直接,极少为此番情形困扰纠结。   但这样的话题实在越界,饶是卡利西尔也没法坦然地问出口。   毕竟,他既不是凯因斯的家属也不是凯因斯的朋友,他只是一个受恩于凯因斯的陌生雌虫,连一个关切他的身份都没有。   他想帮到凯因斯点什么,以回报他的救命之恩,但他真的能帮到他吗?他自己心里都没底。   咔哒——   厨房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卡利西尔的思绪,无需思考,训练有素的军雌立刻进入战备状态,神色严肃。   那是窗户被打开的声音。   凯因斯前脚刚走,就有虫摸进了他家,显然是观察过他的作息,特地趁他不在时动手,有所图谋。   老旧小区的安保水平低下,凯因斯如此扎眼的雄虫住在这,安全实在难得保障。   也难怪,他会有那么多烦恼和困扰。   卡利西尔抬手摸上置于后腰的刀具,缓步靠近厨房。   私闯雄虫住宅是重罪,来虫既然敢冒着此番风险作案,必然所图不小。   卡利西尔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或许他回报救命之恩的机会来了,在报完恩后,他就可以……   卡利西尔愣了一下,甩了甩头清除杂念,手搭上厨房门的把手,屏住呼吸。   即便抑制颈圈限制了他的五感,但经验丰富的军雌仍旧还是觉察出一门之隔后,敌方的行动。   努力放轻的脚步、刻意压低的呼吸。   来虫十分谨慎,但在卡利西尔眼中仍旧存在感鲜明,应当是没有经过军事训练。   卡利西尔无声地抽出刀具,待来虫行至门后握上门把的瞬间,猛地推开厨房门,将其击倒在地,身法迅速地压上来虫的身体,不过一息之间,漆黑的刀具便抵上了来虫的脖颈。   “唔——”   压抑的痛呼在感受到刀尖的凉意后戛然而止,来虫仰倒在地身形僵硬。   来虫似是想要隐藏身份,一袭黑衣,面具覆面。   卡利西尔看他身量芊芊估摸应该没什么威胁,手中施力挑开他的面具,却在看清面具下的脸后,愣在了原地。   卡利西尔:“艾伦塔?!”   艾伦塔脸色苍白,颤颤巍巍地说着:“刀……刀……”   卡利西尔赶紧把刀移开,艾伦塔才算是喘上气来。   来虫卡利西尔认识,是一位名叫艾伦塔的雌虫。   两虫曾经共侍一个雄主,一起生活了数年。   在被雄虫强纳为雌侍之前,艾伦塔是一位育幼园教师,性格温吞老实本分。在被雄虫带回家后便没再出过家门,虫际关系简单,没有勾结不良分子的记录。   艾伦塔的品行卡利西尔很清楚,怎么几月不见,他竟能做出私闯雄虫住宅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   卡利西尔:“你怎么——”   艾伦塔:“嘘。”   艾伦塔气还没喘匀便抬手捂住了卡利西尔的嘴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门后,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   艾伦塔:“别惊动周边邻里,别把雄虫召回来了。”   卡利西尔:……   艾伦塔把做贼心虚这四个字明晃晃地写在脸上,紧张得嘴唇发白,心脏跳得卡利西尔都能听见。   艾伦塔见门外暂时没有动静,短短地抒了一口气,强作镇定地对卡利西尔说:“您别担心,我观察过了,这个小区没有监控,我带您逃出去。”   卡利西尔心头一颤:“你是来救我的?”   艾伦塔点点头,怕卡利西尔担心急忙补充道:“您放心,您之前让我转交伊达诺少将的硬盘我已经交给他了,我没耽误您的事。”   卡利西尔想起自己之前为了让这个死脑筋的家伙逃出去,他谎称有一个重要的硬盘要托他转交,便拿了一个空硬盘给他。   他想着艾伦塔这样一只没有军事素养的雌虫,又在逃命期间,应该顾不上什么硬盘不硬盘的,能逃出去就行了。   他没想到艾伦塔竟然真在这样的情况下,把硬盘交到了身在中央区的伊达诺少将手上!   卡利西尔心中震动,眉头却紧蹙:“那你既然见到伊达诺少将了,还回来干嘛?要是被雄主发现了,他是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伊达诺少将是卡利西尔的直属上级,两虫交情匪浅,既然艾伦塔是“替卡利西尔办事”来找伊达诺的,伊达诺肯定明白其中用意,会给艾伦塔提供庇护。   他还回来干什么?   艾伦塔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声音都有些压不住了。   艾伦塔:“我当然要回来啊!您是因为我才落到这般境地的!我怎么可能丢下您不管啊!我是有良心的啊!”   艾伦塔至今都记得半年前,改变了他命运的那一天。   他在早晨发现自己怀了虫蛋,几乎狂喜。他很喜欢幼崽,但自身等级很低,几乎不会有孕育虫蛋的可能性。他觉得这是上天的眷顾,来告慰他过往所有的苦难与忍耐。   但他没想到,上天对他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   中午,在他还沉浸在有了虫蛋的幸福中时,家里的侍从来通知他准备一下,晚上雄主要带他去“交流会”。   “交流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所有雌虫都清楚。   在那里,雄虫们会带着自己的雌虫去展示“用法”,交换“玩乐”;在那里,没有约束,没有规则。   被带进“交流会”的雌虫会被怎样的对待不言而喻,甚至一场“交流会”后,能活下来的雌虫半数都不到。   艾伦塔一瞬从天堂落至地狱,声泪俱下地哀求,求雄主看在虫蛋的份上别这样对他,实在不行,等他诞下虫蛋再……   但是,面对艾伦塔的哀求,高高在上的雄虫只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决定了他与他未出世的幼崽的生死:   你是一只低等雌虫,肚子里的肯定也是低等雌崽虫蛋,没什么用,正好我有个朋友喜欢弄怀了蛋的雌虫,不如卖他个面子……   后面的话艾伦塔已经听不下去了。   他天生等级不高,体质较弱,从小努力勤勉也达不到大部分雌虫的水平。   他无缘军队、研究、艺术等许多工作,但他依旧努力地活着,做一只善良的、积极的虫。   他选择了自己喜爱的事业,在工作中也收获了喜爱和认可;   他尽心地服侍雄主,不论遭遇怎样的虐待都逆来顺受,做一个雌虫守则上规定的模范雌侍;   他爱自己的虫蛋,即便刚得知它的存在几个星时,他便愿意为它献出自己的一切……   他已经很努力地活着了。   但这一切在雄主的眼中就是那么地低贱、卑微、一文不值。   “交流会”的全称是雌奴交流会。   艾伦塔原以为被带去交流会的都是犯下大错、被贬为雌奴的雌虫。他一直兢兢业业、小心谨慎地活着,但没想到只是因为一枚虫蛋,他的命运便在雄主的一念之间被改变了。   他不怪这枚虫蛋。   他只怪他自己。   自己怎么等级这么低呢。   害得自己的虫蛋不能问世,还要和自己一起受那样的苦。   艾伦塔敛去眼泪,像是认命般垂下了头。雄主夸他真乖,甚至还难得温情地安抚他说,他那个朋友性格不错,挺温柔的,家里一年都不一定死一只雌虫,就一晚上,应该不会把他弄死。   艾伦塔点了点头,回房准备了。他和家里其他几位雌侍一起住在二楼最边角的房间,这个点大家都不在房内。   他轻轻关好了门,安静地把自己的床单撕成长条,打结,挂上横梁,套上脖子。   就在他准备松开手时,房门被猛地推开。   雄主雌君卡利西尔正双手抱胸站在门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卡利西尔:“命,不想要了?”   卡利西尔:“那给我吧。”    第11章   即便此刻回想起那夜,艾伦塔仍旧有些哽咽。   艾伦塔:“是您救了我。”   在看到有虫推门那一瞬间,艾伦塔的第一反应是恐惧的。   他第一次做出这种有违雌虫守则的事,即便很快他就不用再遵守任何规则了,但他仍是心虚,仍是慌张。   但来虫不是别虫,是卡利西尔,这个认知又让他在慌乱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卡利西尔是雄主的雌君,也是一位军部长官。   他说话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不苟言笑。   家中的雌侍、雌奴都敬畏他,但比起畏,还是敬占比更大。   卡利西尔会在他们被雄主虐待时及时制止,即便要面对雄主的打骂也不会退缩。   卡利西尔会在他们被雄主责罚时为他们送来食物和药物,保障他们最基本的生存与尊严。   卡利西尔会关注他们的精神海情况,在他们面对精神海紊乱时提醒雄主为他们提供雄虫素安抚。   卡利西尔好像根本不怕雄主,甚至不怕这世间雄尊雌卑的铁则,他好像什么都不怕。   他们在卡利西尔的庇护下生存,甚至在卡利西尔外出任务时都盼望着他早日归家。   今日撞见他自裁的虫如果是任何其他虫,或许都会怕引火上身,而去禀告雄主。   但他想,卡利西尔不会。   卡利西尔强大又仁慈,或许会劝他会制止他,但最终,他想卡利西尔会尊重他,会允许他在生命的最后,为自己所剩无几的尊严做出微弱的反抗。   但他没想到,卡利西尔竟然严肃正经地开口说。   “命,不想要了?”   “那给我吧。”   卡利西尔拿出一个硬盘,告知他这枚硬盘里存载机密信息,必须交到中央区伊达诺少将的手中。此事由于特殊原因不可惊动任何虫尤其是军部的虫,所以他想交由他去做。   胆小了一辈子的艾伦塔第一反应是觉得自己做不到,他怕自己无法胜任任务,怕自己辜负卡利西尔的信任。   但卡利西尔却将硬盘递给他,看着他的眼睛说:“你既然连死都不怕了,其他的还有什么好怕的。”   一瞬间,艾伦塔忽而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情绪于自心间喷薄,冲刷着他的经脉。   艾伦塔听到自己磕磕绊绊的声音:“但……雄主说……今天晚上要带我去‘交流会’……我现在……离不开……”   第一次,艾伦塔看到冷面严肃的卡利西尔笑了一下,听见他说出了那句改变他一生的话。   卡利西尔:“逃出去啊,死都敢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   卡利西尔看着面前哽咽的艾伦塔,一时有些语塞。   几个月前,他在暗中推进的那件事被皇室察觉到了,他立刻遣散所有相关虫,销毁了所有研究数据,将唯一正在推进中的研究方案上传至私密存储端,只有他一虫知晓获取密码。   他几乎清除了所有的线索,最后可能暴露的就是他自己的权限,他需要一个办法,让自己“被剥夺”、“被清除”军部权限,以阻止皇室的追查。   要立刻!马上!   很快,他想到,通过惹怒雄主被贬为雌奴就可以被剥夺权限。   虽然这样会将自己置身十分被动的境地,但这是唯一一个在这个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际,不引起怀疑的办法。   他不是没想过自己可能会因为这个决定沦落糟糕的境地甚至丧命,但这世上总有些东西比生命更重要,要拼尽一切可能去争取。   他那日回到家时就已经在策划让自己被贬的方法,忽而听仆侍说到起了雄主要带艾伦塔去“交流会”的事。   既然如此……   卡利西尔当即有了思量,立刻去找了艾伦塔。帮助他逃出了宅邸,给他调配了穿梭舰,甚至非法动用权限在雄主的终端上抹去了他的行踪。   当然,这全然不将雄主放在眼里,挑衅雄虫权威的做法,在雄主晚上回家发现后,为他招致了猛烈的怒火,他也如计划那样被贬为雌奴。   不过那时卡利西尔的心情很平静。   他想,反正都要被贬,能顺带救一条年轻的生命也是好的。   卡利西尔心绪复杂地说:“艾伦塔,我那时也不全然为了救你,我也有我自己的考量……”   艾伦塔:“我知道。”   艾伦塔打断了卡利西尔的话,曾经总是低垂的眼眸却没有移开,红红地看着他。   艾伦塔:“您这么聪明,又这么勇敢,您不会像我们一样稀里糊涂就把日子过糟,但是,但是……”   但是,当他听说卡利西尔因为帮助自己惹怒雄主被送进管教所时,他还是慌了神。   艾伦塔:“我知道您这么做是有目的的,虽然我不知道您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此事与我有关,如果没有我,或许情况会不一样……”   如果没有艾伦塔,情况是否会不一样?   卡利西尔沉默了。   如果没有艾伦塔那回事,他可能会用别的方法达成目的,可能不会导致自己进管教所,也可能会更糟,卡利西尔无意深究,因为他从不后悔帮了艾伦塔。   卡利西尔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要回来,伊达诺也同意了吗?”   他“邮递”给伊达诺的虫,伊达诺就这么替他关照的吗?   艾伦塔的声音小下来了。   艾伦塔:“伊达诺长官确实不同意……”   但明显他没听伊达诺的话。   卡利西尔一瞬觉得有些好笑。   没想到短短几个月,之前那个只知顺从的雌虫竟然叛逆到了这个地步。   艾伦塔有点心虚地说道:“不过伊达诺长官正好有事要来Z区,我就跟他一起来了……”   伊达诺带他避开岗哨关口,一路给他送回Z区,并且嘱咐他,如果真要带卡利西尔一起走,两虫可以去Y区避难。   艾伦塔:“伊达诺长官还托我给您带两句话。”   卡利西尔立刻正色起来。   艾伦塔:“伊达诺长官说,东西他收到了。”   艾伦塔其实有些不明白。   既然自己能活着见到卡利西尔自然说明硬盘已经送到了,伊达诺长官为何要特意再强调一遍。   但这句话落在卡利西尔的耳朵里便不一样了。   他让艾伦塔送去的硬盘是空的,而伊达诺所收到的“东西”……是他出逃管教所那夜发出的加密信息!   他被送进管教所时就被没收了所有通讯设备,那时皇室的追查还未结束,卡利西尔也不敢妄动。   而后三个月,他便在管教所中忍耐,想等风声过去再将那个只有他一虫知道的密码传递出去。   但是他还没等到合适的时机,他的雄主倒是对他起了杀心。   在年末最后一天,也就是他生日当天。他拼尽全力冲出了管教所,远远看到一只虫,便故意撞了上去,手臂交错间,用唯一还能活动的手指按上那只虫的终端,发送了一条密信。   卡利西尔经过专业的军事训练,他的手法很快,那只虫没有察觉他的动作,而身后的管教虫就更不知情了。   他知晓自己此番凶多吉少,唯一支撑他的信念就是再多活几天,知道自己的信息成功传递出去就好。   而现在,他终于等来了回应。   卡利西尔按耐心中起伏,继续问道:“还有一句呢?”   艾伦塔的脸上露出有些困惑的神色。   艾伦塔:“还有一句很奇怪的话。”   艾伦塔回忆起与伊达诺分别时,他那句没头没尾的话。   艾伦塔原封不动地转述:“他说‘恭喜你,明年春天见。’”   艾伦塔不知道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但卡利西尔再清楚不过。   那个方案成功了!   那个仪器造出来了!   不知真相的艾伦塔见卡利西尔湿了眼角,一下就慌了神:“抱歉,抱歉,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可能我记错了,或许他说的不是这句话,我……”   艾伦塔语无伦次地解释着,面前的雌虫却忽而又笑了。   卡利西尔:“你没记错。”   筹谋多年的计划终于万事俱备了!   而这场计划的最终战役……将在明年春天打响!   多么振奋虫心的消息啊,唯一遗憾的是……他等不到明年春天了。   他的精神海状况糟糕,估计连今年冬天都等不到。   他知道为了保障最终结局如愿还有许多需要准备的,不能操之过急,他注定无法亲眼见证这场颠覆性变革的成败了。   但值得欣慰的是,他已经尽力将他能做的都做了。   如果一切顺利,明年春天后,就再也没有雌虫会像他一样,死于精神海崩溃了。   而现在……   艾伦塔:“总之,我们先离开这里吧,万一雄虫回来了,就走不了了。”   艾伦塔还记挂着自己正在进行私闯雄虫住宅的犯罪,扶着卡利西尔的肩膀问道:“您还能走吗?要我背您吗?”   他从管教所打探到卡利西尔因惹恼了一只雄虫被带走时,差点腿软地瘫在原地。   他不敢想象卡利西尔在那只雄虫手中遭遇了怎样的折磨,但好在现在一切还不算太晚。   卡利西尔能猜到艾伦塔脑补中自己在这经历了怎样的虐待,甚至不久之前他自己也以为自己必然要经历这一遭。   但现在……   卡利西尔:“抱歉,艾伦塔,或许你会觉得我疯了,但是……”   多年的忍耐与沉重的使命在此刻卸下,卡利西尔说不清自己现在的心情,只是莫名地有了一丝直面内心的勇气。   既然他已经做完了他能做的一切,在剩下不多的时日里,他想要抛下一切顾虑,遵从本心。   卡利西尔:“我想留下。”    第12章   艾伦塔:“您……您说什么?!”   艾伦塔的声音都在发抖。   艾伦塔:“您想留下?为什么?他给您洗脑了吗?他灌您毒药了?他——”   卡利西尔:“他救了我。”   卡利西尔立刻开口打断艾伦塔逐渐离谱的猜想。   卡利西尔:“去年年末最后一天,雄主要处死我,我从管教所逃出来时遇见他,他救了我。”   见艾伦塔稍微冷静了一些,卡利西尔站起身,摊开双手。   没有残疾,没有伤口,除了脖子上刺眼的抑制颈圈,他看起来好极了。   艾伦塔还是有些难以理解。   艾伦塔:“但他把您囚禁在这里……”   他们都是雌虫,自然清楚一只雄虫想折磨一只雌虫有的是不见伤的手段。   卡利西尔没说话,拉他起身,带着他走到了房门口,在艾伦塔紧张疑惑的目光中推开了房门。   卡利西尔:“他没有囚禁我。”   话已至此,艾伦塔彻底明白了卡利西尔意思。   他是主动留下来的。   艾伦塔的脸上青白交错。   艾伦塔:“您……想好了吗?”   因为精神海问题,雌虫必须依赖雄虫的雄虫素才可存活,若非如此,艾伦塔想大多数雌虫应该都不想待在雄虫身边过心惊胆战卑微屈辱的日子。   艾伦塔:“您确定……他不会伤害您吗?”   雄虫地位高权力大,多喜怒无常,雌虫哪怕再怎么小心谨慎,也可能因为雄虫的一念之差遭遇无妄之灾。   更何况这只雄虫能对卡利西尔伸出援手,一定有他的目的,总不会是因为乐善好施的好心。   卡利西尔被标记过,无法从这只陌生雄虫身上获得雄虫素,他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风险留下呢?   艾伦塔斟酌着话语:“您……了解他吗?”   卡利西尔坦言:“我不了解他。”   他体会过凯因斯的耐心,见过凯因斯通红的眼睛。   但他不知道是什么造就了凯因斯这样阴郁的性情,又是什么在他眼底留下了终日不愈的陈伤。   卡利西尔:“但我会去了解他。”   此刻,卡利西尔忽而感到庆幸。   即便生命的终点已然可见轮廓,但自己还有机会去了解凯因斯,用这所剩不多的时间。   更庆幸,自己有直面内心的勇气。   见卡利西尔心意已决,艾伦塔神色复杂,几番欲言终又止:“好的……好的……”   卡利西尔将艾伦塔送出门,目送一步三回头的雌虫消失于视线。   积郁心中多日的情绪豁然开朗,卡利西尔终于可以坦然地向自己承认,他对这只特别的雄虫起了怎样离经叛道的心思。   老旧小区的隔音效果很差。   邻居的房门打开了一条缝,似乎对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雄虫邻居家近来的“热闹”感到好奇,一双探究的眼眸对上卡利西尔,在视线触及他的颈部时匆匆垂下了眼睛。   近来天气渐暖,卡利西尔居家时不再穿着高领衣物,遇见艾伦塔属实意外,未想起带上围巾,漆黑的抑制颈圈便大剌剌地箍在他的脖子上。   邻居雌虫的表情看起来很是不忍,卡利西尔知道他误会了,但也不便开口解释,便点了点头,准备关门。   而在门关上前,一道朦胧的电视音从邻居雌虫家半掩的门缝间传来。   “最新报道,X区本年星兽潮共出现15只异化星兽,异化率高于以往宇宙风暴环境异化率,请周边居民注意……”   ……   凌晨,万籁俱寂的墨色包裹着疲惫的身影。   凯因斯回到家时,意外见到长久未开的电视屏幕亮着荧光。   卡利西尔:“您回来了。”   本该休息的雌虫此刻正站在沙发边问候。   凯因斯应声颔首,视线越过雌虫在电视画面上停留片刻。   凯因斯:“睡不着吗?”   面前的雌虫看起来与往日无异,但注意力却明显不在自己身上,余光仍旧在电视屏幕上流转。   静音的画面中,一只身穿军装的金发雌虫站在镜头前说话,凯因斯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但从电视画面上的身份字样中看到了雌虫的名字和军衔:第一军上校,尤利斯。   第一军。   凯因斯隐约想起管教虫提过卡利西尔也曾是一名军雌。而当前他们居住的Z区,正是隶属第一军管辖。   卡利西尔:“抱歉阁下,我私自使用了您的物品。”   卡利西尔见凯因斯的视线落在电视上,立刻开口道歉,拿起遥控器就想关闭画面。   但凯因斯却比他更快一步,抬手隔着袖子,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腕。   凯因斯:“没关系,把声音打开。”   凯因斯没有回房间,拉了张椅子在沙发边坐下,像是也对电视中的内容感兴趣一样,安静地看着屏幕。   电视画面终于配上了声音,凯因斯听了一下,是这位年轻的上校在介绍X区今年星兽潮的应对情况。   凯因斯:“你认识他吗?”   凯因斯对军部了解甚少,只知道当前军部几位上将的名字,连当前负责管理Z区的军官是谁都不清楚,更不用说电视上这位上校了。   卡利西尔微微点头:“认识。”   凯因斯:“你们曾经共事?”   不止共事,两虫在新兵训练营时便是同期,都是要强的性子,一路相争相较到上校,然后……   卡利西尔看着电视上神情严肃的昔日战友,听着他口中形势严峻的异常。   卡利西尔:“嗯……接触过。”   凯因斯心下了然,猜测卡利西尔是因看到战友想起先前的军旅生活而失落。   凯因斯:“你之前在军部待了多久。”   凯因斯的声音混合着新闻播报的画面音响起。   卡利西尔顿了一瞬,轻声说。   卡利西尔:“十年。”   凯因斯算了一下,卡利西尔几乎是刚成年就进入军部了。   凯因斯:“十年不短了。”   与近乎小半的“人生”阔别,确实是一件令“人”落寞的事。   更何况……   凯因斯看着屏幕上金发雌虫肩上的上校肩章。   凯因斯:“你在军部时也是军官吧。”   卡利西尔像是有些惊讶,但随即苦笑了一下:“嗯,不过都是过去了。”   卡利西尔的声音很轻,尾音融入了新闻播报声。   一时之间,两虫都没再说话,安静地看着屏幕,看着金发军雌离开画面,记者面向镜头补充更多信息。   夜间新闻很快播放完,没有剧目安排的画面变成花屏,房间再次陷入寂静。   凯因斯:“确实,都过去了。”   忽而,沉默的雄虫再次开口。   卡利西尔循声抬眸,撞进一双深暗的眼睛。   凯因斯:“但是过去不会背叛你。”   凯因斯认真地看着他,卡利西尔甚至能在雄虫的眼眸中看到自己倒影。   凯因斯:“你的身上有很多优秀的品质,有些是你与生俱来的,有些是你的经历带给你的。”   人是由累积的过去构成的。   不论辉煌艰辛,成败荣辱,都会在人的身上留下痕迹。   凯因斯:“过去只是过去,并非失去。”   卡利西尔很坚韧。   从第一次看到他的眼睛时,凯因斯便知道。   凯因斯:“你的过去支撑你走到如今,也会支撑你走向未来。”   或许当下,卡利西尔会因为与过去云泥之别而失落,   但凯因斯相信他终会振作起来。   凯因斯:“你还有未来。”   所以,不必太过沉湎于过去。   卡利西尔听着凯因斯的话,一时心中百感交集,但最先涌至嘴边的,却是一句未尽思考的询问。   卡利西尔:“您……是在安慰我吗?”   凯因斯静了片刻,点头。   凯因斯:“是的,希望你能好受一点。”   一瞬,卡利西尔觉得胸腔内有擂鼓轰鸣。    第13章   上午。   接天的雨幕在惊雷声后落下。   早间凯因斯出门前曾留言说过今天有事,晚上不回家了,卡利西尔记得那时凯因斯的手中并没有拿伞。   卡利西尔:他现在在哪?有地方避雨吗?   思绪随着雨幕翻飞,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卡利西尔发现自己已经执伞走到小区门口了。   卡利西尔一瞬失笑:我在想什么呢。   凯因斯作为一只成年雄虫总不至于下雨不知道躲雨,也不可能落魄到一把伞都买不起,甚至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需要送伞……自己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无力的不适再度涌上心头。   卡利西尔的脑海中再次响起那日艾伦塔的声音:   您……了解他吗?   “喂,小家伙。”   雨幕中另一个声音由远及近打断了卡利西尔的思绪。   年长的门卫雌虫快步向他跑来,伸手握住他的手臂,满脸关切:“你没事吧,是腿脚不舒服走不动了吗?”   卡利西尔想起之前门卫曾说,凯因斯特地嘱咐他关照自己的伤。   卡利西尔:“我没事,谢谢。”   见卡利西尔面色如常,门卫渐渐放下心来,松开手,打量了他一下,见年轻的雌虫一手执伞,另一只手还拿着一把收理整齐的雨伞,恍然说到。   门卫:“哦,你是出来给雄主送伞的吧。”   虽然不是第一次被误解,但此刻听着门卫口中的称呼,卡利西尔难得地有些不好意思。   卡利西尔:“不是雄主……”   卡利西尔声音很轻,淹在雨幕中。   年长的雌虫没听清卡利西尔口中的拒绝,只是看他微红的耳尖便知晓了大概。   门卫:“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你要去接他的话得快点,北山那边没什么遮挡物,要是淋着雄虫可就糟糕啦!”   卡利西尔有些意外:“北山?他在北山吗?”   门卫点点头,扯着嗓子喊到:“是啊,每年今天他都会去北山公墓,你快去吧,那边路不好走。”   雨越下越大,门卫没再多说,快步跑回门卫亭给卡利西尔打开了门禁。   门卫催促道:“北山那边山势险峻,下雨容易山体滑坡,如果雄虫身边没跟着其他雌君雌侍的话不安全。”   卡利西尔顿了一下,没再多想,朝门卫点头示意,快步走出小区。   ……   北山墓园。   小小的工作间里,一只工作虫正扒在门边,指了指外面。   费伊:“真的不用去喊那只虫进来避避雨吗?他在那站好几个小时了吧。”   费伊指的方向是公共墓区,由政/府建立统一管辖,安葬的是无亲属的逝者。   而此时墓区中站着一只身材纤长的虫。   黑色的风衣包裹住他的皮肤,看不出他是否具有虫纹,但费伊料想不会有雄虫大雨天来这里受罪,此虫百分之百是雌虫。   另一只工作虫抬眸望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艾登:“他啊,不用去叫他。”   费伊眉头紧蹙,不赞同道:“为什么?再怎么强悍的雌虫,淋这么久也不好受啊。”   艾登摇了摇头:“你新来的不知道。”   艾登已经在这墓园待了四年了,对远处那只虫并不陌生。   艾登:“这位阁下,每年今天都会来墓园。”   艾登第一次见到这只“雌虫”时,也是一个雨天。   那时他也刚到这没多久,也像费伊这般担忧过,去喊那只虫进来避雨,但那只虫挥手拒绝了他。   一句话也没有说。   艾登:“他面前那个墓碑我查过,是一名叫做迭戈的军雌的墓。”   黑衣虫看起来年龄不大,艾登推测他可能是迭戈的战友或者朋友。   艾登:“这位阁下每年今日都会来看望迭戈,每次来都会在他的墓碑前站一整天,他们之间的感情应该很深,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们了。”   艾登说着,整理好桌上的文件,拍了拍费伊的肩膀。   艾登:“好了,该下班了,今天雨大路不好走,咱们先下去吧。”   费伊应声,随艾登一同走出了工作间,在工作间外看到了另一只虫的身影。   是一只黑发金眸的雌虫。   费伊:“阁下,您也是来扫墓的吗?”   黑发金眸的雌虫手中拿着两把伞,发梢微湿,站在工作间的门檐下,好像有些出神。   费伊看了看当前的雨势,想劝他下山回去,但话未出口,肩膀就被捏了一下。   艾登:“阁下,现在雨大,您有需要的话,可以到工作间里避雨,等雨小点了,您再去扫。”   雌虫没多说,点了点头与两虫擦身。   急促的雨声将年轻工作虫的话语打得淅淅沥沥:   “怎么今天来的虫都这么奇怪啊……”   ……   终端的震动打断了凯因斯虚无的思绪。   山体滑坡预警再发一次跳跃在屏幕中。   已是凌晨时分,凯因斯最后看了一眼墓碑,转身抬起酸麻的双腿离开墓园。   雨还在下。   本就崎岖的山路因为一天的暴雨已经变得格外泥泞。   凯因斯走在深深浅浅的小道上,身形摇晃。   终端上的预警还在持续震动,仿佛在声嘶力竭地呼喊此时并不是下山的好时机。   但它的努力显然没传递到凯因斯麻木的心脏。   而比它更先触达凯因斯的是一声急促的呼喊。   “小心——”   突然滚落的巨石与雷鸣声一同落地。   卡利西尔撑起身,眼见身后,凯因斯原先所站的位置,被滚落的山石掩埋,急促的心跳仍未平息。   卡利西尔:“阁下您还好吗?”   卡利西尔从凯因斯离开墓园时便一直跟在他身后。   凯因斯的精神状态不佳,身体也因淋雨和长久的站立虚弱。   卡利西尔担心他在回家的路上会出事,便一直关注着他。   但泥石流发生得太过突然,即便卡利西尔是经验丰富的军雌,被抑制颈圈限制的身体也只能做到将凯因斯推开而已。   卡利西尔:“您有没有受伤?”   山路不平,加上暴雨冲刷,身下的窄路上横着大大小小的石块。   卡利西尔顾不得礼仪分寸,焦急地在凯因斯的身上摸索着,担心柔弱的雄虫因为自己方才的动作受到伤害。   卡利西尔:“抱歉,阁下,我——”   未尽的话语戛然而止。   指尖忽而被滚烫的手掌握住,卡利西尔猛然意识到身下的雄虫体温高得异常了。   他在发热。   凯因斯:“卡利西尔。”   低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卡利西尔感受到凯因斯的手掌放开了他的指尖,却在下一秒抚上他的脸颊。   凯因斯:“抬起头。”   一向克己的雄虫似乎在此刻抛弃了一切顾虑,有些强硬地将卡利西尔僵硬的脑袋抬起。   凯因斯:“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卡利西尔怔愣地抬眸,对上了一双深暗的,犹如溺水者的眼眸。   ……   卡利西尔:“阁下您先休息一下,稍后我带您去医院。”   暴雨没有停歇的征兆,山路已彻底被泥石流截断,凯因斯的终端也在方才的磕碰间报废。   安全起见,卡利西尔决定先带着凯因斯回到山顶墓园区的工作间内避雨,待雨势小些再下山。   卡利西尔:“阁下,您身上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卡利西尔仍旧记挂着凯因斯身上的伤,正欲继续询问,面前的雄虫忽而抬手扯了扯他的围巾。   方才躲避山体滑坡时,卡利西尔的围巾散开,漆黑的抑制颈圈大剌剌地露了出来。   格外刺眼。   凯因斯:“我没事。”   过高的体温烧得凯因斯有些恍惚。   凯因斯:“不用去医院。”   强撑的精神,在整理好卡利西尔的围巾后,终是耗尽。   凯因斯:“雨停后,带我回家。”   话音未落,凯因斯的身体便脱力地倒向一旁。   卡利西尔立刻抬手撑住凯因斯的身体,将失去意识的雄虫按入怀中,心情是说不上来的复杂。   “好……”    第14章   下了一天一夜的雨终于在清晨时分停下。   费伊和艾登眼见工程车破开泥墙,清出上班的道路,心中不知该喜该悲。   费伊泄气地嘟囔:“我还以为今天能放一天假呢。”   艾登安慰道:“你在上面玩会终端权当放假了。”   费伊:“好吧,今天路况这么差,应该没虫会……哎?!”   泥墙后,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抬高了费伊的声音。   那是一只黑发金眸的雌虫,两虫昨日在山上有过一面之缘,而他的怀中还抱着一只昏迷的黑衣虫……   艾登瞪大眼睛,赶紧快步上前询问:“阁下,你们昨晚被困在山上了吗!”   费伊也跑过来,抬起终端:“这位阁下是受伤了吗?需要我们叫医生救援吗?”   卡利西尔听着两只工作虫关切的询问,犹豫了一瞬,还是摇了摇头。   卡利西尔:“不用了,如果方便,帮我叫一艘去XX小区的穿梭舰吧。”   两位墓园工作虫立刻照办,一路护送他们下山,上了穿梭舰。   费伊目送穿梭舰离去,心有余悸:“你说,他们回去不会投诉我们管理不当吧?不过那位黑衣服的阁下既然都烧到失去意识了,另一位阁下怎么也不飞下来求援呀?”   与雄虫不同,雌虫的背后皆有翅翼,平常收在肩胛骨下,必要时会放出来,是飞行的工具也是锋利的武器。   虽然大部分雄虫都不喜欢雌虫的翅翼,觉得太过暴力,故而市区明令禁止雌虫飞行。   但此处是北山郊区,又是这样紧要的关头,即便那位阁下放出翅膀,这里也不会有虫举报他的。   艾登若有所思:“可能他脱不开身吧。”   方才下山的路上,艾登担心那位阁下一直抱着伤患太过劳累,本想替他抱会。   但他注意到那位意识模糊的伤患每隔几分钟就会抓紧那位阁下的衣角,只有被那位阁下轻抚后背,才会放松片刻。   不难想象昨夜那位阁下是如何陪伴他怀中的伤患度过了一整夜。   艾登回想起那位黑衣虫在雨中静默的背影。   可能对于那位淋了一天雨的黑衣虫来说,有那位阁下的陪伴比得到及时的医治更加重要吧。   回到家时,已是正午。   干净的木地板上被踏出湿漉漉的水印。   卡利西尔取下湿透的围巾,脱掉凯因斯身上厚重的外套,将雄虫抱进浴室,放出热水。   氤氲的水汽升高了浴室中的温度。   但凯因斯身上的衬衫还沾着冰冷的雨水。   卡利西尔抬手想解开凯因斯的衬衫,却在指尖碰到纽扣时顿了一下。   湿透的衬衫下雄虫的身体若影若现,卡利西尔知道此时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但还是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一颗,两颗,三颗……   前襟衣衫尽开。   卡利西尔动作轻缓地脱去凯因斯上衣,衣领刚滑至臂弯,忽而被一只手掌按住,止住了卡利西尔的动作。   卡利西尔抬眸,看到一双黑色的眼眸,透过水雾,沉默地看着自己。   卡利西尔:“抱歉,阁下……”   凯因斯醒得太突然,卡利西尔一时尴尬,语无伦次地解释。   卡利西尔:“您身上湿透了,我想替您更衣,不是故意……”   凯因斯:“我知道,卡利西尔。”   有气无力的声音在雾气弥漫的浴室中回响。   凯因斯眼眸低垂,视线落在左臂间,将落未落的衣物上,收紧了指尖。   凯因斯:“你先出去吧……”   ……   浴室内水声停息。   凯因斯穿着浴袍走出浴室时,卡利西尔就站在浴室门边不远处。   卡利西尔知道自己这样十分可疑,但凯因斯还在发烧,卡利西尔实在担心他独自在浴室中会出事。   好在凯因斯并未同他计较,对他颔首示意后走向医疗箱,拿出退烧针剂,动作熟练地给自己注射。   凯因斯:“抱歉。”   微妙的氛围中,凯因斯突兀地开口。   卡利西尔:“什么?”   凯因斯:“我昨日发烧时意识不清醒,冒犯你了。”   昨夜,突然出现的雌虫像一颗流星般划过眼前,身陷情绪泥沼的凯因斯顾不得其他,伸手便将金色的流星揽入怀中。   凯因斯:“我很抱歉。”   卡利西尔垂下眼眸:“您言重了。”   昨夜的回忆像是一场幻梦,   梦中,凯因斯滚烫的指尖握过他的掌心、拂过他的眼睫,梦中,凯因斯倚在他的怀中,分秒不得离。   梦中,凯因斯真的很需要他。   好像他也是什么特别的存在一样。   凯因斯:“不过,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状似随意的询问,让卡利西尔本就复杂的心绪再度纠结,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回应,便见雄虫转过身来,神色沉重地看着他。   凯因斯:“卡利西尔,你在跟踪我吗?”   卡利西尔:“不,没有,我……”   卡利西尔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有口难辨。   卡利西尔:“我只是……”   我只是想给您送伞。   即便我明知道您需要的话,会自己采买,甚至身边有的是虫想要为您撑伞。   即便我不知道您所在何处,还“机缘巧合”下从门卫那了解了您的去向。   即便我见到了您,但仍旧没将伞递给您,就这样看您在雨中站了一天,还尾随您离开……   我……真的只是想给您送伞吗……   卡利西尔:“……抱歉。”   如果真相太过难以启齿,或许阻碍开口的不是离奇的巧合,而是被刻意忽略的本心。   凯因斯:“不必道歉。”   凯因斯的语气依旧平静。   但他的言行一向得体内敛,喜怒不形于色。   卡利西尔摸不准他平静的语气下是何等的愤怒。   毕竟,再怎么宽容的雄虫都难以忍受被陌生雌虫这样对待吧。   卡利西尔:“请您责罚。”   卡利西尔屈膝,第一次不是为了趋利避害,而是出于心底的祈求。   他一时难抑的僭越之举惹雄虫不悦了。   他祈求雄虫能打他、骂他、惩罚他,   只要别让他走。   他不想走。   但膝盖未及地,手臂便被握住。   凯因斯:“我不是这个意思。”   还在病中的身体使不上力,凯因斯拉不住卡利西尔,便与他一同半跪下。   凯因斯:“我不是在责怪你。”   凯因斯平视着卡利西尔的眼睛。   金色的眼眸颤动得厉害。   凯因斯:“我是想问,我是不是让你感到不安了。”   卡利西尔是一只被自己从管教所里带回的雌虫,在虫族的社会制度下,他的生杀大权几乎掌握在自己手上。   自己稍有不慎,都可能对他造成伤害。   凯因斯还记得第一次带卡利西尔出门就医时,雌虫眼底的抗拒,也记得门卫曾说,雌虫走过最远的距离也没离开小区。   是什么让他不惜冒着被雄主察觉、被前战友发现的风险,一路跟来了北山。   凯因斯想,或许是恐惧和不安。   凯因斯:“我是想说,你有什么想了解的,可以直接问我。”   不必强迫自己出门,也不必每天生活在惶惶之中,   他会消除他的不安。   他应该消除他的不安。   凯因斯的话让卡利西尔慌乱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这一刻,卡利西尔的世界像被按下静音键,安静了一瞬。   而后,   他听见一句大逆不道的话从自己的口中流出。   “迭戈是一只怎样的虫?”   周边的空气随着话音落下凝滞。   卡利西尔看到雄虫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   如梦初醒。   卡利西尔:“抱歉,阁下,我不该,不该问这个问题。”   卡利西尔觉得自己真是卑鄙无耻,仗着雄虫的宽容便得寸进尺。   他亲眼目睹了墓碑前雄虫的悲戚,怎能再问出这样的话。   迭戈是一只怎样的虫都与他卡利西尔无关,那是迭戈与凯因斯的回忆与过往。   自己怎能对他们之间的感情萌生出探究欲,怎能对这样一段感情,产生……嫉妒与妄念……   自己这副嘴脸……真是太丑陋了……   凯因斯:“抱歉,卡利西尔。”   再一次,雄虫再一次对他表达歉意。   但卡利西尔却觉得心脏像是挨了一拳,又酸又痛。   凯因斯:“我没法向你介绍他是一只怎样的虫。”   痛苦的回忆再度漫上心头。   凯因斯笑容苦涩:“因为我也不了解他。”   这一刻,卡利西尔万分后悔。   后悔自己去了墓园,   更后悔自己问出了这句话。   他宁愿凯因斯听到这个问题不屑地敷衍他,严厉地呵斥他,甚至勃然大怒把他赶出家门,   也不愿看到凯因斯露出此刻的神情。   那是一种陈伤难愈的神情。    第15章   连绵阴郁的雨季很快结束。   但某种压抑沉闷的气压却并没有随之散去。   那日之后,本就寡言的雄虫变得更加沉默了。   他出门越来越早,回来得也越来越晚,似乎刻意避开了卡利西尔,两虫已经连续几日没有“碰面”了。   卡利西尔终日独处死寂一般的房间中,心情沉郁。   他身在凯因斯的家中,承凯因斯的情,还惹凯因斯不高兴,卡利西尔不知该如何自处,想要郑重地向凯因斯道歉。   但卡利西尔又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才能避免再次唤起凯因斯的心伤。   更不知要如何表达,才能获得凯因斯的原谅   电视里,关于某个非法研究机构的调查案件正在播报。   卡利西尔听着电波声,思绪逐渐沉降,茫然又焦躁:   凯因斯不像他之前见过的任何一只雄虫。   卡利西尔不知要怎么办才好。   脚步声穿过厚重的房门,将飘摇的思绪收回。   卡利西尔眉头微动,视线瞟向挂在墙上的钟。   00:38   不是凯因斯的脚步声。   这间政府分配的房子位于这栋四层老楼的顶层,隔壁只有一户邻居,前几日出门走亲戚了。   这个点不像是邻居一家会选的返程时间。   卡利西尔悄无声息地翻身下床,从后腰抽出短刀横在身前,另一只手握上门把。   一门之隔,脚步声攀过三楼,向四楼走来。   门外的脚步声时轻时重,像是有意压低声音,又像是急不可耐,步伐又杂又乱。   电视里的新闻仍在播报那个与非法研究机构有关的案件,重复的话术没有新线索的增加。   卡利西尔在脑内迅速回想自己此前的行为,思考是否有哪里露出破绽,让皇室一路摸排至此。   但若真是被皇室的虫找到线索,他们绝不会等到现在才来抓捕他。   毕竟领命调查这件事的是虫皇亲卫,西奥里昂。   他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心念转动间,脚步声已行至门前,卡利西尔不再多想,迅速拉开房门,先发制敌,漆黑的刀尖直指来虫的脖子,而昏黄灯光下熟悉的面容在最后一刻让他收住了刀锋。   艾伦塔:“长官……”   那日厨房对峙的场景还没过几天,历史再次循环往复,呈现眼前。   还是那柄短刀,还是那只雌虫,只是这次雌虫脸上没了紧张与慌乱,沾着血迹的脸上只剩焦急。   艾伦塔:“长官,您快救救他……”   卡利西尔的视线顺着艾伦塔的目光望去,这才注意到在灯光的阴影中,艾伦塔的背上背着一只虫。   一只散发着浓重血气的虫。   “又见面了……”   有气无力的声音响起。   血肉模糊的虫努力睁开眼睛,艰难地冲卡利西尔笑了一下。   伊达诺:“今年春天就见上面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此时,背后电视中,非法研究机构附近出现可疑嫌犯的插播新闻,尖锐地响起。   ……   艾伦塔:“我避开了监控,我没有留下血迹,我……”   进了房间后的艾伦塔一直处在应激状态,碎碎念地复盘着自己有没有留下踪迹。   而伊达诺少将的情况就更糟糕了,浑身都是粘稠的血液,几乎半昏死过去。   卡利西尔没多问,立刻拿出医疗箱给伊达诺紧急处理。   伊达诺是现役军雌,还是少将,身手了得。能把他伤成这样,应该是皇室精锐无疑了。   卡利西尔冷静地分析,手下不停,快速清创、止血、缝合、包扎。熟练的技术将性命垂危的雌虫捞回了生门。   卡利西尔:“艾伦塔,你身上有没有伤?”   处理好重伤病患,卡利西尔将视线移向艾伦塔。   艾伦塔僵硬地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艾伦塔:“伊达诺长官他……”   卡利西尔:“他没事。”   雌虫的恢复能力极强。   在精神海稳定的情况下,肉/体哪怕受再重的伤,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能救回。   卡利西尔:“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艾伦塔:“我……不清楚……”   艾伦塔毕竟是背叛雄主出逃之身,不可在Z区久留。   伊达诺和他约好了日子带他避开岗哨离开Z区。   但在约定的时间到来的,不是分别时潇洒的伊达诺少将,而是浑身是血的伤患。   伊达诺:“我遇见皇室暗卫队了……”   虚弱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卡利西尔立刻回头,对上伊达诺苍白的脸。   卡利西尔:“最近Z区风头正紧,你来这里风险太大了。”   卡利西尔没问伊达诺为什么要来Z区,他与伊达诺都清楚其中利害。   伊达诺:“有消息说西奥里昂近期会亲赴Z区处理此事。但最新命令下来了,在Z区还有些布置,必须在他来前完成,否则……”   西奥里昂是虫皇亲卫,是虫皇陛下最信任的左膀右臂,他敏锐精干,手段强硬,想在他眼皮底下动作几无可能。   伊达诺:“而且近期我手下的多股势力都受到了监控,皇室已经开始暗中盘查各方势力了。”   若非形势所迫,谁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顶风作案,伊达诺没有其他选择,只能当机立断,亲自上阵铤而走险。   卡利西尔知他难处,毕竟曾经Z区这边的布置都由他卡利西尔负责。只是此前消息走漏事发突然,卡利西尔遣散了所有Z区相关知情者,为了避免被追查败露,他甚至能把自己送进管教所,他非常清楚Z区当前形势多么复杂。   卡利西尔眼见伊达诺伤成这样,面色沉重。   卡利西尔:“那你完成布置了吗?”   伊达诺苦笑一声:“就差一点。”   皇室暗卫队出现的时机好巧不巧。   任务就差一点完成,命也差一点丢掉。   伊达诺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虚弱的身体支撑不了这么久的交谈,猛然咳出一口血来,溅出了卡利西尔垫在他身下的隔水垫,淅淅沥沥地染红了雪白的地毯。   看着地毯上的殷红,一直沉默在一旁的艾伦塔立刻应激。   艾伦塔:“血!血……”   艾伦塔不清楚两虫所言的任务,只记得伊达诺嘱咐过自己要避开监控,不要留下血迹。   艾伦塔:“要立刻打扫干净,不然的话——”   艾伦塔的话未说完,便被卡利西尔捂住了嘴巴。   卡利西尔:“来不及了。”   卡利西尔屏息听着门外的动静。   快速,整齐,密集的脚步声。   卡利西尔眉头紧蹙:“追兵到了。”   艾伦塔脑海里紧绷了一夜的弦终于断了。   艾伦塔:“怎么办,怎么办,一定是我留下了痕迹,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我——”   伊达诺:“这不怪你,艾伦塔。”   虚弱的少将努力抬手抚上艾伦塔的脸。   伊达诺:“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艾伦塔作为一只没有受过任何军事训练的普通雌虫,能将他带来此处求援甚至交代情报,已经超乎伊达诺的想象了。   伊达诺:“这里你不止来过一次,地形应该很了解了,你现在从窗户走,这里交给我们。”   伊达诺转过头来看着卡利西尔,抽出枪。   伊达诺:“待会追兵来了就说是我持枪威胁你治疗我的,你……”   卡利西尔:“行了,别说了。”   卡利西尔抽出别在后腰的短刀,在手掌间划过,喷涌而出的血流顷刻覆盖了地毯上的血迹。   卡利西尔:“艾伦塔,带他进厨房。”   ……   房门被踹开的瞬间,五只身穿暗色制服的雌虫便冲进了房间。   行动组长:“不许动,举起手来。”   黑洞洞的枪口将客厅中央的雌虫包围,雌虫惊讶地看着他们,小心翼翼地举起了手。   确认雌虫手上没有武器,行动组成员在队长的示意下将雌虫按倒在地。   午夜时分,满地的血迹。   行动组长打量雌虫手中的布巾和身边的水桶,视线扫过他动作间被扯开的衣领下漆黑的抑制颈圈,不屑地冷哼:   还是个雌奴。   行动组长:“你是那只虫的同伙?”   行动组成员手上用力,雌奴闷哼出声,颤着嗓子道:“什么……什么同伙……长官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行动组长上前一步,踩住他握着布巾的手掌。   行动组长:“那这一地血迹你要怎么解释?”   雌奴:“是……是我划伤了手才——”   未说完的话语止于痛呼,踩在手上的军靴用力压下。   行动组长:“哦?划伤了哪只手?”   雌奴:“您……您踩的这只……”   行动组长似乎并不买账,又用力碾了碾,果不其然看到脚下又晕开了一滩血,轻嗤了一声,拎起雌奴的领子。   行动组长:“大晚上不睡觉怎么划伤手的?老实交代,别耍花样,否则——”   “否则怎么样。”   低沉硬冷的嗓音在剑拔弩张的房间里响起。   行动队长闻声望去,大敞的房门外站着一只虫。   来虫黑发黑眸,厚重的风衣包裹住他的身体,分不清他的性别,但数只枪口已然指向了他,时刻待发。   行动组长谨慎:“你是谁?想做什么?”   任何明眼虫都该知道此处不是什么半夜散步的好地方,行动队秉公执法,子弹不长眼睛,这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虫既不表明身份,还要介入冲突,不知意欲何为。   但紧张的对峙似乎并未对黑衣虫产生影响。   他无视了身边的枪口,迈步走进暗藏的硝烟,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行动组长,径直走来。   “放手。”    第16章   凌晨的房间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但房间里的虫却仍多得离奇。   五名行动队员愣愣地站着,面面相觑。   而一旁的沙发上,黑衣雄虫正旁若无虫地给雌奴包扎伤口。   方才,带有威慑意味的雄虫素与严肃的话语一同在这个狭小的房间内炸开。   行动队长如梦初醒,立刻放开手中的雌奴,命令队员收枪。   这位黑衣阁下是一只雄虫!甚至从他的雄虫素可以判断,他是一只等级极高的雄虫!   行动队长一想到他们刚刚用枪指了一位如此尊贵的雄虫阁下,冷汗直流。   对雄虫不敬可是大罪,哪怕他们在执行公务,没能提前确认雄虫阁下的身份也是失责,雄虫阁下若是现在叫来雄虫保护协会,在场的所有雌虫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好在雄虫阁下没有当场发作,只一瞬便收敛了雄虫素,而后一言不发地将地上的雌奴抱起,放上沙发,从墙上的架子上取下医药箱,沉默地给雌奴包扎鲜红的手掌。   雄虫未有对方才的冒犯降罪,行动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行动队长硬着头皮道歉,但没说两句,便被雄虫制止。   雄虫:“之后再说。”   然后,房间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行动队长通过终端安排了周边行动队先封锁小区继续搜查,而后煎熬地等待随时可能爆发的定时炸弹。   时间在沉默中被拉长。   五只行动队的雌虫屏息看着雄虫阁下包好雌奴的手掌,看他检查雌奴身上是否有其他伤,最后看他为雌奴扣好颈间的衣扣,将外套脱下,披在雌奴斑驳皱污的衣服外。   雄虫:“好了,现在来说说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   行动队长背后的制服都要被冷汗打湿了,立刻开口。   行动队长:“抱歉阁下,我们并非有意冒犯,我们对您所受到的惊吓致歉,请您——”   雄虫:“说重点。”   雄虫直接了当地打断了他的话。   雄虫:“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为什么攻击他。”   雄虫的言行间皆是对那只雌奴的维护,行动队长斟酌着话语,小心翼翼地回道。   行动队长:“我们奉命追捕一只受伤的嫌疑虫至这片街区,怀疑嫌疑虫为躲避追捕,潜入居民家中。而您的雌……而这位阁下方才在处理地上的血迹,所以我们怀疑嫌疑虫来过此处,他和嫌疑虫或许有过接触……”   一直在一旁沉默的雌奴急忙看着雄虫开口:“血迹是因为我不小心用刀具划破手掌才留下的,我没有——”   行动队长立刻指出:“但是你大晚上拿刀具干什么,这个行为极其危险,你——”   雄虫:“好了。”   雄虫听完原委,深色依旧平静。   雄虫:“那把刀是我给他防身的,你们夜里搜查动静太大,吓到他了,他一时害怕,不小心划伤手也情有可原。”   三言两语间,雄虫很快为此事下了定论。   雄虫:“至于你们说的嫌疑虫。”   雄虫起身,在众虫的注视下,打开了家中各个房间的门。   卧室、书房、洗漱间、厨房……   雄虫:“就算他逃窜间到过这里,经过你们这样大张旗鼓地搜查,也早就转移了。”   屋内所有房间房门大开,被冒犯的雄虫显然已经够好脾气地配合了。   行动队长顺着开启的房门向各个房间内张望,房内皆是空空如也,虽然存在视线盲区,但既然雄虫都这样说了,他们也不好大肆搜查。   行动队长:“您说的是,您说的是。”   行动队长见雄虫似乎无意追究,立刻感恩戴德地谢过,指挥队员撤离,一步一鞠躬地离开。   老旧的房间终于送走了深夜来访的客“人”,狭小的客厅仿佛也变得宽敞了许多。   卡利西尔从凯因斯回来时便一直处于震惊状态。   他可以在行动队面前装无辜,但凯因斯却清楚他是怎样一个桀骜的性子。   他曾经将刀尖指向凯因斯,如今却对行动队的拷问“逆来顺受”,凯因斯怎会察觉不到其中的蹊跷。   而且他……   凯因斯:“他们进来时,把门踢坏了。”   忽然,一片静默中,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   凯因斯:“我去找他们聊聊赔偿。”   凯因斯说罢,起身离开了家。   走时还带上了被踢凹进去一块的房门。   卡利西尔身上一瞬寒毛耸立:   他知道的。   ——   确认雄虫的脚步声离开楼栋后,卡利西尔悄然起身,向厨房走去。   站在厨房外,向里望去。昏暗的房间内空荡安静,但若是凝神静气,便能听到微弱的呼吸。   卡利西尔走进厨房,合上门,看到门后面色苍白的艾伦塔抱着低垂着头的伊达诺,身形僵硬。   艾伦塔:“他……他看到我们了吗?”   方才雄虫推开厨房门时,与他们仅有一门之隔。   不过十几厘米的距离。   卡利西尔不知如何回答,无言沉默。   伊达诺:“他一定察觉到我们了,你刚刚应该把他打晕关起来。”   伊达诺艰难地抬起头,看着卡利西尔。   伊达诺:“他现在下楼去找行动队,很可能就是去举报我们的行踪。”   伊达诺说的不无道理。雄虫方才可能是忌惮自己也在场,如发生冲突易被波及,才假意隐瞒。现在离开了他们这些危险嫌犯,才敢找行动队说出真相。   毕竟雄虫都是一群贪生怕死之辈。   这只雄虫能如此沉得住气,最大程度保障自己的安全,伊达诺都算他有勇有谋。   卡利西尔:“……他不会。”   百转千回的思绪无法用言语说清,卡利西尔轻声说着,避开了伊达诺审视的目光。   卡利西尔:“你的情况怎么样。”   伊达诺:“明天上午应该能恢复行动。”   卡利西尔:“行动队短时间里不会撤离,应该还会继续包围这个片区,你今晚最好不要尝试突围……”   伊达诺:“你是说要我今晚待在这里?”   伊达诺难以置信。   伊达诺:“你相信那只雄虫?!”   此事事关重大,如有闪失,后果不可估量。   听着伊达诺的质问,卡利西尔心中也没底,但在喉头的话语却先于思绪,脱口而出。   “是的。”   “我相信他。”   ……   晨曦的微光透过窗户,洒进老旧的房间。   屋内三虫,一夜未眠。   而凯因斯,也始终都没有回来。   经过数小时的修复,伊达诺身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不再出现稍有牵动便血流如注的血腥场面。   卡利西尔站在窗后,隐秘地打量着行动队的位置。   卡利西尔:“刚刚又撤走一批。”   伊达诺:“我这边也差不多了。”   此地多留终有风险。   伊达诺拍了拍疲惫到恍惚的艾伦塔,准备撤离。   卡利西尔:“那个任务……”   昨夜,伊达诺说在Z区的布置还差一点完成。   伊达诺:“西奥里昂今天就会抵达Z区,现在皇室暗卫队应该是最警戒的时候,之后我再伺机去完成布置吧。”   想要赶在西奥里昂到来之前完成布置的计划泡汤了,往后每一步只会越发艰难。   卡利西尔:“你不便在Z区长待吧。”   伊达诺手下的势利已受到监控,皇室对他或许已经起疑。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长期不在驻地露面,只会加深皇室对他的怀疑。   卡利西尔:“还有什么没布置完的,我去布置吧。”   Z区本就是卡利西尔之前负责的区域,他很了解Z区。   由他来接替伊达诺再合适不过……   只要是在冬天之前。   伊达诺看着卡利西尔,难得沉默了片刻。   伊达诺:“说实话,卡利西尔,我很想把这项任务交给你。”   之前伊达诺未将此任务交予卡利西尔是不确定卡利西尔当前的情况。   若卡利西尔可以,没谁比他更适合在Z区伺机待命,完成计划。   伊达诺:“但我现在能把这项任务交给你吗?”   卡利西尔是他的挚交,也曾是他最看好的下属。   但现在他不确定了。   伊达诺:“你能完成这项任务吗?”   伊达诺严肃地看着卡利西尔,神色凝重。   伊达诺:“你很信任那只雄虫,我不问你为什么会这般信任他,那是你和他之间的事。”   从艾伦塔说卡利西尔想要留在那只雄虫家时,伊达诺便隐隐有不安的预感。   伊达诺:“但是我要提醒你,错信的后果……”   ……   傍晚时分,空旷的房屋终于迎回了他的主人。   卡利西尔在家中坐立难安地等了许久。   他不知道凯因斯对昨晚的事会说些什么。   伊达诺的话也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卡利西尔:“阁下……”   从听到凯因斯的脚步声时,卡利西尔便站在门边等候,待雄虫推开门后,卡利西尔尽量友好地对他笑了笑。   凯因斯点头示意。   或许是昨夜没休息好,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卡利西尔注意到凯因斯的手上拎着一个袋子。   卡利西尔:“阁下,我替您拿吧。”   凯因斯没有推拒,将手中的袋子交给卡利西尔。   卡利西尔没打开,只摸了一下,手中一顿。   是药品和绷带。   卡利西尔想起昨夜凯因斯为自己包扎的画面。   他看过医疗箱。   从那时起,凯因斯便知道自己在隐瞒什么了吗……   凯因斯像往常一样沉默寡言,说完明日的行程,便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卡利西尔:“阁下,等一下……”   卡利西尔出声喊住了他,无意识握紧了手中的袋子。   卡利西尔:“您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对昨晚的事,不论凯因斯怎么想,他都欠凯因斯一个解释……还有恩情。   雌虫的声音低哑,像是有些迷茫,像是有些无错。   凯因斯思考了片刻,转身走近。   凯因斯:“嗯,是有想问的。”   宽大的手掌将雌虫紧攥的伤手从塑料袋的提手中解放出来,摊平,指尖划过纯白的纱布,描摹在掌心。   凯因斯:“手,还疼吗?”    第17章   包着纱布的手掌倏地抽走。   一个紧致的拥抱却突然环住了腰。   凯因斯因突如其来的拥抱顿了一瞬,但很快放松了身体,抬手环住卡利西尔的背,轻缓地拍着。   他可能吓坏了吧。   凯因斯默默地想着。   卡利西尔:“阁下……”   卡利西尔的脑袋埋在胸口,声音闷闷的。   卡利西尔:“您有没有想过,其实我……”   是个不折不扣的危险分子。   卡利西尔没继续说下去。   他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但他还是难以按捺心绪,大逆不道地抱住了凯因斯,迫切地想和凯因斯说些什么。   说说那汹涌的、不可控的、离经叛道的……   卡利西尔:“阁下,我——”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微妙的氛围。   凯因斯拉开距离,捂住嘴巴,弯下腰来,神色痛苦。   像是反胃,像是隐痛。   眼尖的雌虫立刻瞥见了他指缝间的血色。   卡利西尔:“阁下!您咳血了!”   卡利西尔立刻抽出纸巾覆上凯因斯的手背,看着雪白的纸巾被染上殷红。   痛苦的浪潮是一阵一阵的。   凯因斯稍稍缓过气来,接过卡利西尔手中的纸巾,甚至不忘道一声谢谢,仿佛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凯因斯:“没事。”   卡利西尔担忧眼神几乎要凝出水来。   凯因斯:“应该是胃出血,别担心……”   ……   卡利西尔:“大概情况就是这样。”   夜间,医院。   原本打算吃点药应付的凯因斯,在卡利西尔固执且祈求的眼神下,还是跟他一起来了医院。   卡利西尔详细地跟医生描述着症状,紧蹙的眉峰一直没解开。   弗兰卡:“阁下的情况我了解了,但还需要做进一步检测,请阁下移步。”   弗兰卡刚准备下班就接到了重点服务对象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只雌虫的声音,说雄虫吐血了,血量不少。   听得弗兰卡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   电话那端远远传来雄虫的声音补充道,是胃出血,不严重。   弗兰卡稍稍稳住心神,赶紧催雌虫带雄虫来医院做彻底检查。   医院的仪器他已经提前准备好了。   两虫来时,雌虫的表情凝重得像自己得了绝症,雄虫倒是一如既往地平静,还时不时安慰一句“没关系”、“不严重”。   检测过程很快,不过十几分钟,结果便呈现在了终端上。   弗兰卡看着报告上标红加粗的数据,五官都要皱到一块了。   弗兰卡:“阁下,您的情况……不太好啊……”   弗兰卡不知要怎么委婉地表达。   凯因斯的情况何止是不好,简直是糟糕。   弗兰卡:“嗯……阁下……您最近有饮酒吗?”   凯因斯想起推杯换盏的日夜。   凯因斯:“有饮酒。”   弗兰卡由小及大,苦口婆心:“阁下,您的胃本来就不好,酒精这类食物刺激性极大,您要多注意身体啊。”   从凯因斯的报告可以看出,他有过度饮酒的习惯。   弗兰卡:“您的胃部受损很严重,我根据您的情况给您配了药,您要戒酒戒刺激性食物,按时用药,控制病情。”   弗兰卡有些困惑,凯因斯看起来理性克制,弗兰卡很难想象他酗酒的样子。   弗兰卡:“您的病情再不控制……可能就要做切除手术了……”   呲啦——   椅子划过地面的声音尖锐刺耳。   一直在一旁安静地记录医嘱的卡利西尔一听要做切除手术,倏地站起身,难以置信地看着弗兰卡。   凯因斯:“没事的,卡利西尔。”   凯因斯依旧平静,仿佛在谈论的不是他的病情一般,轻轻拍了拍卡利西尔的背。   凯因斯:“医生说了,能控制,不用担心。”   弗兰卡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两虫。卡利西尔眼里对凯因斯的关切不作假,凯因斯也耐心地安抚着他。   他们两的关系比上次见时,好像亲密了许多,但弗兰卡明明记得……   弗兰卡见气氛还算平和,试探着问道:“两位阁下,医院今天有体检套餐活动,可以做全身全套体检,价格非常划算。”   弗兰卡意有所指地看向卡利西尔:“包括精神海检测。”   弗兰卡话语一出,两虫的表情都有些微变化。   凯因斯拍了拍卡利西尔的肩膀:“去检测一下吧。”   卡利西尔摇了摇头:“不用了。”   他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不需要测量数据来跟进倒数。   凯因斯:“好。”   凯因斯没有坚持,起身告别医生,与卡利西尔先后走出诊室。   “凯因斯……阁下?”   忽而,一个低哑不确定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间响起。   卡利西尔跟在凯因斯的身后,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却明显地看到凯因斯的背影僵住了。   “凯因斯阁下,是您吗?”   卡利西尔循声望去,走廊那头站着一只雌虫。   雌虫头发略长,几乎及肩,垂落的刘海遮住了他右半边脸颊,但卡利西尔还是注意到,刘海后,有一双罕见的橙蓝异色瞳,而有些灰白的蓝色右瞳附近,有一道疤。   凯因斯:“是我,赛德里,好久不见。”   几息之间,凯因斯调整好状态,转身与名叫赛德里的雌虫问候寒暄。   赛德里:“您还记得我啊,阁下,真是很久没见了。”   赛德里看到凯因斯似乎很开心。   赛德里:“您来医院是身体不舒服吗?”   赛德里注意到凯因斯手中提着药袋,关切地询问。   凯因斯:“没什么,小毛病。”   凯因斯温和地应着,但卡利西尔能感受出他的情绪没有往日那般平静。   凯因斯:“我还有些事,先走了,日后有机会再聚。”   凯因斯礼貌客套地与赛德里道别,快步离开。   卡利西尔也迈步走了过去。   或许是把卡利西尔当成了凯因斯的雌虫,擦肩时,赛德里对卡利西尔友好地笑着点了点头。   凯因斯的步伐难得地快,一眨眼便消失在转角处。   卡利西尔正要跟上,忽而感觉有其他虫的气息,快速贴近自己。   “别紧张。”   来虫按住卡利西尔下意识要迎击的手,与他并肩走了一段。   卡利西尔听到熟悉的声音,精神没一丝放松,反而更加紧绷。   卡利西尔:“没能顺利撤离吗?”   来虫是伊达诺,虽做了变装遮掩,但出现在这样的公众场合还是风险太大。   伊达诺:“还没撤,我不死心,想等两天再去试一次。”   离开驻地越久越容易暴露身份,这两天是最后期限,不论成功与否,伊达诺都得撤退了。   至于计划失败的话后续要怎么安排……他还需要再考量考量。   伊达诺:“我来找你是为另一件事。”   伊达诺的手自然垂下,与卡利西尔轻碰,卡利西尔感觉掌心多出了一张纸。   伊达诺:“我还是不放心,去调查了一下那只雄虫,具体情况……你自己看吧……”   短暂的交谈止于医院门口。   伊达诺像是陌生虫一般与卡利西尔分道。   卡利西尔看到不远处的停舰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穿梭舰旁等他,卡利西尔将掌心的纸收入口袋快步走去。   回程路上,穿梭舰沿着预设航线行进,舰内气压很低。   凯因斯平视着前方路面,但涣散的眼神却没有聚焦。   卡利西尔猜想,他应该在想方才那只叫赛德里的雌虫。   他们之间……   无数问题充斥脑海间,但前不久有关迭戈的话题仍让卡利西尔心中愧怍。   最终,卡利西尔什么也没有问,什么也没有说。   回到家中,卡利西尔为凯因斯备好了水服药,凯因斯谢过,饮尽回房。   即便凯因斯的行为和往常没什么两样,但卡利西尔还是清晰地感受到一道无形的铁壁在两虫之间竖起。   入夜的客厅,昏暗安静。   卡利西尔的余光扫过门边,恍惚还能看到数小时前,两虫相拥的身影。   沉重的叹息,随着压抑的心脏沉降。   卡利西尔木然垂眸,从口袋中掏出伊达诺给他的纸张,展开。   瞳孔骤缩。   那是一张照片。   照片中央是一只英俊的雄虫,彩色的相纸安静地记录着他的眉眼,温和、优雅、从容。   他的身上穿着傍晚见时穿的黑色衬衫。   衬衫整洁,还未沾上血迹。   照片的拍摄地点是一家高端会所。   卡利西尔知道这里,隶属于某皇室贵族的产业,是Z区有名的销金窟。   雄虫的手上还拿着一个清透的酒杯,透明的酒液在其间晃荡。   卡利西尔猜想这大概就是令他今夜痛苦的罪魁祸首。   他的身边围绕着许多虫,有雄虫,有雌虫。   大家看着他,脸上都扬着笑。   看得出他是虫群的焦点,是这场酒局的中心。   而他的对面——   卡利西尔合上照片,起身走向厨房。   开火,点燃。   火舌舔上相纸,从一张满面堆笑的脸开始燃烧。   那是一张卡利西尔再熟悉不过的脸。   那是卡利西尔雄主,迪桑塔,的脸。   “卡利西尔?”   听到声响的凯因斯推开卧室门。   看见卡利西尔正坐在沙发边,低垂着脑袋。   凯因斯:“我听到有声音。”   客厅没有开灯,凯因斯卧室内的光溢出,落在卡利西尔身上。   影影绰绰,看不清卡利西尔的表情。   卡利西尔:“是我,抱歉,打扰到您了。”   卡利西尔轻声应道,没有抬头。   凯因斯:“没关系,早点休息。”   确定没有不速之客来访,凯因斯与卡利西尔道完晚安关门。   光芒消失,客厅再次暗淡。   卡利西尔沉默静坐,好像过了一瞬,又像过了许久。   他默默摊开手掌,被高温燎伤的皮肉泛着黑红,一张残缺的相片安然躺在掌心。   那是凯因斯的笑容。   温和、优雅、从容。    第18章   暖金色灯光自挑高12米的穹顶洒落大理石地面,倒影的光斑印在宾客脸上,像梦境中折射出的光影。   阿斯顿会所包厢内,几只雄虫靠坐在沙发上,手中晃动着酒杯,身边服侍着年轻新鲜的面孔,好不惬意。   亚伦:“哎,你们听说了吗,北边改造项目的竞标结果出来了,你们可知最终花落谁家?”   邓肯:“迪桑塔,我记得你们家参与竞标了,好像还为此下了血本,怎么样,如愿以偿了吗?”   自这个话题开始时便面色不佳的雄虫轻嗤了一声,愤愤开口。   迪桑塔:“一个小项目,我们家才不稀罕。”   芬恩:“小项目?我听雄父说这可是个富得流油的大项目啊!”   迪桑塔的白眼都要翻上天了。   迪桑塔:“那又怎样?这个项目体量这么大,前期要投好多资金进去,还要和政/府合作,一旦暴雷,伤筋动骨的,有什么好的。”   听迪桑塔这么说,众虫也算是回过味来了。   看来迪桑塔是在这项目上遇冷了。   芬恩很有眼色地顺着迪桑塔的话接道:“也是,投入这么大,确实风险太高了。”   邓肯:“不知道中标的到底是哪家,能负担起前期投入吗。”   亚伦:“嘿嘿,这么担心,你待会亲自问问他呗。”   众虫一听,立刻向亚伦投来目光。   芬恩:“你知道是谁中标了?”   邓肯:“亲自问他是什么意思,这虫咱们认识吗?”   亚伦故作高深,但笑不语。   此时,包厢的房门被推开,一只身着黑衣的雄虫走进声色。   亚伦注意到来虫,立刻起身,满面笑意地握住了来虫的手。   亚伦:“阁下,恭喜啊,北边那个大项目,最终还是落入您的囊中了。”   众虫一听,心下明了也一同上前道喜。   被簇拥中心的雄虫,神色温和地应着:“小项目,不足挂齿。”   早早得到消息的亚伦,已经被雄父敲打过,笑得更加谄媚。   亚伦:“您看这项目周期长,体量大,有需要外包团队的话……”   雄虫:“自然,我在这个领域经验不足,有许多地方不清楚的,还要向各位请教,还希望各位多多帮助。”   雄虫礼貌谦逊,出手大方,每每跟着他,总有不少好处拿。   众虫一见亚伦已在主动请缨,也急忙开始毛遂自荐。   邓肯:“我们家,在这个模块有过类似的经验,阁下您看……”   芬恩:“阁下,我们家,我们家也有一套成熟的方案……”   雄虫一一应下,好像真的拿他们当挚交亲朋,有福同享。   而在欢声热闹之外,坐在角落的迪桑塔脸色漆黑,看着被众虫捧着的雄虫,恨得牙痒痒。   又是他!   又是这个叫凯因斯的家伙!   迪桑塔出身一个小贵族家族,虽在整个帝国排不上名,但在Z区也算是有头有脸。   迪桑塔从小在众星捧月中锦衣玉食地长大。   他的虫生顺风顺水,想要什么都能得到,也做惯了虫群的中心,享受着被追捧的快意。   直到几个月前。   直到这只叫凯因斯的雄虫的出现!   迪桑塔胸口郁结,闷了一口酒,扯着笑脸,起身向凯因斯走去。   迪桑塔:“真不错啊,这项目能拿下,很有实力呀。”   迪桑塔故作贴心,贴近凯因斯耳侧,小声说道:“不过这项目我摸过,前期至少要投这个数,你要是需要帮忙知会我一声啊,咱们都是朋友,我一定鼎力相助。”   低沉的笑声,和迪桑塔最讨厌的弧度一同出现在这张年轻英俊的脸上。   凯因斯轻声回道:“谢谢您的关心,不过是小数目,就当投资试水,不用劳烦您了。”   呵,小数目。   迪桑塔脸颊抽搐,干笑着拍了拍凯因斯的肩膀。   迪桑塔:“这项目还需要和政/府搞好关系,不能大意啊。”   凯因斯眼角弯弯。   凯因斯:“自然,政/府那边已经请瑞驰阁下帮我留心了,多谢提醒。”   瑞驰阁下,那个赫赫有名的皇室贵族。   迪桑塔的脸都笑僵了,几乎能听见自己牙齿相切的声音。   两虫声音不大,周边几位雄子没听太清,还在满脸喜气地说着什么,拥着凯因斯坐下。   包厢门的隔音效果很好,传不出一丝声音,但凯因斯与“朋友”亲密无间的画面,却透过包厢门上的彩绘玻璃,印入了一双金色的眼睛。   包厢外的走廊静得出奇。   会所经理收到信息,包厢内又要了些酒水,亲自来送。   行至转角处,却看到一个虫影,一闪而过。   会所经理:“奇了怪了。”   这是贵宾包厢,一层仅有一个,不应有闲杂“人”等被放上来,难道是他看错了?   包厢内都是尊贵的雄子,甚至都是Z区叫得上名的家族子弟,经理不敢怠慢,不做多想,抬手敲开了包厢的房门。   包厢内,雄虫们端着酒杯谈笑风声,经理注意到各位雄子们身边都有侍者服侍,唯有坐在最中间的雄虫身边空空,立刻躬身致歉。   经理:“阁下抱歉,都是我的疏忽,没能及时为您提供服务,我这就叫一些雌虫来供您选择……”   经理陪着笑脸,两股战战。   而饮酒作乐的雄子们却笑出了声。   亚伦:“哎,经理,这你就不懂了吧,我们凯因斯阁下和一般的雄虫可不一样呀。”   凯因斯有一个特别的习惯,在他们的圈子里不是秘密。   邓肯也玩笑道:“咱们凯因斯阁下有精神洁癖啊。”   亚伦:“你要是叫雌虫来,触了阁下的霉头,那可就糟糕了啊。”   众虫笑作一叠,经理一时没理解他们的意思,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   坐在主位名为凯因斯的雄虫阁下倒是耐心,对他摆了摆手示意。   凯因斯:“不必叫雌虫来了,下去吧。”   经理如蒙大赦,立刻躬身离开,门关上之前,隐约听见房中有雄子笑意满满地问道。   “阁下,您家中藏的那位还没从了您吗~”   ……   夜色深沉。   凯因斯按着疼痛的胃,推开家门,隐约看到房间内坐着一个影子。   没有开灯。   某一夜的记忆翻上心头,风雨欲来的预感撞击着心脏。   凯因斯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卡利西尔:“您今天回来得真早呀,阁下。”   雌虫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荧光,像是静待捕食的野兽。   卡利西尔:“是阿斯顿会所的服务不称心?还是奥林剧院的剧不好看?”   雌虫的话语夹枪带棒。   凯因斯忽然觉得一阵绞痛自胃中翻涌迭起。   凯因斯:“你跟踪我。”   简短的陈述句像是打破了什么微妙的平衡,雌虫轻笑了一声,像是愤恨,也像是自嘲。   卡利西尔:“是的,我跟踪了您。”   从昨夜看到照片起,卡利西尔的心中便无法平静。   照片中,凯因斯与他的前雄主迪桑塔相谈甚欢。   一阵强烈的背叛感吞噬了意识,让卡利西尔的手都不自觉颤抖。   凯因斯与迪桑塔认识。   什么时候的事?   是在救我之前?   还是救我之后?   还是说,“救”我本身就是……   仅存的理智让卡利西尔按耐住奔腾的思绪,紧握出血的掌心却暴露了心中的动摇。   不行。   仅凭一张照片,不能妄下论断。   这些时日与凯因斯相处的点滴像潮水涌入脑海。   那些关切的话语,那些耐心的安慰,那些交换的温度……   卡利西尔无法想象这一切都是假象,都是雄虫为了消遣他而编织的谎言。   更无法相信这场相遇,从头到尾都是两个雄虫联合作弄他的骗局。   他想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   凯因斯与迪桑塔或许并不相熟,也无交集。   他们只是因工作或其他随便什么原因萍水相逢的陌生虫,只是恰好在伊达诺调查时,被拍下了这张让虫误会的照片。   是的,一定是这样。   只是一张照片。   只是一张照片……   静谧的夜被煎熬的心绪碾得粘稠而漫长。   而不论怎样的跌宕都不影响升起的朝阳。   凯因斯如往常一样,在朝阳升起时出门,路过沙发床时,在“熟睡”的雌虫身边停下了步伐。   他安静地拿过医疗箱,动作很轻地将雌虫掌心渗血的纱布取下,换药,包扎。   而后,他无声地离开,连关门的动作都轻缓地像一阵微风。   “熟睡”的雌虫在关门声后睁开眼睛,看着掌心洁净的纱布顿了片刻,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翻身下床,随着雄虫的身影一同离去……   晨间洁净的纱布经过一天的摧残早已脏污不堪。   卡利西尔回想着雄虫与“好友”相聚的画面,嗓音越来越哑。   卡利西尔:“我跟踪了您一整天。”   胸腔里传来的感觉好像是痛。   但经过一天的发酵,就算再怎么痛,也已经麻木。   卡利西尔:“您和您的朋友看起来玩得很愉快啊。”   卡利西尔感觉自己的情绪好像有些不受控制了。   明明愤怒又憎恨,但他的脸却笑得要僵了。   卡利西尔:“您觉得好玩吗?”   您觉得好玩吗?   您觉得我好玩吗?   卡利西尔想过此刻的场景。   想过揭开凯因斯的假面后要看到怎样淋漓恶心的嘴脸。   他这一整天都在想。   但他想不出来。   凯因斯:“你知道了。”   没有愤怒,没有讥笑,没有来自胜者的嘲讽。   凯因斯的神情依旧平静,如往常一样。   也如往常一样超乎卡利西尔的想象。   凯因斯坦然地承认了这一切,用那令自己无数次沉沦溺毙的温柔语气,揭开了真相。   卡利西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失控的笑声填补了寂静的房间,卡利西尔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笑,他只觉得自己的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凯因斯没有说话,安静地看着神态异常的雌虫,看着明亮的金眸在压抑的黑暗中忽闪忽闪。   而后,笑声渐停,雌虫问过笑过,好像与他再无话可说。   但他还有话与卡利西尔说。   凯因斯:“既然你已经知道了。”   胃部传来的疼痛愈演愈烈,痛得凯因斯脸色苍白,按在腹部的指尖微颤。   凯因斯:“今夜正好有一场聚会。”   那场他因胃痛难忍,推拒的夜场聚会。   迪桑塔也在。   凯因斯:“你同我一起去吧。”    第19章   自动驾驶的穿梭舰内,空气死一般地安静。   卡利西尔看着窗外飞逝的夜景,心中是无尽的荒唐。   他竟然跟着凯因斯上了穿梭舰。   他竟然自愿跟着凯因斯上了穿梭舰。   在听到凯因斯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卡利西尔甚至以为自己幻听了。   他不知道凯因斯是怎么想的。   在被戳穿谎言之后还能如此风轻云淡地说出这样的话。   卡利西尔:“好啊。”   卡利西尔听到沙哑的声音从自己的喉管中发出。   卡利西尔:“我跟你一起去。”   他要看看雄虫还准备了什么“惊喜”等着自己。   他要看看自己错信的雄虫到底还想怎样作践自己。   “你的手。”   沉默的舰舱内,凯因斯的嗓音突兀地响起。   卡利西尔回过头来,看到凯因斯的视线停留在他被血污浸透的纱布上。   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拂过耳畔。   凯因斯像曾经无数次给他包扎时那样捧起他的手掌。   凯因斯:“怎么这么不小心。”   卡利西尔觉得这只雄虫真是奇怪,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还在出演那个可笑的剧本。   卡利西尔抽回了手。   卡利西尔:“现在说这个还有意义吗。”   凯因斯没有说话,调整航线行至最近的一家药店,下舰。   卡利西尔在穿梭舰上看着雄虫走进药店,拎了一袋药品回到舰内,再次捧起他的手掌,重复着清晨离开前的动作。   凯因斯:“怎么会没有意义。”   雄虫动作熟练地处理好血污,看着几度撕裂的伤口,像是不忍心一般盖上纱布。   凯因斯:“好好爱惜自己。”   纱布已经打好结,但雄虫没有松手。   隔着纱布,掌心传来的另一个温度让凯因斯不舍。   凯因斯抬眸,看向总是吸引着自己的,那双金色眼睛。   看它蹙眉,看它厌嫌,看它嗤笑,看它归于冷漠。   最终,那双金色的眼睛转向一旁。   凯因斯再也看不到其中自己的倒影。   凯因斯:“快点好起来吧。”   凯因斯轻声说着。   穿梭舰再次启动,向聚会的地点驶去。   ……   迪桑塔:“他还没到吗?”   水晶吊灯的光晕如液态黄金流淌在每一寸空间,庄园会客厅内正编织着一场流动奢靡的梦境。   傍晚,为显风范,迪桑塔提出请众虫来自己的私用庄园,为凯因斯庆祝项目中标。   然而,面对迪桑塔的邀请,凯因斯竟然笑了笑婉拒了。   迪桑塔用尽了所有忍耐才没当场发作,谁知没过多久,凯因斯竟然又发信息说改变主意了,要来赴邀。   真把他迪桑塔当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会所经理了!   迪桑塔气得眼底冒火,但在众虫面前却还得装出一副欣然好客的模样。   然而,自凯因斯说要来庄园已经过了许久,他们都酒过三巡了,仍是连凯因斯的影子都还没见到。   迪桑塔咬牙:他不会是在耍我吧。   亚伦:“别急,别急,快来了。”‘   亚伦心思活络,与凯因斯交往较多,看着终端简讯,忽而眉毛一挑,从沙发身上一个打挺坐起身,看着众虫高声道。   亚伦:“嚯!咱们这今晚还有位重磅嘉宾啊!”   亚伦话一出口,众虫都被他吊起了胃口。   芬恩:“什么重磅嘉宾?”   邓肯:“还有谁要来啊?”   亚伦眯起眼睛,揶揄道:“凯因斯阁下说他要带一只雌虫来,介绍给我们认识,是谁呢,好难猜呀。”   亚伦话音未落,芬恩立刻接到:“是他藏在家中的那只小雌奴!”   亚伦:“答对啦!”   凯因斯有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   几个月前,他们刚相识时,一同游乐间,不免会出入一些烟柳地,温柔乡。   比起其他雄虫的肆意随性,凯因斯显得有点与众不同。   他从不点雌虫服侍,也不爱看声色表演。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清心寡欲的雄虫,对此十分好奇,几番纠缠追问,终于从凯因斯的口中得知了原因。   他有一只很喜欢的雌虫。   见第一眼时就很喜欢。   但雌虫并不倾心他,他还在努力追求中,若是现在就在外面沾花惹草,被这只雌虫察觉到,那就更无希望赢得雌虫的芳心了。   八卦是虫之天性。   众虫得知一向淡然沉稳的凯因斯还有这样的“苦恼”,立刻来了劲,争先恐后地为他指点迷津。   有虫说:从来就没有雄虫追求雌虫的道理,这只雌虫能被你看中是他三生有幸,还敢在这拿腔拿调,真是反了天了。   有虫说:是啊,你就该直接释放雄虫素强行标记他,到时候他整只虫都是你的了,倾不倾心就由不得他了。   还有虫说:对,雌虫都是贱骨头,一闻到雄虫素就软了身子,那还不是随你摆弄,任你拿捏。   但他们的经验之谈并没能解决凯因斯的“苦恼”。   凯因斯:若是雄虫素可以解决,我又何至于此。   众虫不解:雄虫素是雄虫操控、占有、统治雌虫的工具,这是写在基因上的法则,怎么会有雄虫素拿不下的雌虫呢?   被勾起好奇心的雄虫们打破砂锅问到底,终于,脾气温和的雄虫苦笑了一下,道出心中苦闷。   他的雄虫素对那只雌虫没用。   那是一只被标记过的雌虫。   众虫恍然大悟:雌虫被标记后便对其他雄虫的雄虫素免疫了,只会受雄主的雄虫素影响,也只能依赖雄主的雄虫素存活。   但,凯因斯这样富有、尊贵、高等级的雄虫,怎么会看上一只有主的雌虫呢?   话已至此,凯因斯也不做隐瞒,坦然道:   他是在雌虫管教所门口遇见这只雌虫的。   这只雌虫因惹怒了雄主被送来这里,正面临着被处理掉的结果,恰遇路过的凯因斯。   而就是这么阴差阳错的一眼,凯因斯便对这只雌虫一见钟情。   雌虫英俊、漂亮、有生机。   凯因斯当即决定把他带回家,好生照料。   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但是雌虫性格刚烈,不论他采取什么样的策略,雌虫始终不愿俯首。   凯因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还是挂念着他的雄主,即便他的雄主将他送进管教所,还要处死他,他依旧对他的雄主念念不忘。   在凯因斯的话语间,一只美貌又忠贞的雌虫形象在众虫脑海中浮现。   半假掺真的话语最具信服力。   凯因斯见众虫对他的说词深信不疑,继续引导道: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很喜欢他,他太特别了,是独一无二的,如果我此生只能拥有一只雌虫,我只想拥有他。   凯因斯的重磅发言让众虫震撼不已:   但他不是被标记过了吗?这样的雌虫活不久吧。   问出此话的虫正是迪桑塔,是凯因斯整场演出最为重要,也是唯一重要的观众。   凯因斯:是啊,他的雄主不要他了,他活不久的。   凯因斯看着迪桑塔,认真地说:但烟花虽然短暂却璀璨耀眼,哪怕只能拥有一瞬,都值得终身铭记。   至此,这只雌虫被凯因斯披上了神秘、绚烂、可望而不可得的面纱,众虫对他的好奇达到了顶峰,三番五次地劝说凯因斯带他出来让大家见一见,但凯因斯都拒绝了,真真金屋藏娇,宝贝得紧。   今日,凯因斯终于松口,决定带这只被他说得天上有地上无的雌虫出来,众虫激动万分,纷纷猜测。   邓肯:“你们说,凯因斯既然愿意带他出来,是那只雌虫妥协了吗?”   亚伦:“应该没有,凯因斯刚刚信息中还在说,让我们待会说话注意分寸,不要让雌虫更抵触他。”   芬恩:“这雌虫也是很了不得了,面对凯因斯这么完美的雄虫都能坚持到现在还不低头。”   邓肯:“是啊,也不知道这只雌虫的前雄主是谁,能让他这么念念不忘。”   亚伦:“害,管他是谁呢,反正他也不可能再回到他前雄主身边了,他迟早会是凯因斯的。”   迪桑塔听着众虫言语间对凯因斯的评价,心中一个劲地翻白眼。   迪桑塔:呵,完美,一只雌虫都拿不下还算什么完美。   迪桑塔不耐地饮尽杯中酒液,正要开口再催,包厢的房门倏地被推开。   凯因斯:“抱歉,我们来晚了。”   礼貌温和的声音打断了热火朝天的讨论,包厢内的虫立刻安静下来,向门口投去目光。   年轻英俊的雄虫眼角弯弯地笑着,他的身后还站着一只面色不虞的雌虫。   亚伦立刻上前,热络地说到:“不晚不晚,路上都顺利吧。”   凯因斯应声点头,侧首向身边的雌虫介绍着房间里的雄虫。   众虫在凯因斯的介绍下与雌虫友好地打了招呼,而雌虫脸色奇差,站在原处一言不发。   “哈。”   “哈哈。”   “哈哈哈。”   忽而,一阵突兀地笑声打破了友好的氛围。   众虫不解,转头看向坐在主位上的迪桑塔。   一直兴致缺缺的雄虫此刻脸上却是众虫未曾见过的快意、激动,兴奋异常。   迪桑塔:“怎么只介绍我们啊?也好好介绍一下这只让你求而不得的雌虫吧。”   迪桑塔言语尖锐,凯因斯没说话。他微微蹙眉,脸上是恰到好处的不解与困惑。   迪桑塔:“怎么不说话了?你要是不介绍,那我来替你介绍一下吧。”   话音未落,包厢内霎时炸开一阵猛烈的雄虫素。   不容抗拒的命令在雄虫素的施压下响起。   “卡利西尔,过来。”    第20章   被标记过的雌虫是无法反抗雄主的命令的。   这是雄虫素的特性, 这是基因的特权。   凯因斯明白,凯因斯知道。   但在卡利西尔越过自己走向迪桑塔的那一刻。   凯因斯还是下意识抬了一下手。   他不知道自己是想推他一把,还是拉他一下。   他只知道他的手背擦过了卡利西尔的, 本该体温较高的雌虫,手背却冰凉一片, 让凯因斯想起两虫初遇擦肩时, 卡利西尔的手背擦过自己,那个冰凉的触感。   胃又开始疼了。   但好像不只是胃。   疼痛感自身体内部蔓延开来,凯因斯不知这份痛感起源自哪一处器官,只能感觉到疼。   迟缓,钝痛。   房内的气氛变得微妙, 众虫的视线徘徊在凯因斯与迪桑塔之间, 尴尬、困惑。   他们猜到了“实情”,但谁也不好开口点破。   这场凯因斯铺垫了数月的剧目在沉默中达到了高/潮。   一切都按照凯因斯的设想, 没有偏差分毫。   现在,他只需要保证这场剧目平稳的收尾落地。   凯因斯明白,凯因斯知道。   凯因斯轻咳了一声,将不悦与不甘在眼底调和恰当,看着洋洋得意的迪桑塔, 压着嗓音开口。   凯因斯:“迪桑塔, 你这是什么意思?”   看着一向温和从容的凯因斯露出压抑紧绷的神情, 迪桑塔感觉自己脸上的笑容都要压不住了。   迪桑塔:“别这么严肃嘛, 凯因斯, 我想我们之间或许有什么误会啊。”   众虫眼看气氛不对,听迪桑塔这么说,立刻开始附和。   亚伦:“对啊,凯因斯, 肯定是有什么误会,你先别生气。”   邓肯:“是啊,不过是一只雌虫,犯不着为这事生气哈。”   芬恩:“就是,都是朋友,有什么误会说开就好了哈。”   众虫你一言我一语地劝着,但凯因斯的脸色仍旧没有好转。   迪桑塔靠坐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凯因斯的脸色越来越沉,享受了好一会,才在气氛乱成一锅粥之前,故作大度地开口。   迪桑塔:“凯因斯,你也看到了,卡利西尔是我的雌虫,之前因为犯了一些错,我就让管教所教了他一段时间规矩,但管教所似乎会错意了,以为我不要他了就准备处理掉他,但就在这时候,恰好被你遇上,你看这多巧啊。”   迪桑塔抬手揽过身边被雄虫素压制得浑身僵硬的雌虫,看着凯因斯,唇角弧度更深了。   迪桑塔:“真是多亏了你啊,凯因斯,要不是你,那群糊涂的管教虫就要害我们天虫两隔了呢。”   从卡利西尔走进房间起,迪桑塔便注意到了,雌虫身上光洁白皙,先前受刑时留下的伤痕都不见了,他的穿着也精致考究,衣物用品都是高档面料,一看就是被凯因斯捧在手心养得很好。   迪桑塔:“你对他有意我是知道的,按理说咱们都是朋友,不过是一只雌奴,我大可以直接送给你。”   迪桑塔一想到那个连“完美”的凯因斯都无法战胜的雄虫是自己,这几个月一直压抑心中的郁气便顷刻消散,神清气爽。   迪桑塔:“但是吧,卡利西尔之前是我的雌君,只是不小心犯了错,我才把他贬为雌奴小施惩戒,但惩戒完也就过去了,我很快会恢复他雌君的身份,我总不好把自己的雌君送给你吧?”   迪桑塔故作为难的看着凯因斯,看着他隐忍、看着他愤怒、看着他抿紧的双唇绷得发白,最终吐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凯因斯:“原来是这样啊……”   凯因斯的话语很轻,但在场的众虫都知道这声话语结束的是怎样一段沉重的情谊。   气氛凝重得有些窒息,亚伦实在忍不下去了,开口打着圆场。   亚伦:“那什么,现在时候不早了,要不今晚就到这吧?”   芬恩也附和着:“是啊,今天玩了一天,大家都累了。”   邓肯:“是的,今天项目刚批下来,咱们谈了这么多合作,回去都得准备一下啊。”   迪桑塔原本还想多留凯因斯一会,再欣赏欣赏他受挫的神情,但众虫已经为凯因斯搭好了台阶,他也只好顺着大家的话说道。   迪桑塔:“今天是有些晚了,咱们改天再约。”   凯因斯微微颔首,好像又恢复了平日淡然温和的神色。   凯因斯:“好,下次我做东,再聚。”   凯因斯说完,与众虫一同转身离去,本就宽阔的宴会厅送走了来宾再度坠入寂静,但没过几秒便被猖狂的笑声打断。   迪桑塔:“哈哈哈哈哈哈哈——”   “战胜”凯因斯的喜悦还未褪去,迪桑塔仰靠在沙发上笑得开怀,刻意维持的雄虫素浓度稍有下降,怀中的雌虫突然挣动了一下,引起了迪桑塔的注意。   迪桑塔:“好久不见啊,卡利西尔。”   迪桑塔眯起眼睛,伸手抬起这张他看了多年的脸。   迪桑塔:“真没想到咱们还有再见的这天啊。”   他刚说的没错,这只叫卡利西尔的雌虫确实曾是他的雌君。   他们相识在数年前,那时卡利西尔还只是自己雌父手下的一位少校。一日雌父抱病,卡利西尔来宅邸为长官送机要文件,正巧与逃课回家的迪桑塔撞上。   只这一眼,年少的迪桑塔便认定了要娶卡利西尔做自己的雌君。   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他向卡利西尔提出要娶他做雌君,原以为毫无背景的平民雌虫会感恩戴德,没想到卡利西尔竟然拒绝了。   拒绝的理由迪桑塔已经记不清,他只记得卡利西尔当时离开的背影,记得那是自己这顺风顺水的虫生第一次受挫。   不过,那天卡利西尔终究没能走出庄园,毕竟那是迪桑塔的主场。   迪桑塔用了些手段强行标记了卡利西尔,贯彻着自己这十多年虫生中一直被教导的“想要,就得到”的真理。   他本以为卡利西尔被标记后态度会软化,或者迟早会软化。   但直到数月前,自己决定处理掉他前,卡利西尔都没有服软。   卡利西尔只在被雄虫素操控的时候会配合,一旦没了雄虫素的控制,他甚至连句话都很少同自己说。   一开始迪桑塔还觉得这只雌虫有意思,难得地挑起了他的征服欲。   他试过许多方法想让卡利西尔屈服,甚至几次差点将他玩死,但卡利西尔连一句软话都没说过。   迪桑塔次次尝试,次次碰壁。久而久之,迪桑塔便对这只顽冥不化的雌虫心生厌恶,几次想把他贬为雌奴,好好搓搓他的锐气,折断他的傲骨,但都被雌父拦下了。   迪桑塔不知雌父与卡利西尔之间发生过什么,雌父好像一直觉得愧对他。   不过迪桑塔也不在乎,只是看在雌父的面子上对卡利西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去年雌父去世,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雌虫仍不知收敛,再次挑衅了他的权威,迪桑塔终于忍无可忍,决心好好教教这只雌虫规矩。   这次他要是再学不会,那可就不是一两顿虐打那么简单的了。   迪桑塔指尖摩挲着卡利西尔的下颚,看着这个令自己厌恶的面孔。   迪桑塔:“你可真有本事啊,竟然能把凯因斯那样的雄虫迷得神魂颠倒啊。”   凯因斯是他今年认识的“新朋友”,年轻的雄虫优雅、英俊、风华正茂,手段、财富、等级,处处都压他一头。   他们刚认识时,凯因斯端得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像是他圈子里其他甲乙丙丁一样,待在他身边衬托他的光芒。   但这只雄虫狡猾得很。   自从认识了他,迪桑塔的虫生便不顺起来。   谈到手的项目转眼变成凯因斯的了,好不容易认识的虫脉竟和凯因斯相熟,再怎么复杂的事到了凯因斯手上总是游刃有余,甚至就连迪桑塔的雄父都说着要迪桑塔多和凯因斯学学。   习惯了众星捧月的迪桑塔一时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等他回过神来时,周边的所有虫都成了围着凯因斯转的忠实追随者。   而那原本在虫群中心光芒万丈的虫,已然变成了凯因斯。   迪桑塔轻笑一声:“看来你也不是全然无用嘛。”   迪桑塔不是圣“人”,不是没对凯因斯起过歹念,但凯因斯行为处事实在太滴水不漏了,迪桑塔根本找不到他的把柄、寻不出一丝破绽。   他像是个不可战胜的完美雄虫。   而这个完美雄虫今日却败在了他迪桑塔的手中。   迪桑塔:“他对你的情谊可不浅啊,估计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在自己说出要恢复卡利西尔雌君身份之前,凯因斯都没有妥协的迹象。   迪桑塔想,在凯因斯确定卡利西尔已经变回他的雌君之前,应该都还会对拥有、享用这只雌虫抱有幻想。   而他要碾碎他的幻想,就像他碾碎了自己的顺遂虫生一样。   迪桑塔的指尖缓缓滑下,顺着雌虫白皙的脖颈滑落至抑制颈圈上。   迪桑塔:“你命真好啊,戴上了抑制颈圈竟然还能取下。”   然而,决定恢复他雌君身份是一回事,什么时候恢复又是另一回事。   毕竟卡利西尔对他不敬可不是一天两天,在管教所那么久也没忏悔认错,就连今天见面也没点主动表示,就这么轻易地给他取下抑制颈圈,可太便宜他了。   不过……   抑制颈圈上的手顺着脖颈向下,搭上了用料考究的衬衫领口,骤然用力,纽扣崩落四散的声音像雨滴一样打在地上。   迪桑塔:“你确实有点姿色啊。”   不愧是自己一眼相中的雌君,能把凯因斯都勾得魂不守舍,这只雌虫身上确实有种吸引虫的魔力。   让虫移不开眼睛。   迪桑塔卡着雌虫的下颚抬起,俯下身,看着雌虫苍白的脸色。   “你的精神海快不行了吧。”   “看在你还有点用的份上。”   “就赏你一次雄虫素疏导吧。”    第21章   从迈进这个庄园起, 事情的发展就完全超出了卡利西尔的想象。   强势的雄虫素像一层厚重的沥青,透过皮肤渗入骨髓,将每一寸肌肉都凝固。   卡利西尔能听见自己血液在血管中奔涌的轰鸣, 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移动。   只能在静默中听着凯因斯与迪桑塔的对峙。   无声震撼。   卡利西尔不是一只迟钝的虫,他从雄虫们对他的态度中, 隐约猜出凯因斯同他们说了什么。   那是一个谎言。   一个荒谬, 离谱,彻头彻尾的谎言。   而这个谎言的目的,也在迪桑塔傲慢的言语间展露尽显。   怎么会……   怎么会是这样……   卡利西尔想出声质问,他想知道凯因斯为何要做到这样的地步。   难道只是为了……   但霸道的雄虫素接管了他的身体,让他僵硬, 让他无言, 让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凯因斯垂眸离去,看着凯因斯的背影在他视网膜上留下灼烧般的残象。   什么都做不了。   肩上传来的重量熟悉到令他厌恶, 聒噪的声音化作刺耳的嗡鸣,在耳边作响。   他听到那个声音说要恢复他雌君的身份,听到那个声音说要摘下他的抑制颈圈,听到那个声音说要给他做雄虫素疏导……   本已行将就木的生命忽而又有了转机,而这场恰到好处的转机只需一次, 就可以让他撑到明年春天, 看到他梦想了一辈子的新世界。   他该庆幸, 该接受, 该忍耐, 就像过往数年那样。   他只有庆幸、接受、忍耐,那经年累月的苦难与屈辱才有意义。   但,他忍不了了。   他想要呐喊,想要吼叫, 想要呼号。   他的身体里正刮着一阵凶猛的风暴。   风暴以凯因斯命名,风暴刮过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   他忽然想起了,某个温馨又怅然的夜晚,凯因斯向他保证“你的下个生日,会比上一个好。”   他还想起了,电视花屏的荧光下,凯因斯安慰的话语“你还有未来。”   还有数星时前,穿梭舰上,凯因斯低哑的嗓音“好好爱惜自己。”   他本可以忍受一切,那么多次,那么多年,   但他现在忍不了了,一次也忍不了了,   因为,   他已经遇见凯因斯了。   剧烈的挣动在雄虫素的控制下掀不起风浪,但跨坐在上方的雄虫却因雌虫的不配合黑了脸色。   迪桑塔抬手拎起卡利西尔的衣领,恶狠狠地说着。   迪桑塔:“怎么?后悔了?想要回到凯因斯身边去了?我告诉你,做梦!”   自从见到这张熟悉的面孔,迪桑塔便知道凯因斯口中,雌虫对其雄主的情谊含了多少水分。   毕竟,他与这只雌虫认识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他的好脸色,更别提像其他雌虫那般乖顺、依恋自己了。   不过,   迪桑塔也不再期待他变乖了。   迪桑塔:“你不想活了无所谓,但我留着你还有用。”   雌虫对自己所谓的“念念不忘”大概是搪塞凯因斯的借口。   但没关系,反正凯因斯信了。   如今,这只美丽却不听话的雌虫,不再是他的雌君,而是他向凯因斯耀武扬威的工具,是他践踏凯因斯的战利品。   他是他的求而不得。   他要让这只雌虫好好活着,时不时带他到凯因斯面前转转,提醒凯因斯,即便完美如他凯因斯,也不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的!   一声嗤笑在空旷的房间内响起。   面露凶色的雄虫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唇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   迪桑塔:“对了,卡利西尔。”   一想到这样一只冥顽不灵的雌虫,也有雄虫将他视若瑰宝,迪桑塔就想笑。   迪桑塔:“你知道凯因斯是怎么看待你的吗?”   身下的雌虫忽而停下了挣扎,手背在后腰处,撑着僵硬的身体,抬头看着他。   这也是雌虫迈入这个房间以来,第一次,金色的眼眸中印出迪桑塔的倒影。   迪桑塔:“他说,你像烟花。”   迪桑塔心中不屑,语气轻佻。   “烟花虽然短暂却璀璨耀眼。”   迪桑塔模仿着凯因斯的语气。   “哪怕只能拥有一瞬,都值得终身铭记。”   多么痴情,多么感动,   多么可笑!   迪桑塔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真是浪漫啊!只可惜这束烟花——”   迪桑塔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雌虫,像一个掌控一切的胜利者。   迪桑塔:“只可惜这束烟花,一瞬也不属于他——”   乍起的刺痛截断了张狂的笑声。   火辣辣的疼痛,伴随着温热粘稠的触感,自脸颊传来。   迪桑塔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刀。   一柄通体漆黑的短刀。   锋利的刀尖直指他的面门。   而刀柄正握在那只被他标记过的雌虫手中。   他用刀指着我?还用刀划伤了我?   不。   不可能。   绝不可能!   雄虫素对被标记的雌虫有着绝对控制权。   就像他可以轻易地踩死一只蚂蚁,而蚂蚁毫无反抗之力。   他不可能反抗我。   不可能伤害我。   就像之前那么多次,那么多年,   绝无可能!   “滚……”   僵硬的肌肉青筋暴起。   跳动的光芒在金眸中燃起滔天的怒意。   燃尽与生俱来的劣势与无奈,燃尽经年累月的屈辱与忍耐,   燃尽生命。   “滚下去……”   嘶哑的怒吼混着血污,从唇齿间冲出。   迪桑塔听到了一句艰难又断然,   违反基因法则,背离天性本能的话语。   卡利西尔:“从,我的身上,滚下去!”   ……   凯因斯回到家中,已是凌晨。   最深的夜色笼罩着房间,月光透过窗户,为空荡的客厅镀上一层银辉。   凯因斯没有开灯,沉默地脱下外套,挂上衣架时,小指碰倒了靠在衣架旁的雨伞。   啪嗒。   雨伞落地的响声打破了屋内的寂静,凯因斯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好安静啊。   家里以前也这么安静吗?   凯因斯弯腰捡起雨伞,倚回墙角。   Z区已经很久没有下雨了,但凯因斯总觉得雨伞湿漉漉的,还滴着墓园那夜没晾干的雨。   绞痛多时的胃已然麻木,只留下疲惫。   凯因斯缓步走进客厅,路过茶几。   月光下的茶几反着冷光。   凯因斯恍惚间注意到整洁的桌面上,一高一矮摆放着什么。   一杯水,一把药。   药片按照弗兰卡的要求配比,摆在瓷碟上。   是卡利西尔在他回家前为他准备的。   在他最出离愤怒之际。   凯因斯无言行至茶几前坐下。   柔软的沙发床托起疲惫的身躯。   凯因斯拿起药片放入口中,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间蔓延开来,很快被水流冲刷褪去。   明明是在服药。   但凯因斯却觉得身体里又痛起来了。   卡利西尔……   回程路上一直放空的思绪忽然具体。   凯因斯合上眼眸,缓慢地舒了一口气。   结束了。   苦于精神海崩溃的日子结束了。   卡利西尔的困境结束了。   他应该为他感到高兴。   可为什么,   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   他与卡利西尔相遇在“人生”的低谷,种种原因下,一同走了一段路,分享了一段“人生”。   这段“人生”不长,不过雪消雨停,黑夜白昼。   他们融入彼此的生活,即便他们之间的交流并不多。   但这偶尔、平淡的交流中,总有令人印象深刻的瞬间。   或许是卡利西尔第一次用凶厉的眼神看向他时。   或许是卡利西尔赤足冲进雨幕为他撑伞时。   或许是卡利西尔不问缘由地说着“我相信”时。   又或许……   流动的意识放纵身体融入柔软的床铺。   恍惚间还能感受到来自另一“人”未消的温度。   就像墓园那夜一样。   那夜的情形、交谈,凯因斯都已记不清了。高烧模糊了他的感官,但光影交错间还是在他的记忆中留下了痕迹。   他记得那是个漆黑似深渊的暴雨夜,他记得明亮的金色划破黑暗来到他身旁。   那如同星辰一般的金色,照耀着他,不让他迷失,不让他偏航。   金色不止带来了光,还带来了温度,安静地包裹着他,驱散雨夜的寒意,也褪去高热的浑噩。   渐渐地,深陷情绪漩涡的心脏安然,安定,平稳落地。   他好像知道自己为什么高兴不起来了。   他太依赖卡利西尔了。   依赖他的光、他的热,依赖他在逆境中不妥协认命的坚韧,依赖他的生机与生命力。   “卡利西尔……”   简单的音节自唇齿间流出。   凯因斯忽而意识到,自己好像很少喊雌虫的名字。   以前很少,以后也不再有机会。   为了让星星永远明亮,   凯因斯将它送回了它理应运行的航向。   即便那个航向距他万里,   即便那是再也汲取不到它的光与热的距离。   但至少它能长久稳定地散发光芒。   凯因斯想,这是最好的结果。   只是……   月亮坠入乌云。   朦胧的银辉消散,留下更深的夜色。   凯因斯沉于黑暗、寂静与湿意。   凯因斯忽而觉得,有些冷了。   腕间的终端突兀地震动起来。   发散的思绪缓慢地聚焦,一个莫名的念头在脑海间浮现。   只是,有些遗憾,   最后离开时,没能再看一眼那耀眼的金色。   “您好。”   凯因斯没有在意来电显示,机械性地接通通讯。   终端那头声音嘈杂,混乱的话语夹杂着恶毒的谩骂,缓慢的思绪还未来得及拨茧抽丝识别语义,剧烈的撞击声便强硬地夺去了他的注意。   夜风裹挟着熟悉的气息涌入房间,卷起了凯因斯的发梢。   公寓门被猛地撞开,老旧的金属门板重重地砸在地上。   漆黑的夜色冲破阻隔与房内沉郁的黑暗交融。   无尽的夜幕中,一个模糊的身影沉默地站在门外。   数星时之别。   明亮的金色,   再度印入眼眸,   灼灼地燃烧着整个房间的黑暗。    第22章   “卡利西尔……”   本再无机会唤起的名字从唇齿间溢出。   凯因斯的声音很轻, 带着一丝恍惚,像是在探寻眼前的一切是否是幻境。   不应该。   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卡利西尔的身影在黑暗中摇晃,扶着门框的指尖深深陷进金属, 脆弱的合金发出不堪重负呻/吟。   深夜,冲突后, 破门的闯入者。   本该是骇人的一幕。   但凯因斯却只听到了无声的痛呼。   “卡利西尔!”   凯因斯立刻起身, 茶几移位、水杯翻落,他在被打破的寂静中跨步上前,接住了踉跄坠落的身体。   怀中的雌虫颤抖得像暴风雨中的树叶,过载的疼痛封住了卡利西尔的喉咙,让他连一声闷哼都发不出。   金色的眼眸在剧痛中涣散又凝聚, 却仍固执地抬起, 望向凯因斯。   仿佛仅仅是为了见到他,就已经用尽了全部力气。   凯因斯抱着卡利西尔, 掌心传来黏腻的湿滑感,硝烟混合着血腥气在呼吸间蔓延。   “好啊!那个贱货果然去找你了!”   通讯中的终端传出失控的怒骂。   迪桑塔:“你可真行啊!凯因斯!你早就计划好了是吧!”   迪桑塔的声音尖锐得刺耳。   迪桑塔:“你早就知道他是我的雌奴,假惺惺地把他送来我这,让他羞辱我,攻击我, 还烧了我的庄园!”   气急败坏的雄虫用最恶毒的言语咒骂着, 脸上的伤口还在往下滴血。   他的身后是一群荷枪实弹, 却连一只带着抑制颈圈的雌虫都抓不到的“废物”私兵。   还有火光接天的熊熊烈焰。   迪桑塔:“下贱的东西, 这么上赶着找死, 那我就成全他!”   被戏耍的屈辱让迪桑塔抛却了一切风度教养,将抑制颈圈的惩戒力度锁定最大,咬牙切齿地谩骂。   迪桑塔:“收拾不了你,我还收拾不了他吗!”   迪桑塔的声音阴冷而快意。   迪桑塔:“那个贱种应该快不行了吧?电击强度已经开到最大了, 居然这样都还要爬回去找你,凯因斯,你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啊?”   迪桑塔的话语让凯因斯脑海空白了一瞬。   凯因斯立刻扯开卡利西尔残破的衣领,果不其然看到勒入皮肉的漆黑颈圈正闪烁着刺眼的红光。   抑制颈圈,电击,最大功率……   他会死的!   凯因斯:“停下……”   凯因斯立刻抱紧了怀中僵硬抽搐的卡利西尔,却阻止不了卡利西尔的生命从怀抱中流逝,开口的每一个音节都在颤抖。   迪桑塔:“你命令我?!”   迪桑塔的怒意被彻底点燃,声音拔高到近乎尖啸。   迪桑塔:“你竟然还敢命令我!?你——”   凯因斯:“我让你停下!”   低沉的怒吼打断了失控的愤怒,瞬间压过了迪桑塔的叫嚣。   从未被虫这么吼过的迪桑塔猝不及防地被噎住,但只一瞬,更汹涌的暴怒便反扑而来。   迪桑塔:“你这个该死的——”   凯因斯:“抱歉。”   失去卡利西尔的恐惧在胸腔里翻涌着汹涌的波涛。   但方才一瞬的寂静让理智再度浮现海浪之上:   他不能失控,至少现在不能。   凯因斯:“抱歉,迪桑塔,我方才失态了。”   凯因斯放低声音,语气缓和下来。   凯因斯:“这一切都是误会,我稍后同您解释。”   怀中的卡利西尔呼吸近乎停滞,金色的眼瞳逐渐涣散。凯因斯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凯因斯:“您先把惩戒程序停下,可以吗?”   雄虫低声下气的道歉很好地安抚了迪桑塔的情绪。   凌驾于凯因斯之上的快感逐渐抚平了迪桑塔的怒意。   迪桑塔不屑的轻嗤从终端传出。   不过两秒,卡利西尔抑制颈圈上的红灯息灭了。   迪桑塔:“什么误会,说吧。”   怀中卡利西尔持续的痉挛终于停止,但四肢仍因剧痛而微微发抖,微弱的呼吸喷洒在凯因斯的颈间,凯因斯仿佛也感受到皮肤下有电流游走穿梭。   凯因斯:“迪桑塔阁下。”   凯因斯一边说着,一边扯过自己的外套,裹住卡利西尔伤痕累累的身体。指尖触碰到颈圈时,怀中的雌虫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凯因斯:“他在管教所内遭遇了巨大创伤,患有严重的创伤应激障碍。”   终端那头传来迪桑塔不耐的冷哼:“什么意思?”   凯因斯:“他在应激状态下会分不清回忆和现实,会以为自己还在管教所内,无差别攻击所有接近他的虫。”   凯因斯轻拍着卡利西尔的背,脑中迅速思考着话术。   凯因斯:“我之前几次想要接近他都被攻击了,甚至有几次伤得很重,连夜喊来医生开展急救。”   迪桑塔听着凯因斯的话语,想象着凯因斯狼狈的模样,低沉的冷哼变了调。   迪桑塔:“伤得那么重啊,那怎么还不长记性啊。”   怎么还留在身边,不交由雄保会处死,不送回管教所上刑,甚至连基本的惩戒打骂都没有,还把他养得这么细皮嫩肉。   凯因斯听迪桑塔语气变了,苦笑了一声,继续引导着。   凯因斯:“您知道我对他的心思。”   凯因斯轻叹一口气,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痛惜。   凯因斯:“我舍不得。”   终端那头没有回应,但凯因斯能想象到迪桑塔的脸上现在是怎样一副表情。   轻蔑的、不屑的、不可理喻的……   还有跃跃欲试的。   凯因斯继续说着:“他这次伤得很重,对您来说应该没什么价值了,不如您把他送给我吧,您的损失,我可以双倍赔偿。”   钱财赔偿对于自小锦衣玉食的雄虫来说不过是数字,算不上什么。   但凯因斯的恳求却很好地浇灌了迪桑塔病态的虚荣心。   迪桑塔:“哎,那怎么行呢,我的雌虫造成的损失,怎么能由你来承担呢。”   迪桑塔阴阳怪气地说着,着重咬着“我的雌虫”几个字,强硬地与凯因斯划清界限。   迪桑塔:“倒不如说,他半夜去打扰你休息,是我管教不力,还请你多担待,我稍后派虫去接他回家啊。”   听到通讯那头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迪桑塔心情大好,抬手唤来侍从,准备派去凯因斯家。   凯因斯:“您确定要接他回去吗?他还有攻击性,万一再伤到您……”   迪桑塔傲慢地打断了凯因斯的话:“害,小问题。”   迪桑塔:“不过是一只雌虫,我有的是驯服他的手段。”   他可不像凯因斯这么没用,对付一只雌虫都这么狼狈。他之前只是觉得这只劣性雌虫不值得自己花心思调教,才想要处理掉,若是真起了驯服的念头,他有的是手段让这畜生乖乖就范。   凯因斯:“好吧,既然您坚持……”   听到了确定的回复,凯因斯高悬的心脏缓缓下落,但却怎么都落不到实处,反而像是坠入了一个无尽深渊一样。   凯因斯:“我明天送他到您的府上吧,他当下应激反应还未结束,你派来的虫若是控制不住他,很可能会让他中途逃脱。”   迪桑塔一想到明天还能再次看到凯因斯的痛苦与无奈,眉峰都不自觉得挑高了。   迪桑塔:“好啊,那就劳烦你明天亲自送他过来了。”   迪桑塔立刻编辑着信息,呼朋引伴,计划着一场好戏。   迪桑塔:“不过明天我家有个私虫宴会,没时间招呼你,这样吧,你明天中午带他来宴会厅找我吧。”   明晃晃的挑衅。   凯因斯知道迪桑塔在想什么。   他知道明天中午迪桑塔会当众羞辱他,会大肆宣扬他的“单恋”,让他沦为众虫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柄。   他都知道。   凯因斯:“好的,阁下,明天我——”   啪——   通话戛然中断在沾满血的手掌下。   湿漉漉的手掌按在终端上,握着凯因斯的手腕,失控的力道带着凯因斯一同颤抖。   卡利西尔:“别向他低头……”   沙哑的嗓音像断了弦的琴音,丝丝刮过凯因斯的心脏。   卡利西尔:“他对你不敬……你应该扯下他的舌头……”   凯因斯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液顺着两人的皮肤黏腻地交缠,像是某种无声的控诉。   凯因斯急切地询问着状况:“卡利西尔,你现在怎么样?”   卡利西尔没有回答,只是将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沉重的喘息里夹杂着压抑的痛楚。   凯因斯明白他现在承受的不止是肉/体上的痛苦,还有创伤引起的精神海暴动。   手腕上的终端又震动起来。   凯因斯知道那是迪桑塔愤怒的质问,他必须尽快安抚好迪桑塔的情绪,才能让卡利西尔有一条生路。   但,   卡利西尔的手掌还按在他的终端上。   凯因斯:“别怕,再坚持一下,等明天到迪桑塔那里就好了,他会为你做疏导,你——”   卡利西尔:“别去!”   卡利西尔低哑的吼声打断了凯因斯的话语。   卡利西尔的手指深深掐进凯因斯的皮肉,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他的存在。   卡利西尔:“别去他那里……”   卡利西尔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失真。   凯因斯以为他是害怕雄主会因今晚的事降罪他,但卡利西尔却坚持用断断续续的气音说着。   卡利西尔:“别给他……羞辱你的机会……”   凯因斯一瞬哑然,没想到卡利西尔在意的竟是这个。   凯因斯:“我不在乎他们怎么看我……”   卡利西尔:“可是我在乎!”   卡利西尔猛地抬头,暗金色的眼眸中血丝密布,像燃尽的余灰。   卡利西尔:“我不能允许——”   卡利西尔的声音戛然而止,身体晃了晃,体力不支地栽回凯因斯的怀中。   但握着凯因斯手腕的手掌,却始终没有放开。   凯因斯:“卡利西尔……”   卡利西尔的状态让凯因斯的心脏紧缩,许久未体验到的猛烈情绪,冲刷着他凝滞的经脉,挑拨着他紧绷的神经。   凯因斯:“卡利西尔,你先放开手。”   凯因斯强稳住心绪,努力寻回理智。   终端还在持续不断地震动,金属撞击着腕骨,让凯因斯有种紧迫的错觉:   如果不能在终端震动结束前接通通讯。   那下一个震动起来的会是那只漆黑的金属颈圈。   而卡利西尔现在的状态。   再承受不起一次惩戒了。   凯因斯:“我先同迪桑塔沟通一下,别担心……”   卡利西尔:“我不会回去的。”   近乎力竭的雌虫,气若游丝,却又固执地下了定论。   凯因斯知道卡利西尔现在的状态不正常,精神海暴动让他的情绪极端而偏执,他可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不知道这样固执的坚持会带来什么。   凯因斯:“卡利西尔,你现在不清醒,你先把手放开。”   卡利西尔:“我很清醒!”   他很清醒。   他清醒地反抗了不可反抗的本能,清醒地回到了不该回到的地方。   他清醒地选择了自己的结局。   即便要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卡利西尔努力地抬起手臂,环抱住凯因斯,最后感受着雄虫温热的体温,和胸腔内有力跳动的心脏。   卡利西尔:“凯因斯,我很清醒。”   他想要待在凯因斯身边,哪怕只有今晚,哪怕只有此刻。   哪怕明天雄保会就要来审判处死他,哪怕下一秒他就会死于抑制颈圈的惩戒刑罚。   卡利西尔:“别让我走,凯因斯,我想留下。”   但至少此刻,他见到了凯因斯,在凯因斯的身边,在凯因斯的怀中。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   他很满足。   终端的震动停下了,预料中的抑制颈圈并没有亮起。   凯因斯猜测,迪桑塔大概以为他遭受了卡利西尔的攻击,正在幸灾乐祸。   但短暂的庆幸并没驱散压抑的气氛,反而让凯因斯的心情愈发沉重。   凯因斯:“别这样,卡利西尔。”   凯因斯深吸一口气,抬手回抱卡利西尔,声音低沉而坚决。   凯因斯:“你必须回去,卡利西尔。迪桑塔能为你做精神疏导,你的状况已经……”   卡利西尔:“我不需要他的疏导。”   凯因斯:“别说这么任性的话!”   凯因斯咬紧了牙关:“你的精神海已经撑不过今年秋天了,你必须立刻接受疏导,否则……”   凯因斯讲不下去了,但卡利西尔却毫不避讳地接到。   卡利西尔:“否则我会死。”   雌虫话语坦然。   卡利西尔:“那就让我死吧。”   凯因斯:“卡利西尔!”   凯因斯厉声止住卡利西尔的话,猛地收紧手臂,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抖。   凯因斯:“我不会让你死的。”   卡利西尔是他对这个腐朽世界最后的忍耐。   是他最后的挣扎,也是唯一的支柱。   如果卡利西尔死了……   凯因斯重复着,每个字都咬得极重:“我会让你活下去的。”   他要让卡利西尔活下去,不论如何。   多年沉淀的阴郁在这一刻化为具象化的执念,让凯因斯的眼眸蒙上灰暗的阴影,连心跳都变得迟缓而沉重。   卡利西尔不止一次有过这种感觉。   他感觉凯因斯仿佛置身于一片泥沼中,泥足深陷,连呼救声都被吞没。   这片粘稠的泥沼中没有光、没有热、没有希望。   置身其间的凯因斯,比他更像一个等待死亡的囚徒。   或许,他需要一场火。   卡利西尔:“凯因斯,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   一场能燃尽这片绝望沼泽的烈火。   卡利西尔:“但活下去不等于活着。”   这场火要有光、有热。   卡利西尔:“我的基因决定了我只能依靠雄虫素,以雌奴的身份活下去。”   哪怕灼伤他,也要点亮黯淡眼眸中的希望。   卡利西尔:“但此刻,我是作为卡利西尔活着。”   环抱着凯因斯的手臂缓缓松开,悄然滑向后腰。   卡利西尔:“我选择以卡利西尔的身份,走完生命的最后一刻。”   即便浑身伤痛难抑,作为军雌的肌肉记忆仍能利落地抽刀。   漆黑的短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   那是凯因斯送给他的刀。   看到凯因斯骤然收缩的瞳孔,卡利西尔勾起一个虚弱的微笑,下一秒,毫不犹豫地将短刀反手刺入自己后颈的腺体,锋利的刀刃自内而外彻底破坏了这具身体接收雄虫素的能力。   卡利西尔:“这就是我的选择。”   失声的呼喊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响起,颤抖的拥抱几乎要将他揉进另一具身体。   剧烈的疼痛自脆弱的腺体炸开,像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神经,仅一瞬,几乎夺去卡利西尔所有的知觉、感官。   但久违的畅快却自心底喷涌蓬勃——那是名为自由的感觉。   卡利西尔:“凯因斯……”   意识消散之前,卡利西尔用尽最后的力气回抱住面前的雄虫。   他不知道这次闭上眼睛后还能否再次醒来。   但此刻,他能真切地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卡利西尔:“你说过……我像烟花,对吗?”   卡利西尔:“那就看着我……为你燃烧。”    第23章   在朝阳破开地平线跃上天空之际。   亮了一夜的手术室指示灯终于灭了。   弗兰卡走出手术室摘下口罩, 额头上还带着未干的汗珠。   “情况怎么样。”   突然的询问在安静的走廊响起。   弗兰卡惊了一下,抬眼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凯因斯,正一脸紧绷地看着他。凯因斯的身后还跟着一位护士, 欲言又止地向他摇了摇头。   弗兰卡:“啊,他抢救及时, 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 阁下,您怎么在这?”   弗兰卡明明记得自己进手术室前特地嘱咐了护士,让他们将凯因斯阁下带去贵宾区治疗休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那他的手……   凯因斯:“他的腺体……”   凯因斯的嗓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短短几个字仿佛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撕扯出来的。   弗兰卡面露苦色, 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弗兰卡:“命虽然保住了,但他的腺体受损严重, 已经彻底丧失功能了。”   腺体是雌虫接收雄虫素的器官,一旦腺体损坏,雌虫便再也接受不了雄虫素疏导,也就无法再修复精神海了。   这只雌虫已经被宣判死刑了。   一时间,走廊上无虫说话。   弗兰卡看着凯因斯阁下沉郁的脸色, 记忆不由自主地回到六小时前那个紧急呼叫。   凌晨四点, 他接到负责辖区的急救请求, 为雄虫特设的铃声像催命符一样将弗兰卡从睡梦中猛地惊醒。弗兰卡立刻接通了电话, 脸色刷得褪去血色, 立刻起身,联系医疗队,赶赴现场。   即便在电话中已经得知了现场情况,但弗兰卡赶到时, 却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震得说不出话。   满地鲜血中,尊贵的雄虫阁下跪在地上,一只手死死压着雌虫后颈的伤口,另一只手被雌虫咬在齿间,血肉模糊。   雌虫双目紧闭,已然失去意识,却仍像濒死的野兽般合紧牙关死咬不放,而环抱着他的雄虫只是沉默地承受着,鲜血顺着两人交缠的肢体滴落,在地板上汇成一片暗红。   凯因斯:“我能见他吗?”   凯因斯的声音将弗兰卡从回忆中拉回。   弗兰卡看着凯因斯身后的护士面色复杂地指着凯因斯受伤的手掌,假意看了一眼终端上的时间,轻咳一声说道。   弗兰卡:“抱歉阁下,暂时不行,当前护士还在做最后的包扎,预计还要半星时才能出来。”   弗兰卡的目光落在凯因斯血迹斑斑的衣袖上。   弗兰卡:“趁现在,我为您处理一下伤口吧。”   见弗兰卡如此说道,凯因斯终是颔首点头,他身后的护士也松了一口气,赶紧请两位到雄虫专属的贵宾室去疗伤。   贵宾室内一切都整洁如故,弗兰卡猜想凯因斯阁下方才可能根本就没来过这里,一直在手术室门口等候。   弗兰卡:“阁下,请坐。”   弗兰卡安顿好凯因斯,抬起凯因斯受伤的左手。   浸满血污的绷带胡乱地缠绕在伤处,一看就不是护士的手笔,大概是凯因斯阁下为了打发护士的劝说,自己缠的。   弗兰卡:“阁下,我先帮您清创,需要取下绷带,会有些疼痛,请您见谅。”   弗兰卡见凯因斯点头允许,轻手轻脚地将血肉粘连的绷带取下,期间不停地查看凯因斯的脸色,但凯因斯却像没有痛觉一般,毫无反应。   一旁协助清创的护士也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药水冲刷被暗红覆盖的皮肤,看清伤口的瞬间,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狰狞的伤口皮肉翻卷,深可见骨,凯因斯的整只左手几乎被咬穿,若非亲眼所见,护士几乎不敢相信这位沉默安静的雄虫阁下竟然受了这么重的伤。   弗兰卡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去,立刻让护士去拿治疗仪,谨慎地措辞。   弗兰卡:“抱歉,阁下,我再确认一下。”   饶是弗兰卡从医多年经验丰富,也是第一次在雄虫身上见到这么重的伤。   弗兰卡:“您凌晨遭遇了……卡利西尔的攻击是吗?”   雄虫脆弱珍贵,一切致使雄虫受伤的事都是重大事故,必须要上报雄虫保护协会。任何知情不报的雌虫都会与攻击者同罪。   作为医生弗兰卡非常清楚精神海暴动状态下的雌虫有多么危险,他无法想象凯因斯是如何在经历了这样危及生命的境况后,还能如此冷静。   弗兰卡:“我可以帮您联系雄保会,在雄保会赶到前,您可以待在这里,我们会保障您的安全,您——”   凯因斯:“不用联系雄保会。”   凯因斯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波动。   凯因斯:“他没有攻击我。”   弗兰卡:“那您的手……”   凯因斯:“是我自己放进去的。”   凯因斯否定了弗兰卡的猜想,声音平静得可怕。   凯因斯:“他痛得失去意识了,我怕他咬断舌头。”   凯因斯的话让弗兰卡楞住了,像是不能理解字句背后的意思一般怔怔地看着他。   “弗兰卡医生,治疗仪拿来了。”   护士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气氛,弗兰卡讪讪笑了一下,便不再多说,调整好治疗波段匹配伤口,将凯因斯的手掌抬起放了进去。   手臂抬起时,凯因斯的袖口被掀起了一角,弗兰卡下意识撇过一眼,动作突然顿住了。   在血污覆盖的手腕内侧,数道交错层叠的疤痕清晰可见,有些已经泛白,有些还带着淡淡的粉色。   作为医生,弗兰卡太了解这样的伤痕意味着什么了。   割腕。   而且不止一次。   弗兰卡堪堪收回了视线,强作镇定,但脑中思绪却乱成一团,震惊得久久回不过神来。   怎么会?   这位阁下怎么会?   他是尊贵的雄虫,享有无上特权,甚至还坐拥丰厚身家,本应一生顺遂,想要一切都能得到,怎么会……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凯因斯不动声色地拉下袖口。   凯因斯:“他什么时候能醒?”   弗兰卡强迫自己回到专业状态:“虽然抑制颈圈限制了他的恢复能力,但他的身体素质很好,求生意志也很强,快的话,今天晚上就能醒。”   凯因斯应声后便不再言语。   偌大的贵宾室只能听见仪器的嗡鸣。   雄虫专用的治疗仪效率极高,很快完成了治疗。   弗兰卡仔细检查了凯因斯的伤处,已经看不见内部的骨肉了,只留下一层浅浅的伤痕。   弗兰卡:“阁下,伤口已经初步愈合了。但内部神经修复还需要时间,这几天左手请尽量不要用力,也不要碰水,三天后我会为您复查。”   凯因斯收回手,指尖在略微不平的伤口上轻轻摩挲。   凯因斯:“我能见他了吗?”   雄虫仿佛并不关心自己的伤势,从凌晨到现在,出口的所有询问,都是与那只雌虫有关。   弗兰卡难免动容:“可以的,阁下,卡利西尔当前应该已经转入监护室了,我带您去。”   弗兰卡一路将凯因斯带至监护病房,病房内,护士们正在忙碌地安置病患,挂水、调仪器、监控数据。   朝阳的光辉透过窗户撒落病床上的雌虫身上。   失血过多的雌虫面色苍白,神色却十分平静,仿佛不是从生死一线刚爬回来,只是在甜美的梦中酣睡了一场。   见凯因斯来了,几名护士立刻停下向他行礼,凯因斯抬手示意众虫继续,沉默地走到病床旁坐下,抬手为卡利西尔拨开汗湿的额发。   医护虫们见状,眼观鼻鼻观心,纷纷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尽快离去。   本还想嘱咐些注意事项的弗兰卡意识到,即便自己什么都不说,凯因斯也会尽心呵护他,默默关上病房门,为两虫留下空间。   房门合上之际,弗兰卡看到,   晨光里,凯因斯握住了卡利西尔的手,抵在额间,缓缓闭上了眼睛。   像是累极,像是终于找到了,片刻喘息之地。    第24章   卡利西尔醒来时, 窗外的已是暮色沉沉。   他睁开眼,视线模糊了一瞬,才逐渐聚焦。   后颈传来钻心的疼痛, 像是被烙铁反复灼烧过,连带着整个颅腔都嗡嗡作响。   而后, 他看到了凯因斯。   凯因斯坐在床边, 静静地看着他,眼睫低垂,眼底沉着一片晦暗的阴影。   他们沉默地对视着,谁都没有说话。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病房里只剩下监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彼此轻浅的呼吸。   许久, 卡利西尔微微牵动唇角, 露出一个虚弱的笑。   卡利西尔:“你好像……瘦了。”   明明只一天未见,凯因斯却憔悴了许多, 眼下泛着淡淡的淤青,连唇色都淡得近乎苍白。   凯因斯无言,只是握紧了他的手。   卡利西尔回握住他,指腹却触到一片凹凸不平的皮肤。   卡利西尔怔了一瞬,低头看去。   凯因斯的手背上, 赫然横着一道狰狞的齿痕。   卡利西尔:“我咬的?”   笑意从卡利西尔苍白的唇边褪去。   记忆的碎片在脑海间闪现。   剧痛, 暴动, 失控。   黑暗中, 颤抖的牙关咬住了什么温热的东西, 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耳边的声音忽远忽近,一遍遍的,好像在喊着他的名字……   卡利西尔瞳孔骤缩, 指尖微微发颤。   卡利西尔:“我伤到你了?”   凯因斯安抚地摩挲着他的指节:“只是轻轻咬了一口。”   血肉模糊的伤痛被轻描淡写地带过。   凯因斯见卡利西尔依旧眉头紧蹙,轻声补充。   凯因斯:“没事,不疼。”   卡利西尔喉咙发紧,指腹小心翼翼地抚过那道伤疤。   他比谁都清楚,精神海暴动时的雌虫有多危险。   他原以为有抑制颈圈的限制,自己虽精神海暴动但无法虫化,最多只会伤到自己,没想到自己竟然伤害了凯因斯……   这清晰可见的牙印,怎么可能只是“轻轻”?   卡利西尔抬起凯因斯的手掌细细打量着,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最终只是沉默地将凯因斯的手掌拉近,贴在自己脸颊上,轻轻蹭了蹭。   卡利西尔:“好疼啊……”   他低声说着,不知道是在说自己的腺体,还是在说凯因斯的伤。   凯因斯的指尖颤了一下,随即抚上他的后颈,避开包扎的纱布,虚虚笼在腺体周围的皮肤上。   凯因斯:“这里还疼吗?”   卡利西尔闭上眼,感受着那一点温热的触感,闷闷地“嗯”了一声。   卡利西尔:“疼。”   凯因斯的动作顿了顿,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凯因斯:“抱歉……”   卡利西尔摇了摇头。   卡利西尔:“这是我的选择。”   浓稠的愁云厚厚地压在凯因斯的眼眸中,卡利西尔能感受到他压抑的情绪,像冰层下汹涌的暗流。   凯因斯:“恨我吗?”   突然,凯因斯开口,嗓音低哑。   凯因斯:“我毁了你的一生。”   如果不是我强行干预了你的“人生”,如果不是我擅自为你做出了选择,如果不是我操之过急,一切或许还有回转的可能……   卡利西尔:“凯因斯。”   眼见凯因斯坠入情绪漩涡,卡利西尔立刻抬手拥住了他,打断了凯因斯沉郁的思绪,也打乱了凯因斯迟缓的呼吸。   卡利西尔:“我不恨你。”   他怎么会恨凯因斯呢?   他是因凯因斯才活到了现在。   如此自在地、如此真切地,作为卡利西尔、作为他自己,活着。   卡利西尔:“你知道吗?”   卡利西尔放开凯因斯,牵引着那只受伤的手掌按在自己心口,让凯因斯感受胸腔里跳动的心脏。   鲜活的,有力的,剧烈的……   卡利西尔:“刚才说’疼‘的时候……”   卡利西尔顿了一下,自己也有些不可思议地笑了。   卡利西尔:“我竟然觉得幸福。”   这个此前从未想过会与自己有关的词,脱口而出的一瞬,卡利西尔的心脏忽而漏跳了一拍。   卡利西尔:“现在我接受不了雄虫素了。”   卡利西尔轻轻用指尖划过凯因斯的掌心。   卡利西尔:“别再让我走了。”   紧致的拥抱突然将卡利西尔拥了满怀,颤抖的双臂紧紧环着他,力道大到几乎痛的地步。   凯因斯:“不会了。”   凯因斯的嗓音像是被灼伤般低沉嘶哑。   凯因斯:“再也不会了。”   卡利西尔怔愣了一瞬,缓缓放松身体,将脸埋进凯因斯的肩膀,感受着凯因斯的体温与颤抖。   卡利西尔:“凯因斯。”   卡利西尔的声音闷闷的,话语却直白地透过震动的胸腔,传递至另一颗心脏。   卡利西尔:“我应该是爱上你了。”   沉重的心跳越过沉默,回应着他的话语。   卡利西尔感觉到拥着自己的怀抱越来越紧了。   凯因斯:“我知道。”   许久后,凯因斯低声回应。   凯因斯:“我知道。”   ……   往后两日,卡利西尔便在这间独立病房内修养。每日除了定时有医护检查、送餐,更多时候,是与凯因斯独处。   凯因斯在隔壁的陪护间住下了,就像初遇时那般照料着他,总是说得少做得多。   卡利西尔:“你应该回去休息。”   卡利西尔忍不住开口,嗓音还带着重伤未愈的沙哑。   卡利西尔:“你已经很久没合眼了吧。”   这两日,卡利西尔因为腺体受损,身体似乎进入了一种保护机制,时常陷入昏睡。   卡利西尔每次闭眼前,凯因斯都坐在他的床边,握着他的手。   而当他睁眼时,凯因斯依旧坐在那,用一种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的复杂神情看着他。   在朦胧间,卡利西尔似乎能感受到一道目光长久地停留在自己脸上,那视线如有实质,在黑暗中描摹着他的轮廓。   他忽然意识到,凯因斯或许是在害怕——害怕每一次他闭上眼睛,就会陷入永不醒来的长眠。   所以那双总是从容不迫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在医疗舱的指示灯下泛着暗红的光,像即将燃尽的恒星,固执地不肯熄灭。   卡利西尔:“我没事。”   卡利西尔很清楚自己的状况。   虽然身体和精神海都岌岌可危,但还没到油尽灯枯的地步,少说还有一两个月的时间。   卡利西尔:“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卡利西尔玩笑般开口,但气氛并未因为他的话语变得轻松,凯因斯的眉眼反而压得更低了。   凯因斯:“卡利西尔。”   凯因斯调整点滴的手顿了顿,转向卡利西尔的眼神像深潭,封着暗涌的波澜。   凯因斯:“别这么说。”   凯因斯的目光像有实质一般压在卡利西尔身上,让卡利西尔喉头发紧。   他下意识别过脸,盯着墙壁上跳动的监测数据。   卡利西尔:“随便说说的。”   卡利西尔低声补充道,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被单。   房间再度陷入沉默,但气氛不似凝滞,反而有些微妙。   卡利西尔:“凯因斯,我——”   未尽的话语被一阵突兀的通讯铃打断。   腕间终端屏幕亮起了通讯请求,凯因斯看了一眼,没有接通,任由它急切地响着、响着、直到噤声。   卡利西尔没有看清屏幕上的来电提示,但直觉告诉他,这通通讯来自一只暴跳如雷的雄虫。   卡利西尔:“迪桑塔那边……”   自己之前那般顶撞、忤逆了迪桑塔,他那样睚眦必报的雄虫,不会善罢甘休。   虽然自己决定去找凯因斯的那一刻便做好了承担迪桑塔的怒火与报复的准备,他甚至想过自己会死在那夜,死在抑制颈圈的电击下。   但他没死,他还活着,活在凯因斯身边,活在能与凯因斯双手交握的距离。   这实在太过美好,让他一时难以割舍。   不过,他总得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后果。   卡利西尔:“我——”   凯因斯:“你不会再见到他了。”   凯因斯平静地说着,表情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凯因斯:“别多想,安心养伤。”   凯因斯很快结束了这个话题,起身按响监护铃,提醒医护来换药。   医护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卡利西尔还想追问什么,张了张嘴,但终是什么也没说。   药液顺着静脉缓缓流入体内,卡利西尔的眼皮在药物作用下越来越沉。   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卡利西尔感觉到熟悉的温度包裹住了他的手掌,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那些未尽的疑问渐渐沉入心底,变得不再重要。   卡利西尔:“……好……”   ……   嗜睡的症状伴随的副作用是浅眠。   卡利西尔这几天易入睡但也易醒,很难睡深。   这日,他在朦胧中醒来时,已是深夜,房间内昏暗一片,只有走廊的应急灯透过门上的小窗投进一丝微弱的光线。   卡利西尔下意识看向床边,但却意外地,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   凯因斯不在。   “雄保会系统……”   模糊的声音从走廊传来,卡利西尔下意识倾身靠近。   是凯因斯的声音。   以及另一个电波传出的雄虫的声音。   “从属关系已经修改好了……”   雄虫的声音有些熟悉,似乎在哪听过。   军雌出色的记忆力很快让卡利西尔回忆起这个声音的“主人”。   他在迪桑塔庄园那一夜听过这个声音,好像是一只叫做亚伦的雄虫。   亚伦:“日后系统记录中,卡利西尔的雄主就是你了,你已有作为他的雄主的一切权限了。”   亚伦的雄父是当前Z区雄保会的会长。   傍晚,亚伦接到凯因斯的通讯,让他帮忙修改卡利西尔的从属关系,将雌虫划至自己的名下。亚伦便立刻用雄父的权限进入系统,完成了“非法”操作。   虽说这个操作对亚伦来说易如反掌,但亚伦担心迪桑塔那边会因此生风波。   亚伦:“迪桑塔明天醒来就会发现权限变更了,你要小心他来找你闹事啊。”   迪桑塔那日态度明了,摆明了要借这只雌虫给凯因斯好看。更何况雌虫本就是雄主的财产,凯因斯这无异于明抢,明显是在打迪桑塔的脸啊。   凯因斯:“没事。”   凯因斯嗓音低沉,语气平淡。   凯因斯:“他闹不起来的。”   两日前,为了让迪桑塔日后不要再接近卡利西尔,凯因斯与迪桑塔家族现任掌权人,迪桑塔的雄父,达成了一些交易。   老迪桑塔很高兴一只雌奴能换来这些生意,当即答应由他做主,将这只雌奴送给凯因斯,不会让迪桑塔再去找那只雌奴,不顾自己雄子的反对,愉快地同凯因斯达成了共识。   交易是在全息投影会议中进行的,在场的除了凯因斯和老迪桑塔,迪桑塔本虫也在。   但会议全程,凯因斯都没看气急败坏的迪桑塔一眼,只是简洁明了地同老迪桑塔敲定了合作内容,完成了交易。   毕竟,凯因斯此前所为皆是为了让迪桑塔能长久地为卡利西尔供给雄虫素。   卡利西尔性子矜傲、自尊心强,而迪桑塔浅薄自负,从不把雌虫的性命放在眼中。凯因斯明白,卡利西尔与迪桑塔之间的根本问题是无法解决的。   而对于迪桑塔这样的虫,威逼利诱仅能解一时之困,在日后他与卡利西尔的矛盾爆发时,卡利西尔依旧要面临杀身之祸。   凯因斯便想利用迪桑塔的愚蠢、傲慢与虚荣,以自身入局,让恨意成为迪桑塔的养料,让卡利西尔对于他来说不再是一只无足轻重的雌虫,而是他迪桑塔践踏同为雄虫的凯因斯的战利品,从而对卡利西尔下手有所考量。   但如今,卡利西尔已经无法再接受雄虫素了。   那凯因斯便无需再与迪桑塔虚与委蛇了。   这个依仗家族势力耀武扬威的小少爷,已经没有了和凯因斯谈判的资格。   迪桑塔视雌虫为草芥,而在利益面前,他的愤怒、不甘、歇斯底里,也同样成了雄父眼中微不足道的牺牲品。   今日,迪桑塔给凯因斯发来通讯,违背了不打扰的约定,凯因斯已经给老迪桑塔发去讯息了,现在,这个怒火中烧的小少爷应该正被雄父关禁闭,明日就要送去边缘星“历练”了。   他就算再想掀起什么风浪,也得先看看自己回不回得来再说。   亚伦:“好吧,我相信你有办法治他。”   亚伦一向对凯因斯十分信服,只是……   亚伦:“但我还是想提醒你,就算修改了权限,也改变不了他被迪桑塔标记过的事实,他……活不了多久的,你明白吧?”   虫族不存在解除婚姻的律法。因为雌虫被标记后,只能依赖雄主的雄虫素过活。被雄主厌弃与死亡无异,根本没有解除婚姻的必要。   亚伦:“你手上那个项目足以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一跃成Z区大亨,那几颗资源星也抵得上十个少将军雌的身家了,你就这么直接送给老迪桑塔了,就为了这只雌虫,值得吗?”   亚伦的消息一向灵通,在凯因斯与老迪桑塔达成交易的当晚,他便得知了交易细节,听得牙酸肉疼。   他在正式结识凯因斯之前,对这只神秘、沉稳、有能力的雄虫就有所耳闻了。他知道凯因斯富裕,但没想到他能富到这个地步,更没想到,他这么轻飘飘地一挥,就将众虫难以想象的财富拱手相让了。   就为了这么一个短命玩意儿?   面对亚伦的询问,凯因斯查看着终端权限,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没多解释。   很快,谈话走完尾声。   夜间的走廊再度恢复安静。   但病房内,卡利西尔的心绪却无法平静。   亚伦的质问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卡利西尔眉峰紧蹙,喉咙发紧。   他不过是一只被标记过的、即将死去的雌虫,连他自己都接受了的命运,凯因斯却为此付出了天价。   卡利西尔几乎发不出声音,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血液冲击着耳膜,震得他几乎听不清自己的呼吸。   病房门的把手被压下,卡利西尔下意识翻过身去,调整呼吸:   他不知该以什么表情面对凯因斯,甚至凯因斯本就没想让他知情。   门轴转动发出细微的声响,熟悉的气息随着脚步声靠近。   卡利西尔放缓呼吸,竭力维持着平稳假寐的姿态。   忽然,微凉的指尖触上他的后颈。卡利西尔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却又在下一秒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滴滴”   是抑制颈圈解锁的声音。   久违的空气拂过被禁锢的皮肤,凉意渗入毛孔,甚至有些许刺痛。   卡利西尔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颤抖。   整整一年,这枚像烙铁一样扼住他咽喉的颈圈,这枚象征着他作为雌奴的屈辱的颈圈,就这样……被摘下了……   卡利西尔仍闭着眼,喉结却不受控地滚动了一下。   “恭喜你,卡利西尔。”   凯因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轻缓的,像是梦境。   “你自由了。”    第25章   弗兰卡:“嗯, 不错,恢复得很好。”   病房里,弗兰卡检查着卡利西尔腺体的伤势, 目光偷偷流转于卡利西尔与凯因斯之间,打量着这个不寻常的新“家庭”。   前一日, 弗兰卡的终端收到提醒, 他辖区负责的雄虫,家庭情况更新了。   弗兰卡想着近日凯因斯雄子都在病房陪护,哪有时间去结识雌虫,一头雾水地点开,赫然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卡利西尔。   那位已婚的前上校军雌。   卡利西尔就是之前驻守Z区的军部上校这件事, 弗兰卡也是近日才得知的。   急救那夜为了争取时间, 救护舰直接开去了距离凯因斯家最近的军区医院。   参与救援的医护中有军部的医疗虫,当时便认出了卡利西尔的身份, 告知了主治医师弗兰卡。   弗兰卡作为Z区的居民,对于卡利西尔上校的名字自然十分熟悉,甚至对他的丰功伟绩耳熟能详。   治理星兽潮、清剿星盗、抵御外侵……边陲动荡的Z区正是在卡利西尔上校到来后才逐渐变得安全稳定。   Z区的民众们都很敬仰爱戴这位年轻上校。   但弗兰卡没想到,那位名声赫赫的上校卡利西尔,竟与自己治疗的病患卡利西尔是同一只虫。   手术后, 弗兰卡立刻去询问了军部的虫, 了解到卡利西尔上校一年前因惹怒雄主被拘禁惩戒, 被迫从军部除名了。   而他的雄主正是迪桑塔家族的雄子, 一只性格蛮横凶残的贵族雄虫。   弗兰卡想起半年前, 他第一次在凯因斯家见到卡利西尔时的情景,心中苦涩难言。   那么一位意气风发的军部上校竟被折磨成那样,贵族雄虫们的手段真是恶劣至极啊……   不过……   弗兰卡收回视线,心中的困惑一点也没消解。   不过卡利西尔现在怎么变成凯因斯雄子的雌君了?那迪桑塔雄子呢?帝国现在已经有解除婚姻的律法了吗?雄保会竟然会允许这样的变动吗?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无数的疑问挤在弗兰卡的脑海中, 出于职业操守弗兰卡无从过问。   但在看到那只漆黑的抑制颈圈从卡利西尔颈部消失时,弗兰卡心中有了些许宽慰。   卡利西尔长官的“新雄主”待他挺好的。   至少在这最后的时光里,这位命途多舛的上校终于得到了应有的珍视与安宁。   也算是慰藉了吧。   弗兰卡:“阁下,卡利西尔的伤基本恢复了,今天就可以出院了。”   没了抑制颈圈的限制,雌虫强大的自我恢复能力很好地修复了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   但雄虫可就没这么强大的自愈能力了。   弗兰卡:“阁下,您手上的伤口也该复查了,我让护士带您去看一下神经恢复情况吧。”   卡利西尔:“神经恢复情况?”   卡利西尔闻言,立刻看向弗兰卡,眉头紧蹙。   卡利西尔:“伤到神经了吗?”   弗兰卡:“是的,阁下手掌上的撕咬伤深可见骨,甚至多处贯穿,虽说有治疗仪修复,但是内部神经恢复还需要时日……”   凯因斯见卡利西尔的眼角随着弗兰卡的描述越来越低,出声打断了弗兰卡。   凯因斯:“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无需检查。”   弗兰卡额头冒汗:“阁下,神经损伤不是小事,若不及时干预,可能会影响日后精细动作,严重者甚至会影响日常生活啊。”   卡利西尔也神色焦急,抬手拉上凯因斯的小指。   卡利西尔:“还是检查一下吧……雄主……”   这是卡利西尔第一次喊凯因斯雄主。   在凯因斯从未提起那突然变动的婚姻关系的情况下。   凯因斯似乎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顿了一下,避开视线。   凯因斯:“好。”   凯因斯应允后,便随护士一起去检查。   卡利西尔也起身想要跟去,但手腕被拉了一下,见身后的医生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弗兰卡:“卡利西尔长官,雄虫是很脆弱的存在,要时刻关心他们的健康啊。”   弗兰卡看了眼门口,确认凯因斯的背影已经看不到,压低声音说到。   弗兰卡:“不止身体健康,还有心理健康啊。”   听着弗兰卡的话,卡利西尔本就揪起的心脏悬得更高。   卡利西尔:“您是指?”   弗兰卡抿了抿唇,语义不详:“方便的话,看看他的手腕吧。”   弗兰卡指了指左手,便不再多说,离开了病房。   卡利西尔心绪不宁地跟了出去,还未走两步,手臂便被撞了一下。   掌心多了一张纸条,不用想,卡利西尔也知道这是来自谁的信息,没有张望,没有回头,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快步跟上了弗兰卡的步伐。   卡利西尔赶到时,凯因斯已经坐下在检查了。   医护虫蹙着眉头,委婉地嘱咐着恢复期伤处最好不要施力。   卡利西尔站在一旁,看着分析屏上接诊伤势对比图,感觉心都在滴血。   原来“轻轻咬了一口”……竟是这么重的伤啊……   连日酒会引起的胃出血,与迪桑塔接触遭受的恶意,那些项目与数颗资源星……   凯因斯总是这样……对自己的付出只字不提,就连伤痛都独自忍受……   弗兰卡对凯因斯的伤势又点评了几句,似乎意识到嘱咐卡利西尔更有效果,便跟卡利西尔仔仔细细地交代了注意事项。   如今卡利西尔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凯因斯便为卡利西尔办了出院手续。   两虫回到了阔别数日的公寓,卡利西尔看着房中熟悉的一切,恍如隔世。   这短短数日发生了太多,那些出乎意料的、离经叛道的、难以想象的,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全都发生了。   而现在,两虫再一次走进了这里,走进了他们曾朝夕相处了近半年的……家。   卡利西尔:“雄主……”   卡利西尔知道两虫之间还有许多重要的、必须要谈的事要说的,但弗兰卡的话一直萦绕在脑海,像一只无形的手握着他的心脏。   卡利西尔:“能让我看看……您手上的伤吗?”   凯因斯正在整理医疗单据的手微微一顿:“已经无碍了。”   卡利西尔看着凯因斯的手腕,忽然想起两虫初识时,凯因斯为了证明营养剂无毒给自己注射了半管。凯因斯是右撇子,但却用左手注射进了右臂,那个细微的动作,时隔半年,在卡利西尔心中掀起了一阵异样的情绪。   卡利西尔向前迈了一步,轻轻拉住了凯因斯的衣角:“请让我确认一下……求您……”   明明在医院时,医生护士已用专业仪器检查过,看得很清楚了。   卡利西尔现在却固执地要再看一下。   凯因斯抬眸,对上卡利西尔那双担忧的金眸:“是弗兰卡跟你说了什么吗?”   卡利西尔没有否认,沉默但执拗地望着他。   室内一时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许久,一声轻叹打破了无声地对峙。   凯因斯:“你确定要看吗?”   卡利西尔抿紧唇,点头。   凯因斯缓缓抬起左臂,任由卡利西尔解开他的袖扣。随着袖口的布料被一寸寸卷起,卡利西尔的动作越来越慢,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当最后一道遮掩被揭开时,卡利西尔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苍白的手腕上,横七竖八地交错着数十道狰狞的疤痕。   有些已经泛白,有些还带着淡淡的粉色。   最触目惊心的那道几乎横贯整个腕部,像是要将整只手生生割下来一样。   这明显不是他伤的角度。   这是……   卡利西尔的瞳孔剧烈收缩,耳畔嗡鸣。   回忆像开了闸的潮水一般袭来。   他想起凯因斯说,你活着,对我来说就是种慰藉。   他想起凯因斯说,看着你的眼睛,便会生出勇气。   他想起凯因斯苍白压抑的神情,   他想起凯因斯如溺水者的眼睛,   还有……   他想起了,他们的初遇。   寒冷的冬夜,化不尽的雪,形单影只的凯因斯,在昏暗的窄巷中,踽踽独行。   他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他去那里……是想做什么……   无尽的后怕与恐惧瞬间吞没了卡利西尔。   卡利西尔怔然抬眸看向凯因斯,声音鲠在喉咙间,说不出一句话。   凯因斯:“没事,都过去了。”   凯因斯神色平静,轻轻拍了拍卡利西尔的手背,像是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幼崽,像他一直以来那样。   卡利西尔:“雄主……”   卡利西尔哽咽了。   原来一切早有征兆,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原来凯因斯一直生活在巨大的痛苦之中,甚至痛到不惜结束自己的生命来终结这份绝望。   他明明在他身边,却没能察觉,没能帮到凯因斯分毫,只是得过且过,享受着凯因斯为自己所作的一切……   卡利西尔:“您说过……有什么想了解的,可以直接问您……”   卡利西尔抬起头,用近乎哀求的眼神望着凯因斯。   卡利西尔:“能告诉我您的过去吗?”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如此痛苦,到底煎熬了多久,才会如此绝望。   卡利西尔:“为什么会有这些伤……”   凯因斯沉默地看着自己的手腕,看着那段沉郁冗长的过往。   而后,他感受到了,捧着他的手腕的,来自另一个“人”的温度。   凯因斯:“你确定要听吗?”   凯因斯的声音很轻,轻得像初遇的冬夜,天空中飘下的雪。   卡利西尔用力地点头,将凯因斯的手拢在自己心口,用体温一点点唤醒那道道伤疤下冰凉的血液。   阳光透过窗户洒落房内,在他们之间投下一道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凯因斯:“我不是虫族。”   平静的嗓音有了一丝变化。   凯因斯:“我不是这个世界的生物。”    第26章   二十岁的年华, 是人一生中,最英勇无畏的时刻。   “可以啊,你这是一口气把那些老东西全部拉下马了啊。”   超自然调查局门口, 一位衣着干练的中年女性笑着看向身边的年轻人。   刘晴:“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站在她身边的年轻人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看起来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大学生。   但那双眼睛却格外明亮, 闪烁着非黑即白的光。   凯因斯:“我只是将真相公之于众罢了。”   凯因斯, 二十岁,新闻系在读学生。   一年前,为了调查一场恐怖袭击,与超自然调查局取得了联系。   刘晴:“你这也算是一战成名了。”   刘晴,超自然现象专攻队二队队长。在这个年轻人联系上她时, 她还以为年轻人只是一时兴起, 来做课外实践作业的。   凯因斯:“多亏了刘队,如果没有刘队的帮助, 我也没法找到喻风静当年留下的线索,也不会察觉到有关部门和恐怖组织内部勾结。”   凯因斯想起了案卷中,喻风静的结局。   凯因斯:“若是那样,我说不定也会落得与喻风静一样的下场。”   喻风静案是刘晴刚入队时参与的第一个案子,即便如今已有十多年过去了, 但依旧印象深刻。   她记得这个叫喻风静的人是个化学奇才, 小小年纪就取得博士学位, 天赋异禀, 少年成名。   她接手案件时得到有关部门提供的信息, 这个前途无量的年轻博士不知因什么原因加入了恐怖组织,最终死于恐怖组织内斗。   当然,清剿恐怖组织、调查械斗杀人案件不是她负责的范畴。   她之所以参与此案调查是因为这个案件中涉及了超自然现象。   这名叫喻风静的年轻人在内斗中从闹市区的高楼摔下,但却突然消失在半空中。   活不见人, 死不见尸。   那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许多来往行人都目击了他坠楼消失的过程,甚至在网上还流传着他凭空消失的影片,成了本世纪初流传最广的都市传说。   那段影片和附近的监控刘晴看过无数遍,几乎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有那夜的画面。   连风吹起雨滴的角度都记得分明。   刘晴沉吟:“是啊,还好你联系的是我,你要联系其他部门,可就是自投罗网了啊。”   这名叫凯因斯的年轻人联系上她时,声称自己在追查一个恐怖组织,许多线索汇聚到了这个叫喻风静的人身上,很多信息和他在有关部门查阅的卷宗有所出入,想请刘队协助调查。   超自然现象案件不似普通案件,超自然现象案件的办案周期往往很长,别说十几年,就是涉及几代人的交接都不足为奇。调查清楚案件中心人物在超自然现象发生前到底经历了什么也是办案的一部分。   刘晴一听自己之前得到的信息或许是不属实的,几番思索后,决定重启这个案件,与这名年轻人合作,一起调查起了当年的真相。   这不调查不要紧,一调查不得了。   随着两人调查深入,真相逐渐浮出水面。   他们查到了这名年轻博士是被恐怖组织以项目研究为名诓骗加入的,甚至他在项目开始时都不知道这个项目的目的是要制造一款灭绝人性的生化武器。   随着项目的推进,喻风静逐渐察觉端倪,暗中查出了真相。   为了阻止恐怖组织的阴谋,他冒险销毁了所有实验数据和样本,将证据收集递交给了有关部门。   然而,即便他这样沉着英勇,还是没能逃脱恐怖组织的魔爪。   有关部门内部与恐怖组织早已勾结,对他下了追杀令。   他努力挣扎,最终还是没能逃脱,被恐怖组织的人在高楼上击中,摔落。   他在死前留下了一份有关部门与恐怖组织联系人员的名单,加密上传了云端。   凯因斯查出了这个云端地址,竟然破解了密码。他获取名单后,顺藤摸瓜,一路查出了数名与恐怖组织来往的联盟官员。   而后,他将此事告知了刘晴。   刘晴知晓后先是诧异,惊讶这名不过二十岁的年轻人竟然能查出这么多黑色辛秘。   刘晴仔细核对了名单,联系了自己在部门内的熟人,确定了对方绝对可信后,将名单交给了对方,经过他们内部的核实运作,终于在三个月后,将这把伫立了十多年之久的黑/色/保/护/伞彻底打掉。   凯因斯:“不过,这些信息似乎对您办案没有什么帮助,抱歉。”   凯因斯这一场翻天覆地的大动作,即打掉了保/护/伞,又打击了恐怖组织,还为英勇大义的喻风静博士沉冤昭雪,但对于喻风静凭空消失的超自然现象调查好像没有任何助力。   刘晴:“这有什么抱歉的。”   刘晴不以为意。   她在超自然现象专攻队干了十几年了,早就明白有些事是急不得的。   刘晴:“尝试一百次后取得了成功,难道这成功就和前面九十九次尝试无关吗?”   超自然现象调查本就是场长期对弈,对手是世界规则、是命运、是天意。   刘晴:“在结局落定之前,你永远不知道你迈出的那一步是否是正确的。因此,试错也是重要且必不可少的。”   刘晴拍了拍青年的肩膀,弯着眼角说到。   刘晴:“年轻人不用想那么多,尽管迈开步子去走、去尝试,反正人的所有决定都是个人眼界和经历的局限结果,没谁能未卜先知洞察一切,迈开步子才是最重要的。”   凯因斯笑了:“刘队,有人说过你们专攻队的人说话都挺玄乎的吗?”   刘晴:“经常吧。”   刘晴笑着,送凯因斯上了接送车。最近风声紧,凯因斯与此事牵涉颇深,刘晴为他申请了证人保护。   刘晴:“不过我有些好奇,你一个学生怎么突然想到要调查那个恐怖组织,又是怎么查出喻风静的?”   喻风静并非恐怖组织的高层,甚至参与那个项目还不到一年。   凯因斯是怎么精准定位到这个关键人物的?   凯因斯拉开车门的手顿了一下,眼眸低垂。   凯因斯:“因为,我是带着答案找问题的。”   他不是通过恐怖组织查到喻风静的,而是因为喻风静才开始调查恐怖组织的。   他了解喻风静,了解他的过往,他的生平,他的喜好,他的习惯。   他知道喻风静重要信息习惯云端备份,知道他云端链接与童年时期家庭住址有关,知道他惯设密码会包含家人的姓名,知道他曾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即便他从未见过他。   凯因斯:“喻风静,是我养父母的孩子。”   一句话,便是一个家庭十数年的隐痛陈伤。   ……   刘晴再次听到凯因斯的名字是在证人保护期结束后,那时凯因斯已经毕业了,成为了一名记者。   一个二十岁就敢调查恐怖组织的人,经过专业知识的武装与时间的锤炼,更是一往无前。   刘晴听说他卧底过诈骗团伙、追查过拐卖儿童、报道过压榨劳工……   年轻的记者永远冲锋在正义真相的一线,以他的力量抨击一切黑暗与不公,耀眼得像一颗星星,璀璨得像一束花火。   阅读凯因斯的报导成了刘晴闲暇时的爱好。   看着报导署名上凯因斯的名字,刘晴总能想起两人一起追查喻风静案,凯因斯递交证据签署声明时,遒劲有力的字迹。   只是刘晴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在案件卷宗上看到凯因斯的名字。   案件卷宗上,白纸黑字间描述了年轻的记者遭遇了一场车祸,一场来自漏网之鱼的恐怖组织成员谋划的车祸。   满载的货车直冲记者而来,飞驰的车轮将毫无防备的记者拖入地狱,反复碾轧。   刘晴看了当时的监控,看到活生生的人变成了车轮下的一滩血花。   而当货车完成报复逃离现场后,没了遮挡的地面却看不到血肉模糊的尸体。   年轻的生命消逝于他持续斗争的黑恶势力,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第27章   凯因斯:“我在三年前死于一场车祸。”   凯因斯缓慢地开口, 说起了一切开始的那天。   凯因斯:“我确定我死了,但我确实再次睁开了眼睛……用这具雄虫的身体。”   基于与超自然局接触的经历,凯因斯在最初的无措后, 很快冷静了下来,审视自己当前的情况。   不同的环境、不同的身体、不同的状态。   凯因斯判断自己应该是“穿越”了。   凯因斯:“刚来到这里时, 我尝试过融入这个世界。”   人类至今对超自然现象的探索有限。   凯因斯经过仔细考量, 决定先在这个世界生存下来。   虽然这个世界的一切对于凯因斯来说都就是未知的。   但对于常年穿梭于各种场合下的凯因斯来说,了解、融入一个新环境并不是什么难事。   作为记者,凯因斯收集信息的能力极强。他很快了解到了这是一个虫族世界,以及世界中的基本生存法则。   凯因斯:“雄虫的身份让我很顺利地开启了新生活,但是……”   最初的日子出乎意料地顺利。   因为这身雄虫壳子, 生活像是开启了简单副本, 诸多社会红利向他倾倒。   但这样的境遇并没有让凯因斯感到轻松。   反而让敏锐的记者感觉到了违和。   凯因斯发现,每当他出现在公共场合时, 周围的雌虫都会立刻低头行礼,为他让出道路。   他最常看到的是雌虫们低垂的发顶,最常听到的是雌虫们带着颤音的讨好的笑。   这样的情况,让在自由平等环境中长大的凯因斯感到不适。   他试图微笑,以友好的态度与雌虫们接触, 但通常收获的是惊恐的眼神。   那不是尊敬, 而是恐惧。   凯因斯慢慢意识到, 雄虫在这个世界拥有的不是尊重, 而是建立在剥削基础上的特权。   这样的“文化差异”让凯因斯难以接受。   而他身边的雄虫“朋友”对此却习以为常。   “你太温和了。”   不止一次, 不止一“人”,认识凯因斯的雄虫们总会如此评价他。谈笑风生间,雄虫们说着,雌虫需要被管教, 需要被磋磨,你不该对他们如此温和,否则他们会忘记自己的位置。   “或许你需要放松一下。”   一次,在凯因斯再次为雌虫们的卑微地位皱眉时,凯因斯的一位生意伙伴提议道。   “你应该参加一场交流会,那会让你明白什么是真正的乐趣。”   直觉告诉凯因斯,这只雄虫口中的交流会绝不是什么好地方,他本能地想要拒绝。   但作为记者的习惯让他无法对可能发生的阴暗与罪恶视而不见,终是答应了那只雄虫,随他一同来到了“交流会”现场。   凯因斯回忆梦魇起始的那夜:“但我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交流会在一座奢华庄园的宴会厅中举行。华贵却昏暗的水晶吊灯下,数十只雄虫手持酒杯、言笑晏晏、姿态优雅。   而在大厅中央的舞台上,刺目的聚光灯如刀刃般切割着赤裸的肌肤——一只雌虫蜷缩在光柱之下,褴褛的布料遮不住淤紫的伤痕,破碎的呻/吟在觥筹交错间消散,像被掐灭的星火。   站在台下的凯因斯看着眼前的一切,浑身的血液几乎都凝滞了,不止因为雌虫身上惨烈的伤,更是因为周边雄虫们或是品味、或是享受的态度。   他甚至还听到有雄虫开始下注这只雌虫还能承受多少种刑罚。他们谈论雌虫的语气,就像在讨论一只宠物、一件家具,甚至一块可以随意切割的肉。   这一刻,凯因斯终于明白,这个所谓的“交流会”,完全就是一场表演式虐杀。   停下。   凯因斯哑声说着。   但身边的雄虫们不是在享受这场视听盛宴,就是在谈论回家后要如何在家中雌虫身上复现。   无“人”听见他的声音,无“人”看见他心中的海啸。   凯因斯眼睁睁看着电流穿透那个年轻雌虫的身体,他的肌肉痉挛,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嚎叫。周围的雄虫们爆发出一阵欢笑,甚至还有鼓掌叫好。   凯因斯不再说话,迈开步子,跨上台去,不顾残存的电流,在众目睽睽之下拉起那只伤痕累累的雌虫,径直走进了一间客房,反锁了门。   房间外,工作虫的道歉,雌虫雄主的质疑,雄虫们的不解,雌虫们的惊呼,都乱成一团。但此刻凯因斯什么都听不到,他的眼里只能看见面前的雌虫,看见他满眼的惊恐与无助。   凯因斯:“为什么不反抗?”   雌虫相较雄虫体魄更为强健,面前的雌虫也不例外,他骨架都比送他上台的雄主要大得多,他明知雄主将他推入这般绝境,为何不全力一搏?   凯因斯的眼中燃着对场这荒唐闹剧的怒火,火光飞溅到雌虫的身上,吓得雌虫垂下脑袋,不敢看他。   雌虫:“我的精神海快要崩塌了……”   到此地步,雌虫没再说雄尊雌卑的社会铁则,没再说雌虫手册的金科玉律,沙哑的嗓子颤颤巍巍地说出了眼下最大的,也是此生最大的困境。   雌虫:“没有雄主的雄虫素,我也活不了几天了……”   虚弱的身体在方才的“表演”中已快到极限,雌虫抖着身子咳出了一口血。   雌虫:“雄主说了,今晚让宾客开心,就会给我抚慰……”   他知道交流会是个什么样地方,知道自己要经历什么,知道走进这个庄园便是凶多吉少。   但是,他没有其他选择……   雌虫:“对不起阁下,对不起……”   雌虫不知道自己怎么惹怒了面前的雄虫,他只知道雄虫生气时需要道歉,需要忏悔,需要请罪。   雌虫:“我实在……没有办法……”   雌虫的话像一把刀,捅入了凯因斯的心脏,所有的愤怒随着伤口汩汩鲜血流出,只留下彻骨的无力。   在这个世界,雌虫连逃跑的资格都没有。他们的身体被设计成必须依赖雄虫才能生存的囚笼,而雄虫们,则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份生杀予夺的权力。   凯因斯回忆起那夜自己亲手打开了房门,将雌虫送回其雄主身边,缓缓阖上了眼眸:“我无法认同这个世界,它让我反胃、让我恶心、让我痛苦。”   从那天起,凯因斯再也无法用“文化差异”来说服自己。每次看到街上的雌虫低头匆匆走过,他都会想起宴会厅那双绝望的眼睛。   更可怕的是,凯因斯发现这种残忍无处不在。   生意伙伴闲聊时会比较各自雌侍的“耐用程度”;餐厅中,雄虫当众鞭打犯错的雌虫,其他顾客视若无睹;新闻里,某雄虫处死了不听话的雌君,评论区一片叫好。   凯因斯见过战争地区的暴行,报道过连环杀人案,但从未见过如此系统性的、被社会认可的残忍。   他像个误入食人部落的文明人,看着满目血腥,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周围所有“人”都认同着显而易见的疯狂,而他的“清醒”反而成了异类。   曾经,他相信只要努力就能改变世界,就能将正义与公平播撒向更远的地方。   但现在,他意识到,有些邪恶是根植于生物本能的,几乎不可能从内部改变。这种认知比那场车祸、比任何肉/体伤害都痛苦百倍,那是一种更深层的、灵魂被撕裂的绝望。   他开始失眠。每当闭上眼睛,耳边就会响起雌虫的惨叫和雄虫们的笑声。他尝试用酒精麻痹自己,但清醒后的痛苦只会加倍。   他恨这个身体,恨这个世界,最恨的是自己的无能为力。在原来的世界,他可以用笔揭露不公,用舆论施压,用法律维权。但在这里,暴力不是例外,而是规则;压迫不是错误,而是制度。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   什么也做不了。    第28章   卡利西尔听着凯因斯的话语, 心疼地拂过那些狰狞的伤痕。   卡利西尔:“但这不是您的错。”   这个世界以苦难附加于雌虫的血脉中,而透过那一具具麻木的躯壳,凯因斯用自己的眼睛, 越过身份与社会规则,看到淋漓的真相。   从此, 凯因斯也成为了受害者。   卡利西尔感觉这些伤痕仿佛带着烫痛指尖的热度:“您不该伤害自己的……”   凯因斯缓缓摇头, 目光落在手臂间色彩艳丽的虫纹上。   凯因斯:“这副躯壳就是原罪。”   凯因斯的声音很轻,却字句沉重地砸在卡利西尔的心中。   凯因斯:“我的每一次呼吸都在巩固这个畸形的制度。”   这具身体享有的每一个特权,都是建立在他“人”的血泪之上。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他“人”的伤害。   即使他什么都不做。   凯因斯:“你曾经也害怕我,还记得吗?”   曾经, 因为误解, 他让卡利西尔在不安与压力中生活了数日。   而这份误解正是来源于雄虫身份赋予的生杀予夺的特权。   卡利西尔:“不,那不一样……”   卡利西尔想要反驳, 但在这个问题上,言语还是太过苍白。   卡利西尔:“您和他们不一样……”   卡利西尔将凯因斯的手握得更紧,固执地否认着。   凯因斯摇了摇头,低声开口。   凯因斯:“还记得我们之前在医院里遇见的那只叫赛德里的雌虫吗?”   卡利西尔点了点头,他记得那只笑容温和的雌虫, 记得那双特别的异色眼瞳。   凯因斯:“他的右眼……已经看不见了。”   凯因斯的声音越来越哑, 带着粘稠浓重的情绪。   凯因斯:“而这一切, 都是因为我。”   记忆回到数年前, 一个闷热的午后。   那时凯因斯已经很少参与社交活动了, 仅在必要时出席一些生意上的会谈。   他与赛德里就是在一场会谈上认识的,那场会谈正是在赛德里的雄主,法尔肯,的庄园里举行的。   那日凯因斯应邀去谈关于一颗资源星的生意。由于前期准备充分, 生意谈得很顺利。雄虫们敲定了交易事项后便开始闲聊,话题逐渐转向当晚即将举办的雌奴交流会。   伊弗奥:“听说今晚交流会上会展示几只特殊瞳色的雌虫。”   一向热衷交流会的伊弗奥摇晃着酒杯,猩红的液体在杯中旋转。   伊弗奥:“听说有看上的,交流会结束后可以直接带回去收藏呢。”   伊弗奥的某种癖好众虫皆知,就连一向不参与此类话题的凯因斯都有所耳闻。   “收藏”一词听得凯因斯胃部绞痛,他尽量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婉拒了伊弗奥的相邀。   就在这时,一只雌虫走上前来为众虫斟酒,伊弗奥的视线很快移到了这只雌虫的身上。   伊弗奥:“这只的瞳色倒是罕见啊。”   伊弗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雌虫异色的瞳孔,目光像黏腻的蛇信舔过雌虫低垂的脸庞。   伊弗奥开口对法尔肯说到:“异色瞳的雌虫可不多,不如你今晚带他一起去交流会吧。”   拿着酒瓶的手一时不稳溅出了几滴酒液,斟酒的雌虫立刻跪伏在地,浑身僵得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他就是赛德里,是法尔肯众多雌侍中的一个。   法尔肯:“他啊。”   坐在主位的雄虫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他太死板了,不见得能让大家尽兴。”   法尔肯说着,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了一个得意的弧度。   法尔肯:“不过我有一个雌子,也遗传了他的异色瞳,那双眼睛比他还要漂亮。”   凯因斯呼吸一滞。   他看见赛德里猛地抬头,那双异色眼瞳中瞬间溢满惊恐。   赛德里:“雄主,求您,我,我会好好服侍各位雄子的,让我去吧,求您了,阿舍尔他,他才十三岁啊……”   跪在地上的雌虫声泪俱下,但高高在上的法尔肯却不以为意。   法尔肯:“闭嘴!”   法尔肯一脚踹在赛德里肩上,面露不耐。   法尔肯:“一个雌崽而已,也值得大呼小叫?”   很快,年幼的虫崽被带进了会客厅,半大的幼崽紧张地攥着衣角,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伊弗奥打量着名为阿舍尔的虫崽,伸手粗暴地捏住他的下巴,拇指重重擦过幼崽颤抖的眼睑。   伊弗奥的眼睛发着绿光。   伊弗奥:“确实比他雌父更漂亮,今晚带他去,肯定是交流会上的焦点——”   “呵,焦点?”   一直沉默不语的凯因斯忽然开口打断了伊弗奥的话。   高等级的雄虫只是随意地开口便能凝聚众虫的视线。   凯因斯冷笑一声:“异色瞳不是基因缺陷吗?”   凯因斯知晓雄虫们的思维逻辑,知道他们的傲慢与狂妄。   凯因斯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赛德里,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轻蔑。   凯因斯:“别说焦点了。带只异色瞳的雌虫出去,怕是要被笑话。”   会客厅突然安静了一瞬。赛德里惊惶地看向凯因斯,却见对方厌恶地皱眉:“这双眼睛真是看着就让我恶心。”   凯因斯的话带有引导性,此刻众虫再看这双与众不同的眼睛,没了方才的赏味与戏谑,甚至有几只雄虫附和道异色瞳的虫血统不纯,说不定血脉里混有其他种族的杂血。   伊弗奥也讪讪地说着:“确实,不是所有虫都能接受异色瞳,带去交流会或许是有些不妥。”   法尔肯的表情也渐渐沉下来。他原本正为家中雌虫引起注意而暗自得意——在这个圈子里,拥有高质量的雌虫也是地位的象征。   但凯因斯轻蔑的话语像一盆冷水浇醒了他。原来异色瞳是基因缺陷,自己居然还沾沾自喜?赛德里这个贱虫,让他在同僚面前丢尽了脸面!   高脚杯破空砸向了跪在地上的雌虫。   赛德里感受到雄主的怒火,不敢妄动,任由酒杯在脑袋上砸开一个血口,碎裂的玻璃片扎进眼睛也不敢泄露一丝声音。   “雌父!”   一直噤若寒蝉的幼崽再也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喊着冲到赛德里身前,张开双臂挡在他与法尔肯之间。   法尔肯:“好你个小贱种,我还没收拾你呢!”   被忤逆的愤怒让法尔肯愈发看不惯这双直视着他的异色瞳。   法尔肯:“真该把你这双丑陋的眼睛扣下来,让你不要再出去给我显眼!”   赛德里赶紧拉过幼崽抱在怀中:“雄主,别!求您!”   凯因斯:“行了,法尔肯。”   凯因斯即刻出声打断了即将爆发的风暴。   凯因斯:“家里的雌侍打骂两句就算了,幼崽要是少了只眼睛怕是会被议论你的基因不好。”   凯因斯适时起身,看着裤脚溅上的血点,语气刻薄:“你,弄脏我的裤子了,带我去更衣室。”   说罢,凯因斯又看向紧张得浑身发抖的幼崽。   凯因斯:“你也来擦鞋。”   法尔肯酝酿到一半的怒火愤愤偃息,言语凶狠地嘱咐赛德里好好伺候凯因斯给他赔罪,否则要他好看。   凯因斯跟着赛德里走进更衣室,雌虫还未来得及请罪,凯因斯便开口说到。   凯因斯:“俄尔斯寄宿学校是我投资的学校,近期校方会联系你,你尽快把阿舍尔转过去,以后非必要让阿舍尔不要回家,尽量不要出现在法尔肯眼前,更不要出现在方才那群雄虫,尤其是伊弗奥的面前!”   有些话即便不用挑明,赛德里也明白凯因斯是什么意思。赛德里心中一时百感交集,跪下俯身,重重地叩首感谢。   凯因斯扶起他,看着雌虫满脸的血迹,强撑的镇定终于泄露出一丝颤抖。   “你的眼睛,对不起……”    第29章   回忆到此, 凯因斯的呼吸变得沉重,像是有人往他肺里灌了铅水,让他吸进的每一口气都带着腥甜的铁锈味。   凯因斯:“我本可以想别的办法……”   指尖不可控制地嵌入掌心。   凯因斯无比悔恨, 为何那时的自己不能再多想想,想到一个不会有“人”受伤的办法。   凯因斯:“是我害了他……”   卡利西尔:“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卡利西尔焦急地开口, 双手包住凯因斯的手掌,阻止他自虐的行为。   卡利西尔:“你没有害了他,你——”   凯因斯:“不,我有!”   凯因斯低吼着打断了卡利西尔的话,缓缓张开手掌, 看着掌心的殷红。   凯因斯:“我的手上染过他的血, 不,不止他, 还有……还有……”   心底烙印的罪恶宛如沉重的锁链,终是压垮了凯因斯的脊梁。   凯因斯:“我害死过一只虫。”   凯因斯哽咽着开口,话语像生了锈的刀片,一字一句割开心底腐烂的伤口。   凯因斯:“是一只名为迭戈的军雌。”   虫族十分重视繁衍,鼓励雌虫接触雄虫, 但雌雄比例相差悬殊, 为了能让更多的雌虫有机会接触数量稀少的雄虫, 十几年前, 虫皇出台了强制匹配执行措施。   雌虫参与军事、生产制造等工作可以依据贡献值兑换社会贡献点数, 而社会贡献点数可以用于申请与雄虫约会。   被申请的雄虫需要安排时间赴约,这是雄虫为数不多需要履行的义务。   凯因斯:“我曾收到过一条约会申请。”   卡利西尔知道社会贡献点数兑换约会的制度,对于雌虫来说,要兑换一次和雄虫的约会要消耗巨额社会贡献点数, 而能成功和雄虫结婚,哪怕是做雌侍,也不是一次约会就能完成的艰巨任务。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许多雌虫在努力积攒社会贡献点数,为了能得到雄虫素,为了能有机会活下去,拼尽全力。   凯因斯:“是来自迭戈的申请。”   许多雌虫这辈子都没见过几只雄虫,申请约会时也是在匹配系统上随机选择,迭戈也是如此。   凯因斯此前并不认识迭戈,甚至出于对这个世界的排斥,凯因斯在收到申请的第一反应是拒绝。   虽说这个匹配制度在官方定义上是强制执行的,但一只雄虫想要拒绝一只雌虫太简单不过了。   雄虫只需要在赴约后给雌虫打低分,便可杜绝这只雌虫日后的邀请。而被打低分的雌虫在后期申请约会时,其他雄虫也会看到他曾经在约会中惹雄虫不悦了。   凯因斯无法对一只无辜的雌虫做出这样的事,更何况,这世界的雄虫是如此残忍又暴戾,他无法亲手将迭戈推进另一个火坑。   终于,经过漫长的挣扎,凯因斯杀死了自己的抵抗,接受了这个世界要求他履行的义务。   他想,虽然他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但至少能让这只叫迭戈的雌虫不再面临精神海崩溃的困扰,平安地生活。   他接受了迭戈的邀请,与迭戈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地点。   而就在见面前三天,他受邀去参加了一场关于一颗资源星的会谈。   正是在法尔肯庄园的那场。   凯因斯:“面对这个世界……我远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冷静……”   那时,长期的失眠和酗酒让凯因斯的精神状态很差,而赛德里的事无疑对他又是一场沉重的打击。   他强撑镇定回到家中,尽力平息情绪的浪潮,但就在当晚,他收到了一张图片。   一张来自法尔肯的图片。   图片中,一只戴着抑制颈圈的雌虫鲜血淋漓地跪在地上,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干净的皮肉,全都布满了鞭痕。   法尔肯在随图片发来的信息中“友好”地说着今天这只贱奴惹凯因斯不悦了,他已经教训过他了,还请凯因斯不要放在心上。   而屏幕外,情绪失控的凯因斯砸碎了终端,再也无法忍受地捡起屏幕碎片埋入手腕,深深划开。   从此彻底坠入无尽的深渊。   凯因斯缓慢地说着,嗓音越来越哑,每个字都仿佛在声带上擦出血痕。   凯因斯:“之后,迭戈的邀请……我没能及时赴约……”   那日之后,凯因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应激一般地看着房门,看着与这个吃“人”世界链接的入口,如同僵死一般枯坐了两日。   腕间的伤口血流了一地,又愈合。   崩溃的精神在麻木与虚无中归于平静、死寂。   凯因斯在第三天走出了房间,从客厅的地板上捡起了破碎的终端。   供给雄虫的终端质量很好,即便被摔得七零八落依旧能开机启动。   凯因斯给迭戈发了信息,表达由于一些私事需处理,今晚的会见无法赴约,希望修改时间至下个月,他一定不会再爽约。   对面的雌虫很快回复,赞同了他的提议,并关切地询问是否需要自己的帮助。   凯因斯婉拒了雌虫的帮助,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与任何虫接触,他需要时间调整,将抑郁的情绪调整回可以正常生活的模样。   就像这三年间无数次那样。   但凯因斯没想到,就这么一时偏差,他便成了害死这只无辜雌虫的“刽子手”。   凯因斯:“没过多久,我接收到了雄保会申请取消的通知。”   约会申请是强制执行的制度,没有取消一说。凯因斯看着申请取消,不安像细线般勒紧了心脏,他即刻联系雄保会询问情况,得知了提交申请的雌虫阵亡的消息。   凯因斯:“那时突发了星兽潮,迭戈被派去执行居民疏散任务,而那场星兽潮中,有两只异化星兽……”   对于天生善战的军雌来说,寻常的星兽虽有很强的攻击性,但在锋利的翅翼与骨刺面前不足为惧。   但异化的星兽不一样。   异化的星兽会发出一种诡异的精神力波,摧毁虫族的精神海,使其迅速崩溃,极度危险。   凯因斯:“我问了军部的虫,那两只异化星兽就在迭戈负责的区域,他的精神海本就状况不佳,强撑意志完成任务后没多久就……”   迭戈最终死于精神海崩溃,阖目于星兽潮结束的那一天。   得知迭戈的死因,凯因斯的理智在刹那间分崩离析。   悔恨如潮水般吞没了他的意识。他不停地回想着一个月前的那场会见,想着若是自己按时赴约,迭戈是否就能及时得到雄虫素安抚,便不会死于这场任务。   就差一个月。   凯因斯诉说着自己的罪孽,嗓音哑得不成样子。   凯因斯:“是我害死了他,因为我的怯懦……”   他恨自己懦弱,恨自己逃避,恨自己一切,但再深的悔恨也换不回那位英勇的军雌。   世界如铁幕般压下,他无力撼动分毫。   他空享特权,却连一个“人”都救不了。   他终究被这个世界吞噬,被命运嚼碎,只吐出一具罪恶的空壳。   凯因斯:“卡利西尔……”   凯因斯轻声喊着卡利西尔的名字,但空洞的眼神却印不出任何倒影。   凯因斯:“有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这样活下去有什么意义……”   卡利西尔没有立刻回答。   他伸出手,缓慢而坚定地掰开凯因斯紧握的拳头,让那些被指甲刻出的血痕暴露在空气中。   像那些被掩藏在心底的伤口一样。   卡利西尔:“凯因斯。”   卡利西尔开口,严肃认真地说道。   卡利西尔:“这世上没有’满分‘的选项。”   这是个畸形的世界,它的存在本就注定无“人”能全身而退。   卡利西尔直视着凯因斯,目光如刃,直指那些缠绕他的枷锁。   卡利西尔:“你的出现,给那些绝境中的虫提供了另一种选择。哪怕只是多一线生机,也足以改变他们的一生。”   赛德里的悲剧并非凯因斯所致,若凯因斯不介入,失去雌子对于赛德里而言大概是更残酷的深渊。   卡利西尔:“你确实改变了许多虫的命运,在你看来,他们可能仍旧没能避开灾祸,但对于他们来说,或许已是新生。”   就像那个雪夜,他与凯因斯的相遇那样。   卡利西尔:“如果你仍无法释怀,不妨去问问那些你曾帮助过的虫,听听他们的答案。”   解铃还须系铃者。   凯因斯被困于自己的视野,心结深重。   但若站在他“人”的视角,一切或许又是另一幅模样。   卡利西尔:“就像我一样。”   卡利西尔的语气放缓,却更加坚定。   卡利西尔:“就像你永远无法想象,我有多感激能遇见你一样。”   炙热的视线烫得凯因斯心尖微颤。   凯因斯的喉咙动了动,垂下头,避开了卡利西尔的目光。   凯因斯:“其他虫或许还能给我答案,但迭戈……”   卡利西尔:“迭戈不会怪你。”   卡利西尔打断了凯因斯,语气笃定。   卡利西尔:“我向你保证。”   凯因斯的呼吸停滞了。   卡利西尔:“我曾是军雌,我了解军部的原则,精神海濒临崩溃的军雌,不会被派去正面迎击异化星兽。迭戈完全可以申请撤离,但他选择了留下,选择了战斗。”   凯因斯猛地抬眸,瞳孔颤动,眼底翻涌着难以置信的震惊。   卡利西尔:“他做出这个选择完全是出于他自己的意志。去保护他要保护的,去战胜他要战胜的。军雌的宿命从不是苟活,他在危难来临之际选择了奔赴一线,选择去履行作为一名军雌的使命。”   卡利西尔与这名叫迭戈的军雌素昧谋面。   他不认识他,但他了解他。   卡利西尔:“他绝不会将自己的死亡怪罪于任何虫,因为战死沙场,是军雌一生最高的荣耀。”   卡利西尔神情肃然,对这名勇敢的战士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卡利西尔:“那是独属于他的荣耀。”    第30章   中心医院, 问诊室内。   弗兰卡:“好了,这是凯因斯阁下的药。”   弗兰卡欠身将配好的助眠药交给卡利西尔。   卡利西尔接过:“谢谢。”   弗兰卡看了一眼卡利西尔身后的雄虫,小声说到。   弗兰卡:“其实你们不必亲自来取药的, 阁下有什么不适或需要用药的话,给我发条信息我就会上/门/服/务的。”   弗兰卡有时都要感叹, 凯因斯雄子真是命途多舛。   前段时间凯因斯雄子因为胃病来配了胃药, 没几天又因为手伤注射了一段时间伤药,今天卡利西尔又带他来医院,说他有睡眠问题,要配一些助眠药。   而且他好像看到凯因斯雄子的掌心又有血痂。   卡利西尔的余光飘向身后起身走出诊室的凯因斯。   卡利西尔:“没事,雄主今天来医院也有一些其他事要处理。”   医院走廊里, 消毒水的气味弥漫, 凯因斯站在转角处看了眼时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结痂的伤疤。   在卡利西尔的开解下, 凯因斯决定与赛德里再见一面。他查阅了中心医院的医疗记录,赛德里或许是负责家中物资采买,每周都会来一趟医院,补充基础药品。   今天距离他们上次见面正好一周了……   “凯因斯阁下?”   熟悉的声音在走廊那头响起。   凯因斯循声抬首,果不其然看到一张笑容温和的脸。   赛德里:“好巧啊, 阁下, 我们又见面了。”   赛德里的声音不自觉抬高。   赛德里:“上次在这遇见您后我就在想还有没有机会再遇见您, 这一周我每天都会来这, 竟然真的再见到您了!”   赛德里的话让凯因斯的手掌下意识握紧了。   凯因斯:“你……有事找我吗?”   赛德里:“是的阁下, 我这些年来一直想找您,当面向您表达感谢。”   赛德里的话语让凯因斯感到意外。他想过与赛德里会面后赛德里的许多反应,可能有对他身份的恐惧奉承、可能有对过往伤痛的难堪煎熬、甚至还可能有压抑的愤怒与怨恨。   但他没想到,会是感谢。   赛德里:“那天晚上……”   赛德里的声音很轻, 缓缓解开那段回忆的另一个视角。   赛德里:“当那位阁下说要让我们去交流会时,我以为一切都完了。”   或许那位雄虫阁下只是随口提议,但对于他与他的雌子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雌奴交流会是个什么地方,赛德里都不敢去想,更不敢想象自己的雌子要是去了哪里会怎么样。   赛德里:“我这副残躯无所谓,但阿舍尔……他那时才十三岁啊。”   十三岁的阿舍尔还那样小,还有无限可能的虫生,险些终结于那日。   赛德里:“还好有您出面。”   雌虫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右眼周围的疤痕,回忆起那心惊胆颤的一夜。   赛德里:“您劝阻了雄主送我们去交流会,还给阿舍尔提供了寄宿学习的机会。如果不是您,我和阿舍尔可能都……”   赛德里至今回想起那日,还会后怕,凯因斯的出现就像是一场幻觉,那样及时、精准、恰到好处地斩断了那个可怕的可能性,让他和阿舍尔还能相依,还能一起感受这残酷却珍贵的生命。   思及至此,赛德里的眼眶湿润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才好。”   而且,那日之后,雄主因他在宾客面前失态给他戴上了抑制颈圈责罚他,但没过几天,雄主接到一通通讯后便取下他的抑制颈圈。   他不知道那通通讯的内容是什么,但他听雄主喊了一声“凯因斯”,他知道那是来自凯因斯阁下的通讯。   而这场噩梦也伴随着这通通讯结束了。   赛德里激动地说着,凯因斯看着他弯起的眼角,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凯因斯:“但你还是因此吃了不少苦吧,你的眼睛……”   赛德里:“这不算什么的。”   赛德里眼角的笑意渐渐褪去,但眼神却更加柔和坚定。   赛德里:“总要有所取舍。阿舍尔能平安长大,比什么都重要。”   在这个世界,雌虫们早就习惯了用伤口来计算幸运。   用一只眼睛换阿舍尔的未来,是他这辈子,做过最划算的交易。   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两虫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凯因斯看着赛德里脸上那道被镀上金色的疤痕,忽而一种全新的认知在心底缓缓浮现。   眼前这个看似脆弱的雌虫,在命运的重压下竟展现出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赛德里没有被苦难击垮,反而在绝望的夹缝中长出了锋利的棱角——他精准地权衡着每一次取舍,将生命中仅存的温暖紧紧护在羽翼之下。   阳光在赛德里眼角的疤痕上跳跃,那道伤痕在此刻不再狰狞,反而像一枚特殊的勋章。   凯因斯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的愧疚与自责,对这只雌虫而言或许都是一种轻视。   赛德里作为雌虫,一生坎坷跌宕,遭遇的绝不止那一次危机,但他都挺过来了,   他远比自己想象中坚强。   赛德里:“对了,阁下。”   赛德里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眼中迸发出明亮的光。   赛德里:“阿舍尔去年进入第一军了!”   赛德里的声音里是掩不住的骄傲。   赛德里:“他从俄尔斯学校毕业时,拿到了直荐军部的名额,现在已经是一名军雌了。”   俄尔斯是一所由凯因斯投资创办的雌虫学校,有许多和军部、研究院、艺术中心等机构合作的项目。   赛德里:“他能有今天,多亏了您——”   凯因斯:“等等。”   赛德里欣喜的话语被仓促地打断,他惊疑地抬眸,看到凯因斯的脸色异常硬冷。   凯因斯:“阿舍尔进入军部……他今年多大了?”   那件事发生时阿舍尔不过十三四岁,他明明记得,自己来到虫族才三年,怎么会……   赛德里不明所以,但还是恭敬地回答道:“他上个月刚过完生日,已经十九岁了……”   赛德里后面的话,凯因斯已经听不清了,剧烈的疼痛在脑海中炸开,记忆深处的画面忽而闯入眼前,扭曲、重叠:   画面中,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撑着高热的身躯,站在穿衣镜前,四肢爬满诡异的虫纹,那些色泽绚烂的纹路如同活物,在灼热的皮肤下缓缓蔓延。   另一个画面中,一个虚弱的幼童,蜷缩在被褥里,稚嫩的手臂上,那些与生俱来的斑斓纹路正一点点褪色,像退潮般消失在苍白的皮肤之下,冰凉的泪水滑过发烫的脸颊。   两个时空的记忆在脑中碰撞,撕裂般的痛楚让凯因斯脸色苍白。   身体像是被剥夺了行动能力,此刻占据全部感官的,是记忆中焚烧般的高热,是虫纹浮现时针刺般的痛痒,是幼年看着虫纹消失时莫名的恐慌……   ……   “……现在为您插播紧急新闻。昨夜皇宫宴会发生重大安全事故,据军方最新通报,一只高危异化星兽突破皇宫防御系统,在中央宴会厅造成大规模伤亡……”   休息室内,卡利西尔看着凯因斯新为他配备的终端上插播的紧急新闻,神情严肃。   “……皇宫护卫队于第一时间响应,与星兽激战,于一星时后,成功将其歼灭。但据医疗中心最新数据,此次事件已导致13只雌虫不幸遇难,另有67只雄虫与85只雌虫受伤……”   这场宫宴是为庆祝国庆日而举办的,到场的皆是帝国有头有脸的角色,甚至还有许多血脉尊贵的皇室贵族。   而现在他们都被这场事故波及,尤其是这67位珍贵的雄子。   “……异化星兽对伤者的精神海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这对全帝国而言无疑是惨痛的损失……”   这些雄子,这些全帝国除皇帝陛下外最尊贵的血脉,他们的精神海受到了巨大的伤害,急需要修复。   但雄虫无法通过雄虫素对自我进行快速修复,只能依靠自身慢得可怜的自愈能力一点点抚平创伤。   这点,他们通过早年的实验数据,已经明确了。   那么,现在。   皇帝陛下要怎么做?   在X区上报了异常之高的异化率之后,在尊贵的雄虫血脉收到伤害之际,在全帝国民众处于巨大的潜在危险之时……   卡利西尔屏息静气,期盼着那个他最想听到的答案。   “……虫皇陛下对遇难者表示沉痛哀悼,并亲临医院慰问伤者……”   除了哀悼,除了慰问……   卡利西尔的期待着广播中的播报,期待虫皇陛下公布那个他们最想听到的消息,期待那个可以彻底将雌虫们从精神海崩溃的苦难中解放的消息……   “……对于这场性质恶劣的袭击,虫皇陛下表示强烈谴责,称绝不会容忍任何威胁帝国子民安全的行径。此次袭击的策划者,无论背后是何种势力,都将付出惨痛代价……”   鼓动的期待熄灭了。   新闻中,虫皇陛下威严的声音仍在继续,但那些官方的谴责与承诺,此刻听来却如此空洞。   “果然……不会这么简单啊。”   卡利西尔呢喃自语。   不过他们也早就做好了打长期战的准备。   卡利西尔想到那日伊达诺传递给他的信息中交代的任务,眸光暗了暗:   如果国庆日晚宴的计划没能得到期望的结果,那就由他卡利西尔接替已被皇室怀疑监控的伊达诺,完成在Z区的任务。   既然他们选择继续装睡,那就要用更响亮的声音把整个帝国震醒。   卡利西尔轻叹了一口气:自己时日无多,但在有限的时光里,哪怕能多推进一步……   终端上,紧急新闻还在继续播报:   “……虫皇陛下已下令,任命第一军少将尤利斯全权负责调查此事,必在一个月内将真相公之于众……”   终端上,熟悉的金发面孔正神情严肃地看着镜头,面容冷峻。   卡利西尔的眉毛挑了一下:上次上新闻还是上校,现在已经是少将了,恭喜升迁啊。   只可惜……   卡利西尔垂下眼眸,敛去其中复杂的神色。   只可惜,这一次你怕是无法完成任务了。   新任少将的声音从终端中传出,卡利西尔一边听着一边无意识地敲击着座椅扶手。   凯因斯已经过去许久了,   他和赛德里……还没聊完吗?   卡利西尔又等了一会,等到这通紧急新闻开始重播第二轮时,卡利西尔起身了,循着凯因斯方才离去的方向寻去,很快看到了雄虫的身影。   凯因斯坐在走廊一侧的等候椅上,身边没有其他虫。   午后的阳光在他的脚边流淌,却始终漫不过他的鞋尖。   凯因斯低垂着头,整只虫隐在阴影中,像一尊凝固的雕像,看不清表情。   卡利西尔:“雄主……”   卡利西尔试探着唤了声,静默的雕像侧首望向他,虚虚提起一个笑容。   凯因斯:“你来了,我们回去吧。”   阴影中,那双昨日才染上温度的黑眸,此刻冰冷荒芜,   空无一物。    第31章   凯因斯这些天的很不对劲。   自从那日从医院回来后, 卡利西尔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   虽然凯因斯的言行举止与往常无异,但那双黑色的眼睛却像蒙上了一层阴翳,黯淡得映不出丝毫光亮。   这种状态甚至比他们初遇那时更加糟糕。   卡利西尔曾试探性地询问那日凯因斯与赛德里的谈话。凯因斯只是平静地叙述着, 说对方表达了感谢,说赛德里很坚强。对话内容听起来毫无异常, 可如果问题不出在那场谈话, 又是什么让凯因斯如此消沉?   更令卡利西尔担忧的是,凯因斯的失眠症状正在急剧恶化。助眠药的消耗速度快得惊“人”,刚领回的处方药没几天就见了底。   但即便加大剂量,卡利西尔仍旧能在深夜里听到卧室内传来细微的动静——床垫的轻响、翻身的窸窣、压抑的呼吸。   终于,在一个万籁俱寂的深夜, 卡利西尔终是放心不下凯因斯的身体, 敲响了那扇隔在他们之间的房门。   “雄主。”   指节叩击门板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卡利西尔的喉咙发紧,掌心微微渗出汗意。   他与凯因斯现在的关系……很微妙。   虽然系统上他已是凯因斯的雌君, 但这场婚姻说到底不过是凯因斯为救他而做出的牺牲。   此前凯因斯表现出的温柔体贴,只是出于责任感的驱使,而现在自己却要得寸进尺,更加靠近......   “请进。”   房间内的回应出乎意料得平静。   卡利西尔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标志着凯因斯私人领域的门。   暖黄的床头灯下, 凯因斯正倚靠在床头。他穿着宽松的棉质睡衣, 领口处露出的一截锁骨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苍白。   或许是因为身体虚弱难抑雄虫素外溢, 房间里的木制芳香比往常都要更浓郁。   凯因斯:“找我有事吗?”   凯因斯的声音很轻。   很不合时宜的, 卡利西尔感觉自己的耳尖热了起来, 突然意识到自己甚至没想好合适的开场白。   卡利西尔:“我……”   凯因斯:“睡不着吗?”   凯因斯体贴地递来台阶,伸手去拿床头的药瓶。   凯因斯:“我这里还有些助眠药……”   卡利西尔:“不是的。”   卡利西尔打断了凯因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喉结滚动了一下。   卡利西尔:“我想……请您允许我今晚留在这里。”   空气凝固了一瞬。   凯因斯的瞳孔微缩, 看着卡利西尔,没有说话。   耳尖的热度逐渐染至后颈,就在卡利西尔觉得凯因斯已经无声地拒绝了他的请求时,一声夹杂着叹息的声音响起。   凯因斯:“好。”   凯因斯拿起床头的药瓶,倒出里面所剩无几的白色药片仰头吞下,喉结滚动,药片的苦涩在舌尖蔓延。   凯因斯:“过来吧。”   凯因斯背对着卡利西尔躺下,给雌虫留下了一半的空间。   卡利西尔立刻快步上前躺在了床的另一侧,床垫微微下陷,房间再次陷入无声的寂静,谁都没有再说话。   卡利西尔平躺在床上,呼吸间全是凯因斯的气息。   胸腔里的心脏像失控一般跳动着,血液在耳膜里鼓噪,卡利西尔僵直地躺在黑暗里,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见了凯因斯平缓绵长的呼吸。   药物发挥了作用,但连日的梦魇依旧如影随形。   梦境里,凯因斯在一片光影间穿梭,白净的双臂时而覆盖着虫纹,时而光洁如新,他一会儿是成年模样,一会儿又变回幼童。   记忆的碎片在光影中翻涌,像是被打乱的拼图,胡乱地拼凑出被刻意遗忘的画面——   “凯因斯,能听见吗?”   耳畔的声音将凯因斯从光怪陆离的梦境中唤醒。   这一次,迎接他的不再是无边的黑暗,而是紧贴的温热身体。   卡利西尔撑在凯因斯的上方,眉头紧蹙,金色的瞳孔划破夜色,在凯因斯眼底印下莹亮的光。   卡利西尔:“你还好吗?你刚刚在颤抖。”   卡利西尔借着月色打量着凯因斯被自己咬出血痕的下唇。   卡利西尔:“你梦见什么了?告诉我好吗?”   温热的体温安抚了动荡的心,颤动的瞳孔也渐渐找回焦距。   月色为眼前的雌虫蒙上了朦胧的面纱,但仍旧暗淡不了那双盛满关切的眼眸。   凯因斯在黑暗中沉默地看着面前雌虫明亮的眼睛,许久后,开口。   凯因斯:“我梦见了……我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   凯因斯的嗓音沙哑,梦境的余韵仍在神经末梢震颤。   凯因斯:“不是三年前……”   他以为的开端并不是起点。   凯因斯:“是更早的时候。”   凯因斯抬起手臂,绚烂的虫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凯因斯:“我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发了一场高热。”   那时的凯因斯拖着高热的躯体,瞒过追问其身份的异族,躲进了一间老旧酒店的客房。   凯因斯:“这些纹路……就是在那时浮现的。”   那时,距离他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睁开眼睛不过数星时,他的四肢像被灼伤一般地痛着。   他跌跌撞撞地走进客房脱去衣物,在落地镜前,看到自己的身体一点点浮上色彩艳丽的纹路。   记忆的闸门被撬开一道缝隙,那时惊诧的情绪至今还能在心底掀起余震。   凯因斯:“看着这些虫纹,我很震惊,不是震惊它们突然出现,而是我忽然想起来,这些纹路,我在小时候就有过……”   凯因斯是在领养家庭长大的孩子。他在刚到领养家庭时不知为何失去了一部分记忆。   养父母很关心他,发现他记忆出问题后立刻带他去看了医生,但医生只是说孩子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才出现这样的症状,但真正原因谁也不知晓。   养父母觉得他是因为曾经自己的“与众不同”遭遇欺凌才会受刺激失忆,安慰他说想不起来就不是什么好回忆,日后他会拥有许多快乐珍贵的回忆。   而后,凯因斯便在养父母的呵护中健康长大,对那段缺失的记忆他并没有深究。   但就在他刚穿越来这个陌生的虫族世界,看着虫纹浮现四肢时,他突然想起了一些被遗忘的记忆碎片。   他想起了自己躺在福利院的床上,看着与生俱来的纹路从手臂上褪去的画面。   凯因斯:“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凯因斯的嗓子越来越哑,像是难以启齿,却终究无法逃避。   凯因斯:“我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雄虫啊……”   就像他因为意外穿越来了这里一样,当年年幼的他也是因为意外才穿越去到了人类世界。   人类世界磁场环境让他的虫纹消退,而如今,回归本位后,他的虫纹再度浮现。   它明确地提醒着他,自己是雄虫,自己属于这个世界。   即便他遗忘了部分记忆,它也强行唤起了他对自我身份的认知。   起初意识到这件事时的凯因斯并没有如此抗拒他的真实身份。   他甚至尝试以雄虫的身份生活,回归他原本应该经历的虫生。   但是无法相容的世界观消磨着他的意志,渐渐的,他越发厌恶这个身份,抵触自己的命运。   终于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再一次抹去了他的记忆,让他遗忘了真相,让他以为自己就是人类,是误入这个扭曲世界的异类。   这个认知是支撑他在这个荒谬世界保持理智的最后底线。   他告诉自己,他是人类,和那些天生坏种的雄虫不一样,他有人类的道德准则和意识信仰。   可如果……他本来就和他们一样呢?   如果他的骨子里流淌着与他们同样暴虐的血液,刻着与他们同样自私的基因?   他的“道德”只是短暂的偏离,而“回归本性”才是他的宿命。   他终究会被这个世界同化,那些曾在人类社会习得的道德与信仰,终究会随着岁月的流逝,变成一场遥远的梦境。   这是不可抗力。   就像那股无视他的意识将他送回这里的、超乎认知的力量。   凯因斯哽咽着开口:“卡利西尔……你应该恨我的。”   他终究会变成和他们一样的怪物。   因为他本身就是怪物。   凯因斯:“我和迪桑塔,和那些伤害你的雄虫……其实根本——”   未尽的话语止于紧致的拥抱。   身上的雌虫用尽全力将他按进怀里,仿佛要将他揉进骨血。   凯因斯浑身僵硬,却不可控制地在炙热的体温中渐渐软化。   卡利西尔的怀抱像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将凯因斯连日来的自我厌弃与对世界的绝望统统接纳。   那些啃噬心脏的痛苦、煎熬、彷徨,仿佛都在这个怀抱中找到了发泄口,四溢融化。   卡利西尔:“凯因斯,知道吗。”   长久的静默后,卡利西尔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卡利西尔:“我其实并不恨迪桑塔,也不恨任何雄虫。”   卡利西尔的声音低沉而坚定,透过紧贴的胸膛传递至另一颗千疮百孔的心脏。   卡利西尔:“雄虫的暴虐与残忍,不是与生俱来的罪孽,而是这个畸形世界的产物。”   长久的苦难中,卡利西尔没有被痛苦与仇恨蒙蔽双目,他始终保持清醒,精准敏锐地认清了谁才是真正的敌手。   卡利西尔:“这个世界从未给过他们选择的机会。他们从出生起,就被灌输着扭曲的价值观,被纵容、被溺爱、被塑造成如今这副模样。”   卡利西尔言简意赅,直击病灶。   卡利西尔:“这不是他们的错,而是整个社会体系的失败。”   凯因斯听着卡利西尔的话呼吸微滞,眼底泛起苦涩的波澜。   凯因斯:“是啊,错的不是个体而是这个世界,但这个世界……无法被改变。”   只要雌虫还需要依赖雄虫素生存,他们就无法成为独立的个体。这个畸形的世界就不可能被纠正,它会继续运转下去,一代又一代,永无止境。   忽而,一声低笑响起。   卡利西尔:“谁说这世界不能被改变?”   卡利西尔撑起身看着凯因斯的眼睛,明亮的金眸如星辰,如火光,照亮绝望的夜,点燃灰烬中的希望。   在漫长的苦难岁月中,总有先醒者、先行者前赴后继。数代雌虫的血泪与期望早已汇聚成滔天巨浪。   凯因斯的瞳孔骤然收缩,看着卡利西尔摄人心魄的眼眸,心中萌生出一个近乎荒谬的可能性。   凯因斯:“谁能改变世界呢?”   凯因斯怔然问道,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卡利西尔看着凯因斯,唇角扬起一个笃定的弧度:“我可以。”   他可以,他背后的千千万万只雌虫可以。    第32章   阳光洒落房间。   生物钟准时叫醒了睡梦中的雌虫。   卡利西尔看着陌生的天花板眨了眨眼睛, 片刻恍惚后,记忆逐渐回笼。   昨夜,短暂的对话后, 凯因斯突然抬起手臂抱住了他,什么也没说。   面对凯因斯难得的拥抱, 卡利西尔先是僵硬了一会, 随后慢慢放松身体,小心翼翼地回抱了他。   气氛一瞬变得有些微妙,两虫就这么安静地相拥着,谁也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紧绷的肩线渐渐松懈, 失眠多日的凯因斯终于坠入了梦境。   卡利西尔在听到他清浅的呼吸后, 才敢垂眸打量怀中的雄虫。   凯因斯睡着了。   月光为他描摹出银色的轮廓,颈间蔓延的虫纹在夜色中显得更加瑰丽。   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随着呼吸轻轻颤动,拂过卡利西尔的锁骨,在皮肤上点燃细小的火星。   原本冷清的木制芬芳在体温的加热下逐渐变得香甜,丝丝缕缕地缠绕着卡利西尔的感官,编织成绵延细密的网。   卡利西尔喉结滚动, 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数着凯因斯均匀的呼吸声, 艰难地酝酿睡意……   回忆起昨晚, 卡利西尔的耳尖仿佛还残留着未消的热度, 他下意识侧首,却直直撞进了一双黑色的眼眸。   凯因斯:“早上好。”   此刻的凯因斯已经全然没了昨夜的脆弱,一双如同黑曜石般的眼睛,正安静、温和地望着他。   卡利西尔忽然觉得自己的语言中枢还没彻底苏醒:“早, 早上好……”   两虫的距离很近,近到卡利西尔几乎能数清凯因斯的睫毛,近到卡利西尔几乎能在黑曜石中看到自己脸色泛红的倒影。   卡利西尔立刻坐起身:“抱歉,我睡得太久了——”   话未说完,卡利西尔噎住了,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仿佛还置身梦境。   凯因斯仍旧躺在床上,微微偏头看他,黑发凌乱地散在枕头上,像一幅未干的水墨画。   凯因斯:“不久……”   凯因斯轻轻勾着卡利西尔的小指,轻声道。   凯因斯:“你还可以再睡一会。”   听到这话,卡利西尔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要沸腾了。   他在凯因斯的房间,凯因斯的床上,被凯因斯主动触碰,甚至被挽留。   卡利西尔是一只成年雌虫,不是不谙世事的小虫崽,此情此景怎么看都像是雄虫在暗示什么,但偏得凯因斯的眼神干净得好似没有一丝欲念,好似一切都是自己走火入魔的妄想。   卡利西尔:“雄主,我……”   卡利西尔的呼吸渐渐急促,身体隐隐发烫,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明知应该克制,却仍不受控制地向凯因斯靠近……   滴滴滴——   终端急促的呼叫打破了暧昧的氛围,凯因斯抬起终端看了一眼,起身握了一下卡利西尔的手,接通终端,走出了房间。   “亚伦,你说……”   凯因斯的声音随着房门的关闭被隔绝在外,卧室再度陷入寂静,但卡利西尔的心里却掀起了滔天海啸,无法平息。   我刚刚想做什么……   我刚刚想对凯因斯……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像是要冲破肋骨的桎梏。   指尖还残留着凯因斯的体温,像是烫痛一般灼烧。   不行,不能再想了。   卡利西尔立刻起身从混乱的思绪间抽离,推门走进浴室。冷水拍在脸上,卡利西尔看见镜中的雌虫眼尾泛着不正常的红,眼中尽是深色的欲念。   我刚刚就是用这副表情面对凯因斯的吗……   “卡利西尔。”   凯因斯的声音隔着房门传来。   卡利西尔立刻回过神来,擦干脸上的水珠,推门出去。   凯因斯:“我有事要出去一趟,晚饭后回来。”   门外凯因斯已经换上外出常服,正在调整袖扣。他侧首看向卡利西尔,眼角弯起温和的弧度。   凯因斯:“你在家好好休息,昨夜你也没睡好。”   凯因斯说着,抬手抚上卡利西尔的额发,神情自然地将凌乱湿润的发丝整理整齐。   凯因斯:“其他的晚上再继续吧。”   凯因斯说罢,便转身离开了家。   而方才在冷水的冲刷下褪去温度的脸颊,再度滚烫起来。   卡利西尔:他在说什么啊……   ——————   正午,Z区雄保会办公室。   亚伦:“这是有记录以来所有雄虫幼崽死亡案例了,你怎么突然想起来查这个啊?”   说实话,亚伦有时候真的不明白凯因斯的脑回路,前几天要他修改一只雌虫的婚姻从属,今天一早又让他查阅雄虫幼崽死亡案例。   真不知道他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   凯因斯:“没什么。”   凯因斯没作解释,翻阅着面前的案例,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黑色眼眸如深潭般平静无波。   亚伦:“重要数据一般都在线下数据库中存储备份,我今天也是第一次来这个数据库呢。”   所有涉及雄虫隐私的信息,属于重要且机密数据,亚伦实在想不到凯因斯特地来这一趟不查竞争对手信息,不查合作伙伴势力,查一些已是过去式的数据能有什么意义。   凯因斯:“就这些吗?”   说是有史以来的记录,但实际摆在面前的案例只有个位数。凯因斯仔细览过,没有找到与自己身世相关的信息。   自从决定直面自己的雄虫身份起,凯因斯便对自己失去记忆的幼年经历起疑了。   这是一个雄虫为尊的社会,如果他真是这个世界的雄虫,从小应该在万般呵护,锦衣玉食中长大,怎么会在幼时“穿越”到人类社会去呢?   毕竟他从人类社会穿越回来的契机是死亡,难道他幼时……   亚伦:“当然,不如说我今天发现竟然还真有雄虫幼崽死亡的案例都吓了一跳。”   当今虫族社会的雌雄比例相差悬殊,但凡有雄虫幼崽出生,家庭、政府、雄保会都会尽全力保障他健康长大,为他提供优渥生活,亚伦难以想象到底是怎样重大的疏忽才会导致珍贵的雄虫幼崽死亡,那时的雄保会会长真该引咎辞职。   凯因斯:“总有意外。”   凯因斯用亚伦的权限在雄保会的中央数据库中浏览着,忽而察觉到一丝违和感,转头问道。   凯因斯:“亚伦,十九年前有没有发生过什么重大战争、暴乱、恐袭等,可能导致雄虫大量死亡或失踪的事件?”   亚伦哑然:“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战争?暴乱?恐袭?那都是军雌们该处理的事,要是让这些可怕的事累及雄虫,那就是把所有军雌杀光了都不足以赎罪的。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亚伦不以为意,料想若是军部那群雌虫当真如此废物,让这等恶性事件发生,皇帝陛下一定会震怒,下令诛杀所有与此事相关的雌虫以平民愤。   亚伦的话触动了凯因斯的神经,他在终端上操作了一下,很快一封展示军部各军团体量变化信息的邮件便呈现在凯因斯的眼前。   亚伦:“况且十九年前,那会咱们才多大?谁能记得那么遥远的事呀,你问这个干什么?”   凯因斯浏览着邮件中的信息,表情没有变化,但黑色的眼眸却越来越沉。   凯因斯:“没什么。”   雄保会中央数据库中,雄虫占比数据在十九年前没有任何征兆地骤降至前一年的三分之一不到。   而邮件中,第一军军团的兵力也在同年骤减,毫无缘由。   ——————   傍晚,Z区边郊。   卡利西尔看着手中一掌大小的金属装置,最后一次核对坐标,将其安放至地下掩藏好。   这个装置便是他拼了性命传递出的方案制作而成的装置。   精神海攻击装置。   这个装置参考了自然状态下宇宙辐射异化星兽的原理,可以直接攻击星兽的精神海使其变成异化星兽。   此前X区异常高涨的星兽异化率,宫宴上突然暴起袭击的异化星兽,都是它的杰作。   如今,整个帝国被笼罩在异化星兽的恐惧之下,所有民众不论雌虫雄虫,精神海都时刻处于威胁之中。   虫皇陛下若想解决这一危机,唯一的办法就是公布那个药剂的配方。   那个可以替代雄虫素,对虫族受损、紊乱甚至崩溃的精神海进行修复的药剂。   那个被他尘封了十九年之久的药剂。   精神海修复剂。   卡利西尔完成了最后的布置,起身环顾四周。晚风吹拂树梢,只能听见树叶的沙沙声。   好安静啊。   这是位于Z区边郊的一片密林,往常总会有一些野生星兽活动。但因为宫宴袭击事件,前几日开始,第二军和第三军就开始对帝国全境进行星兽清剿了。   这一片应当也经历了清剿,卡利西尔曾担心此次任务会因没有星兽而失败,但那日伊达诺给他的纸条中明确写了让他无需在意,只需要安置好装置即可。   此前伊达诺在此处活动给皇室释放了许多引导信号,皇室应该很快就会派兵前往此处调查,卡利西尔想伊达斯应当已有安排,便严格按照指示完成任务后,离开了此处。   ——————   夜间,公寓。   卡利西尔已经不记得第几次抬头看向墙上的时钟,指尖在餐桌边缘摩挲,木质纹理被他的体温熨得发烫。   明明在外时他还可以冷静地完成任务,但一回到家里,他的思绪便完全被凯因斯占据了。   黑曜石般的眼睛,如墨的黑发,划过自己鬓角沾染湿意的手指……   喉结无意识地滚动,卡利西尔盯着桌面上的木纹,一条条数着,试图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凯因斯的那句“晚上再继续”仍像火星般在他血液里跳动,烧得他坐立难安。   继续……继续什么?   继续昨夜那般相拥而眠,还是……更进一步的事?   理智告诉他,凯因斯或许只是随口一说。毕竟凯因斯向来冷静自持,从未对他表露过超出责任之外的欲/望。可情感却在疯狂叫嚣,想要靠近,想要交缠,想要……   熟悉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响起,打断了卡利西尔混乱的思绪。卡利西尔赶紧起身行至门边,整理好表情,以得体的微笑打开了房门。   卡利西尔:“雄主,您回来了。”   门外,高大的雄虫眼眉低垂,像是酝酿着凝重的风暴,但却在抬眸看向卡利西尔时,换成了一个温柔的微笑。   凯因斯:“久等了,卡利西尔。”   带着夜风微凉的指尖抚上卡利西尔的脸颊,凯因斯独有的气息压下,交缠呼吸。   凯因斯:“我回来了。”    第33章   浴室里, 氤氲的水汽模糊了镜面,蒸腾的热意裹挟着馥郁芬芳的木质香。   卡利西尔的后背抵着冰凉的瓷砖,被身前的雄虫顶得没有一丝缝隙。   卡利西尔:“雄主——”   话语被吞进唇舌, 凯因斯的吻再度压下,灵巧的舌尖撬开他微颤的唇齿, 长驱直入, 攻城略地。   卡利西尔的呼吸被尽数掠夺,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凯因斯的衣襟,湿透的布料在掌心皱成一团。   方才玄关处,当凯因斯的吻落在唇上时,卡利西尔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他瞪大眼睛, 僵着身子怔在原地, 被雄虫一点点啄吻着,半推半抱着带进了浴室, 仍旧回不过神来。   卡利西尔:“雄主,您,清醒吗?”   卡利西尔在换气的间隙喘/息着问道,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他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实的,凯因斯在吻他, 在碰他, 甚至把他按在浴室的墙上, 这比他最难以启齿的妄想还要荒唐。   凯因斯没有回答卡利西尔的问题, 只是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震动着贴在卡利西尔的唇上, 带着战栗的酥麻。滚烫的吻顺着下颌向下,在卡利西尔的喉结处,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卡利西尔:“等,等一下……”   卡利西尔的呼吸彻底乱套了, 胸膛剧烈起伏着,水珠顺着他的发梢滴落,落在凯因斯颈间妖冶绚丽的虫纹上。   卡利西尔:“您真的知道我是谁吗……”   卡利西尔从喉间艰难地挤出这句话。   凯因斯闻声抬起头,黑曜石般的眸子盛着足以将“人”溺毙的温柔。   凯因斯:“卡利西尔……”   艳色的唇舌轻起,卡利西尔感受到凯因斯贴近自己耳边,气若幽兰。   凯因斯:“我的雌君。”   这句话像一簇火,瞬间点燃了卡利西尔全身的血液。他痴痴地望着近在咫尺的雄虫,心脏几乎要撞破胸膛。   卡利西尔:“您真的……”   卡利西尔话语哽咽不全,但凯因斯还是读懂了他的思虑。   凯因斯:“不是可怜你。”   轻柔的吻落在额头。   凯因斯抬起雌虫的脸颊,看着他的眼睛放慢了语速。   凯因斯:“是想要你。”   ……   当摇晃的月色终于停歇,卡利西尔躺在床上,分不清置身现实还是梦境。   身旁的雄虫撑着脑袋看着他,指尖绕弄着他的一缕发。   月光穿过半掩的窗帘,在凯因斯的侧脸投下银色的光晕,印在卡利西尔眼中,如同艺术史上最神秘美丽的古典雕塑。   卡利西尔:“雄主……”   卡利西尔讷讷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不成样子,似乎还带着情/事过后的余韵。   卡利西尔立刻闭上了嘴,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被单。   发丝间嬉戏的指尖缓缓滑落,划至布满痕迹的脖颈。微凉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颈部跳动的脉搏,在白皙的皮肤间,燃起细小的战栗。   凯因斯:“嗓子疼?”   雄虫温和的声线响起。   卡利西尔立刻摇了摇头,抿紧了唇,生怕再开口,惊扰了这场美梦。   凯因斯没有戳破他的紧绷,只是将手掌移至卡利西尔的腰间,体贴地揉着。   凯因斯:“还不困吗?”   方才的交缠中,卡利西尔的眼神几度涣散失焦,快到尾声时,连呜咽都支离破碎了。   凯因斯想他应该很累了,本以为他会立刻沉入梦乡,没想到整理清洁后,那双金色的眸子好像愈发清明了。   听到凯因斯的问话,卡利西尔下意识摇头,顿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今夜实在美好得有些不真实了。   他不想这么快就闭上眼睛,生怕再睁眼发现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凯因斯看着卡利西尔痴痴的眼神,没再多问,抬手将雌虫揽进怀中,轻抚着他的后背。   凯因斯:“听门卫说你今天出门了。”   凯因斯随意起了个话题,与卡利西尔闲聊。   凯因斯:“今天出去做什么了?”   卡利西尔:“助眠药用完了,我去药店采买了些。”   卡利西尔谨慎地挑选着词汇,将那些不能言说的行程隐藏在平淡的日常之下。   卡利西尔:“您呢?”   卡利西尔鼓起勇气抬头,试着询问与凯因斯有关的一切。   卡利西尔:“您今天做什么了?”   凯因斯:“我去调查了我的身世。”   没有隐瞒,凯因斯坦然地回答了卡利西尔的问题。   卡利西尔:“您的身世?”   卡利西尔记得凯因斯说过他本就属于这个世界,又因死亡回到了这里,也就是说,他幼年时很可能也遭遇过意外……   凯因斯:“是的,我查阅了雄保会记载的所有雄虫幼崽的死亡记录。”   凯因斯的指尖描绘着卡利西尔的肩胛骨,声音依然平稳。   凯因斯:“我注意到了一个很不寻常的事件。”   白天调查到的信息在脑海中交织汇聚,凯因斯神色平静,低头对上卡利西尔的眼睛。   凯因斯:“你知道涅莫斯事件吗?”   血液仿佛在血管中凝固,卡利西尔的身体骤然僵硬,强忍着心中的震惊,用尽量平稳的声音问道。   卡利西尔:“您是从哪听说这个事件的?”   这个事件早已被皇室封禁,绝不会在雄保会的数据库中留痕,即便在军部的记载都是绝密档案。   凯因斯怎么会……   凯因斯弯起眼角笑了笑。   凯因斯:“不要小看一个记者的信息收集能力啊。”   凯因斯没有点破卡利西尔异常的神色,嗓音轻柔地说着,仿佛在说着睡前故事一样。   凯因斯:“十九年前,有虫声称研发出了精神海修复剂。”   十九年前,那时的雌雄关系比现在更加恶劣。   那时每只雌虫都需要佩戴抑制颈圈,在街头见到见到雄虫必须下跪,雄虫可以肆意决定雌虫的生死,甚至不需要任何理由。   那时的雌虫死亡率极高,雌虫们不止死于精神海崩溃的命运,也死于雄虫们肆意随性的虐杀。   就在那样黑暗的环境下,有虫声称自己研发出了可以让雌虫不再依赖雄虫也能活下去的药剂,就像落入干草堆的火星,一瞬点燃了整个中央区。   凯因斯:“因为这个试剂,中央区爆发了暴/动,而领导暴/动的组织叫做涅莫斯,故这段险些导致灭族的惨案被称为涅莫斯事件。”   得知精神海修复剂问世,长期在压迫中隐忍的雌虫们立刻暴起,残杀了许多雄虫,让本就稀少的雄虫数量锐减,种族一度走到了灭族的边缘。   凯因斯:“但很快,这个所谓的精神海修复剂被爆出有致命的缺陷,服用过这个药剂的雌虫接连死亡,乱党迅速溃败,皇室和雄保会联手镇压,剿灭叛党结束了动乱。”   这场动乱发生在中央区,发生得突然,结束得也迅速,前后不过一个月。为了保证全境稳定,虫皇下令封锁了消息,因此这场惨剧中死亡的所有虫不论雌雄均未被记录在册。   凯因斯:“我想,我或许就是因为这个事件才穿越到另一个世界的。”   凯因斯说得很委婉,却让卡利西尔的身体无法克制地颤抖:凯因斯是那场事件的遇难者,甚至那时他还只是年幼的虫崽,经历袭击和死亡……他一定恨透了涅莫斯吧……   卡利西尔喉咙发紧:“雄主,那场事件……”   卡利西尔想要解释,那场事件不是凯因斯想象的那样。涅莫斯成立的初衷不是报复与杀戮,而是解放全部雌虫,达到群体自由。   只是……它失控了……   那时的雌虫们实在在苦难中压抑太久了,他们几乎每天都能听到相识的亲属、同伴的死讯,每晚闭上眼时都不知道第二天还有没有再睁开的机会。   死亡的恐惧与压抑每时每刻都在消磨他们的理智,当听到精神海修复剂问世的那一刻,已绷至极限的理智的细线,终于还是断了。   起义的队伍逐渐失控,被悲愤蒙蔽了双眼的雌虫们终于还是对雄虫举起了枪,他们以杀戮消解苦难,以鲜血告慰亡灵。   在屈辱与血泪染红的绝望焦土中诞生出的希望之花,终究还是染上了罪恶的颜色。   但……他要怎么跟凯因斯开这个口。   毕竟,当年还是幼崽的凯因斯,是全然无辜的受害者啊……   凯因斯:“但真相不是这样的对吗?”   出乎意料的话语打断了卡利西尔的思绪。   卡利西尔猛地抬头,对上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凯因斯:“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但真相不是。”   那场事件中有诸多的疑点,没有哪个组织会组织这样仓促的夺权,它像是被失控的力量推上了战场,又从内部被瓦解消亡。   凯因斯:“那场暴/动原本应该是场起义。”   涅莫斯的初衷绝非复仇,若非如此,它无需在一开始就将它最重要的底牌暴露。   它是想要推广那个足以解放全部雌虫的精神海修复剂。   它一刻都等不了了,想要尽快挽救那一条条溺于绝望中的生命。   只是它控制不住被解放后的力量。   更重要的是……   当权者要合理化大规模的杀戮,自取灭亡便是再合适不过的原因。   凯因斯:“那个精神海修复剂其实没有缺陷,对吗?”   霎时间,卡利西尔怔在原地说不出话。   他没想到凯因斯会如此看待这件事。   他不仅没有怨恨,反而在试图理解那场悲剧的根源。   他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里面盛满的不是仇恨,而是炙热的希望。   就像曾经那些涅莫斯成员一样。   他是真心期盼那个曾害死他的精神海修复剂存在于世。   因为他想要改变这一畸形世界的愿望同他们一样强烈。   卡利西尔:“它……”   轰——   剧烈的爆炸声打破了寂静的夜,也打断了卡利西尔该或不该说出口的回答。   声浪从密林方向传来,震得窗户嗡嗡作响。   卡利西尔知道是他设下的机关触发了,皇室派来调查的兵力已经到了。   卡利西尔的声音哽在喉中:“雄主,我……”   忽然,凯因斯抬手掩住了他的嘴巴。   凯因斯:“我知道。”   他知道卡利西尔身份特殊,知道那夜闯入家中的追兵没有找错,知道这场爆炸和卡利西尔有关,也知道……自己不该知道这些。   下一秒,凯因斯突然抬手将卡利西尔拉入怀中,不再控制力道,全力抱紧了他的雌君,几乎要将他揉入血骨。   凯因斯:“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   凯因斯说完,松开怀抱,看着卡利西尔明亮的眼眸。   凯因斯:“然后,平安回来。”    第34章   接天的火光照亮了夜色, 印在身穿上将军装的雌虫脸上,光影分明。   卡利西尔赶到时,艾赛亚上将已经站在火海附近等候了。   艾赛亚:“所有装置都启动了吗。”   现任涅莫斯组织的首领没有多余的寒暄, 言简意赅地询问战区布置情况。   卡利西尔看了一眼终端上的远程控制程序。   卡利西尔:“回上将,是的。在整支编队全部进入战区后, 十五枚精神海攻击装置即刻启动, 密林外围也已部署了雷区,他们出不来的,只是……”   卡利西尔唇角下压。   卡利西尔:“只是目前一直未听到异化星兽的嘶鸣。”   卡利西尔眉头紧蹙。   精神海攻击装置可以定向异化星兽,使它们变成精神攻击的工具,这样一来, 皇室派来的调查队将面临与异化星兽的苦战。   而他们的目的就是制造这般接连不断的“战争”。   虫皇陛下对十九年前的涅莫斯事件一直讳莫如深, 他派来调查涅莫斯的势力必然是他最信任、最引以为傲的力量。   如果连这股力量都无法避开“防无可防”的异化星兽的攻击,那便意味着整个帝国对于异化星兽的大量涌现束手无策。   精神海崩溃死亡的恐惧将跨越性别、阶级, 弥漫在每一只虫的心中。在日积月累的高压之下,虫皇陛下只有将精神海修复剂的配方公布天下,才能将民众从这连日的恐惧中解放。   艾赛亚:“不需要异化星兽了。”   硬冷严肃的声音在焦灼的火光前响起。   卡利西尔不解地侧首:“什么?”   如果没有异化星兽,这只是场普通的伏击,调查队没多久便可突围, 无法达成他们的目的啊。   艾赛亚的声线低沉:“因为这个精神海攻击装置不止可以异化星兽。”   艾赛亚想起基于宫宴那夜袭击行动反馈上来的实验数据。   艾赛亚:“它还可以直接攻击虫族的精神海。”   卡利西尔瞪大了眼睛:“直接攻击精神海, 你是说……”   卡利西尔猛然转头, 看向他亲手布下的、将调查队围困住的火光。   卡利西尔:“你是说那群士兵都在其中遭受直接的精神海攻击吗!”   卡利西尔并非技术出身, 对那个装置方案的细节并不清楚, 也无意于在此时探究它竟然还有这么令“人”意外的功能。   卡利西尔立刻抬起终端想要关闭装置,手未触及终端,屏幕便被一只手掌按住。   艾赛亚:“你想做什么,卡利西尔。”   艾赛亚神色复杂地看着卡利西尔。   卡利西尔:“关闭装置。”   卡利西尔不假思索地回答。   卡利西尔:“异化星兽攻击和直接精神海攻击的伤亡率全完不同!”   这是在训练有素的虫群中投放一只猛兽, 和对手无寸铁的虫群无差别扫射的区别。   卡利西尔:“他们都会死在里面的!”   他们的目的是为了制造恐慌,逼虫皇公布精神海修复试剂,解放全体雌虫;而不是将无辜的军雌士兵们杀光屠尽。   腕间终端上紧握的手掌没有丝毫放松。   艾赛亚:“他们必须死在里面。”   冷峻的嗓音响起,卡利西尔惊诧地抬眸,一瞬好像不认识这位自己追随了多年的领袖长官。   艾赛亚:“宫宴的事已经很好地试探了虫皇的底线。”   “虫皇”是十九年前涅莫斯事件的亲历者,他那时面对的是远比现在更恶劣的境遇,他当年能顶住压力果断裁决,如今便不会被这般小打小闹的压力威胁。   艾赛亚:“我们需要更多的筹码,多到足以与种族存亡相较的筹码。”   两次试探,艾赛亚已经清楚地认识到漫长的拉锯战无法让“虫皇”妥协。   他必须将“虫皇”逼上绝路,让他没有第二个选择,才能达成目的。   卡利西尔:“但你不能拿这数万名军雌的生命作为交换!”   艾赛亚:“斗争总要有牺牲——”   卡利西尔:“但这不是牺牲,是屠杀!”   决定加入涅莫斯时,卡利西尔便已有觉悟,不论初衷如何,当前涅莫斯所做之事绝非全然正义,他明白踏上这条路要背负的罪孽,他已做出抉择。   但这不是放任罪恶蔓延的理由。   卡利西尔:“今天你将这数万名军雌的性命放上天平,明天是不是全帝国所有虫都会成为你与虫皇对峙的筹码?”   当帝国所有民众都成为这场赌局之中的“人质”,那生命尊严便已然被践踏。   沉默在两虫间蔓延开来,但腕间的角力却相持不下。   熊熊烈焰在两虫的眼中映出火光,不知是要吞噬一切,还是要带来光亮。   艾赛亚:“是。”   许久后,艾赛亚开口,回答了卡利西尔言辞犀利、一针见血的逼问。   也坚定了这几日一直摇摆犹豫的决心。   艾赛亚:“命运已然将这个世界塑造成这般畸形的模样,我们必须要付出代价才能从这永无止境的悲惨循环中挣脱。”   认命很简单,但改变命运很难。   如今每年因为精神海得不到安抚而死亡的雌虫数,都维持在千万级别。   早一天、一分、一秒公开精神海修复剂都能救成千上万的雌虫。   那千万级别的数字背后是一只只绝望的雌虫,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这包围圈里的军雌们也同样是各自生命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生命不可量化比较,一条生命和千万条生命,没有谁比谁更高贵。   但是……   艾赛亚:“这个代价不是今天的我们付出,便是往后几十上百年,数数代代、千千万万的雌虫们付出。”   这个代价不会凭空消失,它与雌虫的基因相伴相生,被畸形的社会制度加固强化。   若是今天的他们不作为,那便是将死亡的名额强加给往后所有得不到精神海修复而死亡的雌虫。   但若是今天全力一搏,他们还有个可以让所有雌虫都不再需要付出这个代价的可能。   艾赛亚叹了一口气说:“前几天,军部有一只雌虫研制出了一种药剂,精神海稳定剂。虽然不及精神海修复剂可以直接修复精神海损伤,逆转精神海崩塌,但这个稳定剂可以让崩塌的精神海凝滞,不再持续崩坏。”   这只突然冒出来的雌虫也是下了场及时雨。若无稳定剂问世,艾赛亚自问不一定能做出放手一搏的决定。   艾赛亚:“也就是说,哪怕精神海受创崩塌虫化,只要没有爆体而亡,还有一口气在,注射完稳定剂便会陷入沉睡,虽然凭借自身修复能力很难再醒来,但是只要精神海修复剂问世,就可以直接唤醒这些沉睡中的伤患。”   卡利西尔的眼神终于有所松动,艾塞塔转身示意身后副官,打开带来的箱子,里面整齐地排列着一排排试剂。   艾赛亚:“稍后里面情况差不多了,我会让部队进去实施救援,给所有精神海受损的军雌注射稳定剂。”   卡利西尔闻言,紧绷的手臂缓缓垂下。   卡利西尔:“长官,说实话,我仍旧不赞同您的观点和做法。”   但是当下事态依然发展至此,他们没有更好的选择,唯有做命运的赌徒,去赌一个希望。   卡利西尔:“但我会一直追随您,助您完成我们的理想。”   艾赛亚看着卡利西尔,忽而笑了一下,像是无奈也像是释然。   艾赛亚:“你就是这一点和其他虫都不一样。”   不论在什么样的境遇下,不论面对的是谁,卡利西尔总会有他自己的立场、抉择和考量,不盲目也不盲从,一直独立,一直清醒。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品质。   艾赛亚:“我从没担心你会中途退场。”   他从不担心与卡利西尔观点碰撞,甚至卡利西尔是身边为数不多能在重要决策上与他相谈相讨的同伴。   他重视他,也欣赏他。   艾赛亚:“所以你一定要走到最后。”   艾赛亚意有所指,他记得卡利西尔的精神海状况不佳。   艾赛亚:“希望会有的,你一定能等到。”   卡利西尔:“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卡利西尔知道自己的精神海情况,也知道之后斗争的艰险,他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只是……   凯因斯的身影在脑海间浮现。   只是,他舍不得凯因斯,要是在死前还能再见一见凯因斯,就好了……   忽而,终端的震动打断了卡利西尔的思绪。   卡利西尔抬起终端看了一眼,瞳孔骤缩。   卡利西尔:“密林里的精神海攻击装置被关闭了!”   艾赛亚闻言也蹙起眉头。   卡利西尔立刻调出地图展示眼前。   标志着精神海攻击装置的红点已经熄灭了一个,不过几时,另一个相邻的红点在两虫眼前暗淡下去。   艾赛亚:“有虫找到了精神海攻击装置。”   艾赛亚严肃地说到。   卡利西尔:“装置埋在地下,战场情况混乱复杂,他是怎么精准定位到装置的。”   以装置被关闭的速度来看,此虫绝非意外挖出的装置,而是有所引导,定位准确。   艾赛亚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眯起眼睛。   艾赛亚:“我好像知道是哪只虫了。”   卡利西尔:“谁?”   艾赛亚摇了摇头,在终端上操作了一下:“这件事我来处理,你尽快去采购制作精神海攻击装置的原材料,以瑞驰家族的名义,尤其要清空6989号材料的所有库存。”   卡利西尔没多问,干脆地应声:“是。”   身旁的雌虫身手利落地消失于夜色,艾赛亚看着面前俞烧俞烈的火焰,心绪凝重:   看来,终局之战,来得比预期还要快啊。    第35章   “七日前, Z区北部林区发生的剧烈爆炸事件仍在持续发酵,引发广泛关注。最新调查进展显示,该事件可能涉及更复杂的背景, 呈虫皇陛下命令,军部已成立专项调查组, 开展调查……”   电视屏幕的冷光在昏暗的客厅里闪烁, 映照出凯因斯没有表情的面容。   播报员机械的声音在空荡的公寓内回荡。   那夜之后,卡利西尔便没了音讯。   家中的电视开了七天七夜持续锁定关于密林爆炸案的报导。终端上,凯因斯翻阅着所有与此事相关的信息,都没有卡利西尔的消息。   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亚伦:“你知道吗, 那个爆炸案非常蹊跷, 我听军部的虫说,这事跟前段时间宫宴袭击事件有关。”   终端那头, 亚伦特地压低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   亚伦:“而且听说这场事件涉及的雌虫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精神海损伤。”   亚伦想到雄父这几天焦头烂额的样子,心中有些发怵。   亚伦:“这次可没有异化星兽出没啊。”   有形的异兽变成了无形的恐怖,对民众的冲击不可同日而语。   亚伦:“据说虫皇亲卫西奥里昂今天已经到Z区了,特地来询问与爆炸案有关的进展。”   西奥里昂可不是普通的雌虫,他是虫皇陛下的心腹, 极得虫皇陛下信任, 虫皇陛下下放给他的权力非常大, 他几乎相当于虫皇意志的延伸。   西奥里昂非特殊情况不会离开虫皇陛下身边, 他这次亲自前来, 足以见虫皇陛下对这件事的重视。   亚伦:“我雄父说再观望两天,调查组要是还调查不出个所以然,我们家就准备撤了,你怎么打算?”   虽然皇室、军方有意封锁信息, 但仍旧还是纸包不住火。密林爆炸案涉案者精神海受损这件事,在Z区甚至附近区域都掀起了恐慌情绪。   短短七天,Z区内已经有不少信息灵通的家族开始举家外迁了。   亚伦家这些天的氛围极度压抑,雄父作为Z区雄保会会长,这些天一边安抚受惊恐慌的雄子,一边配合调查组调查,时刻处于高压之下,每天回家都沉着一张脸,像是要世界末日了一样。   亚伦看在眼里也是坐立难安,唯有跟凯因斯聊聊缓解心中的焦虑。   凯因斯:“在哪里差别都不大。”   凯因斯平静地说着,终端调出与西奥里昂相关的信息,滑动阅览:   西奥里昂,现任虫皇亲卫队长,约于十九年前来到虫皇身边,负责虫皇的安全保障……   凯因斯:“既然那些训练有素的军雌都全军覆没了,普通民众更不可能幸免。”   亚伦:“但是——”   凯因斯:“稍等。”   凯因斯打断了亚伦的话,安静地听着,在新闻播报的间隙,他听见了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公寓走廊上回荡。   凯因斯:“我稍后给你回电。”   凯因斯结束通讯,行至门边,听着接连的脚步声隔着门传来,整齐、沉重。   不止一个“人”。   不是卡利西尔。   “请问是凯因斯雄子家吗?”   很快房门被敲响,门外传来一个年长者的声音。   凯因斯神色不动,打开了房门。   凯因斯颔首示意:“是我,会长阁下。”   来“人”正是亚伦的雄父,Z区雄虫保护协会会长。   而在他身后,站着数名身着暗色制服的军雌,为首的正是他在终端上刚看过的面孔。   西奥里昂。   凯因斯:“进来坐吧,各位。”   凯因斯侧身让出通道,礼貌待客。   西奥里昂:“不必了,凯因斯。”   礼貌的招待被面色硬冷的雌虫打断。   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紧紧锁定着凯因斯。   西奥里昂:“我有话要问你。”   此话一出,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会长:“哎,有话我们好好说啊。”   会长立刻介入两虫的谈话,缓和气氛。   会长:“是这样的,凯因斯,这位是虫皇陛下身边的亲卫西奥里昂。”   会长对这只年轻有为的雄虫印象很好,且自己家的雄子也与他交好,故而语气下意识放缓地说道。   会长:“最近Z区不太平,有些事需要向你了解一下情况。”   在西奥里昂提出要来“审问”凯因斯时,会长便表示这一定是误会,特地一同前来,就是为了避免这位权势滔天的虫皇亲卫肆意行事,让这个礼貌内敛的雄子蒙冤。   会长:“西奥里昂,有些事还是要调查清楚,先听听凯因斯雄子怎么说吧。”   西奥里昂沉默了片刻,还是跨步走进了狭小的公寓落座。   凯因斯也好脾气地没有计较,甚至还给他们倒了两杯水。   凯因斯:“您请说。”   西奥里昂:“我们在调查Z区最近发生的恶性恐/怖/事/件时,查到了一个参与此事件的恐怖组织成员。”   西奥里昂一边说着,一边审视着凯因斯的反应。   但年轻的雄虫神色没有什么变化,脸上还挂着礼貌而温和的笑。   只是在无“人”看到的地方,紧咬的牙关牵动了神经。   西奥里昂:“这只雌虫非常危险,与先前宫宴袭击、数日前密林爆炸案都脱不了干系。”   他们已经追查这只雌虫数日了,抓到他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但比起这一只雌虫,更重要的是他背后脉络相连的整个涅莫斯组织。   西奥里昂:“我们在排查与他有关的通讯往来时,发现了你的信息。”   西奥里昂眯起眼睛,眼眸中闪过厉色。   西奥里昂:“年末最后一天的午夜,你在做什么。”   那条来自凯因斯的信息正是在午夜时分发送,信息已被删去,但他们很快还原破译了内容,是关于一款极度危险的精神海攻击装置。   西奥里昂:“你和军部前少将伊达诺是什么关系!”   伊达诺已被证实与涅莫斯有关,而给他发送信息的凯因斯必然与涅莫斯脱不了干系!   紧咬的牙关松开了。   会长见气氛再度恶劣,立刻出声说道:“西奥里昂你先别急,凯因斯,你跟西奥里昂好好解释一下,当时你在哪里做什么,有没有遇见什么可疑虫,或者终端有没有离开视线的时候。”   虽然已有半年之久,但那夜的一切凯因斯仍旧记忆犹新。   因为那是他与卡利西尔的初遇。   因为那是他新生的起点。   凯因斯:“那条信息是我发的。”   凯因斯缓缓开口,语气依旧温和平静。   但此番发言落在其他虫耳中,不亚于惊雷炸响。   会长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凯因斯,你在说什么!你不要赌气乱说话,你再仔细想想,你——”   凯因斯:“抱歉,会长阁下。”   凯因斯微微低头,声音里像是带着真诚的歉意。   凯因斯:“抱歉辜负了您的信任。”   咔嗒——   一瞬,枪械上膛的声音乍起,数只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了凯因斯。   西奥里昂挑眉:“这么干脆地承认了?我以为你会再负隅顽抗一会。”   凯因斯笑着摇了摇头:“你都带着武装力量上门了,我就算抵死不认你也不会轻易放过我吧。”   西奥里昂既然已经定位到此处,若是不及时“坐实”他的猜想,而让他继续查下去,或许很快就会摸到真相。   那样的话,卡利西尔就危险了。   西奥里昂冷哼了一声,没说话,使了个眼色,身后的亲卫队立刻上前给凯因斯搜身戴上了电子镣铐。   西奥里昂:“很好,不要做无谓的抵抗。”   西奥里昂起身,两名亲卫队员便站至凯因斯两侧,凯因斯配合地跟上了他的步伐。   西奥里昂:“对了,你的名下还有一位雌君,他现在在哪?”   西奥里昂记得凯因斯的档案中显示不久前才娶了一只雌虫,好像叫……   凯因斯:“死了。”   凯因斯干脆地回答,深色的眼眸依旧平静无波。   西奥里昂皱眉:“死了?”   凯因斯:“他发现了我在做的事,想举报我,我就把他……”   凯因斯说着,侧眸示意众虫电视中正在播报的新闻报导。   凯因斯:“他当时就在爆炸圈里,你们回去找找遗体,或许还能找到他。”   西奥里昂脸上闪过一丝厌恶,没再多问,示意亲卫将凯因斯押走。   此时正是傍晚,西奥里昂一行虫浩浩荡荡地走出老旧小区,惊动了此处的平静安宁。   不少住户都在家中或是路边悄悄打量,当看到凯因斯被这群身穿制服的虫的簇拥而出时,众虫不解困惑,直到看清他手腕上闪烁着红光的电子镣铐时,周边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这是给高危重刑犯佩戴的电子镣铐,带有电击、定位、甚至远程操控引爆的功能。   它怎么会出现在一位雄子的身上。   还是凯因斯这样温和内敛的雄子身上。   西奥里昂对这些目光视若无睹,押着凯因斯登上穿梭舰。   舱门关闭的瞬间,凯因斯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他与卡利西尔共同生活过的地方,而后平静地收回了目光。   穿梭舰很快启动驶离此处,西奥里昂用余光扫过雄虫嫌犯没有表情的侧脸,神色阴沉。   Z区的事件发酵迅速,涅莫斯几乎是图穷匕见,战事一触即发,他必须赶在一切不可挽回之前阻止战争,结束这一切回到虫皇身边。   穿梭舰很快消失在视野中,忍了半天的居民终于放开声音讨论起方才令虫震惊的一幕。   而在他们之中,一只站在树荫后的雌虫小心翼翼地抬起兜帽,看着穿梭舰消失的方向,脸色惨白如纸。   艾伦塔颤抖着嘴唇,无声地吐出两个字:完了……    第36章   皇宫地牢内。   西奥里昂:“他还是什么都不交代吗?”   审讯室内, 座椅上的雄虫已经没有来时那么体面了。   他低垂着头,凌乱的黑发黏在满是冷汗的额前,苍白的嘴唇裂开几道血口, 手腕被固定的金属环磨得血肉模糊,无力地搭在刑椅扶手上。   空气中弥漫着他因虚弱泄露出的雄虫素, 这个曾让雄虫们可以肆意操控雌虫的武器, 此刻已没有了任何威力,在痛苦的浸染下变得苦涩微弱。   刑讯员:“是的,长官,他除了刚进来时说要见虫皇陛下,之后就一直沉默。”   今日刑讯室迎来了一个特殊的案犯。   一只雄虫。   刑讯员们没想过还能有刑讯雄虫的一天, 立刻戒备, 担心他用雄虫素操控自己逃避刑讯。   然而雄虫什么都没有做,没有蓄意释放雄虫素, 也没有挣扎。   他在刑讯员问完第一个问题后说要见虫皇陛下,而后就一言不发地坐着,任由他们怎么盘问都保持沉默。   气氛僵持间,思及上峰速战速决的命令,他们对这位沉默的案犯用了刑。   他们原想着娇生惯养的雄虫哪见过这种场面, 吃点苦头就会配合了, 但这只雄虫硬是生生抗过了一道道刑罚, 依旧保持沉默。   刑讯员们有些慌了, 立刻上报, 生怕再这么下去不但问不出什么还会赔进去一条性命。   虽然刑讯是承了上面的命令,但这毕竟是一只珍贵的高等级雄虫,他若是殒命,对帝国将是巨大的损失, 他们谁也不敢轻视这个特殊的案犯。   西奥里昂:“那就用重刑,务必要让他开口。”   刑讯员额头冒汗:“长官,他毕竟是雄虫,继续用刑的话恐怕……”   恐怕会死。   刑讯员没有说完,视线在西奥里昂与雄虫之间来回。   刑讯室不大,他们交谈的声音雄虫都能听见,但雄虫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西奥里昂的脸色已经很差了,狠狠啧了一声,走近雄虫,粗暴地卡住他的下颚抬起,用足以捏碎骨头的力道。   西奥里昂:“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再不说,我就杀了你。”   黑色的眼眸安静地望着他,依旧保持着令“人”不适的清明,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坦然的平静。   凯因斯:“谢谢。”   西奥里昂气极,手下正要发力,忽而一声低沉的声音在地牢内响起。   虫皇:“可以了,西奥里昂。”   刑讯员见虫皇亲临,立刻跪下行礼,虫皇抬手挥退了他们,狭小的刑讯室,一时只剩下三只虫的身影。   虫皇,西奥里昂,还有恶毒的恐怖组织成员,凯因斯。   西奥里昂:“陛下。”   得虫皇命令,西奥里昂立刻放开凯因斯,恭敬地站至一侧。   而一直平静的黑眸,在触及虫皇的那一刻,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虫皇带着一只黑金色的面具,掩去了大半的面容,据说是为了遮掩多年前动乱时脸上留下的疤痕。   但模糊的面容丝毫没有消弱上位者泰然威严的气质。   凯因斯看着这位初次见面的掌权者,心中忽然涌现了一种莫名的情绪。   突兀,难抑,不明所以,像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抗拒。   但仅一瞬,所有的情绪便被压制回墨色深潭之下。   凯因斯颔首行礼:“陛下。”   即便在如此狼狈的环境下,凯因斯依旧恪守礼仪。   虫皇沉默地看着面前的雄虫,抬首示意西奥里昂把禁锢着他的镣铐打开。   西奥里昂蹙了蹙眉,似是有些不赞同,但仍旧照做了。   凯因斯:“谢陛下仁慈。”   凯因斯活动了一下手腕,重新将领口的衣扣扣上,整理凌乱的衣衫。   虫皇:“方才吃了不少苦头吧。”   凯因斯闻言抬眸看向虫皇,温和地笑了一下。   凯因斯:“为了能见到陛下,付出些代价是应该的。”   虫皇:“应该?”   虫皇被凯因斯的话逗笑了,坐在方才刑讯员坐的座椅上,像是闲聊一般说道。   虫皇:“没有哪只雄·虫·应该受这个苦吧。”   虫皇在“雄虫”二字上咬了个微妙的顿音,似乎在提醒凯因斯的“多管闲事”。   毕竟雄虫的精神海稳定,是不需要精神海修复剂的。   凯因斯:“您说得对,没有哪只虫生来就应该受苦。”   凯因斯语气柔和,像是在与朋友畅谈。   凯因斯:“尤其是在明·知·可以不用受这份苦的前提下。”   凯因斯话语一出,西奥里昂的脸色更差了,看着他的眼神复杂翻涌,像是酝酿着什么惊涛骇浪。   虫皇的反应倒依旧平静,只是眼神里也多了些深沉的情绪。   虫皇:“你知道得还挺多。”   凯因斯笑了笑没有说话。   虫皇:“但有时候,知道太多不一定是好事。”   凯因斯:“是啊,不一定。”   凯因斯顺从地垂首。   凯因斯:“这世上许多事都是不一定。”   凯因斯抬手,展示了一下腕间的伤。   凯因斯:“就像今天迈向您的这一步。”   这一步是危险,是伤痛,但同样是希望。   凯因斯:“它不一定是好事,但一定是一次有意义的尝试。”   这是一次和虫皇的正面沟通,是在当下节点,试错成本最少的,也是最需要的一次尝试。   虫皇:“有意义的尝试……”   虫皇笑了,视线描摹着面前的雄虫,像是越过漫长时光,看到了熟悉的“故人”一样。   虫皇:“真是年轻啊。”   年轻的理想主义者们凭借一腔孤勇就想改变这个畸形、失衡、摇摇欲坠的世界。   仅一次失败的尝试便险些让整个种族走向灭亡。   凯因斯:“年轻也没什么不好。”   年轻人经历得少,想得也少,他们做事总是不计一切代价,不顾后果。   但往往就是这样不顾一切的横冲直撞,才能让命运摆脱惯性枷锁,驶向新的方向。   那是墨守陈规无法企及的全新可能。   总是有“人”去尝试,总该有“人”去尝试。   凯因斯平静自然地说出了他最大胆的猜想。   凯因斯:“就像您当年领导涅莫斯起义的时候,应当也同我如今差不多大吧。”   “你!”   冰冷的枪口抵上额头,银发亲卫目眦尽裂地看着凯因斯,震颤的瞳孔像是触及了最深的噩梦。   西奥里昂:“你怎么敢——”   虫皇:“西奥里昂。”   坐在座椅上的虫皇不知何时站至身后,宽大的手掌抚上雌虫颤抖的背脊。   西奥里昂:“陛下……”   应激中的雌虫慕然回首,对上熟悉的眼眸如梦初醒,慌忙垂首。   西奥里昂:“抱歉,陛下,我失态了。”   虫皇没说什么,安抚性地将雌虫揽进怀中,轻拍着他的背,等待他内心的浪潮平息。   虫皇:“去外面等我吧。”   西奥里昂:“可是……”   虫皇:“听话。”   西奥里昂脸色苍白,又看了虫皇一会,最终还是垂下头走出了刑讯室。   虫皇:“真敢猜啊。”   只剩下两虫的刑讯室,气氛凝重。   虫皇的语气依旧如方才般平静,但凯因斯能明确地感受到一股冷肃的杀意。   虫皇:“这下是真的不能留你了。”   此等辛秘事关重大,虫皇是不会让知晓这件事的虫活着的,即便凯因斯是珍贵的雄虫,也不能幸免。   凯因斯:“真遗憾呢。”   凯因斯知道说出这句话要付出的代价,他早就清楚,也早有觉悟。   毕竟,这是试错成本最少的尝试。   虫皇:“好吧,那在处死你之前,我们来聊一会吧。”   这只年轻的雄虫,从提出要见他起,就在等待这一刻吧。   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   虫皇:“所以你们最终的目的是打算夺权吗。”   当年在虫皇出尔反尔下令要将他们赶尽杀绝之际,他以暴制暴,踏着白骨鲜血坐上了这个高位。   而后,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刀尖上行走。   身份败露的事他不是没想过,但他确实没想到会在这么多年后,被曾经自己亲自参与创建又亲手毁掉的组织提起。   凯因斯摇了摇头:“不,我们的目的只有精神海修复剂。”   凯因斯是一名记者,对真相有刻入骨子里的执着,他用各条信息渠道中的蛛丝马迹和经验直觉拼凑出了这个大胆的猜想。   他相信,跨越十九年之久延续至今的涅莫斯,对当年的真相必然也了然于心。   若是涅莫斯的目的真的是推翻这个篡权夺位的统治者,完全不用等到如今,更不用做出那些“迂回”“委婉”的威胁。   凯因斯:“您永远是虫皇,是我们认同的,会尽一切去拥护的虫皇。”   凯因斯对虫皇的身份猜测起源于对间隔十九年的社会环境差异的疑惑。   他在调查自己的身世时,发现许久之前虫族的社会环境比如今更加恶劣,甚至说是宛若地狱都不为过。   那时的掌权者昏庸无道,厌恶雌虫,他曾经的残暴行径直到如今,还在某些圈子里有所流传。   一切都变化发生在十九年前那场起义之后。   那场起义对皇室的冲击是巨大的,在那之后,皇室的许多制度和条例渐渐发生了改变。   凯因斯查阅了这十九年间皇室颁布的条例,事项诸多,多以民生为主,甚至可以说是勤政爱民。   凯因斯仔细阅读了所有条例,发现其中不少条例与雌虫权益有关。   从免除雌虫对雄虫的跪拜礼到雌虫可以凭借自己的社会贡献点数邀请或拒绝雄虫,等等等等。   虽然许多条例施行条件苛刻,但这些政策中透露出的倾向不再是对雌虫权益的侵占和掠夺,而是一种调和的态度,是一种对这个畸形世界潜移默化的柔性抗争。   虽然不像起义最初设想的那般快速解放,但社会确实在这十九年间缓慢但平稳地向平衡的方向靠拢。   这不是一个昏庸无道、厌恶雌虫的当权者能做出的成绩。   这是任何皇室出身的“尊贵”雄虫都无法领悟的觉悟。   这是当今虫皇的功绩。   是他,也只能是他。   凯因斯明白,他相信涅莫斯也明白。   虫皇对凯因斯表忠心的话语不置可否,只是移开目光,像是望向了回忆深处,   虫皇:“你既然对十九年前的事了解那么多,那你应该知道当年因为精神海修复剂的出现,造成的惨剧。”   当年因为精神海修复剂的出现,种族险些走到了灭族的边缘。   同样的选择已然尝试知晓了结果,何必一试再试,将全种族的命运再度推上悬崖边缘。   凯因斯:“那是当时的社会环境不具备接受它的条件。”   那时的社会环境恶劣,雌雄关系尖锐、残酷、不可调和。   就像一个充满氢气的气球,一点火星,就会引发剧烈的爆炸。   凯因斯:“但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的社会环境不说平衡稳定,但远比之前好得多。   而这一切,都多亏了面前这位欺世盗名的虫皇陛下。   凯因斯:“如今的环境让精神海修复剂问世推广成为可能,现在——”   虫皇:“可能?”   虫皇开口打断了凯因斯的话。   虫皇:“可能和可以是两个概念。”   可能非可以,可以意味着确信,可能意味着两面。   虫皇:“可能成功就意味着可能失败。”   而失败的代价是惨重的。   十九年前,在局面彻底失控后,为了避免种族走向毁灭的深渊,他不得不封存了自己研发的精神海修复剂,对一同起义的战友举起武器,以战止战,亲手歼灭了起义队伍。   他不能为了这个所谓的可能再让这个命途多舛的种族、让这些无辜的民众再经历一次这样的动荡。   更何况,失败的代价,远超越个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十九年前的那场激战,悔恨与罪孽一同烙印进了灵魂。   让西奥里昂时至今日都还会噩梦缠身、精神崩溃,让他自己闭上眼睛也总是一片鲜红。   此间滋味,难以言喻,他们为曾经的年少轻狂付出了代价,并将永生永世活在煎熬与苦痛中。   他已然明了一切因果,便绝不会让历史再度重演。   虫皇:“一旦失败,对种族来说,便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他现在是虫皇,是种族命运的掌舵者,他不能带着整个种族去冒险,驶向肉眼可以预见的风浪漩涡。   虫皇下了定论:“所以,和平演变是这个种族唯一的出路。”   虫皇态度强硬,毫无回旋余地。   凯因斯沉默了片刻,忽而说到。   凯因斯:“陛下,您说得对,和平演变确实能规避灭族风险。”   虫皇的担忧不无道理,精神海修复剂对于这个种族而言本就是一场巨大的冲击,在任何时候都是。它不仅能改变雌虫的命运,也必然会改变社会结构和权力分配。   谁也不能保证当今社会能顺利接受它而不重蹈当年覆辙,虫皇不能,涅莫斯也不能。   凯因斯:“但是,这个所谓的和平演变要花费数十年甚至数百年的时间,而这期间因为精神海崩溃而亡的雌虫,因为失衡环境被压迫致死的雌虫,也是个庞大的数目。”   这个庞大的数目背后是一条条活生生的生命,是一只只有感受,有思想,有渴望,有绝望,有爱,也有被爱的虫。   看似和平的演变蒙住了他们的眼睛,抹去了他们的声音,默认他们是命运的牺牲者。   凯因斯:“他们,便是和平演变要付出的’代价‘。”   若是这世上根本没有精神海修复剂,这一切代价便是确定的、必然的、避无可避的。   但明明已经有了精神海修复剂,明明这一切本可以避免,   哪怕只是一个可能。   凯因斯:“精神海修复剂的问世可能改变他们的命运,改变千千万万雌虫们注定’被牺牲‘的命运。”   凯因斯:“难道这个可能,不足以作为让您再考虑一下的理由吗?”   凯因斯明白虫皇对不确定性的抵触,明白他坐在那个位置上要承担的责任,也明白他的经历教会他规避风险的必要性以及风险失控的代价。   凯因斯:“陛下,曾经有一位前辈告诉我,这世上所有的决定都是基于自身眼界和经历的局限结果,没有谁能未卜先知洞察一切。在结局落定之前,谁都不知道自己迈出的那一步是否是正确的。”   但说到底,他们都是个体,单独的个体是无法决定整个种族的命运的。   凯因斯:“即便是身为虫皇的您亦无法做到全知全能,为种族抉择一条毫无风险又没有牺牲的完美道路。”   凯因斯:“但请您相信,一个种族能绵延至今靠得是奋勇争先的生生不息。”   不论是十九年前还是如今,涅莫斯的出现都是必然的,是社会发展的产物,因为它非个体意志,而是民心所向。   凯因斯:“生命没有那么脆弱,生命会自己找到出路。”    第37章   是夜。   朦胧的月色沉默寂静, 空气中暗涌着无声的波涛,像是暴风雨到来前的宁静。   黑暗中,一个身影避开监控, 快速地穿过街区,向一个老旧小区疾驰而去。   战事将近。   原定于明年春天发起的总攻在诸多不可抗力下大幅提前。   卡利西尔这段时间按照艾赛亚上将的命令备齐了精神海攻击装置的原材料, 装置已在大规模批量生产并运往各个区域安置。   卡利西尔确定好安置坐标后立刻启程向凯因斯所在小区赶去。   这场战役牵涉诸多, 帝国全境都将被纳入作战范围,攻击将是持续无差别的,唯有几个药剂生产工厂被划拨出了攻击区域,为了保证精神海修复剂的配方公开后可以及时投入生产制造。   那是唯一安全的地方。   凯因斯。   卡利西尔在心中默念着凯因斯的名字,脚下步伐加快。   如今, 局势紧迫, 战争随时可能打响,谁也不知道这场战役最终的结果会是怎样, 但卡利西尔心中清楚,这场战役是一场极度危险的豪赌。   伤亡不可避免,卡利西尔已经做好了为这场战役奉献己身的准备了,但凯因斯……   熟悉的小区已在眼前,心脏在剧烈运动下急速跳动, 卡利西尔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呼吸, 迈步向小区大门走去。   十九年前, 凯因斯已经因为涅莫斯死过一次了, 他不能让凯因斯再经历一次那样的噩梦, 他要尽快将凯因斯转移至安全区域安置。   他不想让凯因斯再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了。   想到凯因斯,卡利西尔的胸腔慕地燃起一团火,灼热的气息顺着血脉蔓延,如岩浆般翻涌不息, 烧得他心尖发颤,却又甘之如饴。   凯因斯……   短短七日不见,对凯因斯的思念像是像疯长的荆棘,缠绕在卡利西尔的肺腑间,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出细密的疼。   他想他了。   太想了。   他要见到他了。   终于……   然而,还没行至小区门口,军雌敏锐的直觉便响起警报,卡利西尔立刻转身看向监控死角的方向,抽出短刀横在身前,刀锋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有虫靠近。   “长官……是我。”   微弱的声音自暗处响起。   一个身穿帽衫的纤瘦身影慢慢移动至光线下,取下了宽大的帽子。   卡利西尔:“艾伦塔?!”   看清面前的身影,卡利西尔立刻蹙起了眉头。   卡利西尔:“你怎么在这里?你没和伊达诺一同撤离吗?”   此前伊达诺身份暴露,被皇室纳入追捕名单,为了保障其他成员的安全,伊达诺已经彻底切断和所有虫的联络,销声匿迹了。   至于艾伦塔,作为一名没有经历过任何军事训练的普通民众,待在Z区太过危险,卡利西尔以为伊达诺是带艾伦塔一同撤离隐匿踪迹了。   而且他们……   艾伦塔:“我和伊达诺长官申请留下了。”   数日前,在同卡利西尔分别离开这个小区之后,伊达诺带艾伦塔来到了他的安全屋,交代了艾伦塔诸多注意事项,准备把他送去暂且安全的Y区。   但是,他没来得及说出要送走艾伦塔,艾伦塔一直压抑的情绪就爆发了。   艾伦塔失控地质问伊达诺,为什么一边说在意自己却又什么都不告诉自己,让自己亲眼看着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后还风轻云淡地要自己离开。反正自己已经和这些事脱不开干系了,就让自己为他多做点什么不行吗?对自己哪怕多一点点信任与依靠都不行吗?   汹涌的情绪像开闸的洪水,性格内敛的艾伦塔此刻不顾一切地,将这一年被伊达诺搅得混乱的心绪全部倾泻在这个罪魁祸首身上。   那个总是游刃有余的伊达诺少将,在面对他情绪崩溃的质问时,竟破天荒地露出了无措的神情,顿了半天才说,我不想连累你……   艾伦塔含糊地说着:“总之,我说服了伊达诺长官。”   总之,经历了许多轮的“争锋”,伊达诺终于松了口。   他说他马上要去执行一项任务,很危险,不论成败,他都需要切断联络避开追查,在此期间,想请艾伦塔帮他监控一个仓库,里面存放着编号6989号的材料。   他原想自己监控这个仓库,虽然这会大大增加他暴露行踪的风险,但是这个材料对于他们当前在做的事非常重要。   如果艾伦塔能替他完成监控任务,他便可以放心地离开Z区避开追查,这将是非常大的助力。   艾伦塔应下了。   伊达诺离开前嘱咐艾伦塔,如果6989号材料出现库存减少等异常情况,立刻联系卡利西尔,如果卡利西尔已经遭遇不测,那即便冒着暴露行踪的风险也要联系他,他会尽快赶回。   艾伦塔依照伊达诺的指示,一直监控着这个仓库,直到几天前这个材料的库存突然发生了变动,但不是减少,而是增加了。   艾伦塔按照伊达诺之前教他的方式查了来源,发现增加库存的账号是瑞驰家族名下的账号。他不确定这属不属于异常情况,便想着先找卡利西尔长官汇报一下,然而今天傍晚他刚到小区门口就看到……   艾伦塔有些心虚地垂下眼眸:“我有重要的事要和您汇报,这里不方便说话,您先同我来吧。”   艾伦塔毕竟没受过专业训练,即便他极力克制,但异常的神色依旧明显。   卡利西尔:“好。”   但卡利西尔相信艾伦塔的品行,他相信不论在什么情况下艾伦塔都不会害他。   卡利西尔回首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小区。   卡利西尔:“我跟你走。”   卡利西尔想,艾伦塔很可能遭遇棘手的、危险的事了。   他要尽快解决他的危机,确定危险解除再回来找凯因斯。   他必须万分小心,绝不能把危险带给凯因斯。   伊达诺的安全屋离这不远,两虫一路安静快速地穿过夜色,很快抵达了目的地。   卡利西尔:“什么事,你说吧。”   卡利西尔达到安全屋,先是检查了一遍屋内有没有监听设备,确认安全后,他询问起艾伦塔具体事宜。   艾伦塔沉默地给安全屋上好加密生物锁后,转过身来说到。   艾伦塔:“伊达诺少将让我监视的仓库近来库存发生了变动,我很担心。”   艾伦塔给卡利西尔看了仓库地址后,卡利西尔松了口气。   卡利西尔:“不用担心,库存变动是我操作的,近期形势有变,有些计划提前了,这事目前知晓的虫很少,也没联系告知伊达诺避免暴露他的行踪。”   虽然卡利西尔不知道艾伦塔和伊达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那夜公寓里,伊达诺在追兵到来前竟然破天荒地捧住了艾伦塔的脸,那时卡利西尔就知道两虫关系不一般了,伊达诺能信任艾伦塔到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由他来做,卡利西尔并不意外。   而且,艾伦塔这种不具备专业军事素养的虫,在现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反而不易被怀疑。   艾伦塔:“原来如此。”   艾伦塔松了口气,但还有一件事沉甸甸地压在心口,艾伦塔不知要如何开口。   卡利西尔等了片刻,见艾伦塔没有要继续说的意思,便转身向屋外走去。   卡利西尔:“别怕,之后的事我来安排,你在这里等我,稍后我带你和雄主一起去安全的地方。”   艾伦塔:“雄主?”   卡利西尔顿了一下,忽而面上一热,轻咳了一声。   卡利西尔:“就是住在那间公寓里的雄虫,他叫凯因斯,他现在是我的雄主了……”   卡利西尔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连耳尖都红了。   他还是第一次在熟悉的虫面前介绍凯因斯是自己的雄主。   艾伦塔听着卡利西尔的话,脸色愈发惨白。   艾伦塔:“你说他是你的……你对他……”   卡利西尔:“是的。”   卡利西尔没等艾伦塔说完,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   卡利西尔:“我们之间发生了许多事,一时解释不清,总之他是一只很好很好的虫,我对他……就是你想的那样。”   虫族在情感表达上一向内敛,艾伦塔看见卡利西尔露出了一个罕见的笑容,声音轻柔得不可思议。   卡利西尔:“他在等我,我先去带他过来,稍后你见到他就明白了。”   卡利西尔说完正准备迈步,忽而手腕被拉住。   艾伦塔:“等一下,长官。”   艾伦塔的脑海中回想着方才卡利西尔说话时的神情,声音都在发抖。   艾伦塔:“您别去了……那里现在……不安全……”   艾伦塔的话让卡利西尔面上的笑意褪去。   卡利西尔:“什么意思?”   艾伦塔目光躲闪,支支吾吾地说着:“那里,现在,可能被,监控了……”   卡利西尔的声音立刻紧绷起来:“被监控,什么意思?那里发生了什么?”   那里是一幢再普通不过的平民小区,没有任何潜伏的危险,除了……   艾伦塔还在组织语言,但不祥的预感已然燃尽了卡利西尔的耐心。   卡利西尔:“我自己去看。”   卡利西尔说罢便要离开。   艾伦塔:“是凯因斯雄子!”   眼见卡利西尔执意要去,艾伦塔赶紧喊道。   艾伦塔:“凯因斯雄子被带走了……”   卡利西尔僵硬地转过身。   卡利西尔:“你说什么……”   艾伦塔不敢看他的眼睛,垂着眸子,颤声说到。   艾伦塔:“今天傍晚,我去那里找你,看到凯因斯雄子被皇室近卫队,带走了……”   艾伦塔认得其中几只虫的脸,那是伊达诺给他看过的头号危险对象。   艾伦塔:“为首的是,西奥里昂阁下……”   卡利西尔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西奥里昂是虫皇陛下的左膀右臂,近期唯一值得他离开虫皇陛下亲赴此处的便是涅莫斯造就的事件……   卡利西尔艰难地开口:“是,请他去了解情况吗……”   是皇室近卫队追查到了他的身份,来找凯因斯了解他的行踪,所以才把他凯因斯请走的,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不然……   然而,艾伦塔的话打碎了卡利西尔最后的希冀。   艾伦塔:“不是的。”   艾伦塔想起今天傍晚在小区里听到邻居描述的,凯因斯与西奥里昂对峙的话语。   艾伦塔:“凯因斯雄子被带走时,手上带的是红色的电子镣铐……”   那是给重刑犯佩戴的镣铐。   艾伦塔:“皇室近卫队查到他时,说他和伊达诺长官有联系……”   雪夜初遇的回忆瞬间闪回卡利西尔的脑海间,指尖仿佛还停留着凯因斯手背冰凉的触感。   艾伦塔:“而他对皇室近卫队的指控,供认不讳。”    第38章   安全屋内。   空气像死一般寂静。   卡利西尔听完艾伦塔的叙述, 身形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随后沉默地转过身,继续向门外走去。   艾伦塔心中警铃大作, 声音发紧:“长官,您要去哪?”   卡利西尔没有回应, 脚下步伐不停, 行至门前。   卡利西尔:“艾伦塔,打开。”   冷厉的声线响起。   他知道艾伦塔进门时上了生物锁,但未曾想到是这个目的。   艾伦塔摇了摇头。   他特地带卡利西尔到安全屋来同他说明情况,正是担心卡利西尔冲动之下做出不可挽回的事,而自己拦不住他。   艾伦塔:“卡利西尔长官, 您冷静一下!凯因斯雄子跟近卫队宣称您已经死了, 近卫队没有再继续追查了,您现在暂且是安全的, 您先冷静——”   卡利西尔:“我很冷静,艾伦塔。”   卡利西尔的声音很哑,像钝刀刮过艾伦塔紧绷的神经。   卡利西尔:“打开,我不会说第三遍。”   安全屋内气压低沉,艾伦塔毫不怀疑自己再不解锁, 卡利西尔会强制动手, 立刻急声劝道。   艾伦塔:“长官, 你是要去皇宫吗?您不能去那里啊, 您去的话就是自投罗网啊!您是担心凯因斯雄子对吗?他是雄虫, 皇室不会对他怎么样的,但您不一样,您要是落到皇室手里会死的啊——”   卡利西尔猛然转过身:“不去皇宫我现在就会死!”   压抑的低吼撕裂了凝固的空气。   艾伦塔看着卡利西尔,一瞬僵在了原地。   他看到卡利西尔的眼眶红得滴血,   像是……   在哭。   卡利西尔浑身都在发抖。   从听到凯因斯认罪的那一刻起,卡利西尔就觉得心脏像被生生剜开了一样,剧痛随着血液奔涌至四肢百骸,痛得他几乎窒息,连站都快站不住了。   如此剧烈的痛苦远超过了他的承受极限,卡利西尔清楚地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死。   卡利西尔:“艾伦塔,你知道吗?”   卡利西尔的声音不可抑制地带上了颤音。   卡利西尔:“戴红色镣铐的囚犯是要进皇室地牢的……”   艾伦塔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所有虫都知道皇室地牢意味着什么,那不是普通监狱,那里是专门用来折磨**的地方。   那里没有审判,没有期限,只有无尽的酷刑和死亡。   卡利西尔:“我不能让他待在那里……”   这一切全部都是因他而起,因他在那个雪夜给伊达诺发去了讯息。   凯因斯甚至一直对此毫不知情。   但凯因斯却在皇室来查时,就这么断然地认下了一切,   只是……为了他。   卡利西尔:“我要去带他回来。”   卡利西尔不敢想凯因斯现在正在经历什么。   不敢想象那些连钢铁之躯的雌虫都会崩溃的刑罚,落在雄虫脆弱的身体上会是什么模样。   更不敢想象凯因斯现在是否已经……   卡利西尔合上眼眸,压下已达到临界值的情绪。   卡利西尔:“我必须去,不死不休。”   话已至此,艾伦塔明白自己再怎么劝说也无益了。   卡利西尔心意已决,哪怕前方是断崖,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奔去,只因他的雄主在前方,就算粉身碎骨,他也要同他一同坠落。   艾伦塔:“我明白了……”   艾伦塔迈步上前按上了加密锁,垂下眼眸,强忍着颤抖。   艾伦塔:“那您自己……要小心啊……”   滴滴——   解锁成功。   卡利西尔没有回答,立刻推开门,刚迈入夜色,忽而后颈一痛,瞬间失去了意识。   艾伦塔:“卡利西尔长官!”   艾伦塔失声呼喊着,看到出手打晕卡利西尔的身影从阴暗处走出来。   熟悉的,意料之外的。   艾伦塔:“伊达诺!”   伊达诺接住失去意识的雌虫对艾伦塔笑了笑,垂眸看着卡利西尔眼角还未褪去的赤色。   伊达诺:还好赶上了。   ……   无尽的梦魇凝聚了心底最深的恐惧。   卡利西尔从浑噩的黑暗中醒来时,浑身已被冷汗浸透:   凯因斯!   “长官,您醒了……”   艾伦塔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内响起,带着明显的紧张和愧疚。   卡利西尔没有回答,猛地坐起身,眩晕感立刻席卷而来。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气味刺激着鼻腔,四周摆放着各种医疗设备和药剂瓶。   这里不是安全屋。   是药剂生产工厂。   艾伦塔:“长官,您……哎?你去哪?”   卡利西尔快步向门外走去。   卡利西尔:“我睡了多久?”   “怎么刚起床气性就这么大啊。”   未等艾伦塔回应,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伊达诺展臂撑住门框站,挡住了出口。   伊达诺:“你睡了三天了,睡得好吗?”   卡利西尔的瞳孔骤然收缩。   三天!   凯因斯已经在地牢里待了三天了!   梦中血淋淋的画面再次涌入脑海,卡利西尔胃部绞紧,仿佛有千万把刀在体内翻搅。   卡利西尔:“让开。”   卡利西尔面色阴沉,看着伊达诺的眼神,已然进入战斗状态。   伊达诺叹了口气:“就知道你醒着一定不会听劝,才给你注射镇定剂的。”   伊达诺用下巴指了指卡利西尔裸露在外的右臂,肘弯已经浮现出细小的漆黑的鳞甲。   那是精神海濒临崩溃的征兆。   虫化。   伊达诺:“你现在精神海很不稳定,但凡受一点刺激都可能精神海崩溃。你现在去皇宫完全就是去送死。”   一旁的艾伦塔听着,愧疚地垂下头。卡利西尔手臂上的鳞甲是前天长出的,艾伦塔不知道卡利西尔的精神海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   若是早知道这个消息对卡利西尔的打击这么大,艾伦塔就会委婉点告诉他了。   卡利西尔:“与你无关。”   卡利西尔的声音冷得掉渣。   伊达诺:“是与我无关。但你要是现在去皇宫打草惊蛇,阻碍救援计划,可就与凯因斯雄子的性命有关了。”   卡利西尔睁大了眼睛:“什么救援计划?”   伊达诺:“皇室近卫队中有一只虫,是涅莫斯的成员。”   两天前,伊达诺在逃亡中被皇室近卫队围追至绝路,本以为避无可避,正准备鱼死网破之际,将他逼至此处的近卫队员忽而对通讯器中说,已击毙目标,目标已坠崖。   伊达诺在惊讶中,看到这个年轻的皇家近卫队队员对自己笑了笑,表明了身份。   他也是涅莫斯的一员。   伊达诺:“这只虫发现皇室地牢当日关进了一只雄虫,便一直在留心地牢那边的情况。”   卡利西尔的呼吸急促起来:“但涅莫斯不会安排救援吧,毕竟现在是……”   伊达诺失笑:“你也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啊。”   战斗已经迫在眉睫,为了保障最后的胜利,涅莫斯不会轻举妄动影响战局。   当下,涅莫斯不会为了任何个体动用救援资源,甚至连涅莫斯的领袖艾赛亚上将也以身入局,将自己置身危险之中,以消除皇室的警惕。   伊达诺:“但这场救援是个虫行为。”   伊达诺回忆起那位年轻的近卫队员说出要对那只雄虫实施救援时,脸上坚定的神情。   伊达诺:“这个小家伙说自己曾受过凯因斯雄子的恩惠,在不影响战事的前提下,他会尽全力保障凯因斯雄子的安全。”   得道者多助,伊达诺从那只虫口中听说凯因斯曾经的所作所为后,心中震撼。他从未想到这世上还有这样的雄虫。   伊达诺:“他会在战役打响时趁乱潜入地牢救出凯因斯雄子。”   当前整个皇宫区已然进入高度警戒,现在实施的救援只会造成惨烈的伤亡。   但当战争开始时便不一样了。   那时候全境都将陷入精神海攻击波的范围内,虫皇没有时间思考,必须要尽快做出抉择,没有虫再有精力顾及地牢内的情况,那就是实施救援最好的时机。   伊达诺打开终端,调出一份档案发给卡利西尔:“你可以放心,他年纪轻轻就能进皇宫任职,足以说明他实力超群,我查了他在军部的档案,相当出色,不输你我,日后必然是将帅之材。”   卡利西尔看着档案上雌虫罕见的异色瞳,忽而鼻腔一酸。   阿舍尔。   这是一只叫阿舍尔的,年仅19岁的年轻雌虫。   卡利西尔的声音微微颤抖:“最终战役……是什么时候?”   伊达诺:“今晚。”   决战的时刻已然敲定,成败在此一举,不容闪失。   伊达诺:“相信我,卡利西尔。”   伊达诺看着卡利西尔的眼睛,认真,严肃。   伊达诺:“那个小家伙会完成救援,凯因斯雄子会没事的。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为今晚的战斗做好准备。”   伊达诺想起了阿舍尔曾说,他从审讯记录中窥见的信念。   伊达诺:“等凯因斯雄子走出皇宫,让他看到一个新世界吧。”   新世界中,不再有无尽的压迫与绝望的苦楚。   伊达诺:“一个实现了你们共同祈望与理想的新世界。”   那是一个凝聚了数代雌虫的血泪与希望的新世界,那是一个无数勇士舍生取义创造出的新世界。   “今晚……吗……”   卡利西尔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伊达诺:“是的,今晚零时!”   伊达诺郑重地开口:“卡利西尔,振作起来,这场战斗需要你。”   凯因斯雄子不惜牺牲自己也要保护的是他所爱,也是革/命的希望与力量。   伊达诺:“别让凯因斯雄子的努力白费。”   空旷的房间,凝重沉寂,一时间只能听见沉重的呼吸。   卡利西尔:“好。”   话语既出,不论再如何艰难,抉择已定。   卡利西尔抬眸看向伊达诺,眸中的血丝还未褪去,但明亮的金色已经恢复了昔日的坚定与锐利——像出鞘的军刀,像雪夜的星辰。   像即将燎原的火星。    第39章   皇宫地牢, 刑讯室。   西奥里昂:“你这样抵抗是没有意义的。”   西奥里昂看着面前奄奄一息的雄虫,神色冷漠。   三天了。   他将这只雄虫关在刑讯室昼夜不停地审讯了三天了。   雄虫那日的言论让他心中压抑多年的不安彻底爆发,他无法控制地想要立刻了结雄虫的性命, 将尘封的过往再度埋葬。   但虫皇陛下却没有下令即刻处死他,只说要最大程度从雄虫口中获取信息, 不惜一切代价。   西奥里昂怕雄虫在审讯中说些不该说的话, 挥退了刑讯官,亲自审讯。   但雄虫态度很坚决,对所有问题都缄默不言,消极抵抗。   西奥里昂:“事态不会像你们想象中那样发展的。”   西奥里昂拎起雄虫的头发,狠狠砸在椅背上。   西奥里昂:“不要一错再错了!”   剧痛中, 虚弱的雄虫瞳孔几乎失焦, 缓了片刻才终于将目光凝在了面前这张苍白阴郁的脸上。   凯因斯:“不能因为怕犯错……就不敢尝试啊……”   沾满血污的脸上浮现虚弱的笑容。   凯因斯:“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是错的呢……”   西奥里昂:“闭嘴!”   西奥里昂失声吼道。   西奥里昂:“你真是顽冥不化,无可救药!”   三日审讯, 昼夜不停,如此这般都敲不开雄虫的嘴巴,听到的只有他的胡言乱语。   西奥里昂明确地知道,再这么下去是审不出什么东西了。   果然早在那日雄虫口出狂言时就该了结他!   西奥里昂再次对雄虫起了杀心。   皇室地牢关押的都是最危险的正攵/氵台/犯,生杀刑讯都要凭借虫皇陛下的命令。   西奥里昂的神色暗了下来, 看了眼雄虫狼狈却平和的眼神, 咬紧了牙关。   但虫皇陛下好像并不打算杀他。   怎么办?   由恐惧滋生的杀意与对虫皇惯性的服从在心中交织。   西奥里昂眼中神色变幻几番, 终是将指尖触上了刑罚的按钮。   陛下虽没说要杀他, 但没说不许对他用刑, 囚犯在刑罚中死亡也是正常的事,要怪就怪雄虫脆弱的体质吧。   西奥里昂看了一下终端,时间已近零时,陛下已经休息了, 等明天陛下醒来得知雄虫的死讯,自己只要说是第一次审讯雄虫,没控制好刑罚程度,陛下就不会怪罪的……   西奥里昂抬眸最后看了雄虫一眼。   西奥里昂:“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再不说,我就杀了你。”   雄虫脸上笑意未减,竟用意外坦然的神色看着他。   沙哑的声音与零点的钟声一同响起。   凯因斯:“你三天前就已经给过我机会了。”   话音未落,剧烈的疼痛自精神海炸开,凯因斯的脑中空白了一瞬,意外虫族竟然会研究出攻击精神海的刑罚,但恍惚间,他似乎看到面前雌虫的脸上也露出了同样诧异的表情。   “西奥里昂长官!”   急促的呼喊声从廊间传来,一个身穿近卫队机甲的身影冲至刑讯室门口。   “全境遭遇了大规模精神海攻击!”   急促的声音中同样透露着痛苦。   “经检测,和Z区密林案出现的攻击波同频!”   西奥里昂一听,脸色更加惨白了,顾不上其他,立刻夺门而出:   这是来自涅莫斯的攻击!   陛下有危险!   急切的脚步声很快消失于耳畔,身穿机甲的身影四下打量确认周边无虫,反手击毁顶部的监视器,快步迈入审讯室,操作程序打开束缚了凯因斯三天的刑讯椅。   “凯因斯雄子,您还好吗?”   凯因斯在精神海的阵痛中强撑精神,疑惑、警惕地看着面前的身影。   凯因斯:“你……”   面前的虫立刻打开面甲,一双流光溢彩的异色瞳印入眼中。   “凯因斯雄子,别怕,是我,我是来救您出去的。”   稚嫩的面容,坚毅的眼神,熟悉的眉眼在年轻的血脉中传承。   凯因斯:“阿舍尔……”   凯因斯缓缓念出了年轻雌虫的名字,面对酷刑都不曾动容的眼眸,瞬间颤动、湿润。   凯因斯:“你都长这么大了啊……”   ……   凯因斯:“这是……什么情况……”   零点乍起的精神海冲击波还在持续。   在阿舍尔的帮助下,凯因斯终于迈出了皇室地牢的刑讯室,但不远处的牢房内传来的阵阵呻/吟、嘶吼、撞击声,令人心惊。   凯因斯侧目瞥了一眼,赫然看到巨大的骨翅从牢房门的空隙间伸出,在狭窄的廊间失控地挥舞。   虫化!   凯因斯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虫化是精神海崩塌的标志,对身体的负荷巨大,很快便会导致脏器衰竭,最终爆体而亡。   这些本就伤痕累累的囚犯精神海自是不容乐观,在精神海攻击波的作用下很快便进入了虫化状态,他们……   阿舍尔:“请您稍等,我去处理一下。”   阿舍尔说罢便抽出身后的机甲枪,走向牢房。   凯因斯:“等等,你是要——”   话音未落阿舍尔已经利落地抬枪射进了其中一间牢房,牢房内瞬间没了声响。凯因斯惊愕地冲了过去,却没有在牢房内看到炸开的血迹。   阿舍尔:“枪里装的是精神海稳定剂。”   不久前,某个天才研究员研发出了阻止精神海崩塌的药剂,虽然不能修复精神海,但能阻止精神海崩塌便能阻止虫化,便可以避免爆体而亡的结局。   阿舍尔一边瞄准其他牢房中的虫化雌虫,一边解释道:“这个药剂只有在虫化状态注射才能起效,注射完药剂后,对象会立刻陷入沉睡,若靠自身的自我修复能力,大概要几十年才能醒来、甚至陷入永眠。”   精神海稳定剂的及时出现,为他们最大程度地降低了伤亡,让他们有这个底气与决心与虫皇展开最终博弈。   阿舍尔:“但只要精神海修复剂问世,这些虫便能立刻醒来。”   他们是博弈中最安全的“人”质,只需一觉醒来,就能来到新世界。   现在,就等虫皇公布精神海修复剂的配方,揭开新世界的序幕了。   阿舍尔确定牢房内所有虫都已注射过稳定剂,仔细核对了一遍面容,找到了两名涅莫斯的成员,打开牢门将他们拖出,一个背在背后,一个抗在肩上。   凯因斯上前想帮忙,但阿舍尔摇了摇头,动作利落地固定好失去意识的战友,从腰侧掏出一只针剂和一把枪。   阿舍尔:“凯因斯雄子这是一枚稳定剂针,您拿着,要是发现自己开始虫化了,给自己注射即可,我会把您安全转移出去的,请您放心。”   雄虫不像皮糙肉厚的雌虫,可以用枪注射稳定剂,阿舍尔特地给凯因斯带了一只手持针剂,方便他使用。   阿舍尔:“还有这把枪,里面是穿/甲/弹,您也收着,以备不时之需。”   皇宫内现在已经乱成一团了,到处都是精神海崩溃虫化的侍卫。虫化后的雌虫没有意识,攻击性极强,不亚于毁灭性武器,十分危险。   凯因斯点了点头,不再多说,收下针剂和枪,跟着阿舍尔的步伐一起离开了地牢。   ……   地牢外,皇宫内。   嘶吼与枪械声不绝于耳。   皇宫内的情况如阿舍尔所料的那样混乱,虫化的侍卫已化身杀“人”机器,正无差别地攻击身边的一切,巨大的虫翼在挑高的室内挥动,意识尚存的侍卫正在拼命抵抗。   在持续的精神海冲击波中,阿舍尔的精神海也在承受着冲击,他一边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一边护着凯因斯避开周边随时袭来的攻击。   凯因斯:“阿舍尔,你还好吗?”   凯因斯注意到阿舍尔的脸侧已经开始浮现鳞甲,眉头紧蹙。   凯因斯:“你该注射稳定剂了。”   虫化的进程在这位年轻军雌身上已经有所体现了,一旦鳞甲遍布全身彻底虫化,对身体的伤害便是巨大的。   阿舍尔咬紧牙关摇了摇头:“不行,注射完稳定剂后会立刻陷入沉睡,在这里陷入沉睡,我就没法保护你们了。”   他身上背着两条战友的性命,身边是对他恩重如山的凯因斯雄子,他一定要把他们成功转移至安全的地方,他不能在这里倒下。   凯因斯明白其间利害,在尘灰中看着陷入混战的皇宫,抿了抿唇,突然开口。   凯因斯:“前面是皇宫正厅,聚集的侍卫、官员更多,战况只会比这更激烈。”   从迈出地牢后便一直萦绕在心头诡异的熟悉感愈演愈烈。   凯因斯环顾了一圈周遭的环境,在愈发浓重的情绪下,开口道。   凯因斯:“跟我来。”   说罢,凯因斯立刻调转了方向,阿舍尔还想说些什么,但看了一眼眼前的局势,便也快步跟上了。   ……   走廊间,战斗声越来越远。   这一带很安静,两虫一路过来没有再遇见大规模的战斗,阿舍尔打量着周遭华贵的装饰,小声道。   阿舍尔:“这是什么地方……”   凯因斯:“皇室成员的寝居室。”   凯因斯撑着墙走在前面,忍着剧痛,艰难地开口。   凯因斯:“这一带的侍卫较少,穿过这一片区域,就是后花园,同样也没有太多虫,从那里撤离的话……”   话未说完,凯因斯便跪倒在地,倚在墙角扶着脑袋,痛得浑身发颤。   阿舍尔:“凯因斯雄子!”   阿舍尔以为凯因斯已然进入虫化进程,立刻去摸那只手持稳定剂想给凯因斯注射,但凯因斯按住了他的手摇了摇头,哑声开口。   凯因斯:“不是精神海崩溃……”   剧烈的疼痛自大脑传来,不只是精神海受损的痛苦,   还有一种更细密,更深刻,更煎熬的……   像是来自灵魂深处的痛苦。    第40章   阿舍尔:“您说什么——”   “啊啊啊啊啊——”   未尽的话语, 被一声凄厉的哭嚎声打断。   阿舍尔立刻警觉取下面甲罩在凯因斯头上,避免有虫靠近认出他的脸。   却未看见凯因斯骤然紧缩的瞳孔。   “雄父——”   哭嚎声还在继续,听声音是一只幼崽。   “救命啊——”   稚嫩的童声哭得肝胆俱颤、撕心裂肺。估计是受不了精神海攻击波的冲击, 在哭声中,还能听见指甲抓划墙面的声音。   “父皇——救我——”   阿舍尔听着哭声, 小声道:“应该是皇子殿下。”   当今虫皇有一名六岁大的雄子, 名为洛亚。他是虫皇目前唯一的雄子,也将是未来的皇位继承者。   阿舍尔:“凯因斯雄子,您稍等一下,我去给皇子殿下……哎?凯因斯雄子?!”   脑袋像要裂开般疼痛,脚步却不受控制地向那间充斥着哭号声的房间迈去, 身后雌虫的呼喊在耳边远去, 凯因斯怔然听着越来越近的哭喊声,鲜红的画面在脑中浮现。   怒骂、尖叫、满地的鲜血……   恐惧、呼救、逃不出的房间……   房间的门没有关紧, 透过半开的门缝,凯因斯看到一个幼小的身影靠在墙角哭得绝望,赤红的眼中没有一丝光亮。   四目相对的瞬间,凯因斯赫然看见了自己的脸。   “凯因斯雄子!”   强硬的力道将凯因斯从回忆中拽出。   千钧一发之际,阿舍尔立刻拉过凯因斯闪身躲进了走廊转角处。   几乎在同一时刻, 走廊尽头传来了脚步声和急促的呼喊。   “皇子殿下!”   熟悉的声音让凯因斯浑身僵硬, 浑身的血液像是被抽干了一样, 脸色惨白。   西奥里昂……   西奥里昂的动作很快, 像是完全不受精神海攻击波的影响, 快速地抱起失去意识的小皇子便转身离去。   阿舍尔推测,虫皇已经给西奥里昂注射过精神海修复剂了。   阿舍尔:“凯因斯雄子您怎么了?”   确定西奥里昂离开后,阿舍尔终于松了口气,看着凯因斯毫无血色的脸, 焦急地问着。   阿舍尔:“您哪里不舒服,您别吓我啊!”   凯因斯:“我想起来了……”   哽咽的话语从喉间挤出,凯因斯合上眼眸用力地呼吸着,压抑着心中的苦涩。   那些曾被刻意遗忘的记忆碎片,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情况下,被拼凑完整……   凯因斯:“我知道我小时候为什么会失忆了……”   年幼的皇子亲眼目睹了篡权者杀害父皇的血腥场面,想逃但被抓住灭口,再睁眼竟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被温和的养父母带回家中,却在房间正中央的全家福中,赫然看到了篡权者微笑的脸。   这一切对一个年幼的孩子来说太超过了,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立刻封存了这段记忆,让脆弱的精神不至于崩溃疯魔。   而此时此刻此景重现,重现了当年的混乱,重现了幼童绝望的脸。   他终于想起来了。   阿舍尔:“小时候?失忆?凯因斯雄子,您在说什么?您的记忆出现过问题吗?”   凯因斯:“不,没什么。”   凯因斯深吸一口气,重重地呼出,调整好情绪,重新抬眸。   凯因斯:“这里不宜久留,我们走吧。”   阿舍尔:“……好。”   阿舍尔确定廊上没有侍卫或是其他虫,带着凯因斯拐出了转角。   没有战乱拖累,两虫很快穿过了寝居区,来到了楼梯间。   或许是由于战况波及了电线,楼梯间内不像寝居区灯火通明,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忽而一束光在身后亮起,阿舍尔回过头去,看到是凯因斯的终端提示了一条信息通知。   通知来件方:卡利西尔。   没有任何犹豫,凯因斯停下了逃亡的脚步,点开了消息。   仅一瞬,阿舍尔便听见凯因斯的呼吸停滞了……   ……   Z区,药剂生产工厂。   战事已开展数星时之久了,空气里弥漫着弹火硝烟的味道,远处不时传来建筑物坍塌的轰鸣。   卡利西尔看着终端上一个个失去联系的战友,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装。   卡利西尔:“Z区就剩我们一个药剂生产工厂了。”   无差别精神海攻击波下,所有军雌、调查队、甚至普通民众都会变成丧失理智的怪物,开始攻击身边的一切,包括药剂生产工厂。   一开始,有战力的涅莫斯成员还能带着稳定剂对周边虫化的民众实施救援,但渐渐地,救回来的民众越来越少,再无音信的成员倒是越来越多。   而后,各个据点传来沦陷消息,有些甚至直接消失在了通讯网中,连最后的呼救都没能发出。   这场战斗比他们想象得要久。   艾伦塔:“应该,应该没问题的,伊达诺长官带兵在外守卫,咱们能守住——”   砰——   剧烈的撞击声贴着制药厂外围的金属板响起,在空旷的厂房内回荡。   激烈的枪炮声交织着嘶吼,透过墙壁传来,敲打着鼓膜。   制药厂的防爆门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艾伦塔强撑镇定,再次重复:“没事的,能守住的,没问题的,没问题的……”   痛呼与惨叫声交叠,像是贴在耳边一样,划过紧绷的神经。   卡利西尔听着外部的动静,听着枪炮声却来越小,听着失控的吼叫盖过痛呼,听着猛烈的撞击声愈演愈烈,沉默地穿上了机甲。   伊达诺的防线被突破了。   艾伦塔已经说不出话了,无声地泪水糊满了脸颊。   他不敢想象外面现在是怎样一副场景,不敢想象这到底是黎明前的黑暗还是绝望惨烈的永夜。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沉浸悲痛,一股力道便拉住了他的手臂,将一个金属环扣在了他的腕上。   是卡利西尔的终端。   卡利西尔:“艾伦塔,这个终端里储存了药剂库启用权限,一旦皇室公布了精神海修复剂的配方你就接入这个程序获取动态密码,将修复剂配比输入程序,启动所有产线。”   艾伦塔立刻瞪大了眼睛,控制不住的泪水流得更加汹涌。   艾伦塔:“长官,您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您要干什么?您的精神海已经不能再经历任何冲击了,稳定剂也已经用完了,您还想做什么,您——”   卡利西尔:“艾伦塔,冷静。”   卡利西尔开口说到。   卡利西尔:“外面的冲击力度越来越大了,继续等下去,这个药剂场撑不了多久的。”   周边的墙壁已经被撞出了裂痕,天花板向下不住地落着墙灰。   艾伦塔感觉周遭的一切都在走向毁灭,希望陨于永夜,只剩无尽的黑暗与苦楚将鲜活的生命埋葬。   艾伦塔:“别出去了,长官,您现在出去,会——”   卡利西尔:“我会阻断攻击。”   卡利西尔打断了艾伦塔的话语,坚定的眼眸,安静地燃烧着炙热的火光。   卡利西尔:“我们的任务是守住这个据点,在虫皇公布精神海修复剂配方后,立刻投入生产,挽救生命。”   卡利西尔抬起艾伦塔的手臂,指尖在终端上快速飞舞。   卡利西尔:“刚刚说的操作,我给你演示一遍,你只要记住这些就好,其他的你不用管,我会解决,我不会让任何一只失控虫化的虫踏进制药厂的。”   周遭的嘶吼声像是要把天都掀翻,不间断的冲击几乎要把制药厂夷为平地。   卡利西尔语速越来越快,但他还没说完,艾伦塔便情绪崩溃地跪倒在地。   艾伦塔:“对不起,长官,我不行的,我只是只低等雌虫,我很笨,我记不住的……”   巨大的压力与绝望压垮了艾伦塔强撑的精神,颤抖的眼瞳几乎已经哭到融化,血液混着泪水滴下。   艾伦塔:“我真的不行的,长官,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   卡利西尔:“你可以!”   低沉的吼声打断了无助的哭号,卡利西尔单膝跪地,宽大的手掌按住颤抖不止的肩膀,强迫年轻的雌虫直视自己的眼睛。   卡利西尔:“艾伦塔,你可以,你聪明、果断、勇敢、细心,这件事唯有交给你做才会成功,我才能放心。”   从来以基因等级论断的评价第一次出现了不一样的声音,艾伦塔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怔然看着卡利西尔的嘴巴开合,说出他这辈子都没想过会用来形容自己的话语。   卡利西尔:“艾伦塔,你很优秀,以前在庄园时就是。”   墙壁上的裂缝正在扩大,但卡利西尔的声音却稳如磐石。   卡利西尔:“跟你说过一遍的事你都能记住,其他虫注意不到的细节你总是第一个察觉,即便没有受过军事化训练也完成了许多艰巨的任务,这场起/义是有你的助力才能走到这一步。”   决定种族前进方向的从来不是少数派精英,而是万万千千如艾伦塔这般坚韧勇敢的普通民众。   他们才是涅莫斯的中坚力量,他们才是命运真正的书写者。   卡利西尔:“现在,起/义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你是这个据点的最后一道防线,你一定能守住,能亲眼看到新世界的第一缕曙光!”   希望不灭,胜利在望。   卡利西尔从不认为这场起/义会失败,他相信,它只是需要时间去成功。   卡利西尔:“胜利是必然的,我会为你保驾护航。”   卡利西尔说着,神色忽而柔和了下来,抬手抚上艾伦塔的小腹,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   卡利西尔:“而且,你还要带他来到这个世界不是吗?这个世界有好有坏,你还要和他一一讲述呢。”   滚烫的热泪再次溢出了眼眶,但这次不再是因为绝望,而是因为生生不息的希望。   艾伦塔:“……好。”   卡利西尔欣慰地笑了一下,转身正准备向外走,忽而手腕被拉住,眼眶通红的雌虫看着他,将腕间的终端举至他面前。   艾伦塔:“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此次一别,便是永别。   艾伦塔轻声道:“对凯因斯雄子,你有什么话要留给他吗……”   听到凯因斯雄子的名字,坚韧勇毅的眼眸颤动了一下。   卡利西尔没有回应,沉默了一瞬,接过终端,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移动,打出一条简短的讯息。   而后,他的目光在收信地址一栏,凯因斯的名字上,停留了片刻,   缱绻留恋,遗憾惋惜。   发送键被按下的瞬间,整个工厂剧烈震动,防爆门出现了明显的变形。   地动山摇间,卡利西尔向那扇即将被攻破的大门走去,   没有回头……   皇宫楼梯间内,   莹亮的屏幕映得凯因斯的脸色凝重肃穆。   狭窄的屏幕上,日夜牵挂的来信者终于有了音信,   却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新世界会替我迎接您,   希望您能喜欢。    第41章   皇宫楼梯间。   凯因斯:“嗯……好……我知道了。”   低沉的声音在楼梯间内回响。   阿舍尔看着凯因斯就这么停止了逃亡进程, 给那个号码拨去了通讯,讶异又焦急。   阿舍尔:“凯因斯雄子,我们先撤吧, 等撤离后您再——”   凯因斯:“阿舍尔。”   凯因斯结束了通讯,看向阿舍尔说到。   凯因斯:“从这里下去就是皇宫花园, 花园正中央的迷宫花丛中心有一条密道直通皇宫外, 你从那里出去,就能避开外围守卫,安全离开。”   凯因斯仔细交代着撤离线路,听得阿舍尔眼睛越瞪越大。   阿舍尔:“等等,凯因斯雄子, 您在说什么?您不走吗?整个皇宫已经沦为战场了, 您还要去哪啊?”   阿舍尔不明白凯因斯雄子怎么一通电话后突然转变了态度,这里现在有多危险, 他刚刚已经亲眼看到了啊。   凯因斯:“我要去找精神海修复剂的配方。”   凯因斯语气严肃,话语却出乎阿舍尔的意料。   阿舍尔:“精神海修复剂!您知道配方在哪吗?!”   凯因斯:“不知道。”   凯因斯直截了当地说到。   凯因斯:“所以要去找。”   阿舍尔一时没跟上凯因斯的思路,茫然地问道。   阿舍尔:“从……从哪找啊?”   凯因斯:“数据库。”   凯因斯记得亚伦说过,各机构的重要数据一般会在线下数据库中存储备份。   凯因斯:“皇宫地下三层有一个线下数据库,我会从那里开始找起。”   凯因斯无法确定虫皇是否将精神海修复剂的配方存放在那里, 但即便概率再小他也要去尝试。   阿舍尔:“地下三层?!”   阿舍尔失声道。   这里的楼梯并不通往地下, 要去地下三层必须要经过正厅, 当前精神海攻击波已经持续数星时了, 正厅战况只会比方才更加激烈。   现在就算是他自己一只虫都没把握能顺利穿过那里, 凯因斯雄子为什么……   阿舍尔:“凯因斯雄子,那里太危险了,您没法过去的,我们先撤离吧。战争已经持续很久了, 虫皇陛下应该很快就会公布精神海修复剂的配方了,我们再等等——”   凯因斯:“等不了了。”   低哑的声音打断了阿舍尔的话。   果断、绝决……又颤抖。   凯因斯:“我的雌君精神海状况很差,已经等不了虫皇再做犹豫了。”   方才的通讯是由一只叫艾伦塔的雌虫接听的。   他说自己是卡利西尔的战友,说他们所在的据点遭遇了攻击,防线全面溃败,稳定剂也用完了。卡利西尔原本因精神海状况糟糕而被安排在后方,但为保证据点安全,他现在已经去往前线,组织阻击了。   卡利西尔的精神海状况凯因斯再了解不过,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他现在应该无法承担任何危险的作战任务,更别提踏上可能会被精神海攻击波波及的前线了。   更何况他们已经没有稳定剂了,   卡利西尔待在前线……   会死的。   凯因斯压下心中汹涌浓稠的情绪,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凯因斯:“现在的每一秒都可能决定他的生死,我必须去。”   凯因斯的嗓音低哑但坚定,像是孤注一掷般绝决。   阿舍尔张了张嘴,但对上雄虫那双深暗的眼睛,却是一句劝阻的话都说不出来。   阿舍尔:“那……那我陪您一起去!”   相撞的思绪快速流转,经历了一番天“人”交战后,阿舍尔咬了咬牙说到。   凯因斯:“不,阿舍尔,你必须立刻撤离。”   这数星时逃亡途中,阿舍尔的精神海也在承受着攻击,年轻的雌虫同样在和死神赛跑,没有时间再做停留了。   况且……   凯因斯眼神示意了阿舍尔背上两位失去意识的成员。   凯因斯:“我是他的雄主,保护他是我的责任,而你作为涅莫斯的一员,你也有你的责任。”   听到雄虫理智却“残酷”的话语,阿舍尔的眼眶湿润了。   阿舍尔:“但您一只虫去的话,会……”   阿舍尔说不下去了。   这几乎是一场必死无疑的征程。   凯因斯没有说话,沉默地拍了拍阿舍尔的肩,转身向反方向离去,没有一丝犹豫。   阿舍尔看着凯因斯渐渐远去的背影,视线模糊了一瞬,转身背道,向凯因斯指出的生路奔去。   ……   皇宫议事厅。   空气中尽是凝重的气压。   虫皇看着战况图上赤色的沦陷区域逐渐蔓延,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全境已经有半数以上的区域沦陷了,就连守卫中央区的第一军少将尤利斯也已经失联。   中央区守不住了。   战局已经失控了。   侍卫:“陛下,紧急预案已经启动,请您做好准备,我们很快将尝试突围。”   时至今日,虫皇明白,涅莫斯为了让他交出精神海修复剂,已经疯狂了。   它以全境民众的性命为威胁,以整个种族的存亡为代价,赌一个可能,一个实现自由、平等的可能。   这个可能将推动种族走向全新的局面,将重构虫族千万年延传下来的权力结构,将开创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新世界。   虫皇的耳边再次浮现出那只叫凯因斯的雄虫的话语,那个沙哑却充满希望的声音在他的脑中勾勒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新世界。   那个世界将会是何等美好,虫皇可以想象。   因为这本就是他的夙愿。   因为他本就来自一个自由平等的世界。   虫皇:“好。”   虫皇敛下心中复杂的心绪,转身看向站在身边的西奥里昂,眼中已是沉静笃定。   虫皇:“我们准备走吧。”   但理想和现实的差距何其之大,他早已体会过。   惨痛的教训一次便可铭记一生。   西奥里昂:“是的,陛下。”   银发亲卫还是有些魂不守舍,虫皇知道他在想什么,知道那个永远无法摆脱的梦魇,再次占领了他的心魄。   虫皇:“别担心,西奥里昂。”   虫皇握住了西奥里昂的手,看着他失魂落魄的眼眸,沉声安抚。   虫皇:“战事不会持续太久,涅莫斯很快就会收手,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   对于宏愿相同、方法论相左的两方来说,亿万民众的性命对他是威胁,对涅莫斯同样。   涅莫斯是以群体解放为目的,而不是种族灭绝的屠杀。   战争进展到这个阶段,大量伤亡已然成了难以承担的牺牲。   当天平一侧的砝码越加越多,涅莫斯除了收手别无他法。   这场战争的结局必然有一方妥协。   而这一方,不会是他。   西奥里昂:“是的,陛下。”   西奥里昂木然地重复着,空洞的眼眸里仍是透不进一道光。   虫皇轻叹一口气,将麻木的雌虫拥入怀中,掌心轻抚过他绷紧的背脊,如同他这十九年间一直做的那样。   虫皇:“别想了,西奥里昂,什么都别想。”   厅外,枪炮声与虫化的嘶吼声还在持续,震得水晶吊灯簌簌作响。   厅内,相拥的两个身影在命运洪流中,无声抵抗。   虫皇:“待在我身边就好。”   十九年前,那个弥漫着血腥味的雨夜,年轻的银发军雌也是这样在他怀中僵硬颤抖。   时过境迁,世界早已翻过新篇,但唯有他们,好像永远被困在了那个雨夜。   虫皇:“这一切都是我的选择,你什么都不需要想,待在我身边就好。”   西奥里昂:“陛下……”   终于,麻木的雌虫有了一丝反应。   西奥里昂:“您后悔吗……”   曾经犯下的错误一直延续到了今天,当前全境爆发的战争仍是十九年前那场失败起/义的余震。   西奥里昂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虫皇。   看着他的爱人,看着他的救世主。   西奥里昂:“风静……”   十九年未曾开口的称呼,随着颤抖的呼吸一同流露。   西奥里昂:“你后悔吗……”   后悔发明精神海修复剂,   后悔……遇见我。   虽然这些年,喻风静不止一次地说过,当年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所有的责任皆应由他承担。   但西奥里昂知道,若要为当年那场起义定责,他西奥里昂才是首当其冲的第一主谋。   如果当年自己没有因雌父精神海濒临崩塌,在喻风静面前崩溃痛哭,喻风静便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解构雄虫素做出精神海修复剂。   如果当年自己没有那么天真地想要将精神海修复剂推广全境,喻风静便不会同他一起四处奔走,组建涅莫斯,发起起义。   如果当年自己没有决定向皇室投诚,以战止战,喻风静便不会为他盗走涅莫斯的军火,率先向战友开枪,替他背负骂名。   如果当年自己能自觉点死在战场上,喻风静就不会在虫皇对他赶尽杀绝时,设计篡权夺位,坐上了这个他并不想坐的“宝座”。   喻风静原是这个世界的过客,是个无意权力名利的人。   都是因为他,才被卷入了罪恶的浪潮,才经历了如此痛苦又煎熬的一生。   他才是一切的起因,是错误的开端,是合该被千刀万剐的罪“人”。   但他坚强又仁慈的爱人知道他承受不起这么大的罪责,才会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安慰他,替他担起了本应属于他的责任。   虫皇:“后悔吗……”   虫皇轻声重复着,低哑的声音让另一颗心脏飘摇。   面对如今的局面,说毫无悔意是假的。   若是没有精神海修复剂,那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当年意外穿越来到这个世界,便一直以旁观者的视角看待一切。   他尊重这个世界存在的客观规律,不赞同也不干预,一直以独善其身的态度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一开始是没想过要改变世界,或是拯救什么“人”的。   直到,他遇见了西奥里昂。   虫皇:“或许有过吧。”   西奥里昂的出现改变了他的处世态度,改变了他的生活,改变了一切。   致命的吸引力最终让他迈过了自己设下的安全红线,义无反顾地投身这场未知的浪潮,与西奥里昂并肩,与西奥里昂携手。   虫皇:“但不论重来多少次,我都会这么做。”   虽然以现在的经验回顾过去,会茫然、会动摇,但若是时光倒流,让当年的自己知晓一切,他仍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重走来时路。   虫皇无奈又释怀地笑了:“毕竟那会,我才二十多岁啊。”   二十多岁的少年,远没现在思虑周全,   冲动、大胆、连犯错都理直气壮。   二十多岁的少年,不惧危险,不计后果,不顾一切,   唯一害怕的,是爱人泪湿的双眼。    第42章   皇宫地下三层。   凯因斯扶着墙走下楼梯, 手指在墙面上留下蜿蜒的血痕。   痛到麻木的左腿已经彻底失去了知觉,像一截腐朽的木头拖在身后。   皇宫内的战况远超预料中的激烈。   精神海攻击波持续至今,几乎所有皇室护卫都已成为了虫化杀器, 整个皇宫彻底陷入一片混战。   凯因斯依靠幼年的记忆,选择了守卫较少的路线, 很幸运, 一路都没有与虫化护卫正面遭遇,但即便如此,也受了不轻的伤。   左腿骨折,右肩贯穿,腹部紧急包扎的伤口还在源源不断地渗血, 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一把碎玻璃。   最糟糕的是……   凯因斯看向自己的肘弯处, 那里已经浮现出了黑色的鳞甲。   他已经在虫化的边缘了。   卡利西尔……   卡利西尔的名字像一根细线,勉强拽着凯因斯摇摇欲坠的理智。   凯因斯咬紧牙关, 拖着重伤的身体,艰难迈步,正要踏上长廊,忽而听到了血肉被撕裂的声音。   地下三层属于保密性极高的区域,很少有虫会到这里, 整个长廊空荡荡的, 回响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凯因斯抽出了阿舍尔给他的枪, 借着墙角的遮蔽, 缓缓侧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瞳孔巨震。   一只浑身布满鳞甲的“怪物”正在撕扯另一只“怪物”的尸体, 包裹着坚硬鳞甲的躯体在他的手中犹如一块破布一般被生生撕成两半,散落在地。   墙上到处都是骨翅划出的刮痕,一看便是经历了一场激战。   而他身后紧闭的房门,正是存放着线下数据库的房间。   撕扯残尸的“怪物”似乎察觉到什么, 猛然向此处转过头来,凯因斯立刻收回视线,隐蔽在墙后,心脏几乎要冲出喉咙,让他生理性干呕。   残肢、鲜血、失去理智的“怪物”。   眼前如同地狱一般的景象让凯因斯浑身僵硬,生物本能急促地咆哮着不要靠近!赶快离开!   但强撑的意志还是固定住了脚下的步伐。   卡利西尔还在战场上生死未卜,   他不能走。   凯因斯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次侧首打量。   门前的“怪物”似乎没有察觉到凯因斯的存在,已然收回了视线,机械地摆弄着他的“战利品”。   凯因斯举起枪瞄准他的脖子——那是虫化后雌虫身上最脆弱、也是唯一可能被击穿的地方。   通过瞄准镜,凯因斯更清晰地凝视着“怪物”。他的身上糊满了血污,不知是“战利品”的还是他自己的,从他身上破烂不堪的衣服上隐约还能看出近卫队的字样。   近卫队……   和阿舍尔一样。   面前“怪物”的脸逐渐模糊,阿舍尔的脸渐渐浮现眼前。   “怪物”的身型并不健壮,看起来还未到壮年的体型,他可能是一个和阿舍尔差不多大的孩子。   而且……   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忽而浮现脑海中。   卡利西尔现在也已经变成这样了吗?   端举的枪口开始颤抖了。   凯因斯无法克制自己心中的抵抗。   面前这个生物不是“杀器”,不是“怪物”,而是一只无辜的雌虫。他可能年少、可能优秀、可能前途坦荡,但却因为这场残酷的抗争变成了这副模样。   他有资格剥夺他的生命吗?   不,他没有。   端举的枪口调转了方向,直朝走廊另一端连开了三枪。   走廊尽头的消防玻璃被击碎,刺耳的警报声在空荡的走廊乍响。   听到声响的雌虫如同闪电一般嘶吼着向走廊另一端冲去,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凯因斯来不及思考他是否看到了自己便冲出了墙角向数据库跑去。   快!再快点!快点进去!   骨折的左腿传来骨头顿挫的声音,奔涌的鲜血从腰腹处涓涓流出,混入地上的血污。   剧烈的心跳声几乎要将鼓膜撞破。   凯因斯拼尽全力跨过地上的残骸,抬起尚且能动的左臂,向数据库的房门伸去。   快了,快到了,就快——   不容抗拒的力道自背后压下,失重的感觉只持续了一瞬,凯因斯便听到了脊椎断裂的声音。   超越肉/体承受极限的疼痛顷刻间占据了他的一切感官,视线被黑暗剥夺,连痛呼都喊不出声来。   意识几乎瞬间散去,凯因斯恍惚间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但是未尽的执念仍旧促使他睁开眼睛向身后望去。   短暂的失明后,入目的是一双猩红的眼眸,和高高举起的锋利骨刺。   骨刺上另一位遇难者的血液,无声地滑落在凯因斯的脸上——   ……   数据库的门,被从外推开。   一只浸透鲜血的手掌重重地拍在地面上,撑着残破的身躯爬进了数据库。   房间中央,永不关闭的虚拟屏散发着幽静的光,印在血色模糊的脸上,照亮了漆黑涣散的眼瞳。   方才,在千钧一发之际,凯因斯摸到了雌虫手臂上的一个伤口,立刻用稳定剂针对准伤口注射下去,狂化的雌虫瞬间如同僵死一般顿在了原地,面上的鳞甲逐渐褪去,露出了一张稚嫩的面孔。   凯因斯推开昏死的雌虫,进入了数据库,艰难地撑着身体够上操作台,按上生物识别锁,听着身份识别的声音,祈祷着虫皇没有删去历代皇室权限。   滴滴——   解锁成功的声音传入耳畔。   凯因斯一时心中百感交集。   虫皇没有删去历史权限,因为他已经把除他以外,所有有权限进入这个数据库的虫都杀完了……   立体投影的屏幕上,海量的数据目录在眼前展开,围绕在凯因斯周身,布满整个房间。   十九年前……涅莫斯……精神海修复剂……   凯因斯依照这几个关键词搜索着,视线快速滑过密密麻麻的信息。   信息中有记录涅莫斯起/义一个月内的详细战况,有记录主导起/义的第一军少将的信息,有记录每日伤亡数量和遇难者身份……   凯因斯越翻越快,越快越急。   没有,没有,都没有!   一条记录精神海修复剂配方的数据都没有!   即便还有上百条关联的信息目录未点开,但凯因斯的心中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   精神海修复剂的配方不在这里。这里的记录都是当年真正的皇室维护的记录数据,没有现任“虫皇”留下的痕迹,更不会有精神海修复剂的信息……   等等。   现任“虫皇”。   喻风静。   凯因斯努力保持冷静,梳理着杂乱的思绪。   他第一次见到喻风静,是在喻风静杀了他和他父皇的那天。   第二次见到喻风静,是在养父母家房间正中央的全家福上。   而后他就经常“见”到他,因为他在喻风静的家里长大,并从爸爸妈妈的口中认识了他。   他了解喻风静。   了解他的过往,他的生平,他的喜好,他的习惯。   他知道喻风静重要信息习惯云端备份,知道他云端链接地址与童年时期的家庭住址有关,知道他惯设密码会包含家人的姓名,知道他曾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即便他“从未见过”他。   那个链接地址!   凯因斯立刻按上操作台,用颤抖的指尖,在搜索栏中输入了那串烂熟于心的地址。   瞬间,周围浮现的信息目录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悬于面前的对话弹框。   “请输入密码访问加密数据”   凯因斯几乎热泪盈眶。   果然是这个地址!喻风静即便到了这个异世界依旧还是启用了这个隐藏空间地址,这个承载着他童年幸福回忆的链接地址。   凯因斯按照记忆中的线索,输入了一串字符,这串由家庭成员的姓名与生日组合而成的密码,曾帮他获取了喻风静用生命保留下来的重要情报。   但,   按下确定键的那一刻,想象中铺陈眼前的加密数据并未出现,反倒是刺耳的警报声在寂静的房间内响起。   “警告!警告!”   “输入密码错误。”   “数据库将在三十分钟后引爆。”   凯因斯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飞驰的倒计时。   密码错误?   怎么会?   不应该的。   如果不是这个密码的话……   颤动的瞳孔失去了镇定,战栗的牙关在口腔中撞出血腥的气息。   冷静,凯因斯,冷静。   凯因斯强迫自己冷静,即便血肉模糊的手掌几乎要将控制台捏碎。   这个隐藏地址有这么高的加密权限,精神海修复剂一定就在里面。   现在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这很可能是离胜利最近的时刻。   冷静,凯因斯,你要冷静!   凯因斯深吸一口气,重新输入地址,询问密码的对话框再度弹出,但引爆倒计时却没有停止。   看来这是两个独立运行的程序。   那就说明,他在爆炸前还有时间去解密这个地址,获取精神海修复剂的配方。   濒临死亡的慌乱被肃清,所有的注意力被集中在过往的回忆中。   凯因斯,你了解他,你了解喻风静,以他的习惯和偏好,如果要设置密码,你觉得他会如何设置。   他之前的密码是与家人有关的信息,他非常重视家人,那是他爱也爱他的人……   电光火石间!   地牢内,相拥的身影映入脑海。   凯因斯猛然想起了数日前,那名叫西奥里昂的雌虫近卫应激失控时,“虫皇”将他拥进怀中安抚的画面。   西奥里昂!   凯因斯立刻在终端中查询了西奥里昂的信息,将他的姓名和生日结合规律输入密码框。   但就在将要按下确认键的瞬间,一股难以忽视的违和感忽而涌上了心头。   他真的叫西奥里昂吗?   从西奥里昂的反应不难看出他是当年涅莫斯事件的亲历者,和喻风静关系亲密,非同寻常。   这样一个“人”会在喻风静篡权夺位后,以真实身份留在喻风静身边吗?   连喻风静都以面具覆面十九年隐瞒身份,那以虫皇近卫身份待在他身边的西奥里昂……到底是谁?   “西奥里昂”是在喻风静成为虫皇后才来到他身边的,   凯因斯努力地回想着,在喻风静成为虫皇之前……   他见过他!   在那个混杂着血雨腥风的夜晚,   自己半夜醒来路过父皇的房间,   他看见房间里有三个模糊的影子,   他下意识推门走进,唤着父皇,   而后,惊雷乍起,   亮如白昼的房间内,   他看到父皇的胸口炸开了血花,   鲜血喷溅,将整个房间染成赤色的地狱,   然后……   尖锐的刺痛在脑海间炸开,凯因斯强迫自己继续回忆那一天的细节。   他想起自己混在雷声中的尖叫声,   想起自己转身想要逃离那个血腥的房间,   他想起那个未来会成为他的养兄的人看向了他,   阴毒的视线与高呼声响起,   “安里欧斯!抓住他!”   安里欧斯!   凯因斯快速调出方才搜索出的信息:   涅莫斯的领袖,   起/义的主导者,   原第一军的少将,   安里欧斯!   凯因斯迅速摘取安里欧斯的姓名与生日,将所有喻风静所爱也爱他的人一起加入密码,   刺耳的警报声依旧在继续,而凯因斯忽而抬起头,看向了高悬房间边角的监视器,按下了确认键……   皇宫议事厅。   自数据库被启动开始,虫皇的脸色就一片凝重。   西奥里昂:“陛下,真的不锁定数据库吗?”   不止一次,西奥里昂已经不止一次请求虫皇锁死数据库,将潘多拉的魔盒埋葬。   但虫皇迟迟没有下令,只是沉默地看着监控器中的那个身影。   残破的身躯已然没有了生还的希望,但滚烫的热血依旧在控制台上流淌。   他没有放弃,一直在尝试,以一种超乎常理的执着,坚持着。   不止他,   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人类,   那个绵延十九年生生不息的组织,   那千千万万的雌虫们,都在坚持。   此刻,   战报中,各区的战况还在蔓延;   终端上,那个人类发来的劝词还印在眼底;   监控里,血肉模糊的雄虫还在检索着数据。   数日前,地牢内,黑发雄虫低哑却坚定的话语再次在脑海中浮现:   “这世上所有的决定都是基于自身眼界和经历的局限结果,没有谁能未卜先知洞察一切。在结局落定之前,谁都不知道自己迈出的那一步是否是正确的。”   “即便是身为虫皇的您亦无法做到全知全能,为种族抉择一条毫无风险又没有牺牲的完美道路。”   “但请您相信,一个种族能绵延至今靠得是奋勇争先的生生不息。”   “生命没有那么脆弱,生命会自己找到出路。”   这就是他们前赴后继、拼尽一切也要选择的道路吗。   这就是他们无法压抑、无法忍耐的,对自由平等的渴望吗。   这就是生命自己选择的出路吗……   无声的监控画面中,黑发雄虫不知想到了什么,再次在密码框中输入了一串字符,在按下确定键前,漆黑的眼眸抬起,直直对上了监控另一端,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   两个固执的灵魂,以相左的意见,为同一个目标,无声对峙。   而后,雄虫按下了确认按钮。   密码正确。   访问成功。   西奥里昂急切的劝说声再次响起。   但此刻虫皇已经没有方才那般肯定、绝决、坚信自己做出的就是对种族最好选择。   西奥里昂:“陛下!他发了全员通知了!”   犹豫的片刻,时间已经帮他做出了选择。   虫皇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像是释怀,也像是疲惫至极。   虫皇:“通知中怎么说?”   是揭露了十九年前那场暴/乱的真相,揭开了他乱臣贼子的身份,还是痛斥了他的麻木不仁。   但不论是什么,一切总归是要结束了。   他所背负的罪恶也将随着对他的审判一同终结,从此,从无边的煎熬中解放,从无尽的忏悔中超脱。   西奥里昂看着通知中的讯息,反复浏览了数遍,几乎不可置信。   西奥里昂:“他以您的名义发送了通知。声称皇室为了应对这场惨无人道的暴力袭击,紧急研发出了精神海修复剂。该试剂可以修复精神海攻击波造成的伤害。现命军部所有还有行动力的将领即刻组织手下所有兵力投入精神海修复剂的生产,救援民众。”   震惊的情绪顷刻盖过了所有疲惫。   虫皇猛然睁眼,脸上是与西奥里昂一样的不可置信。   他打开终端仔细阅读着附上了精神海修复剂配方的邮件。   不论阅读几遍,他都无法从邮件中描述的光辉伟岸的“虫皇”身上找出一丝一毫的阴暗与残暴。   这封邮件将他推上了“救世主”的高位,   再一次,将救世治世的重担交到了他的手上。   即便这背后的血泪正是由他所致。   即便他正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监控中,脱力的雄虫已经撑不住身躯,摔倒在操控台旁,身下是由鲜血汇聚而成的血泊,虚弱的唇舌无声开合:   剩下的就交给您了,   虫皇陛下。    第43章   Z区。   黑暗。   剧痛。   破碎的精神海像被千万把利刃同时搅动。   当卡利西尔从炼狱般的黑暗中挣出意识时, 最先感受到的是滚烫液体砸在脸上的热度。   伊达诺:“你胆子是大啊。”   伊达诺染血的面容在模糊的视野里晃动,这个向来张扬的军雌,此刻嘴角咧得都快要撕裂了。   伊达诺:“精神海都成那样了, 还敢不带稳定剂上战场啊!”   卡利西尔想动,却发现全身肌肉如同被浇筑了铁水一般僵硬。   每一寸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内脏在身体内翻搅, 神经在痛呼尖叫。   卡利西尔恍惚想起,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看见黑色的鳞甲正在皮肤上疯狂蔓延,不过几息便彻底吞噬了他的自我。   伊达诺:“别白费力气了。”   伊达诺按住他绷紧的肩膀,他的手臂因兴奋在颤抖,将这股战栗的激动传递至卡利西尔的身上。   伊达诺:“注射完精神海修复剂后身体会出现短暂的僵死现象, 这是正常反应。”   伊达诺抬手, 胡乱擦了一把脸上不知是血还是泪的液体。   伊达诺:“至于你现在身体内的疼痛嘛……”   伊达诺戳了戳他身上残破不堪的机甲。   伊达诺:“算你命大,再晚几分钟, 你就要像烟花一样’砰‘——”   伊达诺夸张地做了一个爆炸的手势。   伊达诺:”爆体而亡了。”   即便身体还僵硬着不能动,但嘶哑的嗓子却一刻也等不了,艰难地开口问道。   卡利西尔:“你刚刚说……精神海……修复剂……”   突然,伊达诺爆发出一声大笑,几乎是粗暴地将卡利西尔扶起, 让他看清眼前的景象。   伊达诺:“是的, 皇室公布精神海修复剂了!我们赢了!我们自由了!”   战场。   不久前还“尸横遍野”的战场。   但现在, 那些横七竖八躺着的不是“尸体”, 而是一个个正在恢复意识的雌虫战士。   他们身上的黑色鳞甲渐渐褪去, 露出原本的肤色。   虽然每只虫身上都带着触目惊心的伤口,但卡利西尔知道,只要精神海稳定,再重的伤对雌虫来说都不致命。   强大的自愈能力会让他们活下来, 真正地活下来,而不是像从前那样,要么死于精神海崩溃,要么在屈辱中忍受永无止尽的折磨。   “长官……”   一个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卡利西尔缓慢地侧首,看到身边跪坐着一只眼眶通红的瘦弱雌虫。   艾伦塔:“我守住据点了……”   在第一批修复剂生产出来后,艾伦塔像疯了一样在战场上奔跑。   他先给因稳定剂陷入沉睡的雌虫们注射,然后在他们的帮助下,冲向制药厂外那些正在狂躁虫化中的同胞……   没有防护,没有犹豫,只有孤注一掷的信念。   他的身上伤痕累累,有被虫化的同胞攻击的抓痕,有摔倒时被碎石割破的伤口,有因过度用力导致血管破裂的淤血……   艾伦塔:“我没有辜负您……我做到了!我们做到!”   他的指甲里还卡着漆黑的鳞甲,坚硬的鳞甲湿润了指缝,滚烫的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这片土地上,与无数先辈的血泪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伊达诺抬手将花了一半屏幕的终端展示给卡利西尔,上面是一封来自皇室的全体邮件。   伊达诺:“二十分钟前,虫皇公布了精神海修复剂的配方,并下令举国上下全力生产,开展救援。”   精神海修复剂公布的第一时间,   军部便在艾赛亚上将的领导下立刻响应,即刻铺开所有力量对各区展开救援。   而在起义开始前便分布在各区的救援力量也立刻被激活。   当前,不论是涅莫斯还是皇室领导的军部,都在以星火燎原的速度推广精神海修复剂,与时间争锋,与死亡赛跑。   而精神海攻击波也在第一只修复剂被印证有效后,全境停止了。   现在,这个足以改变种族命运的药剂正在被送往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从此,屈辱绝望的日子终结,压迫了雌虫千百年的基因枷锁,在这一刻彻底瓦解。   战场上渐渐响起了哭声。   起初是压抑的呜咽,像是不敢相信痛苦真的结束了。接着,哭声越来越大,汇成一片汪洋。在这片泪海中,突然爆发出第一声大笑,然后是第二声,第三声......很快,呐喊声、吼叫声此起彼伏,那是被压抑了太久太久的灵魂终于能够自由呼吸的声音。   卡利西尔看到,   有个断了手臂的雌虫正把脸埋进泥土哭嚎,血淋淋的手指抠进大地,仿佛要将数十年的屈辱都挖出来;   几个年轻士兵抱成一团,又哭又笑地互相拍打着后背,血泪相融,交织滚烫;   数只平民装束的雌虫飞奔着冲进战区,紧紧抱住他们以为永远失去的亲友,放声大哭;   更远处,一位身穿军部制服的军官摘下军帽,对着天空敬了个军礼,无声地告慰先辈的亡魂。   伊达诺:“以后再也不会有雌虫死于精神海崩溃了。”   伊达诺看着终端最新收到的公告,声音颤抖得厉害,泪水顺着他张扬的脸庞落下。   公告中,皇室自救援命令后再发声明,声称即日起,精神海修复剂将纳入基础虫权保障体系,实行全民免费供给制度,相关费用均由政府财政统一承担。   新世界的阳光毫无保留地照耀着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平等地播撒在每一只虫的身上。   空气中飘散着血腥味、火药味,以及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崭新的气息。   是自由的味道。   卡利西尔深吸一口气,自由的空气涌入肺部,冲刷着每一个细胞。   此刻,卡利西尔这才发现,自己的眼眶早已湿润了。   卡利西尔:“雄主他怎么样了?”   渐渐复苏的身体终于能说出连贯的话,卡利西尔急切地询问着心中的牵挂。   伊达诺:“中央区已经解放了。”   伊达诺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话语间带上了调笑的意味。   伊达诺:“你那位娇贵的雄虫阁下,现在应该在中央区的据点等你去接他回家呢。”   艾伦塔也开口补充说道。   艾伦塔:“您去前线后,凯因斯雄子还给您拨来过通讯,他很关心您,说让您安全后,尽快联系他。”   艾伦塔将终端递回给卡利西尔。   艾伦塔:“他那时能拨来通讯应该是已经到安全区域了,您别担心。”   卡利西尔点了点头,看着终端上的通讯记录,心中涌现出难以言喻的激荡。   起义成功了。   一切都结束了。   凯因斯不会再在绝望中郁郁了。   自己也不会死于今年秋天了。   他可以待在凯因斯身边,陪他一起去看、去感受、去改造这个充满无限可能的新世界。   他不用再压抑自己,强装镇定了。   他可以永远和凯因斯在一起了。   他终于可以期待未来了。   卡利西尔接过终端,激动的指尖几次三番都没能按上拨号键。   他现在迫切地想听凯因斯的声音,想跟他说话,他想见凯因斯,想到无法自已。   还未彻底脱离僵死状态的身体跌跌撞撞地站起,   双腿不受控制地向中央区的方向迈去。   凯因斯……   脚下步伐越来越快,身后的翅翼也倏地展开。   他要奔凯因斯而去,   现在!立刻!马上!   终端里,规律的接听等待音在耳边响着,   卡利西尔的心中充满了希望。   ……   ……   ……   ……   皇宫数据库。   特设的提示音坚持不懈地响着,终于唤回了几近消散的意识。   凯因斯看着脱垂在一旁的手臂,用仅剩的力气按下手腕上的终端,通讯接通的一瞬间,朝思暮想的声音伴随着激动的喘/息声传至耳畔。   卡利西尔:“雄主!虫皇公布了精神海修复剂!我们胜利了!”   听着卡利西尔充满生机的声音,凯因斯心中一片温热,枯木生荣。   凯因斯:“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即便凯因斯已极力克制,可那气若游丝般的声线,还是泄露出他此刻的力不从心。   通讯那端,激动的声音骤然冻结。   卡利西尔:“雄主?您怎么了?还没注射修复剂吗?”   艾伦塔说凯因斯应该早就到安全区域了,应该能赶上第一批注射修复剂啊。   凯因斯看着面前不断跳动的倒计时,目光扫过身上疯长的鳞甲,虚弱地笑了。   凯因斯:“我应该不需要注射修复剂了……”   数据库自爆的倒计时并没有因正确输出的密码中止,只留下不过几分钟的时间;   他的身体也已经残破不堪,雄虫没有强大的自愈能力,即便立刻救治也无望生还。   此刻,是否注射修复剂,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终端那边的声音开始发抖了。   卡利西尔:“什么意思?雄主您在说什么?发生什么事了?您是不是受伤了?!把投影打开好吗?让我看看您,求您了……”   凯因斯听着卡利西尔的声音渐渐带上了哭腔,心中酸涩闷痛。   凯因斯:“别看,卡利西尔。”   凯因斯艰难地弯起唇角,用尽量温和的声音安抚着雌虫的情绪。   凯因斯:“跟我说说……新世界吧……它怎么样……你喜欢吗……”   卡利西尔:“雄主!”   终端那头的雌虫已经哭出了声音,颤抖的嗓音不断地哀求。   卡利西尔:“您现在在哪,告诉我好吗,我现在,现在就过来,您等等我,等等我,求求您,不要,不要……”   终端那头,卡利西尔已然意识到凯因斯话语中的深意,崩溃无助的情绪如潮水一般将他吞没。   卡利西尔:“求您不要再说那种话,我害怕,我真的害怕,您再等一下,就一下,我很快就到……”   绝望的哀求通过终端传至凯因斯耳中。   卡利西尔:“求您了雄主……别丢下我……别不要我……”   失控的哭声冲击着凯因斯的心脏。   本已说服自己平静接受死亡,   但哭声唤起暗涌的心绪,再起风浪。   痛苦、不舍、遗憾、不甘在胸腔内四处冲撞,撞得凯因斯心头震痛,撞得凯因斯嘴唇颤抖。   他不想死。   真的不想。   他不想死在年幼无知的雨夜。   不想死于穷凶极恶的报复。   更不想死在黎明前夕,   死在爱人悲痛欲绝的哭声中。   他想活下去,   真的很想,   他想再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看腐朽的制度是否瓦解,   看理想的种子是否发芽,   看自由的光辉落在爱人身上,   看那双动人心魄的眼眸中,亮如星辰的光芒,   他想活下去,   想和卡利西尔一起活下去,   活到他们两鬓斑白,相携蹒跚,   再一起回顾一生相守的时光。   明明他们才遇见不久,   明明他们才刚刚相爱,   明明他们跨越了所有的阻碍,终于可以相守,   但面前的倒计时已然斩断了所有可能。   油尽灯枯的身体也耗尽了希望。   终端那边的爱人还在泪垂,他与自己一样痛苦、不舍、遗憾,   但与自己不同,他还活着,还有未来,还有无限可能的“人”生。   他应该向前看。   凯因斯艰难地开口:“卡利西尔……别难过……我有话跟你说……”   凯因斯想,自己终将留在过去,但卡利西尔还可以走向未来。   他想告诉他,不要遗憾,不要悲伤,生活总会继续,时间会抹平伤痕。   不要怕,向前看,去感受这个你期盼已久的新世界,去体验快意美好的新“人”生。   这些话不能为他擦去泪水,但能帮他开启新的生活。   他想告诉他这些,理智告诉他,他该告诉他这些。   但是,汹涌的爱意终是战胜了理智,责任与道德在这一刻被抛却,只剩浓烈的感情在断续的话语间流淌。   凯因斯:“卡利西尔……我想……告诉你……”   “不论顺境逆境……不论富裕贫穷……不论生老病死……”   凯因斯眼看着倒计时走过最后一秒,   笑着也哭着,郑重也真挚。   “我都爱你……”   “永远爱你……”    第44章   医院, 走廊。   衣着干练的中年女性手捧鲜花走在廊间,路过的护士们纷纷向她点头问好。   她颔首与他们招呼后,行至一个独立病房前, 敲了敲房门。   “请进。”   病房中,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   刘晴推门:“身体恢复得如何?医生怎么说?”   病床上, 靠坐床头看书的青年取下眼镜, 看向她温和地笑了。   凯因斯:“很顺利,感谢您来接我出院。”   凯因斯,三十前半,前独立记者。   人生跌宕,是个传奇人物。   幼年在外流浪被福利院发现带回, 而后不久被一对失独夫妻领养。   他长大后进入新闻行业, 展露头角,可谓是哪里有灰暗, 哪里就有他笔锋所向。   他的人生经历丰富、云涌跌宕,但要论传奇,那就不得不提到他超乎现世理解的“穿越”经历了。   七年前,他曾因一场报复事件“丧命”。   恐怖组织的残党带着最阴毒的恶意将他卷入车轮下。   他因此“离开”了这个世界,任凭警方与超自然现象专攻队怎么探寻都找不到一丝踪迹。   而七年后, 在一个风轻云朗的晨间, 他又凭空出现在了当年的案发现场, 带着满身的伤痕与科学无法解释的、艳丽诡异的纹路。   刘晴:“医生还说了什么注意事项吗?”   刘晴将手中的花束递给凯因斯, 凯因斯抬手接过时, 露出了一节白皙的手腕。   凯因斯:“谢谢。”   凯因斯刚“穿越”回来不久时,莫名其妙地发了一场高烧,不论如何用药都无法降温。   那宛如活物般鲜艳的纹路,在这场持续数日的高烧中逐渐淡去, 在它彻底消失后,这场诡异的高烧便也退了。   凯因斯:“医生说我现在各项指标都很正常,注意不要剧烈运动即可。”   或许是因为职业缘故,凯因斯很快接受了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积极配合治疗,也配合专攻队调查。   生死交错,穿越来回,如此之大的风浪,好像不过是他人生中轻轻翻过的一个篇章。   刘晴点了点头,拿起凯因斯本就不多的行李,状似随意地问道。   刘晴:“今天精神怎么样,想起什么了吗?”   凯因斯苦笑了一下,有些歉意地摇了摇头。   凯因斯:“抱歉,还是想不起来啊。”   数月前,   当重伤的青年从手术室出来时,刘晴已经带着超自然专攻队赶到了现场。   在凯因斯“穿越”回来前几天,另一个区域也有一名“穿越者”回到了事发地,但这名“穿越者”的精神状况不佳,沟通难以推进,专攻队急切地想从凯因斯这里了解到“穿越”的真相。   然而,当凯因斯从麻醉中醒来时,看向他们的眼神里却满是困惑与迷茫。   他失忆了。   经沟通,刘晴发现凯因斯失去了这七年间的记忆,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七年前被货车卷入车轮的场景,再醒来就是在病床上,对自己外貌上的变化,尤其是皮肤上长出的斑斓纹路没有一点印象。   医生给出的诊断是“创伤性失忆”。   医生:“他的医疗记录显示他幼年也失忆过,很可能是那时候的经历在他的脑内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创伤,导致他现在受到刺激就易出现习惯性失忆的症状。”   凯因斯对自己幼时失忆的事有印象,那时养父母安慰他说想不起来的回忆就不是什么好事,不用放在心上。   如今,得知他失忆的事,这位专业严谨的专攻队长在良久的沉默后,竟也说了差不多的话。   刘晴:“想不起来就算了,别勉强。”   毕竟另一位“穿越者”已经因创伤患上了失语症和读写障碍,整个人像失去灵魂的人偶一样,终日于房中枯坐。   看来“穿越”后的经历或是“穿越”本身就是一件对精神冲击极大的事。   她不希望凯因斯也变成那样。   忘了,也挺好。   刘晴:“听说昨天警方的人来过了。”   刘晴一边同凯因斯走出病房,一边问道。   凯因斯点了点头,眼神黯淡了下来。   凯因斯:“是的,他们来跟我说七年前那个案子的最新进展。”   说是最新进展,其实已经停滞不前许久了。   七年前,恐怖组织的残党对清剿事件怀恨在心。他们调查了当时参与此事件的所有干系人,策划了报复袭击,于同一时间实施,在当时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当时遭遇袭击的人员一共有46人,其中37人丧生,包括30名警/察,3名线人,2名政/府官员,和1名记者。   凯因斯便是其中之一。   案发后,警方立刻组织了专案组展开调查,但奈何这群穷凶极恶的歹徒准备充分,最终只抓到零星几个人,还有大批在逃犯没有落网。   虽然警方这些年一直没有放弃追查,但随着时间推移,调查难度越来越大,如今再想找到他们无异于大海捞针了。   但对于“死而复生”的当事人凯因斯,警方还是拿出诚恳的态度前来慰问并向他说明了情况。   刘晴:“好,你不要着急,警方会把他们捉拿归案的。”   凯因斯很轻地“嗯”了一声,垂下了眼眸,掩去了其中复杂沉郁的情绪。   两人一路上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车很快开到了目的地。   是凯因斯养父母的家。   刘晴:“你之后就住这吗?”   凯因斯此前一直四处奔波居无定所,如今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终于回到了出发的原点,回到了承载着他幸福回忆的家。   凯因斯:“嗯,是的,先回家休息一段时间。”   凯因斯没多说,拿起行李,起身向走过无数次的楼梯道走去。   只是这一次,没人在家中等他回家了。   车中,刘晴的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凯因斯的档案页面,档案中写着他的养父母于他“死”后一年内相继因病去世,刘晴看着凯因斯孤寂的背影,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这要让他如何释怀啊……   而后的日子,平淡平静。   为保障凯因斯的安全,警方为他提供了新的名字,新的身份,新的工作。   新工作是在市图书馆做图书管理员,与曾经风里来雨里去的生活大相径庭,平稳安定。   凯因斯对他的新工作适应良好。他主要负责儿童读物区域的书籍借还,闲暇时会帮家长看照孩子,和小朋友聊聊天,他说话幽默风趣,小朋友们都很喜欢他。   为保障凯因斯的正常生活,专攻队与凯因斯约好,每月仅来访一次,确定他身边是否有超自然现象再现。   只要日程有空,刘晴都会亲自带队前来。虽然每次见面时,凯因斯都表现得温和平静,但刘晴还是能感觉出他的精神状况每况愈下。   一次,在例行调查结束后,刘晴让专攻队先离开,自己关上门后,神情凝重地看着凯因斯问道。   刘晴:“考虑去看看心理医生吗?”   凯因斯有些意外地顿了一下,习惯性地提起微笑。   凯因斯:“谢谢,我考虑一下。”   刘晴不确定凯因斯是客套的说辞还是真的会考虑,思虑再三,又坐回沙发,说到。   刘晴:“或者,你介意跟我说说吗?”   刘晴与凯因斯已经认识许多年了,即便时过境迁,两人都已经变了许多。   但每次看着他,刘晴总是还会想起那个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的学生模样。   想起少年人眼中非黑即白的明亮光芒。   刘晴:“不是以专攻队的身份,是朋友。”   如今,为避免恐怖组织继续报复,凯因斯以新的身份和过去的一切挥别,家人已逝,朋友也无法再联系,他的人生看似翻开了一个新的篇章,但总有些难以愈合的伤口被掩埋在平静的外表之下,无从诉说。   凯因斯一时没有说话,刘晴也没催促,房间里只剩下时钟“滴答”的声音。   凯因斯:“从医院回来后,我经常会在夜里醒来。”   许久后,凯因斯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轻缓、克制、压抑。   凯因斯:“我总是会梦见爸妈,梦见小时候的事。”   梦里都是些温馨、美好的回忆,泛着金色的光芒。   凯因斯记不清梦里的细节,但是他记得每次梦醒时的那种悲怆。   他的梦总是很短暂,很快就会醒,每次梦醒,都是深夜,他带着一身凉透的血液,再难入眠。   刘晴安静地听完凯因斯的叙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刘晴:“梦到父母,是因为你在思念他们。而那些美好的回忆,是他们在告诉你,他们希望你过得开心。”   凯因斯垂下眼睫,嘴角微微牵动,却没能扬起一个完整的笑容。   凯因斯:“或许是吧。”   他也希望父母能过得开心,但事实却是,他让父母在又一次的丧子之痛中郁郁离世。   凯因斯:“而且最近,我开始做另一个梦了。”   凯因斯的眼瞳有些失焦,像是陷入了什么浓稠的情绪中。   凯因斯:“梦里我听见有人在哭。”   梦里的人看不清轮廓,只能听见哭声,哭得嘶哑,哭得绝望,哭得撕心裂肺。   每次听到那哭声,凯因斯都感到窒息般的痛苦,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从身体中生生剜去一般。   他想要走近他,想要看看他,想要替他擦去泪水,想要将他拥入怀中,但却怎么也看不清他,怎么也碰不到他。   凯因斯:“我想,这或许和我失去的记忆有关。”   创伤抹去了记忆,但经历还是在他的身上留下了痕迹。   从身体,到灵魂,   每一处都记录着伤痛与悲戚。    第45章   婚礼庆典。   凯因斯身着修身得体的正装与两位新人握手。   凯因斯:“新婚快乐, 恭喜你们。”   今日,凯因斯同组的两位同事举行婚礼,因为两人是在工作中认识的, 故婚礼邀请了见证他们相识相知相爱相守的全组同事出席。   婚礼选在了一处公园的草坪湖岸旁。   欢快的音乐荡漾在湖畔,到场的宾客有的在浏览两位新人准备的照片墙, 有的在祝福板上写祝福语, 还有的在体验新人们精心准备的小游戏,婚礼现场一时像个游园会,洋溢着欢声笑语。   已到的同事们远远就看到了凯因斯的身影,向他招手示意。   同事A:“你竟然真的来了,我还担心你来不了呢。”   同事B:“身体怎么样, 不勉强吧?”   凯因斯是今年来到组里的新同事, 为人随和体贴,和众人相处融洽, 但是从不参与团建活动,不论是聚餐还是出游,他都会委婉拒绝。   众人起初不解,但是听领导提起凯因斯之前受过很严重的伤,还在恢复期, 需要多多静养, 便都理解了情况, 平日里也都很体谅他。   面对同事们的好意, 凯因斯想起了心理医生建议他多与身边的人建立联系的提议, 弯起眼角,笑了笑。   凯因斯:“没问题,不用担心。”   众人寒暄过后,话题再次回到了今日的两位主角。   同事A:“前天我听露露说, 他们两人幼时的家就隔一条马路,小学、初中、高中都是在同一个学校,但彼此一直都不认识,直到工作了来到咱们这才见上面呢。”   同事B:“怪不得他俩刚认识就有许多共同话题,那么快就坠入爱河了。”   同事C:“缘分真是奇妙,之前明明离得那么近都没遇见,兜兜转转了一圈,竟然在另一个城市相遇了。”   同事们在一旁讨论,凯因斯安静地听着,偶尔有同事抛来话题,凯因斯便随和地说到。   凯因斯:“是的,他们注定会遇见,或早或晚而已。”   凯因斯的神态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众人继续热热闹闹地谈天说地,无人注意到凯因斯隐于眼底的倦色。   凯因斯最近的精神状态不太好。   长期的失眠让凯因斯总是处于疲惫的状态,虽然医生给凯因斯开了助眠药,但是服药后,多梦易醒的症状仍未改善,只是梦中的人影更加模糊,哭声也更微弱,像是已经耗尽了力气,随时会消失一样。   凯因斯听着细弱的哭声,心中是难以克制的闷痛。   最终,凯因斯停药了。   时间渐渐行至正午,仪式开始。   新人在亲友们的注视下入场,阳光为他们镀上一层金边。天空中飘起花瓣雨,乐曲也变得悠扬。   凯因斯看着新人脸上幸福的笑容,连日紧绷的情绪难得舒缓,与同事们一同目送他们走向宣誓台,牵起彼此的手,庄严宣誓:   我愿意她/他成为我的妻子/丈夫,   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   无论是富裕或是贫穷,   无论生老病死,   我都将毫无保留地爱她/他,直到永远……   瞬间,剧烈的痛苦自胸腔中炸开,仿佛要将心脏撕裂成两半,留下一个透风的血口。   没由来的痛苦顷刻模糊了所有的感官。   只留下锥心刺骨,痛彻心扉,痛得凯因斯眼眶发红,痛得凯因斯坐都要坐不住了。   同事:“你怎么了,你没事吧?需要医生吗?”   耳边,同事们的关切声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但凯因斯已无暇顾及。   一直以来粉饰的太平骤然分崩离析,梦里那个模糊的人影再次浮现眼前,这次他没有哭泣,只是无言地跪坐在那,死静,孤寂,像是已然失去了生机。   不……   别……   他不该让他如此孤独……   他承诺过的……   凯因斯下意识抬手,想去触碰那个身影,但颤抖的指尖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触及,连一个朦胧的虚影都碰不到。   同事:“你再坚持一下,坚持住,我,我给你打急救电话……”   同事手忙脚乱地翻找着手机,颤抖着输入急救号码,但拨号键还未按下,手腕却突然被抓住。   凯因斯:“不用打急救……”   腕间的手掌还在发抖,同事讶然抬眸看向凯因斯,却看到一张毫无血色的、苍白的脸。   同事:“真的不用吗?你看上去……像是要不行了……”   凯因斯顿了一下。   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凯因斯:“是吗?”   他快不行了?   因为痛苦吗?   他已经痛苦到这个地步了吗?   他已经忍耐了这么长时间了吗?   他什么时候对痛苦如此耐受了?   不对,   不应该,   他不是这样的人,   他记得,   自己不是一个会对苦难妥协的人。   凯因斯:“我不需要急救……”   沙哑的嗓音低低响起,被赤色覆盖的眼眸,没有了往日的温和平静,   再一次锋利、尖锐、触目惊心。   凯因斯:“我需要信息。”   ……   刘晴:“这是局内所有跟’穿越‘现象有关的档案了。”   中午,刘晴接到凯因斯的电话,称其想要了解’穿越‘事件相关信息,需要她的协助。   电话中凯因斯的声音十分严肃,恍惚间让刘晴仿佛回到十多年前,第一次听到凯因斯请她协助调查喻风静案时的场景。   凯因斯:“谢谢。”   凯因斯接过案卷,仔细浏览起来。   超自然现象调查局允许当事者了解其他案例信息,刘晴之前曾问过凯因斯的意见,但那时的凯因斯深思了一会,拒绝了。   刘晴不知道凯因斯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但看着凯因斯此刻的样子,她却感到莫名的轻松,忍不住轻笑出声。   凯因斯有些疑惑地抬头,投来询问的目光。   刘晴摆了摆手:“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现在的样子更像我记忆中的凯因斯了。”   凯因斯听后,沉默了片刻,也露出了一个坦然的微笑。   凯因斯:“我也这么觉得。”   对真相执着到偏执,对命运坚持到固执。   凯因斯不知道这七年间自己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以致于让他习惯了忍受痛苦,却忘记了,自己本就不是一个轻易妥协的人。   凯因斯:“休息够了,是该启程了。”   失去记忆的这七年几乎改变了他的性格,扭转了他的人生。   这是超乎想象的七年。   这是全然未知的过去。   而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未知。   但,   将未知变成已知,   是凯因斯身为记者最擅长的事。   凯因斯:“我想我应该去调查这其中的因果联系,我必须弄清楚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   面对未知的危险,他从来不会坐以待毙。   他会在挫折中打磨羽翼,会在恐惧中长出爪牙。   他明明是这样的人,他本就是这样的人啊。   刘晴:“这么有斗志啊。”   刘晴弯起眼眸笑了笑。   刘晴:“那我陪你一起看吧,有什么想了解的细节可以问我。”   凯因斯也不客气,拿起一个卷宗展开。   凯因斯:“那就从最近的莱茵诺案说起吧……”   ……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办公桌上。   凯因斯合上最后一本卷宗,做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凯因斯:“我想,’穿越‘或许与时间有关。”   凯因斯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当前全球“穿越”案例一共有183例,实现来回“穿越”的有5例,那个叫莱茵诺的孩子是第一例,自己是第二例,另外三例分布在联盟其他区域,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调查进展都不顺利。   凯因斯:“这五例穿越者消失和出现的时间点一致,其中以莱茵诺的案例最为明显。”   莱茵诺案中,他因罪被判死刑,于一个艳阳高照的晨间被处刑,没有遮挡,没有偏差,全程都在监控记录下。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又在五年后,毫无征兆地出现。   同样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晨间,甚至与当年行刑的时刻分秒不差。   凯因斯:“我猜测,某些人在固定的时间’死亡‘会触发超自然现象,从而实现’穿越‘,甚至来回’穿越‘。”   虽然凯因斯已经没有“穿越”后,身处未知领域的记忆了,但凯因斯看着自己两次“穿越”的监控视频,看着那个精确到秒的时间点,心中涌现出一股强烈的紧迫感。   像是步步紧逼的倒计时,像是生命流逝的沙漏,痛苦、不舍、遗憾、不甘在心中交织,像是一只无形的手臂,拖拽着他坠入深渊。   刘晴点了点头,轻叹了一口气:“之前专攻队中也有人做出了相同的猜测,但也仅是猜测,没有验证条件。”   毕竟,每一个穿越者的“穿越”契机都是“死亡”,这注定了这个猜想无法通过实验验证。   凯因斯:“现在有了。”   这一次,凯因斯没有再忍耐,没有再沉默,他直直地注视着心中的深渊,冷静又疯狂地开口。   凯因斯:“我来验证这个猜想。”   刘晴:“你说什么?”   凯因斯:“我说……”   凯因斯指了指那个刻入脑海的时刻。   凯因斯:“我会在这个时间点,重现’穿越‘。”   刘晴:“凯因斯!”   严厉的声音打断了凯因斯的话。   年长的专攻队长面色阴沉,话语严肃。   刘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这是自杀行为!”   凯因斯:“不是自杀。”   凯因斯迎上刘晴严厉的目光,语气笃定。   凯因斯:“是验证’穿越‘。”   刘晴:“你拿什么保证?”   凯因斯:“我无法保证。”   凯因斯直白地承认。   凯因斯:“但我会去尝试。”   刘晴的声音更冷了:“即便冒着生命危险。”   凯因斯:“是的,即便冒着生命危险。”   凯因斯的前半生风里来雨里去,遇到的危险时刻数不胜数,他知道若是凡事都等到百分百确定安全再行动,会错失良机,会困于踌躇,最终被恐惧的浪潮吞没。   更何况,他并非仅凭一腔孤勇,而是经过深思熟虑。   凯因斯:“中午,在与您通话之后,我去了一趟福利院。”   既然决定找回自己缺失的部分,凯因斯再度审视了自己失忆的幼年时期,立刻联系了福利院,前去拜访。   幼时居住过的福利院经过时间的冲刷已经十分老旧了,当年的院长与教师也已经换过一批了,当凯因斯回到故地时,整个福利院竟然没有人能认出他。   凯因斯:“我在福利院的相册中找到了我幼时的照片。”   在同现在的院长沟通后,凯因斯来到了福利院的档案库,按照养父母口中领养他的日子向前推算,终于在一堆老旧泛黄的照片中,找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凯因斯:“我在照片中看到了纹路。”   凯因斯指了指自己的手臂和脖颈,神情严肃。   凯因斯:“与我’穿越‘回来时,身上的纹路基本一致。”   刘晴瞪大了眼睛:“什么?!”   凯因斯点了点头,补充道:“而且这些纹路在我被领养那日的照片上已经消失了。”   刘晴:“这就意味着……”   刘晴没说完,因为太过匪夷所思,但凯因斯却坦然地接到。   凯因斯:“是的,七年前那次’穿越‘,可能不是我第一次’穿越‘。”   这种独特的纹路在其他穿越者身上从未出现过,唯独在他身上,从年幼期到青年时,链接了两个时空的未知记忆。   凯因斯:“我与那个未知领域存在某种联系,这件事有且只有我可以验证。”   凯因斯平静地下定结论。   凯因斯:“所以我必须去尝试。”   他必须去尝试,不只为了找回缺失的自己,也是为了履行承诺。   那个被记忆抹去却仍旧牵动心弦的承诺。   那个还有人在等候的承诺。   房间陷入长久的寂静,无人说话。   刘晴看着凯因斯的眼睛,看着其中熟悉的光芒,看着她十数年前就见识过的执着。   她突然感到一阵无力,像是已然看到无法改变的结局,像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她知道她劝不住他。   就像当年,她劝不住那个二十岁的少年不要再继续调查恐怖组织一样。   刘晴:“好吧,那你准备怎么做。”   许久后,刘晴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开口,询问青年为自己设定的终局。   凯因斯:“具体方案,我需要和警方商量后确定。”   刘晴:“警方?”   刘晴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   凯因斯:“是的,我会请警方公布我的信息。”   刘晴疲惫的神经再次绷紧。   刘晴:“你想用自己引出那些潜逃人员?!”   她要收回前言,面前的这个不是她认识的凯因斯,他远比她认识的凯因斯更加疯狂。   凯因斯作为当年事件的关键人物,是歹徒们重点报复的对象。   那些歹徒若是知道凯因斯还活着,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他们是何等穷凶极恶,凯因斯作为调查者甚至是受害者,最清楚不过,要是落到他们的手里会有什么后果,那是完全不可估量的。   刘晴:“不可能,警方不会同意的。”   凯因斯:“他们必须同意。”   低沉的话语,强硬、坚决、不容置疑。   漆黑的眼眸中,像有火焰在燃烧。   烧尽血染的仇恨,烧尽难以释怀的离别,烧尽黑暗。   凯因斯:“七年了。”   凯因斯缓慢地说着,每个字都像在齿间碾过。   凯因斯:“这一次,警方必须将他们绳之以法。”   窗外的夕阳完全沉入了地平线,办公室里的灯光打在凯因斯身上,笔直如刀的身影,将满室黑暗斩于身后。   绝决的话语,   在寂静中,   字句清晰:   “不惜一切代价。”    第46章   Z区, 街角酒馆。   鱼龙混杂的酒馆中,两只雌虫坐在靠窗的位置交谈。   “听说军部已经提交了你的晋升令,这次清剿行动后, 你应该能升任大校。”   “嗯。”   “现在各地星盗基本肃清了,你也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   “嗯。”   “不过上个月从监狱越狱的那个星盗头子塞拉斯还没抓到, 你要当心。”   “嗯。”   “他一直对你怀恨在心, 很有可能来找你实施报复,你……”   伊达诺说到一半,看着身边依旧反应平淡的雌虫,无声地叹了口气。   别说当心了,他不去送命就不错了。   自精神海修复剂问世后, 整个虫族社会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雌虫们解决了生存问题后, 便开始关心起群体权益了。   即便法律依旧偏向数量稀少的雄虫,但越来越多的雌虫开始在各行各业大放异彩, 为自身群体争取权益,甚至连以往雄虫一手遮天的政界,也开始有了雌虫们的声音。   然而庞大的雌虫群体中,既有温和的改革派,也不乏极端的复仇者。   不少从基因枷锁中解脱出来的雌虫对曾经遭受的苦难怀恨在心, 意图将满腔怨恨倾泻在曾经的压迫者身上。   全国各地都出现了许多针对雄虫的血腥报复事件。   更有激/进分子高喊着要推翻虫皇统治, 建立一个以雌虫为尊的世界。   精神海修复剂带来的混乱初见端倪。   所幸虫皇似乎早早预料到了这样的场面, 立即出台相关政策和应对方案, 及时遏制了这些暴力团体的集结和蔓延, 维护了战后社会的稳定。   但这样的念头一旦产生便难以消除,这些执念深重的极端分子最终还是踏上了不归路,遁入星海,成为星盗, 开始目无章法地扩张势力,侵扰帝国的安宁。   其中最大的一股势力就要数塞拉斯领导的星盗团,曾一度占领了数颗资源星向帝国示威。但最终还是在今年年初时,被第一军上校卡利西尔击溃,收押。   那场战斗打得十分激烈,卡利西尔在追击塞拉斯时一度精神海崩溃几乎完全虫化,让众虫震惊不已。   那时伊达诺才知道,原来卡利西尔这些年是一管修复剂都没给自己注射过。   伊达诺再次争分夺秒地,将卡利西尔从虫化爆体而亡的边缘拉回后,难以理解地质问他为何要如此,直到吼得声嘶力竭,那只沉默的雌虫才轻声说到:   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就别救我了……   伊达诺回想着卡利西尔那时木然的神色,不忍地垂眸,缓声劝到。   伊达诺:“卡利西尔,六年过去了,你也该放下了。”   起/义之后,卡利西尔很快回到了军部,开始了没日没夜的战斗,他不是在清剿星盗,就是在去清剿星盗的路上。   短短六年,他就把各地肆虐的星盗势力清剿得差不多了,军衔也一路升回了上校,眼看就要升大校了。   身边许多虫都在为他的荣耀回归欢呼。   但只有伊达诺知道,现在的卡利西尔已经走到摇摇欲坠的边缘了。   他也是血肉之躯,这样高强度的战斗终究会拖垮他的身体,他已经快撑不住了,而这正是他所期望的。   伊达诺打量着卡利西尔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到。   伊达诺:“你的前雄主要是知道你这样,他也会——”   卡利西尔:“不是前雄主。”   沉默少言的雌虫突然开口,截断了伊达诺的话。   卡利西尔:“他只是不在了……不是不要我了。”   伊达诺哑然,立刻道歉。   伊达诺:“抱歉,卡利西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只是……对不起……”   关于卡利西尔雄主的事,始终是伊达诺心中最深的愧疚。   当年要不是他信誓旦旦地保证雄虫一定会没事,强行将卡利西尔留在了Z区,或许一切都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他永远无法忘记起/义胜利那天卡利西尔失声痛哭的样子。   那时他不知道卡利西尔从终端中听到了什么,只知道在一声刺耳的轰鸣声后,终端那头再无回音,卡利西尔像疯了一般要去皇宫区。   他连拦都拦不住,正在焦头烂额之际,收到了那名叫阿舍尔的年轻雌虫的信息。   阿舍尔与他确认了卡利西尔是否存活,松了一口气,接着支支吾吾地说自己有关于凯因斯雄子的事要当面转告卡利西尔,这才算稳住了卡利西尔的情绪。   伊达诺不放心卡利西尔独自前去,当即陪他一起赶往中央区据点。   他们见到那只年轻雌虫时,他正在有条不紊地安排救援,但在见到卡利西尔的一瞬间,异色的眼瞳便浮上了一层雾气。   阿舍尔:“卡利西尔长官,对不起。”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是道歉,而后将终端递给了卡利西尔。   终端上播放着一个视频。   伊达诺不知道视频内容是什么,只知道是阿舍尔接入皇宫中控台调阅的监控视频。   但是他至今都记得卡利西尔看过那个视频后的反应,本已平稳的精神海瞬间崩塌,比精神海攻击波的威力更大。   失去求生意志的雌虫迅速虫化,本就没来得及恢复的身体更是到了崩溃的边缘。   若非伊达诺和阿舍尔都是身手矫健的军雌,否则根本来不及按住卡利西尔再次注射修复剂,就要眼睁睁地看着他爆体而亡。   而那时,伊达诺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没想到这一切不过只是一个开端。   卡利西尔醒来后,这样的情况还反复了好几次,伊达诺和阿舍尔几乎是昼夜不停地守在他身边,才能保证他得到及时救治。   可频繁的崩溃仍在摧残着他本就虚弱的身体。   他们尝试着与卡利西尔说话,但黯淡的眼眸像是已然失去了生机,死静、孤寂,再无一丝波澜。   直到数次之后,年轻的军雌再也忍不住了,沉重的愧疚压垮了他的脊梁。   他跪在卡利西尔面前,求他别这样。   少年声泪俱下地说,其实凯因斯雄子本可以撤离的,但他说你的精神海已经撑不住了,他说他是你的雄主,保护你是他的责任,他是为了让你活下去才选择返程的,你可千万不能死啊……   伊达诺听着少年的叙述眼前一黑,当机立断抬手打晕了卡利西尔。他比谁都清楚,这句话足以要了卡利西尔的命。   然后,伊达诺神色复杂地接住了倒下的挚友。   就如同起/义前夕,他阻止他奔向凯因斯雄子时一样。   伊达诺:“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他亲手导致了这一切,他理应承担起责任。   而后的日子,伊达诺已经不想再回忆了。   卡利西尔的精神状态极差,痛苦、煎熬、绝望溢满了曾经耀眼明亮的双眸。   伊达诺甚至无法直视他的眼睛,只看一眼,便是惨不忍睹。   但,他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挚友的生命就此消亡。   他只能用残忍的话语规劝他,告诉他,凯因斯雄子把活下去的机会留给了你,你若求死,他的牺牲将毫无意义,你不能这样伤他的心啊……   或许是日复一日的暗示起了效果,又或许是凯因斯雄子冥冥之中的护佑。   总之,在经历了一段混乱的日子后,卡利西尔终于振作起来了,没再精神海崩溃,也不再寻死……   不,是不再用会让凯因斯雄子“伤心”的办法寻死了。   他在无尽的战斗和任务中合理化自己的死亡,就如同现在这样。   伊达诺:“卡利西尔,你的身体状况军区医疗部应该找你谈过许多次了,我就不赘述了,你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你……唉?卡利西尔?!”   毫无征兆。   身边的雌虫猛地站起,目光死死地盯着窗外的窄巷。   伊达诺还想询问,身边一阵劲风掠过,吹散了他的话语,也猝然终止了这场见面。   伊达诺:“等等,卡利西尔?你去哪啊?”   门外,炙热的夜色中,卡利西尔失控地奔跑着。   他的脚步像踏在云端,眼中全是不可置信:   刚刚那个身影……   大脑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然做出了反应。   卡利西尔快步奔向那个身影,向那个再熟悉不过窄巷跑去。   ……   昏暗的窄巷内,凯因斯扶着墙壁,缓慢地前进。   数分钟前,   剧痛、失温、窒息……   超过感官承受极限的痛苦将生命溺毙,   消散的意识在黑暗中游荡,   但不过一息,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重新凝聚。   新鲜的空气重新涌入肺中,凯因斯猛地睁开眼睛,剧烈喘/息。   身上的伤痕已然不见,只剩留在神经末梢的幻痛,提醒着方才经历的一切。   凯因斯:“下手真狠啊。”   不过这次,警方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那些潜逃多年的罪犯,终将为他们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凯因斯撑着墙壁站起身,借着昏暗的光,打量着周边的一切。   远处隐约传来机械的嗡鸣,像是某种引擎运转的声音,吸引目光循声而去。   巷口之外,一艘艘舰艇在漆黑的夜空中穿梭、交错,明亮的尾灯划出绚丽的光轨,勾勒出一幅地球上从未有过的景象。   这里不是联盟了。   滚烫的热度再度涌动于皮肤之下,凯因斯感受着四肢脖颈传来熟悉的刺痛,弯起了眼角:   是这里。   他回来了。   “雄主!”   忽而,一个呼喊声由远及近。   凯因斯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身影便猛地撞进他怀中。   对方双臂颤抖地环抱着他,抬起的脸庞上,那双金色的眼眸仿佛融化的星辰。   卡利西尔:“雄主……真的是您吗?”   来人颤声问着,话语间是忍不住的哽咽。   快速攀升的热度让凯因斯的思绪有些恍惚,但他还是强撑着精神,安抚性地拍了拍面前的陌生人。   凯因斯:“你好。”   凯因斯礼貌地问道。   凯因斯:“我们之前,认识吗?”    第47章   卡利西尔:“大概情况就是这样……”   终端屏幕的莹光映照着卡利西尔紧绷的侧脸。   通讯那头的雌虫安静地听完后确认到。   弗兰卡:“你是说, 你的朋友完全不记得你了是吗?”   夜晚让思绪容易发散,弗兰卡看着亮起的终端,忽而意识到他已经六年没听到卡利西尔的声音了。   卡利西尔:“……是。”   弗兰卡:“失忆啊……你这位朋友近期有受到什么冲击吗?”   卡利西尔:“我……不知道……”   今晚的一切像是一场梦境。   那个他曾以为再也见不到的身影突然出现眼前,   在他还未来得及为这场美梦激动或哭泣之际,   对方又用他魂牵梦绕的笑容问出了礼貌疏离的话语。   明明是他最熟悉、最刻骨铭心的人,   但如今他却对他的一切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他当年是怎么脱险,   不知道他这六年去了哪里,   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不知道他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记得自己……   卡利西尔:“我今晚见到他时……他就已经……”   终端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带着隐忍的痛楚。   弗兰卡敏锐地察觉到这个“朋友”对卡利西尔意义特殊, 很可能是他过命交情的军雌战友。   弗兰卡:“那他之前有没有遭遇过什么生理或心理的创伤?或者过往有没有失忆的经历?”   卡利西尔像是想起了什么, 脸色惨白地说到:“有……都有……”   他曾因畸形的社会制度郁郁,曾因自己的行为遭受无妄之灾, 甚至……失去了生命。   卡利西尔:“他曾经还提过,他小时候也曾失忆过……”   弗兰卡:“习惯性失忆啊。”   弗兰卡沉吟道:“你这位朋友很可能是受到什么刺激引发了习惯性创伤失忆,建议不要再刺激他,以免加重病情。”   卡利西尔:“加重病情?”   卡利西尔的声音骤然紧绷。   弗兰卡:“是的,在他生活可以自理的情况下, 建议不要强行唤起他过往的回忆, 避免对他的精神造成再次打击, 导致精神错乱。”   弗兰卡解释道:“毕竟回忆等同于让他重新经历那些创伤。”   重新经历……   月光下伤痕交错的手腕、监控中血肉模糊的残躯, 还有……   卡利西尔想起凯因斯之前说过, 他曾去到另一个世界,而来回两个世界的契机是……死亡。   毫无血色的唇颤抖起来。   卡利西尔:“好,好,我会注意……”   弗兰卡:“他现在身体情况怎么样?除了失忆还有没有其他病症。”   卡利西尔看向卧室紧闭的房门。   卡利西尔:“他的身上没有明显外伤, 但正在发烧……”   弗兰卡:“发烧?”   雌虫一向身体强健,发烧实属罕见,而且还没有外伤,那很可能是内脏受损。   弗兰卡紧张起来,声音不自觉抬高:“那还等什么!赶紧带他来医院啊!”   卡利西尔:“他……”   卡利西尔回想起方才的相遇——自己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凯因斯便倒在了他的怀中,体温高得异常。   他一时也顾不上凯因斯陌生的反应了,焦急地唤着他,抬起终端就准备拨打医院急救。   但高热中的雄虫按住了他的终端,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句话是:   不用去医院,休息一会就好。   于是,他便将凯因斯带回了家,   带着死而复生的爱人,带着满心的惊惧、慌乱与无措,回到了他们曾经共同生活的……家。   卡利西尔:“他不想去医院……”   弗兰卡一瞬哑然,没想到卡利西尔的朋友是这样消极避医的家伙,更没想到卡利西尔竟然就这么由着他有伤不治,有烧不退。   弗兰卡:“好吧,那你再观察一下,给他用酒精擦擦四肢降温,烧得太高记得注射退烧针……”   不过左右雌虫生命力旺盛,又有修复剂维持稳定的精神海,大部分的伤病都能自愈,卡利西尔还是军雌,对照顾伤病患也熟练,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弗兰卡:“但如果他持续三天都不退烧,那就一定要来医院了。”   卡利西尔:“嗯,我知道了……”   卡利西尔挂断通讯,给军部发去了休假申请。他在卧室门边来回踱步了数次,终于还是忍不住推开了房门。   他受不了凯因斯不在自己的视线内。   一刻都受不了。   昏暗的卧室里,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投下朦胧的光影。   雌虫强大的夜间视力让卡利西尔清晰地定位到了床铺中央,被子耸起的弧度。   凯因斯……   卡利西尔悄无声息地靠近,跪坐在床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那张朝思暮想的面容。   凯因斯的脸上因为高热而泛着不自然的潮红,眉眼还是记忆中的模样,甚至可以说跟记忆中一模一样,六年的岁月好像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一点痕迹,他还是那样英俊美丽,好像一点都没变……   不,   还是有变化的。   卡利西尔的视线顺着凯因斯的下颚滑至颈间,   原本缠绕着斑斓虫纹的地方此刻洁净一片,但不正常的红痕却在皮肤下微微鼓动。   卡利西尔突然想起,凯因斯曾说,他之前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也经历了一场高热,那些瑰丽迷人的虫纹就是在那时候浮现、蔓延……   “在看什么呢?”   忽而一个低哑的声音点破了寂静。   卡利西尔立刻回过神,猛地抬眸,对上了一双带笑的眼睛。   卡利西尔:“雄……阁下。”   卡利西尔慌忙改口。   凯因斯:“阁下?”   凯因斯依旧没动,躺在床上看着面前的人。   凯因斯:“你之前好像叫我……雄主……是吗?”   卡利西尔一瞬有些鼻酸,但想着弗兰卡的话,强忍着泪意说。   卡利西尔:“抱歉……我……我认错了……”   凯因斯弯了弯眼角,没再追问:“好吧。”   凯因斯将颈间的被子往下压了压。   凯因斯:“刚刚在看这个是吗?”   卡利西尔如梦初醒,脸色煞白地后退,后背撞上了衣柜。   卡利西尔:“抱,抱歉,阁下……”   卡利西尔忽然意识到,他现在对于凯因斯来说是个“陌生虫”。   凯因斯高烧昏迷后醒来,发现自己出现在陌生的房间,还有一只“陌生虫”在床头盯着自己。   他不敢想象自己现在的行为对凯因斯来说多么恐怖。   卡利西尔:“我,我没有恶意的……我……”   卡利西尔觉得自己应该解释,但如今的情况他不知要怎么说,才能给自己方才的举动寻一个合适的理由。   毕竟,他方才看着凯因斯的眼神,   是他自己都无法克制的迫切与渴求。   卡利西尔:“我只是……我只是……”   凯因斯:“你没有恶意。”   温和的声音打断了卡利西尔慌乱的解释。   凯因斯:“你因为善良救助了街边萍水相逢的我。”   凯因斯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凯因斯:“你半夜不辞辛劳来看我,也是出于对我的关心,对吗?”   面前的人好像瞬间变成了一个僵硬的木雕。   凯因斯看着木雕颤动的眼睛,继续引导。   凯因斯:“说你关心我,好吗?”   凯因斯的话语完全出乎卡利西尔的意料,   不,从见到凯因斯起的一切,都出乎卡利西尔的意料。   卡利西尔:“嗯……好……”   卡利西尔感到一阵眩晕。   如果这是一场荒诞的梦境。   卡利西尔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醒。   卡利西尔:“我,关心您……是因为关心您,才来看您的……”   卡利西尔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卡利西尔:“您的虫纹……”   凯因斯了然:原来这叫虫纹呀。   凯因斯仰起脖子,毫不设防地将脆弱的颈部展现在来人面前。   凯因斯:“应该很快就会浮现了……大概三天。”   凯因斯没有长出虫纹的记忆,但他记得虫纹消退时的情况。   凯因斯:“等虫纹长出来后,热度就会退了。”   虽然记忆被抹去,但身体对这一切却很熟悉,仿佛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凯因斯:“所以不用去医院,也不用担心。”   凯因斯的嗓音带着高热的沙哑。   卡利西尔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卡利西尔:“但您现在很不舒服吧?”   卡利西尔从床头抽屉中拿出酒精。   卡利西尔:“我为您擦拭一下降降温,可以吗?”   凯因斯没有解释虫纹带来的高热无法通过物理降温缓解。   因为从他醒来起,面前人眼底就盛满了郁郁伤痛的情绪。   他是真的很担心他。   这种担心具象化成心痛,在金色的眼眸间流淌。   凯因斯:“那就辛苦你了。”   凯因斯将手掌递到来人面前。   来人深吸了一口气,像在做什么心理建设一般,屏住呼吸,缓缓握上了他的手掌。   在皮肤相触的瞬间,他看到面前人的眼眶湿润了。   沾着酒精的棉纱轻柔地擦拭过每一寸肌肤,带来丝丝凉意。   来人认真地擦拭着他的指间,腕部,直到触及手背一处凹凸不平的皮肤时,忽而顿住了。   难以克制的颤抖随着交握的手掌传递至凯因斯的心脏。   卡利西尔:“很,很晚了,您先休息吧……”   卡利西尔动作慌乱地盖上酒精瓶,颤抖着指尖几度对不上盖子。   方才,在摸到凯因斯手掌上的伤痕时,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抱住凯因斯失声痛哭。   那是一个咬痕。   是自己当年自毁腺体时留下的咬痕。   是自己在凯因斯身上留下的痕迹。   直到这一瞬间,卡利西尔才终于有了一种实感。   真的是凯因斯。   他回来了。   他真的回来了。   卡利西尔:“您,您先休息,我在外面,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卡利西尔不知道自己再继续面对凯因斯会做出什么失控的举动。   他逃也似的起身,向门口快步走去。   凯因斯:“等一下。”   凯因斯出声喊住匆匆离去的人。   因为高烧的虚弱,他的声音很轻。   但面前的人还是瞬间停住了脚步,转头望向他,露出一双关切的、可怜的、湿漉漉的眼睛。   凯因斯:“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相遇至今,   他登堂入室,承他关心,得他照料,   却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卡利西尔:“卡利西尔。”   面前人的声音细若蚊声,但即便如此仍带着掩藏不住的哽咽。   凯因斯:“凯因斯。”   凯因斯与他交换了姓名。   虽然凯因斯知道,即便自己不说,面前人也认得他。   凯因斯:“叫我凯因斯就好。”    第48章   三日后, 磨人的高热终于在傍晚时分褪去。   浴室的水汽氤氲成雾,凯因斯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时,毫不意外地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正守候在门边不远处。   卡利西尔:“阁下……”   眼前的雌虫一看就没准备好开场白。   但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凯因斯无意识地弯起了眼角。   凯因斯:“谢谢, 衣服很合身。”   卡利西尔:“那,那就好……您稍等一下, 我去准备晚餐。”   善良的救助者十分贴心, 这三天一直衣不解带地照料他,还为他提供衣食,每一个细节都尽心尽力、无微不至。   他甚至还给他准备了一只终端。   手表大小的电子器件囊括了通讯、社交、生活在内的多种功能。   除了穿越第一天的昏沉虚弱,凯因斯后面两天的精神都还不错,在卡利西尔的引导下, 凯因斯将终端摸了一遍, 了解其用法。   通过终端,凯因斯对当前所处的世界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   这是一个虫族的世界。   他现在的身份是一只雄虫, 而卡利西尔,是他的异性,是一只雌虫。   凯因斯:“我帮你一起吧。”   凯因斯提议,但毫不意外,被卡利西尔迅速否决。   卡利西尔:“不, 不用, 阁下……”   卡利西尔的反应快得像条件反射, 随即又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 放软语气说到。   卡利西尔:“我很快就好, 您先休息一下吧。”   像是生怕凯因斯感到无聊,卡利西尔进厨房前还特地把客厅的电视打开了。   凯因斯看着卡利西尔仓皇离去的背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眼底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落寞。   “Y区星盗清剿行动大获全胜, 第一军再立战功,彻底瓦解盘踞该星域多年的非法武装势力,收复数颗资源星,重建Y区秩序……”   卡利西尔回到客厅时,电视中正在播放晚间新闻。   坐在沙发上的凯因斯正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播报,见他来了,转头对他笑道。   凯因斯:“恭喜晋升,卡利西尔大校。”   卡利西尔一时怔愣,侧首看了一眼电视上的画面。   新闻中报道的是年初时的Y区清剿任务,自己作为清剿行动的负责人正在接受记者采访。   这场清剿行动已经过去有几个月了,新闻中不光报道了当时的战况,还播报了后期对他的晋升预测。   卡利西尔:“还不是大校……”   没由来的,卡利西尔感觉脸上有点热。   卡利西尔:“年底才举行授勋仪式,我现在还是上校……”   凯因斯笑了,起身接过他手中的餐具,指尖不经意地相触。   凯因斯:“那算是提前恭喜了。”   电视中还在播放当时的作战细节,节选了两架战舰在星海间追逐缠斗的惊险场面。   “第一军上校卡利西尔亲身上阵与星盗首领赛拉斯展开激烈战斗……”   前线记者随着战事进展慷慨激昂地解说着。   但卡利西尔已经听不清解说内容了,呼吸几乎停滞,   他感觉到雄虫修长的手指轻轻勾住了他的指尖。   凯因斯:“卡利西尔上校就是用这双手驾驶战舰的吗?”   凯因斯的气息逐渐充斥呼吸,熟悉的木制芳香瞬间唤起了六年前那夜旖旎的回忆。   芬芳的、馥郁的、意乱情迷的……   卡利西尔:“是,是的……”   卡利西尔的声音发颤,眼眶不自觉地湿润,难以自持的弯了弯手指,回握住凯因斯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汲取着来自凯因斯的温度。   凯因斯:“好厉害呀,可以教教我吗?”   雄虫没有抗拒他的碰触,反而主动将手指嵌入他的指缝,宽大的手掌包裹住他,十指相扣。   卡利西尔:“可以……可以……”   心脏在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像是要冲破胸腔。   卡利西尔垂下头,尽全力维持理智,说着。   卡利西尔:“军用战斗舰……不对外开放……我教您开民用星际穿梭舰……可以吗……”   两虫距离很近,卡利西尔垂落的视线正好落在雄虫的颈侧。   斑斓的虫纹随着呼吸起伏,在灯光下流转着蛊惑人心的光。   凯因斯:“当然,我很期待。”   带着笑意的声音近在咫尺,卡利西尔却感觉到交握的手掌正在缓缓松开。   凯因斯:“先用餐吧,我们之后——”   未说完的话语被一股突然的力道打断。   颤抖的手掌没有放开反而握得更紧。   卡利西尔无法自已地拉过凯因斯,环住了他的腰,一边不住地道歉,一边收紧了怀抱。   凯因斯:“卡利西尔?”   看似强势的拥抱,但怀抱的主人却抖得厉害,站都站不住了。   凯因斯撑住他的身体,与他一同跌坐在了沙发上,怀抱的主人仍没松手。   卡利西尔:“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滚烫的泪水浸湿了凯因斯的肩膀。   卡利西尔:“我控制不住自己……我真的……控制不住了……”   积压多年的思念在这一刻决堤。   他知道现在一切都无法解释了,但他真的没办法。   他想凯因斯,太想了。   他想跟他说话,想拥抱他,想和他紧密交融,合二为一,再也,再也不分离……   想得快疯了!   卡利西尔:“您一定觉得我很可怕吧……”   卡利西尔的声音闷在衣料间,苦涩潮湿。   卡利西尔:“明明才刚认识,却——”   忽而,有力的双臂回抱住他,用像是要将他揉进血骨的力气,揉碎了颤抖的话语。   凯因斯:“不是刚认识。”   卡利西尔或许有所顾虑,   但金色的眼睛不会说谎,   每每看向他都是无声的恳求与哭诉,   像是在说,   求求你,别忘记我……   凯因斯拉开距离,黑曜石般的眼眸直视着卡利西尔说。   凯因斯:“卡利西尔,我们不是刚认识,我知道。”   湿润的金眸骤然亮起光芒。   卡利西尔抓着凯因斯的衣角,激动难掩,失声问道。   卡利西尔:“您想起来了吗?您想起我了吗?”   凯因斯:“抱歉,卡利西尔。”   凯因斯不忍看卡利西尔失望,但却别无他法。   凯因斯:“还没有。”   明亮的金眸瞬间黯淡,卡利西尔的脸色苍白如纸,缓缓垂下头,抓着衣角的手慢慢松开。   卡利西尔:“这样啊……”   想不起来……是好事……   想不起来……也好……   凯因斯:“卡利西尔。”   宽大的手掌捧住面色苍白的脸,不让他移开视线。   凯因斯:“你知道的,我的记忆存在缺失。”   从相遇起,凯因斯就没隐瞒过自己失忆这件事。   凯因斯:“虽然时至今日我也没能想起缺失的记忆,但是从看到你的那一刻起,我的心中就有种冲动。”   黑曜石般的眼睛澄澈明净,卡利西尔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凯因斯:“我想要靠近你,想碰触你,甚至……想吻你。”   当那道耀眼的金色撞入怀中时,强烈的直觉告诉凯因斯:   这就是他梦中哭泣的那个身影,   这就是他跨越两个世界也要寻找的人,   这就是与他许下承诺的伴侣,   他的记忆忘却了过往,但他的身体还记得爱他。   可是……   凯因斯:“但是现在的我,没有资格。”   他不记得与卡利西尔如何相识,不记得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不记得曾经许下的诺言,不记得之前的一切。   现在的他,对卡利西尔来说,只是凯因斯“阁下”。   凯因斯:“我没有做你雄主的资格。”   缺失的记忆像一堵无形的高墙,让他无法捕捉卡利西尔的需求,无法感知卡利西尔的情绪,无法知晓卡利西尔的感受,只能看着他彷徨、看着他泪垂、看着他失望。   就像那夜,在卡利西尔摸到他掌心的疤痕时,他能从卡利西尔的身上感受出一种浓烈的悲伤,但却不知他为何悲伤,只能旁观金色的眼睛融化,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凯因斯“阁下”对卡利西尔的关怀,永远不及“雄主”对他的爱护。   这是现在的他无法弥补的缺憾。   若要解决这个问题,那段记忆便是无法绕过的关键。   凯因斯:“给我些时间好吗,卡利西尔。”   他需要时间找回遗失的记忆。   他需要时间想起曾经的承诺。   他需要时间补全自己缺失的部分。   凯因斯:“等我找回记忆,有资格做你的雄主的时候——”   卡利西尔:“有资格的!”   卡利西尔焦急地打断了凯因斯的话,抓住凯因斯抚在脸侧的手掌,像溺水者抓住了一根浮木。   卡利西尔:“您有资格的,不论您有没有那些记忆,您都有资格的。”   凯因斯就是凯因斯,是他的雄主,是他所爱,是他的新世界,是他的一切。   他已经失去过凯因斯一次了。   如今命运让凯因斯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不论如何他都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他绝不能再失去凯因斯第二次。   更何况,   凯因斯还愿意接纳他。   卡利西尔:“您想对我做什么都行,我愿意,我都愿意……”   他不知道失忆的凯因斯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也不知道他为何还愿意垂怜自己,   但当下的机会来之不易,   他一定要尽全力争取,让凯因斯满意,让凯因斯允许自己再一次陪伴在他身边。   而凯因斯失去的记忆……   长久郁郁寡欢的岁月与惨烈的死亡,   弗兰卡的告诫还在脑海间回荡,   卡利西尔不敢赌想起这些回忆是否会对凯因斯造成再次伤害。   既然凯因斯的大脑选择遗忘,或许这本就是最好的安排。   至于他与凯因斯之间的回忆。   他会替凯因斯记得,永远铭记。   颤抖的唇贴上颊边的掌心,讨好地轻吻着。   卡利西尔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凯因斯的脸色,试探着问道。   卡利西尔:“您现在还想吻我吗?”   雄虫沉默了一瞬,卡利西尔感觉自己的心脏紧绷得快要窒息。   他害怕拒绝、害怕厌弃、害怕熟悉的眼中流露抵触与不悦。   但下一秒,   温热的唇吞下了他的惴惴不安,   有力的怀抱再一次拥住了他的身体。   “想。”    第49章   浩瀚星海中, 一艘民用星际穿梭舰在光暗交错中穿梭。   卡利西尔:“这只操纵杆控制方向,这只推拉杆控制速度,这个按键进入控制台后, 可以启动程序查看坐标、库存燃料、还有动力状态……”   卡利西尔站在驾驶座后,为凯因斯讲解驾驶要领, 目光紧盯着控制台, 只有余光敢落在他的学员身上。   凯因斯:“卡利西尔长官,是我开得太糟糕了吗?”   凯因斯眉眼弯弯地问道。   卡利西尔:“没有,完全没有。”   卡利西尔连忙否定。   卡利西尔:“您开得很好,几乎没有雄虫会开星际穿梭舰,您第一次上手就已经开得很好了……”   凯因斯:“是吗?”   凯因斯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凯因斯:“那为什么我觉得你比我还紧张呢?”   雄虫的话语为卡利西尔的面上染上一层绯色。   卡利西尔:“我是……我是因为和您待在一起……紧张……”   卡利西尔老实地说到。   这几日的时光如梦似幻。   从那日坦诚相待后, 看不见的隔阂被彻底溺毙在浓情蜜意中。   凯因斯身体力行地诉说了对自己的情谊。   温热的唇给予柔情的亲吻与甜蜜的话语, 凯因斯从不吝啬表达对自己的喜爱,好像神魂颠倒的并不只有自己一样。   他会爱/抚他的身体、追寻他的声音、引导他说出自己的感受, 不论在床下还是床上,像是完全掌控了他的肉/体与灵魂,又像是同他一起于爱河中共舞。   起初,对这一切,卡利西尔感到的不是欣喜而是惊疑。   这一切太过美好, 美好得超乎认知与想象。   卡利西尔怀疑自己是不是因太过想念凯因斯而产生了幻觉, 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在无尽的思念中疯魔才敢有这样的妄念。   但凯因斯对他毫无根据的惶恐与患得患失的情绪照单全收。   他不厌其烦地安慰他, 教他辨清现实与幻梦, 带他体会他的真实, 与他讲述那些他不知道的时光。   他与他讲述了穿越、医院、消失的虫纹。   他与他讲述了父母、遗憾、迟到的正义。   卡利西尔的心绪随着他的讲述一同起伏跌宕。   凯因斯对他无比坦诚,剖白了自己的一切。   但从始至终,卡利西尔都没有开口对凯因斯说起他遗忘的过去。他害怕现在美好到不真实的生活被打破,不敢让一丝一毫的风险惊扰当下的时光。   不过好在, 凯因斯没有追问,他总是会在他感到难堪之前用亲吻、用拥抱、用炙热的体温化解他的不安与焦虑。   这感觉就像六年前那个月色摇晃的夜晚,不,甚至比那晚更美好。   这些年,卡利西尔回想起那夜,比起幸福,更多感受到的是恐惧,因为那夜过后便是绝望无期的别离。   但如今,他每晚都在那夜一般的氛围中沉溺,听着凯因斯的心跳声睡去,又在馥郁芬芳的木制气息中醒来。   他渐渐开始相信,这样的日子可以延续,这不是命运对他开的玩笑,不会让他再一次,在以为自己获得幸福后坠入无尽深渊。   卡利西尔:“只是看着您,我的心脏就会跳得很快。”   但即便是这样,即便再亲密的事都做过数次了,卡利西尔再看到凯因斯还是会心跳异常。   舰舱内的木制芬芳更加浓郁。   凯因斯拉过卡利西尔的手掌,贴上自己的胸膛。   另一颗心脏在掌心下蓬勃有力地跳动,与他呼应。   凯因斯:“我也是。”   从见到卡利西尔起,凯因斯感觉心脏像是注入了新生的活力。   或许是回到人类世界的那六个月太过压抑,又或许是他的心早已帮他做出了选择,再见到卡利西尔时,凯因斯感觉有一部分的自己在复苏,再次焕发生机。   凯因斯:“到了。”   凯因斯的余光瞥见中控台上的坐标靠近了卡利西尔设定的目的地。   卡利西尔轻轻嗯了一声,颔首在全息屏上点击了一下。   瞬间,整个星际穿梭舰的灯光关闭,舰内陷入一片黑暗。   组成舰体的特殊材质,在程序设定下变得透明,视野被最大程度释放。   他们如同悬浮在宇宙中的两颗微小粒子,被浩瀚星海温柔包裹。   凯因斯看到前方不远处,一颗蔚蓝色的行星正在散发着静谧的光芒。   卡利西尔:“Y-859,是隶属于Y区星域的资源星。”   蔚蓝的行星上点缀着点点碧绿。   卡利西尔:“它70%被淡蓝色的液体覆盖,其下蕴含着大量的生物资源,剩下30%的陆地埋藏有诸多矿物资源。”   卡利西尔一边介绍着这颗资源星,一边打量着凯因斯的表情。   凯因斯:“这是星盗之前占领过的地方吧。”   凯因斯想起了不久前新闻中的报道。   卡利西尔点点头:“是的,它在年初战役中被收复,现在……”   凯因斯的终端响起一条通知,关于行星所有权转让。   卡利西尔小声说道:“我买下了它,想将它献给您。”   当年凯因斯曾因他让渡了两颗资源星,卡利西尔在许久后去查了这两颗行星的资料,其中一颗是凯因斯来到这个世界后购买的第一颗行星,正是面前这颗蔚蓝的星球。   卡利西尔:“您喜欢吗?”   面前的雄虫一时没有说话,卡利西尔突然忐忑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唤起了凯因斯痛苦的回忆,又或许凯因斯根本不想要这颗星球。   卡利西尔:“雄主,您——”   卡利西尔还没来得及询问,身边的雄虫忽而抱住了他,低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凯因斯:“谢谢你,卡利西尔。”   凯因斯看着这颗与“故乡”相似的星球,心中感慨万千。   凯因斯:“它与我曾经生活的星球很像,我很喜欢。”   此刻,卡利西尔突然理解了凯因斯当年为何会买下这颗行星,又为何会放着这些富饶丰腴的资源不做任何开发。   卡利西尔:“其实,它原本就属于您。”   卡利西尔一时有些鼻酸。   这颗行星对凯因斯意义非凡,是那时失去一切的凯因斯,在陌生的宇宙中找到的与故乡最为相似的慰藉。   但他当年竟然那样毫不犹豫地用这颗行星交换了自己,交换了那时只剩一两个月寿命的、破破烂烂的自己。   卡利西尔:“是因为我的原因,才害您失去了它。”   卡利西尔言者无心,但话语却触动了凯因斯内心最深的地方。   过往作为人类的人生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闪过,所有的回忆,或好或坏,都被镀上了金色的光芒。   凯因斯:“没有失去。”   凯因斯看着怀中雌虫眼中同样耀眼的金色。   凯因斯:“现在我同时拥有你和它。”   他同时拥有作为人类的回忆,也拥有他的虫族爱“人”。   这些都是组成“凯因斯”必不可少的部分。   凯因斯:“卡利西尔,谢谢你”   电光火石间,卡利西尔好像听懂了凯因斯话语背后的含义,下意识避开眼神,将脸埋进他的颈侧,轻声说道。   卡利西尔:“再等等我,雄主,我会更加努力,为您提供更好的生活,不会让您后悔的……”   尽管卡利西尔无法想象自己要如何与那个自由平等的世界比肩,   但凯因斯已经跨越生死再次来到了他的面前,他绝不会辜负凯因斯。   凯因斯:“不会后悔的。”   凯因斯将下巴抵在柔软的发顶。   凯因斯:“这就是最好的生活。”   雄虫的话语拨动了心弦。   卡利西尔抬头,看着凯因斯的眼睛,缓缓靠近。   吐息交错间,唇瓣相触又分离。   卡利西尔见面前的雄虫没有不悦的神色,再次垂下头。   试探、深入、激烈、缠绵……   当卡利西尔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骑到凯因斯身上,将他压在控制台上了。   卡利西尔:“雄主……”   卡利西尔的呼吸急促起来,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凯因斯的衣领。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大胆,竟在星际穿梭舰里做出这样的举动。   可凯因斯纵容的眼神总让他忍不住想要索取更多。   卡利西尔:“雄主……”   卡利西尔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   凯因斯眼尾含笑地望着他,修长的手指抚上他的后颈。   凯因斯:“继续。”   短促的两个字轻而易举地击碎了理智。   卡利西尔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情难自已地俯身。   控制台的边缘硌着他的膝盖,但他却浑然不觉。   透明的舱壁外,Y-859行星正缓缓旋转,淡蓝色的星辉为交叠的身影镀上朦胧光晕。   卡利西尔恍惚间觉得自己正漂浮在幻梦之中,唯有凯因斯的温度是真实的锚点。   “滴——”   终端响起不合时宜的通知音,卡利西尔猛然从欲海中惊醒。   卡利西尔:“抱歉雄主。”   是军部紧急诏令的通知音。   凯因斯:“没关系,先看通讯。”   凯因斯扶着卡利西尔的腰坐起身,整理着两人身上凌乱的衣物。   卡利西尔一目十行地扫过军部发来的信息,眉头蹙起。   卡利西尔:“抱歉,雄主,我要立刻回军部一趟。”   军部召开紧急会议,召集所有校级以上的军官到场,连休假中的他都召上了,应该是有十分严重的事情发生。   凯因斯:“没关系,以军务为重。”   虽然雄虫很体贴地应允了返程,但卡利西尔还是对自己扫兴的行为心怀愧疚。   卡利西尔:“真的很抱歉,雄主,我——”   话音未落,耳尖传来酥麻的刺痛。   卡利西尔:“雄主?”   卡利西尔小心翼翼地出声询问,刚冷静下来的身体不自觉紧绷。   凯因斯低笑着在方才留下的牙印上浅浅厮磨,温热的吐息拂过耳廓。   凯因斯:“卡利西尔上校,虽然只在电视里见过,但你穿军装的样子真的很迷人。”   唇齿间的耳廓一瞬燃起滚烫的热度,   未尽的欢欣交换别样的约定。   凯因斯:“今晚能让我亲眼看看吗?”   怀中的身体渐渐放松,   道歉的话语变成温顺的应答。   “可以……”   “当然……可以……”    第50章   回到Z区星际港时, 暮色已沉沉笼罩天际。   即便军部会议催得很急,但卡利西尔仍固执地将凯因斯送到了小区门口。   自重逢后,两虫就没分开过, 卡利西尔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分离焦虑的症状。   卡利西尔:“雄主,您的终端里已经输入了我的通讯号, 有事请联系我。”   凯因斯:“好。”   卡利西尔:“如果您身体出现什么不适也请联系我。”   凯因斯:“好。”   卡利西尔:“如果您遇到什么危险也请联系我。”   在卡利西尔重复再三的叮嘱后, 凯因斯终于忍俊不禁。   凯因斯:“那我想你了,也可以联系你吗?”   卡利西尔紧绷的神色,在凯因斯的笑容中,渐渐缓和下来。   卡利西尔:“雄主……”   凯因斯看着卡利西尔颤动的眼眸,低头吻了一下他的侧脸。   凯因斯:“好了, 卡利西尔长官, 有任何需要我都会联系你的。”   凯因斯点了点卡利西尔的终端,示意时间。   凯因斯:“会议要迟到了。”   卡利西尔:“抱歉, 雄主……”   卡利西尔抿了抿唇,几番犹豫后还是坦白了心中的不安。   卡利西尔:“我只是……不想再失去您。”   凯因斯心头一软,握住卡利西尔的手,认真说道。   凯因斯:“我不会再离开了,卡利西尔, 我保证。你安心去开会, 我就在家里等你。”   卡利西尔深吸一口气, 终于点了点头。他最后看了一眼凯因斯, 转身迈进穿梭舰。舰门关闭前, 他又忍不住回头,直到凯因斯朝他挥了挥手,穿梭舰才缓缓升空,消失在暮色中。   凯因斯目送穿梭舰远去, 直到再也看不见,才转身走进小区。   初夏的夜晚,夜风微凉。   除了刚穿越来的窄巷,今天是凯因斯第一次迈出房门接触这个世界。   路灯依次亮起,凯因斯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   街道两旁的建筑给他一种奇异的熟悉感,仿佛每一处转角都藏着被遗忘的记忆。   老旧小区虽设施简陋但生气充盈,凯因斯在小区的长椅上坐下,看着几个小雌虫追逐打闹着跑过,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凯因斯:或许之后我应该多出来走走,说不定能有机会找回失落的回忆。   凯因斯一边想着,一边打开门锁。   门刚滑开一条缝隙,一阵疾风便直击面门而来,滚烫的金属硬物抵上了他的下颚,一只布满疤痕的手猛地攥住他的领口,将他狠狠拽进屋内。   “砰!”   门,重重关上。   ……   军部。   会议室内灯光亮如白昼。   “近期,W区、X区、Y区都出现了雄虫失踪的事件。”   各区负责军官看着面前的报案细节,神情严肃。   近年来,随着精神海修复剂的普及,雄虫的地位不再像曾经那般尊贵超然不可撼动,但仍因数量稀少而珍贵。   因为只有雄虫可以让雌虫繁衍后代,让种族延续。故对雄虫的伤害仍被定性为极恶性事件。   而现在一连有数位雄子失踪,事态十分严重,已引起了皇室的关注。   今日,皇室下令,命各区治安长官成立联合专案组,立刻开展调查。   “目前一共有五位雄子失踪,疑似有预谋的连环绑架案。”   失踪雄子虽不涉及Z区居民,但考虑到Z区与案发区相距较近,嫌犯可能逃窜至此,故专案组也将隶属Z区军部的卡利西尔上校纳入在内了。   卡利西尔仔细浏览着面前失踪雄子的资料,意外的,在其中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迪桑塔。   失踪地点,Y区。   “被绑架的雄子们分布各区,平常也鲜有交集,绑匪为何会选择这几位雄子实施绑架,目前还不得而知。”   辖区最先发生绑架案的W区治安长官发话,全息屏中立刻浮现了第一个受害者失踪前的行踪信息。   W区治安长官:“绑匪非常谨慎,所有监控都没拍到他的身影,目前没有任何线索,无法追查到他的踪迹。”   第一起绑架案发生在两天前,雄虫和以往一样去会所享乐,并要求雌君晚上去接他回家。   但到了约定的时间,雄虫却迟迟联系不上,他的雌君百般焦急之下进入会所寻找,却从会所经理处得知,雄主早已离开。   X区、Y区的治安长官也发话道:“我们这的情况也差不多,这个绑匪应该是有过违法前科的雌虫,很清楚怎么样能避开追捕。”   W区治安长官点了点头:“是的,绑匪至今没有提出任何条件或索要赎金,大概率是愉悦犯,很可能会继续犯案。”   Y区治安长官:“而且由于没有线索确定绑匪是随机作案还是有针对性犯案,对于他的下一次犯案很难预防,若是公告全民或将引起恐慌,甚至可能让一些蠢蠢欲动的势力暗中模仿。”   调查一度陷入僵局,会议室内气氛凝重。   卡利西尔看着那几位雄子的面孔,隐隐有种熟悉的感觉。   卡利西尔:“这几位雄子之前都生活在Z区吧。”   忽而,卡利西尔出声打破了沉默。   六年前,Z区密林爆炸案引发恐慌,不少家族在那时选择举家外迁,向周边相邻的W区、Y区、X区迁去。   迪桑塔家族应该就是那时候迁走的。   调查员听闻卡利西尔上校发话,立刻调阅记录。   调查员:“报告上校,这几位雄子确实都曾在Z区长期居住,都是在六年前迁离的。”   果然。   卡利西尔的神色暗下来,冷声说道:“查一下六年前,Z区雌奴交流会的访客记录。”   卡利西尔揉了揉太阳穴:“看看有没有这几位雄子共同出席的场次。”   若非随机作案,那要一只雌虫有同时报复多名雄虫的作案动机,最大的可能就是他曾同时遭受过这些雄虫的欺辱。   而这种事在雌奴交流会上发生的概率最大。   虽说近年来,在各方势力的争取下,各地的雌奴交流会都被取缔,但那些屈辱与仇恨的过往却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被忘却。   调查员:“报告上校,有三场交流会查到了这几位雄子同时出席的记录。”   想到雄虫们的恶趣味,卡利西尔厌恶地皱起眉头。   阿舍尔:“也就是说,绑匪很可能是交流会中到场的雌虫?”   已升上少校的阿舍尔此次被皇室近卫队派来协同办案,听闻卡利西尔的话语,接到。   阿舍尔:“那也就是说,他若继续犯案,报复对象应该也就出在这些参会的雄子之中。”   卡利西尔点了点头。   调查员已经很有眼力见地将到场雄子名单整理出来了。   各区治安长官立刻安排部署手下士兵前去这些雄子家中进行保护。   调查员正在整理被带来交流会的雌虫名单,忽而神色一顿,眉头紧蹙地说到。   调查员:“其中一场交流会中有一只雌虫当前是在逃犯。”   忽然,一股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   卡利西尔感到喉头一紧,下意识看向终端。   “谁?”   一旁已有军官发问。   调查员:“是上个月越狱的逃犯,赛拉斯。”   “滴滴滴——”   几乎同一时间,卡利西尔的终端亮起通讯提示音。   是来自凯因斯的通讯。   卡利西尔:“雄主——”   不详的预感攀至顶峰,   卡利西尔顾不上军部纪律立刻接通了通讯。   然而,通讯那头传来的并不是熟悉温和的声音。   “卡利西尔长官,您家的雄虫可真带劲啊。”   ……   老旧小区,公寓内。   目所能及之处一片狼藉。   破碎的玻璃印着血色的月辉。   “报告长官,经鉴定,现场血迹中含有微量雄虫素,存在雄虫受害者。”   “受害者应与绑匪发生冲突,客厅存在打斗痕迹。”   “现场有硝烟残留,绑匪持枪。”   现场检测组的声音在耳畔嗡鸣。   卡利西尔的指尖没入掌心,温热滑腻。   方才终端中的声音粗犷、嘶哑。   他不会认错。   是他亲手送进监狱的星盗首领,赛拉斯。   家门没有被撬开的痕迹。   他是从窗户进来的。   他今夜特地来这里埋伏蹲点,   是为了来堵他卡利西尔的,   但他今晚却没有回来,   回来的是凯因斯……   阿舍尔:“长官,您还好吗……”   阿舍尔不知道卡利西尔家怎么会突然出现雄虫,但不论如何,能出现在他家,雄虫必然和他关系非同一般。   现场墙壁、地板、家具上都交错着血迹和抓痕,一看便知雄虫在这里经受了惨烈的折磨。   卡利西尔长官看着面前的一切心里肯定不好受。   六年前的回忆闪入脑海。   阿舍尔紧张地打量着卡利西尔的脸色。   卡利西尔长官好不容易从失去前雄主的伤痛中走出来,接受新的雄虫,可如今……   阿舍尔不知该如何安慰,但面前的雌虫却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绝望崩溃。   卡利西尔:“从血迹凝固程度看,赛拉斯离开不超过一星时。”   卡利西尔转过身,看着身后的士兵,沉声说到:“立刻调取Z区所有监控,取监控盲区模拟逃亡路线图,重点排查处于无监管地带的建筑、尤其是具备抗打击能力可做安全屋的房间。”   卡利西尔看起来和往常一样冷静理性,雷厉风行。   “是。”   行动队立刻领命出发,卡利西尔又对身旁副官说道。   卡利西尔:“通知医疗队待命,定位到赛拉斯位置后,医疗队立刻前往现场,争取救援时间。”   “是。”   他的语调平稳,逻辑清晰,仿佛只是在指挥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军事行动。   阿舍尔缓缓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带兵投入搜寻。   却在转身的瞬间,余光撇过卡利西尔垂在身侧的手掌。   黑色的鳞甲已然爬上他的手背。   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光。    第51章   Z区荒郊。   夜色如墨。   当赛拉斯回到安全屋时, 午夜将近。   全区已响起一级警报,街头巷尾亮起的全息投影都是他的通缉令。   赛拉斯沉默地避开监控和巡捕队,终于回到这个最后的藏身处。   当指尖触到安全屋门把时, 赛拉斯绷紧了一路的神经稍稍放松,然而就在下一秒, 后颈的寒毛突然炸起, 常年风里来雨里去的警觉瞬间响起了无声的警报。   赛拉斯:“谁!”   话音未落,一阵急风自后袭来,速度之快让赛拉斯来不及反应,脑袋便被狠狠按在墙壁上,发出震碎夜色的巨响。   “砰!”   涌出粘稠的液体自撞击处涌出, 赛拉斯痛得眼前一黑, 条件反射地摸向腰间的枪,却在下一秒听见了腕骨断裂的脆响与皮带扣弹开的声音——配枪已经落入敌手。   剧痛顺着神经直冲赛拉斯的大脑, 更让他心惊的是对方卸枪的手法,   利落,干脆,训练有素。   是军雌!   赛拉斯顾不得身上的伤势,骨翅“唰”地展开, 向身后袭去。   锋利的骨刺划破空气, 却在即将触及目标的瞬间落了空。   腹部随即传来内脏碎裂的剧痛, 赛拉斯的身体在巨大的冲击力下腾空而起, 重重砸在五米开外的水泥地上。   喉间涌上的血腥味还没咽下, 漆黑的军靴已经碾上了他的咽喉。   “我的雄主在哪里?”   熟悉的声音让剧痛中的赛拉斯笑出声来。   赛拉斯:“真快啊,卡利西尔长官……”   赛拉斯提起嘴角。   赛拉斯:“其他区的废物要是有你一半效率,我前天就该回监狱了——唔。”   军靴裹挟着劲风袭来,赛拉斯的头猛地偏向一侧, 耳膜在嗡鸣中捕捉到周边窸窸窣窣的动静。   数名全副武装的军雌包围了这里,并在以此处为圆心向四周扩散搜寻。   卡利西尔:“最后问你一遍。”   卡利西尔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卡利西尔:“我的雄主,在哪?”   卡利西尔的声音依旧平稳,没有一丝起伏,可赛拉斯却敏锐地察觉到其中压抑的、濒临爆发的杀意。   求生的本能让他的脊背窜上一阵电流般的战栗,   可随即,一股扭曲的畅快/感却自胸腔翻涌而上。   赛拉斯低低地笑着,血沫从嘴角溢出。他缓慢地正过脸,仰视着居高临下的军雌,眼神里带着某种近乎愉悦的恶意。   赛拉斯:“这么着急干什么,卡利西尔长官。”   赛拉斯舔了舔裂开的嘴角。   赛拉斯:“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抓住了你的软肋啊。”   卡利西尔的瞳孔骤缩。   赛拉斯将那一瞬的动摇尽收眼底,笑意更深。   赛拉斯:“哟,是真的啊。”   赛拉斯咳嗽着,喉咙里滚出低哑的笑声。   赛拉斯:“那还真是……意外之喜啊。”   卡利西尔的手指无声收紧,指节泛白,仿佛下一秒就会直接拧断赛拉斯的脖子。   卡利西尔:“你要寻仇的是那些欺辱过你的雄子。”   卡利西尔的声音终于有了波动,带着暗涌的怒意……与恐惧。   卡利西尔:“我的雄主从未害过你,你为什么要伤害他!”   赛拉斯:“欺辱?”   赛拉斯突然爆发出一阵疯狂的笑声,在黑夜之中回荡,癫狂而刺耳。   赛拉斯:“你也知道那些雄虫欺辱过我啊。”   笑声戛然而止,赛拉斯的表情骤然阴沉下来,看着面前军装笔挺、荣誉加身的雌虫,眼中溢出阴毒的恨意。   赛拉斯:“卡利西尔,我今天去你家,原本是想要杀了你的。”   赛拉斯知道自己罪孽深重,过不了多久,就会被送上刑场,在帝国的审判下化为灰烬。   就算逃出来,面对铺天盖地的追捕,他也撑不了多久。   他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完成所有未竟之事。   包括杀了那些曾欺辱过他的雄虫,   也包括眼前这个该死的仇敌。   赛拉斯:“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恨你吗?”   卡利西尔:“因为我毁了你的’帝国‘。”   赛拉斯领导的星盗团曾一度占领数颗资源星,强迫当地居民臣服,将整片星域变成弱肉强食的黑暗森林。   那里没有法律,没有秩序,只有暴力和掠夺。   而赛拉斯自己,则是这片黑暗“帝国”的王,是至高无上的掌权者。   直到卡利西尔率领帝国军队挺入这片星域彻底击溃他的势力,他的“帝国”才轰然倒塌。   赛拉斯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话,嗤笑一声:“并不。”   赛拉斯曾经确实想过建立一个以雌虫为尊的新世界。   但星盗出身的成员只懂得掠夺,不懂治理。那些被压抑太久的雌虫一旦掌权,便迅速堕落成比雄虫更残暴的统治者。没有规则约束,整片星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陷入更深的混乱。   赛拉斯自己也知道,这样的“帝国”终究会覆灭,他想建立的乌托邦不是一蹴而就的。   他知道败于帝国的铁军是迟早的事。   甚至他还挺佩服那个打败他的上校。毕竟之前来了许多军官带队,都没能攻下他亲手打造的堡垒。   但当他看清那个上校的脸时,沉郁心底的仇恨再次爆发。   赛拉斯:“我恨你是因为六年前,你阻止我杀泰伏特那个畜生!”   赛拉斯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个字都浸透了经年累月的仇恨。   泰伏特曾是赛拉斯的雄主,是他一生屈辱与苦难的根源。   在得知精神海修复剂问世的那一刻,受尽折磨的赛拉斯终于从麻木的痛苦中找回了知觉。   他嘶吼,他痛哭,他悲怆,他愤怒!   深埋多年的仇恨在此刻苏醒,灌注了血泪的种子带着决绝的恨意破土而出。   那一刻,他决定,要亲手为自己苦难的一生报仇!   他精心筹划了许久,每一个细节都经过反复推敲,只为能让泰伏特亲身体会他曾经遭受过的每一分痛苦。   但就在这样一个关键时刻,一只军雌察觉到了他的计划,在他将泰伏特绑进老旧的废弃工厂时追了过来,阻止了他。   他大言不惭地说着什么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不要因为一时冲动毁了自己一生。   但他根本不是盲目冲动,况且事已至此,他也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他甚至跪下哀求,让他杀了那个畜生,他愿意为此偿命。   但那只军雌说着什么不能让仇恨蔓延,坚持没有让步。   那日,他终究没敌过那只军雌,只能仓皇逃离,从此成为了星盗,在黑暗的宇宙中游荡。   而那个军雌高高在上的脸,永远刻在了他的脑海中。   卡利西尔。   那个该死的家伙!   明明可以袖手旁观,   明明可以在他复完仇后再将他绳之以法,   明明他都如此哀求了,   明明……他也是雌虫啊……   赛拉斯:“如果当时你没有阻拦我,我只会杀泰伏特一只雄虫。”   可命运偏偏对他如此残忍。   当他终于积蓄力量,带着星盗团杀回来复仇时,却得知,泰伏特在不久前因为过度酗酒,酒精中毒身亡了。   满腔的恨意无处宣泄,在心中蔓延肆虐,烙下永不愈合的焦痕。   既然他无法亲手手刃泰伏特,那就让那些与泰伏特沆瀣一气,从他的苦难中取乐的雄虫替泰伏特承担这份痛苦吧。   反正他们各个罪孽深重,谁死都不冤。   哦,对了,还有那个让他无法亲手杀了泰伏特的罪魁祸首。   他也要为自己曾经的傲慢付出代价!   回忆像是浓稠的泥潭,赛拉斯身处泥泞中,看着面前犹如高悬明月一般的卡利西尔,咬牙切齿。   赛拉斯:“尊敬的卡利西尔上校,你从没体会过被雄虫欺辱的滋味吧。”   赛拉斯:“毕竟你的运气多好啊,前有贵族雄虫为你破例娶平民为雌君,风光婚礼,后有新雄主与你浓情蜜意,抵死不肯配合我的计划骗你回家。”   赛拉斯:“怪不得你这么袒护那些该死的雄虫呢,卡利西尔上校,你命真好啊。”   赛拉斯:“你没做过雌奴吧?没带过抑制颈圈吧?你不知道抑制颈圈的电击有多痛吧?你不知道被当作抹布一样肆意作弄的感觉吧!”   卡利西尔:“闭嘴!”   漆黑的军靴重重踏上赛拉斯的胸膛,赛拉斯再次呕出一口鲜血,听见自己肋骨折断的声音。   卡利西尔:“赛拉斯,我对你的过去不感兴趣也不做评价,但不论如何,这都不是你伤害我的雄主的理由,我现在只想知道他在哪里!告诉我!”   卡利西尔的脸色已然很差了,青筋暴起的手掌已经摸上了配枪。   赛拉斯瞥向四周阴影中若隐若现的军装轮廓,挑衅道。   赛拉斯:“怎么,我要是不说,你就在这杀了我?在你同僚们的眼皮子底下?”   他扭曲地笑起来,声音像一台破洞的老旧风箱。   赛拉斯:“一向秉公执法的卡利西尔长官也要私杀罪犯了?”   赛拉斯故意拖长声调说到:“让我想想,私杀罪犯算什么罪名来着?反正肯定升不上大校了吧。”   冰冷的枪口已然抵在了赛拉斯的头上。   卡利西尔:“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赛拉斯:“卡利西尔长官,你要冷静啊。”   赛拉斯模仿着当年卡利西尔劝他放下仇恨的语调。   赛拉斯:“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不要因为一时冲动毁了自己的前程。”   赛拉斯咧开猩红的嘴角。   赛拉斯:“怎么样,卡利西尔长官,这话听着耳熟吗?”   卡利西尔:“你——”   阿舍尔:“卡利西尔长官!”   阿舍尔立刻上前拉住了即将情绪失控的卡利西尔,压低声音道。   阿舍尔:“长官,我们在周边用红外探测仪找了,没有雄子们的踪迹。”   目前六位雄子还不知所踪,赛拉斯是唯一知道实情的家伙,于公于私都不能杀他。   赛拉斯:“我都说了,别这么着急嘛。”   赛拉斯轻蔑地笑了笑。   午夜的钟声敲响。   随之响起的还有众虫终端的强制直播通知。   卡利西尔垂眸看向终端,   瞳孔骤缩。   强制弹出的直播画面是一架星际穿梭舰的驾驶舱。   舱内六只雄虫倒在地上,被绑住了四肢,浑身皆是伤。   其中伤得最重的一个,满身是血,未干的血迹顺着他湿漉漉的黑发一滴滴滴下。   整个画面闪烁着红色的警示灯,   刺耳的警报声通过直播画面传至在场的每一只虫耳中。   “自毁程序已启动。”   “星舰将于一星时后自毁爆炸。”   赛拉斯欣赏着卡利西尔瞬间惨白的脸色,满足地喟叹:   “你看,这不是找到了嘛。”    第52章   是夜, Z区军区技术部灯火通明。   卡利西尔:“定位到了吗?定位到星舰位置了吗!”   伊达诺:“还没,正在进行二轮搜寻!”   伊达诺是被终端上强制弹出的直播声惊醒的。   他恍惚中睡意惺忪地看了一眼全息投影的画面,只一眼, 所有的睡意便被惊得荡然无存。   六只受伤的雄虫被关在即将引爆的星舰里,   而其中的一只……   伊达诺立刻翻身下床, 一旁的艾伦塔还没睡醒, 含糊地问他怎么了,伊达诺来不及解释,只留下一句,我去趟军部,便夺门而出。   伊达诺赶到军部时, 技术部已经炸开了锅。   伊达诺刚踏入主控室, 就听见技术员们焦灼的汇报声。   “搜索不到!距离Z区三星时航距的位置都搜索过了,都没有这个型号的星舰!”   “最后一位雄子失踪不过五星时, 算上来回时间,这个范围都搜索不到的话,那只可能是虫洞跃迁了!”   虫洞是宇宙中能量塌陷形成的空间隧道,能够连接相隔数光年的两个空间点。   目前Z区星域记录在案的稳定虫洞就有数百个,每个都通向不同的星系。要逐一排查, 至少需要数日时间。   可星舰上的雄子们等不了那么久啊!   技术员:“兰洽上尉!”   焦头烂额的技术员注意到伊达诺的到来, 像是见到了救星:“您来了啊。”   六年前, 起义后, 为避免皇室发落, 伊达诺隐姓埋名,以名为兰洽的新身份进入Z区军部,成为了一名技术兵。   伊达诺快步走向中央控制台,手指在悬浮键盘上飞舞, 查看当前搜寻记录。   伊达诺:“现在是什么情况。”   技术员:“当前已从星际港出港记录查出了雄子们所在星舰的型号,但坐标无法确定,初步怀疑绑匪通过虫洞跃迁隐匿了踪迹。”   伊达诺的目光扫过直播画面中不断跳动的倒计时数字,又落在其中一位黑发雄子的身上。   他的状态看起来很糟糕,暗红的血迹在他身上缓缓洇开,在身下凝成一潭黏稠的血泊,触目惊心。   伊达诺:“开展二轮搜寻,检测所有虫洞口的燃料残留物含量。”   技术员:“是!”   伊达诺:“联线卡利西尔上校。”   通讯请求刚发起,几乎瞬间被接通。   悬浮投影立刻映出卡利西尔通红的眼眶。   卡利西尔:“定位到了吗?”   一向冷静自持的上校军雌看着通讯那端迫切地问道。   卡利西尔:“定位到星舰位置了吗!”   伊达诺:“还没,正在进行二轮搜寻!”   卡利西尔的状态更加佐证了伊达诺的猜想。   星舰上那位重伤的黑发雄子,   是凯因斯。   是卡利西尔的雄主。   是六年前“死”于起/义战争的殉道者。   虽然不知他当年如何脱险,现在又为何出现在那艘星舰里,但伊达诺知道,如果他此次不能平安返程,卡利西尔也活不过今夜了。   他不敢想象,卡利西尔现在是以怎样的心情看着直播中满身是伤的凯因斯。   那些狰狞的伤口,每一道都在凌迟着卡利西尔的灵魂。   伊达诺:“赛拉斯审过了吗?他有透露什么信息吗?”   卡利西尔的声音很哑:“没有,一句有用的都没有。”   赛拉斯此次行动明显是冲着卡利西尔来的。   不论如何审讯盘问,赛拉斯只是讥笑,只是挑衅:   你猜,是你们先找到坐标……还是我先看到卡利西尔长官崩溃的表情?   卡利西尔的声音已经开始抖了:“他不会配合的。”   伊达诺沉默了。   他知道,赛拉斯本可以直接杀了那些雄子,却偏偏要搞这场直播。   这场精心设计的虐杀,就是要让卡利西尔亲眼看着凯因斯死亡。   他这是要卡利西尔的命!   他不会交代的……   卡利西尔:“一定要找出坐标,伊达诺……”   不平静的话语里混着哽咽。   卡利西尔:“你一定要找出坐标,求你了……”   理智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卡利西尔:“我不能再失去他第二次了……”   伊达诺听着卡利西尔哀求的话语,看着搜寻进度条百分之一的字样,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得发疼。   伊达诺:“会的……卡利西尔……会找到的……”   忽然,伊达诺想起六年前,自己也是这样跟卡利西尔保证:   相信我,卡利西尔……凯因斯雄子会没事的……   ……   星舰内。   刺耳的警报声唤醒了昏沉的意识。   这是哪里?   卡利西尔……   凯因斯艰难地睁开眼睛,入目的是闪烁的红光。   星舰、驾驶舱、自毁程序……赛拉斯!   记忆回笼的瞬间,凯因斯挣扎着想起身,却发现手脚被捆住,动弹不得。   他想起来了。   他回到家中遭遇了一只叫赛拉斯的雌虫的袭击,那只雌虫应当是卡利西尔的敌人,企图通过他诱骗卡利西尔回家。   他是来杀卡利西尔的!   凯因斯立刻挣动起来,束缚胶带渐渐勒进腕间,传来滑腻的触感。   那只雌虫将他和另外几只雄虫塞进星舰,驶离港口,一边狂妄地笑,一边说他有一个更好的主意,他要给卡利西尔准备一份大礼。   凯因斯猛然抬头望向舰舱顶部的监视器。   卡利西尔一定在看着这一切。   他的精神状态本就不好,   再这么刺激他,他会……   凯因斯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大,但除了钻心的疼痛,腕间的胶带并没有松开分毫。   中控台上倒计时的数字在快速减少,   熟悉的画面让凯因斯的心中燃起一股没由来的紧迫感。   不行,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他不能再离开卡利西尔了。   他答应过他的!   忽而腿上的刺痛引起了注意。   凯因斯垂眸,看到大腿上插/着一块玻璃碎片——是之前赛拉斯折磨他时留下的。   细长、尖锐、锋利。   凯因斯咬紧牙关,反手握住玻璃碎片拔出,涓涓鲜血与断裂的束缚胶带一同落地。   凯因斯忍着剧痛撕下衣角为伤处做好紧急包扎,一瘸一拐地拖着伤腿向中控台走去。   卡利西尔在看,他要告诉卡利西尔他的位置,他要回到他身边,快,要快!   这只操纵杆控制方向,这只推拉杆控制速度……   凯因斯撑着身体摸上只握过一次的操作杆。   卡利西尔教过他的,他记得……   身后的雄虫们也渐渐醒来,哭声与惊叫声渐渐充斥了整个星舰。   凯因斯在嘈杂的声浪中努力回想卡利西尔的话。   这个按键进入控制台后,可以启动程序……   指尖随着记忆触上中控台上众多按键中的一个。   控制界面立刻在眼前展开。   “坐标(396,493……”   嘶哑的声音被哭喊声淹没。   凯因斯:“安静,先安静一下……”   虚弱的呼唤也被无边的恐惧吞噬。   嘶哑的嗓子几乎快发不出声音,凯因斯转身向最近的一只雄虫走去,举起染血的玻璃片在他的面前晃了一下,高高举起,快速落下。   瞬间,雄虫拔高的尖叫声盖过了所有的声音。   整个星舰也在尖叫声后安静了一瞬。   “坐标(396,493,191)。”   沙哑的声音在寂静中开口。   雄虫腕间的束缚胶带也在静默中被割开。   其他的雄虫终于反应过来凯因斯不是要杀他们的刽子手,此起彼伏的呼救声再次响起。   凯因斯疲惫地抬头看向监控器,努力提起一个安慰的笑:   卡利西尔长官,我学得还不错吧……   ……   卡利西尔:“立刻准备星舰!”   从凯因斯醒来开始,卡利西尔的视线就没离开过直播画面。   在听到凯因斯报出星舰坐标时,卡利西尔才发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技术员:“等等,卡利西尔长官!”   技术员急忙调出星域图。   技术员:“现在出发,哪怕通过最近的虫洞跃迁,抵达目标星舰时也接近爆炸时间了。”   技术员从听到坐标起就在模拟救援路线,做救援可行性分析。   技术员:“长官您到了也没有救援空间啊!”   这是一场有去无回的征程,军部从不鼓励无谓的牺牲。   按照军部条例,救援可行性低于百分之十的救援,连星舰调配权限都不会被批准。   技术员:“长官您——”   伊达诺:“好了,别说了。”   技术员惊诧地回头,看着向来谨慎的兰洽上尉对卡利西尔长官面色严肃地说到。   伊达诺:“开快点过去,带他回来。”   六年前,他拦下要去皇宫的卡利西尔致使他与雄主生死相隔,是伊达诺心中一直无法释怀的愧疚。   伊达诺:“救援可行性报告我给你出,快去吧。”   这一次无论如何,伊达诺都不会自以为是地将卡利西尔强留在遗憾与绝望中了。   卡利西尔:“好。”   阿舍尔:“卡利西尔长官我跟您一起去。”   卡利西尔:“阿舍尔?!”   此次救援艰险异常,没必要搭上更多的性命。   阿舍尔:“您的精神海不稳定,如遇任何意外,我可以接替您完成救援任务。”   从得知凯因斯雄子被绑架的那刻起,卡利西尔就隐隐有失控虫化的迹象了。   他没有给自己注射修复剂,一刻不停地搜寻到现在,就是担心注射后僵化的片刻时间会耽误救援。   年轻的军雌目光坚毅,闪烁着水光。   阿舍尔:“六年前,我没能带那位阁下离开皇宫,这一次,不论如何我都会救他出来。”   六年前,凯因斯雄子的“死亡”同样在阿舍尔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痛。   今日,在看到直播画面中熟悉的面孔时,阿舍尔顾不得探究他如何脱险,当即下定决心,即便拼上性命也要救他回来。   “卡利西尔长官,星舰准备完毕!”   不远处,地勤组的喊声传来。   卡利西尔深深看了阿舍尔一眼,没再多说,与阿舍尔一同登舰。   漆黑的战舰全速起飞,冲破夜色。   卡利西尔看着距离目标坐标越来越近的距离,握着操纵杆的指节发出脆响。   这一次,再没什么能阻止他奔向凯因斯。   这一次,他一定会保护好他的雄主。   绝不失败。    第53章   星舰内。   倒计时不停跳动着。   凯因斯:“军部救援已经在来的路上。”   凯因斯给其他雄虫们松开了束缚, 用手边的衣物为他们进行简单的包扎。   这些天凯因斯从终端中了解到不少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   这是一个畸形失衡的世界。   这个世界雌雄比例、地位、权益、职责分工相差悬殊。   曾经,雌虫因精神海不稳定需依赖雄虫素过活,故尖锐的社会矛盾被隐藏在血泪之下。   但在六年前, 一种叫做精神海修复剂的药剂问世,打破了延续千年的生存枷锁。   雌虫们终于不必跪着求生, 但站起来的代价, 是将积压的仇恨也一同释放。   这些年来,不乏有偏激者宣扬仇恨,策划血腥复仇,引发了诸多针对雄虫的暴力事件,尤其是药剂刚问世那段时间, 矛盾异常激烈。   看似更加自由的社会实则蕴藏着诸多不稳定因素, 需要漫长的岁月去调和、去矫正。   而在雌雄关系敏感的当下,任何一个恶性事件都可能成为导火索。   那只叫赛拉斯的雌虫明显对雄虫厌恶至极, 他想要的绝不是简单的复仇。   他在这些雄虫身上制造了骇人的伤口,却又保留了他们绝望哭嚎的体力。   他精心设计了这场虐杀直播,要用血淋淋的画面点燃整个社会的火药桶。   当第一个观众开始叫好时,暴力的瘟疫就会顺着网络蔓延至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这对当下来之不易的和平生活,将会造成巨大的冲击。   这才是塞拉斯真正的目的。   凯因斯:“救援很快就到, 再坚持一下。”   尽管凯因斯已尽力安抚雄虫们的情绪, 但娇贵的雄虫对当下的境遇显然难以忍受。   哭喊、呼救声不停, 更有甚者精神失常地撕扯起自己的伤口。   雄虫:“不会的, 他们不会来救我们的, 他们恨我们,他们恨我们……”   凯因斯按住他自残的手掌,撕下衣角为他包扎。   凯因斯:“你也知道你招虫恨啊。”   凯因斯动作熟练地将伤口一圈圈缠于布料之下。   凯因斯:“那以后就少做些招虫恨的事。”   凯因斯的话让雄虫一愣,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 像是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雄虫:“我,我只是在行使雄虫的权力……”   凯因斯:“是啊,雄虫至高无上的权力,是以侵占雌虫权力为基础的,你要是继续行使这样的’雄虫权利‘,你还是会这样招虫恨啊。”   凯因斯的话似乎触及到认知的盲区,雄虫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扭曲了一瞬,随即像是被激怒一般,突然大喊起来。   雄虫:“区区雌虫!区区雌虫!他们怎么敢恨我!他们怎么能恨我!”   凯因斯面色依旧平静,紧了紧手下的布料,轻微的疼痛让精神异常的雄虫稍稍清醒。   凯因斯:“他们不光能恨你,也能杀你,还能救你。”   凯因斯:“他们有喜怒哀乐,有爱恨嗔痴,他们就是一面镜子,你如何对待他们,他们就会如何对待你。”   凯因斯:“因为他们和你一样,都是虫。”   雄虫:“和我一样?怎么会和我一样?我是雄虫,是雄虫啊……”   雄虫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像是被抽走了全身力气。   凯因斯知道,哪怕是最傲慢、最愚钝的雄虫,在这六年的社会剧变中,都不可能毫无触动。   因为生物是环境的产物。   环境在变。   曾经骄纵、偏袒他们的土壤已然不再,而在这片残酷却本该如此的土地上,他们要想生存下去,必须做出改变。   不论愿意与否。   舰内的哭喊声渐渐弱下来了,不知是耗尽气力,还是对不知能否到来的明天感到迷茫。   凯因斯完成包扎站起身,环视了一圈,视线落在坐在角落的一只棕发雄虫身上。   那只棕发雄虫醒来后没有哭天喊地,一直蜷缩在角落不停地念叨着什么,牙关撞击的声音一直没停,与刺耳的警报声几乎融为一体,令人毛骨悚然。   凯因斯:“你还好吧?”   直到此刻凯因斯才看清,这个沉默的雄虫伤势竟比其他虫都要严重。破碎的衣物下,深可见骨的伤口仍在渗血,显然被赛拉斯刻意、仔细地“照顾”过。   他是特殊的。   凯因斯没精力探究他为何被如此区别对待,艰难地迈步走到他身边。   凯因斯:“你别动,我帮你处理伤口。”   棕发雄虫没有反应,凯因斯靠近,隐约听到他在念叨的话语:   ……要杀我……他要杀我……他要杀我……他要……   “星舰链接口已锁定,舱门已开启。”   忽而,机械播报声在警报的间隙中响起。   舱门开启。   是救援!   “雄主!”   卡利西尔刚迈出战舰,就在呼唤凯因斯。   他全速进发,冒险连续跃迁了三个虫洞后终于争取到了五分钟的救援时间。   驾驶期间他没有机会,也没有勇气看直播画面。   他不知道星舰里情况怎么样了,不知道雄子们状态如何,更不知道凯因斯现在是否还……   “卡利西尔!”   忽而,   熟悉的呼唤安定了慌乱的心。   岌岌可危的精神在这一刻得到了救赎。   卡利西尔立刻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冲去,奔至驾驶舱门前,未来得及出口的呼唤卡在喉中,激动的笑意瞬间在脸上凝固。   “卡利西尔——”   驾驶舱内,凯因斯眼底的欣喜还未褪去,脖子上锋利的玻璃便凉透了他的血液。   “哈哈哈哈哈……”   身后,诡异的笑声突兀地响起。   “是你……果然是你!”   那个一直安静的雄虫在听到卡利西尔的名字时突然暴起,捡起一旁的玻璃碎片,抵上了凯因斯的脖子。   癫狂的笑声和不正常的颤抖,显示他的精神状态已然处于崩溃边缘。   卡利西尔看着那只锋利的玻璃片,浑身僵硬,缓缓念出挟持者的名字,每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一样:   “迪桑塔。”   迪桑塔:“哈哈哈哈哈哈哈……”   面前的雄虫笑得更疯狂了,手中的玻璃随着身体的颤抖不断晃动,在凯因斯的脖子上划出道道血痕。   卡利西尔:“迪桑塔,住手!”   卡利西尔的声音低沉而克制,但凯因斯看到了他颈侧暴起的青筋,还有领口处映着幽光的鳞甲。   迪桑塔:“果然是你啊卡利西尔!”   迪桑塔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军雌,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   迪桑塔:“那只雌虫说的果然没错!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你想杀我!你要杀我!你要在所有虫面前虐杀我!!!”   阿舍尔:“卡利西尔长官!”   卡利西尔许久未归,阿舍尔担心发生什么意外,也进入星舰来。   阿舍尔:“驾驶舱情况怎么样——”   “别过来!!!”   阿舍尔的突然出现触动了迪桑塔本就紧绷的神经,抵在凯因斯脖颈上的玻璃又深了些许,鲜红的血珠渗出,刺痛了卡利西尔的眼睛。   阿舍尔看清驾驶舱内的局势,下意识想举枪,却被一只颤抖的手掌按住。   卡利西尔:“阿舍尔,别动!”   不能举枪,   不能在直播中,   在全体民众面前,   在蠢蠢欲动的极端势力的预设下,   对雄虫举枪。   卡利西尔:“迪桑塔,不管那只雌虫跟你说了什么都不是真的,他在骗你,他想利用你,你冷静一点,别——”   迪桑塔:“住口!”   迪桑塔尖锐的怒吼在驾驶舱内炸开。   凯因斯几乎能听见声带撕裂的声音。   迪桑塔:“你们雌虫都一样!阴险!歹毒!狡诈!你就是想杀我!你就是要杀我啊!!!”   伊达诺:“卡利西尔!阿舍尔!你们听得见吗!”   忽而,耳麦里传出焦急的声音。   伊达诺:“刚刚我们对坐标星域进行了探测,发现周边是片雷区!!!”   伊达诺咬牙切齿地看着面前全息屏上密密麻麻的暗雷点。   伊达诺:“赛拉斯那个混账都算好了!特地把星舰停在雷区就是想把雄虫和救援队统统炸死!”   看起来还有富余的引爆时间其实是个幌子,一旦星舰在雷区内自爆会引发连环爆炸,整片星域都会被炸成火海,那时候哪怕逃离了星舰,只要还身处这片星域就会被接踵而至的爆炸撕成碎片,尸骨无存!   伊达诺:“没有时间了,你们必须立刻撤离!!!”   伊达诺的话让卡利西尔面色一凛。   卡利西尔:“阿舍尔,你先带其他雄子回战舰。”   卡利西尔当机立断下令,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迪桑塔手中的凶器。   阿舍尔:“是。”   阿舍尔迅速行动,示意缩在墙角的四位雄虫跟随他撤离。   这些平日里骄纵跋扈的雄子此刻乖顺得像受惊的幼崽,贴着墙壁小心翼翼地挪向舱门,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驾驶舱内顿时只剩下三个身影。   迪桑塔的呼吸声粗重得像破旧的风箱,他死死盯着卡利西尔,牙关撞击声越来越大。   迪桑塔:“怎么?被我识破了你的诡计,想把那几只雄虫骗到监控看不到的地方杀吗!”   迪桑塔眼瞳赤红,眼神里翻涌着扭曲的恐惧和疯狂,歇斯底里地吼叫。   迪桑塔:“你六年前就想杀了我吧!那晚你想划的不是我的脸,是我的脖子吧!你费尽心思策划这一场虐杀直播,一定是恨毒了我吧!!!”   卡利西尔:“不,迪桑塔,我不会伤害你,这里很快就要爆炸了,你们必须立刻撤离,你先放开他——”   迪桑塔:“骗子!!!”   迪桑塔的瞳孔已经收缩到极限,面部肌肉扭曲成骇人的模样,浓烈的恐惧化为恨意,彻底吞噬理智,尽数倾注在面前的雌虫身上。   迪桑塔:“你这个满口谎话的骗子!!!”   伊达诺:“卡利西尔!停止救援任务撤退!!!这是指挥部的命令!!!”   伊达诺的催促声与玻璃刃反射的血光交织,几乎要撕裂卡利西尔的灵魂。   倒计时的警报声越来越急促,每一秒都在将死亡推得更近。   来不及了,   快要来不及了,   他必须立刻让凯因斯撤离,   否则一切就来不及了!   卡利西尔:“迪桑塔,你要怎样才愿意放开他……”   迪桑塔:“我要你死!!!要你死!!!”   迪桑塔疯狂地吼着,嘴角咧出非自然的弧度。   迪桑塔:“我要你死在我面前!!!”   凯因斯:“卡利西尔!!!”   一直沉默的凯因斯突然嘶吼出声,利刃更深地陷进皮肉,血珠顺着脖颈滚落,像鲜红的血泪。   凯因斯:“别跟他多说,他已经疯了!快走吧!”   迪桑塔:“闭嘴!”   迪桑塔厉声呵斥,尖锐的玻璃尖端已然埋入了凯因斯的脖颈,乱发下充血的眼球凸出,黏稠的恶意在眼眶里沸腾。   迪桑塔:“只要你死在我面前,我就放开他!去死吧!!!现在就去死吧!!!”   伊达诺:“卡利西尔!没时间了!快撤!!!快!!!”   卡利西尔:“好。”   卡利西尔很轻地应了一声,不知是在应谁的话。   但覆着鳞甲的指尖却摸上了配枪。   凯因斯:“卡利西尔!!!”   凯因斯撕心裂肺地吼着,几乎目眦尽裂。   而眼前的雌虫只是神色压抑地看着他。   卡利西尔:“雄主……”   枪口抵上下颚……   卡利西尔:“不论顺境逆境……”   尖锐的刺痛自脑海炸开。   痛得凯因斯几乎窒息,痛得凯因斯眼前一片漆黑,   但,   指尖扣下扳机的形变还是刻在了视网膜上。   凯因斯:“卡利西尔!!!”   砰——   子弹出膛。    第54章   子弹出膛的巨响还在耳边回荡。   但,   爱,比死亡先来。   温热的血液浇透了黑色的军装,卡利西尔抱着倒在怀中的凯因斯几乎发不出一丝声音。   “怎么还是……这么不爱惜自己啊……”   指尖残留着枪管滚烫的热度。   在千钧一发之际, 身体爆发出的潜能撞开了钳制自己的雄虫,一瘸一拐的伤腿快过了子弹, 凯因斯抢步上前猛然出手, 打偏了将要夺走爱人的枪口。   而后,   铺天盖地的疼痛吞噬了意识。   来自刺痛的大脑。   也来自颈部被划开的血口。   “雄主!!!”   ……   战舰内。   阿舍尔紧张地看着伊达诺发来的雷区分布图,冷汗几乎浸透了军装。   距离爆炸的时间点已经越来越近了,指挥部已经不止一次命令他即刻撤离,但他都没有动, 无声抗命。   “快走啊!你还在等什么!!!”   “就是!刚刚战舰通讯里不是说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嘛!!!”   “是啊!是啊!你想害我们都被炸死吗!!!”   战舰内, 刚在驾驶舱内还静若寒蝉的雄虫们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地催促着阿舍尔赶紧撤退。   阿舍尔:“再等一会。”   “还等什么啊!来不及了!”   “是啊!快走吧!再等下去都活不了了!快走吧!”   “我以贵族雄虫的名义命令你快走!快走啊!”   阿舍尔:“再等一会!”   突然爆发的怒吼声瞬间禁音了张扬跋扈的雄虫。   阿舍尔看着任务可行性模型中急速降低几近于0的成功概率, 咬紧了牙关。   阿舍尔:“我能带你们出去……”   咚——   话音未落,一声巨响撞入星舰。   “走!”   卡利西尔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阿舍尔立刻推下操作杆全速启程。   轰!!!   剧烈的火光在舰后炸开,接连的爆炸瞬间将整片星域变成火海。   强力的冲击波几乎要把战舰掀翻,警报声与金属受压形变声交织在耳畔。   阿舍尔艰难地握着手中的操作杆,脑海中闪过刚刚记下的暗雷坐标图。   阿舍尔:“我能带你们所有虫出去!!!”   ……   一线指挥室。   虫洞口外, 随时待命的行动队和医疗队看着直播画面中赤红一片的火光鸦雀无声。   战舰撤离的时间还是太晚了。   几乎是前一秒撤离, 后一秒就爆炸了。   现在, 暗雷区已经引爆了整片星域。   随行动队赶赴前线的伊达诺, 看着面前雷达图中消失的战舰信号, 紧握的指尖几乎要陷进掌心。   伊达诺:“还没联系上战舰吗!”   技术员:“报告长官,还没有……”   战舰在爆炸后瞬间失去了联系。   控制台上0%的存活概率鲜红刺目。   伊达诺:“继续呼叫!”   技术员:“是。”   舰舱内,除了技术组还在不停呼叫战舰外,其余组都沉默地看着面前寂静的深空, 面色沉重,像是默哀。   在场所有军雌都是久经沙场的战士,他们明白置身引爆后的雷区意味着什么。   但没有一位长官下令返程。   所有虫心中都在期盼着一个不可能的奇迹……   技术员:“长官!虫洞,虫洞有能量波动了!”   忽而一声惊呼打破了沉重压抑的气压。   伊达诺震惊地瞪大眼睛,紧紧盯着监控面板上能量波动的数据,看着它在眼前划出熟悉的弧线。   虫洞跃迁!   有什么东西要从虫洞中穿出来了!   伊达诺:“是战舰!战舰要出来了!救援舰!救援舰立刻就位!”   收到命令的救援组立刻驶向虫洞口,不过一瞬,一艘烧得焦黑的战舰如利箭一般从虫洞中冲出。   救援组立刻打开收纳舱,将损毁严重的战舰纳入舰体中。   收纳舱内。   动力装置全面报废的战舰几乎是撞入舱内,没有一点缓冲。   巨大的碰撞声,连带引擎的浓烟瞬间充斥了整个收纳舱。   收纳舱旁的军雌在浓厚的烟雾中快速奔向战舰,还未来得及对变形卡死的舰门进行切割,舰门便被锋利的骨翅从内划开。   “救援队!”   沙哑的声音在收纳舱内响起,焦急,绝望,撕心裂肺。   卡利西尔上校的身影出现在舰门口,他的怀中还抱着一只浑身是血的雄虫。   卡利西尔:“立刻展开救援!!!”   ……   “本次事件涉及的六位雄子目前已全部救出,当前正在Z区军区医院接受治疗,其中四位雄子情况稳定,一位雄子精神失常,还有一位雄子……正在抢救中。”   阿舍尔身上裹着硝烟的战斗服还未换下,嗓音沙哑地与直属长官西奥里昂汇报着。   这次直播事件的影响远超预期,甚至连皇宫都彻夜灯火通明。   西奥里昂:“情况我都了解了,各位去做自己的事吧,卡利西尔上校留下。”   此次事件性质恶劣,引起了虫皇陛下的高度重视。   而直播中某个熟悉的面孔更是触动了虫皇敏感的神经。   当夜,西奥里昂便奉命赶赴Z区。   卡利西尔:“是。”   很快,众虫退去,指挥室只剩下了西奥里昂与卡利西尔两虫。   西奥里昂浏览着面前关于事件始末的报告文书,看向面色冷峻的军雌上校,沉默了片刻开口道。   西奥里昂:“卡利西尔上校……你做得非常好。”   西奥里昂在赶来的路上看了直播全程,在看到那个名叫迪桑塔的雄虫突然暴起挟持了卡利西尔的雄主时,西奥里昂瞬间明白了幕后主使赛拉斯的用意:   他知道卡利西尔和他的雄主感情深厚,   他知道卡利西尔绝不会放弃他的雄主,   他在逼卡利西尔开枪,   在直播镜头下,   在全体民众眼前,   上演军雌攻击雄虫的戏码。   西奥里昂当即下令指挥部召回卡利西尔,让他迅速撤离。   不止是因为雷区,更因为当下岌岌可危的雌雄关系根本经不起这一枪的冲击。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   卡利西尔没有对雄虫开枪。   他的雄主也没有向死亡的威胁屈服。   甚至在生死关头,卡利西尔仍选择救下了那只伤害他们的雄虫。   这样强大的理智与自控力,令西奥里昂震惊。   同时,也让他合上了手边另一份档案。   一份六年前,关于某位地牢囚犯的档案。   或许是因为才注射过精神海修复剂的原因,面前的雌虫身形僵硬,灰暗的眼睛没有波动,只是哑声说着。   卡利西尔:“保护虫民,维护社会稳定,是……军雌职责。”   在看到迪桑塔挟持了凯因斯时,卡利西尔不可控制地产生了要亲手杀了迪桑塔的念头。   这个念头直到现在都未散去,反而在心中愈演愈烈。   他恨不生啖其肉,饮其血,断其筋,挫骨扬灰!   即便如此,也难平心中恨意!   但,   他不能这么做。   他不能因一己私欲私杀雄虫,   他不能让暴力与仇恨继续蔓延,   他不能让来之不易的革/命果实染上鲜血与罪恶的颜色。   他不能重蹈二十五年前,初代涅莫斯起义的覆辙。   他知道。   他都知道……   西奥里昂:“好……你能这么想就很好。”   原本想告诫的话语止于唇齿。   西奥里昂思虑再三,终是点开终端,删去了那份陈旧的档案。   既然那个所谓的“涅莫斯成员”,已然“葬身”于六年前的数据库爆炸,   在不影响当下和平稳定的前提下,   有些事,便不必深究了。   西奥里昂:“后续调查交给其他虫负责,你专心服侍雄主养伤吧。”   卡利西尔:“是。”   卡利西尔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转身离开。   他的步伐起初平稳,可随着距离指挥室越来越远,他的脚步不可控制地加快,最终变成了狂奔。   凯因斯……   凯因斯……   凯因斯……   凯因斯!   医疗区的走廊仿佛被无限拉长,卡利西尔的呼吸急促得几乎撕裂胸腔。   卡利西尔:“雄主!”   当卡利西尔赶到医疗区抢救室门口时,抢救室的灯已经灭了。   卡利西尔浑身发抖,煎熬、慌乱、恐惧击溃了强撑的镇定,他颤抖着推开了手术室的门——   门内空荡荡的,只有一名正在清理打扫的护士,和满手术台刺目的鲜红。   “卡利西尔?你怎么在这?”   忽而,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伊达诺看着站在手术室门口,脸色惨白的卡利西尔,立刻叫住他。   卡利西尔闻声立刻回头,看着伊达诺努力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不过没关系,伊达诺明白。   伊达诺:“别担心,卡利西尔。”   伊达诺上前扶住卡利西尔发抖的臂膀。   伊达诺:“凯因斯雄子的手术很成功!医生说你在回程战舰上做的急救处理很及时,基本止住了颈动脉出血,经抢救,他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瞬间,滚烫的泪珠从金色的眼眸中滚落。   年轻的上校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像被抽走骨骼般靠在墙上,无声哭泣,沙哑的声音从干涩的喉中流出。   卡利西尔:“他现在在哪里……”   伊达诺:“我带你过去。”   病房内,   脸色苍白的雄虫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氧气面罩上时而覆起的白雾记录着脆弱却顽强的生命仍在流动。   卡利西尔站在门口,指尖不自觉地颤抖。   负责照看雄虫的医护们在伊达诺的示意下,离开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一步,   两步,   卡利西尔走得很慢,像是害怕惊扰了什么。   他缓步行至床边坐下,小心翼翼地捧起雄虫的手,将脸埋进他的掌心,失控的泪水无声滑落,浸湿了交缠的指节,在洁白的床单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此刻,所有责任都退却,只剩下痛苦与悔恨的浪潮冲刷着神经,凌迟着灵魂。   忽而,   颊边的手掌动了一下。   卡利西尔猛地抬头,看到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正注视着自己。   清澈、温柔、还有,与自己同样的湿润。   卡利西尔:“雄主……”   哽咽的声音在病房内响起。   病床上的雄虫安静地看着他,虚弱的手臂缓缓抬起。   卡利西尔的泪水更加汹涌了。   他极度克制地俯下身,缓缓拥住雄虫,与他共享劫后余生的片刻。   而后,一个轻柔的气声,隔着氧气面罩,在耳边响起。   “我的烟花,”   “还在为我燃烧吗?”    第55章   军区医院, 精神科。   医生:“直播事件涉及雄子们的治疗报告都在这里了,其中五位雄子都出院了,只有一位雄子……还需要转院治疗。”   阿舍尔看着手中报告上“精神分裂症”的字样, 叹了口气。   阿舍尔:“我知道了,我已经和迪桑塔雄子的家属沟通过了, 近日就会安排他转去专科医院。”   两个月前, 直播事件轰动全国。虽然最后有惊无险,所有雄子都平安生还,但是那位叫迪桑塔的雄子因此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后半辈子或许要在医院中度过了。   阿舍尔收整好文书正要离开,忽而在走廊转角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阿舍尔:“凯因斯阁下?”   走廊另一端的雄虫闻声侧首, 礼貌地同他打了个招呼。   凯因斯:“阿舍尔。”   阿舍尔有些意外地走近。   阿舍尔:“阁下您怎么在这?”   凯因斯雄子在一个月前出院。   出院时, 医生给出的诊断中,凯因斯雄子恢复情况良好, 伤处基本回归身体正常机能水平。   阿舍尔:“您哪里不舒服吗?”   凯因斯:“不是我。”   凯因斯苦笑了一下,视线转回面前的诊室门。   阿舍尔随着他的视线看去,透过门上透明的玻璃,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阿舍尔:“卡利西尔长官?”   阿舍尔下意识看了眼诊室上方的科室标识,蹙起了眉头。   卡利西尔长官怎么在里面?这里……不是精神科吗?   诊室内的雌虫似是不安地转过头来。   凯因斯抬起一个温和的笑容与他挥了挥手。   凯因斯:“他生病了, 我陪他来看看。”   两个月前, 军部给卡利西尔批了长假让他专心照顾雄主。   起初, 一切都很顺利。   凯因斯的伤势恢复得很快, 一周左右就可以正常说话了, 两周多就可以下床走动了。一个月后,他顺利出院,甚至是受伤雄子中第一个出院的。   在此期间,卡利西尔一直衣不解带地照顾他, 全天候无休,每时每刻。   凯因斯有时都担心卡利西尔的身体撑不住,但凯因斯没有阻止他。   他理解险些失去爱人的痛苦。   他也曾有守在病床前的日夜。   他明白失而复得后,一闭眼就怕再次失去的恐惧。   但这样的情况在他出院后也没有缓解。   原本凯因斯以为卡利西尔是受了刺激,需要时间消化。   他以为时间久了,卡利西尔就能从那日的冲击中走出来。   直到昨晚,他才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   卡利西尔的情况远比他想得更严重。   昨晚,凯因斯收到了一条意外的通讯,来自中央区的号码。他半夜起来在卧室外接听,没有喊醒好不容易睡着的卡利西尔。   在他挂断通讯回到房间时,发现卡利西尔已经醒了,他的脖子上都是血痕,指尖还残留着赤色的痕迹,而卡利西尔自己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只是看着他温顺地说道:“雄主,您回来啦。”   凯因斯赶紧从床头拿出医疗箱给他包扎,直到药棉触及伤口的那刻,卡利西尔才如梦初醒。   卡利西尔:“抱歉,雄主,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那时的卡利西尔脸色苍白,语无伦次地道歉。   卡利西尔:“对不起,雄主,我太没用了,我什么都做不好,对不起,对不起……”   卡利西尔的话语让凯因斯更加难过,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痛窒息。   凯因斯将卡利西尔拥进怀中,安抚着颤抖的身躯。   凯因斯:“没关系,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   卡利西尔的精神状态很差,   一直都是。   虽然刚重逢那时自己没有过去的记忆,但他清楚地知道卡利西尔的精神状态与自己有关。   他原想通过陪伴慢慢治愈他的心伤。   但还没来得及触及他的心结,赛拉斯就出现了。   卡利西尔在那样的状态下,得知他被绑架,目睹他出现在直播画面中,亲眼看着他被挟持,甚至……   他怎么受得了啊。   凯因斯想起了驾驶舱内,卡利西尔扣下扳机前看向自己的眼神。   压抑、痛苦、绝望。   他也是肉体凡胎,承受的压力早已超过了精神负荷的极限,   他在那时就已经很异常了。   自己怎么会没怎察觉到。   自己早该察觉到。   卡利西尔:“抱歉,雄主,我刚刚……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从颤抖中安静下来的雌虫似乎也对方才的一切感到无措。   凯因斯:“没关系,卡利西尔。”   腕间的伤痕记录着他的来时路,凯因斯明白卡利西尔此刻的痛苦与慌乱。   凯因斯:“你只是生病了,会好起来的,别怕。”   ……   医生:“初步诊断应该是创伤后应激综合症并伴随有躯体化症状……”   医生的诊断还在耳边,卡利西尔机械地吞下药片,回到卧室。   那天凯因斯陪他去看了心理医生,医生给他开了一把药,并嘱咐他定期来复查。   在那之后医生还跟凯因斯嘱咐了什么,他们说了许久,但卡利西尔在门外,听不清内容。   那日后,凯因斯便寸步不离地陪伴他,事无巨细地照料他。   凯因斯对他的照顾可谓是无微不至。   但复诊结果并没有好起来。   卡利西尔无法控制地开始厌恶自己。   他有种强烈的挫败感,好像自己什么都做不好,只会给凯因斯带来无尽的麻烦和灾难。   强烈的自我厌恶终于还是变成了细密的伤口,成为无法共享的秘密,掩藏于衣物包裹之下,新旧交错,层层叠叠。   卡利西尔:“晚安雄主。”   卡利西尔走向床边,看向坐在床的另一端看书的凯因斯,轻声说道。   凯因斯:“先别睡,卡利西尔。”   凯因斯取下眼镜合上书。   凯因斯:“让我看看你的身体。”   凯因斯的话语让卡利西尔愣了一瞬,随即俯身。   卡利西尔:“好,好的,雄主,我服侍您。”   自直播事件后,他们就没再有过亲密行为了。   难得凯因斯对他有需求,他一定要努力让凯因斯满意。   卡利西尔低下头想要讨好雄虫。   然而凯因斯止住了他的动作,扶着他坐起身,正色地看着他。   凯因斯:“我们不做,卡利西尔。”   凯因斯的手掌轻轻握住了卡利西尔的手臂,   凯因斯:“让我看看你的身体。”   他的手掌下是一道还未愈合的伤口。   是他方才去喝药时自己抓的。   卡利西尔脸色苍白:“您……您知道了?”   凯因斯点了点头。   他与卡利西尔朝夕相处,即便卡利西尔极力隐瞒,他仍能从细小的动作看出端倪。   比如他走进卧室时,下意识背在身后的左臂。   卡利西尔有种被处刑的感觉。   他沉默再三,颤抖的指尖还是搭上了胸前的衣扣。   一颗……   两颗……   卡利西尔不敢抬眸,生怕看到凯因斯厌恶的神情。   明明凯因斯已经陪在他身边了,明明凯因斯为他做了这么多了,明明凯因斯说过要好好爱惜自己,但……   微凉的触感抚上伤口,带着些微刺痛。   预想中的指责没有到来,响起的只有一贯平静温和的声音。   凯因斯:“痛吗?我轻一点。”   药剂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凯因斯仔细地为他上药,动作熟练的清创包扎,就像已经做过无数次。   他确实已经做过无数次了。   卡利西尔:“您……不骂我吗?”   凯因斯手下动作未停。   凯因斯:“为什么要骂你?”   凯因斯的指尖绕着还未包扎好的伤口画了个圈。   凯因斯:“你生病了,这还流着血,多可怜呀。”   凯因斯俯身在卡利西尔的耳畔轻吻了一下。   凯因斯:“我不骂你,我心疼你。”   凯因斯的话语湿润了金色的眼睛。   卡利西尔:“对不起,雄主,您一定觉得我很麻烦吧。”   卡利西尔看着凯因斯手上的动作,粘稠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   凯因斯:“不会,我们刚相遇时也是这样,还记得吗?”   凯因斯将细密的伤口包扎好,重新替卡利西尔扣好衣扣。   凯因斯:“正因为有那段时光,我才走出了低谷。”   那时,看着卡利西尔恢复生机的眼眸,凯因斯也有了继续在这个混沌世界活下去的勇气。   凯因斯:“你一点也不麻烦,你是我的救世主。”   凯因斯看着卡利西尔,笑着说道。   明明是轻快温柔的话语,却让卡利西尔心中苦涩更盛。   卡利西尔:“我……不是救世主……我什么都做不好……还害了您……一又一次……”   不论是六年前的牢狱之灾,还是数据库中真切的死亡,又或是不久前星舰上的命悬一线。   他给凯因斯带来的只有无尽的灾祸。   他一次也没能保护好他,   一次也没有。   凯因斯:“怎么能这么说呢。”   凯因斯把卡利西尔拥入怀中,下巴抵着他的发顶。   凯因斯:“你解开了我的心结,让我看到了希望,还让我见到了一个不一样的新世界。”   凯因斯温声说着。   凯因斯:“你做得很好,每一次……”   卡利西尔:“但我没能救你!”   突然,失控的吼声打破了温馨的氛围。   卡利西尔:“不论六年前,还是六年后……”   凯因斯总是这样温柔又包容,好像可以毫无保留,毫不计较地爱他,   但他对凯因斯的爱,   受之有愧。   卡利西尔:“我都没能救你,凯因斯,我没能救你啊!”   不论是六年前决定留守Z区,还是星舰上未对迪桑塔举枪,   这些都将凯因斯置身生死危机之中,   而最可怕的是,   卡利西尔知道,即便再让他选择一次,他仍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无法原谅伤害了凯因斯的自己。   他恨自己。   卡利西尔:“你的危机都因我而起,但我却——”   话未说完,低垂的脑袋突然被捧起。   凯因斯:“为什么,你觉得你必须救我?”   凯因斯看着颤动的金眸,字句清晰地问道。   凯因斯:“起义那夜,伊达诺战线失守生死未卜时,你会跟他说’对不起,我没能救你‘吗?”   颤动的金色一瞬定住。   卡利西尔觉得自己仿佛突然失去了语言理解能力一样。   卡利西尔:“什么……意思……”   凯因斯:“卡利西尔,我不是只能等待你拯救的娇弱雄虫。”   每个人有自己的路要走,他与卡利西尔半路相逢,从此携手。   这是他的决定。   是他与他分享的人生。   凯因斯:“我们是爱人,是并肩作战的伙伴,是彼此的同盟。”   他理解卡利西尔的决定,欣赏卡利西尔的魄力,钦佩卡利西尔的意志。   那个强大又迷人的灵魂令他钦慕,   那明亮炽热的金色让他移不开眼睛。   他想与他同行,他要与他同行,为实现他们共同的理想战斗。   凯因斯:“而且,不论怎样的境遇,我们都要一同面对,我们许下过誓言的,不是吗?”   如果他想明哲保身有太多的办法。不论是六年前指出卡利西尔的嫌疑,还是起义时随阿舍尔撤退,抑或是在赛拉斯的胁迫下诱骗卡利西尔回家。   但他都没有。   这是他的选择。   他要保全爱人,也要保护希望的火种。   凯因斯:“还记得,六年前你同我说的话吗?”   六年前,面对他腕间的伤痕,面对那些沉痛的过往,卡利西尔曾握着他的手,认真地说。   “如果你仍无法释怀,不妨去问问那些你曾帮助过的虫,听听他们的答案。”   生命是坚韧的,无需依附他人、无需等待救赎,它会自己做出选择,它会有自己的出路。   凯因斯:“不要否定我的选择,卡利西尔。我是凭借自己的自由意志来到你身边的,我不需要你的拯救,我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他跨越两个世界、跨越生死回到这里,不是为了找一个安全的庇护所,   而是为了找回他的爱人,为了找回完整的自己。   凯因斯:“这就是我的答案。”   凯因斯弯起眼角,眼中跃动着执着的火光。   凯因斯:“我比你想象中坚强。”   滚烫的泪水如决堤的洪水涌出。   卡利西尔颤抖着抬起手,回抱住苦涩恨意里,唯一被赦免的救赎。   卡利西尔:“那天……”   卡利西尔哽咽着,问出了心中压抑已久的问题。   卡利西尔:“在星舰上见到我时,您在想什么?”   会失望吗?   会幻灭吗?   会后悔吗?   哪怕只有一瞬……   凯因斯笑了,胸腔传来轻微的震动。   “我在想,你穿军装的样子,真好看。”    第56章   年末, 中央区军部。   授勋仪式。   “请第一军团Z区驻军指挥官,卡利西尔上校上前。”   军礼乐奏响,庄严的旋律在礼堂内回荡。   卡利西尔从方阵中跨步而出, 军靴踏上授勋台,发出脆响。   今年授勋仪式与以往不同。   往年将级以下军官都是在所属辖区授勋, 而今年, 由于虫皇陛下早早表示将亲临军部出席年底的授勋典礼,故各大军团立即召回分散在各战区的军官齐聚中央区,统一举行仪式。   这场规模空前盛大的授勋仪式在庄严肃穆的军礼堂举行,由官方媒体进行实时转播。   授勋台上,卡利西尔身着纯白军礼服, 身姿笔挺, 金色的绶带垂落胸前,军帽下的面容沉稳肃穆。   按照惯例, 授勋应由军部高层长官执行,然而就在礼仪兵捧着勋章上前时,观礼席上传来了细微的骚动。   虫皇陛下起身了。   黑金面具在灯光下泛着凌冽的光。   虫皇陛下在众虫惊讶的目光中,缓步走向台前,抬手示意礼仪兵退下, 亲自拿起那枚象征荣耀的勋章, 将它郑重地别在卡利西尔的胸前。   虫皇:“感谢你为帝国做的一切, 卡利西尔大校。”   镜头下, 仪式中, 虫皇认真地看着他的将士说到。   卡利西尔呼吸微滞,他明白这句感谢背后的份量。   这份荣耀不只是给予他,更是给予一位未到场的勇士。   卡利西尔庄严地敬了一个军礼,声音坚定有力。   卡利西尔:“为帝国的荣耀。”   授勋仪式按既定流程顺利完成, 前后不过两星时便结束了。   然而对卡利西尔而言,这短短两星时已是足够漫长。   在凯因斯的照料下,他的创伤后应激综合症已经好了许多,至少能支撑他重返军部履职了。   但他仍旧很想和凯因斯待在一起,一刻不见都会想他,只不过不会再出现焦虑、自残的症状了。   伊达诺:“可以啊,卡利西尔大校,竟然让虫皇陛下亲自为你授勋,你面子真大啊。”   仪式结束后,伊达诺快步追上步伐匆匆的卡利西尔,与他一同向军部大门走去。   伊达诺:“想当年我可是晋升少将才有这等殊荣,你倒好,才升大校就享受到了啊。”   伊达诺打量着许久未回的中央区军部,万千感慨融进轻飘飘的玩笑话。   卡利西尔笑了:“你最好祈祷不要再有这份殊荣。”   作为隐姓埋名的“已故逃犯”,伊达诺还敢回中央区军部观礼,已经算是顶风作案了。   不过,卡利西尔想,以虫皇陛下如今的态度,或许并不会对往事再作计较了。   伊达诺笑着挑眉:“那可不行,我现在势头正盛,说不定没几年就做回少将,把你调回我手下差遣。”   卡利西尔闻言笑出了声:“好大的口气,这是要以下犯上啊,兰恰中尉。”   两虫说着行至军部门口,忽而注意到四周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声。   卡利西尔敏锐地听到了“凯因斯”的名字。   伊达诺失笑:“得了,快去吧。你雄主一场直播下来,名声大震。现在虫皇陛下都没他那么引虫瞩目。这个风口浪尖你还敢让他来军部接你,也不怕被狂热分子围堵啊。”   卡利西尔尴尬地笑了一下,没有解释他也是刚刚才知道凯因斯就在军部门口。   顺着虫潮聚集处望去,卡利西尔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身影站在军部门口。   凯因斯:“卡利西尔大校,恭喜晋升。”   凯因斯远远看到卡利西尔,笑着说道。   卡利西尔:“雄主,您怎么来了。”   两虫此次前来中央区,除了参加军部授勋仪式,凯因斯还有些其他事要处理。   卡利西尔记得,凯因斯原定今晚要和瑞驰家那位年轻的家主共进晚餐,谈些事情。   凯因斯:“都处理好了,我就过来了。”   凯因斯捏了捏卡利西尔的手掌。   凯因斯:“下次可以和军部提议,申请家属现场观礼吗?”   骨节分明的手指顺势滑入指缝间。   凯因斯:“我想现场听你的荣耀宣誓。”   卡利西尔的耳尖红了。   卡利西尔:“您看转播了啊……”   凯因斯:“嗯,看了全程。”   凯因斯的视线落在了卡利西尔胸前的荣誉勋章上。   凯因斯:“只有你是陛下亲自授勋的。”   卡利西尔:“这份荣耀不止属于我。”   卡利西尔感受到周边投来的视线,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眸,但还是回握住了凯因斯的手。   卡利西尔:“也属于您。”   凯因斯笑了:“那更应该允许我到场观礼了呀。”   卡利西尔:“下次。”   卡利西尔轻声说道。   卡利西尔:“等我晋升少将,就会在国庆日庆典晚宴上授勋,晚宴允许家属列席,就能现场观礼了。”   凯因斯弯起眼角:“我很期待。”   ……   Z区星际港。   走出星际港,天空飘起了雪花。   坐上穿梭舰时,卡利西尔还有些恍惚。   在启程去往中央区时,卡利西尔就在担心凯因斯会对乘坐星舰有阴影。   但当他和凯因斯提起时,凯因斯却是笑着说道:是啊,我很害怕,卡利西尔长官安慰我一下吧。随即带着他坠入一片云雨。   而回程的星舰,甚至是由凯因斯亲自驾驶返航的。   凯因斯:“怎么这副表情?我方才开得不好吗?”   凯因斯看着有些回不过神的卡利西尔,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   凯因斯:“我可是练习了许久,技术应当还算有保障吧。”   卡利西尔:“练习?”   凯因斯一边启动穿梭舰,一边说道。   凯因斯:“嗯,在你去军部的时候。”   卡利西尔复职后,凯因斯也给自己安排了不少事做,其中一件就是练习驾驶星际穿梭舰。   凯因斯:“如果那时我驾驶技术熟练,在星舰上我就能自己开去附近的星际港脱险,就不会让你置身那样的境地了。”   凯因斯前半生作为记者,风里来雨里去的日子过惯了,遇到危险的次数一只手也数不过来,每一次脱险后他都会复盘反思,应该怎样做得更好。为此,他学会了许多技能,不断提升自己处理危机的能力。   这一次,也同样。   凯因斯:“下次不会了。”   凯因斯语气平静地说着,卡利西尔的心却随之震颤。   他突然想起了那夜凯因斯说的话:   我不是只能等待你拯救的娇弱雄虫。   我比你想象中坚强。   是啊,他不是脆弱的易碎品,他远比自己想象中坚强,他是那样的强大、勇敢、有力量。   窗外街景流转,凯因斯看了一眼终端上的时间。   凯因斯:“卡利西尔——”   话未说完,颊边突然传来一阵温软的触感。   凯因斯顿了一下,将车停在路边,倾身吻上卡利西尔。   静谧温情的氛围在舰内酝酿。   咚——咚——咚——   零点的钟声敲响。   生命翻开了新的篇章。   凯因斯:“卡利西尔。”   凯因斯拉开距离看着卡利西尔的眼睛说道。   凯因斯:“生日快乐。”   生日。   卡利西尔恍惚了一瞬。   雌虫几乎不过生日,曾经生日对卡利西尔来说只是一个记录信息的数字,再后来……   变成了他与凯因斯相遇的日子。   卡利西尔:“雄主……”   穿梭舰停靠的位置唤起了回忆。   卡利西尔看着窗外幽静的窄巷,似乎看到了七年前,浑身是血跌撞奔跑的自己,还有那个踽踽独行的身影,缓步而来。   而后,一场有预谋的擦肩,将两虫的命运交织在了一起。   凯因斯:“我有一份礼物送给你。”   凯因斯说着将一只文件夹递给卡利西尔。   黑色文件夹上系着一朵金色的礼花。   卡利西尔翻开文件夹查阅里面的信息。   是一沓房产收购书。   从中央区,到Z区都有。   卡利西尔先是看了中央区的几处,有些疑惑,直到看到Z区的一处房产地址时,呼吸一滞,猛然抬首看向窗外。   收购书中有一处房产正是面前这栋常年不分昼夜灯火通明的高楼。   雌虫管教所。   而现在,这座号称永不熄灭的堡垒,熄灭了。   凯因斯:“几个月前,我和瑞驰家的新家主联系上了。”   凯因斯曾与瑞驰家的上一任家住,现任家主的兄长,来往频繁,有诸多生意上的合作。   凯因斯:“这位年轻的家主是个难得的改革者。”   这只雄虫年初刚进入中央区雄保会,就展现出不同寻常的抱负。   凯因斯提出,近几年发生的雄虫受害暴力事件的作案者,多是有过雌奴交流会或雌虫管教所经历的雌虫,这类机构易制造仇恨、造就极端暴力分子。如今雌奴交流会已被取缔,为保障雄虫安全,减少潜在威胁,有必要一同取缔各地的雌虫管教所。   这个尖锐的观点得到了这位雄子的全力支持。经过数月的博弈,在年末的雄保会决议会上,终于确定收回了雄保会对此类机构的资金、资源等支持,划清界限。   与雄保会解耦的雌虫管教所已走上末路,凯因斯趁此机会收购了Z区所有雌虫管教所进行统一改造,而其他区的管教所也在各区有意者的收购下停工改建。   凯因斯:“从今天起,帝国各地将不会再有雌虫管教所的存在。”   凯因斯看着面前空寂的窄巷,好像再一次看到了倒在街角奄奄一息的卡利西尔。   还有走向他的自己。   凯因斯:“之后它们会被建成医院、学校、住宅甚至游乐场。”   凯因斯抽出文件最后的一张赠与协议。   凯因斯:“面前这栋建筑,我想将它赠与你。”   那些印刻在钢筋水泥中的痛苦记忆,可以随着改造的锤声一同消散,   那些回荡在长廊里的绝望呜咽,可以被后来者的欢声彻底覆盖。   凯因斯:“它会变成什么,由你决定。”   他可以亲手结束这份苦难,让亲历过的痛苦与绝望,到此为止。   凯因斯:“你可以——”   忽而,   炙热的吻再次印上了唇,   整齐的文件散落一地,但此刻已经无虫分神顾及。   七年的时光改变了许多,   让曾经在泥泞中濒死的雌虫成为了佩戴着荣耀勋章的大校,   让曾经郁郁绝望的雄虫重燃勇气与希望,   时间不疾不徐地走着,   卡利西尔看着那个熟悉的街角,忽而想起七年前的此刻,他应该已经在凯因斯的怀里了。   卡利西尔:“雄主,抱歉,我弄脏了您的衣服。”   卡利西尔跨坐在凯因斯身上,指尖划过凯因斯的手背。   卡利西尔:“您说,该怎么教训我才好呢?”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