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修穿成豪门小可怜》作者:岺三今   简介:   正文完结,有福利番外   季卿从修真界穿回现代了。   上一秒,他是18x文里的清冷仙尊,顶着冷漠的漂亮壳子,提剑干翻了搞颜色的徒弟、师兄以及魔尊。   下一秒,季卿回到离开了两年的现代。   父亲不喜,弟弟陷害,曾经被他救的人对他戒备又嫌弃,在他被口诛笔伐时,冷冷看着他。   淡淡道:“知道错了吗?”   众人等着人歇斯底里,却见平日里恶毒蠢笨的季卿,不紧不慢拿起玄关的手杖,挽了个剑花。   随意一笑,他们好似听见了花开的声音,令人目眩神迷。   *   张宿接到一个任务,照顾让所有人头大的小可怜加万人嫌外甥季卿。   起初他不屑一顾,二十岁的小毛孩能翻出什么风浪。直到他撞见外甥的面前每天跪着不同的人。   京圈冷面大佬痴迷的把头埋进季卿的肩窝,眼睑半垂,遮住眼底的阴鸷与疯狂。   轻轻摩挲季卿的脖颈,可怜兮兮道:“你想离开我呀。”   温润清隽的三金影帝笑容比群星还要耀眼,锁住人的咽喉,语调轻快,“我玩强制爱的,不做保姆。”   被救的商界大佬卑微又绝望,钳制季卿的手腕,嗓音低哑,“看着我,你还爱我吗?”   张宿:“喂!110吗!这里有人限制我外甥人生自由!快抓起来!”   季卿沉默和人对视,认出从修真界追过来的徒弟、师兄以及魔尊。   他拔出长剑,平静问:“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   张宿:!!   大外甥,这里是机场,禁止携带管制刀具啊!   清冷勾人漂亮小刺猬受X隐忍.克制暗中观察攻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穿书 都市异闻 轻松 万人迷   主角视角:季卿 席沉衍   其它:无情道剑修穿回现代,季卿,席沉衍,剑修穿成现代小可怜   一句话简介:穿书回来,攻1攻2攻3跟过来了   立意:人间有情,发扬真善美 第1章 我应该直接推他下楼   奇怪的饥饿感又来了——   季卿垂下眼帘,波澜不惊的目光落在蜷缩的手指上。   白皙的皮肉包裹着淡青色的血管脉络,像是小蛇一般顺着纤细的腕骨,钻进栗色的棉质袖口。   他极力压制,从四肢百骸传来的,令人战栗的饥饿感。   直到休息室的大门被人叩响,奇怪的感觉如同潮水般褪去。   “二少,三少的生日宴要开始了,您可以下楼了。”   “嗯。”季卿隔着休息室的门板,含糊地应了一声。   等脚步声远去,他起身往楼下走去。   半山别墅里,随着礼花炸开的轰然一响,年轻男女推杯换盏,欢快的生日歌在宴会主人公季沐思的身边环绕。   季卿掀起眼皮瞥了一眼,朝着不远处的长桌走去,挑了几块摆盘精致的小蛋糕送入口中。   舌尖在隆起的唇珠一扫,水光潋滟。   端着酒杯的青年视线掠过季卿,转瞬间丢了魂似的定在原地。   实在是少年太过漂亮,白皙皮肉被顶上冷白的灯光一照,比细腻莹润的白瓷还要干净清冷,轻而易举地生出掌控、打碎的念头。   清凌凌的目光,像是小钩子,不轻不重地撩拨心房。   周围人不约而同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视线紧紧跟随着他。   回魂的青年呼吸一滞,问身边的朋友,“他是谁?”   没有人回答,直至生日宴会的主人公季沐思上前喊了一声,“二哥。”   季卿咽下喉间的食物,扫了眼同父异母的弟弟季沐思,尘封许久的记忆开始清晰,缓慢呈现。   两年前,他为了救人遭遇车祸。   从季家二少变成18X文《仙尊炉鼎》里的清冷仙尊玄清。   原书里的玄清,一身渡劫期的修为,只差临门一脚就能飞升成仙。却因为魔尊的偷袭,而灵脉受损。被桎梏囚禁,做了对方的炉鼎,浑身污浊不堪。   而他逃脱后又遇到了心怀不轨的徒弟、师兄,趁他重伤封住一身灵力,而后眉眼间染上糜烂的艳色。   知晓一切的季卿从入门开始,勤勤恳恳修炼。   一剑横磨瀚海云。   刚挑了魔尊、徒弟和师兄,又穿回成了季家二少季卿。   “二哥。”季沐思又喊了声。   “嗯。”季卿回神。   围在两人身边参加宴会的二代们皆是一愣。   竟然是季沐思的二哥季卿?   二代圈子里出了名的心思恶毒、桀骜不驯。   “他就是两年前救了席家大少席沉衍的季卿?之后对席沉衍一见钟情,为了得到席沉衍,单枪匹马地上门绑架,又在不久后被保镖丢出门外。”   莽撞又愚蠢。   那时有人上前去问,季卿说:“我就是喜欢他,关你屁事。”   以至于季家老爷子一气之下,把季卿连夜送出国。   二代们都把季卿当个乐子看,赌席家大少什么时候忍无可忍,动手解决。   可现在,看着那一张清冷又昳丽的脸,他们诡异地产生席家大少眼瞎了的错觉。   “以前只知季卿蠢笨不堪,也没人说他这么漂亮呀。”   窸窸窣窣的响动越来越大。   “是呀,如果这么漂亮……再蠢我也可以。”   “可是我听说季卿昨晚刚回国,就把季沐思推下楼梯,害得他差点儿……”   季卿挑眉。   关于现代的记忆,他只停留在两年前穿越到修真界的一瞬间,甚至刚知道救的人是席沉衍。   他看向季沐思,“这两年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会推你下楼?”   “二哥这是承认了吗?昨天你还说要以死明志,证明没有推我。”   季沐思一双杏眼圆润又无辜,视线小心翼翼落在季卿身上,又在下一秒,像是受惊的小鹿猛地缩成一团。   眼泪欲落不落,惹人怜惜。   季卿半垂着眼,扫过季沐思精心设计过的每一个动作。   然而很快,季沐思的拥护者侧身挡住了他的视线,双手一揽把人护在身后,戒备的盯着他。   “我没有推你。”季卿隔着布料摩挲着袖子底下的狰狞伤口。   半个小时前,这具身体的确死过一次。   符合季沐思口中的以死明志。   好饿——   奇怪的饥饿感又来了。   季卿骨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蜷缩,摩挲着手腕处粗粝的网格纱布。   他不再理会季沐思,转而拿起桌子上的小蛋糕细细咀嚼。丰富的果香和绵密的奶油交织,扫过味蕾,令他愉悦地眯起双眸。   却因过于疏离的眉眼,染上些许冷沉。   拥护者见了,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松开护着季沐思的手,下意识前倾身体。   离得近了,冬日里冷冽的雪松香气仿佛萦绕在鼻尖。   好香——   季沐思把一切尽收眼底,骤然攀升的危机感,促使他猛地扯过拥护者的袖子,“没关系的,二哥不承认推我也没关系。你不是故意的。 ”   他眼睫微颤,泫然欲泣,“只是我不招人喜欢。”   恍惚间,季沐思的面前浮现出昨天的场景。   他好整以暇地躺在楼梯下方,恶劣地注视着楼梯上,气到双手发抖的季卿。   季沐思浅棕色的眼眸愉悦眯起,双唇一张一合,无声道:“你完了。”   下一秒,他大声呼救。   老宅的佣人循声而来,所有人都知道,季卿为了争夺席沉衍的喜爱把他推下楼。   季卿完了。   季家厌弃,席家不喜,众人不齿。   果然,在他说完这些话后。   拥护者骤然回神,抛弃若有若无的好感,厉声道:“季卿,你除了欺负沐沐还会做什么?”   季卿放下手中的蛋糕,表情冷淡。   他推开怔愣的拥护者,靠近季沐思,懒懒道:“还会给弟弟穿衣服。”   冷沉地眉眼瞬间在面前放大,季沐思浑身一颤。   季卿动作亲昵地给弟弟扣上衣服扣子,在手工定制的休闲西装轻轻一拍,像极了关心弟弟的好哥哥。   “春寒料峭,弟弟不要为了风度不要温度,衣服纽扣应该扣上的。”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廓,季沐思却觉温柔皮肉下包裹着的,是恶毒的艳鬼。柔若无骨的手腕像是毒蛇紧紧圈住他的咽喉。   陡然间传来一阵窒息感,细密的汗珠爬上瘦削的脊背。   人还是这个人,脸还是这张脸。   为什么短短一天季卿能变化这么大?   季卿该是愚蠢又莽撞,只需要他轻轻一激,就像小丑一样跳出来张牙舞爪。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冷漠又危险,站在这里就能轻而易举地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原本这些目光都是他的,他才是最耀眼的那个人。   为什么不能乖乖做个可笑的蠢货,被他踩在脚下!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会一瞬。   季沐思被季卿眼中的了然,惊得后退一瞬,又见季卿摆出一副好哥哥的模样。   眉眼弯弯,好似春暖花开。   四周立刻响起倒抽气的声音。   “好……漂亮!”   二代们被迷得头晕目眩,想去找席家大少决斗。   季沐思面容有片刻的扭曲,直至身后传来一道不悦的声音。   “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每天都不安生。”   五十多岁的男人,穿着熨烫板正的深灰色西装,同色系的领带打着受绅士欢迎的四手结,肃着脸从二楼走下。   而后在季卿面前站定,不怒自威。   季沐思眼含热泪,喊了一声,“爸爸。”   季洪峰收敛面上的冷凝,表情温柔应了声,又看向季卿,“安分点,老爷子要见你。”   一场闹剧无疾而终,季卿跟着季洪峰往二楼走去。   鞋跟打在木质楼梯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季洪峰冷着脸教训,“昨天你把弟弟推下楼,今天又大闹他的生日宴,你到底要做什么?”   “是我的问题。”季卿平静回答。   季洪峰诧异挑眉,心中禁不住涌起一阵欣慰。   这孩子自从生母离世后就是个小炮仗,一点就炸。处处针对季沐思,也从不对他服软,难得有主动承认错误的时候。   “知道错就好。”   “我应该直接推他下楼。”   两道声音几乎是同一时间响起。   季洪峰愣在原地,又很快反应过来,一口气憋在心里不上不下。   只觉面皮被季卿踩在脚下,被挑衅的尊严好似成了粗粝的麻绳,紧紧勒住他的脖颈,令他面色涨红。   “逆子,你听听你说得是什么话!”   季卿轻飘飘瞥了一眼,“没做过的事情,我总要把它变成做过的事情。”   怪他刚从修真界穿回来,又被诡异的饥饿感分走大部分心神,还没从清心寡欲的状态转过来,不然他会提剑就上。   剑修做事从不用嘴。   “扑哧!”   憋笑声,打断了父子俩的针锋相对。   季卿循声望去,只见两道修长的人影立在阴影处,这个位置刚好能把楼下刚才的闹剧尽收眼底。   他们在这看了多久?   季卿挑眉,却又在下一秒被季洪峰催着往三楼走,“逆子,走快点,磨磨蹭蹭要老爷子等多久?”   被推着上楼,但是因为剑修的良好听力,还是让他把两位男士的交谈听得一清二楚。   “席沉衍,这就是那位被你保镖丢出去的季家二少?这么漂亮,你怎么下得去手的?” 第2章 以前你不是只喊沉衍哥哥……   席沉衍不置可否地“嗯”了声,视线落在季卿挺直的脊背上。   对方清冷昳丽的脸在脑海里凝聚,又被平日里过于逾矩的行为轻而易举打散。   身侧的人还在滔滔不绝,“听说他知道你喜欢国画,在商学院毕业后,转而投身美术行业,创办了一家画廊,你就无动于衷?”   席沉衍没有立刻回答,他隐在阴影中,冷白的灯光打在前方,分割出一静一动的两个空间。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事不关己,疏离又平静。   一旁的朋友连连看向席沉衍,不禁感叹,“季卿也是惨,喜欢的人是这副狗样子。又因为亲生母亲离世,和季家闹得离心,只有他母亲那边的张家还把他放在心上。”   两人交谈的声音越来越小,季卿收回放在二楼的注意力,不紧不慢地跟着季洪峰来到三楼。   至于席沉衍,他记不清了,甚至于只有救人时胡乱一瞥。   修真界千年的记忆,早就把现代短短十八年的记忆压缩在角落,只余下季家人若有似无的影子。   不过,在他穿越到修真界的那两年,现代世界发生了什么?   一睁眼就变成恋爱脑,显然是一件极其讨厌的事情。   嗒——   木门撞在门吸的声音令季卿回神。   他抬头对上了季老爷子精明的双眼,视线相交,一触即分。   季老爷子慢条斯理地继续用手中的毛笔勾勒线条,一幅淡雅的水墨画跃然纸上。   “听说你放弃了自家公司的经理职位,转而办了个画廊?”   季洪峰闻言,想到儿子遗传他的狗屎一般的审美鉴赏能力,喉间一哽。   恨铁不成钢道:“画画和鉴赏能力稀烂还办画廊?又是为了席沉衍?你不要脸面了吗?”   二儿子小时候的鬼画符他还存在手机里呢。   更别说他大学学得是工商管理。   “ 不要脸了。”季卿掀起眼皮,在一旁的沙发坐下,语调漫不经心。   “毕竟同父异母的弟弟只比我小了八个月,这件事足够不要脸。老不要脸总得生一个小不要脸出来。”   空气变得安静,难言的沉默缓缓蔓延开来。   季老爷子不为所动,季洪峰却是双唇紧抿。   他对这个孩子含着愧疚。   在他带回在外的私生子季沐思后,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差,几乎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但是儿子不给他弥补的机会。   他侧头打量许久未见的儿子。   季卿穿着一身简单栗色休闲西装,里面是一件黑色的内搭,半高领松松垮垮地堆在脖颈处,显得有些柔软。   然而对上那双寒意浸染的琥珀色眸子,却觉战栗感从脚底升腾。   “你变了很多。”   季洪峰心中酸涩,多年前活泼开朗的孩子如同受到巨力捶打的镜子,骤然碎裂分散,只余下若有似无的扭曲轮廓。   “嗯。”季卿冷淡地应了一声。   季老爷子扫了一眼两人,“我不管你们怎么安排,不能在外面丢季家的脸。既然选了美术行业就好好做事,我不想听到外面有人说我的孙子,是只会追着男人跑的蠢货。”   季卿对最后一句话置若罔闻。   男人只会影响他拔剑的速度。   至于国画。   因为徒弟喜欢山水,他曾经学了百年。   任何一个技能练习百年,总能有一些成就。   季卿瞥了一眼仍旧专心作画的季老爷子,语气随意,“这一笔,收势需要更轻些。”   季老爷子一怔,手下的力道立刻重了,浓淡适宜的水墨画,被这一笔搞得一塌糊涂。   他正想教训季卿,却发现不服管教的孙子已经没了踪影,转而瞪了一眼像根木头杵着的季洪峰。   “你教得好儿子!”   什么收势要轻,就是故意给他找不痛快。   一会儿功夫还能变成国画大师不成?   季卿把针锋相对的两人甩在脑后。   到了二楼时,席沉衍和他的朋友已经不在,他继续往下走,远远听见季沐思和他拥护者的交谈声。   季沐思抱怨道:“你怎么不拦着季卿,竟然让他给我扣纽扣!”   这是季卿给他的羞辱。   而他竟然到现在都不知道如何反击……   拥护者有口难言。   那时候他被季卿推了一下,转瞬间察觉到肩膀处传来的剧烈疼痛。为了对上季卿不落面子,他极力忍耐。   难道他要告诉季沐思,‘我被你哥哥推了一下,感觉肩膀都要碎了。’   这也太没脸了。   季沐思可怜巴巴道:“你是不是也觉得季卿好看,也向着他!”   “没,没有!”拥护者连忙解释。   季沐思滚烫的眼泪好似落在他的心上,像是有成百上千只虫子啃食他的血肉。   他着急地在季沐思周围绕圈,不经意间对上了,居高临下打量他的季卿。   拥护者心脏停跳一瞬,骤然缩小的瞳孔只余下季卿冷淡的眉眼,源源不断涌来的清列雪松香气侵占鼻腔,好似星火燎原。   烧得他呼吸一滞,脑子一片空白。   好香——   直到季沐思的哭声放大,拥护者猝然惊醒。   失控的情绪转化成恼羞成怒的戾气,他高声道 :“蠢货,看什么看!”   拥护者恶言恶语,却见季卿头也不回地离开,独留他在原地跳脚。   又觉得心中空荡荡。   为什么这么快离开,为什么不多看他一眼。   人还是这个人,脸还是那张脸,为什么变化会这么大?   而被惦记的季卿已经来到半山别墅的车库。   他坐在黑红相间的布加迪驾驶座,回忆推拥护者的那一下。   没用灵力,但是力道不轻。   这并不合理。   季卿的视线穿过贴着防窥膜的车窗,落在面前灯火通明的别墅,思绪飘远。   穿回现代后,千年修为付之一炬,除了过于凝练的魂魄让他耳聪目明,几乎和穿越前没什么区别。   为什么力气会突然变大?   手腕处传来的瘙痒感拉回了季卿的思绪。他拉开袖口,解开缠绕着的白色纱布,刚回现代见到的狰狞伤口已经变成浅淡的痕迹。   伤口愈合速度也不合理。   他深吸一口气,从尾椎骨蔓延开来的点点痒意再次爬上脊背。   好饿——   对食物的渴求驱使他从尘封一千年的记忆,揪出驾驶机动车的方法。   布加迪以一种极慢的速度,晃悠悠从半山别墅的车库驶出,又在十分钟后接近刚拿驾驶证的新手水平。   直到前车骤然刹车,布加迪没有丝毫悬念地撞了上去。   这么一耽误,更饿了——   季卿垂眸,等耳边对他而言过于刺耳的刹车音散去,才把有些发软的右脚从刹车上移开。   他解开安全带,下车后动作迅速把银行卡塞进被撞车主的口袋。   “密码……”他顿了顿,回忆数秒,而后道:“6个6,卡里有一百万,足够你去修车。其中的五万对追尾的歉意,剩下的别乱动。现在带我去附近的餐厅。”   话落,季卿平静地拍了拍司机的西装口袋,以此来彰显他的诚意。   空气有一瞬间的安静,片刻后身侧传来一声哼笑。   这声音有点耳熟,季卿这才掀起眼皮扫了一眼,抬头和被他塞了银行卡的司机对视。   是席沉衍。   对方的个子很高,季卿需要仰头看他,以至于脖颈处传来一阵酸胀感。   他退后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脖子上的不适感褪去,才后知后觉地补了一句,“抱歉,我不是故意撞你。”   ‘只是着急去吃饭。’   季卿没说后面这句话。   虽然他已经忘记席沉衍,但是从回来之后听到的只言片语之中,也能推测出他对席沉衍的死缠烂打。   说了,席沉衍也不会信。   甚至于会认为他是欲盖弥彰,本就是故意撞上来的。   “上车。”   低沉的嗓音拉回了季卿的思绪,他垂眸一瞥,发现席沉衍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驾驶座。   高个子青年骨相优越,眉骨略微突出,鼻梁高挺,一双浅棕色的眼睛垂着眼睑看人时,带着疏离的距离感。   他微微后仰,真皮椅背有小幅度的下陷,骨节分明的手指敲了敲方向盘。   “不去餐厅了?”   去,当然要去。   季卿觉得他快饿晕了。   以至于绕过驾驶座来到后座时的脚步都有些不稳,直到在后座坐稳,才呼出一口气。   “席先生,去最近的餐厅。”   副驾驶座的青年闻言探头过来,满脸诧异,“真稀奇,以前你不是只喊沉衍哥哥?”   季卿:……   现在的这张嘴喊不出‘沉衍哥哥’这种黏糊糊的称呼——   他深吸一口气,翻了会记忆,才缓缓道:“洛开宁,你很想听我这么喊?”   洛开宁挑眉,闭上了嘴。   季卿变化太大,这让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话。   今天之前,这位季家二少还追着席沉衍屁股后面跑,费尽心机的创造一天一次意外偶遇。   没有自尊没有自我,像是一块糜艳腐烂的死肉,甚至不惜伤害自己的弟弟,也要哥哥喊个不停。   恶毒又卑微。   但是现在——   洛开宁通过内后视镜看向后座端坐着的季卿。   车窗外快速掠过的暖黄灯光,打在季卿濡湿的黑色发丝,在发尾留下点点星光,又顺着瓷白莹润的肌肤往下,贴在绯红柔软的唇瓣,镀上了一层浅淡的光晕。   令人目眩神迷。   “我不喜欢有人盯着我的脸看。”季卿掀起眼皮,对上了洛开宁肆无忌惮的目光。   看得洛开宁心中一紧,下意识地错开视线,低低应了一声。   又忍不住回头去看。   季卿一派淡然。   清冷又勾人的脸庞波澜不惊,好似刚才冷凝的目光不过是随意一瞥,好似现在坐着的不是心心念念之人的车子。   席沉衍成了最普通的陌生人。   短短一天真的能改变这么多?   还是这只不过是季卿的伪装,吸引席沉衍注意力的新方法?   大概是后一种。   洛开宁得出结论,保持安静。   餐厅很快到了。   季卿扫了一眼黑色帕加尼的后档。轻微凹陷,尾灯破损以及些许杂乱的划痕。   迟来的记忆告诉他,那一百万完全不够维修的钱。   他摸了摸兜里季洪峰的副卡,一边推演季父收到扣款的表情,一边跟上席沉衍的脚步。   “席先生,修车费我会负责,请把账单直接寄到季家老宅。”   “不用。”   席沉衍在服务生推开包厢门后,径直往位置走去。他解开西装外套的第二颗和第三颗纽扣,而后坐下。   礼貌而疏离。   洛开宁熟练点了四道菜,把菜单递给季卿,“这事也不全怪你,沉衍刚在接工作电话,才会导致急刹车。”   季卿翻菜单的手微顿,他对交通法的记忆还算清晰。   没有保持安全距离而产生追尾,他是全责。   即使被撞一方在通电话,他也要占大部分的责任。   更何况他不想和席沉衍扯上关系。   季卿挥手招来服务生,加了六道菜,又道:“再来三碗海鲜炒饭。”   阖上菜单,他转向席沉衍,“我请客,是赔礼。”   席沉衍“嗯”了一声。   洛开宁却是诧异道:“沉衍海鲜过敏,他不吃海鲜炒饭。”   季卿以前这么追着席沉衍跑,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哪里是赔礼,这是谋杀。   因爱生恨?   还是欲擒故纵?   本以为季卿已经变了,却没想到仍旧手段频出,只为了吸引席沉衍的注意力。   洛开宁眸色微沉,刚生出的一丝好感消散,眼底多了几分轻蔑与了然。 第3章 不知真假的薄荷糖   季卿没有回答洛开宁的问题,他用舌尖顶了顶后槽牙。   在凉菜和三碗海鲜炒饭上桌后,直接起身,端走席沉衍和洛开宁面前的海鲜炒饭。   “我的。”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让洛开宁面皮一烫。   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他自作多情,另外两份海鲜炒饭不是季卿给他们点的。   第二反应是,季卿在强撑,这是被揭穿之后的借口。   面上一片平静看起来天衣无缝,但是实际上诡计多端,只知道争风吃醋。   却又觉得可惜。   季卿容貌好家世好,没必要爱上席沉衍而把自己弄得面目全非。   痴情且愚蠢。   洛开宁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劝慰,“你没有必要为了引起沉衍的注意,而选择一个人吃掉三碗海鲜炒饭,胃会受不了。”   季卿闻言挑眉,看向席沉衍,“你朋友脑子有问题?这三碗饭是我给自己点的。”   “他脑子是不大好。”嗓音低哑,语速不紧不慢。   席沉衍解开西装外套的扣子,慢条斯理脱下,递给一旁守着的服务生。   因为这个动作,棉质布料的衬衫袖口微微上缩,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以及颇具力量感的腰部。   季卿瞥了眼。   下意识伸手捏了捏上臂下侧柔软的皮肉。   骤然安静的包间,两人的视线对上,而后一触即分。   洛开宁没注意短暂的对视,被两人的一唱一和气得脸颊涨红。   他不想成为两人口中的傻子,还想辩解,却被席沉衍斜睨一眼。   这一眼太冷,令人难以直视。   洛开宁旋即噤声,状若鹌鹑,低头规规矩矩扒饭。   “好好吃饭。”席沉衍语调偏凉,他见洛开宁点头,才收回视线,转而落在充耳未闻的季卿身上。   青年皮肤很白,脸颊两侧的细腻皮肉被食物撑得鼓起,描绘出圆润的弧度,水晶灯璀璨的光往上一照,显得乖巧又无辜。   却又因没什么情绪的眸子,透着浅淡的疏离感。   席沉衍垂下眼睑,回忆一天前的季卿。   凶狠又嚣张,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手段低劣又恶毒。   人真的能在短短一天,发生这般翻天覆地的变化?   席沉衍目光太过明显,季卿进食的动作停顿一瞬。   他思考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对方长时间盯着,片刻后刚端来的海鲜炒饭在脑海里浮现,他晃晃了手中空掉的勺子,“想吃?”   席沉衍扫了一眼季卿藕粉色的唇瓣,漂亮的唇珠被油脂浸润出莹润的光泽。   他不轻不重地‘嗯’了声。   “你海鲜过敏,不能吃。”季卿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好。”   包间恢复了安静。   季卿控制着进食速度,半个小时后,在洛开宁越来越频繁且难掩惊讶地注视下,才停下了咀嚼。   再吃下去,就要被怀疑胃部构造。   他放下筷子,确定两人吃好后,起身结账。   而后,又懒懒地靠着汽车的后排座椅。   黑色帕加尼行驶在大道上,有些凹陷的后档颤颤巍巍地抖了一下。   洛开宁这时才彻底确定,季卿那三碗海鲜炒饭不是给他们点的。   他犹豫片刻,知错就改,“对不起,刚刚误会你了。”   不过,这也太能吃了。   目光控制不住的往季卿劲瘦的腰肢扫去。   看起来很软——   洛开宁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唇瓣。   又见季卿冷冷扫来一眼,“往哪里看?”   洛开宁认错态度良好,“……抱歉。”   季卿不置可否,问:“有糖吗?”   进食后口中的黏腻触感,令季卿下意识蹙眉,他小幅度摩挲指腹,压下心中的不耐。   席沉衍:“右侧的储物盒里有糖。”   “谢谢。”季卿翻出一包薄荷糖,撕掉包装后,一颗透明的浅蓝色糖果在喉间流连。   清新淡雅的甜味缓缓在车内荡开。直到黑色帕加尼停下,车门被打开。   季家别墅到了。   下车后的季卿回头,视线越过驾驶座下降的车窗和席沉衍对上。   “席先生,今天麻烦你了。”   “嗯。”席沉衍应了声,凝视季卿离去的背影。   视线拉远,恍惚中眼前浮现出一张清冷又勾人的脸。   双颊微鼓,绯红的舌尖在隆起的唇珠一扫,水光潋滟。   然而,画面很快翻转。   季卿手段低劣,昏招不断,不知羞耻地钻进——   “沉衍,想什么呢?”洛开宁的声音唤回了席沉衍的思绪。   席沉衍骤然回神。   两年来,他已经还清了季卿的救命之恩,现在对方不过是昏招频出的陌生人,没必要在意。   席沉衍踩下油门,引擎发动的声音轰然一响,他回答洛开宁的问题。   “不知真假的薄荷糖。”   等到口中的薄荷糖完全化掉,季卿也踏进了季家老宅。   客厅里,季洪峰端坐在中央,旁边是泫然欲泣的季沐思。   季卿定在原地,这个位置能够很好地把两人的表情和动作尽收眼底。   他几乎不用思考,就能推断出他们的下一步行动。   季沐思会率先上前,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握住他的双手。   季卿低低笑了声,不动声色地避开季沐思伸出来的手。   “我累了。”要休息。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令季沐思进退两难。   怎么会这样?   不该是他亲昵地挽住季卿的手,而后一脸担忧地询问,为什么二哥不声不响地离开他重要的生日宴会。   再用似是而非的一句话,点出对方是出去和不三不四的人鬼混?   一切都变了。   在他诬陷季卿推他下楼之后。   季沐思眸色渐沉,表情委委屈屈。   “二哥既然累了,就快些休息。后天画廊开业,我看哥哥什么都没准备,要不要我找朋友借一下名家画作,给哥哥撑场面。”   “不用。”季卿声音平静无波,抬脚往楼上走去。   与此同时,季沐思带着哭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爸爸,二哥是不是不喜欢我,我是不是做错事情了?”   季卿回头看了眼。   暖黄的灯光打在容貌相似的父子身上,添了几丝温情。   季洪峰揉了揉季沐思柔软的黑色发丝,安抚道:“哥哥只是有些累了,沐沐不要多想。”   喉间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季卿不再犹豫,往楼上走去。   季洪峰正巧收回手,转而注视脊背挺直的二儿子。   两年前的季卿不服管教,那仿佛要把整个海城掀起来的架势,令他心力交瘁。   出车祸醒来后的季卿更是行为浪荡,不知所谓。   但是他没想到最近的季卿会有这么大的转变,好似一夜之间长大,学会了隐藏情绪。   是因为昨天他罚了季卿吗?   时间还短,季洪峰分辨不出这种改变是好是坏,只是心中憋闷,仿佛吊着一口气,不上不下,难受得紧。   季沐思注视着一切,指甲嵌进手心,成片的恶意从心底涌出。   为什么爸爸要一直盯着季卿看?   这些目光都该是他的。   “爸爸,我会好好照顾哥哥的。”   小儿子熨帖的话拉回了季洪峰的注意力,他欣慰地对季沐思道:“你有心了。”   季卿不知道两人的对话,到了二楼后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干净整洁,陈设没有丝毫变化。   季卿深呼吸一次,转而看向床头相框里和他有七分像的女士,眼神逐渐柔和。   “妈妈,我回来了。”   熟悉的老照片,放松了季卿千年来紧绷着的神经。   以至于第二天早上,他是在李管家的敲门声中清醒的。   “少爷,老爷让您下去吃饭。”   季卿隔着门板含糊的应了声。   二十分钟之后,他来到餐厅。   还未坐稳,季洪峰在餐座上耳提面命,“不要给我惹麻烦,在外面乖一点。”   哄小孩的语气令季卿侧目,他拧开装着牛奶的玻璃容器,灌了一大口,“知道了,惹了麻烦我就说我叫季沐思。”   表情冰冷,语气漫不经心。   刚从楼上下来的季沐思喉间一哽。   他扯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乖顺地坐在季洪峰的身侧,轻抚爸爸剧烈起伏的胸廓,“爸爸别生气,二哥是在开玩笑,他一向这样的。”   火上浇油用得炉火纯青。   季卿掀起眼皮瞥了眼季沐思,他一边用金属叉子固定餐盘里的黄油西多士,一边听着两人的谈话。   “逆子屡教不改!”   “二哥也不想这样。”   季卿右手微微发力,叉子上的西多士倾斜一瞬,金黄的外皮立刻裹着熔化在餐盘上的黄油和炼乳。   咸甜的奶味和酥脆的吐司饼皮在口腔中交织,在味蕾中迸发,刺激着早起有些混沌的大脑,瞬间清明。   “沐沐,你的学校离季卿的画廊很近,多看着他一点。”   季沐思状似一脸为难,却仍旧咬牙应下,“爸爸,我一定竭尽全力保护好哥哥。”   “你是个乖孩子。”   季卿充耳不闻,加快了进食速度,大部分的食物进了他的肚子。   等两人交谈完毕,却惊觉面前的餐盘已经空空如也,只剩几颗用于装饰的小番茄。   甚至于,不久前被他们言语刺激的季卿,也不见踪影。   季洪峰怔愣一秒,而后拔高音调,“李管家!你就是这样准备我们的早餐的?”   年近六十的李管家急忙上前,扫了一眼瓷白空荡的餐盘,心中一惊。   季家虽只有四人用餐,但他皆是按七人份的食物准备的。   今天怎么这么短的功夫就没了?大少还没下楼呢。   李管家隐晦的目光落在季洪峰以及季沐思的小腹上。   这么能吃?   还小腹平平?   罪魁祸首季卿早已离开餐厅。   金属的入户大门阖上时,里面的交谈声还能漏出几缕。   季沐思:“爸爸,我上学快迟到了,好饿。”   季洪峰气急,对李管家道:“还不快去给小少爷准备食物!”   拿钱办事,他出了这么多钱,手下的人就是这么办事的?   季卿勾唇一笑,揉了揉半饱的胃部,向花园走去,撞见着急忙慌直直朝他而来的司机。   “什么事?”   司机没应声。   他深呼吸几次,试图平复因为跑动而狂跳的心脏,又把掌心在裤缝一抹,擦拭手心冒出的汗珠。   过了半晌,才听到司机小心翼翼的声音,“二少,大少知道您没有画具,特地嘱咐过让我今天务必带您去画具店。”   他吞咽口水,干巴巴道:“他说别听您废话。”   说完,司机忐忑不安,即使是转达大少的话,他也弄不清季卿会不会因为这句不客气的话迁怒与他。   实在是对方太过肆意妄为。   季卿在季家的所作所为,他早有耳闻。   人嫌狗厌,只差把季家老爷子的假发摘下来,抛着玩。   司机空咽唾沫,偷偷抬眼打量好整以暇的二少爷。   季卿穿着一件浅咖色的连帽卫衣,同色系的条纹休闲裤规规矩矩地套着。他的腿很长,踩在栏杆围起的台阶上,显得空间狭小逼仄。   裤腿上缩,露出被细白皮肉包裹的外踝骨。   漂亮又勾人。   司机看直了眼,直到季卿冷冷扫了一眼,才骤然回神,额间不受控制地出现细密的汗珠。   他……他怎么敢这么肖想季卿。   “不去画具店。”   季卿收回视线,瞥了眼大哥房间半开着的玻璃窗户。 第4章 不要,季沐思该被揍……   沉默半晌,季卿对司机说:“你可以走了。”   在司机开口前,他补充,“大哥会同意,别让我说第二遍。”   声音不疾不徐。   司机却被其中的寒意冻得心脏停跳一瞬。   他在季家做了二十年司机,形形色色的人见了许多,那些气势骇人的总裁也见了不少。从未见过如季卿一般,漂亮又危险。   好似他不答应,下一秒利剑就能刺进他的胸膛。   “好。”司机低低应了声。   等人走后,季卿倚靠着木质栏杆。   他的面前是一个老旧的秋千,包裹在铁链子上的漆面被时光弄得斑驳,深褐色的铁锈附着而上,隐隐约约传来类似于潮湿地下室的泥土气味。   季卿有些恍惚,久远的记忆破土而出,迫不及待地昭示存在感。   一双带着薄茧的手,牵着他在花园里漫步,又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秋千上。   “卿卿,乖一点好不好,哥哥会保护你,别去和那些人打架。”   秋千架开始规律又小幅度地晃动。   视野里颜色浓艳的鲜花开始摇摆。   季卿听见自己说:“不要,季沐思该被揍。”   记忆如潮水般褪去。季卿回神,才发现窗边已经不见大哥季严俞的身影。   他挪动久站有些僵硬的双腿,抬脚走回别墅,在季严俞的房门前停顿一秒,又转身往三楼的书房走去。   这个书房季家人很少来。只有季老爷子来老宅小住时,才会在里面写字画画打发时间。   以至于里面的作画工具完整。   季卿取了两小杯水放在桌前,把做旧过的生宣平铺在桌面。   一时间,静谧的空间只有毛笔尖拂过纸张的轻微沙沙声。   笔走龙蛇下,风景画渐渐成型。   白雪皑皑的山顶,凛冽的风呼啸而过,翠绿藤蔓编织成的秋千随风飘荡,打在飘落的雪花上,猛地散开。   最后归于一片沉寂。   季卿收手,琥珀色的眸子长久地凝视画作里生活了一千年的地方。   片刻后换了一支小一号的毛笔,落下署名。   笃笃——   敲门声。   他动作极快地抽出另一张干净的生宣,右手一挥盖在刚完成不久的作品上,“进来。”   房门打开,李管家走了进来,“二少,孔家少爷孔知智拜访,他在主客厅等您。”   顿了顿,他又道:“孔家虽然比不上季家和席家这些老牌家族,但在新贵里排得上名号,二少收着点脾气。”   季卿无所谓点头,扫了一遍记忆,试图找出和孔知智有关的画面。   数秒后一无所获。   “嗯。”他冷淡地应了声,离开书房,又在房门关上前,对书桌旁的李管家道:“桌上的东西别碰。”   李管家准备收拾书桌的手顿住了,尴尬地悬在半空。   直到脚步声走远,一阵风从半开的窗户灌进来,卷起轻薄的生宣,在空中晃荡一下,又簌簌落下。   他低头一看,藏在空白生宣下的画作,因为突如其来的意外完完全全地呈现在眼前。   笔触细腻,用色大胆而和谐,冷色调下的那抹绿色藏着浓重的生机,令人豁然开朗。   李管家呼吸一滞。   他跟在季家老爷子身边将近三十多年,对国画早就耳濡目染,鉴赏能力不亚于市面上的专家,却仍旧因为这幅画作有短暂的失神。   谁画的?   这么厉害?   是季卿吗?   他的眼睛急忙往右下角去找署名。   是‘玄清’。   李管家舒了一口气。   果真不是季卿。   那位鉴赏能力为零,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又怎么会有立意深刻的画作。   应该是老爷子赏画后,忘记收走。   他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准备之后问一问季老爷子。又把吹开的生宣重新盖在上面,而后离开书房。   与此同时。   季卿没有第一时间去主客厅见孔知智,而是去了厨房。   国画消耗了他大部分的精力。   奇怪的饥饿感卷土重来。   他敲了敲厨房的玻璃推门,等门内两位女士转头,才道:“姐姐,我需要一碗海鲜面,少盐少油。”   两人一怔,耳畔传来的声音清冽沉稳,像是淡雅的水墨画,徐徐展开,悄无声息地吸引走全部的思绪。   令人目眩神迷。   择菜的女佣盯着那张清冷又勾人的漂亮脸蛋,看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好……好的。”   等人走后,才敢大口呼吸。   “他,他叫我姐姐唉。”   一旁的同事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子,从冰箱里的养鲜舱拿出保存的活海鲜,“张欣,一句姐姐就把你骗走了?你忘记他推三少下楼的事情,好歹是同一个父亲,二少怎么能这么狠心。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恶毒。”   择菜的手一顿,张欣微微垂下脑袋,想着那天躲在储藏室摸鱼听到的响动。   除了手机里传来的First blood的机器播报音,她并没有听到任何重物落地的声音。   “别这样说,没有人亲眼看到二少推三少下楼。”   同事嗤笑,“这都不需要亲眼看见吧,三少温和又善良,平日里我们受伤他都紧张得很。而二少这种欺负人的事情平时又没少做。”   空间有些安静。   张欣咬唇,想辩解几句,又找不出反驳的话。   她在犹豫那晚的事情,要不要讲出来。   “不是,那晚我没听到……”   声音戛然而止,李管家推开了厨房的门,瞪了一眼两人,“管好自己的嘴,工作不想要了?在这乱说什么。主家的事不要随便议论,高工资白拿的?”   他注意到同事准备做饭的动作,问,“给谁煮面?”   同事白了一眼,没好气道:“给二少呢,说要吃海鲜面,才十点钟吃什么面添什么乱。”   李管家诧异,想起了早上七人份早餐,被季沐思和季洪峰两人吃完的场景。   饿鬼投胎呀。   一口吃得都不给季卿留。   还蛐蛐他没准备食物。   李管家叹气,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编辑信息,把手机里的照片发给老爷子。   【先生,这幅画要帮您收起来吗?】   又转头道:“给二少多下点面。”   怪可怜的,一早上没吃。   另一边。   季卿来到了会客的主客厅,视线穿过木质茶几上甘黄色的月季,认出对方就是昨晚被他推了一下肩膀的,季沐思的拥护者。   他在沙发上落座,“季沐思让你来的?”   孔知智一怔,下意识回想起季沐思揪着他衣袖的模样。   少年仰着头,一双璀璨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眼中氤氲着若有似无的水雾,看起来柔软又可怜。   “知智,你会帮我的对不对?我也不想的,我也想好好和哥哥相处,但是二哥不喜欢我,他推我下楼,我的手、我的脚都好痛。”   信任和哀求让孔知智心中的正义感急速膨胀,他在心中默念,‘我会帮你的。’   他抬眼对上季卿,“不是,是我看不惯你的所作所为,你不配做沐沐的哥哥。不要把你的那套行为模式放在沐沐的身上,他善良胆小,做不出找人欺负你的事情。”   顿了顿,他补充,“你该和沐沐道歉,推他下楼和在生日宴会上欺负人,都是你不对。”   季卿挑眉,微微前倾身体,打量孔知智。   得益于努力拼搏一代们,花开富贵的审美,孔知智容貌还算大气,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宽松卫衣,脚上蹬着一双时尚球鞋。   二十多岁青年的正义感绷紧了他的嘴角,又因为良好家世的托底,潇洒肆意的眉眼多了几分清澈愚蠢。   季卿问:“你还在上大学?”   孔知智一愣,被这过于跳跃的话题钉在原地。   又在片刻后想起来有关‘清澈愚蠢的大学生’的有关讨论。   季卿在骂他。   孔知智双颊涨得通红,正打算发作,一抬头就对上了季卿小幅度上翘的嘴角。   暖阳穿过拱形的大面积通透窗户,在飘散空中的细小颗粒间逡巡,温和的光影落在季卿瓷□□致的皮肉上,又顺着线条流畅的下颌,钻进浅棕色的卫衣领口,隐没在黑暗中。   漂亮又勾人。   孔知智失神地盯着季卿胸前垂落的两根卫衣绳。   从前的季卿是这样的吗?   不是的。   自从季卿救了席沉衍后,浑身的恶意与算计不再遮掩。   他几乎每天都能在季沐思口中知晓,季卿对弟弟的辱骂和欺凌。   他也亲眼见过季卿对流浪动物的拳打脚踢。   这样恶毒且自私的人,即使有着一眼难忘的容貌,也让他厌恶和唾弃。   可是现在的季卿,脸依旧是那张脸,气质却是全变。   漂亮清冷,又在露出笑容时,眉眼间的暖意烫得人心中发颤。   一个人真的能在短时间变化这么大吗?   孔知智下意识地捂住了肩膀,昨晚被重力推到的肩膀,仿佛有热气蒸腾,烧得他喉间发干发紧。   又在瞬息间被清冷的雪松香气浸润,紧紧攥住喉咙。   好香——   怎么会这么香——   “回神。”季卿皱眉,瞥了眼孔知智按在肩膀上的手,“肩膀疼?”   昨晚推孔知智的那一下,虽重,却也不至于痛这么久。   脆皮体质?   孔知智有些慌乱,他压下心中的思绪,舔了舔因为干燥而起皮的唇瓣。   “不疼。别以为勾引我,就能掩盖你欺负沐沐这件事。”   季卿:……   他就穿个书,短短两年,大学生思维变得这么跳跃了? 第5章 (小修) 季洪峰和季沐思疯……   季卿:“你该改个名。”   孔知智很快反应,“又骂我?”   他该生气的,然而掀起眼皮就见季卿冷冽清隽的眉眼,一瞬间失了言语,仿佛多年的教养和口才都喂了狗。   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成的话,成了个可笑的傻子。   只是令他变成这样的人,完全没有自觉。   季卿转身来到餐厅,冒着热气的海鲜面规规矩矩地摆在桌上,一旁放着原木质地的筷子和勺子。   他拿起筷子来回卷着面条晾凉。   随着这个动作,热气不断蒸腾往上,水汽氤氲了琥珀色的双眸,冲淡面容上的冷淡,看起来有些柔软。   孔知智再也坚持不住,烫金的请柬被甩在餐桌上。   “我知道你喜欢席沉衍,也知道他厌恶你,不会给你他生日的请柬。你和沐沐道歉,这东西就是你的。”   话音还未落地飘远,孔知智就怔住了。   他惊愕的摸着自己的脖颈。   怎么会这么哑。   “不去。”   季卿拒绝,因为进食,声音有些含混。   等吃完碗里的面,才发现说着给季沐思找场子的人愣愣盯着他,浅棕色的眸子空茫茫一片,又在对上他的视线后,骤然回神。   跌跌撞撞跑了。   许是动作太大,撞倒了椅子,在李管家的询问中离开了。   季卿收回视线,往后一倒,椅背尽职尽责地托着脊背,耳边是透过半阖大门传来的,属于孔知智的声音。   “沐沐,我去找你,季卿就是个祸害。”   “知智,请柬给季卿了吗?他什么反应?”季沐思问。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孔知智怔愣数秒。   不久前季沐思拉着他,让他不要去找季卿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   为什么当下,季沐思接通电话后,说的第一句话是问季卿的反应?   季沐思是没有听到他话里的颤抖,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吗?   “……季卿说不去。”孔知智表情有些麻木,耳边好似响起了季卿不起波澜的声音,“你该改个名”。   他想,他该去见一见季沐思,平复过于激烈的心跳。   “沐沐,我去找你。”   “好的。”季沐思柔声说。   结束通话后,他的脸色沉了下去。   半晌后,又笑了。   季卿不去宴会,明天画廊的开业仪式总要去的。   他重新按亮手机拨出号码,电话刚一接通,细碎的压抑啜泣响起。   “你帮帮我好不好,我也不想的,可是二哥说要打我,他说要在明天画廊的开业仪式上要我好看……”   事实上,季卿连明天的开业仪式也不想去。   他揉了揉眉心,想着大哥隔着玻璃窗投来的一眼,到底打散了这个想法。   季卿垂下眼睑,视线扫过桌子上的烫金请柬,随手丢给等在一旁看热闹的李管家。   “处理掉。”碍眼。   李管家挑眉,“您确定不去?”   不久前,这位还为了争风吃醋,推弟弟下楼。   真不喜欢席沉衍了?   还是欲擒故纵?   季卿好整以暇地看着李管家瞬息万变的脸色,感叹,“你们的想法挺丰富。”   洛开宁是,孔知智也是,现在还加一位老李管家。   他随手点了点面前的空碗,“今天的分量比往常多?”   李管家声音哀怨,“早上季先生和三少爷两人用了七人份的食物,我担心您没吃到早餐饿着,特地吩咐厨房多加了分量。”   “哦,我的确是一口都没吃。”季卿神色如常,轻描淡写的添了一把火。   “他们以前也这样吗?是不是生病了。”   内容真诚,语气恳切,像极了好儿子,好哥哥。   李管家频频侧目,收了面上的满不在乎,表情变得严肃,“以前不这样。”   季家工资高,福利待遇好,李管家不想因为白发人送黑发人,最后导致自己失业。   可是他对这方面知之甚少,他拿出手机手机编辑信息,打算求助经常在管家群,分享健康小知识的老朋友。   席家的董管家。   “老董,我家先生和三少爷突然食欲暴涨,两个人吃了七个人的食物,还喊饿,骂人。是不是得了什么毛病?”   董管家瞥了眼正在线上会议的席沉衍,他把手中的果盘放下,关上门退出后,才打开响个不停的手机。   群里的管家们各抒己见。   最新的一条信息是,标题为‘食欲暴涨的原因’的链接。   李管家见了,掏出胸口的老花眼镜,凑上前去打开链接。   1、糖尿病。   2、甲状腺功能亢进。   3、神经性贪食症。   4、躁狂症等。   他的视线长久停留在“躁狂症”上。   回想起今天早上季洪峰对他的怒骂,脸上的血色褪去。   身体上的他能照顾,精神上的他不行。   犹豫片刻,他在群里发言,“我觉得是最后一条狂躁症。”   董管家眉头紧紧拧在一起。   身后的门打开,席沉衍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愣在原地的董管家,问:“怎么了?”   董管家眼神飘忽,“季家的管家说季沐思和季洪峰疯了。”   席沉衍:??   与此同时。   李管家叹息一声,想起被他晾在一边的季卿,抬头去看,只见餐厅空无一人。   直到听到二楼木门阖上的声音,才知季卿已经回了卧室。   季卿关上门。   甩掉浅蓝色的棉质拖鞋,光脚踩在栗色的毛绒地毯上,不远处白色的羽毛灯随着灌进来的风轻轻摆动。   细碎的光影打在季卿下垂的眼睑,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按照老管家的反应。   在他车祸之后的两年,季家人的食量都是正常。   所以奇怪的饥饿感是在他穿回现代之后才出现的。   季卿对这空白的两年时间一无所知,除了那位‘季卿’对席沉衍的在乎。   “麻烦。”季卿低声道。   他把自己摔进柔软蓬松的被子里,脑袋枕着交叠的双手。   适才的国画与交锋耗费了他大部分的精力,奇怪的饥饿感让他有些困倦。   不远处的手机开始没有规律地震动,一条条信息在骤然亮起的屏幕前闪动。   “卿卿,乖一点听哥哥的话好吗?”   “在老宅吗?司机说你不去买画具,不要再闹小脾气,既然决定开画廊就好好做。”   “展示的画作和工作人员都不用担心,我都给你安排好了。”   过了一会儿,又是一条信息。   “席沉衍说你昨晚出车祸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明天画廊开业,我带他去见你好吗?别生气了。”   颇大的动静,驱使季卿从过于疲乏的状态,短暂抽身而出,他微微侧头瞥了眼桌上的手机。   只来得及看一眼草绿色的青蛙手机壳,就在下一秒进入梦乡。   意识模糊间,他觉得心中空空,有什么事没有落到实处。   正收拾餐具的管家,在此时接到了季老爷子的电话。   刚一接通,老爷子迫不及待的声音传了过来,“李管家呀,你拍给我的那幅画在哪里,快带过来给我看!”   李管家愣神。   季老爷子除了季老夫人多年前生产时,从未这么着急过。   他甚至听到了手机里传来的猛拍大腿的声音。   “哎哟喂,李管家你快回话。” 第6章 你还喜欢席沉衍吗   翌日。   季卿是被食物的香味勾醒的。   来到餐厅就见穿着工作服的李管家。   他的脸上挂着标准的笑容,对坐在主位的季洪峰恭敬道:“先生,为了迎合您和三少的食量,我嘱咐厨房做了十人份的食物,且厨师随时待命。”   季洪峰一脸迷茫。   什么十人份?   季卿上前一步,坦然地接过李管家的话,“李管家辛苦了,季沐思今天早八,来不及在家用早饭,你打包五人份的食物,我顺路带给他。”   李管家感激地看向季卿。   以前只知二少顽劣,却不知如此贴心。   两相对比下,季洪峰和季沐思霸占全部食物,不愿分给季卿留哪怕一口食物,又蛐蛐他,更显两人品行低劣。   他转头打量季洪峰,又想到还在房间呼呼大睡的季沐思。   心中腹诽:好吃懒做,忌讳行医。   “多谢二少。”李管家感激涕零。   季洪峰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浓眉下意识拧紧。   常年混迹商场的第六感疯狂叫嚣不对,他打算插话。   嘴巴却轻而易举地被馒头堵住,季洪峰勃然大怒,怒意直冲堵他的季卿。   没大没小,肆意妄为!   “食不言寝不语。”季卿却是漫不经心,随手抽出一张湿巾,仔仔细细擦拭指尖。   又转头对李管家道:“把我的那一份也打包。”   李管家做事爽利,很快就把打包好的食物,放在等着接季卿的车上。   等季卿离开时,还能听见他对季洪峰道:“先生,早发现早治疗,我认识一位精神科的专家,您……”   季卿回头瞥了眼,捕捉到季洪峰黑如锅底的脸色,脚下步子愈发轻快。   他径直走向等候已久的车子,抬眼扫到正通电话的大哥季严俞。   季严俞戴着一副茶色的细边框眼镜,两边镜腿上端是精致的螺旋纹,末尾处隐在肤色健康的耳廓下,又在微微偏头时,露出小部分金属框架。   熨烫笔挺的西装套在身上,看起来像是古板家族,守旧重规的清贵长子。   季严俞见季卿上车,一边对着手机有条不紊地安排工作,一边挥手让司机开车。   发动机的轰鸣声骤然炸响,黑色轿车疾驰而去。   季严俞打开季卿面前的小桌板,把食物放在上面,“昨天我给你发的信息,怎么不回?”   略微低哑的声音勾起季卿的回忆,像是小尺子一下子纠正了他有些不标准的坐姿。   沉默片刻,季卿答非所问,“季严俞,早上好。”   司机眼观鼻,鼻观心,不去关注后座有些诡异的氛围。   季严俞挑眉,目光在季卿没什么情绪波动的脸上逡巡,又落在垂落在胸前的两根卫衣绳上。   一长一短。   不合适。   “喊哥。”他趁着季卿侧身看他的功夫,握住弟弟胸前的卫衣绳。   略一调整,长短不一的抽绳变得规整,又顺手编了个小麦穗。   季卿垂眸一瞥,小麦穗晃荡两下,轻轻扫过季严俞离开的手心。   “麻烦。”他揪着小麦穗的底部一扯,一侧的卫衣绳随即变长,可怜兮兮地垂着。   季严俞挑眉,“闹脾气?前天晚上工作忙,才漏接了你的电话。”   “没有。”季卿语调没什么起伏。   前天晚上他还在修真界和师兄打架。   在这里的是另一位‘季卿’。   他不再理会季严俞,挑出外带的蟹黄包,开始细细咀嚼。   直到夸张的饥饿感缓慢褪去,才开始思考季严俞上车后,问的问题——为什么不回他的信息。   修真界千年的记忆,轻而易举地湮灭现代十八年的习惯。   穿回现代的两天时间,他没有碰过手机。   不过这些话不能对季严俞说。   季卿咽下食物,慢悠悠道:“不想回。”   季严俞无意识抠着手机的音量键,身体后仰,不发一言。   季卿:“前天晚上,季沐思说我推他下楼。老宅里的监控有拍到吗?”   车内的氛围有瞬间的安静,紧接着是司机骤然加粗的呼吸声。   季严俞和季卿几乎同时斜睨一眼。   扎背的目光让司机心脏漏跳一拍。   脑子里缓缓冒出‘豪门秘辛’四个字。   又极快安慰自己,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现代不随意搞听到就杀人灭口这一套。   季卿收回视线,问:“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嗯。”季严俞低低应了声,摆正季卿垂在胸前的小麦穗,“一年前,你出国后每天打一通电话骂季沐思,如果他不接,就打我的电话,让我代我转达。”   说完,又换了语气,道:“想推就推,我会护着你。”   气氛更古怪了。   司机脑子里的‘豪门秘辛’转了个弯,变成了‘兄弟阋墙’,又颤颤巍巍冒出‘法外狂徒’。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内后视镜,却直直对上了季卿带笑的琥珀色双眸。   司机骤然摆正身体,专心开车。   有的人在笑,但是心里已经过了一百遍刑法。   季卿收回放在内后视镜上的视线,转而看向季严俞,“现在是法治社会。”   季严俞挑眉,揪了一下歪倒的小麦穗,“嗯,我会托关系给你的囚服多加一层羽绒。”   声音里带着细碎的笑意。   不甚明显,又难以忽视。   季卿定定注视季严俞黑白分明的瞳仁,选择保持沉默,专心干饭。   去摸身侧的牛奶,紧接着被季严俞拧开盖子贴心地塞进手心。   等车子缓缓停下,到达画廊时,季严俞的双眉不自觉收紧,疑惑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在季严俞开口询问饭量前,季卿率先下车。   半晌。   季严俞的声音穿过下落的车窗传了出来,“卿卿,你还喜欢席沉衍吗?”   温柔缱绻的语气把季卿定在原地,他想去探究季严俞此刻的表情,却见对方动作极快地回到了阴影里。   高大挺拔的身影一如往常,脊背挺直,每个动作都像是被丈量过一般,包裹着旧时光。   季卿:“不喜欢。”   司机的视线难以控制地穿过车窗,落在一脸冷然的季卿身上。   怎么可能。   季卿对席沉衍的喜欢,如同烈火焚烧,激烈到非生即死。   这是欲盖弥彰?   还是欲擒故纵。   季严俞垂下眼睑,极快地笑了声,“乖一点,我去接个朋友就回来。”   季卿低低“嗯”了声,目送车子驶离,转而看向画廊。   薄荷画廊坐落在春熙路160号柠檬大厦的一楼,门口堆满了装扮精致的花篮,四四方方的礼物层层上叠。   风风火火的工作人员经过时,礼物山危险地颤了颤。   穿着职业装的女士迎了上来,她暗灭手机屏幕,把夹在手臂内侧的文件夹抽出展开。   “季先生,我是张倩优,季严俞先生给您安排的助理。”张倩优动作利落,头发高高盘起,她指着那堆礼物道:“这些是以公司和个人名义送来的礼物,名单在这里。”   季卿垂眸扫了一眼。   雪白的A4纸上是密密麻麻的公司名称和人名。   不认识也不合理。   他不喜欢交际,又因为莫名其妙的空白两年,人嫌狗厌。   即使他是季家的二儿子,也鲜少有人想不开,通过他来走季家的关系。   “季严俞安排的?”季卿问。   “不全是。”张倩优的表情有些古怪。   季严俞安排她摆弄的礼物,早就在三天前已经大致处理好。然而从昨天早上开始,画廊的大门就没关过,源源不断的礼物从四面八方涌来。   更稀奇的是,送礼的人不是常规的工作人员。一位位穿得人模狗样,身上的西装没有一丝褶子。   张倩优几乎怀疑他们把家里的熨斗电机干冒烟了。   这些人进店的第一件事就是四处张望,问季卿有没有在店里。   得到否定的答案后,皆是失魂落魄地走了。   起先,张倩优搞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   直到她见到季卿。   青年的脸在普普通通的阳光下依旧漂亮得出奇,唇瓣是浅淡的藕粉色,透着若有若无的冷淡。   骤然靠近时,浓密纤长的睫毛微颤,落下的光影像是甜甜的糖霜包裹着剧烈跳动的心脏。   让你发晕发懵,而后目眩神迷。   送得哪里是礼物,是二代们的心哇。   张倩优深吸一口气,不去看老板祸国殃民的脸,声音极具专业素养:“开业仪式在10:00正式开始,您只需要负责剪彩和讲几句话。”   又一份文件被递到眼前,季卿接过扫了一眼。   是演讲稿。   辞藻华丽,引经据典,符合多听一句就犯困的刻板印象。   张倩优的声音颇具节奏感,随着高跟鞋的哒哒声响起,“您可以按照这份演讲稿,也可以自由发挥。”   两人脚步不停,顺着挂着画作的长长走廊,缓缓往办公区走去。   ****   办公区。   钱生财嘴边叼着未点燃的烟,双腿弯曲大开蹲在角落。在黄毛小弟的打火机凑过来时,矜持地抬了抬下巴。   烟头在黑暗中亮起微弱的红光,紧接着是黄毛刻意压低的嗓音。   “大哥,今天我们要砍谁?这小角落躲着好憋屈。”   钱生财吸了口烟,坏心眼地吐在黄毛脸上,笑骂:“你个小混蛋懂什么?现在薄荷画廊的人都紧着开业仪式,只有季卿才会来这里,我们躲的地方易守难攻,到时候拿着砍刀朝那家伙的脸上一砍,再从后门溜出去。”   监控都被提前破坏,又有谁能抓住他们。   钱赚了,人砍了,他走了。   皆大欢喜。   黄毛连连点头,“大哥,季卿长啥样呀,到时候别砍错了。”   钱生财摸出手机,打开照片。   黄毛定睛一看,双眼发亮。   哦豁。   细皮嫩肉。   一拳就能暴揍,哪里需要大哥动手。   “哥,我上哇!” 第7章 席沉衍,我饿   这是送货上门的经验包哇。   黄毛还想对着大哥吹嘘几句,耳朵一动,听到了外面的交谈声。   “太长,不背演讲稿。”季卿没有过多思考,把文件递还给张倩优。   硬挺的塑料壳文件夹轻轻拍在对方的手臂上,发出不甚明显的碰撞声。   “好的。”张倩优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按住即将滑走的灰色文件夹,短促地笑了。   她抬手准备打开办公区的门,却被季卿抵住把手拦住了。   季卿扯住张倩优的上臂,上前一步,挡在女士面前,视线落在透着一丝红光的角落。   隐隐约约有几道人影。   “躲远点。”   黑暗如同阴冷寒湿的毒蛇,顺着肌肤攀爬而上。带来类似赤脚踩在陈年油污地板上,拉丝的黏腻恶心触感。   张倩优睫毛微颤,缩在季卿身后,看向影子手边形似管制刀具的倒影,下意识吞咽口水,“老板小心。”   她手不能提,肩不能扛。   至于她的老板——   张倩优垂眸看向季卿盈盈一握的腰肢,以及因为大幅度动作漏出的一丝瓷白肌肤。   小腰精看起来比她还弱。   是个美丽废物。   张倩优压低声音,“别冲动,我们先报警。”   话还未落地飘远,却见季卿毫不在意地拉开办公区的玻璃门,又顺手把她关在门外。   张倩优:……   坏了,是个冲动无脑的。   季卿瞥了眼愣在原地的张倩优,收拢心底的跃跃欲试,语气克制,“躲远点,再叫辆救护车。”   他不再多言,抬脚往角落走去。   自从在修真界,各捅了魔尊、徒弟、师兄一剑之后,算算时间,他已经快三天没有与人动手。   这事灵修、符修、丹修、器修都能忍,独独剑修不能忍。   器修堂的法器维修金主榜上,他千年第一,魔尊百年第二。   上锁的咔嗒声,在静谧诡异的空间格外响亮。   张倩优的心脏跟着这个声音猛地跳了跳,等她回神,已经不见季卿的身影。   她夹紧右手边的文件夹掉头就跑,“姐妹们,抄家伙,小腰精有危险。”   刚跑几步,迎面碰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是席家的席沉衍。   张倩优眼前一亮,肩宽腿长,这个看起来是个能打的,“救命!季卿有危险。”   她甚至不用动脑子,就能推测出季卿此刻的模样。   双膝跪地,纤长的手臂无力垂下 ,清澈的琥珀色眸子氤氲着水汽,唇瓣微张,看起来色1气又可怜。   “阿嚏!”季卿揉了揉鼻尖。   极快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可能暗骂他的人,最终把目光落在正冷冷盯着他的钱生财身上,以及身侧拿着砍刀浑身上下透着兴奋的小弟们。   “告诉我谁派你们来的,我下手会轻些。”   钱生财不为所动,扯着唇狞笑。   黄毛转着砍刀,眼睛骤然发亮。   他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男人。   往那一站,就让他轻而易举明白,一脚踢死十个是一件极其简单的事情。   “季卿是吧?现在跪下来求饶,爷爷我砍你脸的时候就轻一点。”   季卿笑笑,攥紧因为兴奋而略微颤抖的双手。如同附骨之疽的饥饿感,也在此刻小心翼翼龟缩角落。   他单手提来一把办公椅,右手懒懒地撑在椅背上,“嗯,来吧。”   过于轻快的语气,令黄毛愣在原地。   他的视线落在季卿身上。   青年穿着棕蓝撞色的卫衣,版型板正的棕色裤子包裹着修长的双腿。眼睑半垂,轻飘飘投来的一眼,冷漠无情的距离感扑面而来。   季卿笑了笑。   胸前的小麦穗晃荡两下。   “动手吗?”   黄毛刹那间回神,弱者的挑衅将他片刻的好感转化为怒意,悄然鼓起,又急不可耐的寻找突破口。   行动比思想更快,黄毛越过钱生财大喝一声冲了出去。   “小白脸!去死……啊!痛!”   瞬息间,钱生财只觉一道鬼魅身影闪过。   抬眼就见黄毛被一脚踹了回来,撞在墙壁上,轰隆一响,白色墙皮扑簌簌落下。   等季卿坐上办公椅时,黄毛已经沿着墙壁滑了下去,手上的砍刀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哐当声。   他扫视脸色难看的钱生财,身体微微后仰,椅背小幅度地晃了晃。   “还打吗?”   声音松快又轻柔。   钱生财却觉季卿这张嘴吐出来的不是人言,而是山间精怪的妖言妖语。   尾音一卷,就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战栗,刺入严丝合缝的指甲盖,用力一掀,露出血淋淋的肉。又瞪来一眼,生生地咽下口中的惊惧痛呼。   这就是季沐思口中娇生惯养的废物蠢货?   耍他?   钱生财森然一笑,拇指食指用力,徒手掐灭烟蒂。   季卿又问了一遍,“还打吗?”   一旁的蔫答答的黄毛立刻发出尖锐爆鸣,“不打不打!大哥我不上呀!”   他抖呀抖。   好似面条成精。   气氛凝结,一颗又一颗的汗珠从持刀的小弟们额前滚落,带走身上温热的体温,从心底升腾出一股股寒意。   直到不远处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众人骤然一松。   钱生财咬牙,瞥了眼开始晃动的办公区大门,当机立断道:“先撤。”   初一、十五,他总能找得到时间再来。   离开的间隙,钱生财最后看了一眼季卿。   青年正规规矩矩地坐在办公椅上,在办公区大门打开时,扫去一眼,语速有些慢,“席沉衍?”   “嗯。”席沉衍应了一声,快步过去,“有受伤吗?”   季卿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羽睫轻颤,适才强行压制的饥饿感席卷而来。   细碎的酥麻感从尾椎骨攀爬而上,像是细长黏腻的蛞蝓顺着瓷白圆润的脚趾,钻进浅棕色的裤脚。   在莹白的肌肤上留下斑驳的痕迹,带来百爪挠心的痒意。   以至于他的思绪有些混沌,面前的一切都开始摇晃。   好饿——   更饿了——   为什么会这么饿——   “季卿?”   席沉衍靠近,双手搭在季卿肩膀两侧。   他垂眸一瞥,紧抿着的绯红唇瓣猝不及防撞进眼帘。   怔愣片刻,又见季卿绷紧的细白脖颈,以及微微隆起的青色血管脉络,像是即将拉断的弓弦。   危险且克制。   “哪里受伤了?”席沉衍问。   离得近了,才听见季卿说:“席沉衍,我饿。”   绵软的声音像是灌满糖霜的棉花糖,卷着浅淡的雪松香气,瞬间侵占鼻腔,又顺着往下,在迸射血液的心脏围起一圈带着灼热温度的火光。   带来不甚明显的燥意。   席沉衍垂眸,摩挲着指腹。   松开搭在季卿肩膀的双手,随着重力往下一荡,指尖划过季卿手背温热的皮肉,留下一道不甚明显的浅淡痕迹。   更燥了。   席沉衍放缓呼吸。   圆周率在他的脑子里,开始缓慢加载,在背到第五十位时,他拉开两人的距离。   脑海来来回回播放季卿平日里的死缠烂打。   不可理喻又惹人厌烦。   他垂下眼睑,收敛情绪问:“想吃什么?”   这个问题短暂地拉回季卿的理智,他舔了舔干燥的唇瓣,“都行。”   季卿动了动有些发麻酸软的小腿。   陡然爆发的饥饿感带走了他大部分的精力,甚至于全身酸软。   缺蓝呀。   他的眸色变暗,单手背到身后用力,指甲片刻间划破肌肤。后腰处的柔软布料瞬间染上了一抹红。   尖锐的刺痛让他大脑清明,季卿深呼吸一次,道:“席先生,我请客,吃饭去吗?”   “嗯。”席沉衍扣上西装外套的纽扣,语气冷淡而疏离。   季卿呼出一口气,尝试站起,一秒后失败。   “麻烦扶我一下,腿麻了。”   席沉衍缓了好一会儿,才“嗯”了声。   他上前一步,右手从季卿的腋下穿过,一言不发的暂时充当拐杖,忽略掌心处源源不断涌来的温热触感。   席沉衍重新拉出了圆周率,问:“你的员工说你遇到了危险,那些带着危险物品的人呢?”   季卿:“被你的脚步声吓跑了。”   席沉衍挑眉,目光落在季卿发软的双腿上。   季卿一脸平静,谎话张口就来,“哦,我也被你吓得腿软。”   席沉衍:……   谈话间,两人已经来到画廊侧门。   季卿瞥了眼正大门色彩绚丽的各式花束,以及分成好几个团体的二代们。   又很快迎上了冲他而来的季沐思。   季沐思穿着一件白色花边打底衬衫,搭配驼色针织外套,格纹西装裤下蹬着双棕色德比鞋,他攥紧手腕处垂下的蓝宝石坠子,杏眼圆润又无辜。   喘着气跑过来,语气乖巧,“二哥。”   又看向席沉衍,调子骤然变柔,“沉衍哥哥也在呀~”   季卿被拉长的尾音惊得颤了颤。   脑子里极快地闪过洛开宁说的话——‘真稀奇,你以前不是只喊沉衍哥哥?’   席沉衍垂眸,“怎么了?腿又难受了?”   季沐思被这话拉去视线。   这个位置很容易捕捉到席沉衍的身影,以及靠在他身上的季卿。   季卿垂着脑袋,双肩颤抖,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但是季沐思眼尖地注意到对方腰侧,颜色鲜明的血液。结合季卿因为腿部不适而颤抖地双肩,一个想法在季沐思的脑子里缓缓生成。   钱生财成功了。   季卿被毁容,甚至双腿受伤,不能独立行走。   点点喜悦缓缓冒头,最后膨胀成千丝万缕的痛快。   爸爸、大哥、沉衍哥哥都该是他的。   所有人的目光会再次回到他的身上。   而他只需要再刺激季卿,就能完全把对方踩在脚下。   “二哥,你脸受伤了吗?严不严重?没关系的,沉衍哥哥不是在意外貌的人,你不用自卑的,我也会好好照顾你的。”   字字珠玑,字字扎心。   季沐思几乎能想象出季卿恼羞成怒的模样。   暴躁易怒,在席沉衍面前低到尘埃里的二哥,该再也承受不住对他动手。   打他,快打他呀!   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站在他这边,从而唾弃季卿。 第8章 (小修) 那报警吧……   季卿抬头,对上了季沐思难掩激动的目光,又在好整以暇中,看见对方的势在必得缓缓转换为惊骇与恐惧。   他笑问,“弟弟怎么知道那些人会对我的脸动手?”   季沐思的表情僵硬在脸上,血液仿佛骤然冻结,丝丝寒意从脚底冒出。   季卿怎么会毫发无损?   他动了动嘴,试图找补,“二哥好看,我只是担心二哥的脸,第一反应是会有人伤害你的脸。”   这话狗都不信。   席沉衍的视线锐利如刀。   季卿眼神玩味。   两人没说什么,季沐思却觉一阵不自在争前恐后地涌来上来。   临近十点,薄荷画廊的开业仪式即将开始。   二代们高谈阔论,红色缎带在中间飘扬,画廊员工井然有序。   分明离得很远,季沐思却觉得所有人都听见了季卿和他的谈话。   他们会不会知道了他对季卿做的一切,会不会觉得他恶毒,如果这一切被传扬开来……   季沐思红润的皮肉一寸寸变得惨白。   “二哥,我……”季沐思紧紧闭上双眼,又猛地睁开,歉意满满道:“我偷听到有人要毁你容,但是我太害怕了,我不敢帮你,他们这么凶。”   眼泪啪嗒落地。   晶莹的泪珠如同断线的珍珠,一颗颗滚落。   我见犹怜。   季沐思:“你打我吧,你骂我吧,是我对不起你。”   “那报警吧。”季卿表情堪称平静。   季沐思哑口无言,委屈的表情定格在脸上。   一箩筐的话憋在喉间,不上不下。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荒诞感。   尔虞我诈,你来我往,钩心斗角呢?   全扬了?   直接报警还怎么玩?   席沉衍微微侧身,遮住唇边的笑意。   下一秒看起来规矩又克制。   “不愿意报警?”   季卿动了动好转的双腿,迎着季沐思看恶鬼的惊惧目光,又卸了力气,把全部重量压在席沉衍的身上。   席沉衍垂眸一瞥,小麦穗晃荡两下,在的胸口极快地挠了一下。   季沐思的视线死死粘在两人相贴的手臂,指尖微微颤抖。   不该是这样的!   席沉衍该喜欢他的,所有人喜爱的目光都该落在他身上。   季卿为什么不乖乖做个惹人厌烦的蠢货,为什么要和他争!   他再也难以忍受,妒火高高蹿起,瞪了一眼季卿跑了。   他要回家,他要找季洪峰!   季卿看着季沐思红着眼睛,急匆匆坐上季家的车。   而后神色自若的摆正身体,拉开和席沉衍的距离,又和焦急跑过来的张倩优打了招呼,明目张胆的翘了开业仪式。   张倩优还想再说几句。   季卿道:“去找季严俞。”   安排好开业事宜,季卿和席沉衍一左一右漫步在春熙路。   沿街的商铺三三两两开着,碗碟的碰撞声高高昂起,拐了几个弯儿,又静静地打了个旋,散落在洁白的鞋面,柔和了鞋底踩在青石板上的嗒嗒声。   以至于季卿的思绪有些飘远。   他想到了如同附骨之疽的饥饿感和刚才短暂的失控。   精力的损耗和骤然间的爆发,显然会让饥饿感反扑。食物能够短时间的安抚,却远不远不够。   如果仍在修真界,终归会有办法解决。   但是——   他深呼吸一次,感受着身侧几近于无的灵气和残缺破损的天道。   即使天赋卓绝,在现代百年靠着普通修炼方式进入筑基也是一件极艰难的事情。   或许可以尝试功德成圣。   “小心。”   席沉衍的声音唤回季卿的思绪,他视线一扫,落在席沉衍钳制他上臂的手。   随之站直,避开了前面的台阶。   季卿:“想吃什么?”   不远处薄荷画廊传来一阵欢呼,季卿透过层层叠叠的人群,看向剪彩的季严俞。   十点了呀。   席沉衍回了几条工作信息,随口道:“时间还早,很多店不营业,我知道附近有一家茶楼,里面的糕点还不错,要试试吗?”   当然要试。   季卿喜欢没尝试过的东西。   永福茶楼。   一位穿着杏色棉麻长裙的女士迎了上来,语气恭敬有礼,又不显谄媚,“席先生,今天的戏是陈老师的《贵妃醉酒》。”   说罢,又朝季卿友好地打招呼。   季卿礼貌回应。   他踏上红木台阶往楼上走去,来到二楼平台时,垂眸看到一楼处搭的巨大戏台子。   红色幕帘晃荡两下,扫过两边的圆柱子,露出镌刻的灿金对联。   是真是假假里演出真情。   非实非虚虚中原有实意。   季卿脚步不停,打趣,“你喜欢国画,又喜欢看戏,我猜你还喜欢早上一杯枸杞水。”   席沉衍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隐晦的视线扫过季卿苍白的唇瓣,拿出一颗薄荷糖塞进季卿的手中。   “补充糖分,可以避免饿晕。”   “嗯。”季卿撕开包装,含着糖,清爽的薄荷香气缓缓荡开。   两人一路无话,在女士的带领下进了包间。   季卿没什么忌口,由着席沉衍点单。   木门阖上时,还能隐隐传来这位女士和服务生交代声,“守在这里,好好招待。”   等口中的薄荷糖完全化开,席沉衍沏好茶水放在季卿的面前,随着瓷制折腰杯撞击木桌的叮咚一响,刹那间锣鼓喧天。   季卿起身,半倚着大开的窗户,注视戏台上开场的好戏。   水袖一甩,巧笑倩兮。   席沉衍端着糕点盘来到身旁,“不饿了?”   “饿。”季卿挑了块芋头酥,细细咀嚼,绵软的香芋让他的声音都变了调子,“我快饿晕了。”   他换了个姿势,手臂搭在窗沿,俯身望去,以至于卫衣上缩,露出细软腰肢的晃眼皮肉。   席沉衍不可控制地想到了原先的季卿。   眼中时常含着黏腻的爱意,不顾场合,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热烈却又没有自我。像是精致的娃娃,好看但是索然无味。   时间久了,还有些厌烦。   然而,现在的季卿,三言两语将季沐思堵得无话可说,面上挂着千帆过尽的淡然。   抬眸望来一眼,令人目眩神迷。   脸还是这张脸,人还是这个人,却全然不同。   短短几天,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席沉衍低头拿出手机,编辑短信。   “孙助理,打印一份圆周率放在办公桌上。”   正准备收起手机,又跳出席爷爷的一条信息。   “沉衍,这是季老头新得的一幅画,作者是‘玄清’。我和季老头都查不到这个人,你去查查,我们想和这位先生见一面。”   而后是一幅风景画,浓郁的生机,令他呼吸一滞。   季卿回头,问,“怎么了?”   “没事。”席沉衍收起手机,把碟子往季卿怀里一塞,回了座位。   脑子里依旧是那幅见之难忘的画作。   绿色的藤蔓刹那间攥紧心脏,带来令人难以平复的加速。   他的心脏好似要跳出来。   几乎不用细想,就能勾勒出玄清的豁达与温柔。   光风霁月、芝兰玉树。   连灵魂都随之飘远,有种熟悉的,失而复得的荒诞感。   他想,他要的是一位能够灵魂共振的爱人。而不是物欲得到满足后,基于季卿完美皮囊产生的冲动。   更何况这位画技如同阎王索命。   该离人远点。   “演杨贵妃的陈老师,你有他的微信吗?”季卿问。   席沉衍思绪空白一瞬。   要微信做什么?   他声音有些哑,“问这个做什么?”   季卿瞥了眼对方沉下来的脸色,到底不熟,想着等下次再来要人微信也可以,回了句,“算了。”   然而,古怪的是,两人之间的气氛好似随着这些看似没有问题,细究下,又全是问题的对话,慢慢地沉寂下来。   直到季卿拿起桌上盛着茶水的折腰杯喝了一口。   清香甘甜的滋味吸引了他的全部心绪。   等结账时,季卿瞥了眼账单。   是白毫银针。   女士笑着把小票递给席沉衍,问:“席先生,今天的这出《贵妃醉酒》陈老师加了一些创新,您有什么建议吗?”   席沉衍保持沉默。   想到季卿,又想到玄清。   完全忘记关注戏曲。   “抱歉。”席沉衍收起小票,“因为一些私事,没能好好欣赏,我不能提建议。”   女士微愣。   往日里,席沉衍碰到陈老师的戏,总是要克制的夸赞一番,又或是提一些不大不小但看得出用心的建议。   如今,这个回答却是她料想不到的。   她隐晦的视线扫过在一旁没什么表情的季卿。   漂亮又勾人,垂着眉眼的模样,透着一股冷淡疏离。   是因为他吗?   “下次陈老师排这出戏,麻烦通知我。”   女士回神,笑着回答,“好的。”   两人结完账,就分开了。席沉衍回了公司,季卿慢悠悠地走回画廊。   张倩优等候多时,一见季卿就迎了上来,“老板,季大少在办公室等你。”   季卿闻言扭头就走。   张倩优幽幽道:“他说别躲。”   季卿:……   “麻烦。”他越过张倩优往办公室走去,才走几步,回头道:“帮我定五人份外卖,少油少盐,钱我明天转你。”   季卿摸了摸空荡荡的口袋。   回来的时间太短,以至于他没有养成随身带手机的习惯。   现代社会,没手机没卡,简直寸步难行。   就连原先说好的请席沉衍吃饭,也变成了席沉衍请他。   季卿深吸一口气,抛开重新学习炼器弄一个储物袋出来的想法,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径直走向老板椅,坐下后往后一倒,皮质座椅晃了晃,尽职尽责地托着他的背部。   他看向季严俞,率先发言,“季严俞,你接什么朋友,要我等这么久?朋友没弟弟重要?”   季严俞极快地笑了一声,“心虚的人往往先发制人。”   他注视着自他说话后就保持沉默的季卿,“张倩优说你遇到了危险,选择独自迎难而上,在国外待久了,喜欢个人英雄主义?”   声音低沉,透着股古板的严肃劲。   季卿挑着重要的回答,“我没受伤。”   他来到季严俞的身旁,漫不经心伸手,揉开对方紧锁的眉,又在哥哥挥开他的手时,侧身躲开。   用极轻的声音道:“别担心。”   季卿双手一撑,轻而易举坐上宽大的办公桌,“季严俞,你带我去揍季沐思好不好?” 第9章 躲什么   季严俞定定望着季卿晃荡的双腿,鞋带松松垮垮地垂着,一长一短,一前一后,让他挪不开眼。   他钳制季卿的小腿,蹙眉,“下来,危险。”   季卿没有立刻回答,转而望向门口。   脚步声和敲门声先后响起,随着季卿的一句进来,张倩优端着茶水探出脑袋。   “请用。”两杯咖啡被放在办公桌上。   张倩优顶着这两道如有实质的目光,小心翼翼撤退。   视线扫过双手撑着桌子的季卿,不可控制地想起对方的传言。   一位智商堪忧、手段毒辣、虐待动物的顶级恋爱脑。   蠢笨嚣张这几个字,基本每天都烂在二代的们的口中。   可是现在。   二代们争相送礼,季卿不屑一顾。   漂亮又有礼,冷漠又正直,私下里会毫无顾忌地冲着哥哥撒娇。   令人目眩神迷。   玻璃门阖上前,张倩优最后看了一眼季卿。   他正拉开季严俞的手,懒懒道:“别转移话题。去不去,我想揍季沐思。”   从小就想。   穿越到修真界修习无情道后,这种心思就淡了。   兜兜转转回到现代,又没了无情道的束缚,心思开始活泛。   “不准去。”季严俞按住季卿的小腿,等对方不晃荡后,快速解开松垮的鞋带,打了个规整的蝴蝶结。   “兽穷则啮,保护好自己,别像今天一样独自上前。”   他轻拍季卿的大腿侧边,起身往外面走去,“晚上我会回家,不要闹事,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季卿眨眼,在季严俞离开之前乖巧地笑了一下,而后招手让门口鬼鬼祟祟的张倩优进来。   提着五人份外卖的张倩优刚放下勒手的包装袋,就听季卿道:“没事别打扰我,账单先发给季严俞,我没带手机。”   张倩优打量季卿,左脸写着摸鱼,右脸写着好烦。   极好的职业素养让她识趣离开。   没人打扰,季卿平静地在薄荷画廊度过了剩下的工作时间。临近下班点,让张倩优点了多人份的晚饭,慢悠悠吃完才在五点回家。   别墅里佣人们各司其职。   季卿瞥了眼,回了房间,一头栽在柔软的床上。   困——   办公室的沙发不够软,要换。   季卿缓缓进入梦乡,又在恍惚间听到一声不甚清楚的呼唤。   “玄清——”   谁在叫他?   季卿倏然睁眼,看见的不是天花板上璀璨的水晶灯,而是三天前被他捅了一剑的魔尊楼思危。   青年穿着一身花纹繁复的黑色长袍,银白的长发顺着浓密细长的眼睫散落,划过微微颤抖的指尖,了无生气的垂在雪地上。   “你醒了。”   “嗯。”季卿低低应声,感受着渡劫期身体不全的灵脉,偏头环视四周。   雪山之巅,绿色的藤蔓在秋千上缠绕,忽有风吹过,晃荡两下,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你搞的鬼?我能待多久?”   “半个时辰。”   季卿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笑。   半个时辰。   浪完就跑。   他窝在楼思危的怀里,偏头避开对方扎人的头发,半晌后又坏心眼地揪了揪。   “黑发变白了?”   “嗯。”楼思危任由季卿揪着,侧头把头发送过去,而后小心翼翼地圈住季卿。   “轻点,你现在的身体不稳定。”   季卿漫不经心的表情骤然变冷,猛地钳制楼思危的腕骨,单手撑住他的肩膀,转瞬间把楼思危按在雪地上,双膝紧紧抵在腰肢两侧。   “楼思危,我让你动了吗?”   嗓音清冽,夹杂着急急涌起的雪花。   楼思危殷红的双眸骤然紧缩,小幅度眨动两下。   他伸出还能活动的右手,轻轻拍了拍季卿抵在雪地上的小腿和膝盖。   “冷,别放地上。放我肚子上,暖和。”   季卿没理,即使只有短短半个时辰,他和楼思危见面,该是水火不容。   没见血,不合适。   他不再犹豫,当即招出通体黑色的本命飞剑,往楼思危乱动的手腕刺去。   果然刺中,殷红的血液飞溅,铁锈味染了满怀。   楼思危瞥了眼被捅穿的腕骨,神色不变,“轻一点,想刺哪里和我说,我帮你。气力用太多,时间会缩短。”   “疯子。”   “你的灵脉还没修复完全,不要妄动灵力,会疼。”楼思危短促地笑了声。   黑色的雾气涌出,刹那间圈住季卿的腰,又顺着往上缠住持剑的手腕,而后盖住怒意上涌而鲜活至极的珀琥色眸子。   季卿脸色沉沉。   视角被剥夺后,其他感观骤然放大,他察觉到手腕处森冷的触感,紧接着是利剑从血肉中抽出的响动,铁锈味几乎充斥鼻腔。   他下意识侧头避开难闻的气味。   紧接着是楼思危喑哑的声音,“躲什么。”   空间有片刻的安静。   又在倏然间,乱七八糟的声音拔高。   “玄清——”   “别走!”   季卿猛地惊醒,他下意识地抬起双手,手掌处空无一物,却无端升起难以抑制的捅人冲动。   做梦了?   他怎么了?   咚咚——   敲门声。   “二少,先生和三少在客厅等你。”   “知道了。”   打发了门外的人,季卿在床上缓了一会儿,才慢悠悠起来。   扰人的情绪让他有些燥,背部出了一层薄汗。   他打开落地窗,任由冷风灌进来,微凉的新鲜空气转瞬间充满肺泡。   季卿缓缓吐出一口气,脑海里浮现出季严俞离开画廊的回头一眼。   他说‘晚上我会回家,不要闹事,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麻烦。”   揍人还要挑季严俞回来。   “二少,先生催您下去。”门外的催促声再次传来。   季卿这次没吱声,在对方敲门前,猛地打开房门。   看着这人因为惯性,身体前倾,而后栽进房间,手上还维持着敲门的动作。   “心情不好,你多担待,别惹我。”   分明是礼貌的道歉话语,佣人却觉寒意从脚底升腾而起,直冲头皮,带来血液倒流的窒息感。   原来的季卿不是蠢笨好欺,空有一张的脸的花瓶。   如今怎么这般?   这样的人真的会乖乖站在客厅被季洪峰训斥?   佣人怔愣地注视面前冷然的脸,被带着寒意的双眸定在原地,又猝然回神,惊惧的退后一步。   “二少?”   再抬头,只能看到季卿清瘦的背影。   季卿慢悠悠下楼,睨了眼躲在季洪峰怀里幽幽哭泣的季沐思,在季洪峰轻柔紧张的安慰声中,平静开口。   “找我什么事?”   他从面前的瓷制果盘里挑了一个圆润饱满的山竹。   顺着山竹腰线轻轻一捏,黑紫色的外壳随之破裂,露出雪白的瓣状果肉。   季洪峰脸色沉沉,感受着二儿子事不关己的态度,怒意上涌。   “沐沐胆小,不敢阻止那些地痞流氓找你麻烦,你就要报警抓他?他甚至逃了一节课,冒了这个大风险跑去画廊提醒你,你不仅没有一点感激,还要伤害他。你就这么容不下真心爱护你的弟弟吗?”   声音越来越高,季卿甚至能看见季洪峰手背处青筋鼓动一瞬。   他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季沐思,“你是这样和他说的?”   季沐思瑟缩一下,晶莹泪珠因为惊惧,一点点从瓷白的面颊上滚落。   他揪了揪季洪峰的袖子,假意安抚。   “爸爸别怪哥哥,他不是故意的。”   声音细若蚊蝇,像极了逆来顺受的受气包。   季洪峰呼吸一滞,心疼的抚摸季沐思绷紧的脊背。   “季卿,我不奢求你和严俞一般在商界崭露头角,只希望你能安稳度日,一家人和和睦睦。你看看你在做什么?在外面追着一个男人屁股后面跑,在家里推弟弟下楼试图害死他,你要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才满意?我这么护着你,你有把我当你父亲吗?”   越说越气,季洪峰举起手就想给季卿一个耳光。   季卿小腿一伸,足尖一勾。   季洪峰当即脚步踉跄,手臂惯性一挥,巴掌抡到了自己的脸上。   清脆的啪啪声,令气氛猛地一滞。   而后是几不可闻的噗呲声。   季洪峰当即起身,冷冷瞪了一眼偷笑的管家。   又把炮火对准季卿,“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你躲什么?”   季卿蹙眉,什么恶臭发言?季洪峰怎么没在修真界?   说不定他能杀父证道,白日飞升。   他看向没什么动静的别墅大门,临时压制的燥意一点点上涌。   季严俞怎么还不回来。   **   季严俞取下细边框眼镜,揉了揉酸胀的眉心,对司机道:“回季家别墅。”   司机发动车子,不放心地往后看了一眼,本着打工者的良心,提醒一句。   “季总,您这几天每天都加班到很晚,太累的话,可以先在车上休息一会儿,我给您调好空调温度。”   季严俞重新戴上眼睛,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疲惫感好似随着揉开的眉头,飘然散去。   “不用,回季家。”   再不回去,弟弟会闹翻天。   晚上八点,即使海城的夜晚带着丝丝缕缕的冷意,仍旧有年轻的行人漫步在路上。   他们的脸上带着笑,又或者满脸哀愁,细细地和身边的朋友传递喜悦与忧思。   季严俞收回视线,不受控制的想起季卿的脸。   弟弟变了很多。   但是那是他的弟弟。   车子停下,季家别墅到了。   季严俞一言不发下车,随着佣人打开大门,季卿极具特色的声线和恒温系统带来的暖意,一起涌来。   “季洪峰,我心情不好。”   他看见季卿懒洋洋靠在沙发,手肘搭在沙发背上,眼睛微眯。   “我有时候也不是一定会听季严俞的话,他管不了我什么。” 第10章 你去席家拜访,连吃带拿……   季卿缓缓道:“你别说什么为我好的话。三岁那年我哭闹,你为了逗我笑,把我从楼梯口丢下去,效果真好,一下就晕,不哭了。”   季洪峰被季卿平静的声音定在原地。   他感觉耳朵嗡鸣,久远的记忆刹那间占据所有心神。   那时候他只是工作太忙,季卿太过哭闹,他没控制好情绪。   不算大的事情,季卿怎么记这么久。   又觉心中怅然若失,怒意瞬间偃旗息鼓,后悔与愧疚一股脑地涌上来。   好似指尖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缓缓流逝,他想抓住,却不得章法。   季卿冲李管家招手,“李叔,麻烦去我房间拿放在床头的手机。”   季沐思幽幽道:“二哥,你怎么能叫管家一声叔,却不愿意叫一声爸爸。”   季洪峰的脸色刹时间难看,想发火又因为丝丝点点的愧疚忍住了。   季卿冷着脸专心吃山竹,酸甜的汁水刺激味蕾,又觉不够,从透明果盘拿了一个橘子。   拇指用力,橘皮破了小口子,而后被季卿一点点剥开。   佣人们噤若寒蝉,一会儿怕季洪峰的怒火烧到他们身上,一会儿又怕季卿发狠。   视线却不受控制地落在季卿的手上。   张欣躲在厨房偷看,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偶然间看到的词句。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   她企图在季卿身上找出原先蠢笨、恶毒、暴躁、恋爱脑的影子,告诫自己乖乖做事,把季沐思诬蔑季卿推他下楼的秘密烂在肚子里。   可是现在。   季卿沉稳有礼,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垂着眼看人时,带着惹人怜惜的清冷疏离。   他的反应越是平静,张欣越觉得季卿委屈。   她拳头紧握,上前一步,“先生,三——”   声音很快被李管家的话打断。   “二少,你的手机。”   “谢谢。”季卿接过,凭借着模糊的记忆摸索了一会儿,在手机侧边的按键尝试多次,终于按亮手机屏幕。   还未开始联系季严俞,就被季洪峰夺了过去。   “手机,又是手机,天天除了看手机还会做什么?你就不能——”   声音戛然而止。   季洪峰垂眸一瞥,手机上的信息撞入眼帘。   【席沉衍说你昨晚出车祸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明天画廊开业,我带他去见你好吗?别生气了。】   他猛地看向季卿,喉咙发干,“出车祸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是你爸爸。”   适才季卿说摔下楼,那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再次浮现在面前。   季卿越平静,他越心惊。   儿子好像不在乎他了,分明他也是为了季卿好。   季洪峰嘴唇颤了颤,紧紧抓住沙发扶手,双眼发晕。   他只是教训一下做错事的儿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父亲。”季严俞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季卿身后。   他把手搭在季卿的肩膀上,按住蠢蠢欲动的季卿。   在注意到弟弟寒着脸,坏心眼地扯乱胸前的小麦穗后,才继续刚才的话。   “如果想YQ和张家继续注资季氏,卿卿的事,以后您不要再插手。”   季洪峰面色一白。   YQ是季严俞脱离季氏之后创办的公司。智能科技方向的新兴产业,前途无量。短短两年时间,累计的财富已经在海城家族里占据一席之地。   至于季氏,主攻房地产,十年前风光无限,甚至隐隐压席家一头。   但是如今,房地产颓势尽显,即使季氏果断发展其他新兴行业,到底是有个吃钱的大头在,资金流紧张。   如果YQ撤资季氏,虽对季氏稍有影响,到底是小打小闹,成不了气候。   然而,加上季严俞和季卿母亲的张家就不同了。   公司伤筋动骨,股价跌落,董事会闹事,季洪峰也会麻烦缠身。   他分得清主次,深深看了眼季卿,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季沐思心中一紧,不安感愈演愈烈。   果然,不稍片刻,季严俞对季沐思道:“三弟,如果你想去德国留学,我可以安排。”   季沐思面色惨白。   孔知智的私生子哥哥,就是被孔父送去德国留学。   二十岁出国,三十岁还没毕业。   回国遥遥无期。   让他去德国留学,不得啃个至少十年生猪肉面包。   季沐思有些反胃,又在季卿冷冷地注视下咽了回去。   他打了个哭嗝,泪眼汪汪,“大哥,我只是因为二哥推我下楼梯,才没忍住针对他的,我真的好疼,那时候我都以为我快死掉了。”   季沐思垂下眼帘。   大哥虽然偏袒季卿,但是重规矩,他说出这些话,明面上不会对他动手。   可是季卿会哇。   这话刚落地,季严俞眼疾手快地圈住了季卿的肩膀,垂眸对上了一双寒意浸润的琥珀色眼眸。   他转移话题,“席家来了一位做苏帮菜的老师傅,我打包了一份松鼠鳜鱼和樱桃肉,要尝尝吗?”   季卿:……   这个理由难以拒绝。   季严俞好会。   他跟着季严俞来到餐厅,等着佣人热菜。   “我没有推他。”   季严俞正在给季卿理着卫衣绳,他解开小麦穗,动作熟练地编了个小花苞,“嗯,我会去查。”   季沐思上楼时,恰巧看到这幕,双手紧紧地抠着木质扶手。   妒火越蹿越高,烧得他呼吸一滞。   季严俞守规又严谨,漠然的神情常年被他挂在脸上。在季卿出车祸后,他花了两年时间才让季严俞对他露出笑脸。   然而,从生日宴会之后就变了。   分明季严俞刚得知季卿推他下楼后,也是教训过季卿的。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快?   都怪季卿!这个蠢货怎么不死在那场车祸里。   这些本该都是他的。   季沐思颤抖地摸出手机。   没关系,钱生财一次不成功,还有第二次。   嗡嗡——   手机振动声。   钱生财打开发出响动的手机,对着季沐思发来的信息冷冷一笑,随手回复几句。   还未放下手机,就见黄毛可怜巴巴地凑了过来,“大哥,你要帮我报仇,季卿下手也太重了。”   “当然。”   季卿要对付。   骗他的季沐思也不能放过。   季卿这么喜欢席沉衍,席家的宴会一定会去。   这是个好时机。   与此同时。   季卿面前是一桌子摆盘精致的菜肴,他挑了一筷子松鼠鳜鱼,裹满酸甜的酱汁送入口中。   食物让他的声音有些含混,“你去席家拜访,连吃带拿?”   季严俞用公筷挑走鳜鱼的大骨,以及鱼背上的一排小刺,又裹好酱汁,放在洁白的小瓷盘上。   他放下筷子,把小瓷盘推到季卿面前,“喜欢吗?”   喜欢。   季卿极快眨眼,想到那张被他随手扔给李管家的席家请柬。   问:“席家宴会也是这种水平?”   “不止,还有永福茶楼的糕点师傅。”季严俞淡淡道。   季卿舔了舔唇,不久前芋头酥绵软微甜的口感恍惚间在味蕾中炸开。   他开始思考管家处理请柬的速度。   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阻止销毁。   未知好似轻柔的羽毛,令他百爪挠心。   直到临睡前,季卿的脑海里还是不断飞舞的苏帮菜,以及琳琅满目的糕点,以至于清冷的琥珀色眼眸愉悦地眯起。   第二天。   季卿顶着半明半暗的天色,在车库里挑了辆亮黑色的柯尼塞格,风驰电掣来到薄荷画廊,在附近吃了早餐后,掐着永福茶楼开门的时间,买了两盒芋头酥。   等到了画廊,季卿随手递给张倩优一盒,“昨天点餐的谢礼。”   张倩优双眸发亮,双手接过,夸奖的话张口就来,“老板大气,我知道哪家苏帮菜和海鲜好吃,中午我帮你点。”   季卿挑眉,问:“季严俞和你说得我的喜好?”   “老板真聪明。”   “下次让你的大老板季严俞给你带芋头酥。”   季卿语调懒懒,不紧不慢。   张倩优却微微侧头,细细体会话里若有似无的恼意。   心想:闹脾气了?   季卿冷淡地瞥了眼笑靥如花的张倩优,一边往办公室走,一边对她道:“准备一整套画具放我的办公室,没有其他重要的事情,不要打扰我。”   玻璃门阖上,阻止试图跟进来的张倩优。   季卿按下办公桌上的遥控器,智能玻璃即刻变成雾面,隔绝外面探究的视线。   他打开浅紫色的包装盒,一口一口地吃着芋头酥。   开始思考转修功德这件事。   于修士而言,救人之后,还需承担所救之人的因果。若所救之人为恶,成就的是恶果。所救之人为善,成就的是功德。   成圣需要大量功德。   如果放在修真界,这事难办。修士们不会去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满修真界去问你需不需要帮助。   在现代,慈善·基金可以解决这部分的困难。   甄别善恶和安排人员的事可以交给季严俞,出资的事还是要他自己来。   季卿咽下口中的食物,拿出口袋里响个不停的手机。   【中国银行】您尾号0576银联卡03月19日09:32跨行实时汇入交易人民币2000000.00元,可用余额3020000.00元。   【季洪峰:以后出事情要和爸爸说,拿去修车。转账截图.JPG】   季卿挑眉。   季沐思的聊天信息紧随其后。   【二哥,别伤心,昨晚爸爸不是故意凶你的,有时候你做事实在欠考虑。】   【你和我道歉,我可以在爸爸那里给你说几句好话。】   【家庭和睦比什么都重要。】   季卿顺手把和季洪峰的聊天记录截图发给季沐思。   又搜了德国留学步骤转发。   嗡嗡响个不停的信息提醒终于停了。   季卿关掉手机,随手放在一边,接下来的两天时间,连季沐思的影子都不敢凑到他的跟前。   他又换了办公室适合会客的黑色沙发,挑了一个柔软的栗色沙发,铺着同色系的棋盘格地毯,上方是藤编茶几。   皮质躺椅放在办公桌侧边,微微摇曳的浅淡影子,由着春日暖阳拉长,落在季卿执笔的纤长手指上。   一笔一画遒劲有力。   直到张倩优敲门进来,“老板,席沉衍先生拜访。”   季卿动作不停,写下名字,调整镇纸的位置后,随口道:“泡两杯茶,请他进来。” 第11章 (小修) 你的声音好哑,……   一杯白毫银针放在季卿面前,他坐在沙发上打量对面的席沉衍。   青年穿着一件设计简约的长款黑色风衣,里面是半高领打底咖色毛衣,松松垮垮地堆叠在喉结处,随着清冽茶水入喉,像是个小弹珠般上下一滚,而后归于原位。   席沉衍放下手中的瓷制竹节杯,递上银行卡和车钥匙,“车子已经修好,停在柠檬大厦地下停车场二层C区321。”   “我追尾,该是我出钱。”   季卿拿回车钥匙,没接银行卡。   分明是诚意满满的一句话,用冷漠疏离的语气讲出来,多了一种撇清干系的意味。   席沉衍轻轻摩挲指腹,难以控制的回想车祸后的季卿。   仿佛把他当成救命稻草,见不到他就不管不顾大闹。丢不掉撇不清,非生即死的疯狂与执拗令人厌烦。   不像现在,冷静而疏离,抬眼看来清凌凌的目光令人目眩神迷。像是温润平和的淡色玉石,在时光的浸润下,缓慢而没有规律地生出明艳夺目的春色。   出国不过短短一年,怎么会变化这么大。   “薏米糕和鲜花饼,很适合搭配白茶,要尝尝吗?”季卿问。   席沉衍回神,视线被季卿的动作吸引,看着人捏着桌上纸质打包盒的小耳朵,向两边用力,露出里面的点心。   是永福茶楼的外带包装。   “你很喜欢这些?”席沉衍问。   “嗯,味道不错。”   季卿低头喝茶。   为了修炼无情道,摆脱《仙尊炉鼎》的束缚,他尚未辟谷时,曾在一个秘境里餐风饮露将近两年。   刚一逃脱,见了眼外头的灵果,差点儿道心不稳,生出心魔。   诡异的饥饿感,随着突如其来的回忆汩汩流出。   脊背处如同抽丝剥茧般,生出细密的痒意。   季卿豁然起身,“抱歉,我有一件事要去处理,失陪一会。”   大幅度的动作让藤编茶几晃了晃,席沉衍蹙眉去扶脚步不稳的季卿。   又被季卿轻而易举避开,几息间推开办公室隔间的隐形门,钻了进去。   办公室恢复安静。   席沉衍站在原处,沉默地拉出脑子里的圆周率,不去回忆季卿眼睫处一闪而逝的莹润水珠。   最后转了好几个弯,企图用烦心事压住心底的躁意。   爷爷让他查的玄清还没有消息。   席沉衍眸色渐暗,沉静又充满生机的画作自脑海里展开,像是细小的绒毛,若即若离地挑拨神经,带走发干发紧的躁意,徒留些许痒意。   他深呼吸几次,恢复平静。   开始打量和几天前完全不同的办公室,视线扫过对着大门的办公桌,缓缓落在另一张小一些的黑胡桃木桌子。   上方平铺着一张雪白的宣纸,有零星的黑色痕迹。   是字还是画?   季卿的作品?   席沉衍上前查看。   与此同时。   季卿打开洗手间的水龙头,把小幅度颤抖的手指放在水下冲洗。   一抬眼就看见镜子里有些陌生糜烂的倒影,他当即转身,不去细看。   这种不知道何处来的debuff需要尽快解决,慈善基金会的事也要提上日程。   季卿拨通季严俞的电话,等到对面发出声响后,才道,“季严俞,下午好。”   季严俞接过助理递来的文件,挥手让他出去,才把手机调成扩音,“下午好,下班了吗?需要哥哥陪你用晚餐吗?”   “不用。”季卿用空着的左手抽了一张棉柔巾,“我要成立一个慈善基金会,需要一位正直可靠的管理者。”   说完,他把手机贴近左耳,偏头用肩膀抵住,擦干濡湿的指尖。   “要尽快。”   两人又聊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季卿恢复平静后,先是在休息室里找了巧克力补充能量,才推开了隔间的门。就见席沉衍直愣愣地盯着平日里他练字的桌面看。   他上前一步,面色如常询问,“写得怎么样?”   “舒朗清旷,墨淡如烟,见之平静。写得很好。”席沉衍回答。   这幅字和玄清的画风格相近。   墨迹未干,显然刚写不久。   而这幅字在季卿的办公室里。   席沉衍屈指,不轻不重地敲击桌面,心脏随着敲击声越跳越快,发出难以忽视的咚咚声。   如果是季卿是玄清……   他深呼吸两次,把自己的思绪拉回现实,视线飘过右下角,署名的位置被木制镇纸压住,半遮半掩。   席沉衍把手搭在长方形镇纸上,细细摩挲上面的木质纹路。   呼之欲出的答案,令他偏凉的指腹多了一层滚烫的濡湿,而后心脏停跳一瞬。   席沉衍问:“谁写得?”   季卿没有回答,而是握着对方的手腕,直接了当地拿开镇纸。   答案揭晓。   是季卿。   “这里只有我,当然是我写的。”   席沉衍被平静冷淡的声音定在原地,他垂着眼睑,一言不发。   季卿注视着席沉衍宛若雕塑的僵硬动作,微微凑近,“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我没事。”   席沉衍表情堪称平静,他拉开两人的距离,往沙发走去。   季卿心思歹毒,为人嚣张,又怎么会是风光霁月的玄清。   即使现在的季卿有所收敛也是比不上的。   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这是对玄清的亵渎。   季卿笑笑,不去点出对方乱了调的心跳声,他打开小木桌右边的第一个抽屉,一边剥开里面的巧克力棒,一边拿起毛笔,沾了墨水。   进食后的满足感,让他的声音有些含混,“ 席先生,现在我心情好,很乐意听一听你找我的目的。”   席沉衍没回。   季卿不恼。他抽出底下的三张作品,依次在前两张签下‘季卿’,在最后一张人物画时顿住了。   创办非公募基金会的原始基金不低于200万元,再加上后续的运作,卡里的三百多万完全不够。   季卿需要足够多的金钱。   季家二少的噱头,显然比修真界的玄清好用。   但是这一张人物画不同。   季卿垂眸去看。   一袭黑衣的银发楼思危手持黑色长剑,殷红的鲜血顺着手腕缓缓流下,打在高台之上,发出低沉而喑哑的滴答声。   他不明白为什么作画时下意识把楼思危的黑发改成了银发。   总不能是“青丝一夜如雪色,只怨君去不回头”。   太矫情,不适合他和楼思危,他们见面总不能不见血的。   季卿眸色渐暗,不再犹豫,提笔写下‘玄清’。   席沉衍在沙发上正襟危坐,见季卿收笔,才开口,“我的任务是替洛开宁邀请你,参加鸡尾酒廊的五周年庆。去吗?”   “去,我还没去过你说的地方。”   季卿几乎下意识多加了一句,“别告诉季严俞。”   这话刚落地。   两人齐齐一愣。   季卿轻咳一声,把季严俞知道后的阎王脸抛在脑后,他摩挲着耳垂,压低声音问,“几点开始?”   “……六点整。”席沉衍移开目光,避开季卿通红的耳廓。   现在是17:05。   时间还早,足够他解决季严俞放在薄荷画廊监视他的卧底。   季卿大步往外头走去,又见席沉衍视线扫过小木桌上的人物画,顺手拉过对方的小臂。   “等我处理好一些事情,就和你一起过去。”   席沉衍的注意力从小桌子上不甚清楚的‘玄’字挪开,落在了被季卿握住的小臂上。   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他没推开。   不多时,季卿来到张倩优面前,把手中的车钥匙抛给她。   “车子停在地下停车场C区——”   声音戛然而止,季卿看向席沉衍。   席沉衍默契补上,“地下停车场二层C区321。”   季卿点头,“今天,开着这辆车,去把我办公室小木桌上的字画,送到中山路187号装裱。明天早上9:00我要看到装裱好的字画。工资加倍。”   张倩优恍恍惚惚,一连串话完全没进脑子。   只直直地注视着两人相连的手臂。   出于工作需要,她打听过季卿,也大抵知道他和席沉衍的糟糕关系。   他逃他追,上演海城豪门舔狗恋爱脑追夫记。   其中一位,送房送车,坏事做尽,被弃之敝履。   另一位,年纪轻轻掌管偌大席氏,从小成绩优异,即使叛逆去学京剧,却仍旧是海城豪门里别人家的孩子。   更别说工作后雷厉风行,计策玩得飞起,对付京市喻家用得釜底抽薪,至今在海城商学院教科书上,成为经典案例,天天被教授讲解。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席沉衍对救他的季卿无可奈何,又百般不喜,碰一下都嫌恶心。   然而现在,季卿好端端的拉着席沉衍,后者却不为所动,甚至疑惑地看向长期走神的她。   直到季卿平静道:“回神!”   张倩优思绪回笼,赶忙接过季卿递来的钥匙,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心里直呼“卧槽”。   画廊的同事们,也都是看鬼一般盯着季卿和席沉衍打开玻璃门,而后坐上属于季卿的柯尼塞格。   跑车引擎的轰鸣声骤然炸响。   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线条流畅的车身上,又很快被驾驶座上的季卿吸引。   琥珀色眸子投来的冷淡一眼,令人眼迷心荡,立在原处,不知今夕是何年。   季卿握着方向盘,见前面大路笔直,没什么车。咬着巧克力棒的包装,单手撕开,开始慢慢咀嚼。   口中黏腻的触感令他皱眉,问:“席先生,有薄荷糖吗?”   “有的。”   席沉衍顺着锯齿形包装袋撕开,揪着撕开的包装往后一折,让淡蓝色的薄荷糖露出一小半,再用拇指和食指捏着包装袋下端,递到季卿唇边。   季卿目视前方,低头叼着微凉的薄荷糖,而后舌尖一卷。   他问:“鸡尾酒廊的五周年庆有什么节目吗?”   席沉衍没有立刻回答,他凝视着濡湿的指尖,用干燥的左手轻轻碰了碰。   “有一位很厉害的调酒师。”   季卿侧目,“你的声音好哑,感冒了吗?” 第12章 (小修) 查过,达不到轻……   席沉衍缓了一会儿,才回答季卿的问题。   “专心开车,别看我。”   也在此时,鸡尾酒廊到了,ONE CLUB的招牌闪着光,衬得席沉衍这句话颇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季卿瞥了眼,随手把车钥匙丢给门口的招待,径直往里走去。   身后传来服务生礼貌的招呼声,前面是席沉衍高大的背影。   垂感极好的风衣晃荡两下,没有丝毫褶皱,不像刚才的席沉衍。   前一秒好好说话,下一秒让他闭嘴。   季卿快走几步,和席沉衍肩并肩,漫不经心道:“感冒就回去,我自己进去。”   “……没有。”席沉衍偏头扫了眼季卿,藕粉色的唇瓣一开一合。   离得近了,鼻尖从纷杂的酒味里嗅到了一丝薄荷的清冽香气。   交谈间,两人来到包厢门口。   洛开宁透过磨砂玻璃看见隐隐绰绰两道人影,倏然起身迎了上去,“季卿,很高兴你能来。”   一句话转了好几个调子,又好似在糖霜里滚了个来回。   季卿好整以暇地注视双颊微红的洛开宁,而后抽走对方手中的酒杯。   “洛开宁,你舌头醉了?”   语调懒懒,动作利落,令人侧目。   席沉衍收回视线,微微用了力道,捏了捏洛开宁的肩,“别堵在门口,先进去。”   洛开宁痛呼出声,酒醒了大半。   身后的二代们对视一眼,当即勾着洛开宁的脖子往包厢里拖,又低声发问:“那是季卿?”   二代圈子嗤之以鼻的恋爱脑蠢货?   爬床不成被席沉衍丢出去的刺头?   他看向每根头发丝都被女娲精心保养过的季卿,又隐晦地扫了一眼席沉衍。   真诚道:“老洛呀,你透个底,沉衍是不是那方面不行?”   这么漂亮,怎么舍得丢出来的?   席沉衍轻飘飘瞥来一眼,二代当即噤声,乖乖做活跃氛围的工具人。   又不禁腹诽:席沉衍张弛有度,少有和朋友摆脸子的时候。这是怎么了,受气了?   谁又敢给席沉衍气受?   他拉着洛开宁坐下,男男女女推杯换盏,视线却都是不经意扫过在角落端坐的季卿。   看着季卿落座,打量着包厢。   包厢侧面是到顶的透明展示架,五光十色的鸡尾酒从上至下,铺满整个平面,被头顶昏黄的灯光一照,熠熠闪光。   顺着缓缓变亮的灯光往下,是戴着鸭舌帽的调酒师。   手上动作熟练,蓝色火焰包裹着柔软的酒液,从手中的铜杯倾斜而下,打在同材质的杯壁上,绕了个圈,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Blue Blazer。”   鸡尾酒被端到季卿面前。   他垂下眼睑,去看酒杯里粗粝的肉桂,以及上下浮动的柠檬。   直至身侧的沙发凹陷,席沉衍坐了下来,“少喝点。”   “嗯。”季卿含了一会儿橙黄酒液,才咽下去,又挑了块摆盘精致的小蛋糕。   思绪飘远,想到了季严俞。   哥哥现在在做什么?   季严俞正沉着脸给季卿打电话,注视着套着兔子外壳的黑色手机,女士机械的电子音通过扬声器传出。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多次播报后,通话自动结束。   他靠着椅背,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半晌后点开手机里的蓝色图标。操作几次后,看向地图里的定位。   ONE CLUB。   季严俞豁然起身,勾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风风火火往外走去。   迎面而来的助理挥了挥手中的文件,“季总,有两份文件需要您签字。”   “明天。”季严俞不做停留。   工作人员面面相觑。   “稀奇,季总今天不加班。”   季严俞坐上车。   司机扫了眼季严俞紧绷的唇角,很有眼力地打开适才手机里收到的定位。一言不发开车,极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以免殃及池鱼。   心里建设刚做完,就听到身后传来的通话声。   “洛开宁,卿卿在你的鸡尾酒廊?”   洛开宁捏着手机的手一紧,下意识扫视四周,不见季卿的身影。   他把手机拿远,问刚才还和季卿坐一起的席沉衍,“季卿呢?他哥找他。”   席沉衍:“去洗手间了。”   得到答案,洛开宁把手机拿近,准备回复季严俞。   忽然,一道身影急匆匆推开包厢门进来,他深呼吸几次,才把过于激烈的呼吸平复下来,“季卿和孔知智在洗手间门口打起来了。”   洛开宁一怔,想去捂手机的时候已经晚了。   通话已经切断。   心道要糟。   季严俞是圈子里出了名的守规矩重礼数,除了事关季卿,从未有主动挂断电话的时候。   那次季卿出车祸,季严俞不要命的架势,在脑海里起起伏伏。   洛开宁不禁打了个寒战,连忙跟上已经跑出去的席沉衍。   又想起季卿柔软的腰肢,瓷白的皮肉,以及冷淡又透亮的琥珀色眸子。   心下更急。   可别被孔知智打出好歹来。   他一边跑,一边吩咐经理,“备车,随时准备送医院。”   洛开宁口中要被送医院的人,正半倚着走廊的黑色墙壁,注视面前滔滔不绝的孔知智。   浓重的酒味钻进鼻腔,带来令人作呕的恶心感。   来人扯着他的手臂,语调森寒,“有我一个还不够吗?你为什么出来乱搞,这种地方是你能来的吗?”   季卿冷脸扣住孔知智的手腕,“松开。”   孔知智见此,怒意更甚:“季卿,你嫌弃我?你这种父亲厌恶,弟弟讨厌的蠢货恋爱脑有什么资格嫌弃我?嘴上说着不来席家的宴会,实际上追着席沉衍来ONE CLUB,你要不要脸?”   季卿一言不发,脑子里开始缓缓加载不久前查到的有关轻伤评定。   许是骤然从生死随心的修真界,过度到有法律限制的现代,他不习惯,才让这些人觉得他脾气很软。   他扫过墙面上倒映出来的腕表、墨翠胸针以及无事牌。   都是季严俞早上给他戴得,弄坏,那人要念。   季卿沉默地摸上腕表,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按,细微的咔嗒声隐没在颇具节奏感的音乐中。   而后面色如常地把卸下的手表塞进口袋。   “为什么不说话,你就这么不想和我说话?是呀,你眼里只有席沉衍,可是在席沉衍眼中你只是碍眼的垃圾,下贱又恶毒。”   季卿慢条斯理地解开墨翠胸针。   不紧不慢活动手腕。   “别以为你现在用了手段,就能招人喜欢。你现在这副清冷不在乎的模样又能装多久?车祸不久,席沉衍对你感激涕零,给了你多少好处,而你卑鄙无耻,挟恩以报,又各种使手段,想和他……简直恶心至极。你母亲知道你这样犯贱,棺材板都按不住……”   季卿卸项链的手一顿,又神色如常把带着体温的无事牌放进口袋。   焦糖色毛衣袖口被不紧不慢折起,露出雪白细腻的皮肉,昏黄的灯光一照,透着些许朦胧。   孔知智见了,语速越来越慢,因为酒液有些沉重的眼皮缓慢眨动两下。   只觉头晕目眩。   好漂亮。   为什么喜欢席沉衍?   为什么不是他——   孔知智沉着脸,迫不及待地去抓季卿柔若无骨的手腕。   ONE CLUB播放的背景音乐,调子越来越高,鼓点骤然炸响,每一下都打在跳动的心脏上,令人头皮发麻。   季卿短促地笑了一声,抓住孔知智伸来的腕骨,轻轻一扯。   孔知智脚步不稳,当即摔了出去,撞在忽明忽暗的墙壁上,哐当一响。   刹那间涕泗横流。   “靠!季——”   声音戛然而止。   密集的拳头比鼓点更躁更快打在孔知智身上,他仿佛听到了骨骼寸寸断裂的声音。   以至于因酒液而发红发烫的脸颊,骤然冷却。   孔知智咬牙,视线穿过格挡的双臂,又在对上季卿张扬肆意的明艳脸庞刹那,怨恨、怒意陡然偃旗息鼓。   风一刮就跑,留下漫无边际的空芒。   想要。   想藏起来。   想看他哭。   直至脑袋撞地,季卿踩着孔知智的脑袋,语调森然,“怎么不继续骂了?”   他垂眸,对上孔知智没有焦距的瞳孔,顺着往下,又看见对方双唇微张,涎水在嘴角堆积,而后缓缓流淌。   “恶心。”   季卿蹙眉,加重了脚下的力道,才收回视线。   一抬眼,对上了席沉衍深邃的浅棕色眼睛。   随之而来的是慌慌张张的洛开宁以及二代们。   季卿没动。   事情尘埃落定之后的饥饿感,让他有些反胃。   席沉衍快步上前,单手托住季卿的腰胯,任由对方大部分重量压在他的半边身体。   随口把季卿在薄荷画廊对他说得话还了回去。   “吓得腿软?”   季卿没理。   饿得双眼发晕,双腿发软,无心搭话。   席沉衍挑眉,抬高季卿的左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顺着力道往后一靠,把季卿禁锢在墙壁和他之间。   随后撕开薄荷糖的包装,塞进季卿嘴里。   动作不重,又不容拒绝。   季卿乖乖吃糖。   众人表情各异地盯着季卿,视线穿过微张的唇瓣,划过绯红的舌尖,思绪随着起伏的糖果流连,只想抛弃唾手可得的荣华,做一颗清列便宜的薄荷糖。   “这就是二代圈子里传的恋爱脑蠢货?骂他还是骂我?”   “又冷又飒,沉衍真的没问题?”   “不是,现在重要的不是孔知智是死是活?”   众人骤然清醒,去看孔知智。   奄奄一息、双目无神、宛若智障。   被打傻了?   二代们心中一凉,开始思忖如何安排时间,给季卿探监。   季卿随口道:“查过,达不到轻伤。”   季严俞刚站定,季卿这句话如影随形般跟过来。   他看见弟弟半个身子懒懒地靠着席沉衍,语调轻慢。细长的眼睫垂落,在惨白清冷的脸上,留下浅淡的影子。   疏离又傲慢。   他又想起季卿在车外,面对他询问对席沉衍的感情时,无关痛痒的‘不喜欢’。 第13章 季严俞,我长大了   席沉衍掀起眼皮,注视软绵绵靠着的季卿,“这么开心?”   “嗯。”季卿伸手去拿兜里的巧克力,叼起包装一角,去扯锯齿状的封口。   开心。   人揍了,他爽了,季严俞不在。   人间三幸。   季卿低低笑了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只是手指酸软,平日里随手一撕的包装难缠得紧。   直至修长的手揪走他叼着的巧克力。   片刻后,打开的巧克力递到嘴边。   季卿蹙眉抬头,对上了季严俞冷沉的眉眼。   而后呼吸一滞。   季严俞平静地从季卿鼓鼓囊囊的口袋,搜出手表、胸针以及无事牌,又拿下搭在席沉衍肩膀的左手,慢条斯理地把手表扣了上去。   “开心吗?”   季卿保持沉默。   一旁的洛开宁觉得这沉默震耳欲聋。   季严俞等季卿低头咬下手中的巧克力后,解下竖式胸针的卡扣,揪起毛衣一角,避开离得极近的瓷白肌肤,动作轻柔地别上。   “怎么不说话了?不和哥哥讲一讲你的光辉战绩?”   季卿垂下脑袋,任凭一脸冷漠又阴阳怪气的季严俞给他戴上无事牌。   缓了一会儿,才幽幽道:“我查过的,就算去伤情鉴定也构不成轻伤。”   季严俞不为所动。   季卿把下巴搭在季严俞的肩窝,整张脸贴在面料柔顺的定制西装上,热气喷洒在颈肩,以至于声音发闷。   “哥,我饿。”   季严俞不去看弟弟好似浸满了糖霜的嘴,双手从季卿的腋下穿过,在后背轻轻一拍,“站直,这像什么样子?”   季卿听话站好。   围观的二代们已经被洛开宁清场,就连地上的孔知智也被他的助理带走。   吩咐一句带去医院,医疗费用他全包。   算来算去,季卿到底是他邀请来的,一些事情他这个老板该负责。   洛开宁:“孔家那边我会沟通。”   季严俞点头,“明天我会拜访孔家。”   席沉衍补充,“我和你一起去。”   季卿站在一旁事不关己,慢条斯理地咀嚼巧克力。   又见季严俞和席沉衍齐齐看来,动作一顿,突兀地把巧克力全吞了下去。   洛开宁诧异挑眉。   一个孔家,海城的两个老牌家族下一代掌权者去,已经够给面子,再加上席家。   也不怕给孔家老爷子吓出高血压。   季卿哼唧两下,用头顶蹭了蹭季严俞的下巴,“哥,我饿。”   季严俞当即把视线落在季卿身上,“想吃什么?”   席沉衍轻飘飘瞥来一眼。   “都可以。”季卿重新站直身体。   除了小番茄,人吃的,都能吃得下。   四人很有默契地离开案发现场,在会客小包间落座。   不稍片刻,服务生们鱼贯而入,中餐西餐在桌上摆了个遍。   季卿挑了碗离得最近的豆花,用勺子捞了几个芋圆塞入口中,糯叽叽的口感令他舒服地眯起眼睛。   等到半饱,他才问季严俞,“你怎么知道我在ONE CLUB?”   季严俞眼神飘忽一瞬,没有规律地摩挲着口袋里的手机。   他抽了张纸巾,动作自然地擦拭季卿被汤汁浸润的唇角,“路过,看到了。”   季卿不疑有他。   三人看着季卿连着吃了一个小时,桌上的食物大半进了季卿的肚子。   洛开宁感叹:“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具象化了呀。   季卿瞥了眼今晚负责伙食的洛开宁,淡淡道:“好好说话。”   洛开宁机智闭嘴,放弃做老子的想法。   等季严俞和席沉衍谈完事,两拨人分开。季卿的车交给司机开回去,季严俞载着弟弟往季家别墅去。   季卿窝在副驾驶,把座位往后挪了挪,才有了活动双腿的空间。   他扯着安全带,等前方的红灯亮起,对季严俞道:“我想搬出去。”   季严俞没同意也没拒绝,“理由。”   因为后续功德修炼适合单人居住。季卿收起思绪,有些失神。   脑子里极快地划过了喝得两杯鸡尾酒,以及餐桌上的浅尝辄止,恍然惊觉圆形的红灯多了好几个重影,变得光怪陆离。   他侧过脸去看外面繁杂的灯光,“季严俞,我长大了。”可以独自生活。   绿灯亮了。   轿车疾驰而去,车内的氛围静了下来。   车胎碾过石子,骤然飞溅的碰撞音清晰可闻。   季严俞扯下突然有些勒的领带,缎带因为力道,重重打在副驾驶座侧面,咻咻一响。   他的声音有些哑,“是因为季沐思?”   “不是。”   随着季卿的回答,车子也停了下来。   季卿扫视面前的季家别墅,语气恹恹,“季洪峰和季沐思在我这里什么也不是,我只是单纯地想搬出去。季严俞,你可以多信任我一点。”   季严俞没有回话,他径直下车,敲了敲烟盒底部,等到一支烟上浮,低头咬住,而后点燃。   也不吸,就这么夹在指尖晾着,看着细长的烟雾蒸腾而上,在寒夜里点缀一缕生气。   半晌后,季卿还未下车,他才按灭烟头的红光。   在胸前挥了挥,散去烟味,季严俞打开副驾驶的门。   “怎么不下车?”   离得近了,鼻尖嗅到清甜酒香,季卿的绯红双颊映入眼帘,季严俞眸色渐深,“喝醉了?”   就餐时,季卿只喝了一杯低度数的鸡尾酒。   是他来之前喝的?   谁灌得酒?   “没有。”季卿揽着季严俞的腰,用温度攀升的脸颊,轻轻蹭着哥哥外套上的纽扣。   粗粝的质感,令他有些恍惚,“我想搬出去。”   沉默良久。   冷风顺着焦糖色的毛衣打了个旋。   季严俞点头,“我给你预约了全套身体检查,去做,我带你搬出去,搬去哪里我说了算。”   他垂眸,视线落在季卿的左上腹。   吃得太多了。   要查。   闻言,季卿松开钳制季严俞腰肢的手,转移话题,“哦。你为什么不问我和孔知智打起来的原因?”   季严俞盯着季卿毫无留恋收回的手,细细体会弟弟的过河拆桥,“有监控,不用问。”   **   洛开宁和席沉衍正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监控画面。   音响里传出孔知智高昂且带着怒意的辱骂。   洛开宁瞳孔微缩,盯着视频里平静拆配饰的季卿。   憋屈和怜惜的情绪在心中来来回回,以至于牙齿嘎嘎作响。   直到季卿骤然挥拳,他才深深吐出一口气。   爽了。   “这龟孙子就是欠打,季卿也是手下留情了。”洛开宁推了推一言不发的席沉衍,调侃道:“不点评几句你的救命恩人?”   席沉衍没理。   他拉动下端的时间线,画面骤然后退。   孔知智不甘的声音再次响起,“别以为你现在用了手段,就能招人喜欢。你现在这副清冷不在乎的模样又能装多久?车祸不久,席沉衍对你感激涕零,给了你多少好处,而你卑鄙无耻,挟恩以报,又各种使手段,想和他……简直恶心至极。”   席沉衍垂下眼帘。   企图从监控录像里的季卿,找回原来阴毒、狠辣、蠢笨的影子。   却一无所获。   现在的季卿做事张弛有度,运筹帷幄。   三言两语就能让季沐思哑口无言。   又能慢条斯理地教训人,顺手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错,即使知道对方的心思,也得叹一句光明磊落。   一个眼神就能勾得人甘之如饴。   像是山间最擅蛊惑人心的精怪。   糜艳又清冷。   洛开宁夺过席沉衍手中的鼠标,把反反复复播发的视频关掉。   “沉衍,听这个做什么?你别产生什么愧疚心思,出车祸后,你对季卿的感激和帮助,大家有目共睹。不过也真邪乎,我只要一见季卿,视线就不忍心挪开。明明我以前也不喜欢他的,可能是他真的改了,现在这样子才像是被季严俞管着长大的季家二少。”   矜贵、清冷,有时候又像是炸毛的小刺猬,浑身上下透着不耐。   洛开宁喉结快速滚动两下,很快归于原位。   “嗯。”席沉衍淡淡应了声。   出车祸后,他曾和季严俞联手去查,探寻其中的猫腻。   他也在其中顺手查了季卿。   现在的季卿和他两年前查到的季卿很像,又有很明显的区别。   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席沉衍无意识摩挲指腹,鼻尖好似又从纷杂的气味嗅到了一丝清冽的薄荷香气。   洛开宁见席沉衍表情不对,极快转移话题,“说说那个玄清,你找到他了吗?”   “没有,除了那幅风景画,查无此人。 ”   席沉衍起身,越过铁艺椅,率先离开监控室,“人在海城,就总有找到的一天。”   洛开宁跟了上去,随口道:“说起来,玄清、季卿,字不同音相同,是有点缘份在里面的。不过我听说季卿画画和黑无常勾魂没有区别。”吓破胆。   席沉衍脚步一顿,离开薄荷画廊时,一闪而过的‘玄’字从脑子里冒了出来。   看错了吗?   不过,季卿画画不好,字倒是不错。   值得一观。   不知道那几幅字装裱好了吗?   当然好了。   张倩优一大早指挥着干活的男大实习生,把这三幅字一幅画搬到了季卿的办公室。   又搬了把椅子,守在办公室门口。   试图让季卿第一眼,就看到她眼睛旁浓重的黑眼圈。   而后心生愧疚。 第14章 敞开吃   上午十点。   张倩优昏昏欲睡。   季卿姗姗来迟,不等女士开口,两张门票轻轻拍在张倩优的肩膀上。   张倩优条件反射按住,压着薄薄的两张纸顺着手臂滑下,而后攥在手心。   贝齿轻咬,心中嗤笑。   就算季卿顶着这张女娲精修的脸,对她百般讨好,她也不会为了区区五斗米折腰。   “糖衣炮弹于我只是过眼云——”   声音戛然而止,张倩优看向手中的门票,轻飘飘两张纸差点压折了手腕。   影帝桑霁新电影的首映会。   第一排!   她哆哆嗦嗦按亮手机,看着屏幕里温文尔雅的桑霁,心都要化了。   季卿适时开口,“为了拿到这两张票,我迟到了一个小时。”   张倩优立马表忠心,“从今往后,您吩咐一句,我为您哐哐熬大夜。”   社畜的世界就是这样。   上一秒妈的,下一秒妈呀。   季卿哪里是蠢笨不堪的恋爱脑。   涨工资、送礼、卖惨小连招不是一般好用。   洞察人心,人美心善。   “还有事吗?”季卿对一旁看热闹的男大实习生点头示意,把身侧的椅子搬到张倩优对面坐下。   佯装不知,指着办公室的字画问:“放这里做什么?怎么不挂起来?”   “挂,马上挂。”   张倩优率先上前,男大实习生紧随其后,两人在季卿似笑非笑地注视下,动作麻利地把字画搬到展厅。   临近中午,薄荷画廊只有零星几位客人,顺着长长的走廊,漫无目的观赏墙上的画作,偶尔和身边朋友小声交谈几句。   张倩优扫视一眼展厅,又看看面前三幅季卿署名的字,一幅玄清署名的画。   对男大实习生道:“小高,把这三幅字挂在最显眼的A区墙面,这幅画——”   她摸着下巴,考虑到也是季卿吩咐的装裱,想必是重要的朋友,“挂在B区吧。”   不甚明显又不会默默无闻。   思忖几秒,又让小高放好字画,依次拍了照片,在朋友圈发了一条动态,配上了大拇指表情。   又顺带@季卿,以及幕后大老板季严俞。   一下子拍了两人的马屁,张倩优心满意足。   被@的季卿,瞥了眼新弹出的红点,没理。   而是把视线落在和季严俞的聊天界面上。   【车子停在地下二层C区356】   【我带你去体检,别躲】   “麻烦。”季卿按灭手机屏幕,冷着脸离开办公室。   数秒后又折返回来,从小木桌抽屉里拿了几块巧克力,以及薄荷糖,才慢悠悠地往停车场去。   刚在后座坐下,就对上身侧季严俞的视线,又见他摆正脑袋,继续对着手机交谈。   季严俞:“抱歉,走神了,你让我帮你查谁?”   “玄清。”席沉衍开着扩音,挥退往办公室走来准备汇报工作的助理。转身倚靠着办公桌,视线穿过落地窗,顺着天光而下,扫视海城的车水马龙。   他垂眼注视大厦下嬉戏吵闹的男女,提着咖啡穿梭人群的外卖小哥,以及在红色遮阳棚下谈天说地的青年。   热闹和孤寂如潮水般涌来。   划过印刻在脑子里的,属于玄清的画作。   雪山之巅浓重的绿色生气,破竹一般地刺穿黑暗。   席沉衍短促地笑了一声,“严俞,有消息麻烦知会我一声。”   “嗯。”季严俞随口应着,下意识往季卿那边看去。   弟弟正点开聊天软件冒出的小红点,而后嗤笑一声。   他凑近,手机界面倏然一变,一位银发黑衣的男人出现在屏幕上,依稀间能看见右下角的‘玄’字。   等他再细看,屏幕已然变黑,换成了季卿琥珀色的眼睛。   “在看什么?”季严俞摩挲着指腹,脑子里极快地闪过‘玄’字。   又想到了惊鸿一瞥的画。   玄清的画是风水,不是人物。   季卿:“字画。”   季严俞追问,“谁的作品?”   “我的。”季卿语气平静,不去关注季严俞舒出的一口气,看向对方遮挡在茶色镜框下的眼下青黑。   他收起季严俞耳侧的手机,瞥了眼上面显示的‘席沉衍’,问:“事情谈完了吗?”   季严俞点头。   该说的都说了。   剩下的不过是成年人的寒暄。   季卿挂断通话,右手一挥,手机成抛物线摔进季严俞的怀里。   “想让我乖乖听话,今天就别用手机。”   季严俞盯着季卿小幅度上扬的嘴角,平静接受弟弟明目张胆的小报复。   黑色轿车不紧不慢地开着,半小时后在私立医院停车场停下。   季卿跟着工作人员进去检查。出来时外套搭在臂弯上,里面黑色打底衣,以及英伦风小马甲松松垮垮耷拉着。   季严俞蹙眉,上前一步,细心地整理歪斜的领口,“怎么不穿卫衣了?”   新学了琵琶扣结,还没试过。   季卿斜睨一眼,保持沉默。   又伸手去摸季严俞的口袋,不顾对方僵硬一瞬的身体,在碰到冰凉的手机时,才缓缓收手。   “……我没用手机。”季严俞握住季卿的手腕,温热的触感令他眉眼一寸寸柔和下来。   季卿别开脸,转移话题,“昨天,我和你说得慈善基金会,有进展吗?”   季严俞扫了一眼季卿绯红的耳廓,抽走弟弟臂弯里的外套,披在肩膀上,盯着对方乖乖穿好,才回答季卿的问题。   “明天我给你找的代理人会去薄荷画廊找你。”   “嗯。”   两人漫无目的地谈着。   初春带着冷意的阳光投射而下,温柔的光束里,尘埃起起伏伏,又被倏然拉起的帘子挡住,恍然跌落。   鞋跟踩在地板的哒哒声,清晰又空旷。   脚步声停下,季卿掀起眼皮,看了眼头顶‘心理咨询’的牌子。   面色古怪,斟酌语气,才把话从唇齿间送了出来,“你看病?”   两年时间。   没想到季严俞还是躲不过精神变态。   季严俞的眉毛紧紧拧着。   季卿不紧不慢的话还在继续,“强迫症?精神分裂?还是洁癖?”   季严俞忍无可忍,左手虎口撑开,卡着季卿的后脖子,右手推开心理咨询室的门,而后小臂肌肉发力,把人送了进去。   季卿没有防备,被推得一趔趄,又在看到面前即将撞上的办公桌时,脚尖用力,呼吸间转换方位,在半米处稳住身形。   “恼羞成怒。”季卿冷冷瞥了眼季严俞。   季严俞没理亮爪子的弟弟,转头注视已经看了一会儿热闹的白大褂医生。   “张宿,你之后的室友。”   季卿这才把视线落在咨询室里的另一个人身上。   季严俞趁此机会,摸出口袋里震动不停的手机。   先是处理OA上面的审批,而后打开微信,依次回复从上到下的信息。   他瞥了眼相谈甚欢的季卿和张宿,最后视线落在聊天界面最下方的小红点。   朋友圈的信息?   他已经将近两年没有点进去过。   是有人@他了吗?   季严俞挑眉,伸出拇指去点。   指腹和屏幕距离越缩越小。   又骤然间听到季卿极具特色的清冷嗓音,“你在做什么?”   季严俞手背青筋鼓动一瞬。   掀起眼皮,神色自若收起手机,避开季卿掌心向上的右手,“你们谈好了?”   季卿不为所动,钳制季严俞的手腕,轻车熟路拿出兜里的手机。   又学着哥哥长年教训人的语气,“不听话,要教训。”   张宿被季卿故作老成的语气逗笑了。   “小外甥,你和传闻中不一样哈,怪好玩的。”   昨晚,季严俞联系他,让他照顾姐姐留下的小外甥一段时间,他还惴惴不安。   这两年季卿的嚣张跋扈,惹是生非,他早有耳闻。   现在看——   张宿单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的打量季卿。   少年套着一件深咖色的薄款风衣外套,细长的腰带松松垮垮地打了个结垂在腰后,随着动作,轻轻晃荡两下,透着股慵懒。   漂亮又爱撒娇的小屁孩,能在他的手心里翻出什么花头来?   添一副碗筷的小事罢了。   张宿把悬着的心放进了肚子。   他上前一步,去搭季卿的肩膀,而后轻轻一捏。   没有锻炼过的皮肉,在他的手下像是软乎乎的棉花糖,浑身上下透着柔软。   张宿对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外甥道:“卿卿啊,太弱了,以后早起跟着我锻炼,不出三月,一定能揍倒一位成年男子。”   季严俞想到了孔知智的惨状,保持沉默。   张宿拍了拍季卿清瘦的背,又道:“太瘦了,平时都没好好吃饭吧?年轻人不要学减肥这一套,对身体不好。”   季严俞想到了季卿的饭量,表情有些皲裂。   张宿蹙眉,发觉不对。   季卿适时上前,“舅舅真好,我饿了,想去天穹府。”   声音轻柔,语调上扬。   张宿整颗心都要化了。   小外甥矜贵又娇气,还会冲着他软绵绵地撒娇。   怎么会有人在二代圈子里这么蛐蛐他。   大外甥作为哥哥,竟然不替弟弟澄清。   张宿瞪了眼季严俞,语重心长,“多照顾点弟弟。”   “……”   季严俞好心提醒,“天穹府价格偏高,卿卿又吃得多,我请——”   张宿打断,“不用。”   虽然他早早脱离张家,成年前全靠姐姐接济。   但如今他已经是私立医院主任,薪资一月也有八万,工作多年,积蓄颇丰。   天穹府虽然人均十万,他却也是负担得起的。   张宿放柔表情,声音高昂,满不在意地拍了拍季卿略微瘦削的肩膀,“敞开吃。”   二十岁的孩子,能吃多少?   季严俞真是忧虑太过。 第15章 还是小外甥懂事   落座、点餐、不过短短十分钟,张宿就想收回和‘敞开吃’有关的所有话题。   他看着季卿,目瞪口呆,惊讶与错愕透过紧抿的唇瓣,一丝不剩的倒了出来。   在季卿重新拿起菜单时,张宿眼疾手快地捏住季卿的手腕。   “小外甥。”张宿极快吞咽口水。   钱包遭不住这么嚯嚯。   季卿乖巧一笑,“舅舅有事?”   话语真诚,笑容甜美。   张宿好似听见了花开的声音,思绪空白一瞬,又在恍惚间坠入了莫奈花园,色彩斑斓的世界天旋地转,最后只留下季卿软软糯糯的一声舅舅。   “敞开吃。”   张宿晕乎乎,语轻轻。   季严俞轻咳一声,以手为拳,咽回堵在喉间的笑意。   金黄色的花胶鸡锅底被端了上来。   张宿的心脏停跳一瞬,耳边好似传来金币掉落的咔嗒声。   -19999元。   酸汤东星斑。   -8888元。   A5和牛。   -6666元。   5盘。   -6666元*5。   张宿手抖了抖,创造了医学奇迹,一顿饭得了帕金森。   季卿用公筷涮了一片和牛,贴心地在小碗里装好,放在张宿面前,“我来帮舅舅涮菜。”   张宿咬牙,自尊心混着血沫子吞下,“小外甥真贴心。”   季严俞端庄持重,一般不笑。   这次漏出了几声笑音。   季卿瞥了眼,闹够了,淡淡道:“以后还要靠舅舅照顾,这顿饭是我孝敬舅舅的。”   张宿瞬间神清气爽,腰背挺直。   结账时。   张宿探头去看,暗暗咋舌。   即将接近七位数的账单,成功激起重返张家,认真搞事业的冲动。   季严俞待在一旁,动作熟练地给季卿转了一百万。   抬头就见张宿美滋滋地拍了拍季卿陡然高大的背部,“还是小外甥懂事。”   季严俞斜睨一眼,不说话。   三人先后坐上了季严俞的车。   司机嗅着众人身上喷香的食物味道,下意识吞咽口水。   天穹府他也想吃。   可惜没钱没机会。   季卿脱下风衣,叠好后放进右手边的大储物盒,食物的味道随着这个动作缓缓远去。   副驾驶的张宿看了眼手机,“21:03,夜晚为阴,这个点搬家不好,明天中午我去给你搬家。”   司机诧异地瞧了眼张宿。   35+的清秀医生也信这些?   他默念:富强民主和谐。   季严俞平静补充,“后天巳时,良辰吉日。”   季卿:……   倒反天罡。   谁才是道修?   季卿去摸兜里的薄荷糖,等塞入口中,含混道:“麻烦,随便挑个时间。”   季家别墅到了,两人下车,季严俞又安排司机把张宿送回家,才拉着季卿上楼。   不凑巧和季沐思打了个照面。   季沐思笑容甜美,乖乖道:“大哥,二哥,晚上好。”   季卿也笑,半倚着楼梯扶手,视线漫不经心扫过季沐思攥紧的双手,以及因为用力而略微泛白的指尖。   也不说话,就静静看着。   直至对方脸色发黑,才在季严俞应声后,没什么表情地‘嗯’了声。   越平静越羞耻。   季沐思双手攥紧,恨不得跳起来撕碎季卿伪善的假面。   装什么高冷淡然?   遇到席沉衍还不是像条狗一样,跪地求·欢。   低贱而恶心。   然而,这些怨恨又在转瞬间收了回去。   季沐思圆润的杏眼微微睁大,肩膀小幅度颤抖,成串的晶莹泪珠打在浅咖色的木地板上,啪嗒一响。   季卿几乎不用思考,扫视一圈,捕捉到了身后季洪峰的踪影。   “二哥,知智只是实话实说,你为什么要打他?画技烂没关系的,好好练就是了,你是画廊的老板,总不能对国画一无所知。”   季洪峰沉着脸走了过来。   季沐思低下头,遮住眼底的得意与幸灾乐祸。   爸爸最受不了季卿不学无术。   总是感叹他基因良好,季家张家子弟都有成就,怎么独独生出季卿这个小废物。   更何况季家和孔家有合作。   恼羞成怒又打人的季卿该被季洪峰彻底厌弃。   心脏越跳越快,在季沐思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脏的跳动声时,季洪峰也来到了两人面前。   季沐思张开嘴,学着季洪峰的表情,无声道:‘为什么惹是生非?你给我滚出去。’   “为什么搬出去?你就这么讨厌爸爸?”   季沐思愕然抬头。   心脏停跳一瞬,脸色难看。   季洪峰定定地看着季卿,他依旧穿着熨烫板正的定制西服,然后领口处本该端端正正的四手结,歪歪扭扭的耷拉着。   季卿扫视一眼,面无表情回答季洪峰的问题,“想搬出去,不讨厌爸爸。”   长兄如父,他爸是季严俞。   他转向默默观察的季严俞,从对方的兜里摸出手机,把季严俞给他的备注‘卿卿’改成‘爸爸’。   又顺手把季沐思的‘三弟’改成‘揍他’。   而后视线落在下方朋友圈小红点。   季卿挑眉,老顽固还玩朋友圈?   他把手伸向红点,季严俞握住季卿手腕。   “别闹。”   季卿松开手机,索然无味道:“困。”   季严俞从善如流上前,拉过季卿的手,礼貌的和季沐思以及季洪峰道了晚安。   关门前,还能听见季沐思歇斯底里的质问。   “爸爸!你是不是在怪我,都是因为二哥不喜欢我,才会想搬出去。”   季洪峰瞬间软了语气,“沐沐最善良乖顺,不怪你。”   季严俞垂眸,捕捉到了季卿一闪而逝的嗤笑,他拍了拍弟弟的脑袋。   “要哥哥陪你睡吗?”   季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趁着季严俞注意力在他的脸上,摸了一把对方的口袋。   而后神色自然地把提建议的季严俞推了出去。   又不是他三岁,季严俞十岁的小时候。   他现在二十岁,季严俞二十七岁。   睡一起不合适。   门打开,又很快阖上。   等没了动静,季卿才拿出从季严俞那里顺来的手机,点开了朋友圈的小红点。   什么东西还要瞒着弟弟?   张倩优的@映入眼帘。   季卿沉默一瞬,把手机往床头一扔,倒头就睡。   心中腹诽:没意思。   第二天一早,季卿是被短信提示声惊醒的。   他看了眼银行卡入账的一百万信息,以及转账人季洪峰。   能屈能伸地认了一秒钟的爹。   又顺手截图发给季沐思。   季沐思气急,牙齿咬得嘎嘎作响。   生日宴会之后,他和季卿在季洪峰面前正面交锋两次。   两次季洪峰都在事后给季卿转了一百万。   他这是对付季卿还是帮助季卿?   季沐思揪着季洪峰的衣服袖口,眼巴巴道:“爸爸,我看中了一枚胸针,需要两百万。”   季洪峰连连答应。   季沐思见此,下巴微抬,得意洋洋。炫耀似去寻季卿,却见对方轻飘飘瞥来一眼,提着打包盒头也不回地走了。   ……艹!   季卿刚进薄荷画廊,迎面撞见一群大学生表情麻木地聚在一起拍照。   他看向张倩优,眼带询问。   张倩优声音哀怨,“你忘了?这是我做的方案。把参观薄荷画廊,作为海城大学国画系学生们的福利,当然他们也需要完成一篇与此有关的论文。”   同为国画系的实习生男大:……   论文?福利?   还好没报海城大学。   季卿沉默半晌,语气古怪,“我签字同意了?”   不能吧,他还要攒功德。   张倩优幽幽道:“嗯,签字很爽快,还夸我一句人美心善。”   季卿:……   大概率没看直接签了。   他扫了眼瑟瑟发抖的实习生男大,又转头对张倩优道:“今天会有职业经理人来找我,直接带进来。”   得到张倩优的回复后,他往办公室走去。   离开展厅时,季卿朝那群幸运的大学生看了一眼。   原本蔫答答的大学生倏然双眸发亮,拉着姐妹,指着墙面上的作品,“快看这三幅字。 ”   张倩优掀起眼皮去瞧,是季卿的三幅字。   众人被这惊呼吸引目光,三三两两地过去。   又在心中想:学妹好东西见得少,太过大惊小怪,下次带她去看下名家字画。   谁知,只看一眼就目不转睛,而后呆愣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这么有个人特色的字很少见了。”   “肯定是名家的字。告诉妈妈,我找到了梦中情字。”   “论文有着落了呀!”   “骨气洞达,势若抽刀断水。”   众人怔怔出神,思绪空白一瞬,又骤然清醒,急匆匆往右下角去找署名。   “是季卿。”   “没听过呀,哪位名家?”   一时间无人回应。   直到细若蚊蝇的声音从人群里传来,“要不要问问老师?”   众人惊醒,手忙脚乱去拿手机。   张倩优在旁边看了半天,听着这群国画学生吹了半小时季卿,实在是听得脸红心跳。   她捏着手机,打开手机录音键,十分钟后,才上前两步。   又听人喊了一句,“太慢了,让谢云直接电话联系张承教。”   张倩优愣在原地,有些失态的掏了掏耳朵。   找谁?   张承教?   那位国画界影响力极大的张承教?   她极快吞咽口水,脸上带笑。“帅哥美女们,这是我们老板写的字。我们老板朋友的画也很有特色,要一起欣赏吗?”   话题中心季卿,正坐在老板椅上,悠闲地往后一靠,椅子晃荡几下,稳稳托住清瘦的腰肢。   零星的日光打在细软的发丝上,在发尾处镀上一层浅淡的光晕。   又感受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   他打开手机,是一条好友申请。   备注是:我是孔知智,我们谈谈。 第16章 有赏   季卿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笑,手上动作不停,点了拒绝。   没兴趣,没意思。   这种状态持续到下午一点,职业经理人拜访。   张倩优瞥了眼,坐在季卿对面,三十多岁的男人。   西装笔挺,长相周正,一双眸子炯炯有神,打眼看去正的发邪,椅子底下还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   她把托盘里的咖啡放在男人面前,又端着白茶给季卿,确定老板没有另外吩咐后,关上门退了出去。   季卿翻着季严俞给他的,有关职业经理人的资料,开门见山,“冯希先生,你是季严俞推荐来的人,我相信你。”   又补充,“我只帮助需要帮助的好人,你负责审核被救助者的资料。薪资待遇这一块按季严俞说得来,如果你有其他的要求也可以提。”   冯希颔首,提起椅子底下的背包。打开后,面不改色地开始掏东西。   “这是救助小动物,家长们送的锦旗。”   季卿垂眸一瞥,【人帅心善,救我狗命】   “这是无意中帮助一位女士,送给我的。”   【小三杀手,原配救星】   “这是——”   声音戛然而止,季卿按住了冯希继续掏锦旗的手,“可以了,我已经通过这两面锦旗,了解过你多姿多彩的救助生活。”   正得发邪,可以信任。   冯希眉毛紧紧拧在一起,等季卿松手后,敬职敬责补充,“季小先生,您了解的还不全面。我希望您对我的信任不是出于季先生的推荐,而是因为我本身。 ”   他把卷起来的锦旗一面面摊开,摆在办公桌上。   又觉地方不够,礼貌地问了季卿的意见,才把剩下的锦旗平摊在棋盘格地毯上。   季卿单手抵着下巴,看着自己极具个人特色的办公室,铺满了红底黄字的锦旗。   像极了番茄蛋汤。   不喜欢,不好喝。   冯希问:“怎么样?”   季卿恹恹道:“小番茄不喜欢,大番茄也不喜欢。”   冯希骤然沉默。   季卿也沉默。   半晌,纱帘晃荡两下,打破了两人的尴尬。   冯希不确定问:“季小先生饿了?我请您吃饭?”   季卿扫了一眼冯希磨边的西装袖口,以及略显苍白的脸色,又认认真真打量几乎铺满整个办公室的锦旗。   他打开办公桌抽屉,拿出里面随手放着的银行卡,漫不经心来到冯希身边,“新人入职是该孝敬老板,用这张银行卡请客。”   又顺手拍了拍漏出几根线头的口袋,“卡里有三百五十万是基金会的启动资金,剩下的五十多万是你预支的工资。”   冯希双眼发亮。   心中换算这五十万能买多少猫粮狗粮,救助站的面积能不能扩上一扩。   “走吧。”   季卿的声音拉回冯希的思绪,他跟着季卿漫步在春熙路,脑子里不断回想着他人口中的季卿。   嚣张又跋扈,为了虚无缥缈的爱情,毫不犹豫把弟弟推下楼梯。   他不耻也厌恶。   可是现在。   季卿会认认真真地看他的锦旗,也毫不在意地把基金会的资金交给他。   冯希难以控制地把目光落在季卿身上。   青年身量高挑,橄榄绿的卫衣衬得他皮肤更加冷白,像是细腻雪白的书页,恍然生出涂抹、书写的念头。   又在对上一双寒意浸润的双眸骤然清醒,脊背爬上点点痒意。   “乱看什么?”季卿蹙眉。   冯希回神,结结巴巴道歉,“对不起。”   他怎么会有这种心思?   慌乱和不自在一股脑涌上来,冯希看天看地,不看季卿,“我……还有事,先走了!下次请您吃饭。”   季卿抱臂,盯着冯希快速离开的背影,看着对方踉跄几下,扫了一辆小蓝车,飞也似的跑了。   有鬼在追?   他收回视线,捕捉到永福茶楼前,修长笔直的身影。   是席沉衍?   他看了多久?   席沉衍大步走来,状似随意地问了句,“下午好,刚刚那位先生是画廊的工作人员?要去茶楼坐坐吗?”   “不是。”季卿跟着席沉衍往茶楼走去,“你怎么在这?”   席沉衍:“今天有陈老师的《贵妃醉酒》。”   季卿点头,想起来第一次来永福茶楼,结账时,席沉衍对棉麻长裙女士说的话。   ‘下次陈老师排这出戏,麻烦通知我。’   “哦,赶巧了。”季卿总结。   两人穿过红柱红帘的戏台子,踩着实木台阶,径直上了二楼包厢。   季卿靠着软垫,透过茶水氤氲的雾气,视线穿过大开的窗户,落在了戏台上。   珠翠华服,锣鼓喧天。   耳边是席沉衍轻声地哼唱。   季卿挑了块核桃酥,问:“这么喜欢听戏?”   “嗯。”   席沉衍收回视线,垂眸望着季卿脸颊两侧微微鼓起的弧度,细碎的咀嚼声钻进耳廓,不声不响地令他的目光停留在微张的唇瓣。   隆起的唇珠是明艳的绯色,被清澈的茶水一润,水光潋滟,像是有人——   席沉衍骤然回神,细细摩挲指腹。   过了一会儿,才道:“喜欢。”   季卿短促地笑了声,“席先生真能忍,用这么平静的语气说‘喜欢’。”   他偏头看了眼席沉衍。   要不是他耳力好,听到细微的哼唱,真看不出对方对陈老师《贵妃醉酒》的喜欢。   锣鼓声渐歇,好戏落幕。   一楼处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是一位穿着寻常服装的青年登场,扯着嗓子唱了一首青藏高原。   反差过大,四周包厢顿时传来一阵嘘声。   季卿去看席沉衍。   席沉衍解释道:“周五的特别节目,客人可以上台表演,第一名的奖励是茶点师傅的新品。”   季卿问:“你有上台表演过吗?”   席沉衍顿了顿,“曾经有过。”   “哦。”季卿低低应了声,压下心中的好奇,托着下巴往台下看。   客人们过于奔放的表演让他双耳不适,以至于他频频看向席沉衍。   在第十次时,席沉衍思忖后开口,“想看我表演?”   季卿面上冷淡,双眼发亮,没有回答。   就见席沉衍神色如常下楼。   半晌后,季卿倚着大开的窗户,看着西装革履的席沉衍登台。   一开口是婉转的戏腔。   敲冰戛玉又呢喃细语。   众人开始的惊呼骤然安静,一时间只剩下席沉衍清冽悦耳的嗓音。   一曲终了,掌声雷动。   季卿单手撑着框,摘下脖子上套着的无事牌,朝着席沉衍的怀里抛了过去。   “有赏。”   席沉衍接过,对上了季卿清润的琥珀色眸子。   鼻尖好似从糕点的甜香中嗅到浅淡薄荷香气。   又顺着时间的洪流,恍惚间看到了雪山之巅郁郁葱葱的绿色,以及一柄黑色长剑骤然腾空,势不可挡地划破漆黑如墨的天空。   一缕天光顺着裂缝投射而下,打在修长白皙的指尖。   “想什么呢?”季卿拍了拍席沉衍的肩膀,在对方回神后,才慢悠悠道:“刚上交了银行卡,我没钱了,需要席先生请客。”   “嗯。”席沉衍从纷杂的思绪里脱身而出,接过女士打包好的两份上台战利品。   把其中一份递给季卿后,上前结账。   棉麻长裙女士熟练刷卡,随口问了句,“席先生,今天这出《贵妃醉酒》还合您心意吗?”   席沉衍保持沉默。   这次只看了开头。   剩下的都在看别人。   “抱歉。”他深吸一口气,而后道:“下次陈老师排这出戏,麻烦再通知我。”   季卿笑问,“这么喜欢?要一直看下去吗?”   席沉衍瞥了眼季卿,像是锯嘴的葫芦。   棉麻长裙女士觉得这一眼不对。   她隐晦的视线在席沉衍和季卿之间来来回回,最终停留在季卿身上。   气质清冷的青年,随意一笑,耳边好似传来了鲜花盛开的簌簌声。   矜贵又明艳。   直到陈老师拍了拍她,她才回神。   陈老师:“沉衍呢?”   棉麻女士回答:“结账刚走,他们提到了画廊,应该是去新开业的薄荷画廊。”   陈老师沉吟。   他对薄荷画廊有印象,是季家二少季卿开的画廊。   悬着的心瞬间放下。   席沉衍对季卿的感激到厌恶,他有所耳闻,更何况席沉衍喜欢国画,不会对只拿国画当作工具接近他的人有好印象。   陈老师神色淡淡,尾音微微上扬,“我听说过薄荷画廊的老板季卿。”   棉麻女士前倾身体,竖着耳朵听。   “他的弟弟曾经给我看过他的作品,鬼画符一般,看上一眼能吓破胆,犹如无常索命。照片我还存在相册里,哪天忍不住笑场,就拿出来看一看。好用。”   女士‘哦豁’一声。   心想季沐思看着也是楚楚可怜小白花,没想到会在私底下这样不给哥哥面子。   也不知平时是怎么对待季卿的。   **   “你问我怎么对付季卿?你觉得我会在他的作画水平上做文章?”季沐思垂眸去看躺在床上的孔知智。   青年仰躺在床上,裸露在外的肌肤青紫一片,浅棕色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雪白的天花板。   孔知智道:“这件事不怪季卿,是我喝多了,说了一些不合适的话。”   季沐思眸色渐暗,脸上的表情依旧恬静,在孔知智侧头看来时,杏眼弯起,温和又包容。   “即使季卿不是我的哥哥,只是没什么关系的陌生人,我也不会对他怎么样的,就算有矛盾,我们也该正大光明地对上,而不是暗地里下手。”   孔知智沉默一瞬。   他真是昏头了,怎么会觉得善良温和的季沐思会对季卿下手。   病房的门被推开,护士推着推车来换药。   季沐思退后两步,空出位置。   思绪却是飘向季卿画的画。   这么糟糕的画,有什么值得他动手的地方。   难不成,季卿还能凭借一幅画勾走席沉衍的心神?   他要是因为这种不足为惧的东西暴露自己,才是彻头彻尾的蠢货。   更何况,哪有傻子喜欢季卿的字画? 第17章 你的字画卖出去了   谢云是海城大学国画系的学生,刚来薄荷画廊看到三字一画,就被晃了心神。   在同学催促下,才陡然回神,拨通导师张承教的电话。   张承教趁着今天学生们去参加薄荷画廊的画展,美滋滋地拉着老伴逛街。   在服装店休息区坐下,就听到手机里传来的叮叮当当的响声。   弄得同在休息区摆弄手机的男士们频频侧目。   张承教老脸一红,心想是不是学生们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一打开微信,红点来来回回冒个不停,他想点最上面的一个,就被下一个顶上。   他无奈,就这样顶着男士们越来越古怪的视线,等了十分钟。   心想:小崽子们要是没有要紧事,就让他们多交一份论文。   等信息不跳了,他死死戳向小红点。   “嗡嗡——”   手机震动打断了他的动作。   张承教垂眸一瞥,是谢云来电,他最得意的小弟子。   国画天赋颇高,为人又沉熟稳重。   “喂,谢——”   谢云当即打断,“老师,你看了我给你发的照片了吗?三幅字一幅画,署名是季卿和玄清。”   张承教蹙眉,听着谢云小幅度颤抖的声音,以及对面传来的嘈杂背景音。   “做什么吗?慌慌张张的,你的稳重呢?!”   谢云极快吞咽口水,高声道:“老师快去看!”   而后是更加混乱的推搡声,“别挤,让我再看一眼。”   通话声戛然而止。   张承教浓眉紧紧拧在一起,收回了对谢云沉熟稳重的判断。   着急忙慌,像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   丢份。   不过是三幅字一幅画,能怎么样?   还能越过大师去?   张承教从鼻腔发出一声哼笑,漫不经心点开谢云的微信。   放大图片。   而后一室静默。   休息区的男士们被突如其来的安静,弄得抬头。   就见之前手机一直响的老头,陡然间从凳子里弹起。   好似火烧屁股一般蹦蹦跳跳地往外走,嘴里神经质地念叨着,“字,我的字!画,我的画!”   **   季卿和席沉衍分开时,是下午四点整。   他慢悠悠往薄荷画廊走去。   刚到门口,就看见张倩优不顾形象地蹲在角落,后脑勺的发包漏出几缕发丝,松松垮垮垂着。   初春的冷风吹过,抱着臂抖了一下。   季卿问:“怎么不进去?”   张倩优一惊,手上的手机无意识的抛了几下,好一会儿才稳稳接住,塞进口袋。   “画廊里太吵,我……我吹会风。”   季卿“嗯”了一声,视线扫过张倩优冻红的双手,又落在对方藏在口袋里的手机。   刚才,他看见张倩优的季严俞的聊天界面,最新一条信息,是一个音频文件。   卧底女士不畏严寒,尽职尽责。   季卿:“外面冷,进去吧。我的办公室有件外套,今天我用不上,你觉得冷就穿上。”   “哦哦。”张倩优搓了搓双臂,道谢后,看着季卿明目张胆翘班。   离开时还被一位老大爷撞到。   季卿蹙眉,瞥了眼嘴里念叨着‘字画’的老大爷,径直往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走去。   车门打开,冷风卷了进去,把季严俞的风衣袖口吹得鼓了一下,露出亮屏的手机界面。   季严俞注意到季卿的视线,神色如常翻转手机,而后放进口袋。   动作太明显,季卿很难不去关注。   他斜睨一眼,“躲我?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   季严俞实话实说,“有很多不能看。”   他等季卿坐稳,揪出卫衣绳,顺手编了两个琵琶扣。   又看见弟弟的细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绕着琵琶扣的小尾巴,不客气地揪了揪。   车子平稳地在国道上开着。   季严俞握住季卿乱动的手指,“我查了别墅里的监控,季沐思摔下楼梯的那一段被删了。”   “嗯。”季卿手指用力,没抽动,任由季严俞握着,“大概能猜到。这么早带我去哪里?”   当然是搬出季家后的新住所。   季严俞领着季卿上楼。   厨房里,张宿正在忙活,听到动静后探出脑袋,“大外甥,快来厨房帮忙。小外甥在外面坐会儿,吃点零食。”   季卿看着季严俞脱下外套,挽起黑色打底衫的袖子,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走向厨房。   他跟了上去,靠着厨房门。   推门往后滑了一下,以至于他身形有些不稳。   季严俞快步上前去扶。   下一刻,季卿避开季严俞的手,稳稳站直。   季严俞眸色渐暗,双手不动声色地转了个方向,去拿季卿右手边的围裙,“出去玩,厨房油烟重。”   张宿附和,“严俞说你喜欢永福茶楼的糕点,中午搬家时,我特地绕路买了点,你快去吃。”   他掀起蒸锅盖子,水汽骤然上涌,柔和了眉眼。   季卿透过氤氲的水雾,视线落在切着姜丝的季严俞身上,“怎么不出去吃?”   “啊,之前我那小破地住不下两个人,就新换了间房。”张宿把热油泼在鱼肚子上,滋滋啦啦响个不停。   “搬了家,第一顿饭在家里吃,寓意好。”   一碗汤圆上桌。   张宿的吉祥话紧随其后,“团团圆圆,长长久久。”   季卿不说话,沉默地吃着汤圆。   他修剑道。   道家人,能说服自己,就百无禁忌。   季严俞坐在季卿的左手边,折起弟弟稍显宽大的袖口,“细嚼慢咽,别一口吞,汤圆不好消化。”   “知道了。”季卿一边点头,一边打开振动的手机。   张倩优发来的四张买卖合同映入眼帘。   季严俞垂眸一瞥,视线落在下方的一百万。   又很快被通话界面替代。   季卿起身接电话,走向阳台,随手关上门,隔绝屋内令人头脑发晕的暖意。   “什么事?”   话未说完,张倩优上扬的声音就透过扬声器传了出来。   “老板,你猜我碰到了什么好事?”   女士柔顺的黑色长发干练地盘在脑后,手臂夹着文件风风火火往办公区走去,啪的一声,把塑料文件夹的竖杠拍在季卿的办公桌上。   不等季卿回答,张倩优倒豆子一般说了出来,“你之前让我装裱的四幅字画已经出售,三幅字各一百万,一幅画两百万。”   国画市场不同,更看重名声,菜鸟再厉害,也得在地上盘踞一段时间,才能化龙。   张倩优本以为二十万已经顶天。   但是——   张倩优深吸一口气,确定价格时剧烈跳动的心脏,此刻又悄然变快。血液好似滚滚燃烧的岩浆,在心底冒泡,又骤然爆发。   一种历史在手下产生的激荡感令她头脑发晕,以至于声线带着丝丝颤抖。   “老板,我感觉你要火呀。新人第一幅作品就定价一百万,就好比你第一个屁值一百万,第二个第三个也是一百万起步。而且买家是海城大学国画系的知名教授。”   话糙理不糙,但是这话也太糙了。   季卿靠着铁艺栏杆,俯瞰将暗未暗的海城。   点点星光透过灰暗的云层,吝啬地洒在蹦蹦跳跳的女孩脚下,点亮了不带一丝的阴霾的明媚笑脸。   “嗯,该奖励,明天晚上请你吃饭?”   张倩优果断拒绝,“明天不行,明天下午是影帝桑霁的电影首映会,晚上可以蹭一蹭宴会。”   她又道:“老板,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客户还要你和玄清的联系方式,要把你们的微信推给他吗?”   季卿沉默一瞬。   玄清的微信他没有。   张倩优:“老板?”   季卿:“晚点发你。”   两人又聊了几句四幅字画出售后的注意事项,就挂了电话。   等季卿在餐桌旁坐下,面前已经摆好了张宿和季严俞做的菜肴。   张宿用公筷夹了一筷子樱桃肉到季卿碗里。   “尝尝,你哥亲手做的。”   季卿“嗯”了一声,去看季严俞状似不在意的小眼神,又听到他沉稳的声线传来。   “你的字画卖出去了?一百万?”   季卿点头,脑子里浮现出买家的名字,“嗯,张承教买的。”   另一边。   张承教带着包装好的字画回家,一进门就对上了老婆子阴沉的脸。   这才想起,自己为了四幅字画,把老伴丢在商场的行为。   赶忙道歉,又见对方面色没有丝毫好转,低声凑到她耳边道:“佳玉,别气,我给你看一眼我买了什么东西,你就不气。”   他老伴和他一样,对灵动的字画爱不释手。   张承教信心满满。   李佳玉不屑一顾。   即使张承教把整家服装店搬到她面前,她也不会消气。   “你以为我能被你三言两语哄好?痴人说梦。”   张承教笑而不语。   李佳玉更气了。   揪着对方的耳朵,不顾张承教啊啊啊的吃痛声,来到正在拆东西的动作人员身边。   “能是什么好东——”   李佳玉顿住了。   倒吸气的声音同时响起。   “这是好东西呀。”李佳玉松开攥紧耳朵的手,一把推开凑过来的张承教,小心翼翼地去蹭画框。   “骨气洞达,飘然洒脱,势若抽刀断水。”   张承教连连点头,拿起手机找准角度拍了好几张。   又轻车熟路地打开微信,发了朋友圈,一连@了十多位圈内好友,才作罢。   李佳玉拍了拍张承教的脑袋,“笨,可以设置分组可见,你都发出去了,下次有这位大家的作品,你还能抢得到?”   是这个理。   张承教懊悔不已,伸手去删,一条私聊弹了出来。   他定睛去看。   是席家席沉衍,附带一张他刚拍的署名玄清的画。 第18章 师弟,求我吗   搬家第一晚。   季严俞没离开,跟着季卿住进了次卧。   小房子装修雅致,软装几乎和季家别墅一比一复刻。好似季严俞无论在不在,都充满了存在感。   季卿坏心眼地踢歪沿着地板缝隙摆放的毛绒地毯。   又在季严俞的注视下,打开衣柜,拿出常穿的纯色棉质睡衣,把脱掉的橄榄绿卫衣甩在铺得不见褶皱的床上。   季严俞掀起眼皮,细细体会弟弟不满的小动作,盯着季卿后腰处陈旧伤疤看了一会儿。   直到季卿拿着换洗衣物进了洗手间,才起身去找张宿。   书房里,张宿的面前摆着两杯白水,等季严俞进来,随口问了一句。   “小外甥睡了?”   季严俞脱下风衣外套,搭在椅背上,“没有,去洗澡了。卿卿现在的精神状态怎么样?”   “如果不看你给我的,季卿十八岁之前的视频,以及十八岁到二十岁之间的视频,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堪称完美。”   无伤大雅的小脾气,张弛有度的行事手段,有理有据的小戒心。   张宿摸着下巴,几乎不能把现在的季卿和十八岁到二十岁的季卿混为一谈。   用精神分裂解释,又不合理。   “大外甥,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在小外甥出国的时候,找人欺负他了。其他不说,小外甥现在对你有点意见,都不叫你哥了。”   季严俞沉默不语。   他想起 ONE CLUB里,季卿把下巴搭在他的肩窝,软绵绵叫得那一声‘哥’。   “知道了,多注意他的状态,有问题联系我。”   老式挂钟咚咚响了两声。   张宿就这样看着表示知道的人,下意识偏头遮挡离脸部,以及小幅度扬起的下巴和下垂的嘴角。   微表情心理学里,典型的不安和自责的表情。   “你们更需要一次推心置腹的谈话。”   青年的背影顿了顿,半晌后才用很轻的声音回答,“舅舅,你没养过孩子,不懂。我不敢的。”   伴随着这句话的,是季严俞离开的脚步声,以及次卧房门打开的细微响动。   话题中心正穿着浅蓝色分体睡衣,窝在白咖两色的棋盘格摇椅上,随着轻微晃动,薄薄的眼皮困倦地耷拉着。   等季严俞靠近,又骤然睁开双眼,漏出几丝凌厉。   季严俞恍若未见,解开季卿别错位置的两粒纽扣,又拨开弟弟伸过来想要自己扣的手,慢条斯理地扣好纽扣。   “你的外套呢?”季卿问。   在书房椅背上挂着。   季严俞偏头避开季卿的注视,“抽了根烟,有味道就脱了。”   季卿短促地笑了声,揪着季严俞的领子,猛地往后一拉。   看着人没有防备,身体骤然前倾,堪堪把手撑在他的肩膀两侧。   摇椅晃动渐大,摩擦地板发出刺耳的咿呀声。   “手指和嘴巴都没有烟味,骗我?”   离得太近,清列的薄荷香气和偏甜的柚子气味混杂在一起,季严俞的眼神有些失焦,顺从自己的本心抱住了许久未曾亲近过的弟弟。   躺椅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响声。   罪魁祸首却像是没有听见,平静转移话题,“柚子味沐浴露不好闻,换一种。”   “不换。”季卿语调恹恹,“我长大了,可以不听你的话。”   “嗯。”季严俞低低应了声,缓慢地摩挲着季卿腰上陈旧的伤疤。   在弟弟说了“痒”后,才松开手,看着人脱掉毛拖鞋,在床上躺好。   半小时后,主灯被关掉,柔软的床头灯投射下舒缓的暖黄灯光。   季卿阖上眼睑,察觉到身侧床榻陷下些许,才转头,两人四目相对。   “卿卿,明——”   声音戛然而止,季卿捂住季严俞的嘴,不去看对方陡然缩小的瞳孔。   被子一掀,就盖住了季严俞的脑袋,“骗我,我在生气。”   发闷的笑声透过震动的被子传进耳廓,季卿面上的表情更冷了。以至于温差过大,季严俞探出一眼时,能看见季卿绯红的耳廓。   第二天起床,季卿避开季严俞试图揪住卫衣绳的手。   说着生气的人去了薄荷画廊,难得孩子气的构思了一堆小麻烦,准备朝着卧底女士兜头盖下。   然而等他打开门,才发现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昏头了。   忘记张倩优昨晚和他请假追星。   季卿收回搭在门把手上的右手,一边往自己办公室走,一边编辑信息发给冯希。   “新办一张电话卡,再注册一个微信,今天下班前发我。”   一旁的手机响了一声。   冯希放下手中的猫碗,对着仰着脑袋等吃的猫咪发出指令,“吃吧。”   各种花色的小猫一股脑围了上来,他踮脚穿过猫群,才打开微信回复。   “好的,老板。”   “另外,慈善基金会已经开始筹备,这是现在的进度。”   冯希甩了表格过去。   季卿窝在躺椅里,打开文件,百无聊赖地翻着。   垂感极好的白色纱帘晃荡两下,扫过瓷白皮肉包裹着的踝骨,又乘风而起,打了个旋,轻柔地拂过细长浓密的眼睫。   男大实习生敲门的手,高高在半空定格,怔愣盯着季卿的漂亮脸蛋。   只觉对方是山间摄人精魄的勾人精怪,轻而易举地抽走他的灵魂。   直到季卿冷冷瞥来一眼,他才骤然回神,绷紧不知何时踏进办公室的双腿。   “季总,孔知智拜访,您要见他吗?”   话刚落地,高瑞昱愣在原地。   手掌不经意擦过隆起的喉结。   声音怎么会这么哑?   “不见。”季卿起身,撕开巧克力棒,“别乱看。”   语气淡淡,高瑞昱却是呼吸一滞。   他急忙垂下脑袋,不敢乱看,又不受控制地去找空气里清冽的香气。   季卿收回视线,一口接着一口吃着巧克力棒,“高瑞昱,去找倩优,按平时的习惯给我订餐。”   字画收入还没到账。   银行卡给人。   他现在身无分文。   顿了顿,季卿把抽屉里的车钥匙抛给高瑞昱,“油加满,记得开发票。实习工资不高,别自己垫钱,找季严俞报销,他不给就骂。”   季严俞不开心,他开心。   两全其美。   季卿小幅度勾起嘴角。   最后高瑞昱是晕乎乎离开季卿的办公室。   他攥紧掌心里的车钥匙。   平日里觉得琐碎的小要求,此刻像是裹了糖霜一样甜,轻而易举地包裹着剧烈跳动的心脏。   季卿会考虑到他初入社会,让哥哥给他打钱。   做事面面俱到,人美心善。   等到午餐送到,他规矩地给季卿摆好,临走前低声说了“谢谢。”   季卿从食物中抬头,扫了眼高瑞昱蹦蹦跳跳的背影,一脸疑惑。   又被响起的手机勾走注意力。   点开一看,冯希已经把账号密码发过来,他随手把账号发给张倩优。   “玄清的微信。”   张倩优看完信息,将玄清的账号转发给张承教。   台上主持人精神抖擞,对着桑霁的新电影和人品大夸特夸,张倩优听了几句,见主角还未登场,就猫着腰离开座位。   找了个四下无人的角落,张倩优见张承教没有回复,拨了个电话出去。   “张教授,您看到玄清的微信吗?”   话还未完全落地,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张倩优稍一思考,便换了位置。   又听见远远传来一句模糊问话:“桑霁,怎么不走了?发什么愣?”   桑霁充耳未闻,眼睑微垂,耳边那一声‘玄清’如春雷炸响。   恍惚间,面前海水汹涌,一道天雷直击而下,撕开漆黑如墨的夜色。   季卿回头,黑衣玄剑,“师兄,我给你看看新领会的剑意。”   他持剑腾空,骤然间直冲雷电而去。   破空声轰然一响。   雷电一分为二,海水陡然散去。石块无措地滚了一圈,风一吹簌簌飘远。   桑霁掀起眼皮,视线扫过季卿冷沉的眉眼,落在因为战栗而蜷缩的手指。   等到对方靠近,才笑道:“一剑斩雷,一剑断海,师弟好本事。”   季卿脚步一顿,视线在桑霁温润柔软的眉眼上逡巡。   语气古怪。   是夸是贬?   桑霁言笑晏晏,“五天前,师弟说领悟新剑招,掀翻了魔尊的黄雀楼,我的灵石全赔给楼思危。三天前,师弟说新得一想法,砍断隔壁丹修的山头,师尊的灵石全赔了。”   “至今丹修不肯卖玄剑宗门人哪怕一颗丹药,你徒儿找楼思危麻烦,被捅了三剑,硬生生靠体质和灵力扛了过来。”   他眉目温和,瞥了眼七零八落的天空和大海,“今天,师弟说新领会了剑意,捅穿海族和鸟族的腹地,赔偿的灵石准备好了吗?”   季卿垂下眼睑。   不去看桑霁灿烂如春的笑容,不去听冷冽如刀的声音,不去想只剩一套白衣的储物袋。   桑霁笑意渐深,目光长久停留在季卿冷淡疏离的眉眼上。   细长的眼睫颤了颤,在下眼睑留下浅淡的影子。   脆弱又无助。   而后对上寒意浸润的双眸,脊背处生出细密而绵软的痒意。   桑霁笑着靠近,指尖抚过季卿后脑垂落的白色翎羽。   “师弟,求我吗?”   “桑霁——”   桑霁骤然回神,视线扫过助理搭在他肩膀的手,又看向空空如也的角落。   他低低笑了声,半靠着冰冷的墙壁,语气温和,“去查监控,刚才谁在那里。”   助理讷讷点头,脑海里闪过刚才桑霁转瞬即逝的目光,像是乱七八糟的调色盘,黑的白的彩的混成一团。   杂乱又疯狂。   他呼吸一滞,寒意从脚底升腾,如坠冰窟。   “怎么了?”桑霁问。   助理极快扫了眼温润如玉的桑霁,深呼吸两次,才道:“没事。”   他挠了挠脑袋。   面前好似浮现出桑霁平日里的随和与温柔。   错觉吧。   影帝桑霁是出了名的好脾气。 第19章 晚上我可以去找你吗   被盯上的张倩优,第二天一早,踩着8厘米高跟鞋,哒哒来到季卿面前。   “老板,玄清加张教授的微信了吗?”   “我问问。”   季卿把微信切换成玄清的账号,两条好友申请映入眼帘。   申请时间都在17:03。   一位昵称【衍】,头像是层层叠叠莲叶中的一朵荷花。   另一位昵称【茉莉花】,头像是中年女士执笔写字。   颇具年代感,不好分辨哪位是张承教。   他掀起眼皮,去看笑容满面的张倩优。   问:“张教授年龄多大?是男是女。”   “男性,58岁,怎么突然问这个?”   张倩优拉开季卿对面的椅子坐下,大长腿交叠。   今天降温,她穿了条黑色阔腿裤,随着动作晃荡两下,看起来保暖又利落。   季卿拒绝【茉莉花】的好友申请。   头像是女性,不符合。   他通过【衍】的好友,回答张倩优刚进办公室的问题,“嗯,刚加的微信。”   张倩优舒了一口气,脑子闪过昨晚宴会结束后,接到的张承教的电话。   老教授痛哭流涕,“张经理,我家老婆子加你老板的微信秒通过。为什么我加玄清的微信,迟迟不过,这是男女歧视!”   思想高度一下子拔高,张倩优冷汗连连,刚来薄荷画廊,就帮老教授解决麻烦。   如今事情办成,她舒了一口气,戳开【茉莉花】的聊天框,把‘张教授,事情搞定’这句话,发了出去。   无事一身轻,她和季卿随意聊了一句。   “老板,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桑霁,还拿到了新电影首映会的票?”   “前段时间,你们在茶水间聊明星,我听了一耳朵。至于怎么拿到的——”   季卿缓慢眨眼,脑海里极快闪过,张倩优收到门票的激动表情,以及当时他随口的一句‘为了拿到这两张票,我迟到了一个小时。’   然而那一个小时,他窝在季严俞卧室沙发里,吃着哥哥剥的橙子,撑着下巴,看季严俞打了一个电话。   又花了半个小时等门票送到。   季卿不去看张倩优充满求知欲的脸,腼腆道:“我为了这两张票尽心竭力。”   张倩优狐疑眯眼,觉得老板声音发虚。   然而,对上季卿冷淡到近乎无动于衷的双眸,疑惑和怀疑猝然如烟般散去。   她表忠心,“老板放心,我为你哐哐熬大夜。”   季卿垂下眼睑,低低“嗯”了一声。   “不至于,你帮我联系季严俞,说我要补办身份证和银行卡。”   银行卡给人后,他需要新卡。   昨天,回季家别墅找了半天。身份证和银行卡不见踪影。   大概率是被占据空白两年的‘季卿’收起来了。   “你们闹矛盾了?自己联系不是更方便?”   季卿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斜睨一眼。   这一眼太冷,张倩优背部肌肉紧绷,识趣闭嘴,而后联系季严俞。   半个小时后,随着感应移门的细微滑动声,席沉衍大步走来。   青年穿着一身得体的定制西装,打着简约的肯特结。迎面走来时,衣料微缩,包裹着流畅的肌肉线条,看起来宽肩窄腰,像是衣架成精。   张倩优待在一旁,小声地“哇”了一下。   季卿挑眉,平静无波的脸上漏出些许惊讶。   “严俞有事情走不开,让我过来照顾你。先补办身份证吗?”   席沉衍停在季卿面前,递上握在手中的礼品袋,“严俞给你的赔礼。”   季卿没接,盯着席沉衍手中的礼物看了一会儿。   千年的时光总归将那一颗柔软的心脏变硬变坏,往日只需要季严俞的一句服软,如今却是不够。   分明在修真界时,竭力修炼,不过是想回来和季严俞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回来了又觉太少。   “不收,让骗子自己过来道歉。”   “……好。”   张倩优挑眉打量面皮紧绷的季卿,恍然觉得这位在面对季严俞的时候,总是不一样的。   有了脾气,少了疏离,像是冰凉的白水添里几颗白糖,一点就能将人腻死。   她看着两位同样容貌出众的青年一前一后离开,隔着还未阖上的车门,还能听见两人的交谈,克制又疏离。   “席先生,今天麻烦你了。”   “不客气,救命之恩。”   跑车引擎轰隆一响。   张倩优在繁杂的背景音里,不可控制地想。   海城豪门圈子传疯了的,关于季卿对席沉衍向死而生的痴迷,那仿佛将心脏剖出来的自证,盛大荒唐的求爱,失败后恐怖的自虐。   鲜血淋漓的场景,几乎让所有人都觉得季卿是个疯子。   然而现在,疯子冷静又疏离。   另有所图还是欲盖弥彰?   季卿不知道张倩优的想法,即使知道了,大约也不想理会。   街道上的交谈声、笑闹声,透过半开的车窗涌进来。   季卿斜靠着真皮座椅,去看满城的繁华锦绣。青石砖上的行人笑脸,带着盎然生机,耀眼的像是海上飘荡的巨大游轮。   “席先生车祸之后有没有遇到怪事?”   “没有,休息十天后,一切照旧。”   季卿的视线在席沉衍的脸上逡巡,试图分辨真假。他穿书,这人也有可能。   许是此刻的眼神,探究太过。   席沉衍蹙眉,偏头避开他的视线,不轻不重地摩挲指腹,就这么硬邦邦直着腰坐着。   “在开车,别看我。”   声音有些哑,尾音留得很短,带着不甚明显的细微颤音。   季卿小幅度眨眼,感受着缓慢下降的车速,猜测席沉衍收回了踩在油门的脚,放在了刹车上。   他收回视线,语气真诚,“抱歉。”   被道歉的人没有出声,转而降下车窗,任由外面的冷风涌进来。而后松开了刹那间过紧的领带,揪出脑子里盘桓许久的圆周率。   不该这样的,季卿的眼神该是黏腻又充满占有欲,像是夏日融化的果糖,带着股变质的苦味,令人厌烦。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轻轻一瞥就能搅乱思绪。   席沉衍回忆季卿这两年的荒唐和恶毒,眼里的光越来越淡。   即使有所改变,这样的人也不值得他喜欢。   两人一路无话,席沉衍沉默看着季卿把身份证、临时身份证,以及银行卡全部补办好。   也在其中,发现季卿对国内的程序和一些常识,缺乏认知。   比如这人不知道补办身份证不能当场拿到证件。   比如这人填银行表格时,有一瞬间的迟疑,写出来的字好看是好看,就是总能蹦出几个繁体字。   比如这人背不出自己的手机号码和身份证号码。   以至于银行保安看季卿的眼神看是变得古怪,摸着手机,随时准备举报间谍。   季卿察觉到了,面无表情解释,“国外待久了。”   保安啧了声,见人往vip室走,放弃了报警,骂:“崇洋媚外。”   席沉衍也因此看见了这人紧绷的面皮下漏出来的无语。   而现在,谜团颇多的薄荷糖长时间注视着银行卡。   席沉衍发动车子,问:“银行卡有问题吗?”   大问题,余额为零。   在修真界,最穷的时候,他还能去器修堂打铁赚灵石。   “没什么问题。”   季卿语气平静,一边回答席沉衍的问话,一边打开微信准备询问张倩优,三字一画的钱款什么时候到账。   却发现早上忘记切换微信,登得是玄清的账号。   【衍】发来的十几条信息当即弹了出来。   他视线极快掠过打招呼的信息,停留在对方长篇大论的夸奖。   足足三千多字。   季卿短促地笑了声,回了句,“谢谢。”   信息刚发出去,就听到驾驶座手机响了一声。   余光瞥见席沉衍打开微信,而后方向盘一转,在路边停车。   席沉衍:“抱歉,我有事要先处理。”   季卿点头,百无聊赖地往车窗外看。   又想起刚才那一声响动,和普通微信提示音不一样。   席沉衍给谁设置了特别提示?   与此同时,席沉衍垂眸盯着玄清发来的‘谢谢’出神。   左手无意识抠着音量键。   玄清的画不受控制的在脑海里盘旋。蕴含盎然生机,又带着抽刀断水的果决与寒意。   这股冷意和季卿很像又不一样。   是身经百战的将领,从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令人胆寒的冷意。   而不是阴谋诡计里,无动于衷带来的淡漠。   席沉衍闭上眼,压下心中萌芽的心思。   一遍又一遍回想,初听季卿把国画当成接近他的工具时,难以抑制的排斥与恶心。   红颜枯骨如同过眼云烟,他该克制。   两个契合的灵魂,远远胜过初见时的惊鸿一瞥。   就算喜欢,也该是玄清……   席沉衍睁开眼,把画技平平的季卿摘了出去。又听见身侧铃声响了一下就被接起。   车子空间狭小,漏出点声音。   “卿卿,晚上我可以去找你吗?”   席沉衍顿住,心脏停跳一瞬。   谁找?   要晚上? 第20章 唔——   席沉衍攥紧方向盘,义正词严道:“我受严俞的嘱托照顾你,今天不要乱走。”   季卿表情古怪,看了眼屏幕上的‘季严俞’三个字,把手机丢给席沉衍,让两位自己对线。   “手机给你。”   而后抱臂在一旁,静静看着。   席沉衍拿起手机,就听到通过扬声器传来的厉喝声。   “你是谁?席沉衍在旁边吗?”   席沉衍:……   是季严俞的声音。   季卿从副驾驶探出脑袋,适时插话,“你受季严俞的嘱托照顾我,让我今天不要见季严俞。”   席沉衍:……   半晌后,才道:“严俞,是我。”   沉默在空间里缓缓蔓延,像是细长的丝线,顺着微风缓缓流淌,又在三人碰头时,骤然散开,恢复了热闹。   三人依次进了包厢。   季卿随便挑了个位置坐下,左手边是没什么表情的季严俞。   右手边的席沉衍,脱下西装递给等候的服务生。   脊背肌肉紧绷,流畅的唇线小幅度抿起。   季卿托着下巴,去看两位男士藏在正经面皮下的小尴尬。   很快就被季严俞轻轻拍了脑门,“点菜。”   季卿按住额头上下滑的菜单,“小气,不让看。”   席沉衍瞥来一眼,默契地递上工作人员倒好的温水,去堵嘴。   随着温水入喉,包厢里终于安静了。   刀工精美的淮扬菜一道道上桌。   季卿舀了两勺平桥豆腐到自己的小碗里,一边吃一边听席沉衍和季严俞谈工作。   等两人休息的空档,插嘴,“你们商量好了吗?我今天还可以见谁?”   季严俞老实闭嘴,机械塞饭。   席沉衍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保持神秘。   一旁的工作人员隐晦的目光反反复复扫过三人。   她在这家店上了三年班,接待过很多形形色色的客户。   却从未见过这三位诡异又和谐的帅气男人。   面无表情的脸上,轻而易举地漏出尴尬和不自在。好似平日里隐藏情绪的保护膜,此刻比纸还容易戳破。   直到铃声响起,季严俞一边接通电话,一边往外面走。   连招呼都没有打。   季卿短促地笑了声,“季严俞,外面冷,你不穿风衣?”   脚步声更快了。   皮鞋踩在地面的哒哒声有些凌乱。   季卿挑眉,对席沉衍打了招呼,拿起季严俞挂在一旁的风衣走了出去。   在锁扣阖上的咔哒声中,去寻找季严俞的身影。   身后传来一道恭维的声音,“喻爷,席家席沉衍的生日宴您要参加吗?”   季卿转头,听到人满不在乎地“嗯”了声。对方线条流畅的下颌,以及略显高大的背影,一闪而过。   有点像小徒弟。   错觉吧。   季卿捏着手里的风衣,脚上踩着花纹繁复的隔音地毯,不受控制地想到被他捡回宗门的徒弟。   **   风急雪重。   季卿挥手打开木门,一抬眼就对上了支着上半身望向他的徒弟喻纠。   衣襟大开,露出硬挺的胸廓,上面深可见骨的剑伤正汩汩流血。   喻纠等季卿靠近,猛地卸下力道,软绵绵地缩在季卿的怀里,低低啜泣,“师尊,我疼。魔头好凶,我只是想替师尊教训魔头,他就恶狠狠地捅了我三剑。”   少年人火气重,猛一扑过来,像是抱着一个小火团。   季卿试图圈住乱动的一米九委屈哭包。   三秒后,没成功。   他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喻纠是伤患。   不能打不能丢。   “坐好说话。”季卿侧身,企图拉开两人的距离。   喻纠的反应更快,他仰着头,找好角度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小心翼翼揪住季卿的袖口,“师尊,我疼,丹修不卖我疗伤的丹药。”   季卿立刻不动了。   一剑削平隔壁丹修山头时,对方的咒骂声,一字不差地在脑海里响起。   他有些愧疚。   喻纠贴了上来,把头埋在季卿的肩窝,眸色渐深,看着师尊脖颈处瓷白的肌肤晕开浅淡的绯色。   又因为突如其来的温差,小幅度瑟缩一下。   他压下心中的笑意,问:“师尊可以像小时候抱着我睡吗?我害怕,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师尊了。”   “嗯。”季卿用灵力暂时压制喻纠身上的伤,“你打不过楼思危,下次别去,要打架可以找为师,为师厉害。”   喻纠把头埋得更深了,神色不明,“我已经比师尊高了,那里也比师尊的大,再过几年打架也可以比师尊厉害的。”   季卿愣在原地。   觉得自己耳朵坏了。   “卿卿——”   季严俞的声音令季卿瞬间回神。   他接过季卿手中的风衣,用手心贴着弟弟的脸颊问:“脸怎么这么红,感冒了?”   季卿:……   被回忆气的。   心神波动下,如同附骨之蛆的饥饿感又来了。   他缓慢眨眼,盯着季严俞好似被放进洗衣机转了好几分钟的脸,恶心感猝不及防钻进胃部,放大了绵密而细碎的痒意。   像是骨头寸寸断裂又生出皮肉的生理性麻痒,难缠又恶心。   季卿深吸一口气,贴着墙壁,语气平静,“风衣也不穿,不知道会感冒吗?”   季严俞慢条斯理地穿上外套,轻轻拍了拍季卿的肩膀,“我没事,舅舅打来电话,说明天张家人聚餐,问你去不去。”   “嗯。”季卿仰着头,失焦的瞳孔看向头顶上糊成一团的光。   耳畔处传来类似嗡鸣的响动。   “哥,我想吃点甜的,门口有卖甜豆花。”   “我去买。”   各种声音混成一团乱糟糟的毛线,季卿听不清,他微微侧头,鼻尖嗅到了纷杂香味中远去的熟悉气味。   又隐隐约约闻到清甜的薄荷香气。   “季卿?”   好烦。   谁在讲话。   季卿冷着脸挥手驱赶。   席沉衍垂眸一瞥,看着打在胸口处没骨头一般的手,他伸手穿过季卿的腋下,支撑对方滑落的身体。   “你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他只听了细微到几不可闻的痛呼。   “唔——”   季卿的咬字很轻,飘忽忽的,像是忍到极致才象征性地发出几声轻呼,又立刻闭上,闷在喉咙里发出呼噜的响动。   克制又勾人。   席沉衍呼吸一滞,立刻收回视线,撑起搭在季卿腋下的双手,想拉开两人的距离。   却因为季卿的身体往后一滑,靠得更近了。   细长的眼睫好似打在他的脸上,他甚至觉得源源不断的热意,穿过细腻白皙的肌肤成片涌来。   如同星火燎原,燥意横冲直撞。   又不得章法,鼓在一起,发闷发麻。   “季卿,你怎么了?”   “没事。”季卿挥开席沉衍的手,不顾冰冷的地面,席地而坐。   凉意让他的大脑有片刻的清明,而后是从席沉衍身上传来的难以克制的吸引力。   他眯着眼去找,最后把目光落在对方手指处细小的伤口上。   想舔。   席沉衍动了动发烫的指尖,又被口袋里手机的振动声打散了躁意。   等他再抬头,已经不见季卿踪影。   季卿一边走,一边按掉不停响动的手机,吵得烦了,直接一键静音。   他随意找了家面店钻进去,连着吃了六碗面才缓过来一些,进食速度慢了下去。   等到第十碗,和风尘仆仆赶来的季严俞对上视线。   季严俞一言不发结账,带季卿回家。   季卿躺在副驾驶,随着车子移动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间只有一个念头。   要命。   怎么会想吸席沉衍的血。   他修道不修魔。   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季卿是被季严俞从床上揪出来的。   他拍了拍季卿迷瞪瞪的脸,“醒醒,晚上要去张家。”   季卿软在季严俞怀里不想动,蹭了蹭哥哥的风衣扣子,“困。”   “你睡了十八个小时了。”季严俞叹息一声,推了推季卿的脑袋,弟弟的脖子当即一歪,软绵绵垂下。   他的目光顺着季卿柔软的发丝绕了一圈,落在床头的检查报告上。   没有向上或者向下的箭头。   身体健康。   谜团颇多。   季严俞收回目光,揉了揉季卿的胃,又在对方眉头微蹙时,收回手。   转而从衣柜里抽出衣服给季卿换上。   等季卿完全清醒时,已经坐在季严俞的车上,车窗外是张家别墅。   他揪了揪别在衬衣领口的流苏别针,问:“舅舅呢?”   季严俞:“等会儿就能见到。”   他从储物盒拿出零食,塞进季卿怀里,“先垫垫肚子。”   季卿挑眉,趁着打开的空隙瞥了眼储物盒,满当当的食物映入眼帘。   季严俞这是在养猪——   很快,两人下车。   张宿远远来迎,见到季卿的第一眼,惊呼出声,“哇哦,小外甥,这一身打扮可以呀。”   众人被惊呼声吸引,直直望去。   青年穿着合身的白衬衫,领口尖角处别了两枚金属质地的流苏别针,虚虚垂下,末尾处贴着修身的英伦风小马甲。远远望去,腰细腿长。   矜贵又清冷。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响起。   “不愧是琦玉的孩子,长得真好看。”   “人不可貌相,想想他的传言。”   “是呀,还有人说他画画像是无常索命,哪有把人吓破胆的画呀。”   季卿听到了最后一句,没理。   他跟着季严俞先后和长辈打了招呼,红包收到手软。   又趁长辈不注意,顺了几个小蛋糕垫肚子。   等季卿伸手再去拿时,一块蛋糕已经提前放在他的面前。   他掀起眼皮看了眼。   卧底女士满脸堆笑,“老板,这么巧呀,我的张和你母亲的张是一家哇。”   季卿“呵”了一声,没接蛋糕。   张倩优心道要遭。   哄人的法子在脑子里转了一百遍,只差冒烟。   余光看见表哥上前,对着季卿道:“听说你为了争风吃醋,把季沐思推下楼。”   张倩优双眼骤然发亮。   瞌睡的枕头来了。 第21章 沉衍也可以生   季卿充耳未闻,瞥了眼张倩优亮到难以直视的双眼,像是谍战剧里璀璨的探照灯。   她踩着高跟鞋上前,甩了甩马尾,英姿飒爽。   “表哥,你连听说得都信,该去和小孩一桌。出去别说是我张家人,我们头悬梁锥刺股,哪一位不是过了独木桥考上211、985,独独你打架喝酒,如果不是阿姨高考前送你出国,大学学历都危险。智商本来就堪忧,怎么还被人牵着鼻子走。”   言辞犀利,有理有据,就差引经据典。   表哥双颊涨红,不自在一股脑涌上来。   分明大家正推杯换盏,注意不到这里,他却觉背后聚集了许多目光,或不屑或鄙夷。   他看了眼事不关己,吃着蛋糕的季卿,心中更气。   一跨步越过张倩优,来到季卿面前,语气不善道:“我有说错吗?你就是恶毒、下贱、低——”   酒液迎面泼来,表哥的声音立刻停了,急急往后退两步。   张宿甩了甩酒杯残余的几滴液体,“张修远,嘴巴放干净点,这是我外甥。”   张修远气得想破口大骂,又想起来张宿的光荣事迹,悻悻闭嘴。   虽然张宿脱离家族时,他还小,但也从父母那里听了一耳朵。   季卿狠起来推弟弟,张宿狠起来提着菜刀,追着亲生父亲砍了二里路。   狼人呀。   张修远扫了一眼季卿和张宿,小声道:“一丘之貉!”   张宿轻飘飘看去一眼,张修远夸张地抖了抖。   破釜沉舟冲季卿吼:“季卿,躲女人身后算什么本事,有种一对一!”   声音太大,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又把视线落在季卿身上。   季卿终于抬头,瞥了眼面容扭曲的张修远,从耳朵里拿出蓝牙耳机,疑惑道:“你说什么?”   张修远保持沉默。   张倩优觉得这沉默气得人死去活来。   好一会儿,听到旁边有人吊着嗓子喊了一句,“快来人,他被气晕了。”   张倩优笑得花枝乱颤,见季卿离开,赶忙跟了上去。   又在纠结老板是不是听到了,她说‘同一个张’的言论 。   季卿看穿了她的想法,停下脚步,把手中的蓝牙耳机抛了过去。   “听到了,早就没电,带着玩。”   遇到不想听的,就当没听见。   张倩优接过耳机,恍然大悟,啪啪鼓掌。   老板是懂气人的。   季卿端着盘糕点,找了个没人的角落,一口接一口地吃着。   片刻后,来寻弟弟的季严俞,伸手擦去弟弟嘴角的碎屑。   “不喜欢待在这里?”   季卿点头,“烦。”   他把瓷盘放在一旁的草地上,席地而坐,仰头去看雾蒙蒙不见星辰的天空。   微凉的风顺着摇摆的青草打了个旋,又乖乖缩在原地转圈,像是个不得章法的小笨蛋。   “换季容易生病,少吹风。”   季严俞脱下外套,轻轻搭在季卿的肩膀上,见对方伸手紧了紧衣服,才收回放在弟弟肩膀上的手。   季卿低低应了声,捏着风衣的手指有些白。   他该和季严俞好好谈一谈。   但他又不想谈。   哥哥认不出弟弟,弟弟欺负哥哥。   因果循环。   好在季严俞很快转移话题,问:“你把人气晕了?”   季卿恹恹道:“气郁而生涎,痰涎堵心窍,他自己身体不好。”   怪不了别人。   “放屁!什么叫不怪季卿!”张修远指着正准备考执业医师的表妹,“什么气什么郁,你的意思是我小肚鸡肠?”   表妹翻了个白眼,大踏步往外走去。   她就是圣母心泛滥,滩这蹚浑水,还要被骂。   张修远的手抖了抖,越想越气,在表妹身后补充,“就算推人下楼是听说,季卿的画你总见过吧,好似无常索命,这样的人开画廊,还不是为了贴着席沉衍,下贱!”   一口气说完,表妹已经不见踪影。   他可惜的啧啧两声,又听身后响起了一道声音。   “季卿的字很好。”   张修远循声回头,说话的是跟着旁系参加聚会的小年轻,叫谢云,海城大学国画系的高才生。   小有名气,是张承教的学生。   谢云的声音不轻也不重,无端令人信服,“字好的人,画也不会太差。”   张修远愣在原地,再回神已经不见谢云的踪影。   张承教弟子的话该信。   季卿的画很好。   这个发现令他如同醍醐灌顶,整个人自信又亢奋。   连忙拨打季沐思的电话。   “沐沐,你要小心,我觉得季卿画画很厉害,他可能在藏拙。”   季沐思从鼻腔发出一声哼笑,和包厢里的钱生财打了招呼,出去接电话。   语气温柔,却不压制话里对季卿的不屑一顾,“修远,你昏头了吧,季卿画画怎么样,大家有目共睹。”   水平稀烂,毫无章法。   天桥下随便拉个人都比季卿厉害。   妄想靠国画接近席沉衍,简直是痴人说梦。   张修远憋着一口气,只觉真理往往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的。   众人皆醉我独醒。   “你信我,虽然我没看过季卿现在的画,但是我能确定绝不是之前那样,我怎么可能会骗你。”   季沐思沉默一瞬。   张修远觉得有戏,刚准备高兴。   就听对方小心翼翼发问。   “是不是季卿给你刺激受了?”   听此,张修远差点儿跳起来,准备诉说季卿的所作所为,话到嘴边却愣住了,卡在喉咙口不上不下,难受得紧。   季卿竟然从头到尾只说了,‘你说什么?’   艹!   更气了。   季沐思见对方迟迟没有出声,心道果然如此,安抚几句就挂了电话。   孔知智没用,张修远蠢,只有钱生财还有些用。   他重新堆起笑脸,去找钱生财。   张修远盯着黯下去的手机屏幕,憋闷的情绪堵在胸口,只觉眼前阵阵发黑。   为什么不信?   说真话为什么没人相信。   他要找季卿当面对质。   只是,季卿已经跟着季严俞和张宿离开张家别墅。   白天睡久了,他很精神,听着季严俞和张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张宿:“再过两天就是席沉衍的生日宴,老头子有事去不了,让我代他去。大外甥,你到时候捎下我,我可没有豪车去撑场面。”   季严俞瞥了眼撑着下巴玩手机的季卿,“卿卿的跑车更适合撑场面。”   季卿“嗯”了一声,从【衍】新发出来的两千字夸奖中抬头。   想着对方的金章玉句,敷衍回了句季严俞,“随便开。”   手上动作不停,礼貌回复【衍】,“谢谢。”   季严俞眯起眼,视线扫过季卿手上的手机,顺手打开后座的顶灯。   “在车上玩手机对眼睛不好,别看太久。”   语气严肃,神色认真。   季卿无所谓应了声。   张宿瞥了眼大外甥唬人的表情,摸了摸兜里熄屏的手机。   才放下心,继续道:“说是席家有个小辈喜欢桑霁,这次生日宴会还请了对方表演。还有京市喻家的喻纠也来,席家这是打算往京市发展?”   季卿探出头。   “张倩优喜欢桑霁,你可以带她去。”   副驾驶座的张宿,揉了揉季卿伸出的毛脑袋,“你不去吗?”   季卿偏头避开张宿的手,漫不经心道:“不去。”   席沉衍的血,乱他道心。   要少接触。   他修道,不修魔。   张宿和季严俞想到之前季卿对席沉衍的痴迷,对视一眼,到底没说话。   然而,转天洛开宁打来电话,得到季卿的回答后,声调猛地拔高。   “你说什么?你不去沉衍的生日宴会?”   季卿一边往办公室走,一边回答,语气平静,“嗯,有什么问题?”   洛开宁心想,这问题可大了去了。   以前,季卿就块狗皮膏药。   上天入海地黏着席沉衍。   即使没有碰面的机会,也会无所不用其极的创造和席沉衍的偶遇。   更别说一年前的生日宴会,季卿为了让席沉衍开心,直接送了一套房,美其名曰想要一个家。   可是现在。   季卿事不关己,语气淡淡。   恍若陌生人。   洛开宁看了眼旁听的席沉衍,神色复杂。   “为什么不去?”   季卿推开办公室的玻璃门,调整百叶窗帘,“冯希收养的流浪猫生崽子,他让我一定要去。”   洛开宁:……   席沉衍还不如一只猫?   洛开宁急急回答,“沉衍也可以生!”   这话刚落地。   拿着手机的季卿沉默了。   旁听的席沉衍也沉默了。   洛开宁快裂开了,找补道:“不是,我的意思是……”   他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一句话,只象征性地喉间发出一声“艹”   聊不下去了,季卿敷衍几句,就挂断电话。随后打开电脑,登录玄清的微信,当即弹出几条信息。   季卿一目十行,扫过洋洋洒洒的夸奖,落在最后一条信息上。   衍:“明天席家有一场宴会,邀请了季卿,听说你和季卿的关系很好,我能在宴会上见到你吗?”   笃笃——   敲门声。   季卿缩小微信,等张倩优进来。   女士穿着一身优雅的浅紫色职业装,一头长发高高盘起,流苏耳坠随着动作,晃荡两下,而后归于原位。   “老板,明天你要去席沉衍的生日宴吗?”   季卿微微歪头,看着张倩优紧绷的面皮,轻而易举地读出对方的激动情绪。   这是第四位问他要不要去生日宴。   都要坏他道心?   “手别抖,放轻松。”季卿身体微微后仰,任由椅背托住他的腰,“舅舅和你说了桑霁去生日宴?”   “不是。”   张倩优的声音猛地拔高,绷了许久的一本正经终于哗啦啦散去,她一脸喜色。   “桑霁的经纪人给我来电话,他们想购买玄清的作品,如果明天你去席家生日宴,桑霁想约你谈谈。”   她凑了过去,伏低做小,一脸谄媚,“老板,您可以帮我要下桑霁的签名吗?” 第22章 他们不会生   季卿晃了晃椅子,桌面上相框的影子长长垂落,像是猫尾巴一般缠着清瘦的腕骨。   “不去,冯希说流浪猫生崽,我没看过,要过去看。”   “席沉衍和桑霁还比不过一只猫?”   季卿理所当然,“他们不会生。”   张倩优:……   打工人就是这样。   上一秒妈呀,下一秒去你妈呀。   她只能一步三回头离开,最后看了一眼季卿淡漠到无动于衷的表情,而后拨通桑霁经纪人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   经纪人蹙眉听着手机里传来的道歉声,寒暄几句就挂断,他看向在一旁听了许久的桑霁。   桑霁单手撑着下巴,坐在电脑前,两条修长的腿踩在木地板上,显得空间狭小逼仄。   他微微后仰,旋转椅当即咔嚓一响,后退些许,才留出活动空间。   “怎么说?”   语气温柔,每个字都带着上扬的调子。   经纪人极快瞥了眼,桑霁正笑眯眯盯着电脑屏幕。他的视线也顺着往下,是季卿穿着蓝白高中校服的照片。   青涩懵懂又桀骜不驯,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刺猬。   “桑霁,那边说他们老板要去看小猫生崽,不去席沉衍的生日宴会。”   理由实在离谱,经纪人对初听时的错愕,记忆深刻。   他说了自己的结论,“我觉得是对方推脱的借口。”   “不是。”   桑霁头也不抬,熟练打开手机,将这张照片设置为手机壁纸。   又切换购物软件,搜索恋爱套装,喜欢的一股脑加入购物车。   而后一键购买。   经纪人惊悚地看着桑霁一连串的操作,脑子里反反复复闪过兔子、猫咪、jk套装,最后定格在一套魏晋风的男款白衣上。   等桑霁付款时,经纪人感觉自己的职业生涯随着花出去的钱,灰飞烟灭。   “祖宗,你做什么呀,别用你自己的账号买呀,要命,快把收货地址和名字改成我的呀!你的地址天天有狗仔蹲着,快递丢失的事情不是没发生过。你这次的快递要是丢了,词条会爆的。”   通宵加班,得熬死多少人的发囊。   但是张倩优,即使没有熬夜,也觉得自己的发囊一点点减少。   距离席沉衍的生日宴会只有八小时,季卿仍旧不为所动,窝在沙发里一口接着一口吃着手中的巧克力棒。   他枕着棉质靠枕,漫无目的注视头顶上刺眼的灯光,任由一圈圈黑的白的光影在琥珀色的瞳孔里打转。   在张倩优第二十次投来视线,季卿缓缓开口,“别盯着我看,我不去宴会。”   张倩优收回视线,一分钟后又投来一眼。   季卿叹息一声,腰部肌肉发力,从沙发上坐起。   刚脱离强光的眼睛有些酸涩,当即蒙上一层水雾,细长浓密的眼睫水汽氤氲,像是垂落的晚霞,鲜明又灵动。   张倩优去扶季卿的手僵在半空,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季卿起身离开。   英伦风小皮鞋踩在地板上,哒哒一响。   “你去哪里?”张倩优连忙跟上,顺手从季卿的抽屉里拿出柯尼塞格的车钥匙,边走边说:“要去生日宴会吗?要去找桑霁谈合作吗?要去要签名照吗?”   季卿忽略对方的四连问,头也不回地离开画廊。   出了大门,就被冯希发现,他站在老龄大众车面前,抬起双手挥了挥,“猫妈妈已经进了我自制的产房,大概还有两三个小时就会生了,你没接生过,到时候按我说得做。”   “嗯。”   季卿礼貌应声,视线扫过冯希磨边的袖口,以及长时间使用而松垮扭曲的领口。   最后落在青年没有阴霾的笑脸上,道:“钱不够就找我要。”   席沉衍在画廊门口站定,这句话就混着清晨浓郁的生活气息卷了进来。   他看见季卿手臂搭在老旧褪色的车门框架上,半个身子前倾,语气散漫,“我是你老板。”   喇叭声划破长空,绿灯亮了,行人急匆匆穿过斑马线。   席沉衍的眸色渐暗。   面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季卿清透的琥珀色双眸。   从前,那双眼睛依恋而缠绵,带着令人厌烦的占有欲。   现在,即使说着温柔贴心的话,却清凌凌的,毫无波澜。   冷淡又疏离,沉默地近乎无动于衷。   只有在注视着季严俞时,才有几不可查的亮光。   席沉衍快走几步,抵住即将阖上的车门,钻了进去。   随着车门关上的咔嗒一响,季卿感觉车垫子上下一弹,手中刚撕开包装的巧克力棒应声而落。   季卿:……   关门异响,减震垃圾。   这车年龄和他有的一拼。   他深吸一口气,抽了一张纸巾把掉落的巧克力棒包起来,才看向席沉衍,“席先生有什么事吗?”   席沉衍没接话。   老龄大众车破旧又狭小,他的双腿伸展不开,只能叉开腿,一动膝盖就贴上了季卿的大腿。   少年人热气足,像是燃烧的小火团,躁意穿过透气的棉质布料,源源不断涌来。   以至于狭小的空间更闷了。   脊背处细小汗液带来的热意无处发泄,横冲直撞。   席沉衍垂下眼,握着手动摇窗的把手,冷着脸顺时针摇动。   车窗咿咿呀呀下降。   “我想邀请你参加我的生日宴会。”   季卿歪头,注视席沉衍。   从容冷峻的青年鼻尖冒出了小汗珠,袖子折上去些许,露出有力健硕的腕骨,壮士断腕般看着一点点下降的车窗。   他从对方紧绷的肌肉中,读出了恼羞成怒。   季卿嘴角小幅度上扬,又在席沉衍看来时,恢复平静。   “抱歉,我们还有其他事,不方便过去。”   “如果你紧张,也可以带朋友一起去,我在张教授那里听说,你和玄清的关系很好。”   席沉衍收回手,吹了一会儿冷风,热意才随风散去。   脑子又冷不丁冒出,有关季卿春天容易生病,不能吹冷风的叮嘱。   犹豫片刻又哼哧哼哧摇上车窗。   冯希噗呲笑出声。   席沉衍和季卿当即看过去。   被两双没什么情绪波动的眼睛盯着,冯希突然脊背发寒,坐直身体,右手在嘴巴上做了个闭麦的动作,乖乖开车。   车子在较为平坦的公路上颠来颠去,后座的两人都有些不稳,默契地系上安全带。   季卿道:“我要去给小猫接生,不能参加你的生日宴会。至于玄清——”   他去看席沉衍有些紧张的小表情。   对方哪里是担心他不适应,让他带朋友一起去。而是目的就是玄清。   季卿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淡,最后归于平静,“玄清有事,去不了。”   目的地到了,等车停稳后,三人陆续下车。   季卿越过席沉衍,走到冯希身边。   席沉衍察觉到季卿刻意拉开距离的动作,垂着眼睑,遮住眼底的情绪。   起初他是为了玄清。   可是等季卿的冷漠毫无保留地透过来,又觉怅然若失。像是虚化透明的泡沫陡然破裂,只余下冗长的空白。   他做事向来张弛有度,然而遇见季卿,只觉聪明才智喂了狗,连商场上基本的旁推侧引都忘了干净。   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把目的露给季卿。   席沉衍从不会让情绪过夜,他来到季卿身侧,语气诚恳。   “我很抱歉惹你生气。我在张教授的朋友圈看到玄清的画,很喜欢,想约他见面,又怕唐突,想通过你邀请他。但是我也是真心邀请你的,你对我而言有救命之恩。”   冯希待在一旁,满脸迷茫,打量季卿没什么变化的表情。   生气了?   什么时候的事?   怎么看出来的?   季卿拉着冯希往里走,回答席沉衍,“不用道歉。”   季卿是他,玄清也是他。   总不能和小粉丝生气。   冯希没有防备,被拉得踉跄两步,等稳住身体后,看见了季卿通红的耳廓。   “啊,季总,你耳朵冻红了。”   季卿:……   他冷着脸,不去看身后能清楚听到这句话的席沉衍。   **   与此同时。   桑霁的工作室乱成一团。   距离席沉衍的生日宴会只有四小时,然而受邀表演的桑霁却不见踪影。   经纪人只在一个小时前,看见桑霁跑车的车尾灯,以及早上带给桑霁,现在却不知所踪的恋爱套装。   他头发散落,视线长久停留在桌面上的便签。   【别找,去讨债,帮我把郊区的别墅打扫下——桑霁】   经纪人只觉要疯。   谁家好人去讨债,又是带恋爱套装,又是打扫别墅的呀!   这心思昭然若揭。   他拽过工作人员的衣领,怒道:“桑霁还没有消息吗?车上的定位没有显示吗?”   工作人员急忙道:“有了有了,车上的定位停在薄荷画廊,不过一分钟前,又动了。我问了之前联系的张倩优,她说是发现他们老板不在店里,出去找了。”   经纪人:“去哪里找?”   工作人员:“好像是私人的流浪动物收容所,叫——”   “叫爪爪乐园。”冯希对季卿说,“这个收容所的名字还是送锦旗的小姐姐起的。”   季卿沉默一瞬。   想到了那个【救我狗命】   谈话间,三人穿过喵喵叫的猫咪,又避开汪汪嚎的狗子们,来到一层爪爪庄园里的一个小房间。   狸花猫痛苦地喵了一声。   冯希立刻戴上接生手套,拨动猫咪尾巴查看情况,又安抚地摸了摸。   “应该是快生了。”   他从抽屉里拿出手套递给季卿。   在对方换上后,一边演示羊水器的用法,一边对季卿道:“等崽子出来后,你用羊水器对准小猫咪的口鼻吸,再听它们有没有发出叫声。”   “嗯。”季卿认真听讲,瞥了眼窝在隔尿垫上的狸花猫。   疼痛让它吐着舌头,发出类似小狗的喘息声。   冯希坐在小凳子上,右手从上至下抚摸狸花猫的腹部,等第一只小崽子出来后,剪断脐带交给季卿。   季卿有条不紊地用着羊水器,直至猫崽子发出孱弱、鲜活的叫声。   两人配合默契,席沉衍在旁边打下手,空余时,他掀起眼皮,去看季卿稳当当的手。   细白的手指藏在胶质手套下,前端因为少量汗液,紧紧贴在肉上,从米白色变成了浅灰色。   好似在发光。   季卿动作微顿。   他垂眸,诧异地看着从周围涌来的金色光点,缓慢地凝聚成一道亮闪闪的功德金光,在他的手腕缠绕。   接生的功德?   还是爪爪乐园的救助?   他问冯希,“给你的三百五十万,你拨了一部分用来救助这些小动物?”   冯希:“季总,我用的预支的五十万工资。”   “可以在三百万里拨款。”   事情结束,季卿脱下手上的手套。   救助流浪动物带来的功德金光很纯粹。   他侧过身,挡住两人的视线,揪起蹭着他手腕的功德金光往口袋里塞。   功德金光一扭,滑溜溜的蹿了出去,在空中转了一圈,紧紧贴上了季卿的手腕,调皮地往袖口里钻了钻。   附近有人,不好硬来。   季卿和冯希打了招呼,往外面走。   席沉衍见事情结束,也跟了上去。   两人刚到门外,就听见跑车的轰鸣声。   急促又炸裂,每一下都像是踩着跳动的心脏上。   季卿蹙眉,爪爪乐园偏僻,车辆少,跑车更是稀奇。   是谁来了?   “季卿。”   席沉衍的声音令季卿回神,他低低“嗯”了一声。   功德金光却像是抽了疯,不顾死活地开始扭动。   季卿手腕一痛,骤然腾空,整个人往席沉衍那边撞去,他条件反射地去找支撑点。   兵荒马乱中,抵住了硬挺的胸廓。   对上了一双深邃沉寂的眼睛。   席沉衍缓慢眨眼,紧紧圈住季卿的腰。温热细腻的触感令他思绪一片空白,脖颈处的青筋鼓动一瞬。   几乎同时。   刺耳的刹车音划破天际。   季卿似有所感,侧头去看。 第23章 三合一 赢了我走,输了我滚   粉色跑车在飞扬的尘土中影影绰绰, 看不真切。   席沉衍顺着季卿视线望去,“参加宴会的车辆都会提前报备,我看过文件, 这个车牌号是影帝桑霁的。”   他单手托着季卿的腰,稍一用力,怀里的人骤然腾空,片刻后又稳稳落地。   等双脚踩实,季卿还有些恍惚。   席沉衍:“刚刚……”   季卿回神, 抢答:“腿软。”   席沉衍目光飘忽一瞬,薄荷画廊开业时,季卿窝在他怀里的画面在脑海里盘桓。   青年细长浓密的眼睫垂落,在下眼睑留下浅淡的影子, 又倏然抬眼,疏离而清冷。   语调懒懒, “哦, 我也被你吓得腿软。”   席沉衍不敢细想。   耳廓处传来细碎的灼烧感, 绵绵密密地啃食血管, 带来酥麻的痒意。   他极快地用手背蹭了一下通红的耳廓。   收回手时, 不小心打在季卿的细白的脖颈。   季卿愣在原地。   功德金光斗志昂扬,当即一绕,调皮地缠住了席沉衍的手腕, 然后一扯, 两人的手腕不可控制的贴在一起。   季卿明显察觉到席沉衍僵硬片刻。   三三两两的猫狗靠近, 白毛狗卧在草地上, 欢快地汪了一声,停顿间脚步声由远及近。   不远处模糊身影徐徐而来。   席沉衍垂眸,去看季卿微微泛红的脖颈, “要去参加我的生日宴吗?”   “去。”季卿脸色不变,用空余的右手去掐功德金光。   金闪闪用尾巴尖讨好般的蹭蹭指腹,象征性地拉长季卿和席沉衍之间的距离,而后装死不动。   他深吸一口气,推着席沉衍往左边走。   距离生日宴开始不足一小时,时间不够,两人加快速度,一前一后走向冯希的小破车。   猫叫狗嚎间,飘忽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季卿在哪里?”   席沉衍回头去看。   桑霁和冯希相对而立,交谈声模糊不清。   “席先生,这车是手动挡,我忘记怎么踩离合,你会开吗?”   席沉衍收回视线,目光穿过季卿毛茸茸的头顶,扫了眼驾驶座,“会,可以叫我的名字。”   席先生这个称呼太过客气。   像是没什么交集的陌生人。   季卿“嗯”了一声,脑子极快划过‘沉衍哥哥’。   这个不行。   “好的,席总。”   席沉衍瞥了眼季卿,在对方冷淡疏离的脸上转了一圈,“……你可以叫我沉衍。”   小破车很快启动,引擎轰鸣声尖锐刺耳,车身颤颤巍巍地抖了一下。   季卿和席沉衍的表情,很有默契地空白一瞬,给对方漏出来的尴尬情绪留了消磨的时间。   路很长,两人一路无话。   直到到达席家老宅,季卿和席沉衍先后下车。   席沉衍:“宴会快开始了,我需要去换礼服。”   季卿听懂了里面属于成年人的,告别时的客气。   但是金闪闪很有存在感地揪了揪他的手腕。   完全分不开。   他装不懂,保持沉默。   席沉衍觉得这沉默百爪挠心。   车祸后的季卿,黏人的手段层出不穷,只差钻进他的口袋。   现在的季卿,冷冷淡淡,像是扎人的刺猬,憋得狠了,才伸出爪子揪揪你的口袋,让你看他。   席沉衍呼吸微滞,下意识安抚季卿,“严俞在宴会厅等你,你先过去,我等会儿去找你。”   最后一句咬字太轻,季卿没听清,抬头去看。   又觉手腕一松。   金闪闪腾空而起,绕着席沉衍转了一圈,乖乖地躲在季卿的口袋里不动了。   季卿当即伸手掐住,“好的,再见。”   回得太过果断,令席沉衍侧目。   再细看时,已经没有季卿的踪影。   季卿一边掏出不停振动的手机,一边按住金闪闪。   他接起电话,开门见山,“季洪峰,有事说事。”   空间安静,季洪峰小心翼翼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传入耳廓。   许久他才道:“卿卿,你很久没有回家了。”   六点整,礼炮轰然一响,烟花炸裂,撒开黑蒙蒙的天空。   一缕光投射而下,照亮季卿眼中的漠然。   “嗯。”季卿淡淡应声。   季洪峰心脏骤缩。   电话拨出前,他有很多话想和季卿说,他想问季卿什么时候回家,能不能再叫一声爸爸。   然而面对季卿近乎无所谓的态度,所有话都憋在胸口,闷闷捶打。   他甚至希望季卿歇斯底里,对他破口大骂。   但是什么都没有,只有轻飘飘的一声“嗯”。   他的儿子真的不在乎他了。   季洪峰脸上血色尽褪,心脏升起细密的痛痒,后悔和愧疚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道:“我让阿姨买了番茄和牛腩,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喝。明天炖番茄牛腩汤给你喝,你回家吃顿饭好吗?”   声音细软,带着拳拳爱意。   季卿沉默听着,又冷不丁发声,“你记错了,我最讨厌番茄。”   他懒得再听,干脆挂断电话。   季洪峰愣愣听着手机里的忙音,无措去问守在一旁的李管家。   “卿卿不是最喜欢吃番茄牛腩的吗?”   李管家叹息一声,“先生,您忘记了吗?夫人去世后,二少爷就不碰番茄了,三少爷很喜欢,每次二少爷在,他都要吃番茄。”   他看向满脸愧疚和悔恨的季洪峰。   有些东西,没了就是没了,只能随风飘扬。   季洪峰一言不发。   他拿起手机,给季卿转账。   季卿瞥了眼转账信息,准备按下电源键,一条新信息又弹了出来。   冯希:“季总,桑霁来找爪爪乐园找你,情绪不是很好,可能来者不善,你小心点。”   桑霁找他?   大概是想买玄清的画。   生意上的事,不打紧。   季卿编辑信息,“好。你的车子席沉衍派人开回去了,后座左侧有一块用纸巾包起来的巧克力,我忘记丢掉了,别让猫狗吃到。另外银行卡新到账的一百万,可以用在爪爪乐园。”   他收起手机,去找季严俞。   随着宴会厅大门打开,男士女士的高谈阔论如同潮水般扑面而来。   又在季卿站在灯光下时,骤然缩紧。   “哇哦,这位是谁?好漂亮。”   “季卿啊,席沉衍竟然会邀请他?不是说两位水火不容?”   “别瞎说,季卿不久前把孔知智揍进医院,席家、季家、洛家,三家去讲好话。”   一道声音酸溜溜道:“不止哦,还把弟弟推下楼梯,嚣张得很,靠着自己的好家世为所欲为。”   青年倒吸一口冷气,目光不由自主地跟随季卿。   起初的惊讶随着时间的发酵,变成了理所当然。   这么好看,不杀人放火,终究是能原谅的。   他捂着胸口,迷迷瞪瞪道:“兄弟,我一见钟情了!”   兄弟斜睨一眼,“烦不烦,一天听你说三遍。”   他把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视线去找季卿,而后顿住。   “靠,这次你说得对。”   一见钟情,二见倾心啊!   视线太有存在感,季卿蹙眉去找,很快被季严俞高大的身影挡住。   季严俞理了理季卿有些散乱的英伦风马甲,看向空无一物的领口。   “怎么不别我给你搭好的流苏别针。”   季卿侧身拉开距离,“麻烦。”   脑子里极快划过衣帽间一堆饰品,他补充,“舅舅家地方小,你别再给我买这些,放不下,搭配也麻烦。”   季严俞:“嗯,我安排收纳师帮你整理。”   季卿保持沉默。   张宿在旁边听了全程,觉得季严俞不被叫哥是活该。   放不下明显是小外甥的借口,大外甥佯装不知,还要安排收纳师。   他啧啧两声。   季严俞斜睨一眼,张宿当即停下啧啧,从中调和。   “小外甥,你上次参加张家聚会的那一身,是真好看。你哥虽然管得多,眼光是真不赖。”   他顺手端起一碟芋头酥,“尝尝,永福茶楼的糕点师傅做的。陈老师的《贵妃醉酒》开始了,我们看戏。”   季卿接过芋头酥,顺着张宿指的方向看去。   台上人傅粉施朱,眉如翠羽。凤眼一抬,水袖叠皓腕。   看官叫了声“好”。   张宿趁着季卿的注意力没在他们身上,附在季严俞耳边用气音道:“什么都要管只会适得其反,真搞不懂你,既然这么不放心小外甥,一年前你怎么舍得放他出国。”   季严俞目光沉沉,“你不懂。”   张宿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笑。   在场的,他最懂。   一位心中憋气,话里不说。   一位什么事都往肚里藏,也不怕把自己毒死。   温柔似水的姐姐,怎么生出这么两个别扭玩意出来。   音乐将歇,曲终人散。   季卿已经解决了数盘糕点,一抬眼就见适才还在台上的陈老师,穿着一身常服,直直冲他走来。   他眉峰一挑,显然不认为陈老师是来找他的。   扫视四周,最终找到了默不作声站在身后的席沉衍。   季卿识趣地端着新一盘茯苓糕,拉开和席沉衍的距离。   席沉衍瞥了眼,把藏花饼塞进季卿的怀里。   “尝尝,新品。”   “嗯,谢谢。”   陈老师来到席沉衍面前时,将两人熟稔的互动尽收眼底,他的视线在季卿漂亮疏离的脸上转了一圈,落在瓷白小盘上一块藏花饼上。   色白如玉,七点朱红点缀,被人轻轻捏在手上,衬得指尖修长白皙。   他是谁?   为什么和席沉衍这么亲近?   陈老师眸色黑沉如墨,“阿衍,生日快乐。”   席沉衍礼貌道谢。   又顺着对方的视线介绍,“这位是张家张宿,这位是季家季卿。”   陈老师原先因为季卿气质容貌产生的戒备猝然散开,转化成不易察觉的轻视与不屑。   原来是季卿。   对方的画堪称诡异,席沉衍不会喜欢。   他和张宿打了招呼,亲昵地去握季卿的手,意有所指道:“原来是季二少,久闻大名,之前没机会相见,今天见了还要谢谢你在车祸时给阿衍搭了把手。”   张宿倏然抬头,把‘搭了把手’在口中细细咀嚼,觉得空中茶香四溢。   小外甥在那场车祸差点儿丧命。   陈老师继续对席沉衍道:“我本来还在犹豫今晚的戏,前两天听阿乐说,最近你提了几次要看贵妃醉酒,想了想今晚还是要满足主角的愿望。说起来自从阿衍放弃学习京剧之后,我就遇不到默契异常的搭档。”   语调温柔,透着明目张胆的亲昵。   说完,若有若无地看向季卿。   在场的人都是人精,几句话一个眼神,就能分辨其中隐晦的炫耀和软钉子。   独独季卿不为所动,避开陈老师的手掌,专心致志吃糕点。   察觉到席沉衍的视线,才抬头,语气恹恹,“哦,生日快乐。”   陈老师一哽,一举一动好似抛给了狗看。   铁球碰上了弹弹床,毫发无损。   “谢谢。”席沉衍对两人道谢,视线在陈老师和季卿身上扫了个来回,“戏很好看。”   张宿是心理医生,对人的情绪更加敏感,他内心“哦吼”一声。   觉得席沉衍话中的‘很好看’,不一定指的是《贵妃醉酒》。   他端着酒杯,把季卿拽过来,淡定吃瓜。   听着两人寒暄。   席沉衍小时候和陈老师一起跟着大家学过京剧,算来算去,两人算是同门师兄弟。   问了几句师父的身体,又在京剧方面探讨了一会儿。   季卿对这些不感兴趣,找了没尝试过的糕点细细咀嚼。   正在此时,就听张宿冷不丁发问。   “听说孔知智去画廊找你,还送了很多礼物?他不是喜欢季沐思,怎么上赶着讨好你?”   席沉衍动作一顿,当即侧头去看季卿。   缓缓道:“你收了?”   ** 第二十四章   张宿眯起眼,视线在席沉衍平静无波的脸上逡巡,而后落在对方紧绷的手部肌肉上。   又倏然发笑,肩膀不停抖动,替席沉衍重新问了一遍,“收礼物了吗?”   季卿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的食物,琥珀色的双眸微眯,被顶上璀璨的水晶灯一照,漂亮得出奇。   他看向突然发癫的张宿,蹙眉道:“问这个做什么?”   “满足一下舅舅无处发散的求知欲。”   张宿莞尔,揪了揪小外甥因为进食,微微撑起弧度的面颊。   “没收。”季卿把左手伸进口袋,安抚突然暴躁的金闪闪,侧头躲开张宿乱动的爪子。   “季严俞的东西来不及用,我收孔知智的东西做什么?”   麻烦又占地。   送多少丢多少。   席沉衍几不可察地舒了一口气,收回视线。   陈老师见两人没有更多的交谈,才放下心。   不过是空有美貌的草包,席沉衍不喜欢这样的人。   季卿画技差,人品差,哪点能吸引席沉衍?   陈老师眉眼弯弯,对席沉衍提议,“师父前段时间收了位小师弟,今天我带他来了,要一起聚聚吗?”   “好。”席沉衍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   张宿望着两人的背影,抱臂挠脸,直到季卿径直离开宴会厅,才跟上去。   “刚刚怎么不反驳那位陈先生?你脾气这么好?”   季卿斜睨一眼,“懒得搭理 。”   刺几句话,不痛不痒,没什么意思。   剑修动手不动嘴。   这里人太多,动手会给季严俞惹麻烦。   季卿脚步不停。   张宿站在原地,问:“小外甥去哪里?”   “太闷了,我去花园走走。”   连廊通透,初春夜晚的灯光一盏盏点亮,澄澈闪耀,像是一条曲折的金色光河,缓缓流淌。   不远处一道人影影影绰绰。   季卿独自穿过连廊,英伦风小皮鞋踩在石子路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季卿。”   他停下脚步,看向笼在阴影里的孔知智,“什么事。”   四下空旷,宴会厅的喧闹从门缝里漏出些许。   孔知智富贵大气的脸染上些许阴郁,眼睑半垂,语调有点像无机质的电子音。   “你和我说过不参加席沉衍的生日宴会。”   “嗯,我参加了。”   懒洋洋的声音,轻而易举地把孔知智的灵魂碾成碎末,他察觉到心底的嫉妒与怒意不可控制的疯长。   喉间发出嗬嗬的响声,眼眶通红。   他压低声音质问:“你还是喜欢席沉衍,为什么上赶着巴结人,你就这么不要脸?”   为什么不喜欢他?   季卿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冷沉地目光不带温度的在孔知智的脸上逡巡。   涉世未深的少年心思最好猜,嫉妒和占有欲毫无遮掩的显露人前,难以把控的情绪化成细丝,成茧成结,而后困住一整个青春。   他提醒,“你喜欢的是季沐思。”   孔知智呆愣在原地,好似当头棒喝,羞愧和惊诧成片淹没了他。   季卿径直往花园走去,半晌后回头。   视野里,孔知智面色沉沉,脸颊处的肌肉死死绷着,阴鸷主导了羞愧。   他突兀想起,在季家别墅初见,对方述说季沐思的善良可爱时,脸上缱绻的温柔和爱意。   很美好。   季卿准备收回视线,又扫到了孔知智不远处纠缠的两道身影。   男人的尖锐嗓音高高昂起,“桑霁,快轮到你表演了,你跑花园去做什么?”   高个子青年半张脸掩在夜色里,脸上的表情难以分辨,依稀能看出对方绷紧的脊背,以及躲避另一位矮个子男人,微微后仰的腰。   经纪人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当场把桑霁打晕拖走。   以前的桑霁温柔又听话。   哪像现在,短短两天,幺蛾子不断。   季卿不是品行低劣的恋爱脑吗?   怎么能把桑霁钓成翘嘴。   “你是不是把恋爱套装打包带走了,这东西……”   后面的话季卿没听清,他漫不经心地往花园走去,等到四周空无一人,才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   而后翻动手机,一一回复工作上的事,又切换了玄清的微信。   咚咚声响个不停。   季卿缓了一会儿,才点开【衍】的聊天框。   视线掠过一连串的夸赞,最后落在对方的末尾处的问题上。   衍:“抱歉,这个问题有些唐突,但是我想听听你的想法。你觉得喜欢一个人,外表重要还是内心重要?”   季卿觉得稀奇,这是【衍】除了夸奖外的第一个话题。   他没有喜欢的人,但是有喜欢的剑。   于剑修而言,飞剑削铁如泥,即使丑陋也是相伴一生的老婆。   “内心重要,朝闻道夕可死矣。”   手机叮咚响了一声。   席沉衍放下酒杯,指了指口袋里的手机,礼貌地拒绝他人的攀谈。   他来到安静的角落,打开手机,玄清的信息映入眼帘。   而后陷入沉默。   本该就是内心重要,季卿出现前,他想找的是能够和他相谈甚欢的伴侣,不在乎美丑家世。   可是,现在的季卿却像是不讲道理的蜜獾,横冲直撞,轻而易举地拨动心弦。   他突然觉得现在被美色迷了心智的自己,变得不可理喻。   低俗而荒唐。   席沉衍靠着带着冷意的墙壁,任由身上堆积的暖意一点点散去。   他不该喜欢季卿的。   他喜欢的是和玄清那般,一笔一画都能牵动心绪的人。   灵魂的共振更令人沉醉。   “沉衍?”   洛开宁拍了拍席沉衍的肩膀,问:“怎么了?一副死老婆的表情。”   席沉衍保持沉默,斜睨一眼。   这一眼太冷,洛开宁识趣地收回搭在席沉衍肩膀上的手,转移话题,“有看到季卿吗?我在拍卖会上发现一枚胸针很适合他,还打算送他,结果找不到人。”   席沉衍没回。   洛开宁奇怪去看,对上了一双冷沉地双眸。   他下意识吞咽口水。   席家破产了?   这个表情?   音乐声骤然响起,席沉衍掀起眼皮,往台上看去。   桑霁一身白色西服,下眼睑贴着闪闪发光的黑色羽毛,细碎的柔白灯光倾斜而下,在微微卷曲的发尾处缠上点点星光。   像是黑白交织的幻境,梦幻又邪恶。   台下陡然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与惊呼。   “喻爷,这位就是影帝桑霁。”中年人端着酒杯,满脸讨好,“听说是京市桑家的下一任继承者,出道即巅峰,再过一年就要回家继承百亿家产。”   喻纠低低“嗯”了声,半个身子隐在角落,兴致缺缺。   中年人这才恍然惊觉说错话。   京市的豪门里的明争暗斗比海城厉害得多,那里阴的狠的,手段齐飞。   喻家和桑家都是京市里的老牌豪门,想必喻纠办公室里摆着的桑霁资料,比他知道的要多。   更何况喻纠家族兄弟姐妹众多,这位是真的从阴谋诡计里拼杀出来的,手段毒辣。   “喻爷莫怪,我本来话不多,遇见您一见如故,臭的香的,随口往外说。”   喻纠淡淡扫过一眼,中年人笑容直往脸上堆,虚伪又难看。   他别开脸,视线长时间停留在虚空中。   恍惚间,面前出现师尊冷淡疏离的脸,琥珀色的眸子圆睁,漏出一缕惊诧。   喻纠垂着脑袋埋在季卿的颈窝,鼻尖是清冽的雪松香气,让他的眼睛有瞬间的失焦。   “师尊,我是个坏蛋,你不该这样信任我。”   他掀起眼皮,目光细细描绘季卿糜艳到令人心颤的眉眼。透着冷意的指尖,缓慢地攀上季卿绷紧的温热脊背。   又顺着瓷白的皮肉往上,遮住深邃明亮的双眼。   “真可怜,你动不了。”   “喻纠!”   “喻爷?”   季卿带着恼意的冷冽嗓音,和中年人讨好的声音交杂混合,令喻纠骤然回神。   他避开中年人伸过来的手,视线一扫,落在不远处的青年身上。   “他是谁?”   中年人顺着喻纠的视线看去,“季沐思,季家的三少爷。”   “嗯。”喻纠应声,拿出手机,对着季沐思拍了一张照片。   而后用左手遮住照片里季沐思的上半张脸,片刻后呆愣在原地。   和师尊好像——   中年人的话还在继续,“我刚刚还看到了季家大少爷季严俞,他好像往花园的方向过去了。”   喻纠闻言转头,看到一道挺拔的背影。   微风卷起了栗色的西装外套,季严俞压住翘起的衣角,往花园走去。   就见季卿半蹲着,面前是一条戒备的德牧。   前爪下压,嘴里叼着木棍,绷紧了背部肌肉。   季严俞:“做什么呢?”   欺负狗?   “在玩。”季卿没有回头,而是把视线长久停留在德牧叼着的笔直木棍上。   没有男人能拒绝一根笔直完美的木棍,至少他不行。   他掏出当作零嘴的小香肠,指了指狗嘴上的木棍,嘬嘬两声,“和你换,换不换。”   德牧发出呜呜低吼,显然不同意。   季严俞沉下脸,视线极快地扫过季卿不安分的手,立刻揪住季卿的衣领,往身后带。   “不要靠这么近,它在低吼,危险。”   栗色的棉质衬领一歪,冷风当即灌了进来,季卿缩了下脖子,“别揪,脖子痒。”   季严俞挑眉,“脖子怎么红了一块?过敏了?”   “没事。席沉衍收手的时候,手背打到了。”   季卿身形一闪,把后领从季严俞的手中抽出,多掏了一块水果糖。   对着德牧说:“加码,换不换?”   德牧仍旧不为所动。   季卿蹙眉,问季严俞,“狗随主人。谁养得狗,认死理,这么不好说话?”   “……席沉衍。”   季卿:“……”   一主一宠,性格挺合得来。   两人一狗,纠结了半个小时,季卿把除了巧克力的所有零嘴在狗大爷面前摆好,才让它吐出木棍。   他当即拾起木棍,挥了两下试试手感。   破空声咻咻一响。   季严俞的额角跳了跳,斟酌语气,把话从喉间送了出去,“席沉衍为什么会碰你脖子?”   ** 第二十五章   季卿左手食指和中指并拢,顺着笔直的棍子划拉一下,在中段停住,黏腻的触感让他条件反射地摩挲指腹。   摸着不像口水。   “问这个做什么?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和狗子抢木棍。”   季严俞平静道:“你一岁会走路,跑到花园捡了根树枝,往我嘴上戳,让我吃。”   “三岁时,见到一根很直的木棍走不动道,赖在地上要我爬上树捡,捡回家后因为我不让你抱着它睡,你抽抽噎噎地扒了一晚上房间门。”   他瞥了眼季卿。   青年身量颀长,身后是昏黄灯光汇聚而成,脉脉流动的金色光河,细小的尘埃浮动,在季卿冷然的脸上,落下一缕生气,密密麻麻地染红耳廓。   季严俞几乎不用过多思考,就能推演出带着薄荷清冽香气的唇瓣,吐出的五个字。   “季严俞,闭嘴。”季卿囫囵披上丢在一旁的外套。   季严俞极快地笑了一声,又很快收敛,换上了严肃表情,“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为什么席沉衍会碰你的脖子?”   弟弟轻飘飘说着‘不喜欢’,和他在ONE CLUB没骨头靠在席沉衍身上的画面,在季严俞的脑海里盘桓。   长大了,会骗哥哥。   还会藏心思。   季严俞的眸色一点点变暗。   车祸后,季卿为了得到席沉衍变得面目全非。没有底线的轻贱自己,伤害别人。   他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卿卿,喜欢一个人可以,但是你需要先是你自己,才能爱别人。”   季卿没有直接回答,他蹲下身,挠了挠德牧温热的下巴。   狗头当即扬起,黑眼珠子眯着,喉间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动。   他短促笑了声,坏心眼收起手,德牧怔愣一瞬,不满地汪汪叫。   “不喜欢席沉衍。”   季严俞欲言又止。   口是心非?   还是欲擒故纵?   季卿没管季严俞纠结的小表情,微微侧头,往黑黢黢的角落看上一眼。   黄毛当即缩头,后怕地贴在墙角,用气音对身侧的钱生财道:“我感觉季卿看到我了。”   灌木丛里,枝丫乱窜,绿叶子挠得皮肤发痒发燥。   钱生财随手折断枝条,“怎么可能,离这么远,那小子只是身手好一点,又不是千里眼。”   “也是。”黄毛呼出一口气。   怕什么。   现在年轻人、有钱人,四眼小子多的是。季卿身边的季严俞就是如此,一股斯文败类的酸臭气息扑面而来。   就算季卿没有戴眼镜,视力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再次探头去看。   季卿把直木棍握在手中,这姿势有点像他在电视里看到的背剑大侠。   本来待在一旁的季严俞不见踪影。   黄毛回头,“大哥,我看季卿架势不对,他会不会很厉害?”   钱生财白眼翻上天,“你这张嘴晦气得很,季卿再厉害,还能越过化学品去?到时候迷药一洒,还不是手到擒来。”   “是呀。”黄毛被说服了,又探头去看季卿。   而后呼吸一滞。   季卿原先站的地方空无一人。   风一吹,青草晃荡两下。   他急忙去找,腰侧却冷不丁抵上硬物。   森冷的声音从身后传入耳廓,“你在找我?”   黄毛的心脏极快地跳了两下,不敢回头,双腿止不住发抖,不久前在薄荷画廊被踢的腹部,隐隐作痛。   不一会儿,冷汗浸湿后背。   只觉身后站着的是要命的艳鬼,悄无声息地走,悄无声息地来。   “回头。”季卿冷冷地道。   黄毛扑通一声跪下了,“大爷,我哪敢回头呀,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看到你的长相,知道太多我就没命活了呀。”   季卿:……   太怂,不好谈事。   他抬起木棍一挥,黄毛应声倒地。   而后扫了眼被他踩进泥里的钱生财,收回腿,木棍不轻不重地抵在对方的腰上。   钱生财当即抬头,吐出嘴里的泥巴,阴鸷的视线不偏不倚停在季卿的脸上。   又顺着往下,在木棍上颜色偏深的地方停留片刻。   阴冷的笑意攀上脸颊,“少年人,太傲气,容易翻船。”   话还未飘远落地。   季卿眼前的景象骤然一变,钱生财的脸极有规律的缓慢摇摆,重影堆叠,以至于他有些反胃。   不知何时,德牧已经歪到一旁,长长的舌头耷拉着。   季卿几乎下意识看向手中的木棍。   这东西有问题。   迷药?   “知道我喜欢捡木棍的人不多。”季卿忍着不适,卸了力道,脊背贴在带着冷意的矮墙。   上眼睑无力地垂着,他睁着失焦的双眼,语气不急不缓,“不是季严俞也不是季洪峰,老宅里的佣人前段时间被季严俞清理过。是季沐思。”   声音越来越低。   耳畔传来脚踩枯叶的簌簌响声。   是钱生财吗?   模糊间,有人撑住了他滑落的身体,以及几不可闻的低语,“师弟——”   季卿骤然腾空,陷入冗长的黑暗里。   闭眼前,他听见了钱生财痛苦的怒骂,以及骨骼猝然断裂的脆响。   依稀看见远处模糊的身影。   不高不矮,像是季沐思。   季沐思在连廊里踱步,视线时不时扫过不远处的花园。   想去,又止住脚步。   频繁地按动手机的电源键,依旧没有等到钱生财事成的信息。   他死死咬唇,抬眼看到朝着这个方向走来的中年男人,立即换了表情。   圆润的杏眼微微睁大,看起来无辜又可怜。   “季三少,喻爷想和您谈谈。”   “好……好的。”   **   翌日,暖阳穿透天窗,打在地下室通透的落地窗上,又顺着微风拂过,轻轻地摩挲着薄薄的眼皮。   季卿眼睫微颤,脖颈处传来细微且带着水汽的酥麻感。   他倏然睁眼,看向笔直站立的桑霁。   青年穿着一身棉质居家服,发尾处水汽未干,小水珠蓄积许久,才嗒嗒垂落,打在季卿滚烫的手背上。   季卿挑眉,感受着手背处传来的冷意,以及脖颈处将干未干的触感。   “ 玄霁?十度的天气,你洗冷水澡?”   “师弟要一起洗吗?”桑霁眉眼弯弯,温润如玉的脸上笑意一点点扩大,以至于沾染了些许诡谲。   “不要,昨晚在花园,另外两个人呢?”   季卿踩上床边的毛拖鞋,踢踢踏踏去找冰箱。   翻出里面放着的蛋黄酥,把一整盒的小盖子都打开,慢条斯理地从左边第一个开始吃。   桑霁:“钱生财和黄毛被我控制住了,你要怎么处理他们?”   “报警,这里是现代,不是修真界。”季卿回答。   一整晚滴水未进,让他的喉咙发干,说出的声音过于低哑。   而后是汩汩涌来的饥饿感。   成片地搅弄五脏六腑,沉甸甸地揪成一团,以至于双目失焦,疏离的脸上一片空茫。   桑霁靠近,“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他用手掌去贴季卿的双颊,被手下滚烫的触感激得心中一跳。   想去深究,下一秒被季卿避开。   “没事。”   季卿半垂着眼,果决地咬破舌尖,用没什么波澜的声音道:“我饿。”   桑霁细细体会季卿的避之不及,脸上的笑容一寸寸褪去,森冷阴沉的表情攀上眉眼。   看向丝毫没有被限制自由自觉的季卿。   “饿就自己去做。你掀了楼思危的黄雀楼,我赔了一万颗极品灵石,你捅穿海族和鸟族的禁地,我又赔了四万颗极品灵石,还有南川秘境、北岛试炼,西双密林,东曲禁地,林林总总算下来,一共是十八万极品灵石。这些灵石足够修真界四大宗门千年的花费。”   他玩强制爱,不当保姆。   季卿不为所动,清凌凌的目光瞥去一眼。   “饿。”   桑霁轻而易举地被季卿的目光定在原地,耳畔传来听惯了的,却每次都能带给他新鲜感的声音。   他感觉他才是被囚禁的笼中鸟,羽翼翻腾,徒留几缕绒毛挂在金属框架上,从而求助无门。   半个小时后,季卿吃着热腾腾的面条。   桑霁扯了扯尺寸过小的围裙,冷脸看着季卿。   “你什么时候回得现代?”   季卿咽下口中的食物,百无聊赖地拨弄筷子,看着热气升腾,拉成一条细长的线,歪歪扭扭地柔和眉眼 。   诡异的饥饿感缓缓褪去,他好脾气地多说了几个字。   “刺了元喻一剑之后。”   静谧的空间里只余下咀嚼食物的细小声音。   桑霁冷不丁发问,“师弟,在修真界,你刺向我的那一剑有犹豫过吗?”   “犹豫?还有什么时间犹豫?小外甥已经失踪十二个小时。”张宿陡然拔高声音,指着监控画面。   季卿的脑袋软绵绵垂着,黑色的柔软发丝顺着往下,丝丝缕缕地贴着瓷白的肌肉。   腕骨被人握在掌心,而后又因为突如其来的腾空,猛然坠落,在空中无措晃荡两下。   识别框放大,带走季卿的男人陡然出现在屏幕上。   是桑霁。   黑夜,让这张温润如玉的脸攀上了丝丝诡异。   张宿收回视线,对季严俞道:“说句话。”   “等消息,桑霁不想身败名裂就不会伤害卿卿。”   在季卿车祸后,季严俞就很少抽烟,实在受不住就点根烟夹在指尖晾着。   他垂眸长时间注视着指尖明明灭灭的烟头,直到烟屁股被烧了些许,才抖着手,丢进烟灰缸。   “冷静点,我们一起查,他不会有事。”   席沉衍的目光落在好友微微颤抖的指尖,以及桌上被随意丢在一旁的细边眼镜,上前一步递给季严俞。   又在扫过监控画面上的桑霁时,面色陡然沉了下来。   一大早,季严俞带着张宿来查监控。   他才得知,昨晚季卿没有回家,只有发来的一条短信——‘我碰到朋友了,先走。’   然而,监控告诉他,季卿是被带走的。   空气中的焦灼缓缓蔓延,紧迫感陡然占据每个人的思绪。   “咚——”   大门猛地被推开,重重打在墙壁上,又倏然回弹,门框上的金属卡扣咔嗒一声阖上了。   动静太大,几乎所有人都看向气喘吁吁赶来的洛开宁,“有消息了,桑霁在城北郊区的别墅。”   城北郊区别墅。   桑霁猛地扣住季卿的腕骨,“你刺向我的那一剑有犹豫过吗?”   季卿没有防备,手上的筷子当即掉了,摔在地上,两滴汤汁洒在复古花纹的墨绿色瓷砖。   “忘情而至公,得情忘情,不为情绪所动,不为感情所扰(1)。你于无情道的天赋连师尊都惊叹不已,我怎么会奢望你有过犹豫。”   季卿闭口不言,看着飞溅的两滴汤汁被桑霁用湿巾擦掉,又被对方塞了一双干净的筷子。   耳边是桑霁沙哑的催促声,“快吃,不是说饿死了吗?”   “……我没有说快饿死了。”季卿回答。   他慢悠悠吃着面,漫无目的地想。   桑霁说得不对。   他有犹豫过,起初只想把桑霁和喻纠揍一顿,关进寒潭,也让他们体会光着身子没有灵力护体,在寒潭有多冻人。   后来,打出火气,刹不住车,就一人捅了一剑。   这么想着,火气也上来了。   季卿:“犹豫过,我在犹豫这一剑是刺在心口还是丹田。”   桑霁顿住,掀起眼皮看他,感觉全身的毛孔倏然张开,用尽全力才抑制住喉间低沉沙哑的声音。   而后平静发问,“你说什么?”   “你听到了的。”   季卿踢开碍事的拖鞋,不顾桑霁绷紧的面部肌肉,以及对方冷漠阴鸷的视线,在他面前站定。   “师兄,打一架。赢了我走,输了我滚。” 第24章 打晕我   桑霁低低笑了一声, 而后脸上的笑意一寸寸褪去,变得面无表情。   季卿读不懂桑霁表情里的情绪,只听到桑霁刻意压低的嗓音, 温柔地能挤出水来。   “输了、赢了,你都走。你就这么想离开我?也是,我于你而言我和路边的草木没什么区别。”   季卿没回答,千年里从尸山血海磨砺出来的直觉告诉他,保持沉默是最优解。   烦。   又打不起来。   “你在走神。”桑霁用毫无波澜的声音阐述事实。   他向前两步, 拉近和季卿的距离,面无表情的脸上倏然间荡开甜美至极的笑。   以至于季卿有片刻的愣神,而后毫无征兆被握住的腕骨,生出细密酥麻的危机感。   又被猛地一推, 整个人摔进松软的沙发上。   两只手腕被握住,往上一抵。栗色衬衫当即上缩, 露出瓷白的腰腹。   “玄霁!”   季卿转了转手腕, 没抽动。   冷漠的视线当即射了过去。   桑霁笑了, 他看到淡漠疏离的外壳下, 柔软甜美的果实。   直到玻璃破碎的声音传来。   两人反应极快地看了过去。   季严俞面色冷沉, 身后是面部肌肉紧绷的席沉衍。   张宿紧随其后钻了进来,从中间分开僵硬的两人,“你们做什么?COS木头人?快去找小外——”   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瞳孔骤然缩小, 一瞬不瞬地盯着被扣住手腕的季卿。   青年侧头看来, 垂下的黑色发丝搭在薄薄的眼皮上, 以至于发痒发涩, 眼睫极快地颤动几下,水汽泅湿了眼眶,蒙上了朦胧的雾气。   顺着往下, 是腰侧瓷白光洁的皮肤,宽大的手掌不轻不重地摩挲着,令他肌肉紧绷。   糜艳又勾人。   张宿呼吸一滞,极溜的嘴皮子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话。   一紧张,后退一步踢倒了旁边的包裹。   猫耳朵套装半遮半掩地露出一角。   季严俞的脸色当即黑了。   季卿收回视线,想着季严俞刚才要吃人的表情。   场面难以控制,事情解决不了,他还可以解决自己。   他压低声音,对桑霁道:“打晕我。”   桑霁:“……”   半个小时后,季严俞面无表情坐在一楼沙发上,听着桑霁叙述昨晚的经过。   他睨了眼季卿,弟弟慢条斯理清理橘子上细白的橘络,注意到他的视线,歪头看来。   “吃吗?”   “不用。”   嘴巴还没合上,就被塞了一瓣橘子。   季卿语气平静,“别客气。”   席沉衍掀起眼皮,清楚捕捉到季严俞骤然柔软下来的面部肌肉,以及季卿眼中狡黠的笑意。   季卿藏在茶几下的脚缓缓勾起,小幅度晃了晃,用气音道:“哥,我好害怕,幸亏你来了。”   季严俞沉默一瞬,定定注视着季卿没什么情绪起伏的琥珀色眸子。   细细体会弟弟毫不遮掩的欺骗,以及对方地讨好、卖惨小连招。   演技太差。   要练。   “后续的事季家会处理。”季严俞豁然起身,冷冷注视桑霁。   “我希望桑先生不要不声不响地带走家弟,毕竟这是海城,不是桑家的京市。另外那包东西,你还是尽快处理,不会有用上的机会。”   桑霁听出了季严俞话里的威胁意味,眸色渐冷。   然而,下一刻就对上了季卿微眯的双眸。   他笑了一下,礼貌回应,“好的。”   一行人陆续离开别墅,季严俞一一道谢后,带着季卿和张宿上车。   张宿问:“小外甥,你觉得是谁指使的钱生财。”   季卿扣上安全带,“季沐思。”   张宿“哦豁”一声,去窥季严俞不怎么好的脸色。   心道:季沐思要倒霉。   不知道对方现在是何种心情。   季沐思的心情很不好,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握着手机的手指泛白。   他和钱生财的事并不隐秘,如果被揭露出来就全都完了。   所有人都会知道他的恶毒,嘲笑他的虚伪,他将在圈子里没了脸面。   分明还没遇到,他却觉四面八方都是指责与嘲笑。   他眼眶通红,咬着牙顶下了天塌的窒息感。   “没关系的。”季沐思神经质地抠着指甲,“还有孔知智,他虽然蠢,但是听话,爱我到了不可以拔的地步,他会帮我的。”   季沐思深吸一口气,拨出电话。   铃声响了一声,就被接通。   他志得意满,几乎能想象出孔知智守着手机,只为等他一个电话的模样。   “知智,我——”   “我帮不了你,季家、席家、洛家、张家,四家已经发出话,会彻查绑架季卿这件事。甚至于京市的桑家都插手了。”孔知智打断了季沐思的话。   “沐沐,这件事真的是你指使钱生财做的?”   季沐思闻言,眉毛狠狠拧在一起。   孔知智这么好拿捏的一个人,怎么会质疑他。   肯定是他听错了。   又或者是他刚开始的声音太过冷硬,对方不高兴了。   男人,哄一哄,哭一哭,就能安抚好了。   “你怎么能质问我。”季沐思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软软糯糯的,惹人怜惜。   “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季卿讨厌我,是他自导自演,陷害我。”   孔知智沉默不语,往日里听了一耳朵,就能融化的心脏的声音,此刻却觉虚伪异常。   绵绵密密地啃食内脏,带来一阵反胃。   初见季卿和昨晚短暂的交谈,对方的态度他全看在眼里。以往他因为季沐思不愿深究。   然而面上的一层纱褪去后,一些东西变得明朗而真实。   季卿不屑去弄这些小把戏。   他闭上眼,心脏处季沐思占据的地方一点点腾空,又想起季沐思隔着雨幕抱着流浪猫的温婉笑容,终究不忍心。   “沐沐,我会帮你最后一次,你……好自为之。”   手机里传来的忙音,把季沐思定在原地。   而后恼怒与羞愧如同高高掀起的海浪,一下又一下地击打在他的脊背,令他头脑发晕,生出彻骨的恨意。   孔知智竟然挂他电话,竟然帮着季卿说话!   “啊啊啊!”   季沐思尖声惊叫,猛地踹倒沙发旁的落地灯,“季卿怎么不死在车祸里!”   贱人!坏东西!   季沐思心里的坏东西好好休息了一晚上,转天正常去上班。   季卿刚到薄荷画廊,张倩优就凑了上来,嘘寒问暖。   “老板,饿不饿,渴不渴。”   季卿打量张倩优妆容得体的脸,在对方目的性极强地讨好声音里,淡淡道:“有事说事。”   “瞧您说的,我就是关心一下,张宿把事情都告诉我了,还叮嘱我多照顾着你一点。”   季卿不为所动,往后一靠,椅背牢牢托住细软的腰肢,小幅度回弹后发出轻微的响动。   金闪闪很有存在感的从口袋里蹿出,松垮垮地在季卿的腰上围了两圈,尾巴尖小心翼翼地蹭着瓷白细腻的皮肉。   很快又被修长的手指拨开,而后乖乖装死。   张倩优:“桑影帝那边又打电话过来,打算买玄清的画,您看安排哪个时间见面?能不能给我要一张签名照。”   季卿斜睨一眼。   明白重点在张倩优的最后一句。   “不见,签名照我让他寄过来。”   “啊?”   张倩优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季卿请了出去。晕乎乎地盯着关上的办公室大门。   这关系是好还是不好,一边拒绝见面,一边寄签名照?   她禁不住把视线投向玻璃门内。   季卿正坐在电脑面前,摆弄手机。   他瞥了眼孔知智的好友申请,点了拒绝。而后顺手给张倩优发来新卡号,让她把字画的收益扣税后,打在这张卡里。   张倩优的消息当即发过来,“好的。还有一件事我和你报备一下,张教授托我询问你的意见,他打算把购买的四幅字画,参加海城艺术博览会,这个书画展在行业里的影响力很大,可以提高你和玄清的知名度。”   “随意。”   季卿收起手机,沉思。   张教授有他的微信,为什么还要通过张倩优联系?   他用电脑登上玄清的微信,忽略【衍】发过来的夸奖小作文,拉到最后。   季卿:“为什么不直接找我?”   手机的特殊提示音响起,席沉衍伸出手掌打断助理的工作汇报,“先出去,等会继续。”   助理诧异挑眉,“好的,您先处理事情。”   席沉衍面对工作一丝不苟,能让他开口打断汇报,肯定是要和客户详谈大单子。   一个亿的生意吗?   助理晕乎乎地关上了门。   席沉衍也在此刻盯着微信里的信息出神。   衍:“你想我多找你吗?”   季卿蹙眉。   想着老人家可能是不好意思打扰他,才找的张倩优。   面对喜欢自己的老人家,总该宽容点。   “可以。”   他按下电源键,看着手机屏幕变暗,起身走向一侧的木桌。   口袋里的手机又亮了一瞬,而后恢复平静。   正午的阳光带着令人沉醉的暖意,斜斜地照在雪白的宣纸上。   季卿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创作了四幅字一幅画,如同上次那般,把东西交给张倩优。   “一样的地方,记得装裱,这次不急,时间上可以慢慢来。”   张倩优舒了一口气,条件反射地摸了摸平整的眼角,“那就太好了。老板,我再熬夜就要长皱纹了,不漂亮了,我会哭给你看的。”   “嗯,你最漂亮。”   张倩优感觉心都要化了。   男人嬉皮笑脸地夸赞并不值钱。   清冷美人一本正经的赞美简直像是把她吹上了天。   她投去视线,看着季卿上了辆黑车,车门打开时,依稀看见季严俞的脸。   季严俞道:“今晚回季家别墅。”   “做什么?”   “找季沐思。”   “不叫三弟了?”   季严俞保持沉默。   季卿乘胜追击,“给揍吗?”   哥哥没有回答季卿的最后一个问题。   问话的人也不需要回答,下车后径直走向季沐思的房间。 第25章 好疼,你疯了   敲了敲门, 没人应。   季卿看向一旁的李管家,眼带询问。   “三少在一楼的会客室。”   话还没落地飘远,李管家就听见球鞋踩着木地板下楼的咿呀声, 身后跟着没什么表情的季严俞。   他“嚯”了声,朝一楼的会客室看了眼。   季卿已经抬脚踹了进去。   门板撞在门吸上的巨大声响令人侧目。   季家别墅的佣人小心翼翼探头去看。   正见季卿冷着脸揪着季沐思的衣领,往后一拉,在季沐思的惊呼中,将人拖向客厅。   被拖着着的人, 崩溃大哭,双手胡乱拍打,瓷器应声而破。碎片划破娇嫩白皙的皮肤,血水混着泪水, 好不可怜。   紧接着是一道惊呼,“季卿!疯子!大哥救我!”   他们这才发现季卿的身后, 站着位面色肃然的季严俞。   众人舒了口气, 纷纷发言。   “季严俞懂礼守规, 不会让季卿这样胡闹下去。”   “是呀, 之前季卿和席家那位的事情弄得尽人皆知, 季卿苦苦哀求不出国,季严俞为了规矩,到底没管, 任由老爷子把人送出国。”   “不过, 出车祸前, 季严俞对季卿是真好呀, 走哪都带着,就怕人受欺负。到底是豪门亲情淡泊,涉及自身脸面该丢还是得丢。”   “季沐思也是可怜, 摊上这么季卿这样的哥哥。”   他们等着季严俞出声喝止。   却惊讶发现,话题中心季严俞放柔表情,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揉了揉季卿的发顶,轻声叮嘱。   “小心手。”   “好。”   季卿笑着收回手,把软肉般的季沐思丢在地上,抬脚踩上人乱动的手掌。   果然踩中,痛呼声一声高过一声。   季卿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蹲下身,轻轻拭去季沐思眼尾垂落的泪水,琥珀色的眸子倒映出弟弟狰狞愤恨的扭曲面容。   像是控制住的咬人的狗,不得章法,又只能匍匐在地。   “很痛吧。那时候‘季卿’也很痛的。”季卿淡淡道。   季沐思无暇顾及身上如同割肉放血的痛意,以及对方突然用名字的自称,只觉季卿温柔似水的声音,好似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求助的视线扫向四周,试图找出反击的办法。   却见佣人们被季卿的气势怔住,噤若寒蝉,不敢出声,缩在一旁偶尔探出脑袋。   管家笑眯眯地按住其中一位准备录像的手机,缓缓道:“从现在开始,季家新规矩,工作时间不能玩手机哦。”   季沐思燃起的希冀瞬间湮灭,疼痛令他放声尖叫,“啊啊啊!爸爸救我!季卿要杀我!他疯了!”   急急赶来的季洪峰,刚踏进大厅,就听见季沐思惨痛的哀号。   他连忙上前,张开双臂挡在季卿和季沐思之间。   入目的是季沐思狼狈至极的模样,他冷冷瞥了眼看热闹的佣人,“快拿药箱,先止血!”   佣人们没敢动,瞥了眼好整以暇在沙发上坐下的季卿和季严俞,等人无所谓点头,才去拿药箱。   季洪峰连忙接过,“沐沐,对不起,都是爸爸不好,爸爸没有保护好你。”   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眉眼相似的父子紧紧相拥,水晶灯暖黄的灯光一照,朦朦胧胧地打在凌乱殷红的绷带上,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   季卿垂下眼帘。   细细体会季洪峰对季沐思毫无保留的爱意。   在现代,他想了十八年,依旧不明白季洪峰没由来的喜爱与纵容。   他羡慕过,渴望过,行动过,最后弃之敝屣。   然而这件事就像墙上的裂缝,即使不在意,也平静地存在着,发霉发臭,而后带来难以忽视的憋闷。   直到季严俞的温热干燥的掌心,轻轻地附在他的眼皮上。   “别看。”   季严俞注视着季卿冷漠到近乎无动于衷的脸,像小时候一般用额头碰了碰弟弟柔软发丝下的额角。   缓慢而熟练地摩挲着季卿绷紧的颈部肌肉。   “我在。”   “嗯。”季卿低低应声,圈住季严俞的腰。   众人这才想起,出车祸前的十八年,即使季严俞再刻板守旧,却是任由季卿胡闹,给人收拾烂摊子也是带着缱绻的笑意。   那时候,季卿闯了祸,只要蹭一蹭季严俞腰腹的软肉,板着脸的YQ总裁片刻间戾气全消。   只是温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季洪峰只觉这一幕刺眼。   都是儿子,季卿为什么和他这般不亲近?若他能像季沐思一般软着性子,说几句好话,好好的家不会弄成这个样子。   “你们都是我的儿子,兄弟阋墙并不好看。卿卿,给沐沐道歉。”   喧闹的空间陡然沉寂。   季严俞唇瓣紧抿,提醒道:“父亲,季沐思和钱生财合谋,试图绑架卿卿。钱生财身上背着人命官司。”   成年人都懂话里的意思,几乎能想象出真被钱生财得手,亡命之徒的鱼死网破。   惊呼声交谈声混成一团。   又因为季洪峰的骤然跌倒,片刻收拢。   更安静了。   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季卿抬头,打量季洪峰骤然惨白的脸,以及毫无遮掩的愧疚和悔意。   “卿卿!对不起,是爸爸——”   季卿直视季洪峰,“我不需要了。”   说话的人声音果决又漫不经心,听着的人却心中一阵酸涩。   为什么会这样?   他只是想让儿子们和睦相处。   管家瞥了眼一脸痛苦和愧疚的季洪峰。   只觉活该。   “父亲,这件事我会彻查到底,不会姑息,一切按法律法规来。”   季洪峰的脊背一僵。   季沐思双目赤红。   他颤声道:“大哥把事情闹到警局,我们的脸都会不好看的,季家的股价也会受影响。虽然你脱离季家创办了YQ,但到底蒙受了祖辈的庇荫,怎么能这么害季家。”   被抓被关,他的人生全都完了。   只不过是一次简单的教训,为什么对他这么狠。   季严俞一向不喜欢和脑子不清楚的人讲话,无视季沐思楚楚可怜的表情,跟着季卿上楼。   在弟弟关门前,按住了。   放柔声音,“去我房里睡。你房里用惯的东西都搬去舅舅那里了,会不习惯。”   季卿“嗯”了声,跟着季严俞走了。   经过二楼平台时,季严俞往楼下看了眼。   一位中年男人凑到季沐思耳边不知道在说什么。   像是京市喻家分家的人。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房间,季卿脱掉毛拖鞋,整个人摔进柔软的大床里。   随后被人推了推脑袋。   “去洗漱。”   “困。”   季卿半眯着眼,蹭了蹭如绸缎般柔滑的枕头。   他迷迷糊糊闭眼,察觉到身侧床榻凹陷,温热的体温顺着拥抱丝丝缕缕传来。   紧接着是清爽的柚子香气。和舅舅买的沐浴露气味很像。   季卿问:“你不是说这个味道不好闻?”   头顶传来不甚清晰的震动,季卿太困了,听不清季严俞的回答。   选择伸手环住了季严俞的腰。   脑子里好似响起了桑霁说他无情道天赋绝佳的话。   其实不对。   他花了八百年踏入天骄们三千年难入的渡劫期,却在余下的两百年内不得寸进,离飞升成仙永远差了半步。   季严俞是用相同血液编织而成的枷锁。   如同鸟入樊笼,余下一片空茫与无措。   他又记起来那个午后,成片的红,成片的白,惊呼声和碰撞声。   以及季严俞看过来的一眼。   难过得像是整个世界都没了。   “哥哥。”   “嗯,醒了?”   季卿在窗帘划过滑轨的细小动静中清醒,他睁开眼,挡住射向眼睛的暖阳。   季严俞:“今天周六,要出去走走吗?”   “不去。可以出去玩,但是不能和管着自己的家长出去玩。”   季卿果断拒绝,他翻动手机,瞥了眼手机短信里的季洪峰两百万转账。   当即复制而后发给冯希,随后发送信息。   “去买辆车,工作用。你那辆车太旧,爪爪乐园的路不好,开着危险。记得开发票,弄固定资产。”   冯希的回复很快,“不用的,季总,我的车还没坏,”   季卿不是很想回忆那辆颠簸至极的车,他去车库挑了辆迈凯伦P1。   跑车的引擎声骤然炸响,黑色车身破风而出,卷起一片落叶在空中哗哗作响。   两天时间,季卿几乎跑遍半个海城,季严俞不让玩的,都尝试了一遍。   他也揪出缠在他手腕的金闪闪看了好一会。   金闪闪讨好的蹭着白皙的指尖,滑溜溜飘走,在空中画了个爱心,尾巴尖都透着愉悦。   在修真界,因为小徒弟喜欢,他看过些许小众心法,其中就有功德成圣的法子,但是心法里并没有提到过功德金光开智这一情况。   “再敢捣乱,我就把你吸收了。”   金闪闪不会说话,可怜兮兮的贴着季卿的脖颈蹭。   倒是手机响了,是季严俞的电话。   “卿卿,玩够了吗?”   “嗯。”季卿懒懒应声,在季严俞舒了一口气的背景音中下车,“今天去冯希那里上班。”   他挂了电话,视线第一时间被冯希的脖子吸引。   黑色的卫衣领子松松垮垮,扭曲得如同波浪线。   季卿:“新款?”这种时尚没试过。   冯希尴尬地拽了拽领子,“不是,洗太多次就成这样了。”   季卿:……   那就不尝试了。   他迈步往里面走,猫咪和狗子一股脑围上来,蹭他的裤腿。   小白狗尾巴狂甩,抬腿就要尿。   季卿目光一凌,拽住狗子的脖颈,提起来死死圈在怀里。   压低声音道:“狗命不要了?”   小白狗呜呜应声,讨好般地去舔季卿的指尖。   两人一狗一边交谈,一边往二楼房间走。   冯希:“我选了两个办公地点,你拿个主意?”   他推开房间门,把整理好的资料放在季卿面前。   “一个位置比较偏,但是租金便宜,一个是市中心的写字楼,环境好,租金偏贵。我的建议是租金便宜的写字楼,后续基金会还要投入一大笔资金,能省则省。”   冯希去看季卿的脸色。在他看来,第一个更好。   但是豪门更看重脸面,小辈创业,其他不用最好,门面却是要最好的。   “那就这个。”季卿去指租金便宜的写字楼。   金闪闪迫不及待地冒出来,圈着季卿的手指一扯,当即落在了市中心的写字楼。   季卿蹙眉,垂眸去看蹭着他指尖的金闪闪。   这地方有什么特别?   小白狗低吼两声,张口去咬金闪闪,啊呜一声咬上空气,嗒嗒的牙齿撞击声听得人发酸。   它可怜兮兮地去瞧季卿。   冯希也去看。   就见指着市中心写字楼的人倏然冷笑一声,左手对着空气抓了抓,而后硬生生把自己的右手掰到便宜的写字楼上。   冯希神色古怪,斟酌语句,把话从喉间送出去。   “季总,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这都出幻觉了。 第26章 我挺想看他哭的   季卿斜睨一眼。   这一眼太冷, 冯希保持沉默。   两人先去租金较为便宜的写字楼,怎奈实在太偏,附近路灯设施也不行, 考虑到安全因素,季卿拒绝了冯希的提议。   半个小时后,车子再次停下。   季卿牵着小白狗,注视面前这座市中心47层高的写字楼。   巍然耸立。   年轻隽秀,意气风发的男男女女穿行其中。   冯希一边在前面带路, 一边介绍,“我们准备租下来的办公室,在10层,面积500平方。上家公司昨天刚搬走, 会有些乱。”   “嗯。”   季卿在电梯到达的叮咚声中点头。   冯希先进去,用手挡住电梯门, 等季卿进来才刷了电梯卡。   今天出来办正事, 冯希换上了初见季卿时穿的西装, 熨烫板正, 柔顺地贴在宽厚的肩膀上。   一米九几的大高个, 做事一板一眼,透着凛然正气。   到了办公室,他推开窗户, 带着凉意的新鲜空气蹿了进来, 将地上散落的A4吹得哗哗作响, 又争先恐后钻进胸腔。   “季总, 你看满意吗?”   “可以。人员招聘,你上点心。后续基金会运转之后,受资助对象要仔细核查, 品行不端的人不资助。”   “好的,你放心,我会仔细核查。”   办公区敲定,冯希去联系租赁的对接人员。   季卿来回逛了一圈,捏住进楼后就躁动的金闪闪,牵着小白狗往外走。   写字楼一层大约一千多平,零零散散有些小公司,职业装的男女们忙忙碌碌,各司其职。   孙吉正和同事交谈,不经意抬头,看见季卿,而后愣在原地。   又在同事的催促声中,无意识地应声,低头去看手上的文件。   分明每个字都认识,此刻却什么都看不进去,仿佛黑夜的魂灵,漫无目的地晃荡着。   半晌后,才骤然回神。   “靠,忙出幻觉了!”白日见鬼。   这么漂亮,怎么可能是人。   另一边,金闪闪挣脱束缚,猛地圈住季卿的腕骨,急急地往外扯动。   季卿蹙眉,不紧不慢拽住,低声威胁,“再乱来,就把你吸收了。”   金闪闪立马蔫了,虚虚搭在季卿的手腕上,用尾巴尖指了指楼下。   思忖良久,季卿在金闪闪飘忽忽的扭动中下了楼。轻轻摩挲着尾巴尖,回忆上两次金闪闪的反常。   第一次是因为席沉衍。   第二次是因为这幢写字楼。   第三次是为了什么?   电梯显示屏上的楼层数不断跳跃。   不对付的小白狗和金闪闪也没闲着,你追我赶,很热闹。   季卿看着金闪闪啪的一声,打向小白狗的屁股。   小白狗瑟缩一下,而后疯狂地追着自己的尾巴咬,以至于伸缩遛狗绳一圈又一圈地缠住季卿的双腿。   他就在这种诡异又尴尬的情况下,和席沉衍对上视线。   身侧的洛开宁扑哧笑出声,在季卿冷然的注视下,走进电梯一抖一抖地捏住小白狗,将季卿解救出来。   “你们怎么在这里?”季卿问。   洛开宁揪着小白狗的后脖颈,“这栋写字楼是席家的,30楼往上是席家的分公司,我陪沉衍来视察,等结束直接去找朋友聚聚。”   “嗯。”季卿礼貌应声。   “前几天的事,谢谢你们。”   席沉衍不紧不慢道:“不客气。”   洛开宁自来熟地搭上季卿的肩膀,被对方避开后,也不恼,顺手改了方向,搭上席沉衍的脖子。   “你从电梯下来,是来这边谈事情?”   “不是,租办公室。”   临近三点,一楼大厅没什么人,偶尔有几位出外勤的回来员工,刷了卡就进了闸门,匆匆忙忙离开了。   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中,席沉衍垂眸注视季卿没什么表情的琥珀色眸子。   声音微缓,“几楼,我吩咐一声。”   “不用。”   季卿拒绝。   没多少钱的事,欠人情债,不好还。   沉默在空间缓缓蔓延。   洛开宁瞥了眼席沉衍。   如往日般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他却觉对方情绪不对。   不生气,又像是不开心,卡在想前进又想退后地拧巴中。   洛开宁的视线在席沉衍和季卿之间来回打量,又在席沉衍投来的警告目光中偃旗息鼓。   “要去30楼看看吗?”   季卿打算拒绝,然而金闪闪疯狂扭动,撒开季卿,直直往席沉衍腰上蹭。而后用尾巴尖试探地圈住季卿的手腕。   季卿冷冷瞥了一眼。   金闪闪当即不动了。   被淡漠视线扫过的席沉衍也不动了,硬邦邦站着,生出细密而微小的痒意,像是冬日的暖阳,带来难以忽视的暖意与酥麻。   而后听见季卿清冷的声线。   “……去。”   季卿收回放在金闪闪上的视线,不再关注汩汩流动的金光,委屈掉下的两颗小金点。   再掉下去,功德就没了。   再看下去,按捺不住蠢蠢欲动吸收的心思。   三人去了旁边的直达电梯,来到30楼。   季卿编辑短信告诉冯希他的情况,脚上的动作不停,跟着席沉衍出了电梯。   员工们整齐地从工位上起身,依次礼貌打招呼。   隐晦的视线落在席沉衍身后的季卿身上,或惊讶或嫉妒,亦或是厌恶。   席氏的员工对两位车祸后的爱恨纠缠烂熟于心。   他们每天都能听到‘他逃他追’的新版本,季卿出国前,基本是他们的饭后谈资。   更有甚者,在那边侃侃而谈,“季卿含着金汤匙出生有什么用,还不是为了男人脸都不要,陷害弟弟、虐待动物、自荐枕席,他是怎么有脸活下来的。”   那时候这话被席沉衍听见,他没说什么,记住了那个人的脸,在安全通道抽了几根烟。   吹了一会儿冷风,等身上的烟味散去,对助理道:“季卿救过我的性命,这些话我不想在公司听到。”   “另外,通知总公司和分公司,如果季卿来找我,就说我不在。”   助理从席沉衍冷淡疏离的声音中回神,不经意间和季卿的目光对上。   他想:这次这位用了什么了不得的手段,才跟着席总来到公司。   季卿礼貌点头,随着会客室的玻璃门打开,他也走了进去。   洛开宁对季卿道:“之前我在拍卖会得了好东西,很适合你。放车上了,我去拿,你等我会儿。”   “不用。”季卿回。   洛开宁走得太快,没听见。   助理听到了,惊讶地扫了一眼季卿。   虽说洛开宁表面看上去大大咧咧,但到底是洛家的下一任继承人 ,走心的朋友不多,席沉衍算一个。   可是就算是席沉衍,也没收到过这人特地去拍卖会拍的礼物。   即使是大型的拍卖会,豪门的少爷小姐们大多是让助理去,哪有自己亲自去,这举动算得上殷勤。   助理心下一惊,思忖季卿是真的大胆,前段时间追着席沉衍跑,现在又明目张胆地把目标换成洛开宁。   也太过……不要脸。   他隐下心思,恭敬地把泡好的白茶放在席沉衍面前,又把咖啡放在季卿面前。   然而,很快,咖啡和白茶换了位置。   动手交换的人,是不知道这个举动多反常的席沉衍。   助理恍惚地听着人说:“季卿喜欢白茶,下次泡一样的。”   “席总,这白茶金贵,也就您和大客户谈生意的时候喝,没剩多少了。”   季卿挑眉,事不关己地啜了一口,往沙发上一靠,就见肃正表情的席沉衍,淡淡地看了眼助理。   那人说:“席家破产了?一口茶都喝不起?”   助理连忙道歉,百忙之中瞪了眼他。   成年人的妒忌很好懂。季卿平静地听着人和席沉衍说,“席总,会议要开始了。”   “嗯。”席沉衍点头,看向他,“我出去一趟,你随意逛逛。”   季卿按住小白狗往茶几上扒拉的爪子,无所谓应了句,“好。”   锁扣阖上的声音很清晰,应该是席沉衍走了。   会客室刹那间陷入了诡异的安静,金闪闪美滋滋地蹭着季卿的腕骨,趁他的注意力在小白狗身上,灵活地钻进袖口。   被钻的人僵硬片刻,看向会客室里的另一位,转移注意力。   “有事?”   助理双手拿着托盘,倒扣在腹部,面上带着面对客户的温和微笑。   “季先生,我是席总的助理,主职是处理和席总有关的大事小事。一些话,席总顾念您救他性命,不会和你说,但是人贵在自知之明。”   金闪闪还在乱动,季卿没仔细听,“哦”了声。   许是这个字太过轻飘飘,助理好像很生气,一把推开扒拉沙发的小白狗。   “哪来的畜生,分不清自己的地位,乱勾搭人,说不准什么时候乱拉乱尿!”   小白狗嗷嗷叫着。   季卿冷冷睨了一眼助理。   会客室里剑拔弩张。   会客室外也很热闹。   席氏的员工躲在角落,脑袋一个叠一个往里面看。   “操!赵助理指桑骂槐的功力不减当年呀。”   “季卿要倒霉,那时候往席总身边凑的女秘书,可是被他骂哭过好几回。”   交谈声顿了顿,突兀有一道声音加入。   “我挺想看他哭的。”   同事们沉默了。   有人骂了声,“变态啊!”   但是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又有人附和,“我也挺想看的,季卿蠢是蠢了点,好看是真好看。”   所有人默契地把视线放在即将被骂哭的季卿身上,舍不得挪开视线。   然而,这位视线中心却拿出了手机,不紧不慢摆弄。   众人猜测季卿是在叫外援。   赵助理还在继续,“您是季家二少,生来什么都有,但是一些事是钱买不到的,席总不会喜欢你。何必眼巴巴贴上来,不要脸,又遭人耻笑。”   众人等人哭。   先等来的却是拿着礼物满脸阴沉的洛开宁。   “赵助理,你的话,我会原封不动地转告沉衍。”他在季卿身侧坐下,眼神像是要吃人。   “沉衍不喜欢有人自作主张,他更喜欢有自知之明的助理。一些人也不是你可以随意欺辱的,无论是洛家还是季家,你都对付不了。”   助理的额头不受控制地冒出密集的汗珠。   洛家和季家暂且不论,单单洛开宁和席沉衍的关系,他就惹不起。   中央空调的暖气呼呼地从出风口冒出,打在藏在浅咖色的衬衫上。   本该是舒服的暖意,他却觉寒意从尾至头的冒上来,把背后的棉质衬衫染成了深咖色。   他想辩解几句,却见洛开宁完全不理他,反而放柔了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季卿。   “你这都能忍?忍者神龟投胎?”   “没忍。”   季卿勾选购物车里的三款麻袋,神态自若地下单付款。   “附近有没有,监控盲区且路人少的角落?”季严俞管得严,不好明着来。   这个角度,洛开宁看不见手机界面,赵助理看得清清楚楚,他不是笨人,当即明白季卿话里的意思。   他上前一步,想揭发。   洛开宁喝道:“还想动手?快滚!” 第27章 家规总不好大过法律   赵助理滚了, 会客室的大门被人关得啪啪作响。   吃瓜的同事作鸟兽散。   洛开宁还在继续,“这还叫没忍?”   他把手上的礼盒丢给季卿,道:“送你的。这气忍不了一点, 你等着,我帮你教训他!”   季卿视线越过玻璃上的蓝色横纹,看着洛开宁风风火火离开。   犹豫一瞬,他把礼盒放在一边,离开会客室。   玻璃门刚一打开, 杂乱的交谈声豁然传进耳廓,又陡然安静,片刻后压低的交谈声陆陆续续响起。   “绝了,这位出国读得魅魔班的吧?洛开宁以前多少不喜欢季卿呀!”   “不是说季家二少蠢笨不堪, 完全不像呀。”   也有看不下去的,“朝三暮四, 真不要脸。”   “可是他好看呀!”   众人呼吸一滞, 做着手头上的事, 余光却是不由自主地瞟向季卿。   好半晌, 才有人道:“席总见的人多, 在他眼里,这样的可能不算好看。”   语速越来越慢,他的声音越来越不自信。   他也是跟着席总见过世面的, 季卿这样的真是少见。   也在此时, 他的手机响了, 是朋友孙吉正发来的, 说是大白天在办公楼里见到一位,牵着白狗的好看艳鬼,差点把他的魂勾去。   他觉得他的魂也快没了。   而勾魂的人轻飘飘地扫视众人, 这么一耽搁,洛开宁已经不见踪影。   他敲了敲位于两个方向分岔点的工位,“有看到洛开宁往哪边走了吗?”   女士脸颊微红,嗅着鼻尖清冽的雪松香气,轻而易举地被定在原地。   而后目眩神迷。   季卿疑惑垂眸,桌面上贴着的一大张圆周率映入眼帘。余光一扫,其他工位上也有。   好奇地询问,“在席氏工作还要背圆周率?”   “啊?”女士发出一声无意义的气音。   不知道怎么回答季卿的问题。   席沉衍的声音传来。   “季卿。”   “嗯?”季卿应声,一转头,对上了席沉衍的视线。   青年穿着一件深咖色的衬衫,里面是轻薄柔软的黑色内搭,领子松松垮垮地堆在脖颈,依稀可以看见漏出来的黑色绳子和一缕金色。   看形状有点像他打赏的那块无事牌。   季卿眨了眨眼,拉近两人的距离,试图分辨。   席沉衍按住季卿的肩膀,“小心垃圾桶。”   “哦,谢谢。”季卿扫了眼小腿旁边的垃圾桶。   再抬眼时,露出的黑色绳子和金色已经被衣服完全遮挡。   他道:“有看到洛开宁吗?”   席沉衍点头,直接带着季卿过去。   洛开宁半倚着防火门,手指尖夹着细长的烟,任由轻柔的烟雾上涌,轻飘飘的散在寂静的楼梯口,带着波诡云谲的冷意。   他掀起眼皮去看噤若寒蝉的赵助理。   “没道歉就跑了?”   赵助理额间细密的汗珠开始汇聚,而后成串地沿着脸颊滴落。   “我,我错了。”   洛开宁笑笑,指了指赵助理身后,“你该给他道歉。”   赵助理猛地转头,面向季卿,眼中浓郁的阴鸷与愤恨极快攀升,又在注意到一旁的席沉衍时,急急隐藏。   “季先生,对不起,我不该说那样的话。”   季卿应声,闹了一整天的金闪闪从领口钻了出来,黏糊糊地圈住脖颈,蹭了蹭隆起的喉结。   他偏头暗骂,佯装镇定,伸手假装去摸脖子。   动作过大,捅到席沉衍的手臂。   席沉衍反手扣住,却被人急急躲开。   他盯着季卿避之不及的动作,眸色渐沉。   没人说话,赵助理不敢起身,维持着鞠躬的姿势,背后的衬衫已然全湿。   他试探喊了声,“席总。”   席沉衍道:“赵助理,你在我身边待了四年,清楚我的性格。今天去财务部领辞退金,N+1不会少你。人事那边我吩咐过,辞退理由不会影响你找下份工作。”   赵助理眼眶通红,“席总,这四年我辛辛苦苦,你就为了几句话辞退我?因为季卿?”   “不全是。”席沉衍打开推窗,新鲜空气灌了进来,吹散烟味。   他看着季卿皱起的鼻子缓缓放松,才继续道:“我需要的是一位具备专业素养的执行者,而不是自作主张的决策者。”   年轻隽秀的决策者眼神冷漠、锐利。   只一眼,就令人心生胆寒。   赵助理陡然清醒,对方在商场上的果决、寸步不让,以及极具魅力的掌控力,一瞬间涌入脑海。   恣凶稔恶的狼王,需要的是听话的执行者,而不是揣度心思,破坏规矩的群狼。   怒意和不甘陡然间消散,只余下无穷尽的后悔与无力。   分明席沉衍说过,不想在公司里听到诋毁季卿的话。   他竟然因为嫉妒,不管不顾。   季卿挠了挠小白狗的下巴,瞥了眼赵助理低落颓败的背影。   橙红的夕阳斜斜洒落,朦朦胧胧地圈住季卿瓷白的肌肤,在隆起的唇珠上流连,静谧的空间传来,微风拂过的沙沙声。   席沉衍有些晃神,色彩急急褪去,黑色白色笼上双眸,最终化成一条黑色纱带。   轻柔地抚上细长柔软的眼睫。   而后是清冷的,没有丝毫起伏的声线,“你是哑巴吗?”   “席沉衍?”   席沉衍骤然回神,垂眸注视面前的季卿。   “你怎么了?”季卿抬手在他的面前挥了挥。   席沉衍近乎本能地抓住乱动的手,掌心处传来温热的触感,令他有种抓住耀眼星辰的奇异满足感。   想藏起来。   只有他能看。   直到掌心处的力道加大。   席沉衍顺势松开季卿的手,垂下眼帘,“抱歉,刚刚走神了。”   “……没事。”   洛开宁保持着季卿和席沉衍出现时的姿势,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最后落在席沉衍身上。   沉稳内敛的好友,好似有一瞬间的松快,又猝然间像是看守犯人的狱卒,责任感和分寸感令他绷紧神经,不敢越雷池半步。   “快五点了,我还要把小白狗送回爪爪乐园,就先和你们分开了。”季卿不紧不慢道。   席沉衍“嗯”了一声,任由季卿离开。   小白狗欢快地上车,又在到达爪爪乐园后紧紧扒着车门不放。   季卿挑眉,揪起小白狗后脖子的软肉,往冯希怀里塞。   “以后周一和周三我都会去公司,其余工作日在画廊。”他瞥了眼冯希抽丝的袖口。   “去买套衣服,开发票,我报销。”   冯希想拒绝。   季卿已经扬长而去。   红色的车尾灯在渐渐暗沉的夜色里,缓缓拉长,而后消失无踪。冯希好似透过空中未曾消散的烟尘,窥探出季卿硬壳包裹下的柔软。   像是轻柔温和的水花飞溅,其中金光脉脉流动。   传言里的季卿,恶毒又嚣张。   完全不一样。   冯希缓慢眨眼,不禁思索为什么会有这些传言。   他想到了不久前的绑架事件,也想到了季沐思。   是因为他吗?   “就是因为我!”季沐思高声回答,“你们都怪我,都说是我害得二哥,那就是我害的!”   他推开不知所措的季洪峰,整个人缩在角落里,温热的泪水顺着面部柔顺的线条缓缓垂下,无辜又可怜。   咬着唇,却不发出哭声,像是委屈至极的小兽,只有季洪峰轻声安慰时,才爆发出凄厉的哭声。   季洪峰:“沐沐,你冷静点,爸爸会保护你。”   季沐思双目赤红,五指紧紧拽着季洪峰的衣角,“爸爸,二哥会把事情推在我身上的,你别相信,我只有你了,我只是不喜欢二哥,但是我做不出杀人绑架的事。”   小儿子从小的温柔良善,二儿子的桀骜不驯,在脑子里极快地划过。   季洪峰此刻觉得自己如同失控的天平,左右摇摆,脑袋晕晕。   季卿虽然浑蛋,但是做事光明磊落,不至于——   “爸爸!”   陡然拔高的声音唤回他的思绪,季洪峰垂眸。   季沐思瑟缩一下,“爸爸,二哥推我下楼,他想杀了我。这些事是他自导自演的,我认识的人都是和孔知智正经人,我怎么可能认识钱生财。还有喻纠,喻家要来海城发展,他联系我了,我可以说服他和季氏合作的。”   季洪峰不再犹豫,天平骤然倾斜,他轻轻圈住季沐思,“别怕,你二哥的事情不用担心,喻纠那边,你多走动走动。”   “好的,谢谢爸爸。”   季沐思泪眼汪汪目送季洪峰离开。   房门阖上,脸上的神情骤然变冷。   他神经质地扣手,双唇紧紧咬在一起。   季洪峰嘴上说得好听,但是他知道对方已经开始不信任他了。   只是喻纠带来的利益太大,季洪峰权衡之下才护着他。   如果喻纠不肯帮他……   季沐思不敢细想,恍然间站在摇摇欲坠的吊桥上,往下望去,是成片的尸山血海,以及锋利冰冷的刀尖。   风一吹,就尸骨无存。   他颤抖地去摸兜里的中年男人给他的名片,铜版纸在他手心倏然变皱。   季沐思死死盯着上面的名字。   喻纠!   这是他的救赎。   **   季卿打开门,随手脱下外套,挂在玄关处。抬眼看见的不是等着他吃饭的舅舅,而是在沙发上端坐着的季严俞以及张宿。   还有一旁冷着脸的季老爷子。   面部肌肉紧绷,因为岁数增长而变薄的双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看起来来者不善。   是为了季沐思?   季卿轻轻地笑了一下,把车钥匙放进玄关的托盘摆件。   脑子里极快闪过了季沐思的脸。   抛开立场而言,季沐思很招老爷子喜欢。嘴甜又会撒娇,受委屈了,可怜兮兮地埋进怀里,让你主持公道,像是精贵的布偶猫。   “爷爷,舅舅。”季卿喊人,换上室内毛拖鞋。   季老爷子啜了口茶,冷淡地应了声。   张宿当即起身,拉开他和季严俞的距离,而后拍了拍空位,松软的沙发垫子往上弹了弹。   “小外甥,坐这里。”   “好。”   三月份刚过,海城的气温就不可控制的往上升,门窗关上时,湿气闷在里面,以至于穿着一件卫衣的季卿有些燥。   他先是把远离客厅的窗户打开,才在沙发上坐好。   季严俞把掌心贴在季卿的后背,感受着源源不断涌来的热意。   “出汗了,晚上我安排人重新送一批衣服来。”   “嗯,要款式简约。”   季严俞挑眉,没搭腔。   季卿斜睨一眼,季严俞的目光有些飘,大约是在脑内构思款式。   他额角跳了跳,压下心底不好的预感,提议,“我自己买。”   季严俞保持沉默。   季老爷子把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轻咳一声,等众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才缓缓开口,“怎么搬出来住?”   “成年了,想一个人。”   季卿挑着一些什么错处的话寒暄。   一来一去,回到现代后只匆匆见了一面的爷孙,也说了好半天的话。   直到老爷子提起季沐思。   温馨的氛围骤然一紧。   季严俞压着季卿的手腕,低声轻唤,“爷爷,卿卿也是您的孙子,更何况这件事错在季沐思,家规总不好大过法律。”   季老爷子没有急着答话,而是看向季卿。   受害人事不关己,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揪了颗葡萄,塞进季严俞的口中,堵住了对方还要说的话。   他才惊觉这桀骜不驯的二孙子不知不觉间褪去了青涩,做事变得不急不缓,张弛有度。   冷静而理智。   反倒是他最看好的季严俞,遇到弟弟就失了分寸,商海浮沉里练就出来的沉着圆滑都喂了狗。   除了好似无常索命的画画天赋,季卿一时间竟让他挑不出毛病。   老爷子叹息一声,“沐沐有错,你们要追究我不阻拦,但是不能做得太过,影响到季家。一些脸面还要给你们的弟弟和爸爸留的。”   不轻不重地敲打,令三人保持沉默。   老爷子觉得这沉默没多少顺从。   他道:“今天我来找季卿,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   季卿挑眉。   还有什么事能比季沐思重要,特地跑一趟?   “听说你前段时间卖出了三字一画,其中的画作是玄清先生的?”   季卿表情古怪,“嗯。”   老爷子微微前倾身体,长年紧抿的唇瓣骤然放松,双颊都因为激动染上了细微的红晕。   “玄清先生的画千年难寻,风骨跃然纸上,如同抽刀断水,比肩大家。你安排个时间,我想邀请玄清先生共进晚餐。”   季卿瞥了眼老爷子一点点变红的脖子,眼神游离。   老爷子蹙眉,举着手里的拐杖轻轻拍了拍季卿的小腿肚。   “发什么呆,邀请玄清先生的时候客气一点,毛毛躁躁的,一点都不让人放心。你那画鬼画符一般,玄清先生怎么和你这种人做朋友!掉价!”   季卿:……   老爷子起先还觉季卿稳重。   可现在,一句话就让他神游天外。   两个孙子都不靠谱。 第28章 是人是鬼,喘一下让我听……   季卿把垃圾桶踢到季严俞面前, 示意对方把葡萄的皮和籽吐在里面。   而后对老爷子道:“我是玄清。”   老爷子瞥去一眼,年迈却仍旧精神矍铄的眼睛里,漏出来些许因为说谎而升起的失望。   “商场沉浮是该见人说人话, 见鬼说鬼话,三分真七分假。但是假话也该在落地在泥土里生根发芽,哪像你这样,直接空中筑高楼,要摔。”   他的孙子, 一位碰到弟弟就跟脑子被狗啃了一样,一位是追着人跑的恋爱脑。   都没什么指望。   心思电转间,老爷子问:“你是想拿玄清的消息讨好席沉衍,让他多看你一眼, 才这么说的?”   季卿没搭话,垂着脑袋, 憋笑。   季严俞捕捉到弟弟颤抖的双肩, 微微侧身挡住老爷子的视线, 姿态防备。   见此, 老爷子有些恼。   “不堪大用。”   语气急急, 转身就走。   季卿憋住笑,身子往后靠。老爷子因为恼怒而绷紧的脊背,以及闷红的脖颈, 毫无保留地占据视野。   现代社会高速发展, 不过短短两年, 说真话也没人信。   稀奇。   摔门声轰隆一响。   张宿拍了拍季卿的肩膀, “我和你哥去做饭,你自己玩。”   “嗯。”季卿低低应声。   百无聊赖地剥了葡萄皮,塞进季严俞的嘴里, “想吃水蒸蛋。”   “好。”   太阳垂落,月亮高高悬挂,环境清幽的小区里好似亮起了万家灯火。   无孔不入的暖意倾泻而下,固执地钻进四肢百骸,刹那间舒服地伸展四肢,带来一声喟叹。   季严俞抽了张纸巾,擦干季卿指尖的汁水,又把葡萄籽包好,丢进垃圾桶。   “去玩。”   拖鞋踩在木地板上的踢踏声渐行渐远。   季卿吃着葡萄投去一眼。张宿正拉着季严俞进了厨房,关门时还冲他笑了一下。   季严俞一边打开冰箱拿出鸡蛋,一边问张宿,“有话和我说?”   “嗯,卿卿说他是玄清。我对微表情心理学有所研究,按我的判断,他当时没有说谎。”   季严俞摆弄打蛋器的手一顿,“舅舅,你见过卿卿小时候的画吗?”   张宿摇头。   那时候和张家决裂,为了不牵连姐姐,他都是和姐姐私下联系,除了小外甥出生时见过一面,之后毫无接触。   季严俞笑了声,“卿卿和玄清的画都很有个人特色,你见过一次卿卿的画,就不会把两人混为一谈。”   张宿想到了有关季卿画画的传言。   无常勾魂,阎王索命。   “真有这么邪乎的画?”   “嗯,见之难忘,连作三天噩梦。”   沙发上,耳聪目明的季卿吃葡萄的手一顿,坏心眼地拿起沙发上的抱枕,往厨房门上一扔。   刹那间交谈声停了。   半晌后,季严俞走出来,捡起抱枕拍了拍灰尘。   “听到了?在生气?”   季卿脱掉毛拖鞋,右脚抵住季严俞的小腹,等对方不靠近后,才道:“没有,不敢。快去做饭,我快饿死了。”   他收回脚,垂眸摆弄手机,接过季严俞递过来的芋头酥,细细咀嚼。   手机里,【衍】的信息弹出来。   “晚上好,我拿到了海城艺术博览会的展册。你的作品《楼思危》会在国画区参展,虽然不合时宜,但是我有一个疑问,希望得到你的解答。作品名是画作主人公的名字吗?”   图片成功加载。   季卿垂眸一瞥,是卖给张承教的那幅画。   其中楼思危遗世独立。   他缓慢眨眼,久远的记忆好似随着时光的流逝愈发清晰。   初入修真界,他用了两年时间成功筑基,只差一哆嗦就能成就金丹,但是迟迟不得寸进。   师尊说他没找到自己的道心,随手就把他丢进了南川秘境磨炼。   无尽的血色和烈鸟的嘶鸣,铺天盖地袭来,压得他难以喘息。   他憋着一口气,拖着被毒物伤到的眼睛,找到黑黢黢的山洞。   季卿卸下全身力气,仰躺着,失焦的双眸让他的思绪有一瞬间的停滞。   “真把我丢进金丹期以下没有活路的秘境里呀。”   没有人回答,空间安静且危险。   烈鸟的长啸划破云霄,犹如在耳。   木柴爆裂,碎屑在空中乱七八糟的交缠。   季卿骤然回神,猝然望去,透过朦胧的火光,受伤的眼睛捕捉到模模糊糊的身影。   黑乎乎一团,像人又像鬼。   “是人是鬼,喘一下让我听听?”   黑影一动不动,宛若雕塑。   季卿收回视线,把手垫在脑袋下,去看黑黢黢的山洞顶。   一个瞎子,一个哑巴。   两个筑基期。   活该他们去死。   “我猜你肯定也有一位不靠谱的长辈,才把你丢进南川秘境。正巧,我也有。我还有一位很好的哥哥,除了规矩多,什么都好。他应该很庆幸没有我这个累赘拖累他了,死之前还救了一个人,真不亏。”   潮湿的空气把声音卷了过去。   楼思危摩挲着手中锋利的长剑,一言不发。   他抬眸去看。   少年姿容糜艳,柔软垂顺的发丝上是干涸地带着腥气的细微血块,随着胸口的起伏,小幅度晃动着。又顺着瓷白的皮肉往下,钻进宽大的领口,像是小蛇般黏腻地贴着。   漂亮又话多。   很烦。   “哑巴,你说我们是今晚死,还是明晚死?你身上的血腥气好重,受伤很重吗?你先别死,等等我,让我先死。”   他听见少年冷冽的声线,看见琥珀色的眸子因为失焦水汽氤氲,如同柔软绚丽的锦缎,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耀眼得好似在沙堆里落了颗星辰。   楼思危杀过很多人,遇到过扭曲阴暗的背叛,孤注一掷的守护,看破生死的释然。   却没有人像少年人一样。   恍若向死而生。   天际漏了一丝白,太阳耀眼又柔软。   楼思危的眼皮越来越沉,耳边清洌的嗓音从未停过。   直到暖阳落在他的眼皮上,他骤然惊醒。   “你是人呀,我听到你的喘气声。”季卿用树枝戳了戳黑乎乎的一团。   楼思危仰头躲过往他脸上戳的枯枝,脖颈处泛起一阵痒意。   季卿收手,道:“抱歉,眼神不好,戳错地方。”   声音淡淡,不含丝毫歉意。   楼思危还能看见对方小幅度上扬的嘴角,又因为扯痛伤口,极快地抿在一起。   小瞎子忍着痛,贴着岩壁,拄着一柄黑色长剑,喘着气站了起来。   动作太大,伤口崩裂,浓重的血腥气急急涌来。   季卿表情空白一瞬,按着剑的双手白到颤抖。   他极快地笑了下,“还好穿得黑衣服,看不见红色。我讨厌血,也讨厌番茄。”   暂时死不了,季卿避开哑巴,绕着洞穴走了一圈,最后侧身停留在洞口。   烈鸟依旧在洞外徘徊,巨大的翅膀遮天蔽日,只有方位变换时,才能漏出一缕阳光。   对方的焦躁和急切,即使季卿看不清楚也感觉出来了。   三阶妖兽杀死两位筑基期修士简单又轻松,没必要这样守在洞口。   烈鸟害怕洞里的东西。   季卿用余光扫过站着不动的哑巴,细细摩挲剑柄,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   “哑巴,你叫什么名字?我们好像不用死了,交个朋友?”   楼思危瞥去一眼。   他不会死,季卿却不一定。   烈鸟的毒素会从眼睛侵蚀四肢百骸,三天后钻入丹田,神仙难救。   他几乎可以预料,死亡来临前,对方的风骨淡然随风散去,徒留一地恐惧与阴鸷。   又或许对方会发现他的不同,在他面前摇尾乞怜。   丑态百出。   “你是真哑巴还是假哑巴?”   季卿并没有去等楼思危的回答,而是自顾自说着。   第一天,他说得口干舌燥,好似把所有不该说的,不愿说的话一股脑吐了出来。   第二天,楼思危听得想吐,觉得季卿是口水成精。   第三天,季卿终于安静了。   他靠在冷冰冰的岩壁,任由刺眼的阳光在他的脸上明明灭灭,耳边是翅膀扇动的声音。   楼思危在难得的安静中睁开眼,等候对方的歇斯底里。   “我要死了。”   嗯,快发疯吧。   “我好痛。”   嗯,扭曲、埋怨、怒骂,这就是人性的丑恶。   “我在霜回峰上绑了秋千,我死了,就没人坐它了,它好可怜。”   嗯,求饶然后祈——   楼思危倏然抬眼,视线直直射向季卿。   惨白如纸的脸上一派平静,细长的眼睫缓慢眨动,在下眼睑落下浅淡的影子。分明是污浊不堪的环境,他却干净得像是林间雪,水中月。   “师尊说我没有道,来南川秘境前我不屑去寻道。修士本就逆天而行,要道做什么,你成仙了,你就是道,有什么好找的。”   “后来,我快死了,在暗无天日的世界里,耳畔传来弱兽死前的哀鸣,牙齿划开皮肉的破裂声,雌兽保护幼崽的低吼,青草破土而出的簌簌声,紧接着是草木轰然的倒塌声。”   季卿的声音越来越轻,弱到几不可闻。   “我在想,人和花草树木、鱼虫鸟兽,都是命,为什么有高低贵贱之分。你害了我,我伤了你,你踩了草,草戳了你,因果循环,生生不息,方是大道至公。”   “得情而忘情,忘情而至公,这是我的道。”   楼思危的瞳孔骤然缩小,喉间发干发紧,心脏横冲直撞地击打胸膛,恍惚间带来血液倒流的窒息感。   他的声音像是从刀尖里挤出来,“修士高贵,凡人低贱,妖魔该死,本就是数年运行的规则。天下为棋盘,你只是其中一颗,无外乎黑白两色,你的道会让你万劫不复。”   季卿掀起眼皮,笑道:“那我就掀翻这盘棋。”   天地变色,雷云密集,压得人喘不过气。   楼思危抬头去看黏稠黑雾中跃动的紫雷。   “你疯了。”   下一秒,他看到了更疯的一幕。   季卿周身灵气暴动,修为节节攀升,转瞬间越过金丹到达元婴。   蓄积已久的紫雷兜头劈下,刹那间烈鸟毒素如风沙消散。   楼思危沉默不语,他第一次见有人用这么疯的方法解毒。   “就算你成功解毒,这一道雷劈下来,也活不成。”   面前黑乎乎的人形生物翻了个身,“小哑巴,你嘴好毒。”   楼思危没动,他平静地看着对方口鼻处汩汩流动的鲜血,皮肤寸寸龟裂,血染红了大地。   恍惚中,他又看见鲜活的少年眉眼弯弯,“还好穿得黑衣服,看不见红色。我讨厌血,也讨厌番茄。”   “你要死了。”   没有人回答,空间安静而寂寥。   楼思危却觉心脏隐隐作痛,像是被人生生挖去一块,空茫和无措占据了他全部心神。   半晌后,他用黑色纱布蒙住季卿的双眼。   周身场景变换,坚硬的岩石,转瞬间变成黏腻殷红的血池。   他松开手,任由怀里的人下沉坠落,皮肉一寸寸破裂,而后修复,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你叫什么名字。”楼思危注视着池底呼吸渐稳的人。   对方表情倏然变得古怪,又在片刻间露出一个灿烂温和的笑容,楼思危好似听见了花开的声音。   季卿道:“玄霁。”   “嗯。”楼思危低低应了声。   他想,年少时横冲直撞的心动来得太过没有道理。   “小外甥,发什么呆,过来吃饭。”   季卿回神,条件反射点头。   又被季严俞拉上桌,水汽蒸腾而上,缓缓模糊了眉眼。   饥饿感毫无预兆地铺天盖地袭来,令他差点折断筷子。   季严俞询问,“不舒服?”   季卿没理,低头扒饭。   张宿恍惚间看到了饿鬼投胎。   这架势,十人份晚饭都不够。   他的脸色当即一白。这段时间做饭,铁铲都铲断了一根,这么下去,手要废。   沉默在狭小的空间蔓延。   季严俞缓了会儿,手指在陶瓷杯口摩挲,老爷子关于季卿拒绝约玄清见面的理由推测,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季卿还喜欢席沉衍?   他看向扒饭的季卿,等弟弟咽下喉间的食物,才不紧不慢地试探。   “明晚圈子里的朋友聚会,沉衍也会去,你要来吗?”   “不去。”季卿回。   季严俞松了一口气,肌肉放松。   又听到季卿拿着手机道:“明晚和桑霁有约。”   季严俞没有完全吐出的一口气猛地憋住,他绷着脸,想到了张宿踢翻的猫咪恋爱套装。   “去哪里?” 第29章 因为他优秀   “去三将路新开的夜市。”   季卿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前, 回答季严俞昨晚的问话,又顺口提了一句,“你们今晚不是有圈子里的聚会, 跟我来做什么?”   季严俞和席沉衍对视一眼,默契地转向桑霁。   青年戴着黑色口罩,墨镜规整地架在鼻梁上,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季卿,姿态放松。   又在对上他们视线后, 绷紧了肌肉,阴鸷和不耐扑面而来。   季严俞眸色渐暗。   不放心。   要看着。   他道:“改了时间,夜市新开,我们来凑热闹。”   季卿沉默地看向西装革履的两位总裁骗子, 不咸不淡地刺了一句,“穿这么正式, 你们上夜市搞收购?”   两人的表情空白一瞬。   季卿在哄闹的背景音中, 好整以暇地等待对方的狡辩。   席沉衍:“不能收购, 只能垄断, 三将路夜市走投标。”   有理有据, 不好辩驳。   季卿收回视线,伸出手指穿进桑霁墨镜和鼻梁的空隙,单手一勾, 手腕一转就架在自己的鼻梁上。   “哦。”   他应了声, 随后钻进汹涌的人群。   席沉衍立在原地, 细细体会季卿若有似无的小脾气。   他看到季卿和人擦肩而过, 路人低声咒骂,又在把目光落在季卿冷淡的眉眼后,骤然转变的态度。   而后是桑霁的维护。   明艳又招人。   冷漠又疏离。   看不懂, 弄不清,像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奇长线团。   “沉衍。”   席沉衍循声望去。   季严俞的手中晾着点燃的烟,明明灭灭的红光在夜晚格外亮眼,“今晚麻烦你过来,我不放心卿卿。”   “应该的。这里人多,别走——”   席沉衍的声音猝然顿住,他看见桑霁把手搭在季卿的肩膀上。   季卿没躲,冷冷地瞥了眼桑霁,“离远点,人多,热。”   “师弟,我冷。”   桑霁笑笑,口罩遮住了小幅度的上扬的嘴角,眸色偏淡的双眸微弯,温柔和缱绻成片地漏出来。   季卿没搭话,找了个一百元三件的摊子,随手挑了三件薄款外套,付款后塞进桑霁的怀里。   “冷就穿上。”   “合欢宗修士不找你下手,也不是全然没有依据的。我记得你刚拜入师门的时候,虽然别扭,但是也算得上心善话多,如今冷情冷心,都不愿多说一句废话。”   “……我现在就在和你说废话。”   至于合欢宗修士。   季卿觉得桑霁说得不对。   那是因为他们被他打怕了。   男的女的,公的母的,绕着他走。   那段时间,每天本命飞剑都能多几道豁口,器修阁修士见到他都要怕,手中的锤子都要抡断了。   “烦。”   桑霁挑眉,追了上去,状似不经意发问:“这次怎么这么轻易就和我出来玩?”   脚步微顿,季卿的眼神有些飘。   生死之间,对楼思危说得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以及盗用玄霁的名号,如同附骨之蛆缠了上来。   以至于耳廓微红。   愧疚攀上头皮,发麻发痒。   他乖乖道:“没逛过夜市。”   桑霁睨了一眼,觉得季卿的声音有些虚。   又见对方一派淡然,就压下了这个心思。   夜市很大,人头攒动,四位气质外貌都拔尖的年轻人,几乎吸引了大部分人的视线,老板和老板娘们停下了手中的吆喝,窃窃私语。   “市场部请的人?拍短视频宣传的?”   “不是吧,他们这么抠搜,这几位一看就很贵。那两位个子高穿西装的,衣服起码五位数打底,这料子,啧啧。”   老板拉了拉自家老板娘,酸溜溜道:“看什么看,不就高一点,身材好一点,脸好看点,你怎么不看我。”   老板娘翻了白眼,把他的大脸推出去。   “别打扰老娘看帅哥。”   人越聚越多,骚乱一波一波涌来。   安保人员被人群堵在外面,远远往里眺望,生怕刚开业,就闹出踩踏大新闻。   季严俞蹙眉,圈着季卿,“不安全,我们先出去。”   季卿没应声,往套圈摊子投去一眼。   小朋友拉着妈妈的衣服下摆,仰着头笑嘻嘻地去抢妈妈手臂上的小圈子。   扬手一扔,塑料圈子弹了弹,落在地面的红布上。   “哇,没套中哎!”   季卿极快地笑了一下。   笑容一闪而逝,桑霁没注意,见人这么久没搭话,笑道:“卿卿不气,出去后我去给你买好吃的。”   季卿收回放在套圈摊子的视线,点头应了,临走前又看了一眼。   席沉衍捕捉到季卿的目光,安抚,“下次带你玩,先走。”   “没有想玩。”   声音很轻,席沉衍没听清。   他带着季卿在街边的咖啡店坐下,桑霁和季严俞去买夜市里的小吃,还没回来。   咖啡厅装修清爽,放着一首舒缓的轻音乐,呢喃低语,像是浮萍落在水面上,轻飘飘的。   季卿托着下巴,透过玻璃,去看夜市里热闹的小吃摊。   季严俞和桑霁在人群里针锋相对,满手的塑料袋,随着动作起起伏伏。   “钱生财的案子大概在月底开庭。”席沉衍把咖啡放在季卿面前。   季卿收回视线,握着杯子,试探性地喝了一小口,就放着不动了。   “谢谢,这件事麻烦你们了。”   “不客气。”   席沉衍在季卿沉静的目光中缓缓喝了一口咖啡,“两年前的车祸,谢谢你救了我。”   “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只是觉得,应该重新说一遍。”   席沉衍注视着季卿稍显惊诧的表情。   音乐声渐响,像是鼓点般击打心脏。   面前这张脸和车祸时的随意一瞥骤然重合,跑车冲进花坛的景象倏然放慢。   他好似看见季卿额发上殷红的血液,又顺着弹起的安全气囊,了无声息地垂在面颊,啪嗒一声,打在挺翘的鼻尖。   “两位先生,这是今天的赠品。”   女士轻柔的嗓音拉回席沉衍的思绪,他在心脏若有似无的抽痛中去看来人。   梳着高马尾的女孩红着脸站在季卿的身侧,葱白的指尖紧紧攥着卡片,一下又一下抠着底部的姓名和号码栏。   “这个可以帮忙填下吗?提一下产品建议,留个名字号码就可以了。”   季卿礼貌道谢,接过汗湿的笔,洋洋洒洒写了几个字。   随后卡片又递到了席沉衍面前。   卡片上的季严俞名字和号码映入眼帘。   季卿屈指敲了敲桌面,坏心眼道:“席总快写,女孩子等着呢。”   沉默一瞬,席沉衍留下名字号码。   季卿探头去看,等女士走后,道:“我还以为你会留助理的名字电话,没想到留自己的。”   “嗯。”席沉衍的喉结极快地滚动一下。   他微微偏头,视野里的瓷白皮肉,白得晃眼,令他目眩神迷。   以至于季卿只是屈指一敲,理智飘飘然散去。   他本打算留的是洛开宁的名字和号码。   咖啡店门后做旧铜铃叮咚响了两下,年轻男女的交谈声、打闹声,随着外面鼎沸的人声,从半开的玻璃门钻了进来。   又听见其中倏然拔高的声音。   “二哥。”   温柔的调子过于熟悉,季卿没有回头就知道是季沐思,他拨弄面前的橙子蛋糕,把上方的水果片挑出来,才在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中抬头。   “二哥,张家和大哥帮你,我并不以意外。只是我没想到你竟然能靠着一张脸,把孔知智和桑霁都勾过去,我真是小看你了。”   季沐思脸上挂着温和浅笑,他的皮肤是娇养出的白皙与细腻,柔和的灯光一照,隐隐约约镀了一抹浅淡的光晕。   他看向席沉衍,捏紧了手腕垂落的蓝宝石坠子。   “沉衍哥哥,你知道季卿和这么多人纠缠不清吗?”   “知道。”   席沉衍冷淡到近乎没有起伏的声音,令季沐思升起了难以言喻的畅快和满足。   季卿就算抢走了孔知智又如何,十个孔知智也比不上一位席沉衍。   就算季卿有桑霁,他也有喻纠。   算来算去,都是他赢。   “因为他优秀。”   席沉衍瞥了眼季沐思猝然间惨白的脸,“笔势如抽刀断水,风骨峻峭,为人光明磊落,做事张弛有度。”   字字不离季卿,字字又带季沐思。   季沐思难以控制地踉跄两下,像是生生被人剖开心脏,每一句暗讽都把他的龌龊和小心思,揪出来,晾在太阳底下暴晒。   羞愧和愤恨几乎要把他淹没。   季卿没去管季沐思纠结到极致的心情,他托着下巴,朝席沉衍瞥去一眼。   一身正装的席沉衍面色冷然,不骄不躁。   “别看我。”席沉衍的声音有些哑,单手松开突然间有些勒的领带。   这人轻飘飘的视线,如同燎原的星火,从脊背蔓延至耳廓,带来细微的痒意,热意刹那间熏红了耳廓。   他缓缓道:“实话实说。”   “嗯。”季卿应声。   季沐思却觉席沉衍耳廓处的一抹红,亮得刺眼。   他神经质地抠着手机的电源键,一句又一句的安慰自己。   没关系,即使席沉衍站在季卿这边,他还有喻纠。   他仅剩的,唯一的救命稻草,会把他拉出泥潭。   而后把季卿死死踩在脚下。   “是你诬陷我,即使你联合席家、张家、桑家、洛家,也不能拿我怎么样,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没做过。喻爷会帮我,他不会眼睁睁看我受欺负。”   席沉衍瞥去一眼,目光冰寒。   季卿好整以暇地去看季沐思的歇斯底里。   “你是把警察当傻子,还是把我当傻子?弟弟,开庭见吧。”   他把拨弄得看不出形状的小蛋糕推开,在季沐思面前站定。   将近一米八的身高,衬得一米七的季沐思娇小可怜。季卿轻柔地拭去季沐思眼睫处垂落的清泪。   温热的触感令季沐思连连后退,不久前被重力捶打的小腹传来尖锐的刺痛。   他颤了颤,眼底的恐惧毫无遮掩地露出来。   “疯子!”   “嗯,这个比傻子好。”   季沐思哽住了,再也承受不住,哭着跑了。   季卿平静地视线穿过玻璃,看着他连着撞了两位行人,消失在茫茫人海。   他收回视线,去问席沉衍,“季沐思口中的喻爷是谁?” 第30章 你来这里吃饭?   季卿想到不久前餐厅里的随意一瞥, 有点像不省心的徒弟。   席沉衍:“京市喻家的人,叫喻——”   “师弟!”桑霁的声音陡然加入,打断了席沉衍的话。   两人回头, 口罩下的桑霁看不清表情,一双冷沉的眸子阴鸷而森冷,又在季卿瞥去一眼后,荡开柔软温和的笑意。   “都是你没吃过的东西,尝尝。”   桑霁把手上装着小吃的塑料袋, 在桌上放好,又猝不及防一推。   季卿没有防备,略一踉跄,正好坐在椅子上。   他想起身, 季严俞伸手按了按。   轻声发问:“什么时候有的师兄?”   季卿不动了,耳廓传来了季严俞刻意压低的嗓音, 沉沉的, 冷冷的, 像是一把戒尺把他定在原地。   他去看桑霁。   罪魁祸首好整以暇地抱臂看他。   季卿:“你故意的?为什么?”   桑霁笑笑, 没有回答。   季严俞平静地摩挲着季卿后脖子上的软肉, 感受掌心的皮肉一寸寸紧绷。   “回答我的问题。”   季卿保持沉默,微微偏头,试图避开季严俞温热的掌心。   没成功, 又被揪了回来。   “嗯?”   季卿深吸一口气, 轻轻地圈住季严俞的腰, 把脸埋进哥哥的小腹, 感受着脸颊下因为呼吸轻微的起伏。   “哥,我困。”   紧接着是带着笑意的震动。   一只手抚上了他的头顶。   “嗯,回家。”   桑霁在旁边啧了一声。   季卿没有抬头, 只胡乱的想着,季严俞什么时候这么好哄了。   然而,等季卿被带回季严俞市中心的别墅,一觉睡醒后就收回了心中的想法。   季严俞把整理好的睡衣放在季卿的床边,“不是困吗?”   季卿瞥了眼床头的电子时钟。   早上8:05分。   刚睡醒,困什么?   “睡觉,说话算话,你要困24小时。”   “我没说24小时。”   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近于无。   季严俞套上西装外套,睨了一眼季卿。弟弟缩在被子里,掀起一角偷偷看他。   “待着这里,客厅和花园有监控,不要乱跑。”   声音不急不缓,他在季卿偏冷的目光中走了出去,而后拨通电话。   “查到了吗?卿卿和桑霁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季总,暂时没有查到,不过在2月25日,桑霁的经纪人去查了薄荷画廊。另外今天早上桑霁上了热搜,因为一件衣服。”   “衣服?”季严俞脚步微顿。   “你为什么穿这件衣服?”经纪人死死戳着桑霁身上廉价至极的衣服。   “没版型,料子也差,穿在你身上就像是金子套上了塑料,要不是有你这张脸撑着,和街上的乞丐有什么区别?”   桑霁挥开经纪人绷紧的食指,“别乱动,弄坏了你赔不起。”   经纪人气笑了,“你这衣服最多值一百,我还能赔不起?”   “说高了。”   “嗯?”经纪人疑惑抬头。   桑霁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不是往日的温柔和善,垂着眼睛看人时,薄情寡义的距离感扑面而来。   经纪人怔住,被吓得好半天说不出话。   又觉这才是真实的桑霁,温润如玉不过是平日里懒得应付的伪装。   然而下一秒,那张薄情寡义的脸忽而荡开了温柔如水的笑容,他仿佛听见了雪山融化时的潺潺流水声。   “这件衣服一百元三件,我还有两件。别戳它,不是钱的问题。”   能是什么问题?   经纪人想到依旧挂在第一的热搜,喉间一哽。   【影帝新衣,能否引领新潮流】   【温柔影帝和他的丑衣服们】   【一百万天价的丑衣服】   他攥紧了手机。   没有人知道这鬼衣服一百元三件,表面温柔内心狠厉的影帝还把它当成宝贝!   翌日。   季卿瘫倒在办公室沙发上,张倩优就凑了过来。   妆容精致的女士面露疑惑,“老板,你都休息了一整天了,怎么看起来这么累。”   “嗯。”   季卿用棋盘格靠枕遮住脸,不想回忆季严俞强迫他睡满24小时,下班后发现他戴的智能手环在白天没有睡眠记录,就催着他吃饭,又从晚上7点睡到第二天早上7点这件事。   好累。   睡过头了。   “别和我讲话,今天我不想见到季严俞的卧底。”   声音从棉质抱枕底下透过来,有些闷。   张倩优哦豁一声。   吵架了呀。   “老板,正事,你看到桑霁的热搜了吗?从昨天到现在都是第一。”   “他的事我也不想听。”季卿侧过身,拿出口袋里震动了一下的手机。   季严俞的信息弹了出来。   “愿意说了吗?”   “滚。”   张倩优诧异眨眼,看见刚从嘴里蹦出一个字的季卿,偏头露出一只琥珀色的眼睛。   又垂着眼,补充,“不是对你说的。”   棋盘格的抱枕衬得季卿皮肤白皙,半遮半掩下,让人想把抱枕揪开,看一看藕粉色的唇瓣,隆起的喉结,以及藏在棉质布料下,瓷白的皮肉。   “你做什么?”   张倩优呼吸一滞,在季卿抬高的声音中回神,发现手正搭在了抱枕上。   她急急收手,声音断断续续,“我,我还有事处理。”   季卿蹙眉,注视着张倩优跌跌撞撞离去,撞上了拿着一个大纸箱的高瑞昱。   高瑞昱敲了敲门,等季卿开口后,抱着纸箱进来。   “季总,您的快递。给您放在办公桌上吗?”   “嗯。”季卿应声,腰部发力坐了起来。   动作太大,以至于抱枕顺着滑了下去,春季卫衣上缩,露出腰腹白皙紧致的皮肉。   高瑞昱急忙别过眼,小心翼翼地揉搓着通红发烫的耳垂。   “季总,我可以请您吃一顿晚饭吗?”   “嗯?”   季卿拆快递的手不停,他收起划开胶带的美工刀,把箱子的四边拆开,“不用,你想和我谈什么,工资?请假?帮人托关系?直接说。”   “都不是。”   季卿掀起眼皮,打量面前的高瑞昱。   青年耳廓通红,嘴唇紧绷,双手贴着裤缝焦灼的挪动,又在他冷然的注视下,眼睫极快地颤动两下。   大学生的心事最好猜,视线暧昧而飘忽,丝丝情愫如同小小气泡般发酵涨满,在空中倏然炸裂,直白又旖旎。   “季总,可以吗?”   季卿没回答,他把手中桑霁的签名照撕开,投进垃圾桶。想了想,又留下一张,递给高瑞昱。   “带给倩优,其他东西,连着纸箱一起扔了,以后桑霁的东西都拒收。”   他顿了顿,侧头不去看高瑞昱眼底一点点暗下去的光。   “晚饭的地点你选,只有这一次,之后好好工作。”   说完,季卿坐下,开始处理工作上的邮件。   对方高了八度的应答声在耳边炸响。   季卿没理,等欢快的脚步声离开,他打开网页,搜索:怎么拒绝小孩的告白,不会给人留下阴影。   推动鼠标滑轮往下拉。   一堆乱七八糟的答案。   以往他选择提剑而上。   现在不行,法治社会。   正在此时,【衍】的信息弹了出来。   “玄清先生,可以邀请你共进晚餐吗?家父很喜欢你的画,想和你探讨一番。”   季卿:“抱歉,晚上有约了。”   想了想,张承教到底是比他在现代社会生活得久,季卿又发出一条信息。   “请教一下,怎么拒绝大学生的告白,才不会给他留下阴影。 ”   平日里回得很快的信息,此刻被顶上的输入中,反反复复占据,就当季卿觉得【衍】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信息发了过来。   衍:“是你的学生和你告白吗?”   季卿蹙眉。   十分钟就憋出这么一个问题?   “不是,他比我大三岁,涉世未深。”   席沉衍长时间盯着新收到的信息。   按推测,玄清的年龄在16-20之间。脑海中难以控制地浮现出季卿的脸,又倏然间散开。   他揉了揉酸胀的额角,难以面对把季卿和玄清放在同一天平比较的自己。   他像是旧社会逛花楼的可恶嫖客,在美貌和才华之间不断摇摆,生出难以自控的兼得心思。   卑劣又恶心。   “席总,十分钟后,新项目投资决策的研讨会在大会议室召开。”   “嗯。”   席沉衍应声,理了理散乱的外套,往会议室走去。   放空的大脑却自作主张地展开沉静又充满生机的画作,雪花纷至沓来,拂过滚烫的双颊,顺着冷风一吹,格外舒服。   然而,转瞬间季卿冷冷瞥来一眼,带来百爪挠心的痒意。   席沉衍脚步微顿,他按住孙助理的肩膀,淡淡道:“会议延后。附近有没有大学生爱去的地方。”   孙助理无意识地“啊”了一声,专业素养让他很快反应过来,回答:“我弟弟是海城大学国画系的学生,他喜欢去林荫路的小吃街,还有一家恋爱密室逃脱游戏,他和女朋友经常去玩。”   尾音还未落地飘远,席沉衍已经不见踪影。   孙助理站在原地,社畜的本能,让他思考往日里尽职尽责的老板,这句问话的含义。   蹦出来的第一个想法是,这是席氏的新项目。   第二个想法是,席沉衍喜欢上了一位大学生。   片刻后,孙助理划掉了第二个想法。   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决策者,哪里有似水柔情的一天?   总不能真陪喜欢的人去玩恋爱密室逃脱游戏。   席沉衍去不去,季卿不知道。   但是等他站在粉嫩嫩的密室逃脱游戏售票处,又觉提剑就上不是一件坏事。   毕竟涉世未深的大学生,总要一位让他认识社会险恶的老板。   他轻飘飘地扫了一眼高瑞昱,“你来这里吃饭?”   高瑞昱垂着头支支吾吾。   两位男士往情侣堆一站,本就显眼,更何况季卿的脸在冷白的灯光下依旧漂亮得出奇,眯着眼打量人时,像是亮爪子的小刺猬。   危险又磨人。   高瑞昱只敢看一眼,就侧身挡住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视线。   隆起的喉结快速滚动一瞬,而后带来发干发紧的痒意。   他用滚烫的手背抵住喉咙,“嗯,这家店的老板是我的学长,他做饭很好吃。” 第31章 抱歉,睡迷糊了   等到两人在餐桌旁坐好, 高瑞昱还有些缓不过神。   脑子里全是刚才喉间传出的低沉沙哑的嗓音。   怎么还是这么哑?   明明他已经——   “你们慢慢吃,店里还有事情,我就不打扰了。”   学长冲着高瑞昱眨眼, 投来的视线暧昧而直白。   羞得高瑞昱满脸通红,他极快地瞥了眼一脸平静地季卿。   犹豫片刻,端起面前的双椒鱼头,放到季卿的眼前,“这是学长的拿手菜, 里面的土豆粉最好吃了,以前学长做这道菜,我们都让他多煮份土豆粉。”   许是回忆起大学时空闲美好的时光,高瑞昱越讲越顺, 尾音上扬,夸奖的话不要钱地吐了出来。   “嗯, 辣吗?”   “不辣。”   高瑞昱下意识回答, 说完后又有些后悔。   他是湖南人, 爱吃辣, 对他而言这并不算辣, 但是对口味清淡的海城人而言,可能算得上重辣。   上次给季卿订餐,也特别备注了要少油少盐。   “季总不吃辣吗?”   季卿瞥了眼高瑞昱小心翼翼的表情, “应该可以吃吧。”   他挑了根土豆粉, 用筷子卷着, 在酱汁里过了一遍, 百无聊赖地想着。   修真界千年的时光已经让现代的记忆模糊到难以分辨。   印象中,他以前能吃一点点的,只不过一千年没吃了, 他也有些好奇。   更何况高瑞昱说不辣。   “能吃。”   季卿下了结论,把裹满酱汁的土豆粉塞进口中。   而后怔住。   黄红剁椒的辣味,通过舌尖直冲鼻腔,像是不讲道理的市井无赖,上来就是一拳。   天灵盖都快掀起来了。   季卿不受控制地咳了起来,脖颈连着耳廓红了一遍,恍惚中他看见了自己神魂出窍,飘飘然飞远了。   “季总!”高瑞昱惊呼一声,接住季卿往后倒的身体,“你没事吧?!”   季卿死死攥着高瑞昱的领口,红着眼道:“快叫救护车——”   迟来一秒,都要羽化成仙。   他缩在高瑞昱的怀里,额间都是细密的汗珠,胃部的绞痛一阵阵传来,令他眼前发晕。   耳边是凌乱有力的心跳,迷迷糊糊间听到了席沉衍极具辨识度的声音。   而后是一阵颠簸。   “季卿!不要睡。”   好疼。   好烦。   谁在说话?   等季卿再睁眼,看到的是洁白的吊顶上成串的长方形射灯,鼻尖的消毒药水味让他本就不舒服的胃部几欲作呕。   “你醒了,还疼吗?我们现在在海城医院的急诊,医生说你是因为辣椒刺激引起的胃部痉挛,绞痛太厉害,痛晕过去了。不好意思,是我没和学长交代你的口味,他这次放的是黄灯笼辣椒。”   季卿瞥了眼满脸愧疚的高瑞昱,清凌凌的声线带着喉咙灼烧后的沙哑。   “口味不合适,别喜欢我。”   高瑞昱快裂开了。   席沉衍拿着药来到输液大厅时,这句话夹杂着高瑞昱低低的啜泣声传来进来,又听到对方低落的道歉声。   他冷着脸等着高瑞昱掩面离开。   “不会吃辣,还吃?”   “嗯?”季卿条件反射应了声,瞥见席沉衍在旁边坐下,把输液管子上的流量调节器往下拨了拨。   嘈杂的空间里,滴管里药液掉落的滴答声却格外清晰。   季卿弓着背,有气无力地贴在冰凉的银白色座椅上。   “忘记了。”   出乎意料的回答,令席沉衍掀起眼皮,打量季卿。   青年的脸色白得吓人,黑色的柔软发丝蔫哒哒垂在面颊两侧,像是失去光芒的群星,在偌大的空茫宇宙无所事事飘散着。   可怜又可欺。   席沉衍垂眼,按下想一探究竟的右手,去摸口袋里的烟盒。   余光注意到不远处禁止吸烟的标志,放弃了。   季卿:“你怎么在这里?”   席沉衍抠了抠硬质烟盒,佯装镇定,“洛开宁送你的礼物,你之前落在公司会客室,我来带给你。”   “哦。”   季卿不疑有他,手背上药液进入体内的微凉触感,让他收了想要继续探究的心思,只提醒了一句。   “别告诉季严俞。”   没人应声,季卿偏头去看,对上了席沉衍冷沉地目光。   过于严肃的表情,有种季严俞就在眼前的错觉,他条件反射绷紧了脊背,以至于差点儿从医院偏滑的椅子上摔下来。   席沉衍钳制季卿的小臂,手臂肌肉发力,轻松地把季卿按在椅子上。   “好好待着,想做什么和我说。”   季卿:……   要命,更像了。   他用右手手背盖住双眼,又透过指缝去看头顶上明亮刺眼的灯光,彩色的光圈一遍遍出现在眼前。   “饿。”   “我去买,药水还有半瓶,看着点,如果我回来得晚,就自己按红色的按钮,护士会过来换瓶。”   紧接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季卿这才放下手,用强光刺激过的眼睛,去找席沉衍模糊的背影。   “谢谢。”   闲来无事,季卿打开了席沉衍放在邻座的纸袋子,里面有两盒药。   这段时间都是住在季严俞的别墅,不能让他发现端倪。   季卿把药盒子拆开,抽出里面的药塞进口袋,剩下的垃圾被他团成一团。   垃圾桶就在不远处,季卿估算着输液管和垃圾桶的距离,当即站起来,左手在后,右手在前,勾着脚去踩垃圾桶的踏板,就准备丢出去。   一只手先一步握住他的左手。   而后是细微的凉意和痛意。   席沉衍揽住季卿的肩膀,把他按在椅子上,“别乱动,手背鼓包了。”   “哦。”季卿等席沉衍按了呼叫铃,把流量控制器关掉,才把手中的垃圾塞到对方的怀里。   “麻烦扔下。”   席沉衍接住下滑的纸袋子,掂了掂,重量不对,“把药盒拆了?这么怕严俞知道?”   “不怕,就是麻烦。”   护士推着医疗小推车过来,熟练地拔掉针头,把止血带在季卿的右手绑好,消毒后一边嘱咐一边扎针。   “小帅哥,别乱动,再鼓包又要扎一针,疼得很,多受罪呀。”   说完,去找在其他病人脸上看多了的懊悔和痛苦表情。   然而一无所获。   漂亮又疏离的青年一脸漠然,在她看过来时,才象征性点头,礼貌道谢。   “你不痛呀?”   “还好。”   季卿实话实说。   于修士而言,短暂的外伤疼痛不算什么,即便是体质排名垫底的音修,被捅了一剑,也能拍拍屁股,继续弹琴。   三甲医院的急诊输液室忙得很,护士闲聊了几句,就去处理下一位病人。   席沉衍冷不丁出声,“我记得你之前蹭破了皮,拉着我的手,喊了一下午好痛,让我送你去医院。”   季卿:……   ‘季卿’做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气氛有些古怪,喧闹的输液大厅里,两人周围恍惚间像是被抽了真空,一点儿声音都传不过来。   季卿垂下眼帘,用还在输液的右手按住依旧鼓包的左手,压低嗓音。   装模作样道:“好疼,快疼死了。”   声音柔柔,像是灌满了糖霜。   甜蜜又勾人。   席沉衍有些燥,他按住季卿乱动的右手,“安分点,针头会偏。”   “哦。”季卿冷淡应声,“饿。”   席沉衍被季卿打蛇随棍上的态度弄得没脾气,他把买来的面条放在两个座位之间的扶手上,拆了一次性筷子递给季卿。   做到一半又收回手。   “左手吃面不方便,我给你重新买碗粥。”   “不用。”   季卿抽走席沉衍手中的筷子,卷着面条慢慢吃了起来。   热腾腾的面条下肚,眉眼都舒展开,在氤氲的热气中,恬静而美好。   一个小时后,药水终于滴完,季卿先是拉着席沉衍吃了三碗面,才坐上黑色帕加尼。   他调整座椅,舒舒服服地窝在副驾驶。   席沉衍瞥了眼,提醒,“安全带系好。”   季卿没动,困倦地掀起眼皮,无意识“啊”了一声。   迷迷糊糊间,有人靠近他,挡住了窗外昏黄的灯光,一只手轻轻地去碰他的左上方安全带。   离得近了,他好似听见了血液流动的滋滋声,鼻尖传来了清甜诱人的香气。   好香——   诡异的饥饿感急急涌来。   细碎酥麻的痒意从尾椎骨攀上脊背,带来侵入头皮的痒意,像是汹涌的潮水,将灵魂都碾成碎末。   “饿——”   席沉衍呼吸一滞,怔愣地感受着脖颈处贴上的滚烫掌心。   又被攥着衣领,猛地往前一拉。   他没有防备,身体前倾,往季卿身上倒去,直到最后一刻手臂堪堪撑在季卿的腰肢两侧。   黑色的布加迪难以控制地震动两下。   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响起。   “这车子怎么突然动了?”   “傻子,别管,豪车玩得花。”   席沉衍的鼻尖冒出细密的汗珠,他紧紧盯着季卿近在咫尺的脸,苍白的双颊染上了浅淡的红晕,在昏暗的光线下半遮半掩。   轻而易举地拨动心弦,带来百爪挠心的痒意。   狭小的空间温度逐渐攀升。   分明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他却觉得有千万双眼睛盯着他,看着他们的亲密与暧昧,而后升起难以言喻的羞耻感。   “季卿。”   “嗯?”   沙哑的声音令季卿回神,他松开攥紧的衣领,抵着席沉衍硬挺的胸廓猛地一推。   “抱歉,睡迷糊了。”   季卿捏紧指尖,压下从四肢百骸涌来的饥饿感。   扯过安全带,咔嗒一声扣好,单手绕着右手边的安全带,整个人背对席沉衍。   金闪闪赶忙钻出来,点点金光洒在季卿身上,发麻的感觉才渐渐褪去。   席沉衍沉默地注视着季卿颤抖的脊背,轻轻摩挲着滚烫的脖颈。   “我出去一会儿。”   他打开车门,摸出口袋里的烟盒,点燃一根。在偏凉的晚风中,等着皮带下的东西恢复正常。   真是疯了。   他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第32章 谁让你穿成这样的   烟很快抽完。   席沉衍没急着回去, 等冷风吹散身上的烟味,才打开驾驶座的门,垂眸看向副驾驶。   季卿保持着下车时的姿势, 呼吸平稳,已然沉沉睡去。   他把外套脱下盖在季卿身上,而后发动车子。   窗外极快掠过的光影投射而下,在季卿没有血色的脸上流连。直至轮胎压到一块较大的石子,车身颠簸, 他的脑袋顺着力道下垂,隐在黑暗中。   耳边好似传来熟悉的交谈声。   “严俞,国外极具权威的诊断学专家浩斯博士,一个星期后会来京市参加研讨会, 我刚刚和他联系过。你可以带季卿去拜访,他的身体状况有些不对劲。”   “好, 麻烦你了, 之后我带卿卿上门道谢。”   “不用, 应该的。”   脚步声逐渐逼近, 紧接着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季卿用脸颊蹭了蹭微凉的纽扣, 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安稳睡去。   这一觉睡到早上八点,季严俞拍了拍季卿的脸。   “卿卿, 起床吃饭。”   “困, 再睡会。”   季卿极快地扣住季严俞的手腕, 手臂肌肉发力, 猛地把人拽上床。   大清早扰人清梦,要教训。   季严俞没恼,顺着力道圈着弟弟的腰, 附在耳边轻声细语,“又困?”   语气过于危险。   季卿倏然睁开双眼,强制困了24小时的记忆铺天盖地涌来,而后呼吸停滞一瞬。   “不困,起床上班。”   声音漠然,不起波澜。   季严俞却从偏冷的语调中,品出几丝委屈。   他低低笑了声,看着季卿洗漱好,乖乖喝下绵密的山药粥。   “要我送你吗?”   “不用,今天周三,我要去基金会那边,不顺路。”   季卿喝完粥,提着佣人打包好的点心往车库走去,“事情多,晚饭不用等我,我在外面解决。”   “嗯,下个星期二陪我去趟京市。”   季卿停下脚步,回头去看没什么表情的季严俞,“ 做什么?”   “散心。”   借口过于假,季卿怀疑季严俞这次骗他都没避着他。   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他朝着季严俞挥挥手,挑了辆酒红色的帕加尼,风驰电掣来到基金会。   薄荷慈善基金会的招牌已经挂上,冯希在面试者慷慨激昂的讲述中,翻阅着手中的简历,余光注意到季卿的身影,当即起身迎了上去。   “季总。其他人员的招聘已经完成,今天面试的是你的助理。”   “嗯。”季卿点头,跟着冯希的脚步往会议室走去。   随着玻璃门推开,面试者铿锵有力的声音传进耳廓,又在见到季卿时猛地顿住,讷讷不言。   季卿恍若未觉,坐上冯希让出的位置。   动作自然,表情淡漠。   一旁的人事主管极快地瞥了眼季卿连眉毛都没动过的脸,一时间拿不准对方的身份。   老油条本着不得罪任何一位关系户的准则,当即冲着新拉了张椅子的冯希使眼色。   用气音问:“这谁?坐你的位置?”   冯希没搭话,换了一种方式给同事提醒,把茶水放在季卿手边,“季总,你看起来脸色不是很好,身体不舒服吗?面试助理这件事可以往后推一推。”   “没事,昨晚吃坏东西了。正事要紧,有多少人面试?”   “六位。”   冯希瞥了眼脸色苍白的季卿。   青年穿着一件白色长袖T恤,侧腰下摆处坠着栗色小球,往下是一条面料舒适的休闲长裤。   他的腿很长,坐在皮质座椅上时,裤腿上缩,露出瓷白皮肉包裹着的清瘦踝骨。   春日的暖阳一照,打散了过于沉静漠然的神情,漏出些许柔软。   “乱看什么?”   季卿倏然发声。   一下子拉回了冯希飘远的思绪,他条件反射偏过头,遮掩通红的耳廓。   沉默在较为封闭的空间缓缓蔓延。   众人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轻了。   “抱歉。”冯希喉结滚动一瞬,把面试者的简历递给季卿。   “走神了,这是六位面试者的简历,各有特色,您看下。”   季卿快速扫过手中的六份简历,而后抓住纸张中端,在黑色的岩板桌面杵了几下,哒哒一响。   他掀起眼皮,去看自他进来就不发一言地面试者。   “让他们都进来,一起面试。”   十分钟后,面试者鱼贯而入。   季卿在人事主管中规中矩的提问中,想着昨晚的事。   现在的身体,伤病的修复能力比普通人强上许多。   只不过更容易疲累,昨晚的胃痛以及饥饿感早已随风散去,然而其中带来的困倦,如影随形地跟着他。   困——   金闪闪见季卿走神,大着胆子从口袋里钻了出来,顺着棉质上衣溜了上去,轻轻蹭着季卿温热的脖颈。   试探地往衣领里钻。   下一秒,被季卿紧紧揪住。   动作太大,打翻了玻璃水杯,噼里啪啦的破碎声响了几秒。   季卿在众人整齐投来的目光中沉默一瞬,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金闪闪。   人多,回去再教训。   他道:“继续,别管我。”   然而,敲门声中断了这场面试。   前台领着一位先生进来。   “季总,我是席总新来的助理,赵乾。席总让我把洛先生送您的礼物交还给您。”赵乾递上深棕色的小手提袋。   冯希上前一步接过,放在季卿面前。   “另外,这是席总让我给您买的药,服用方法和注意事项我拜托医院药房工作人员仔细写在药盒上了,您记得吃。”   “我吃过药了,你拿回去。麻烦替我对他表达谢意。”   季卿把纸袋子从冯希的手中抽出,塞进赵乾的怀里,随口问了句:“席沉衍今天在分公司?”   “嗯,席总星期一和星期三都会来分公司,不过今天事情有些多,席总就没有亲自来送药。”   季卿无所谓点头。   面试的男男女女们却面面相觑,又默契地用余光扫过季卿。   他们大多是海城大学商学院的毕业生,对海城的企业熟稔得很,季卿一说名字,他们就对上号。   “席沉衍在商场上雷厉风行,二十多岁就一人撑起了席家,三年前吞并老牌豪门苏家那一手,更是被写进了海城大学商学院的教科书。”   “还有两年前和京市喻家打擂台,最后一招釜底抽薪,老教授在课堂上分析了好几遍,每次都是啧啧称奇。”   现在教科书里面冷心冷的人物派人送药,还被拒绝了。   任谁都好奇。   六人竖起耳朵去听。   赵乾苦笑,“季总别搞我哇,上一位还因为编排您被辞退了,席总交给我的第一个任务我都做不好,也要步那位后尘的。”   季卿没动。   卖惨和实话他还是分辨得清的。   “我还有事,席沉衍好说话,他不会对你怎么样。”   赵乾哽住了,试图在两天的相处里,找出现老板的好说话佐证。   半晌后,一无所获。   他叹息一声,带着纸袋子走了。   季卿揉了揉额角,在众人或探究或古怪的视线中,对冯希道:“助理的事,你看着办。会吃辣的不要,力气差的不要,爱好男的不要。”   听此,人事主管忍不住盯着季卿离去的背影看了好一会。   最后的条件太过苛刻。   这么好看,性取向没必要卡得这么死。   季卿回了办公室。   除了没有作画的黑胡桃木桌子,这里的装扮几乎是薄荷画廊的缩小版。   季卿扫视一周,推开了隐形门,直直地摔进柔软的大床。   迷迷糊糊间,他又想起了三将路夜市,季沐思口中的喻爷。   听起来那两人的关系很好。   **   季沐思正在试图拉近和喻纠的关系。   他此刻换上全黑古装,脸上戴着花纹精致的黑色的面具,半遮半掩的露出一双偏圆的杏眼,以及线条流畅的下半张脸。   “季三少,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喻爷的书房里挂着一幅画,画中人一身黑衣,面具盖脸,手持玄剑,长身玉立。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让你这种打扮。这次见面我可是瞒着喻爷的,是福是祸就在这一遭。喻爷见到你这张脸,就吩咐我帮你,你可要把握好机会。”   “好。”   季沐思素白的手指紧紧揪着衣服袖子,鲜活的心脏如鼓点一般击打在胸膛。   只要把握住这次机会,季卿将被他踩在脚下,爸爸会再次看重他,一切困境迎刃而解。   哪怕是放低姿态,做往日里不屑的勾栏勾当他也愿意。   让他做牢,比杀了他还难受。   季沐思深呼吸一次,缓缓吐出过于灼热的气息。   敲了敲书房门。   紧接着是喻纠低沉的声音。   “请进。”   季沐思头脑发晕,整个人像是踩在云雾中一般,他迫不及待地让喻纠看清楚他的模样。   而后倏然沉迷。   “喻——”   声音戛然而止,比季沐思的声音更快的,是脚边碎裂的玻璃水杯。   细小的碎片从眼球前划过,带来差之毫厘的惊悚感。   “谁让你穿成这样的。”   喻纠从繁重的文件中抬头,声音不急不缓,尾音咬得很轻,像是在唇齿之间缓缓地送出来。   然而那一双深邃的眼眸,森冷可怖。   只一眼,就令人如坠冰窟。   季沐思好似听见冰凌刺进皮肉的撕拉声,他瞳孔骤然紧缩,下意识退后两步,却在下一秒被猛地掐住喉咙,倏然一拉。   以至于被迫仰头,眼睛因为疼痛水汽氤氲,惊惧地缓缓落下泪来。   喻纠一寸寸打量圆润可怜的杏眼,“他不会哭。被逼到极致,无外乎闷在喉咙里喘一声。而后提剑砍来,总要带走一人赴死才肯罢休。”   漠然的脸上倏然间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   “又心软得要命,我说几句好话,哭一哭,师尊就弯下脊背,什么都肯原谅。”   最多冷着脸刺他一剑。   喻纠松开钳制季沐思脖颈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对方的下半张脸。   “我帮你,只是因为不想要这张相似的脸,受到丝毫委屈。而不是想要你,你不配和他比。”   季沐思脊背上全是惊恐的冷汗,分明落在他脸上的是温热的手 ,他却觉冰冷刺骨,好似下一秒就会变成锋利的匕首,剥开他的面皮。   对方的话,每一个字都把他的尊严撵进尘埃。   极致的恐惧不可控制地转换为怨恨和不甘。   为什么?凭什么?   分明他已经放低姿态,把自己最看重的尊严捧到喻纠面前,对方竟然为了不知所谓的人弃之如敝屐。   季沐思半垂着眼,将哭未哭的姿态衬得他愈发无害,“你好凶啊,不是我要穿的,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一点。你帮了我,我却没有什么能感谢你的。”   他揪着宽大的袖口,葱白的指尖一点点蹭着丝滑的布料,露出雪白皮肉包裹下的清瘦腕骨。   柔弱又可怜。   “对不起,二哥逼我太狠了,我不想坐牢,里面很乱,我,我害怕——才会出了昏招。” 第33章 季严俞教你这样吃药?……   薄荷画廊。   季卿窝在柔软的沙发里, 顶着张倩优古怪的视线,翻看冯希新发来的消息。   “抱歉,暂时没有招到合适你要求的助理。另外, 第一批拟受资助名单表格已经通过OA上传,等你审核通过,就可以着手进行。”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对张倩优道:“我还缺一位助理,工资翻倍, 做吗?”   “不做。”   张倩优果断拒绝。   同一个老板,她和冯希也免不了有所联系,听了一耳朵季卿对助理的要求。   会吃辣的不要,力气差的不要, 爱好男的不要。   前两个要求平平无奇,后一个注定季卿找不到人。   毕竟性向除了男女, 还有一个季卿。   张倩优扫过眼神放空的季卿, 坏心眼地笑了一声, 而后把手上的红色请帖递给季卿。   “这是今早收到的请柬, 喻家给你的, 邀请你参加下个星期二晚上的宴会。”   季卿蹙眉接过请柬,指尖细细摩挲着质感厚重的纸张。   他和喻家不熟,找不出被邀请的理由。   更何况下星期二要和季严俞去京市。   “不去。”   季卿随手把请柬丢在藤编茶几上, 用棋盘格抱枕垫在腰后, 懒洋洋地倚靠着柔软的沙发。   余光扫过门口鬼鬼祟祟的高瑞昱, 抬了抬手。   “躲什么, 有事说事。”   高瑞昱怔愣片刻,在季卿和张倩优的注视下慢悠悠地挪进办公室。   心一横,把礼物塞进季卿的怀里。   “对不起, 这是我的赔礼。”   说完,不管两人的反应,低头跑了。徒留看好戏的张倩优和没什么表情的季卿。   “哦豁~”   季卿面无表情地把手边的抱枕丢在张倩优身上,“看什么热闹?”   张倩优笑着接住,用力过大,充绒量极高的抱枕噗噗瘪了,她趁着季卿的注意力在礼物上,赶忙挪开,在别处拍了拍,抱枕立刻变得鼓鼓囊囊。   再抬眼,季卿已经拆了高瑞昱送来的小礼物,一个深蓝色的保温杯。   季卿放在一边,问:“之前让你装裱的字画,什么时候能弄好。”   “明天。”   得到答案,季卿不再多问。   他瞥了眼电脑,长时间没有使用,显示器呈待机状态,麦穗屏保上,中间显示的时间是11:05。   柠檬大厦陆陆续续有年轻男女往外走去。   季卿:“饿了,要一起去吃饭吗?”   “老板,社畜还没到下班点。”   声音透着哀怨。   张倩优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去找得到答案就往外面走的季卿。   青年不紧不慢穿过办公区,又因为口袋里响起的铃声,倏然停住脚步。   季卿接通电话,捏着手机,漫不经心地听着传进耳廓的声音。   “卿卿,爸爸给你准备了松鼠鳜鱼和碧螺虾仁,特地按照你的口味少油少盐。你在薄荷画廊里吗?爸爸现在在画廊门口。”   季卿没有搭话。   他站在不远处凝视在画廊面前的中年男人。   个子很高,岁月并没有夺走季洪峰的英俊和体魄,身上穿着考究得体的西装,颇受深受绅士喜爱的四手结规规矩矩的贴在熨烫板正的领口。   此刻却小心翼翼弓着背,耐心哄着之前弃之敝屣的二儿子。   季卿觉得好笑。   他想要时,父爱如山洪塌陷,随时随地想要他的命。   他不想要了,不屑一顾的父亲,又巴巴地贴上来。   季卿挂断通话,来到季洪峰的身边。   “我吃过了。”   “再尝尝,我特地按你的口味做的。”   季洪峰上前一步,垂在裤缝两侧的双手微微发抖,他缓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去碰季卿的小臂。   出乎意料的,碰到了。   季洪峰黯淡的双眸刹那间明亮。   没躲。   是不是季卿能原谅他,他们仍旧会是父子,而不是陌生人。   “是我不对,我缺席了你二十岁以前的人生。那时候我只知道赚钱忽视了你的感受,爸爸知道错了。”   语气真诚,缱绻的温情兜头而下。   季卿心如止水。   “你没有缺席我的人生,三岁时你嫌我烦把我丢下楼,季严俞从此以后走到哪都带上我,到了五岁我以为我没有爸爸只有哥哥。”   季卿掀起眼皮,去看季洪峰脸皮上冻结的表情,尴尬懊悔好似一瞬间占据了对方的全部心神。   他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季卿从鼻腔里哼笑出声,“五岁时,你为了得到张家的资助,想要展示父慈子孝,你记起了我。对我很好,会背着我爬山,让我坐在你的肩膀上去看万家灯火,玩具和父爱几乎把我淹没,我以为我有了爸爸。”   “六岁,妈妈去世,季沐思来到季家,你抽身而出,除了哥哥我又什么都没了。接下来的十多年,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你会突然不爱我,是我的问题,还是季沐思抢走了你。直到我看见了你对季沐思毫无保留的爱意,我才发现即使是昙花一现的父爱,我也从未拥有过。”   他情愿深埋井底,而不是有人告诉他,头顶有光有天空。   季卿轻轻擦拭季洪峰眼角的泪水,不急不缓道:“季洪峰,哭什么,又不是孩子了。”   许是这句话太过乱七八糟。   对面这位利益至上的季先生哭得更凶了。   他拉着季卿的手,像是抓住即将逃离的风筝,凭着如同血液倒流的窒息感,发狠地攥紧瓷白皮肉包裹下清瘦的腕骨。   “卿卿,再叫一声爸爸好吗?”   季卿没搭话。   临近饭点,柠檬大厦的行人越来越多,或好奇或探究的视线纷纷落在季卿和季洪峰身上,又和身边的同伴站在远处观望,小声交谈几句。   他朝画廊里看了一眼。   张倩优缩在角落,举着手机冲着他们这边,看起来像是录视频。   不快点解决,季严俞能找他说一车子话。   “我叫一声,你就离开?”   季洪峰下意识点头。   下一秒就听到了季卿没什么起伏的声线,以及“爸爸”这个常听却又变得异常难得的两个字。   “回神,我叫你了。”   越平静越失望。   季洪峰面色惨白,心如死灰。   他从未在这一刻清楚地认识到,他在季卿的心中不占一点分量。   哪怕是对方歇斯底里地让他离开,他也能安慰自己季卿只是一时生气,可是他的儿子却用这样波澜不惊的语气说着痛彻心扉的话。   康健的高大中年人几乎支撑不住身体,腿软得厉害。   季卿冷着脸扶了一把,顺手推到在一旁的等候的助理身上。而后看着两人坐上车,离开这里。   收回视线时,冷不丁对上席沉衍复杂的眼神。   季卿没动,等到席沉衍来到他面前。   “前天谢谢你送我去医院,怎么来画廊,有事找我?”   “不用谢。正好路过,过来看看。”   席沉衍牵着季卿的小臂,护着对方往右侧走了几步,避开午休时汹涌的人群。   季卿算高,但是和席沉衍比起来又不够高。   他垂下眼帘,能看见季卿柔软发丝里卷起的肉色漩涡。   “前天医生开的药,有一盒一天三次,饭后吃,你吃了吗?”   当然没吃。   不过不能说。   季卿瞥了眼短时间和季严俞很像的席沉衍,“吃了,一天三次,遵医嘱。”   尾音还没落地,他就见席沉衍极快地笑了下,而后沉下脸。   季卿分辨不出席沉衍表情突变的原因,但是尸山血海里闯出来的直觉,叫嚣着危险。   他一时间没有出声。   两人相对而立,脚步匆匆的男女穿插其中。   半晌后,席沉衍语气平静,“两种药,都是一天一次。”   季卿保持沉默。   席沉衍觉得这沉默有些虚。   他的目光在季卿波澜不惊的脸上逡巡,又顺着脖颈往下,落在纯白上衣腰腹处垂落的金色麦穗。   才发现季沐思生日宴之前的季卿虽然衣着考究,却不如现在这般精致,好似每根头发丝都被人精心打理过,像是涉世未深的小王子。   矜贵又好看。   捧上一杯热水都要担心他烫嘴。   起初,席沉衍对季严俞放在明面上的掌控欲不以为意,只觉太过。   如他们这般的人,该从细枝末节入手,隐在暗处,漫不经心实行计划,让对方看不出深入骨髓的掌控欲。   而不是像现在的季严俞这般,衣食住行都要插上一手。   然而,席沉衍听完季卿和季洪峰的对话,又觉得不算什么。   让他来,只会做得更过。   “去医院开药太慢。”席沉衍礼貌地牵着季卿的小臂,微微侧身拦住退路,“我那里有药,先去吃药。”   “……好,不能让季严俞知道。”   帕加尼风驰电掣往葡萄大厦驶去。   季卿在公司众人畏惧的视线踏进47层,进入席沉衍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主人正在休息室拿药,会客区只有端坐在沙发上的季卿,和端上白茶的赵乾。   “你们好像很怕我。”   季卿喝了一口茶水,想着刚进分公司时,众人没多加遮掩的视线。   他摸了摸脸。   虽然没什么男子气概,不好看,但他自认为不可怕。   赵乾倒吸一口凉气,语气哀怨,“您来了一次,前一位助理就被辞退,谁敢招惹呀。”   “赵助理。”   席沉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赵乾下意识绷紧了脊背。   “出去吧。”   赵乾如蒙大赦,拿着托盘跑了。   季卿注视着赵乾踉跄的身影,收回视线后,开始打量席沉衍的脸。   好看,不可怕。   他接过席沉衍递来的纸袋子,从两个药盒里分别抠出一粒药,塞进嘴里,就着茶水送服。   就听见席沉衍带着冷意的声音。   “季严俞教你这样吃药?用茶水送服?”   冷不丁听到季严俞的名字,季卿呼吸一滞,没有防备,水分误入气管,而后爆发出难以抑制的咳嗽。   然而只咳了两下,季卿就憋住了,以至于满脸通红。 第34章 乖一点,不然不好忍……   “咳出来, 别憋着。”   席沉衍的拇指强硬地贴在季卿的掌心,而后一点点用力,撑开蜷缩的手指。   好怪。   季卿指尖微颤, 克制的咳嗽声从喉间送出。他极快地瞥了眼靠近的席沉衍,小幅度后仰,拉开两人的距离。   “我没事。”   席沉衍挑眉,探究的视线落在季卿身上。   青年纤长的眼睫因为氤氲的水汽,颤巍巍地贴在一起, 缓缓垂落时,在下眼睑留下浅淡的影子,又很快被点点绯红占据,刹那间冲淡了面上的淡漠疏离。   席沉衍眼睑半垂, 不敢细看瓷白皮肉上沾染的鲜明绯红。   只觉热意顺着两人相贴的掌心源源不断涌来,点燃温热的皮肤, 而后在四肢百骸升腾出酥麻绵密的痒意。   烧得他思绪空白, 无端生出想要打破、沾染的心思。   席沉衍猛地惊醒, 羞愧和自我怀疑几乎快要把他淹没。   “我有事, 失陪一会。”   “嗯?”   季卿疑惑抬头, 瞥见席沉衍几乎落荒而逃的身影。   西裤包裹的修长双腿踉跄一下,撞到玻璃茶几的一角,发出重物拖地的刺耳吱吱声。   赵乾推门进来时, 刚好看到这一幕, 心中一惊。   席沉衍的不苟言笑和运筹帷幄, 几乎深深刻在每一位席氏员工的脑中。   从没有如此惊慌失措的时候。   这是怎么了?   席氏又遇到了可以和京市喻家相匹敌的对手?   “赵助理, 有吃的吗?我饿了。”   清洌的声音令赵乾侧目。   沙发上,季卿一派淡然,摆弄着手机, 脸颊和指尖都有些红。   “有的。”赵乾回答。   三月中旬,海城不算冷也不算热,室内穿一件长袖正好,赵乾的视线频频扫过季卿泛红的脸庞。   思考一瞬,他放下手中待客的水果,顺手打开窗户,偏凉的空气卷了进来,季卿的脸也肉眼可见恢复平日里的冷白。   “我去给您拿些零嘴。”   “嗯。”季卿应声,打开OA浏览冯希发给他的受资助者名单。   余光扫过右上角的时间,12:23。   他偏头看了眼没什么动静的隐形门,就收回视线专注手机里的表格。   Excel做得很详细,资助理由和他人评价每一行都清清楚楚。都是些品行兼优却不能继续学业的中学生。   季卿一边滑动页面,一边接过赵乾递过来的零嘴。   巧克力的能量令他舒服地眯起双眼。   等他在OA上点了通过,席沉衍也打开隐形门走了出来。   迎面而来的冷意让季卿拆糖果包装的手一顿,他的视线扫过对方脖颈处遗落的小水珠。   洗冷水澡了?   又转而落在办公室墙上的轻奢风时钟。   12:59。   一共36分钟。   “怎么洗冷水澡,不冷吗?”   “还好。”   席沉衍把面料柔软的咖色衬衫袖口折上去,露出颇具力量感的小臂。   季卿扫过一眼,撩起袖子,去看手臂处软绵绵的皮肉。   然而,很快被席沉衍掀下袖口,重新盖住。   席沉衍:“会着凉。”   季卿没搭话,凑过去盯了一会儿席沉衍的手臂,询问,“哪家健身房练的?可以推荐给我吗?”   琥珀色的眼眸过于明亮,席沉衍一时间不好推拒,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我经常夜跑。”   年轻人火气重,季卿一靠过来,席沉衍喉间就有些发干发紧。   他拿起季卿的外套,搭在对方的肩膀上,又把自己的外套搭在臂弯。   而后转移话题,“中饭想吃什么?”   “没吃过的。”   半个小时后,季卿和席沉衍在农家小院落座,面前摆着并不精美,但是香气诱人的饭菜。   不远处小鸡崽垂着脑袋,一下又一下啄米。   老板是位六十多岁的大叔,他笑着打开透明罐子的盖子,舀了两勺通透的红色液体,再各添了三颗杨梅。   “阿衍中午突然说过来吃饭,我还吓了一跳。还好我这里的菜和肉都是自己家的,弄起来方便。”   大叔把陶瓷碗放在季卿和席沉衍面前。   “尝尝,自家酿的杨梅酒。”   颜色诱人,淡淡酒香侵入鼻腔。   季卿道谢后,尝了口杨梅。   酒液长时间浸泡的杨梅带着清新的酒香和果香,偏软的口感里有着不易察觉的甜味。绵密的触感好似能钻到心里去。   他连着吃了两颗,再吃第三颗的时候,席沉衍伸手盖住瓷碗。   “胃不好,少吃,先吃菜。”   席沉衍另外拿来一口碗,装剩下的一颗杨梅,而后递给季卿,“杨梅酒度数高,别喝,吃颗杨梅尝尝味道就可以了。”   “好。”   季卿应声,转而去夹离得最近的菜心,蔬菜原本的香甜和极嫩的口感,令他扬起手,冲着一旁的大叔比了个大拇指。   “好吃,味道好特别。”   大叔笑笑,他喜欢看年轻人露出这么一副没见识的模样。   “自家种的,种它的土还是我从老家挖过来的。这是天然的味道,我小时候经常吃,年纪大了,发展好了,又找不到小时候的味道,我就辞职找了块离儿子女儿近一点的土地,种点菜,自己尝一尝。”   大叔说一句,季卿含糊地应一声。   到了最后,他觉得有点晕,撑着下巴听着大叔讲小时候趣事。   偶尔拍手,提供一些情绪价值。   等酒足饭饱,他才发现不知何时来到小鸡崽面前。   小鸡崽晃了晃脑袋,去啄自己的毛,又癫兮兮地开始跳起孔雀舞。   “哇哦。”季卿笑着去戳小鸡,看着古怪的幼崽倒地后又站起来,开始原地起舞。   “席沉衍,你看,鸡会跳孔雀舞。”   席沉衍的表情有些古怪,他瞥了眼啄米的小鸡崽,淡淡地“嗯”了声。   这反应过于无趣,季卿冷淡地瞪了一眼,很快被旁边散在田地里的枯枝吸引注意力。   跌跌撞撞挑了一根笔直的树枝,就被席沉衍揽住腰。   他叹息一声,避开用树枝往他脖子戳的季卿,“你就吃了六颗杨梅酒里的杨梅。”   季卿手腕一转,继续戳。   脖颈处传来细密的痒意让席沉衍的眸色沉了沉。   “别乱动,痒。”   季卿没回答,也没动作。   席沉衍垂眸一瞥。   拿着树枝的青年正仰头看他,漂亮疏离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琥珀色的双眸却亮得出奇,像是黑沉沉的夜色下,耀眼明亮的星辰。   转瞬间就能勾走灵魂,带来蚀骨的沉醉和迷惘。   “阿衍,他醉了,怪叔给他拿的是放了五年的杨梅酒,五十多度的白酒浓缩了这么久,是容易醉。快带他去你的房间醒醒酒。”   黄狗汪汪叫了声,小鸡崽惊恐地挥动毛茸茸的短翅膀,偏软的黄色羽毛顺着清风缓缓飘了过来。   席沉衍低低应了声。   “好。”   二楼的房门被打开,席沉衍扣住季卿的手腕,避开往他嘴巴戳的树枝,把季卿往床上按。   被躲开了。   季卿反手圈住席沉衍的腰,用滚烫的脸颊去蹭冰凉的纽扣。   “哥,你好凶。”   “我不是季严俞。”   圈着他腰的人没反应,又说了一堆话。   席沉衍盯着季卿藕粉色的唇瓣看了一会儿,鼻腔里传来的是清冽的薄荷香气夹杂着清甜的果香,像是不正经的药,转瞬间软了骨头。   他缓缓伸出手,摩挲着带着水汽的唇瓣,看着健康的藕粉色一寸寸变白,松手后,染上娇艳欲滴的红。   “乖一点,不然不好忍。”   席沉衍一下又一下地抚摸季卿颤抖的脊背,等着他安然入睡,抵住细白的脖颈,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   他摸出口袋里的烟盒,拿出一根叼在嘴里,不点燃,就这么晾着。   不受控制地想到季卿和玄清。   他不知道玄清是谁,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容貌性格,却在见到那幅雪景图时,来自灵魂的战栗几乎将他整个人淹没。   那浓烈的仿佛能冲破胸腔的心跳声,让耳膜都鼓动一瞬。   至于季卿。   好似层层叠叠的迷雾,褪去恶毒自私的外壳后,是鲜活明艳的灵魂。   他让他好奇,又忍不住探索,从而沉迷其中。   最后目眩神迷。   席沉衍极快地笑了一下。   大概是物质长时间的满足,而造成的倦怠,让他迫不及待地追寻刺激,喜欢上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他恶心、卑劣,又甘之如饴。   骤然升起的背德感,像是绵绵密密啃食血管的蚂蚁,隔靴搔痒得要命。   “真是疯了。”   日落西斜,暖意消散的阳光虚虚地扒在窗沿,等床上鼓鼓囊囊的一团动了动,它也跟着颤了颤。   季卿睁开眼,对上了席沉衍冷沉地眼睛。   “以后严俞不在身边,不要碰酒。”   季卿扫了眼席沉衍绷紧的面部肌肉,喝下对方递来的白水。   好凶。   和季严俞一样。   天色已经慢慢变黑,等季卿完全清醒,两人动身准备离开。   大叔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又拉着他们吃了一顿晚饭,才放他们坐上司机新开来的车。   席沉衍:“送你去哪里?”   “季家别墅。”   季卿提着领子,低头嗅闻。   很淡的酒味,靠近时能闻到,不能直接回季严俞的别墅,哥哥会担心。   舅舅家也不行,长辈知道和季严俞知道没什么区别,也会被念。   先去季家别墅洗澡,再回去。   季卿道:“先去季家别墅,然后等我一会儿,再送我去季严俞的别墅,可以吗?”   “好。”   司机的车技很好,车子平稳且快速来到季家别墅。   不同于往日的安静,此刻别墅里灯火通明,年轻男女的打闹声直直传来。   季卿还能听见季沐思势在必得的声音,“有什么好怕的,现在喻爷站在我这边。” 第35章 抱歉,没忍住   席沉衍不放心, 跟了上去。   一个多月前,喻纠异军突起,手段狠辣, 谈笑间把争权夺利的族亲整合一番,一盘散沙的喻家被紧握手中,甚至于隐隐把手伸向海城。   席沉衍眸光渐暗。   一个月前好似多事之秋。   季卿回国,玄清出现,喻纠崛起。   他掀起眼皮, 去找先行一步的季卿,正见对方随手抽出玄关处的实木手杖,右手握住,轻轻地在左手掌心敲击。   一副要动手的架势。   席沉衍快走几步按住, 在季卿漠然的注视中发问,“拿这个做什么?”   季卿短促地笑了声, 轻轻柔柔的, 尾音却带着陡然下沉的冷意。   声音不起波澜, “明知故问。”   上次只揍了季沐思两拳, 没过瘾。   他修道, 能说服自己的,万事皆可为。   人群中心,季沐思手持酒杯, 黑色的短发软乎乎地垂在面颊两侧, 杏眼圆润明亮, 像是含着整条银河。   璀璨而耀眼。   “喻哥知道我委屈, 他会查明真相,证明二哥被绑架这件事是自导自演。”   张修远轻声安慰,“还叫什么二哥, 他都没有把你当弟弟,不仅推你下楼,还试图诬陷你,你就是脾气太好,才会被他这么欺负。”   众人纷纷赞同。   季沐思在讨好声中矜持一笑。   他喜欢这种感觉。   三言两语拨动人心,轻而易举地挑起战火,而他站在高台之上,温柔地注视蠢笨、愚昧的人为他冲锋陷阵。   “别这么说,二哥只是嫉妒我,他人不坏的。”   “我挺坏的。”   季卿出声。   波澜不惊的声音像是冷泉一般兜头而下。   气氛刹那间沉寂。   季沐思好似能听见心脏剧烈撞击胸腔的咚咚声,他视线极快掠过季卿手中的木杖,不久前被揍的腹部隐隐作痛。   他强撑着道:“二哥怎么妄自菲薄。”   张修远未曾发觉季沐思的异样,挡在季沐思面前,得意扬扬。   “季卿,你还不知道喻爷现在对沐沐多好吧?”   季沐思面色惨白,喻纠的威胁和警告言犹在耳。   “他为了沐沐特地举办了宴会,就是为了给沐沐撑腰。你对沐沐的诬陷不足为惧。”   季沐思嘴唇颤抖。   张修远的每一句话都是在威胁季卿,却又像无形的巴掌打在季沐思的脸上。   火辣辣地疼。   “谎言总有被戳破的一天,到时候你只会是人人喊打的落水狗。”   一切都像是虚妄的泡沫,如果这些因为喻纠而讨好他的人,知道真相——   季沐思再也承受不住,惊呼出声:“闭嘴!”   凄厉的嗓音让热切的气氛静了一瞬。   所有人的惊讶的看着季沐思。   目光如有实质,季沐思好似看见了真相大白于天下的时候,谩骂、唾弃、鄙夷成了一座大山直直压来。   令他弯下脊背,低贱如尘埃。   不要,他不要这样,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为什么季卿能轻而易举地得到季严俞的偏爱,为什么他都把自己的尊严放在喻纠的面前,只因相似的半张脸,才有一点点好脸色。   凭什么!   季沐思的双目泛红,过于激烈的呼吸让他的脖颈染上薄红。   晶莹的泪珠滚落,砸在地面,“二哥,你认个错,我和喻哥说句好话,我们仍旧是兄弟。”   “恶心。”   过于直白的话令季沐思抬眼。   季卿半垂着眼,语气真诚,“抱歉,没忍住。”   季沐思涨红了脸。   越平静越讽刺。   张修远哪里能容忍季沐思被这么骂,叫嚣着冲了上来。   “艹!季严俞和张宿都没在这,你狂什么,去死。”   季卿面无表情扬手,手杖“啪”一声打在张修远的小臂上,紧接着是一声惨烈的痛呼。   “聒噪。”   快如闪电的手杖当即抽在张修远嘴巴上,而后是骤然倒地的张修远,以及更为惨痛的哀号和挣扎。   季卿却是陡然一松,神色自若地盘腿坐在张修远的小腹上,平静地收起手杖,又轻轻地拍了拍不停哀号扭动的张修远。   “再吵,抽你。”   气氛凝滞一瞬。   众人又不可思议地看着刚才还气势逼人,挥手打人的季卿,摸出口袋里的巧克力棒,不紧不慢吃着,一派闲适。   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响起。   “玛德,好辣。”   “为什么不坐我肚子上,我有腹肌。”   “可是他坏。”   “但是我爱。”   季沐思的手紧紧攥在一起,牙齿死死咬着,口腔中弥漫着令人发狂的血腥味。   传进耳廓里的乱七八糟话几乎把他气晕。   “季卿,你疯了,你怎么可以动手打人。”   季卿专心吃东西,没理。   席沉衍缓缓走来,抓着季卿的小臂,而后用力,“脏,别乱坐,起来。”   刚缓过劲的张修远,差点被这句话气得晕回去。   “嗯。”季卿顺着力道站直,撕开新的巧克力包装,慢慢咀嚼。   席沉衍:“去洗澡。”   季沐思想拦。   席沉衍瞥去一眼。   这一眼太冷,瞬间把季沐思定在原地,像是断电的机器人,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放。   喻家席家分庭抗礼。   他不能得罪。   席沉衍收回视线,注视着季卿上楼的背影,缓缓道:“我很少用权势压人,你是第一位。从今以后,席家所有的产业都不欢迎你。”   季沐思双腿发软,跌坐在地。   席家在海城扎根多年,大大小小产业遍地。这和把他赶出海城有什么区别!   之后老牌家族不屑带他玩,暴发户不敢带他玩。   他会成为圈子里的笑话。   **   季卿一边拆着从席沉衍分公司顺来的零嘴,一边上楼,对楼下的动静充耳不闻。   转身去了季严俞的房间,打开左侧的床头柜,把零食一股脑地塞进嘴里,令人头皮发麻的饥饿感才缓缓退去。   烦。   缺蓝。   功德修炼要加快。   一小时后,季卿从季严俞的房间出来。   原本吵闹的大厅只有席沉衍坐着,他听到动静抬眼,映入眼帘的是头发有些凌乱的季卿。   青年穿着一件简单宽大的白衬衫,松垮垮地搭在肩膀上,露出胸膛大片瓷白皮肉。下摆处塞进黑色的西装裤里,腰身劲瘦。裤腿折起,走动间能看见瓷白的脚踝。   清纯又勾人。   席沉衍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的神色,一言不发往外走。   季卿不紧不慢跟在后面,好奇询问,“你脖子怎么这么红?”   “嗯。”席沉衍闷闷地应声,把季卿往后座塞。   又顾忌着不伤人,手下的力道不重,像是在玩闹。   季卿蹙眉,反手扣住席沉衍的手腕,“很晚了,你想玩我明天陪你玩,季严俞还在等我。”   席沉衍:……   十几度的天气,有些热。   鼻尖冒出了细小的汗珠。   他不再犹豫,关上后座的门,指腹摩挲着温热的手腕,冷着脸去了副驾驶。   气氛有些古怪,司机不敢搭话,只打开席沉衍发来的定位,专心开车。   目的地很快到了,季卿道谢后下车。   回头再看,小黑车一脚油门,气呼呼地走了。   好怪。   季卿漫无目地想着,有些走神,直到季严俞抬起他的衣领一角,表情严肃。   “怎么穿我的衣服?”   “……之前的衣服弄脏了,去你房间洗澡,就换了你的衣服。”   季卿垂下眼帘,遮住双眸,试图躲避哥哥探究的视线。   季严俞“嗯”了声,也不知道信没信,轻轻摩挲弟弟微缩的后脖颈。   看着雪白的皮肤覆上一层薄红。   到底是没说什么,松开了季卿。   卧室的羽毛灯轻轻晃了一下,这让季卿想起初回现代时,在季家别墅见到的和离开前别无二致的房间。   欺骗季严俞带来的愧疚感一时间占据了全部心神。   季卿犹豫片刻,抱住了季严俞,把脸颊轻轻贴在哥哥的颈窝,放软语气。   “我陪你去京市。”   “好。”   季严俞的声音有些松快。   季卿听了一耳朵,想了好几天,在坐在飞往京市的飞机时,才恍然惊觉。   笃定开口,“那天你是不是通过张倩优,知道我下午没回画廊,一直在别墅守株待兔。”   季严俞保持沉默。   季卿觉得这沉默相当于默认。   他冷着脸揪住季严俞覆盖眼睛的眼罩,而后拉开,透过间隙去盯季严俞波澜不惊的眼睛。   还挺会装。   “管家是你的人,肯定也和你说过那晚我揍了张修远的事,还有我去你房间洗澡这件事。你什么都知道,却还要问一句。知道我撒谎又不拆穿,吃准了我因为欺骗你的愧疚,从而让我答应你去京市。”   一连串的话落地,季严俞安抚,“我错了。”   季卿面露寒霜,坏心眼地提高眼罩,又果断松手,看着眼罩倏然弹下,打在季严俞高挺的鼻梁。耳边传来哥哥克制的闷哼。   “季严俞,你混蛋。”   季严俞没应。   空乘小姐走了过来,柔声道:“先生,飞机马上要起飞了,请回到您的座位。”   季卿冷冷睨了一眼神态自若的季严俞,回了座位后,当即拉上了和季严俞中间的帘子,而后调整椅背,抱臂躺了上去。   半晌后,季严俞放软的声音传过来。   “卿卿,我让沉衍陪你玩好吗?”   季卿哼笑出声。   “席沉衍也有参与?”   季严俞终于彻底安静了。   金闪闪小心翼翼探出尾巴尖,顺着柔软的皮肤,去蹭季卿的指尖。   却被一把抓住。   季卿半垂着眼,懒懒发问:“你很喜欢席沉衍。”   金闪闪颤巍巍抖了一下,像蛇一般从空气中游过,留下虚妄的金色爱心,尾巴尖顺着爱心三角尖指向季卿。   喜欢季卿。   只喜欢你。   它想求夸奖,被摸一摸,却发现季卿已经带上眼罩,沉沉睡去。   好气,又不敢动,怕吵着季卿,蔫哒哒地圈着纤细白皙的脖颈,小心翼翼地贴在隆起的喉结上。   季卿微微蹙眉。   金闪闪当即不动了,心虚地松开过紧的尾巴。 第36章 卿卿已经不喜欢你了……   季卿和季严俞乘坐的飞机刚在京市落地不久, 有关季卿和席沉衍大闹季家别墅的视频,就在海城豪门圈里传疯了。   洛开宁早上是被微信的提示音炸醒的。   消息弹出的叮叮声,像是千万只鸭子在耳边嘎嘎叫, 令他头痛欲裂。   心中暗骂,群里的少爷小姐们又在发什么疯。   他冷着脸拉到最早的一条信息。   是两条视频。   第一条打开,季卿淡漠疏离的脸当头暴击。   他平静地在张修远的小腹上盘坐着。   顶上璀璨的水晶灯光一照,打在深邃的琥珀色瞳仁,像是脉脉流动的金色光河, 只一眼就让人沉醉其中。   而后用掌心轻轻拍着张修远狼狈的侧脸,在惨痛的哀号中,一派闲适。   “再吵,抽你。”   声音懒懒, 让洛开宁差点忘记呼吸。   他下意识地吞咽口水,喉结像是小弹珠一般上下滚动一瞬, 而后归于原位。   靠, 好辣!   第二条视频, 是席沉衍高大挺拔的身影。半张脸隐在暗处, 似笑非笑地注视季沐思。   “我很少用权势压人, 你是第一位。从今以后,席家所有的产业都不欢迎你。”   发生了什么?   洛开宁身体前倾,把手机拿近了一些往下刷。   “我没想到季卿这么飒——”   “听说沉衍把他从床上丢出去过……”   “靠, 衍哥是不是不行?”   “我行我上吗?”   最后一条信息出来, 群里卡顿许久。   半晌后, 消息井喷般冒出。   “已截图。”   “俞哥正在赶来!”   “所以, 沉衍和季卿到底是什么关系?”   欢快的交谈又突兀插进去一道不和谐的声音。   “你们眼睛有毛病呀,好看有什么用,季卿为人恶毒, 推弟弟下楼,诬陷弟弟,又上赶着爬床席沉衍,这种人你们都舔的下去?”   发言人用的小号,没备注。   群里静了一瞬,而后更欢快了。   “秒了,是张修远!”   “+1”   一连串的+1,让张修远双眼通红,持续输出。   “我哪里说错,席沉衍拒绝人时,不是说只喜欢画画好的,就季卿那个无常勾魂的画技,怎么可能让席沉衍这么维护,还不是靠身体上位,恶心。”   “怎么不说话了,还舔的下去?不嫌脏?”   靠!   张倩优看到消息气得发抖。   “张修远,cheap man,你给老娘等着!”   她啧了一声,挥开拦路的高瑞昱,直直往季卿的办公室冲去,恨不得现在就把三天前刚签下的季卿作品的买卖合同拍张修远脸上。   一幅字三百万,才华糊对方满脸。   张倩优拿起手机就拍,又打开软件准备模糊保密信息。   好巧不巧,张修远在群里的发言弹了出来。   “我等了三分钟了,你想怎么样?季卿就是垃圾,除了一张脸什么能看?落荒而逃了吧,垃圾。”   张倩优气笑了,憋着一口气,使劲戳着手里的马赛克工具。   “五分钟了,你行不行呀。”   玛德,好贱。   张倩优攥紧手机,处理最后一份合同。   “六分钟了,在哪哭鼻子呢?”   张倩优几乎能想象出张修远沾沾自喜的模样,暗骂一句,猛地全部发进群里。   连着四张图片,一千两百万,一下子堵住了张修远的嘴。   “张修远,你TM挣过一分钱吗?”   紧接着群里的聊天界面冒出一连串@张修远。   张倩优看着,深深吐出一口气。   爽了!   安静一瞬后,又一条信息冒出来。   “艹!我看到视频主角了!衍哥……在抢着做苦力!”   这话刚出,群聊炸了。   席沉衍是谁?   豪门圈子里少爷们,从小被老子揪着耳朵,念叨的别人家的孩子。   成绩年年第一,却非要去学京剧,混不吝的样子惹得多少人心生向往。   商战露一手,被写进教材,少爷们长大了还天天在商学院听对方的战绩。   整天被豪门少爷小姐们,衍哥席哥叫着。   一个眼神过来,能把人吓得魂飞魄散。   谁能让这位天之骄子抢着做苦力?   不要命了?   少爷小姐们的好奇心简直像是被钩子钩住,拧了两圈肉,往上提。   要命!   纷纷@发出这条信息,就保持沉默的洛希灯。   洛希灯缩在角落,看着席沉衍上前一步接过季卿的行李,而后被人侧身避开。   行李箱的轮子咕噜噜滚了一圈,洛希灯惊觉每一声都滚到自己的心尖上。   抓耳挠腮得要命。   又听到季卿冷冽的声线。   “我自己来。”   席沉衍没点头,侧身堵住季卿的退路,单手控制季卿的手腕,右手迅速地接过行李箱。   季严俞也顺势接过季卿手上提着的电脑包。   “重,我们来。”   季卿握了握空空如也的手,不想搭话。   席沉衍补充,“饿吗?”   饿。   但是季卿不想说。   剑修铁骨铮铮,疾恶如仇,遇到欺骗,该提剑就上,以剑破迷障。   理当宁折不弯,而不是为五斗米折腰。   他把手伸进季严俞的口袋,掏出巧克力棒,慢条斯理开始解决。   “现在不饿了。”   进食让清洌的声音有些含糊。   席沉衍短促地笑了下,“严俞说你喜欢吃苏帮菜,我安排海城的老师傅昨晚先过来准备,我们过去就能吃上。”   季卿咀嚼的动作一顿,舌尖甜腻的巧克力香气,好似沾染了松鼠鳜鱼的酸甜。   不久前季严俞在席家打包的饭菜味道,强势侵占心神。   他紧紧拧眉。   还能忍,不急。   季严俞加码,“三天前,YQ去旅游团建,我捡了一根笔直又光滑的树枝。”   季卿偏头,表情淡漠。   季严俞和席沉衍都是会看脸色的人,当即不搭话,一左一右把季卿往车上引。   三十分钟后,席沉衍的别墅。   季卿规规矩矩地坐在中餐厅,看着一道道精美的饭菜放在面前,身侧是季严俞说得,笔直光滑的树枝。   苏帮菜的老师傅刚把最后一道菜在桌上摆好,抬眼看见面容冷淡的青年,夹了一筷子松鼠鳜鱼。   而后那双通透的琥珀色眸子,一点点变亮,像是高悬于云端的太阳,看上一眼就头晕目眩,满眼黑光,亮得难以直视。   他激动到脸颊泛红。   旁人千言万语的溢美之辞,都不如食物入口之后,犹如明灯的眸子,恍恍惚惚的亮到人心里去。   老师傅搓了搓手,“季二少,樱桃肉是我的拿手菜,您尝尝。”   “谢谢,我很久没有吃到这么合口味的苏帮菜了,很正宗。”季卿礼貌地夹了一筷子。   “二少太客气。”   老师傅心里美滋滋。   他一生钻研苏帮菜,在豪门里也有名气,许多人为了品尝一番,对他都是客客气气。   起初他对席沉衍让他跨省做饭这件事,心中是有怨言的,更何况吃饭的人名声并不好。   传言中的季卿蠢笨不堪,心思恶毒,对席沉衍死缠烂打。   现在一看,漂亮又懂礼数,嘴巴甜得像是抹了糖霜。   多好一孩子,都是流言害人。   好孩子季卿吃完饭,长时间乘坐飞机带来的困倦,令他打了个哈欠。   他撑着眼皮,打开和冯希的聊天框。   “季总,第一批资助金已经发放,受资助人回得感谢信我放在你的办公室了。助理的招聘也已经完成,你明天要过来看下吗?”   “明天不去公司,我在京市,赶不过去。”   季卿把手机丢在一边,掀起眼皮,瞥了眼季严俞和席沉衍。   大忙人们在讨论事情,没空理他。   季卿转而窝在沙发里,打开电视,自己找乐子。   大屏幕上的色块倒映在脸上,更显困倦,以至于脑袋开始不听话地点着。   即将垂落时,季严俞的掌心轻轻贴着,稍一用力,将季卿的脑袋护在肩窝。   他瞥了眼已然熟睡的弟弟,继续刚才的话题,“喻纠找人给季沐思顶包?”   “嗯。”席沉衍接过佣人递来的毛毯,从中间揪成一角,披在季卿的肩膀上。   “那人自首,自述偷了季沐思的手机,然后和钱生财接洽绑架季卿。作案动机是季卿太过嚣张,他想教训。唯一证据是季沐思和钱生财在餐厅碰头的监控,我早一步留档了。”   他顿了顿,声音晦涩,“喻纠调动了埋在席家的暗线,把视频销毁了。抱歉,我的失误。”   季严俞沉吟,“不怪你。”   家族利益息息相关,牵一发而动全身。豪门暗线难埋,没有人会料到,喻纠为了季沐思能做到这种地步。   季严俞问:“早上在圈子里疯传的两条视频看到了吗?”   他揽住季卿的肩,弓身后用左手穿过弟弟的膝弯,稍一用力,抱到怀里。   席沉衍:“嗯,我让人放出去的。”   季严俞眸色渐暗。   席沉衍什么目的?   震慑喻家?   还是宣示主权?   他不动声色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直到季卿的眼睫颤了颤,才倏然放松。去看席沉衍。   青年波澜不惊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顺手调整毛毯,盖在季卿身上。   席沉衍解释,“喻家的晚宴不仅邀请了我,还邀请了季卿,他们要对季卿动手。视频放出来,可以让京市的人有所顾忌。”   都是商场里尔虞我诈拼杀出来的,季严俞没顺着席沉衍的话接下去。   他抱着季卿,在佣人的指引下上楼,房门阖上前,不紧不慢地说了句。   “卿卿已经不喜欢你了。”   席沉衍呼吸一滞,表情不变的低低“嗯”了声。   他垂眸注视着紧闭的房门,好似能看见季严俞小心地把季卿放在柔软的床上。   而后季卿脸颊上的软肉小幅度缩在一起,带动藕粉色的唇瓣,微微张开。   像是在索吻。   席沉衍垂下眼帘,缓缓淡化心脏处不甚明显的钝痛。   从前他对季卿糟糕处境漠不关心,此刻却不敢细想。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细细体会对方带来的甜蜜又可怖的窒息感。   同是三月末,京市比海城气温更低,湿度也大幅度下降,微凉的风打在黑色框架的复古玻璃门上,发出不甚清晰的响动。   季卿起床后,当即倒了一杯水,润湿干涸的唇瓣。   而后趁着四下无人,推开阳台的玻璃门,动作灵巧地翻了下去。   一楼角落细小的响动并没有引起注意,他趁着司机搬东西的功夫,钻进席沉衍的帕加尼里。   不一会儿,车外响起交谈声。   “席总,礼物已经准备好,喻家的晚宴也按您的吩咐,让孙助理过去。”   “嗯。”   车门打开。   季卿瞥了眼,都是熟人。   一位是表情惊诧的赵乾。   一位是冷静自持的席沉衍。   “惊喜。”季卿笑道。   赵乾心脏抽痛。这用词不准确,惊吓和惊喜天差地别。   据他所知,席沉衍不喜欢自作主张的人。   这么看,季卿要倒霉。   赵乾面对季卿那张女娲精修的脸,又有些不舍。   脑子里勾勒出对方被席沉衍吓得面色惨白,泫然欲泣的模样,叹息一声去摸口袋里的小包纸巾。   然而席沉衍脸色不变坐了进去。   他在赵乾惊恐的目光中吩咐,“去坐副驾。”   赵乾晕乎乎地去了,又听见后座传来的交谈声。   “你的助理看起来要碎了。”   “嗯。”席沉衍扫了一眼季卿。   青年倚靠着皮质座椅,眼睑半垂,漂亮疏离的脸上一片漠然,纤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撕开塑料包装,而后低头咬了一口,细细咀嚼。   “严俞知道你跑出来吗?”   “……不知道。”   季卿把剩下的塑料包装团成团,丢进垃圾桶,“我查过了,今天诊断学专家浩斯博士,来国内参加研讨会。这大概是季严俞框我过来的理由。”   反骨告诉他,不想去。   席沉衍摩挲着指腹,一言不发。   他有很多种办法,送季卿去见浩斯博士。然而只需要对方瞥来一眼,或大或小的计策便随风飘散。   人与人的关系,奇妙而不可理喻。   以往他对季卿不屑一顾。   现在,脑子里全是季卿面对季洪峰时,平静讲述遭遇的一举一动。   越平静越委屈。   季卿有种让人为他心疼的漠然疯感。   复杂又迷人。   席沉衍深呼吸一次,打开助理发给他的文档,从圆周率的后一百位开始背诵。   以此来平复过于起伏不定的心绪。   季卿余光扫过,“你们席氏入职都需要背圆周率的吗?我上次去你们分公司,每个人办公桌上都贴着这个东西。”   不好解释。   席沉衍颔首,佯装镇定,“分公司涉及软件开发和游戏制作,他们需要圆周率提供灵感。”   语气严肃,一副正直做派。   季卿掀起眼皮,对上了席沉衍波澜不惊的视线。   信了。   “嗯。”他低低应了声,转而把注意力放在张倩优刚发来的信息上。   “老板,海城艺术博览会,你和我们一起走,还是自己去?”   **   “不去。”喻纠瞥了眼噤若寒蝉的助理。   “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足够让你熟悉我和上一位的不同。他热衷参加大型活动和艺术展览,从而提高知名度,我不喜欢,对海城艺术博览会也没有兴趣。以后这种可有可无的展会,不要再问我意见。”   “好,好的。”   助理低声回答,喻纠眼底的戾气和森然,令他的掌心不可控制地冒出汗液,泅湿了干燥的纸张。   他试图去翻下一页喻纠的工作计划。   半晌后,没成功。   傍晚的橙红夕阳洒进书房,缱绻地贴在墙面上长身玉立、面具盖脸的青年画像上,又倏然收拢,倒映在喻纠漆黑如墨的眼瞳里。   喻纠缓慢眨眼,眼前好似浮现出季卿的模样。   他把头埋进季卿的颈窝,鼻尖清淡的雪松香气,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师尊,你又去找楼思危了?”   “嗯,他伤了你,我掀了他的黄雀楼。”   季卿轻抚过徒弟的脑袋,感受着对方微微颤抖的脊背。   他本不想思考两人当下的姿势,实在是喻纠身体抽条后,太高了。   如今比他高一个头的青年委委屈屈的垂着脑袋,蹭着脖颈,黑亮的发丝若有若无的撩着,有种古怪的痒意。   季卿侧头去躲。   没成功。   喻纠跟得更紧了,喉咙像是被棉花堵住,说出的话都是闷闷的,令人怜惜。   “师尊下次可以带我一起吗,我独自留在霜回峰,害怕。”   季卿叹息一声,到底心软,没再躲。   分明他养喻纠,都是照着季严俞养他的样子养的。   怎么会把一米九的青年养成这样的骄纵性子。   他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喻纠弓起的脊背,学着季严俞的样子,端起威严,“元喻,像什么样子,站直说话。”   “嗯。”喻纠应声,掀起眼皮去看季卿疏离漂亮的眉眼。   隆起的唇珠被霜回峰的寒风一吹,有些白,像是潭底冷意滋养的岩石,有种侵入四肢百骸的淡漠。   倏然生出涂抹、打碎的心思。   他收回视线,垂下眼帘,眸光沉沉。   “师尊,我让器修阁做了一个面具,戴上它,比试时气息几近于无。你给你戴上好吗?”   藏起来。   只有他能看。   “喻爷!”   助理的声音让喻纠回神,他平静地“嗯”了一声。   “海城今天有两段视频在圈子里传疯了,是有关席沉衍站队季卿的,您要看一下吗?”   喻纠冷漠地瞥去一眼。   “不看,不要什么无关紧要的人都向我报告。季沐思想对付他,在不违法的情况下,你负责给人,其他不要参与。如果席沉衍制止,就放水给个面子。” 第37章 好什么,缺你饭吃?……   离开别墅, 季卿无所谓跑去哪里,席沉衍一提议,他就跟着对方来到了京剧师父的家里。   季卿收敛脸上的冷凝, 席沉衍怎么称呼人,他就随着叫。   直到席沉衍放软语气,叫了一声“师父”。   季卿当即嘴巴拐弯,礼貌称呼,“先生好。”   陈老先生睨了一眼。   席沉衍也侧目。   季卿掀起眼皮, 对上两双眼睛,疑惑发问,“怎么了?”   席沉衍平静道:“一路上,我怎么称呼, 你就跟着喊,我以为你会叫师父。”   “那不一样。”季卿在沙发上坐好, 解释, “叔叔、阿姨、姐姐、哥哥, 认一认就能叫。师父不行, 我有自己的师父, 师父不同意不能改投他人。”   老古板会生气。   棺材板不好盖。   交谈间,白毫银针被端了上来,天青色的六然杯打在木制茶几上, 发出不甚明显的咔嗒声。   季卿有些渴, 端起茶杯, 啜了一口。   陈老先生笑笑, “做师父的,有这样的弟子,会甚感欣慰。”   季卿缓慢眨眼, 视线飘忽。   起初,老古板如获至宝,直夸遇到万年难寻的好苗子,千万年难以打破的成仙壁垒,将在他的见证下随风飘散。   而后,成千上万的赔偿单子纷至沓来,老古板的脸绿了。   到底舍不得教训他,家底全赔了进去。   最后,天地变色,九九雷劫毁天灭地时,老古板黑着脸不愿看他。   高大的身影挡在他面前,手持长剑,因道心溃散而花白的发丝随风荡开。   声音温柔而缱绻,“千年修为成一剑,助我徒儿渡劫踏仙途。”   季卿短促地笑了一声。   “重来一次,他大约是不想收我做弟子的。”   毕竟他在当时薅着老古板的头发,一拳把人锤下霜回峰,冷冷说了一句‘添乱’。   季卿的声音很轻,还没落地就随风飘远。   阳光透过老式的回纹窗棂,零零点点地洒在藏蓝色地毯,流连间轻轻拂过瓷白的踝骨,打在两位交谈的一老一少身上。   席沉衍抬起眼睑,看着季卿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陈老先生的话,不谄媚、不瑟缩。   脸上是历经世事的平静,不喜不悲,像是林间清澈至极的流水,冰冷冷的,又很柔软。   说到感兴趣的,挑几句好话,哄得陈老先生笑出声。   进退有度又片叶不沾。   两个月前的季卿是这样的吗?   席沉衍小幅度后仰,任由柔软的沙发托住脊背。   陈老爷子瞥了眼,缓缓道:“小钰赶来了,你们年轻人玩,我就不凑合了。沉衍,小季是你带来的,多照顾着点。”   他用拐杖敲了敲走神的席沉衍,转身离开。   席沉衍应声,“嗯,我会的。”   与此同时,脚步声渐近。   “阿衍,你怎么突然来了,我让刘婶准备了你爱吃的芋头酥。着急忙慌的,可能还要一会儿才能好。”   季卿循声望去。   是席沉衍生日宴会有一面之缘的陈老师。   陈钰也发现了季卿,面色一僵,缓了片刻还是打了招呼。   “季二少也在。”   “嗯,下午好。”   语气淡淡,像是人机。   陈钰身后的谢云偏头去看。   就见那人半垂着眼,微微侧身,小声地和身边的席沉衍说着话。   “你刚刚在想什么,表情像要吃人。”   走神太过明显,陈老先生打了一拐子才回过神。   “没什么,你手机响了。”席沉衍偏头,不去看他。   季卿立即板正身子,不回话,右手无意识地伸进口袋,一下又一下地抠着手机的电源键。   不用看,就知道是季严俞的电话。   他摸索着边框,按下静音键。   听不见,不接。   席沉衍挑眉,细细体会季卿的小脾气,“还在生气?”   “没有。”   席沉衍很轻地笑了下。   他想,大抵季卿现在的表情和他刚才说‘没什么’时,别无二致。   陈钰站在原地,捕捉到两人熟稔的互动,面色发白,十指紧紧搅在一起。   他走了过去,在两人之间穿过,拿起桌上的李子,塞进席沉衍的怀里,不动声色地挡住季卿。   “尝尝,园子里刚摘的李子,老师很喜欢的。”   季卿蹙眉退后一步,小腿碰到了脚边的垃圾桶,而后被谢云撑住手腕扶了一把。   他低声道谢。   “抱歉,没注意到季二少。”陈钰像是才看到这一幕,面露愧疚,“你是阿衍的恩人,虽然阿衍还了恩情,但是作为师兄,还是想请你吃顿晚饭,以表感谢。”   季卿还未说什么,谢云挪垃圾桶的动作一顿。   他是海城大学国画系的学生,参观过薄荷画廊,很喜欢季卿的字。也参加过张家私人聚会,撞见季卿被为难。   有了兴趣,稍一打听,就对季卿和席沉衍的恩怨纠葛有所了解。   非生即死的爱意令他惊诧。   当下陈钰说这句话,简直是戳季卿的肺管子。   云淡风轻的撇清了季卿和席沉衍的关系,转而用亲近者的态度,再次告诉他——别靠着恩情,不要脸缠席沉衍。   为了救人九死一生,尊严和爱情却被碾在泥里践踏。   谢云不敢细想,如果他是季卿会如何绝望、愤怒。   他抬眼,去找季卿的歇斯底里。   然而只一眼,就怔住了。   季卿半垂着眼,脸上表情淡淡,“好的。”   声音波澜不惊,透着无聊的倦怠。   谢云迷茫眨眼。   脾气这么好?   又听席沉衍喑哑的嗓音,“好什么,缺你饭吃?”   气氛有些古怪。   陈钰脸色惨白如纸。   席沉衍心脏停跳一瞬,视野里的人平静地和他对视,轻而易举带来类似血液倒流的窒息感。   像是转瞬间扼住他的脖颈,将他的话堵在喉咙里,而后抽身而去。   清醒又决绝。   只余他体会烈火焚烧的憋闷,看着陡然升起的戾气不得章法的乱窜。   他缓缓阖上眼,“去玩,等会我去找你。”   “嗯。”   季卿被谢云带走了,踏出院子时,回头看了一眼。   席沉衍背对着他,不知道在和陈钰说什么。   “你的脾气很好。”   谢云的声音拉回季卿的注意力,他疑惑地“嗯”了声。   脚步不停,穿过圆形门洞,来到花园。   鲜花遍地,四周是老式的木制连廊,顶上榫卯结构的屋檐旁有几个监控摄像头。   季卿来回走着,估算着距离,来到监控死角的假山旁。   一边找着树枝,一边回了句,“谢谢夸奖。”   打扫太干净了,没找到树枝。   季卿捏了捏拳头。   “我是张承教教授的学生,很喜欢你的字,骨气洞达,势若抽刀断水。刚才陈钰这么说,我还以为你们会打起来。”   真打起来。   谢云作为客人,一时间不知道是护着主人家,还是护着季卿。   结果是庸人自扰。   张承教时常说他稳重自持,今天见了季卿,却觉自惭形秽。   书法大家总有超越常人的耐心和心性,是他低估了季卿。   谢云棕褐色的双眸亮晶晶的。   季卿瞥了眼,像是看到巨大的灯泡。   太闪。   谢云:“我可以邀请你共进晚餐吗?”   “抱歉,家里有事。”   季卿摸了摸有些发烫的手机,估摸着季严俞的拨号次数。   闹太过了,大概率要哄。   他看向谢云,表情真挚,“我不好回去,可以帮我拿下外套吗?有点冷。”   谢云欣然同意。   然而,拿着外套回来的不是谢云,而是陈钰。   陈钰穿着一身青色长马褂,把外套递给季卿,“二少并不惊讶。”   “嗯。”等的就是你。   季卿接过,捏着领子的两边摊平,朝着陈钰的反方向,抖掉白茶味。   带起的气流掀起细软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转瞬间又被季卿胡乱抹了一把。   分明是冷艳勾人的长相,粗犷的动作一弄,让陈钰想到了嚣张的兵痞子。   “对不起。”季卿礼貌道歉,“之后可能会有点疼,忍一下,我很快的。”   “嗯?”   尾音还没落地,陈钰只觉腹部骤然一痛,眼前一黑,脊背当即撞倒假山上。   而后是闷在喉间的痛呼。   季卿收拳时,假山上的碎石块颤巍巍地抖了抖。   陈钰倒吸一口凉气,又被剧痛弄得龇牙,凉气堵在喉管,不上不下难受得要命。   好疼!   “你疯了!”   季卿面色不变,“别憋着,我知道你疼,喊出来不丢人。”   陈钰条件反射地喘了一声。   “……好乖。”   陈钰气得涨红了脸,缓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腰。   语带讽刺,“季卿,你敢直接对我动手无非仗着有权有势的哥哥。脱离家族,没有血脉相连,你什么都不是。只是爱而不得的可怜虫。”   季卿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嗯,我哥疼我。”   就是晚上回去可能挨骂。   季严俞话太密。   烦。   “阿衍知道你打我,只会更讨厌你。你死死扒着他做什么,他讨厌为了靠近他把国画当成工具的人,更何况你画工恐怖。盯着阿衍不放,只会让人觉得下贱、恶心。如果不是你哥,阿衍早就教训你了。”   “嗯,我有我哥。”   受点伤,季严俞大概率不会揪着不放。   季卿上前一步。   陈钰彻底被季卿轻描淡写的语气激怒。   他像是小丑,歇斯底里的质问谩骂,只得到对方冷冷一瞥。   “啊!”   刺耳的尖叫将耳膜吼得鼓动一瞬,季卿蹙眉,忍住了。   “去死!”   陈钰伸出双臂,冲着季卿的肩膀重重一推。   季卿没躲。   左臂擦过碎石,鲜血刹那间泅湿了雪白的衬衫,鼻尖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他躺在地上,面无表情地想。   这具身体伤口愈合太快,撑不到季严俞看见。   不知道陈钰介不介意拍个照片,发给季严俞。   算了。   大概率会气疯。   犹豫片刻,他打算爬起来,和季严俞视频,再假兮兮地掉几滴眼泪。   身后却传来席沉衍冷冷的、沉沉的声音。   “别乱动。” 第38章 衍哥,手疼   季卿当即不动了, 余光扫过席沉衍。   青年的表情和适才走神时很像,戾气和阴鸷不管不顾地漏出来,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拆吃入腹。即使隔着后背也能察觉到对方吵闹的心跳声。   数秒后, 又骤然间消散。   席沉衍掀起眼皮,看向陈钰,平静发问:“你做的?”   陈钰面无血色,手紧紧攥在一起。   他和席沉衍幼年相识,在陈老先生手下学艺, 对席沉衍的性子很了解。   八岁时,他的叔叔美其名曰锻炼心性,收走了席沉衍所有的外物,让他在空房间里待上三天。   当时席沉衍也是这副表情, 戾气和阴鸷像是要把人淹没。   出来时,却面无表情。   众人以为席沉衍怕了, 更加肆无忌惮。到最后也甚是无趣, 只把他圈在小院里学习京剧, 反正这样的席家子孙也继承不了席家。   然而十年蛰伏, 强势归来, 叔叔一家锒铛入狱,席沉衍重回席家。   他没有笑也没有哭,只是用波澜不惊的双眸, 平静地俯视叔叔的歇斯底里。   陈钰想着席沉衍的手段, 心中胆寒, 牙齿有些冷。   “我先动的手, 我激得他。”   季卿瞥了眼噤若寒蝉的陈钰,换了个姿势,避开席沉衍有些硌人的胸口。   再不包扎, 伤口愈合,白摔了。   想了想,放柔声音,没什么表情地喊了声。   “手疼。”   “……我带你去包扎。”   席沉衍垂下眼睑,另一只手从季卿的膝盖下穿过。   刚碰到,被按住了。   他顺着往上,对上了季卿的眼睛。   “我伤的手,不是腿,可以自己走。”   席沉衍“嗯”了一声,手臂用力,托住季卿的腿,一把抱起。   很轻,掂了一下。   陈钰失神地盯着席沉衍的背影。   听着季卿冷冷的骂声。   “耳朵长着做什么?”   以及席沉衍平静回应,“听人说话。”   陈钰只觉心口酸胀得厉害,眼眶处都蒙上一层水雾。   为什么会这样——   席沉衍不是只喜欢画画好的人?   分明季卿的画犹如厉鬼索命。   又或许,只是席沉衍还未曾见过季卿的画。   陈钰垂眸,神经质地捏皱身上的长马褂,而后一点点抚平褶皱的布料,像是抹去席沉衍身上的污点。   他忽而笑了。   **   房门打开,席沉衍将季卿在沙发上放好。   按住季卿的肩膀,缓缓道:“不要乱动,我去拿医药箱。”   季卿靠着柔软的沙发,懒懒应了声。   等席沉衍离开,才掏出兜里的手机,打开摄像头,对着左手小臂拍了一张照片,准备稍后发给季严俞。   许是拍摄距离太远,小臂处染血的衣服很清晰,伤口却拍不到多少。   季卿放下手机,用完好的右手,去扯破损的袖子。   没成功。   被按住了。   “又乱动?”   季卿抬头迎上席沉衍冷若冰霜的视线。   青年的唇抿成一条直线,面部肌肉紧绷,脖颈处的青筋鼓动一瞬,又倏然沉默,只一味地盯着季卿小臂处的伤口。   席沉衍拿着剪刀对准袖口。   “忍着点。”   力道有点重,剪刀末端压着皮肤,金属带来的凉意上涌。   季卿问:“你生气了?”   房间静得可怕。   纯棉衣料的撕拉声好似无限放大,肆无忌惮的敲击耳膜,带来夏天般的闷热,像是火炉炙烤着大地,空气都被热的扭曲。   包扎完毕,席沉衍喉咙有些紧,“没有生气。伤口很深,你在这里休息会,我安排车子,再去医院处理一遍。”   “不用,再处理会疼,我吃抗生素。”   席沉衍瞥了眼季卿,面前这位处理伤口时,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从“好的”就开始存在的怒意无处发泄,横冲直撞地击打胸口。   以至于呼吸微滞。   他忽而不想忍了。   季卿举起包扎完美的小臂,转移话题,“你处理伤口的手法很熟练,真厉害。”   分明是夸奖的话,却能被他说得像是乌龟壳。   梆硬。   席沉衍保持沉默。   季卿觉得这沉默有些危险。   他侧身靠近,试探道:“不开心?谁欺负你了。”   离得近了,鼻腔里满是清冽的薄荷香气,季卿浓密的眼睫好似能扫到他的鼻尖。   席沉衍眸色更沉,墨一般洒着。   “在担心陈钰?”季卿又问。   他垂眸去看,装了好一会哑巴的席沉衍头更低了,拳头紧紧攥着,细看之下还有些抖。   真生气了?   季卿缓慢眨眼。陈钰两次拿话刺他,他用拳头讨回来。后面推人,是他故意而为之。   说来说去,算是两清。   对方对席沉衍的爱慕几乎不能遮掩,如今修功德,不好毁人姻缘。   季卿:“我去和他说清楚,他不会因此讨厌你。”   太阳西斜,日光不在,房间有些暗。   弓着背的席沉衍,倏然抬头。   逆着光,季卿看不清席沉衍的神情,却觉对方像是绷紧了的弦。   克制又危险。   “你的身手,我在ONE CLUB的监控里看到过。陈钰不是你的对手,为什么不躲?”   席沉衍半垂着眼,神色不明,“因为严俞在生气,你想着受点伤,他就舍不得对你说重话?”   “拍受伤的照片,是为了给严俞看。甚至想掉几滴眼泪,让他心软?”   “打得一手好算盘,却又不怕人看出来,装都懒得装。你觉得只要严俞不知道,他人无所谓?”   季卿没应声。   尸山血海里磨炼出来的危机感,令他保持沉默。   他偏头,避开席沉衍过近的脖颈。   受伤的小臂升起皮肉生长的痒意,大约不用多久,伤口就能完全愈合。   消耗大,有点饿——   席沉衍睨了一眼,轻轻地摩挲着层层叠叠的纱布,偏头缓缓道:“在走神?”   这个动作将席沉衍后脖子处细小的伤口,完全呈现在季卿面前。   浓烈的香气强势入侵鼻腔,仿佛将灵魂都碾成碎末。   季卿瞳孔倏然放大。   “席沉衍,你好香。”   席沉衍愣在原地,耳边传来低哑的声音,像是小羽毛,酥酥麻麻地让怒意烟消云散。   而后眼前一黑,再回神,是跨坐在他小腹上的季卿,以及贴在他脖颈的温热的掌心。   黑夜放大触觉。   绵绵密密的燥意攀上脖颈。   “季卿!”   季卿没应。   诡异的饥饿感强势侵占大脑,把理智烧得灰飞烟灭,而后在脊背处攀上蚀骨的痒意。   眼前是殷红的血,混进来一点黄,像是切开的番茄,沉甸甸地将胃搅成一团,带来作呕的窒息感。   又是一声骤然拔高的“卿卿”。   乱七八糟地混在一起,有种灰飞烟灭的错觉。   金闪闪立即钻出来,疯狂撒着小金点,急得在空中绕来绕去。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席沉衍托着季卿的腰,声线有些颤。   他直直地盯着季卿。   青年琥珀色的瞳孔黯淡地睁着,有些失焦,衬衫的第一粒扣子不知道蹦到哪里,余下棉质绳子可怜兮兮地耷拉着。   随着动作晃荡一下,贴上了细腻绯红的锁骨。   像是露着粉红肚皮的小刺猬。   “季卿。”   季卿一秒清醒,想起身。   席沉衍按住,不敢让他往后挪,碰到什么,扯开遮住龌龊心思的幕布。   以至于季卿身体不稳,条件反射地往席沉衍胸口一撑。   手下传来硬邦邦的触感,有点硌手,还漏出缕黄色。   什么东西?   季卿面不改色转移话题,“硌手,你戴了项链?上面是黑色的编绳,是黄金?”上次的无事牌?   “回答我。”席沉衍盯着季卿通红的耳廓看了一会儿。   季卿:……   不能说想吸血。   “这是你的房间?我看到床头柜上有你的照片,很帅气。”   “不要转移话题。”   季卿沉默半晌。   僵着脸道:“衍哥,手疼。”   两道目光在空中交会,而后一触即分。   席沉衍收敛失控后,松开手。   看着季卿跳着走远,又掏出口袋里的巧克力棒,用牙齿咬住,单手撕开,吃一口扫来一眼。   “……有事说事。”   “今天的事情,不告诉季严俞,好吗?”   尾音有点低。   席沉衍理好松垮的领口,嗯了声。   “明天上午10点,空出一个小时给我。”   季卿吐出一口气,点头。   然而等到第二天上午十点,他想把点头收回去。   面前是四十多岁,风度翩翩的外国教授,季卿探查时看过诊断学专家浩斯博士的照片,虽然有些出入,但是也能确定是他。   他想走人,一左一右的席沉衍和季严俞当即按住。   对面的张宿笑眯眯地看着季卿的肩膀被按下去,而后整个人在柔软的沙发上弹了弹。   “我没病。”   小外甥冷冰冰的声音传来。   与此同时,浩斯博士右手边的翻译尽职尽责翻译。   浩斯博士:“你好,我看过你的检查报告,在身体上的确没有器质性的疾病,但是就你的症状而言,我以为精神方面的问题更大,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张宿先生会比我更专业。”   全是英文,叽里咕噜一通。在修真界千年的季卿只听懂了‘张宿’。   季卿沉着脸等翻译。   半晌后,没人说话,只盯着他看。   季卿:……   他记起来了,‘季卿’是在美国留学,英语很好。   浩斯博士还在继续,“季先生不要有心理负担,心理学发展很快,只有你配合,很快就能痊愈。”   表情温和,声音温柔。   听不懂。   季卿试图点头糊弄。   余光瞥见张宿跃跃欲试的表情,忍住了。   他窝在沙发里,听着耳边张宿和浩斯博士叽里呱啦的讨论声。   烦。   像是蚊子叫。   季卿看了眼时间,距离和席沉衍约定的一个小时,还有二十分钟。   季严俞揪了揪季卿带歪的鸭舌帽,摆正后,随口道:“怎么伤的手?”   话刚落地,季卿下意识看向席沉衍。   季严俞同时看过去,眯着眼,漏出几丝凌厉。   席沉衍接收到季严俞的审视和威胁。   他叹息一声,食指和中指扣住领带上的温莎结,左右晃动两下,领带一松,喉结随之上下一滚,而后归于原位。   缓缓道:“抱歉,关车门的时候没注意,夹到他了。赔礼稍后送到画廊。” 第39章 又撒娇   季严俞的表情更冷了。   季卿托着下巴, 坏心眼地欣赏祸水东引后的结局。   他开心,席沉衍有麻烦,季严俞不开心。   人间三幸。   一个小时的交流很快结束, 浩斯博士婉拒了共进午餐的提议。四人一起用餐后,张宿的医院事情较多,提前赶回海城。   别墅里又只剩下了席沉衍、季卿和季严俞。   季严俞一言不发拉着季卿回房。   季卿回头看了眼,席沉衍沉默着在沙发上端坐,姿势未变, 连头发丝都透着克制。   “看什么?”   房门阖上,身后传来季严俞平静的声音,以及皮鞋踩在木地板的哒哒声。   很重,漏出了点秋后算账的意味。   季卿没回头, 他放松肌肉,往后一倒。接住他的, 是季严俞硬挺的胸廓和圈住腰腹的双手。   “撒娇?”   季严俞收起右手, 轻轻搭在弟弟的后腰, 隔着宽大的衬衫, 摩挲着底下陈旧的瘢痕。   “换了谁的衣服?鸭舌帽是谁的?”   “痒。”季卿避开季严俞的手, 转移话题。   他从衣柜里拿出哥哥收拾的长袖分体睡衣,“哥,帮帮我, 一只手不好换衣服。”   季严俞短促地笑了声, 一颗颗解下纽扣, 盯着季卿左手小臂缠绕的厚重纱布看了好一会儿。   细细体会弟弟的撒娇、示弱小连招。   很熟练。   没少用。   “坐下, 换裤子。”   季严俞按住弟弟的肩膀,看着季卿一脸平静坐下,右手顺势圈住他的腰, 用温热的面颊去蹭他腰间的金属扣子。   “哥,疼。”   季严俞叹息一声,单手抵住季卿的脖颈,把人推开。   “扣子冷,别乱贴。”   “嗯。”   季严俞垂眸。   血脉相连的弟弟仰头看他,琥珀色眸子里氤氲着水汽,将长睫染湿,在下眼睑投射出脆弱的阴影,柔软又可怜。   面上却冷得像一块寒冰。   他的眸色渐暗,伸手捏了捏疏离淡漠的脸,看着冰层破裂,而后染上了些许惊诧。   弟弟演技差。   要练。   季严俞:“松手,换裤子。”   季卿收回手,任由季严俞动作。   对方反应太过平静,他不确定季严俞是把事情揭过,还是有后招等着他。   他试探性地揪了揪季严俞长度适中的头发,“哥,昨天你给我的树枝呢,放哪里了?”   “衣柜里。”   季卿舒了一口气,收回乱动的手。   没拨开。   哄好了。   季严俞:“半个月后的清明节,我们回老家一趟。”   “不去季家。”   太阳悄无声息落下,黑夜似帷幕般铺天盖地袭来。透过窗户能看见零星的路灯,其中暖黄的光投射而下,刹那间浓重的黑簌簌褪开。   季卿收回视线,在巡逻人员沉重的脚步声中,听到了季严俞的声音。   “去看妈妈。”   “……好。”   许是在现代十八年的时光,被季严俞管得太过,季卿很少生出反抗的心思,最多给季严俞找不痛不痒的小麻烦。   以至于思想滑坡,他总有种季严俞给他打这么多电话是故意的,算准了他不接,又会心生愧疚,从而轻而易举让他同意清明回老家这个要求。   聪明人太多还是不好。   季沐思这样的倒是可以多来点。   这种想法一直持续到来到薄荷画廊上班,看到张倩优摆在他办公桌上的合同。   一张张分开摆放,一共五份,生怕他进办公室没有第一眼看见。   季卿瞥了眼求夸奖的张倩优,颇为自然地提供情绪价值。   “很棒,有你这样的同事,是我的荣幸。”   张倩优眉眼弯弯,“一共1600万,书法各三百万,玄清的国画是四百万。扣除画廊抽成和个税,三个工作日打到你的卡里。”   “嗯,你做事我放心。”   季卿从左到右收起合同,在第四张的时候顿住了。   购买人是席沉衍,第五张也是。   一共七百万。   他想起在京市别墅,席沉衍松了领带,睨了他一眼之后的话。   “稍后赔礼会送到画廊。”   这就是赔礼?   也太过。   “昨天,席家的司机送来东西,说是给你的赔礼。”   “嗯?”   季卿疑惑抬头。   就见张倩优把一个红色手提袋和一把车钥匙放在办公桌上。   “车子停在地下停车场B区103,我去看过了,是一辆磨砂蓝的帕加尼,市值在两千万左右,和席沉衍开的那辆是同款。不过席沉衍的车子是定做的,两排座,送你的那辆是跑车,只有两个位置。”   张倩优掀起眼皮,去窥季卿的表情,正面突击道:“老板,他对你做了什么?送这么重的礼?”   季卿顺着张倩优的话仔细想了想。   没做什么。   他还麻烦了席沉衍一晚上。   正人君子把床让给了他,自己去沙发上对付一宿。   衣服都是借得席沉衍的。   “席沉衍和季严俞关系好,大概是担心季严俞生气。”   季卿把合同捋在一起,抓住中段,对着办公桌怼了怼,而后放进抽屉。   又顺手把席沉衍给的车钥匙甩给张倩优,“给你另一位老板,就说是席沉衍送来的赔礼,要不要收随他。”   张倩优接住钥匙,狐疑的目光在季卿脸上逡巡。   清冷疏离的漂亮脸蛋比她偶像的行踪还要难懂,漏不出一点情绪。   “老板,另一个礼物拆开看看呗,满足下我的好奇心。”   “自己拆。”   张倩优当即勾过小红袋子,跃跃欲试拆开,而后愣住。   “黄金?我还以为以席总裁的品位会是宝石之类,竟然是黄金。”   季卿抬眸一瞥。   是无事牌,和他在永福茶楼丢给席沉衍那块很像,又有些不同。上端的祥云更小巧精致一些,连着牌子的黑色编绳掺着金线。   好看。   “这个礼物要收吗?还是也一起给季总?”   季卿思忖数秒,“不用,总不好一件都不收。”   他起身,接过张倩优递来的无事牌,同样塞进抽屉。   “困,我去睡会,别让人打扰我。”   “好的。”张倩优应声,离开办公室时,想到了什么,又问了一句。   “孔知智和桑霁也送来了礼物,按你之前说的送回去吗?”   “嗯,不收。”   稍显冷淡的声音从隐形门后传了出来。   张倩优视线穿过因为惯性正缓缓阖上的门,看见季卿软了身子,任由柔软的床接住他,而后被子一圈,倒头就睡。   这么困吗?   好困。   季卿被突如其来的困意弄得睁不开眼。   稀里糊涂地进入梦乡。   他好似回到了修真界,收元喻为徒的那一天。   修真界的天很蓝,灵气滋养下,花鸟虫鱼都更显活泼。   季卿一大早就被老古板催着去了玄剑宗的议事大殿,端坐在高台上,看着底下前一日筛选出的天之骄子。   又眼神一转,对上了桑霁打量的视线。   “师弟,南川秘境一行,你一举突破元婴,把常年霸占天骄榜第一位的楼思危都比了下去。如今四大宗门都在打听你,我耳朵都快被旁敲侧击的同辈磨出茧子了。 ”   季卿冷淡地“嗯”了一声,“不想听,可以来霜回峰躲清静。”   声音清凌凌的,不高。   在稍显吵闹的大殿里却清晰地进了桑霁的耳朵,他笑着看向季卿,将探究和晦暗锁在漆黑如墨的眼睛里。   “修为涨了,话少了,脾气也好了,往日里你听我抱怨总是要刺上几句的,现今怎么这么好说话。总不能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季卿眼神有些飘,想到了在秘境里冒用玄霁名号的事,面不改色地转移话题。   “收徒重要。”   他把视线移到底下站着的天骄们,在桑霁若有似无的低笑中,听着掌门万年如一日的开场白。   这是今年第二波进门考核,上一波是师长们收徒,这次是和季卿他们同辈师兄弟收徒,弟子们陆陆续续被挑走。   余下两位资质好的给太禾仙尊座下弟子季卿和桑霁挑。   季卿和桑霁飞身上前,稳稳落地。   脑后绑着的玄色的纱质带着随着动作,晃荡着飘远,又被桑霁伸手握住,绕了一圈。   “师弟,我让器修阁的修士锻造了一条黑色缎带,尾巴处坠着白凤的翎羽,你头发这般长,飘飘然垂着会很好看。”   季卿不想理桑霁的得寸进尺,没答话。   早点收徒,他好修炼。   他看向面前两位身高只到腰腹的小孩。   都是仅次仙灵根的天灵根,根骨上佳,剩下要比悟性。   “我的师兄舞剑,你们看着,谁复原得更完整,我就收谁。”   在桑霁开口前,季卿眼疾手快地用灵力圈着四人,转瞬间回了霜回峰。   骤然的空间变化,让插不上的两位小孩瞳孔骤然紧缩。   喻纠看着冷冰冰的仙人避开另一人要圈纱带的手。   而后道:“去舞剑。”   那人没应,看着仙人笑。   直到仙人说:“我用你的缎带。”   紧接着那人转手圈住仙人柔软的黑色发丝,在指尖打转,灵力一转,玄色纱带刹那间变成黑色缎带。   洁白翎羽柔顺的垂落,随着细软的黑色发丝,半遮半掩盖住劲瘦的腰,而后顺着往下,在阳光下蒙上一层浅淡的光晕。   喻纠失神一瞬,又猛地垂下眼帘。   仙人最会迷惑人心。   他曾拜过一位师父,表面上风光霁月,实际矜名嫉能。   一边享受着他人对徒弟才能的夸赞,一边嫉妒,恨不得抽筋剥皮,把他的天资占为己有。   为了活着,他弑师出逃,阴差阳错来了玄剑宗。   既然这位仙人要的是天赋卓绝的弟子,他就暂时藏拙。   走神间,话多的修士拔剑而起,一套剑招行云流水。   掀起片片雪花,落满仙人的肩头,调皮地钻进玄色领口,又倏然化开,泅湿了软弱的布料。   以至于清冷绝艳的脸上添了几丝柔软。   季卿转向呆愣的小孩,“用宗门给你们的基础佩剑,复原剑招。”   喻纠腼腆地垂着脑袋,低声应是。   另一个孩子自信拔出佩剑,“仙人看好,我先来。”   两人一前一后,一自信一自卑,高下立判。   比试结束,输了的喻纠落寞地立在一旁。   季卿当即揪住喻纠的后领子,对桑霁道:“我要他。”   三人错愕抬头。   桑霁蹙眉,“这小孩复原不过十分之一,悟性太差,你不是要天资卓绝的?”   要的就是天资差的。   《仙尊炉鼎》里攻2是原主的徒弟,天资卓绝,短短千年半步渡劫,趁着玄清重伤,将人囚禁,行不轨之事。   欺师灭祖,坏得很。   他才不收。   攻2叫元纠。   季卿对喻纠道:“我的徒弟属元字辈,如今你就是元喻。”   喻纠怔愣地被仙人提起。   飞剑之上,喻纠回头看了眼。   与他同岁的小孩正愤恨地瞪着他,紧紧攥在身边人的衣袖。   “分明我比那人厉害,好看仙人为什么不收我做弟子?”   “我不管!我只要好看仙人。”   以及大人骤然冷沉地呵斥,“闭嘴。”   喻纠嗤笑,仙人有什么好,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   嘴上说得好听。   时间一久,看他愚笨,自然厌弃。   季卿拍了拍喻纠的脑袋,“别理他人,我辈修行,天赋卓绝者大有作为,心性绝佳者亦能勤能补拙。”   他没养过小孩,按季严俞的方法夸,大抵是没错的。   季卿猛地睁开双眼,在黑暗中摸索,找到响个不停的手机。   是季严俞的电话。   “卿卿,我去接你,晚上我们去舅舅那里。”   季卿无意识地“嗯”了声,缓了一会儿才回了个“好的”。   他一边捏着手机,一边拉开厚重的窗帘。   在滑轨的细小响动中出声,“季严俞,我梦到你了,你在梦里好坏。”都不能和他见面。   季严俞侧头去看,视线穿过车窗,好似能看见拿着手机的弟弟,顶着波澜不惊的脸,平静诉说自己的委屈。   “又撒娇。” 第40章 靠,渣男呀   眼看天色渐暗, 季卿暂时放弃了和季严俞争论‘撒娇’和‘埋怨’的区别。   直到本来说好的去张宿那儿,又回到了季严俞的别墅。   两位名义上的大人在客厅争论,季卿坐在沙发上, 吃着季严俞剥好的葡萄。   觉得这两人引经据典、唇枪舌剑,只为得一个之后他住哪里更好的结论,这件事更像是在撒娇。   季卿捏着芋头酥咬了一口,在绵软又酥脆的口感中,缓缓道:“舅舅搬来这边, 两全其美。”   被点的两人对视一眼,当即偃旗息鼓。   张宿去准备晚饭。   季严俞在季卿身边坐下,把蓝色帕加尼的车钥匙塞进季卿手里,用湿巾擦干净手后, 继续剥葡萄。   “沉衍送你的车子,你想留就留, 不想留就还回去。”   “这东西不适合做赔礼, 他又没对我做什么, 送这个太过。”   季卿低头准备叼住季严俞手中的葡萄, 刚碰到, 被季严俞捏着下巴推开。   “先吃盘子里的,手上这个没去籽。”   季卿没理,一口叼住, “你去还钥匙。”   含着食物, 声音有些含混。   季严俞瞥了眼季卿无动于衷的脸, “你救了他的命, 因此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月,多贵重的礼物都可以收的。喜欢就留着,实在不想收, 我给你买。”   “别听那个陈老师在宴会上乱说。”张宿端着晚饭出来,“那种情况,要不是你的车加速冲出去,让那辆SUV改变方向,席沉衍早就没命。”   季卿咀嚼口中酸甜的果肉,没搭话。   按传言,在这两年中,席沉衍已经还够恩情。   自从回到现代,他没有主动探寻过‘季卿’在其中的秘密,也不好直接问季严俞。   或许可以找时间问问桑霁。   饭菜上桌,季严俞收了零食,三人和谐地吃着饭。   当然,没有季严俞中途的冷不丁发问,季卿觉得气氛会更好。   “卿卿,你还喜欢席沉衍吗?”   “不喜欢。”   季卿顶两人如有实质的探究视线,半垂着眼,细嚼慢咽。   张宿的表情骤然一松,欣慰道:“真话。”   又在季卿疑惑看来时,解释,“我对微表情颇有研究,用比较洋气点的说法就是,我会读心术。语言会欺骗,四分之一秒的微表情骗不了人。”   季卿:……   洋气这种用词,也是有点老土在里面的。   一顿饭很快结束。   季卿回了房间,在季严俞给他换好睡衣后,两人分开。   一位乖乖待在床上准备睡觉,一位转身来到书房。   其中张宿已经等候多时。   “小外甥的异常是两年前的车祸后开始的。”张宿五指握住冰川杯的上端,放在季严俞面前。   “精神病理学家莫雷诺曾提出心理剧疗法,通过特殊的戏剧形势,让患者参与其中,从而宣泄情绪,消除心理压力和处于当时事件中的自卑情绪。我们先让季卿看到事件重演,观察他的反应,再确定是不是该让他的参与其中,扮演当时的自己。这个需要席沉衍的配合。”   “我会和沉衍沟通。”   季严俞面无表情回答,看着晃动的白水击打着玻璃杯壁,顺着圆形水杯绕了几个圈,而后风平浪静。   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在确定张宿不介意后,敲击硬壳底部,低头叼住烟头。   紧接着是金属打火机清脆的卡擦声。   细白的烟雾缓缓拉长,弥漫在暖黄的灯光下,形单影只,戚戚然生出酸涩。   “压力别这么大。”张宿叹息一声,“海城艺术博览会,卿卿的作品不是要去展览,你可以跟着放松一下。”   “好。”   谈话结束,季严俞一口闷了面前的液体。   分明是简单的白水,张宿却有种季严俞在借酒消愁的错觉。   他看着季严俞走出书房,在季卿的房门前站了许久,才回了房间。   第二天一早,张宿起床去煮早饭,一抬眼就见大外甥像是个木头人立在小外甥的房门前,眸光晦暗。   张宿笑道:“这种眼神给小外甥看看呀,在外面生闷气做什么。总不能他现在出来,你转眼露个笑脸。”   结果,一语成谶。   季卿打开房门,倚着门框,“大早上在我门前聊什么?”   张宿当即去看季严俞,没有看到笑脸的他舒了一口气,又被季严俞下一句话提起气。   “卿卿,我给你订了一辆阿斯顿马丁,今天去画廊吗,顺路,我带你过去。”   ……这和转眼露个笑脸有什么区别。   张宿气笑了,姐姐到底留个什么玩意给他。   “不去画廊。”季卿从两人面前穿过。   “今天去葡萄大厦,冯希说助理招好了,我去看看。”   然而,即使季卿这么说了。   在明知,慈善基金会所在的葡萄大厦和画廊所在的柠檬大厦,完全是反方向。送他去葡萄大厦的依旧是季严俞。   季卿看向季严俞。   这位,在半个小时前,面不改色道:“葡萄大厦也顺路。”   季卿打开车门,没着急下车,反而把手臂搭在车门上端,“你到底在担心什么?我不是海的女儿,不会在太阳升起时变成一堆泡沫。”   他的话更像是自言自语,在说完的一刹那,抬手关上车门。   不顾还在摇晃的车身,以及身后如有实质的视线,往葡萄大厦走去。   办公室里,冯希正在交代助理注意事项。   “季总人很好,只是爱好男的不要,这点我还是要和你强调一下。”   苏柯遇嗤之以鼻,面上却是不显。   一位男总裁,爱好男的不要,不是极度恐同,就是极度自恋。   前者难搞,后者‘男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的油腻霸总形象仿佛跃然纸上。   结合职场中弹性工作制,就是加班没补贴的可怕经历。   他对冯希口中的人很好,更倾向于后者的油腻霸总。   钱难挣屎难吃,他忍了。   苏柯遇堆笑,“您放心,两个月前,我被女朋友甩了,一个月前,我又被男朋友甩了,现在是智性恋。”   信息量过大,冯希的脑子有点卡顿。   刚踏进办公室的季卿沉默一秒,“这是你给我招聘的助理?”   “……嗯。”   耳边传来的声音清凌凌的,比夏日山涧的泉水还要清凉。   苏柯遇还恭敬地垂着眼,没看到冯希紧紧拧起的眉,以及季卿打量的视线。   他愣了片刻,又反应过来,暗想对方还是能迷惑人心的油腻霸总。   不过,他前女友前男友颇为好看,他又不是声控,迷惑不了他。   苏柯遇自信抬头。   忽而愣在原地。   靠!   失策了。   智性恋成季总恋了。   又看着人平静走来,懒懒地靠坐在老板椅上,“你的私生活我不干涉,但是也不要让你的私生活影响到工作。”   苏柯遇讷讷点头,花言巧语、花花公子成了过眼云烟。   他像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双颊通红,被锁在胸廓里的心脏,恨不得当场跳进季卿怀里。   好看的,高冷的,流连花丛的他见过很多。   却从未有人如季卿一般,冷冷睨来一眼,平静地疯感几乎将他的呼吸烧得停滞。   小插曲很快过去。   季卿开始处理基金会的工作,审核冯希提供的人员名单。   期间,苏柯遇也收敛了面上的玩世不恭,做事爽利,在工作方面,他和季卿配合默契。   眼看到了饭点,季卿才突然想起,把车钥匙丢给苏柯遇,“去给顶楼的席沉衍,说我不收这个赔礼,车子还停在原来的地方。席沉衍没在就给他的助理赵乾。”   苏柯遇自然应是。   二十分钟后,席沉衍看着面前的车钥匙出神。   赵乾等在办公桌前,呼吸都变轻了。   往日里打在身上暖洋洋的阳光,好似都有了寒冰的形状。   他看着席沉衍豁然起身,手臂肌肉紧绷,面上却波澜不惊。   而后用喑哑的声音道:“下午有事,会议都推掉。”   赵乾沉痛的阖上眼,不去看席沉衍脖颈处鼓动一瞬的青筋,壮着胆子问:“您下午还回公司吗?喻家在海城分公司的孙总拜访。”   席沉衍冷冷道:“推掉。”   “……好的。”   即使没有抬头,赵乾也能察觉到头顶如有实质的冰冷视线,他好似听到了雪花崩裂的簌簌声。   等脚步声远去,他再抬眼,看到的是席沉衍进入电梯的高大背影。   这是去哪?   总不能是去找季卿麻烦。   席沉衍乘坐专用电梯来到停车场,启动帕加尼。   跑车的轰鸣声骤然炸响,出了停车场。   到了拐弯处,车速不减,风一般掠过,激起一阵落叶,以及路人的咒骂。   “神经啊!开这么快。”   “危险驾驶,快报警。”   席沉衍没理,他拨通洛开宁的电话。   “ONE CLUB,现在过来。”   “艹,衍哥,现在大中午呀。”   “闭嘴。”   席沉衍挂断通话。   脑子里极快闪过京市的那一晚。   天色黑沉,只有几束光从老式的回纹窗棂射进来,而后温柔地洒在季卿细白的脖颈。   紧接着是低哑的,令人灵魂颤栗的声音。   “衍哥,手疼。”   帕加尼一个甩尾停了下来,带走了耳边激烈到难以克制的心跳声。   然而,比洛开宁来得更快的是交警。   席沉衍冷静的听着教育,在交警的指导下发了忏悔的朋友圈。   喜提一张罚单时,洛开宁刚好看到,低低咒骂一声。   礼貌送走交警后,领着席沉衍去了私人包厢。   “活见鬼,你选司机的标准不是开快车的不要,你竟然会超速?你忘记那场车祸了?”   “记得。”   席沉衍接过洛开宁倒好的威士忌。   波本酒顺滑而平衡的柑橘、焦糖香气,令他的大脑有片刻的冷静。   “那你还敢开这么快?”   憋不住,忍不了。   看到那串被拒绝的钥匙时,席沉衍脑子里第一时间划过的,是季严俞暗含警告的话。   ‘卿卿已经不喜欢你了。’   不爱时,殷勤讨好于他而言不过是握在手里的沙子,随手就扬了。   喜欢了,却又不敢上前,瞻前顾后。   他弄不懂自己到底喜欢谁,不敢碰他,唯恐伤他。   “开宁。”   “嗯?”   洛开宁下意识抬眼看去。   克制而冷静的席家掌权人,此刻领带松开,松松垮垮垂着脖颈,熨帖板正的西装被人脱下,浑不在意的丢在一旁,袖口上缩,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野性的疯狂简直扑面而来。   “我有喜欢的人了。”   “这是好事呀,你都二十七了,我还以为你会和你的右手过一辈子。我和你从小认识,十八岁以前我帮不了你什么,只能看着你执拗的活着。十八岁以后,我以为只有商场里的尔虞我诈,才让你有些人气。你喜欢——”   “我喜欢季卿。”   洛开宁的声音戛然而止,酒瓶噼里啪啦的碎裂响了一会儿,而后是他连着好几声惊呼。   “靠,一杯波本就醉了?你以前怎么对季卿的,心理没数吗?年纪大了,玩追爱火葬场这一套,怪时髦的。”   说完后,包厢里静的可怕。   洛开宁深呼吸一次,到底是多年的朋友,不好直接上手揍醒。   “这么喜欢,季卿爬床的时候,你怎么把人丢出去。你不知道那时候季卿在海城丢了多大的脸?季家更是为此把他送出国。”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一样的身体,一样的脸。”   席沉衍不说话了,像是骤然勒紧的弓弦,每根头发丝都透着克制与固执。   洛开宁气笑了,心想着单身了二十七年的古怪朋友,喜欢一个人竟然是这幅模样。   怪深情,肉到嘴边都不碰。   怎料这个念头还没下去,席沉衍开口了,“我还喜欢玄清。”   洛开宁:……   “靠,渣男呀!”   他掏出烟,听着席沉衍平静诉说今天的遭遇,脸上的表情精彩到难以言喻。   他像是第一天认识席沉衍,“就因为季卿退回你的礼物,你就破防了?”   季卿出国这一年到底进修了什么课程?   把席沉衍迷得神魂颠倒,分不清东西南北。 第41章 又乱跑   相谈甚欢的两位, 还不知道刚才交警让席沉衍发出的认错朋友圈,引起了轩然大波。   不过几分钟,上百条评论涌了出来。   “衍哥竟然超速, 活久见。”   “这位不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的主?”   “当年40度的高烧,还能冷静指挥,一招釜底抽薪,废了喻家小辈的精气神。”   “内部消息, 衍哥推掉了下午所有工作。”   “靠,中邪了!”   “上次这么离谱,还是那两段视频。”   事实上,有人不知不觉中真相了, 也有人不爽了。   “不是,你们有病吧, 席沉衍又不是什么神人, 脑子有病超速不是很正常, 你们上赶着舔什么!”   “……张修远!有种上大号说话。”   “+1”   张倩优一般不关注这些, 等她看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最新一条评论是, “席家是不是有什么大动作,沉衍都不回我的消息,这么忙吗?”   忙吗?   张倩优看向面前的席沉衍。   画廊还没开门, 这位就肃着一张脸在门口等。   两小时后, 才等到季卿说有事走不开的电话。   不忙呀。   脾气也很好。   空等两个小时也不生气, 把教养和克制写进了骨子里。   只平静问了句:“季卿去做什么了?”   “说是和桑霁有约了。”   张倩优回答, 而后听到这人“嗯”了一声。   尾音有点哑,面上却很冷静,礼貌告辞。   张倩优探头去看, 还能看见帕加尼急急离去的车尾灯。   “席沉衍走了。虽然表情正常,但是我觉得他心情可能不好。”   信息提示音响了声。   季卿瞥了眼张倩优发来的信息,漫不经心回了句,“知道了。”   空等两个小时,换成他,虽然不至于生气,小埋怨还是会有的。   季卿收起手机,看向面前的桑霁。   青年鼻梁上架着一副圆坨坨的墨镜,黑色口罩一带,不好惹的气势就出来了。   更何况这位肩宽腿长,没什么特色的黑色冲锋衣,被他穿出走秀的架势。   季卿:“衣服都准备好了?这么想爬山。”   “嗯。”   桑霁笑笑。今天是季卿约的他,地点却是他选的。   扬了扬手中的纸袋子,他道:“给你也准备了爬山的装备,换吗?”   “不换。”   季卿拒绝,率先往前走去。   山峰层层叠叠,阶梯连绵不绝,半遮半掩的隐在云雾中。   水泥浇灌而成的仿木制栏杆上,搭着一双双年轻且细嫩的手,他们兴高采烈的和同伴们谈天说地,又或是男女腻在一起,互诉衷肠。   其中,朱玉莹是海城大学国画系的学生,她和闺蜜一起上山采风,积累素材。   刚准备侃大山,鼻尖隐约传来清冽的薄荷香气。   她掀起眼皮,就见一位少年越过她,往山上去。   少年穿着一件薄款的橙蓝撞色连帽卫衣,宽大的帽子松垮地垂在额间,随着动作,露出瓷白的肌肤,以及通透深邃的琥珀色眼眸。   像是沙堆里落下一颗星辰,耀眼又夺目。   朱玉莹看直了眼,又见包裹严实的男人脱下冲锋衣搭在青年的肩膀上。   声音温和,“师弟,山上冷,穿着。”   少年反手扣住对方的手腕,语气淡淡,“不要,不冷。”   疏离和淡漠漏了个彻底。   朱玉莹默默‘靠’了一声,目眩神迷。   “草!用西方的说法,我遇见了我的缪斯。”   闺蜜嗤笑,“你也是没吃过好的,怎么就缪斯了?”   她顺着朱玉莹的视线看去,而后愣住。   “靠!用东方的说法,这是我的少年郎。”   声音过大,季卿侧头去看,下一秒被桑霁结实挡住。   桑霁脸上挂着温和笑意,语气缱绻,“山顶有一个很大很高的秋千,下午五点荡出去,晚霞披肩,一轮红日仿佛触之可及。”   季卿低低“嗯”了声。   他撕开巧克力的包装,一边咀嚼一边跟着桑霁穿过人群。   等到游客渐少,季卿径直往不远处供人休息的石制长椅走去,贴着山林寒意侵蚀的椅背,开门见山道:“你什么时候、怎么去的修真界?”   风吹树叶的簌簌声,令气氛倏然沉寂下来。   桑霁脱下冲锋衣,拍了拍季卿的背,等人坐直,把衣服披在椅背上,再任由人靠着。   残留的体温驱散了寒意。   “两年前,后脑被敲了一棍子,一醒来就在修真界。看着你手都折了,还一声不吭强撑着爬上登仙梯。分明长着一张冷脸,却很好骗,哄一哄,就把唯一一颗灵石给我。以至于吃不上饭,偷偷摸摸勒紧裤腰带。”   那时候,红霞满天,少年人赤诚又笨拙。   像是蠢笨的刺猬,竖着尖刺,却无所顾忌地露着柔软的粉红肚皮。   季卿:……   当时就多余管他!   “回现代呢?”   “死了。”   季卿诧异抬眼。   发现不知何时,桑霁已经摘下口罩和墨镜,潋滟的桃花眼柔情飘然散去,冷得像是精雕细琢的冰锥。   危险的要命,又被乱七八糟的东西束缚着。   侧耳聆听能捕捉到几不可闻的嗤笑。   桑霁:“怎么突然问这些问题,回现代两个月,终于从季严俞的温柔乡里出来,想要探究那两年的空白时光?”   他钳制季卿的腕骨,倏然靠近。   呼吸碰洒在颈侧,有些痒。   季卿偏头躲开,没抽出手,任由对方捏着,“按你的语气,这两年‘季卿’发生了什么,你都查过了。”   “嗯,文件可以发你。”桑霁揉了揉季卿细软的头发,“前面有休息区,我去买喝的,要矿泉水还是饮料。”   “矿泉水。”   季卿平静回答,偏头去看桑霁远去的背影。   高大的青年脱去外套,里面只有一件短袖,线条流畅的胳膊微微曲起,好似在操作着什么。   是手机吗?   还未等季卿理出头绪,女孩的求助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帅哥,帮帮忙,我朋友脚扭了,走不动道。”   季卿偏头望去,二十多岁的女孩来到他面前,不安跺脚,频频回头去看。   又倏然转头,惊呼,“啊,山脚下看到的缪斯!”   朱玉莹去拉季卿的袖子,一边走一边说:“帅哥,和你一起的朋友呢,他看起来力气很足,可以拜托他背我朋友下山吗?必有重谢的。”   交谈间,两人已经来到受伤的女孩面前。   季卿抬眸去看。   一百多斤,偏瘦。   “我带她下去。”   朱玉莹抓耳挠腮,几乎溺在季卿清凌凌的嗓音里。闺蜜间仅存的良心揪了好久,才让她找回声音。   “不行呀,你太……”   隐晦的视线,频频扫过季卿盈盈一握的腰肢。   小腰精,太弱。   她几乎能想象出,季卿抱人失败后,纤长浓密的眼睫微颤,愧疚和羞赧让他下一秒掉下泪来。   漂亮又可欺。   朱玉莹极快地攥紧衣摆,不敢细想。   然而,走神的当口,季卿已经来倒地的女孩面前。   不去关注对方的手足无措,平静发问,“什么名字?”   “薄思怡。”   她晕乎乎的盯着不久前山脚下惊鸿一瞥的少年郎。   感激平日里乱拜一通的诸天神佛大度又大方,毫无芥蒂地给了她一朵好桃花。   看着季卿摘下盖住额头的卫衣帽子,露出一颗毛脑袋。   随后弯下腰,去搭她的肩膀。   姿势很像公主抱的前期动作。   她伸出手,去勾季卿的脖子。   抱空了。   季卿偏头一躲。   肌肉发力,把人扛在背上,随后掂了掂。   一百一十斤左右。   不重。   而后想到薄思怡刚才的动作,顾忌女孩子的脸面,解释,“公主抱需要一双手,如果有特殊情况不好反应。”   薄思怡盯着橙蓝撞色卫衣上的精致走线,快裂开了,“我以为不是公主抱,至少也是背我下去。”她现在像是个一百多斤的麻袋。   季卿:……   萍水相逢,他不会给人机会碰他的脖子。   危险。   气氛有些沉寂。   朱玉莹的视线在季卿和薄思怡的之间来回扫视。   没憋住,笑出声来。   欣赏着薄思怡陡然僵硬的表情,远远跟着下山。   上山容易,下山难。   这句话在季卿这里并不适用,他轻松地扛着薄思怡下山。正好撞见了两位女孩的同伴。   他们或惊愕或好奇,打量季卿和薄思怡的姿势。   跟在后面的朱玉莹,眼尖发现有人已经举起手机拍照。   当然,也有冲动的青年上前,厉声呵斥,“你是谁,做什么,大白天拐卖妇女!”   季卿没搭理糊涂话。   侧身越过青年,准备把薄思怡放在不远处的长椅上。   青年爱慕薄思怡,哪肯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丢脸,也不能忍受薄思怡这么被人抱着膝窝。   只觉季卿越平静,越是对他的侮辱。   当即怒气上涌,不管不顾地扬起手中登山杖,高高举起,直冲季卿的手臂去。   “混蛋,放开她!”   力气不小,破空声虎虎生威。   李玉莹见了,惊呼出声,“帅哥!快躲!”   而后不顾下意识躲避的男性同伴们,快跑两步去拦,到底离得太远,脸色惨白地看着登山杖急速落。   直到大手接住。   登山杖击打皮肉的啪嗒声令人胆寒。   桑霁手臂发力,隆起的青筋猛地一跳,登山杖应声而断。   而后一甩,二分之一的登山杖落地,直直插进土里,余下的顶端快速晃动两下,“铮”的响了一声。   “人还没说话,乱打人做什么?”   声音温和,青年却觉其中森冷刺骨,仿佛片刻间就能化成温柔刀,刀刀入骨。   他后怕的瞥了眼紧贴着鞋面的登山杖,鼻尖和额头的汗珠不要钱的冒了出来,片刻间长袖体恤像是在水里涮了一遍。   只差一点,这东西就插进他的脚趾。   他会成为废人。   又看见面前穿着冲锋衣带口罩的男人,面露森寒,黑白分明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季卿,沉沉的,冷冷的。   阴鸷和疯狂不加遮掩。   “又乱跑。” 第42章 他们的关系肯定不简单……   “嗯, 助人为乐。”   季卿把薄思怡放下,直面桑霁。   语气平静,有些漫不经心。   众人一惊, 想到口罩青年的实力与暴脾气,几乎能预料到这人恼羞成怒的模样,以及个子稍矮一些的清瘦青年的惨状。   纷纷为清瘦青年捏一把汗。   然而眼神冷峻的青年却倏然一暖,口罩之下,温和明媚的笑容攀上脸颊, 像是收起爪子的狡猾恶狼。   “师弟,下次和我说一声,我会担心。”   “嗯。”   季卿神色不变,接过桑霁递来的矿泉水, 拧开喝了一口。   冷水下肚,驱散了长时间运动带来的热意。   也在众人的注视中, 迎来了受助者的感谢。   薄思怡扬了扬手机, “帅哥, 今天谢谢你的帮忙, 方便加个微信吗?我请你吃饭。”   话音刚落, 一道声音比季卿更快回应。   “不行!”   打人青年拨开挡路的同学,来到薄思怡和季卿之间,目露寒霜。   “思怡, 你别怕, 是不是这家伙威胁的你?我会保护你。”   “适可而止, 我脾气不好的。喜欢她就去追, 在我面前找存在感,你可能会连存在都失去。”   季卿拧上矿泉水瓶,丢给桑霁。   桑霁接过, 好似想到了以前的趣事,发出一声轻笑。   很快又在季卿轻轻一瞥下,止住笑。   “没笑你呢。”   凑得太近,季卿蹙眉避开,冷冷道:“站直好好说话。”   两人恍若无人的模样,轻而易举挑起打人青年的怒火。   少年人在喜欢的人面前,总是能很快忘记教训和疼痛,他怒目而视。   “狂什么,还不是仗着别人力气大,你自己有什么本事,一个我恐怕能打十个你。”   他还想继续,一只手搭上肩膀,紧接着难以忽视的痛感,将面容扭曲。   谢云用力捏了一下,在打人青年的痛呼中,对着季卿笑了笑。   “曾固,我组织大家爬山,是来采风的,不是来闹事的。你不喜欢社团活动,我不强求,退社吧。”   曾固表情僵硬,同社团的学生投来地看热闹的目光,令他如芒在背。   更何况说这话的是谢云。   张承教的高徒,学院公认的第一,书法和国画不算大成也算小成,颇具名望,一句话便能一呼百应。脾气又好,为人稳重,几乎没有老师不喜欢他。   甚至于,谢云奉行总结思考能提升画技的理论,对教授的观后总结和论文疏导颇为赞同。   被他踢出社团,曾固几乎能想象出纷至沓来的幸灾乐祸与论文。   曾固当即认错,“社长,我错了,你别让教授们给我布置论文。”   一篇修修改改起码一个月,连做梦都是查重。   属实是汗流浃背。   薄思怡:“活该。”   曾固:……   别讲,人快没了。   谢云没理瞬间蔫哒的曾固,来到季卿面前,“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季卿:“没事,找事的不是你。倒是你,没有麻烦吗?”   少年人幼稚的争风吃醋于他而言,连乐子都算不上。   谢云笑了声,“我没事,我以为你会劝我不要在意,或许还会帮着曾固说话。”   季卿沉默一瞬,平静道:“我暂时没有把乐山大佛搬走,上去坐坐的想法。”   谢云的双眸更亮了。   在对上陈钰时,他以为季卿是脾气很软的年轻人。   好是好,却总是缺了些书法作品显露出来的血性与魅力。   然而今日一见,季卿更像是张扬的刺猬,明媚和鲜活好似刻在骨子里,对着敌人露出尖刺,对着朋友露出粉红肚皮。   甚至于在受委屈的情况下,还会软下声音,问一问,‘倒是你,没有麻烦吗?’   善良又自信。   漂亮且风趣。   令人目眩神迷。   谢云长时间的沉默令季卿侧目,而后对上了一双明亮双眸。   他缓慢眨眼。   有些亮,好像见到了太阳。   桑霁冷笑一声,挡在季卿的面前,暗含警告,“师弟,我要爬山。”   “好。”   季卿掏出巧克力开始啃,等眼前发黑的情况缓了缓,跟着桑霁重新往山上去。   身后若有若无地传来交谈声。   曾固抱怨,“这人除了一张脸有什么好的,你这样,思怡也这样,怎么就不能看看我。”   谢云冷冷道:“你知道张教授买的那三幅字画吗?”   “知道呀,宝贝得要死,天天欠欠的在其他教授面前炫耀,又不让人碰,把其他课的教授弄出火气,都朝着我们撒气,我还有好几幅写生没有交!”   谢云瞥了眼曾固紧紧拧在一起的眉毛,笑道:“你想打的人,就是书法的作者。我会和老师说明情况。”   曾固:……   靠,论文答辩会被搞得。   后悔得要命,又还得活着。   不死不活,折磨人。   “想什么呢?”   桑霁把冲锋衣披在季卿肩上。   季卿在想曾固说他‘除了一张脸有什么好的’这件事。   等回到季严俞的别墅,他还在想。   季卿把头枕在季严俞的大腿上,又嫌硌,揪着沙发上的靠枕塞进脑后,软绵绵的触感令他昏昏欲睡。   他强撑着眼皮道:“季严俞,你有好好吃饭吗?大腿肉怎么这么硌。”   季严俞挑眉,在平板上处理工作的手指微顿,垂眸看向眼皮打架的季卿。   “肌肉不是肥肉,不软。”   “乱讲。”季卿侧过身,阖上眼皮,在黑暗中摸了摸季严俞的大腿肉。   不软不硬,触感不是很好,但分辨得出是长期锻炼的结果。   他想,季严俞这样的身材和长相才算得上好看。   英气又带着古代长子的刻板矜贵和克制。   不像他的五官,线条偏向柔和,站在那里没有丝毫气势,只能靠着拼杀出来的血腥气,才能唬一唬人。   季严俞钳制季卿乱动的手,“今天玩得开心吗?”   语气不对,季卿没急着回答。   他不动声色地睁开左眼,抬眸去看季严俞。   金属框眼镜下的双眸微微眯起,审视的视线没有遮掩。   季卿选择实话实说,“还好,落日很美。”   他掏出手机,翻开相册,把下午拍的照片怼到季严俞面前。   直到哥哥表情沉了下去,才察觉不对,收回亮屏的手机。   大概是手滑了一下,屏幕里不是落日的余晖,而是他和桑霁的合照。   照片是桑霁用他的手机拍的,两人离得很近。   他偏头在看红彤彤的落日,桑霁盯着他,眼神柔软而暧昧,像是灌满蜂蜜的糖罐子,黏糊糊得要命。   他忽而想到在山上和桑霁的对话。   “回现代呢?”   “死了。”   桑霁怎么会死。   他分明已经修复千疮百孔的修真界,在因果既定的情况下,桑霁的修为足够活上千年万年,又怎会突然殒落。   然而不待他多想,季严俞捏住他的下巴,强硬地和他对视。   季严俞:“落日很美?”   尾音是刻意拉长的调子,闷闷的,沉沉的。   许是长时间的压迫能带来反抗,季卿认为在季严俞面前,他太好说话,以至于这人时常用这种要解释却不直接说话的调子,弄得他心怀愧疚。   他该拿出身为渡劫期修士的气势,挫一挫季严俞的锐气,好让他知道他已经长大,不是可以随意摆布的弟弟。   季卿单手绕着季严俞的领带,猛地拽紧。   看着哥哥没有防备,错愕往前一倾,手上的平板立即落地,屏幕的碎裂声咔嚓响了一声。双臂发力才堪堪撑住大腿,稳住身形。   柔软的沙发不受控制地弹了弹。   四目相对。   季卿眼眸微冷,“哥哥,我不是什么都该听你的,也不会任由你摆弄。”   气氛有些古怪,沉默缓缓蔓延。   张宿抬头,瞥了眼相顾无言的兄弟。不用思考就知道季严俞的反应。   这位工作上雷厉风行,把规矩刻在骨子里的季家大少,面对弟弟就好像没了骨头的软蛋,什么规矩和克制都能丢在脑后。   他会脸上挂着笑,而后说——   “好。”   季卿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除此之外的另外话语,自觉没趣,松开领带就回了自己房间。   甚至于语气强硬地说了一句,“别打扰我。”   在季严俞第二个“好”落地,房门也阖上了。   张宿啜了一口茶水,幽幽道:“你会把他惯坏的。”   “不会。”季严俞捡起地上碎裂的平板,转而用手机处理工作上的事情。   “卿卿被我养得很好。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况且,回国后,他只会在做错事时,才会喊我哥哥。刚刚他在撒娇求我原谅。”   张宿:“……”   人心真是很奇妙的东西,在他自以为已经对心理学颇有掌握时,总能冒出千奇百怪的东西,让将近十多年的研究付诸东流。   他叹息一声,“卿卿不喜欢桑霁,你不用担心。”   季严俞“嗯”了声,想到那张过于亲密的照片,眸色暗了暗。   他们是什么关系?   “他们的关系肯定不简单。”   季沐思指着面前季卿和桑霁的合照,窝在老板椅里,脸上挂着势在必得的笑容。   他收起手指,脚尖蹬地,转椅欢快地绕了一圈。   “只要把这张照片放出去,桑霁的粉丝不会放过季卿。况且这上面季卿的脸这么清晰,很容易人肉出来,他会有很大的麻烦,是吗?”   助理硬着头皮点头,想到了喻纠对他的嘱咐。   这手段算不上触犯法律,可以做,到时候给个人,他自己不参加,出了什么事也能全身而退。   “季小少爷,要把这张照片发给媒体吗?”   “要,但不是我发,也不是你发。”   季沐思杏眼放大,无辜地看向助理,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天真,像是不谙世事的天使,即使沾染鲜血,只是添了一丝纯真的恶劣。   “会有人比我们更合适的。”   到时候所有人都对季卿口诛笔伐,桑霁的粉丝会把季卿撕得粉碎。   席沉衍也会认识到季卿的水性杨花。   铺天盖地的负面消息,就连喻纠看了,也会在两厢对比下,更觉他善良纯洁。   画像上冰冷冷的人,又怎么能比得上活生生的人?   之后,喻纠会看到他,喜欢他,爱上他。   季卿就该做他的踏脚石!   “阿嚏!”   季卿揉了揉发痒的鼻子。   穿得多,天气不冷,大概是有人念他。 第43章 衍哥,困,车门开开……   起初, 季卿以为是季严俞在念他。   直到来到画廊,席沉衍在他面前端坐,才发觉另有其人。   他瞥了眼电脑屏幕上的时间。   16:46。   季卿:“抱歉, 昨天和桑霁约好了,没有赶过来。”   席沉衍:“没事。”   正在此时,张倩优敲门进来,把泡好的白茶放在两位不苟言笑的先生面前,在交谈声中轻轻阖上办公室的门。   出于好奇心, 她回头看了眼。   这个视角很巧妙,季卿看不到,她却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席沉衍放在大腿上,紧攥的右手。   不像是没事, 倒有种类似于火山喷发前平静的危险感。   她又听席沉衍开口,语气很平, 波澜不惊。   “明天的艺术博览会, 你的手受伤, 不好开车, 我带你过去。”   张倩优侧目, 季家的司机在,季严俞和张宿都还活着,再不济季卿还可以使用打车软件。   哪里需要——   许是看好戏的目光太过明显, 她在下一秒对上季卿冷沉的视线。   当即阖上门。   力气过大, 玻璃门尴尬地来回晃了两下。   季卿收回视线, 懒懒地往后一倒, 老板椅尽职尽责地托住偏细的腰肢。   他道,“席总两次造访,是为了这件事?”   “嗯。要圆手受伤的谎, 我做事不喜欢半途而废。”   分明是没什么情绪起伏的一句话,却有种意有所指的奇异感觉。   季卿托着下巴,打量这人平静到无动于衷的脸,以及小幅度摩挲着的指腹。   又见这人起身,光明磊落的替他拉下上缩的T恤。   指尖温热,拂过肌肤,麻痒的触感,令季卿瞳孔骤然缩小,无意义的“嗯?”了一声。   而后是席沉衍短促的笑声。   “长高了,衣服偏短。”   季卿:“我二十岁了。”   又不是十五六身体抽条的年纪。   沉默在空间里蔓延,直至时间来到五点的下班时间 。   穿着考究的男女陆续离开柠檬大厦,人声鼎沸。大厦门前停满了接人的车辆,没用多久,喇叭声不绝于耳。   两人默契地不去谈论刚才的小插曲。   季卿瞥了眼越聚越多的行人,准备送走席沉衍之后离开。   却被对方抽走了手中的车钥匙。   席沉衍:“我送你回去。”   “不回去。”季卿平静回应,“我约了教练,等会去健身房。”   在修真界,基于《仙尊炉鼎》的设定,练成席沉衍和季严俞这样的身材,颇有难度。   如今,万事皆为过往,可以一试。   “哪家健身房?”   “尚博。”   告别席沉衍后,季卿来到了尚博。   只是不凑巧,约好的教练请假,练臂力的器械都有人使用。   季卿狐疑地眯起眼,盯着第四位抢了他位置的顾客看了一会儿,直到这人肉眼可见的冒出汗珠,打湿衣衫。   才收回视线,往唯一空着的跑步机上走去。   单单跑步,太过沉闷。   半个小时后,季卿冲完澡就回了季严俞的别墅,倒头就睡。   他迷迷糊糊的想,明天的艺术博览会还是自己开车去,席沉衍的血太过邪性。   不修魔,要少接触。   然而,等到了博览会现场,季卿放慢脚步,盯着前面走着的季严俞、席沉衍、桑霁、孔知智看了好一会。   沉默地关注着四人话语里的含沙射影,以及针锋相对。   不是很明白,单人行是通过什么方式变成的多人行。   四位气质出众,容貌隽秀的男士,以及一位墨镜口罩全副武装的男士,足够引人注目。   过路人纷纷投来视线,好似展会主角不是一道道白墙上价值千金的作品,轻而易举地交换主角光环,从物到人不过一瞬间。   “我靠,我去补个妆!”   “少爷们出来炸街?”   “呜呜呜,我一下子多了三位真爱。”   “敷衍,你们不看内在?”这是酸溜溜的。   不过很快,这种心思就在年轻男女的口诛笔伐下偃旗息鼓。   “他们是谁呀?明星吗?”   ‘不是明星。是席氏年少任命的总裁席沉衍,以及抛弃父母庇荫、自立门户的YQ季严俞。’   李振在心里回答看客的话。   他是京市喻家影视公司的行政经理,虽然只是分公司。但往常他常常陪着喻家的上一任家主参加艺术展,算是老板的红人,跟着见得人也多,和席沉衍以及季严俞有过一面之缘。   今天他来海城艺术博览会,是希望能找些乐子给喻纠看,奢望这位和上一位一样能看到艺术展的价值。   现下正巧碰见了海城数一数二的人物,当即用手机拍了张照片,对喻纠的说辞都想好。   ‘喻总,您看,席沉衍和季严俞都来参加艺术博览会,说明这东西有搞头呀。’   李振美滋滋的翻开刚拍的照片,席沉衍和季严俞清晰可见,还有一位长相不俗的冷傲青年。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青年身上,停下来准备裁剪修图的手。   怪养眼的,就这样吧,不改了。   他深吸一口气,抬眸去找照片里的三人。   不知何时,只剩下了冷傲青年和全副武装的男士。   季卿:“有事说事,他们接完电话也该回来了。”   等了一会儿,没有等来桑霁的回答,季卿疑惑抬眸。   顺着视线看到了墙上挂着的楼思危。   桑霁面色沉沉。   “是楼思危呀。”   “嗯,卖了一百万还是两百万,忘记了。”   季卿随口答了一句,而后抓住巧克力两端的塑料包装纸拧开,叼住棕黑色的巧克力,细细咀嚼。   偏甜,没季严俞买的好吃。   他舔了舔上颚,等过于甜腻的口感散去,耳廓传来一阵轻笑。   “你这样挺好的。”桑霁对上季卿疑惑的视线,思绪飘远。   在修真界的最后的那几个月,他昏了头,和喻纠合作,趁着季卿重伤,用器修阁做的链子锁住这人,封了修为。   也不做什么,就每天看着,感受着心脏处涌入四肢百骸的暖烘烘温度。   起初,季卿看他们的目光冰冷又惊诧。   而后发生了什么?   好像是季卿生生咬断了自己的手腕,逃了出来,做得第一件事就是封住他们的修为,往寒潭里扔。   这人说,“有病,天天把我丢寒潭里好玩?”   简单的一句话就把桑霁逗笑。   的确好玩,看着平日里波澜不惊的脸,露出丰富明艳的神情,好似回到了与季卿初见时的场景。   最后这位跑了,然而不到三天就被喻纠留下的后手带了回来。   怪不得那小子每天哄着季卿吃药,不吃就哭断气。   只是,这次与往常都不一样。   他亲眼看着喻纠给季卿扣上锁链时,双眸倏然黯淡的光,以及不再挣扎的反应,像是有什么长时间坚持的情感飘然散去。   桑霁很坏。   没阻止,他太过嫉妒喻纠在季卿心中的份量,冷漠等着那小子作死。   “想什么呢?这副表情。”季卿问。   桑霁笑笑,“元喻绑你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忘记了。”   季卿的声音和表情堪称平静。   从小按着季严俞法子养的小崽子,突然做出这种事。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是,还好他自己没被养歪,他做不来绑着季严俞这件事。   第二个想法是——   有些模糊,记不清。平日里颇好的记性,在那时候没有用武之地。   季卿去摸口袋,甜腻的糖果让他有些心烦。   情绪起伏过大,诡异的饥饿感会席卷而来。   不喜欢。   “有烟吗?”他问桑霁,语气漫不经心。   “没有。”回答他的不是桑霁,而是去而复返的季严俞。   “抽什么烟?”   季严俞隔开桑霁和季卿,理了理弟弟小幅度歪斜的领口,“出国一年,学会抽烟了?”   季卿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笑。   早会了。   十八岁,正值叛逆青春期,季严俞管得又严,那时候他混蛋的很,趁着季严俞出差,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   也就是那些人顾忌着季家和季严俞,不敢把他往黄·赌·毒上引。   季卿卖乖道:“不抽,过过嘴瘾,公司的事处理好了?”   季严俞没过多追究,顺着季卿的话往下说,“没有,我需要回一趟公司。”   他冷漠的瞥了眼,眼珠子都粘在弟弟身上的桑霁。   揽过季卿的肩膀,手臂发力,往席沉衍的方向轻轻一推。   细软的发丝扫过眼睫,席沉衍小幅度眨眼,条件反射伸手按住季卿的肩膀。   “沉衍,麻烦你照看一下卿卿。”   “好。”   季卿在席沉衍的应答声中,看着季严俞一步步走远,而后抓住席沉衍的手腕,避开桑霁往停车场走去。   席沉衍感受着手腕处温热的触感,没拒绝。   直到两人在车旁停下,季卿的手伸进他的口袋。   “做什么?”   声音有些哑。   季卿稍用力,从席沉衍虚虚握着他手腕的手上挣脱,“有借有还,借根烟。”   他顺势摸出席沉衍口袋里的烟盒,随后抽出一根叼在嘴上。   适才没摸到打火机,应该在另一边口袋。   季卿伸手,想去掏。   没成功,被摁住了。   席沉衍:“我来。”   地下停车场的灯白得晃眼,青年纤长的眼睫好似根根分明,小幅度颤动一下,带着旖旎的调子,轻而易举地捏住心脏。   而后是激烈到难以抑制的心跳声。   席沉衍短促地笑了声,细细体会甜蜜又涩然的窒息感。   他拨动打火机的盖子,红光跳跃,注视着烟草燃起的独特的网状纹路,又顺着往上,飘过清瘦的腕骨。   “不开心?”   季卿“嗯”了声,任由指尖细白的烟雾升腾,飘散在天地间。   “不算。有点烦。”   这支烟到底没抽,全喂了地下停车场浑浊的空气。   压抑许久的诡异饥饿感再次冒头。   季卿半倚着车子,任由酥麻的痒意将他淹没。   而后垂眸,沉默地注视面前跳脱的金闪闪,以及缓慢汇聚的功德金光。   资助学生的新功德呀。   季卿曲起手指敲了敲车窗,“衍哥,困,车门开开。”   断断续续的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以及几不可查的颤抖。 第44章 我又惹你了?   席沉衍没有拒绝。   毕竟这人没有叫他席总或者是旁的什么。   许是头顶的灯光太过刺眼, 他记不清如何打开的车门,看着季卿上车。   等他回神时,已经在驾驶座上, 通过内后视镜可以看到曲着腿躺在后座的季卿。   二十岁、否认自己长高的青年用他的西装外套盖脸,露出小部分细软的黑色发丝,而后浅蓝色的体恤在时间的推移下氤氲成深蓝色,整个人像是在池子里刚捞出来一般。   柔软又可怜。   席沉衍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烟盒,碰到的是布料柔顺的衬衫。   烟在衣服里。   衣服在——   席沉衍呼吸一滞, 不敢细想。也不能询问后座把谜团露个彻底的薄荷糖。   这位除了季严俞,谁都不在乎。   他打开手机,编辑信息。   “心理剧我会配合,什么时候开始?”   季严俞消息回得很快。   “清明之后, 卿卿还好吗?”   席沉衍摩挲着手机,闷在喉间的零星呜咽传进耳廓, 飘忽的, 沙哑的, 将他的思绪搅成一团。   “好, 我会照顾好他。”   地下停车的空气浑浊且沉闷, 周边的车辆陆续驶离,卷起细小的尘埃,在空荡的空间漫无目的飘着, 又无知无觉地被卷进下一辆车的车底。   黑色的帕加尼里响起了一道几不可闻的叹息声。   季卿也在此时, 完全吸收功德金光。   久违的饱腹感令他的瞳孔有些失焦, 缓了一会儿才把黑色外套从头顶拿下来, 而后坐直身体。   还需要九份功德金光。   “抱歉,衣服湿了。”   “没事,左手边放着一套备用的干净衣服, 出汗多,容易感冒,先换上。”   “嗯。”季卿应了声。   刚从地下车库出来的车子有些颠簸,季卿等了一会儿,才勾着装着衣服的纸袋子,往右边的后座挪了挪。   随着真皮座椅和衣料摩擦声响起,内后视镜里只留下席沉衍冷沉的眉眼。   “去季严俞的别墅吗?”   季卿右手抓住左手的袖口,而后手臂一缩,左半边的衣服当即松垮垮的堆在脖颈,露出大片瓷白皮肉。   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小锤子般击打耳膜,席沉衍松开倏然间过紧的领带,摩挲着方向盘,“去我的别墅。”   “严俞今晚很忙不能回来,张宿有聚会也会很晚,他们不放心,托我照顾你。”   紧接着是衣服从纸袋里拿出的簌簌声。   很轻。   “饿吗?想吃什么,我让上次苏帮菜的师傅准备,你好像很喜欢吃樱桃肉,这次也要吃吗?还是想吃农家菜,杨梅酒也不错。”   该扣纽扣了。   席沉衍目视前方,呼吸着车内倏然稀薄的空气。   “糕点师傅也在,最近新研发了两种糕点,我尝过,味道不错,不甜也不腻,你可以试试。”   接下来是裤子——   有车加塞,他没让。   “喜欢什么味道的香薰,我提前让管家准备。他会调香,你也可以去调香室挑一种味道。”   最后是鞋子。   前方绿灯闪了几下,紧跟的后车喇叭响了两声,席沉衍没加速,蹭了蹭汗湿的手心。   季卿重新穿好鞋子,“我又惹你了?突然话这么密。”   上次话这么密,还是拜访陈老先生的时候。   他惹了这人的师兄。   话音刚落,帕加尼陡然一颠,紧急制动的刹车声在耳边骤然炸开。   紧接着是席沉衍低沉无波的声音,“抱歉,红灯。”   “……你好好开车,有事回去再说。”   “嗯。”   别墅离博览会并不远,半个小时后,两人一前一后下车。   席沉衍手里提着季卿换下的脏衣服,递给管家,随后吩咐人带季卿上去洗漱。   “衣服清洗和烘干需要一个多小时,你先穿我的。”   “好。”   季卿应声,跟着佣人上楼。   在对方专业的介绍中,大致了解了别墅的布局,以及洗漱用品的位置。   浴室里,等人离开,季卿钻进放好水的浴缸,把上面堆着各类香熏的小板子一推,身子往后一靠,打开响个不停的手机。   先是和季严俞、张宿报平安,忽略孔知智的好友申请。   之后切换玄清的账号,扫过桑霁不下二十条的信息,回了句,“有事,回去了。”   片刻后,又打开“衍”的对话框。   这位教书育人的高知教授,文笔颇好,隔个几天就会发一篇长达三千字的夸奖小作文,又或是分享生活中的小趣事。   两人聊得还算投机,只是自从发生询问如何拒绝高瑞昱这件事后,频率明显降低。   大概是那时候问得太过突兀,导致老年人产生了难以直视的羞耻感。   季卿看完这人昨天发来的消息,按惯例回了个“谢谢”。   而后不由自主地想到,同样买下他绘画作品的席沉衍,以及桑霁发来的这两年有关‘季卿’的所作所为。   太过炸裂,让当事人回想到自己十八岁时不堪回首的叛逆时光。   浓烈到非生即死的爱意,令他为之惊诧。   他很难想象,有位不知道何处来的灵魂,顶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卑微地去乞求席沉衍的垂怜。   也幸亏席沉衍是位正人君子。   即使按照文件所述,对方的救命之恩,早就在替‘季卿’纵容扫尾中还完,但他仍旧顾念旧情,以至于两人之间没有发生什么难以挽回的事情。   困意席卷而来,季卿打了个哈欠,眼睫极快颤动两下。   陷入黑暗前,他想起在面试助理时,对赵乾说的话,‘席沉衍好说话,他不会对你怎么样’。   这人脾气是真好,不知道在做什么。   席沉衍正盯着掌心处破开果皮的山竹发呆,不吃也不扔,甚至于连工作都没有处理,平板和手机别丢得远远的。   过于反常的举动令董管家侧目。   往常这位回来后,都是先吃饭,而后去书房处理工作。   比上了发条的机器人,还要无聊和死板,像是不起波澜的死水,透着彻骨的冷。   今天怎么了?   刮台风了?   死水活了?   董管家瞥了眼蔫哒哒的手机和平板,在席沉衍身侧温和提醒,“先生,手机亮了,有信息。”   席沉衍淡淡“嗯”了一声,没挪开视线。   数秒后,问:“他上去多久了?”   “一个小时三分钟。”董管家还未收回手上的怀表,就觉一阵风吹过。   他惊诧地把怀表塞回胸前的口袋,抬眸去看。   懂礼数知进退的席沉衍,拿着佣人烘干的衣服往客人的房间走去。   而后在门口踌躇,似乎不知道应不应该在明确里面的人在洗澡的情况下,去敲门。   好在,季卿打开了房门。   他挑眉,对着保持敲门姿势的席沉衍道:“有什么急事吗?”   “时间太久,我以为你穿不惯我买的衣服。”席沉衍抬了抬手。   季卿顺势看过去。   是他自己的衣服,很淡的薄荷柠檬香气钻进鼻腔。   “谢谢。你的衣服很合身,大小正好,是给家里的小辈准备的吗?”   季卿揪了揪上衣领口处斜斜绣着的金黄麦穗,“刚刚太困,洗澡的时候睡着,手机也掉浴缸里,麻烦你和季严俞说一声,不然他会担心。”   后赶来的董管家听到季卿最后几句话。   有些沉默。   数日前,席沉衍给了他一组尺码,让他去准备衣服。   原来理由在这。   不过,他还清楚记得一年前这位把季卿丢出别墅的冷漠模样,以及气急攻心说得重话。   如今……全扬了?   董管家瞥了眼双唇紧抿的席沉衍,贴心上去解围,“是的,季二少,家里有几台闲置的备用机,您不嫌弃的话,我去拿过来。”   “好的,谢谢。”   季卿接过席沉衍手上的衣服,放进房间后,跟着别墅主人下楼用餐。   礼貌地和苏帮菜的老师傅打了招呼,季卿不紧不慢地开始解决桌上的饭菜。   他夹了一颗被酒液浸软的杨梅,估摸着上次醉酒的量,在第四颗脑袋微晕的时候停了下来。   “杨梅酒有很多,明天带点回去。”   季卿不推辞,“谢谢呀~”   分明是没什么情绪起伏的一张脸,尾音却带着上扬的调子,柔软和旖旎毫不顾忌地漏出来。   素手搅动风云,留下一地狼藉。   席沉衍眸色渐沉。   起身收走这人面前装着杨梅酒的陶瓷碗,而后左手搭在季卿的椅背,弯下腰。   嗡嗡——   手机振动声打断了席沉衍的下一步动作。   他沉默一瞬,叮嘱,“别喝杨梅酒。”   随后一边接起电话,一边往外边走。   “沉衍,不要让卿卿看手机,有人在网上诋毁他,冲上了热搜第一。我们已经开始着手处理,三个小时能解决,别让他在网上发言,也别让他知道消息。张宿说,这会加重他的病情。”   席沉衍呼吸一滞,下意识去找季卿。   却见青年正去接管家递来的手机。   他的瞳孔骤然放大,快走几步去拦。   “董管家,去拿新手机。”   距离太远,来不及。   季卿的手指已经碰到手机边缘   然而下一秒,手机落地,董管家温和的声音传来,“抱歉,年纪大了,手抖。”   紧接着装模作样地捡起地上的手机,操作一通后,语气真诚,“摔坏了。”   季卿:……   一米三、毛毯、手抖、摔坏?   他忽而笑了。   董管家小心翼翼瞥去一眼,觉得这笑古怪。   用伤春悲秋的话来说。   疏离漂亮的青年,倏然间荡开璀璨的笑容。他好似置身纷扬冷漠的雪花中,听见了花开的簌簌声音,转瞬间抽走灵魂,余下冗长的空茫。   用糙一点的话来说。   这笑没憋什么好屁。   席沉衍上前一步,按住季卿的肩膀,垂眸道:“你醉了,我带你回去。”   季卿乖巧一笑,“好呀。” 第45章 跑什么,不继续了?……   席沉衍带着季卿回了房间。   房门阖上前, 季卿的视线穿过门缝,落在席沉衍匆匆离去的背影上。而后反锁房门。   锁扣的咔嗒声在稍显静谧的别墅响了一瞬,惊走树上的飞鸟。   紧接着, 是通往阳台木制的格子玻璃移门被推开的响动。   按照带他上来的佣人所言,隔壁住得是席沉衍。   这人是在接了一通电话后开始不对劲的。   有事瞒他,要查。   季卿站在阳台,打量隔壁房间的阳台,估算距离。   不远, 能跳过去。   就是有些重影。   “四颗杨梅酒里的杨梅,不至于醉酒。”   季卿活动手腕,随后单手撑着栏杆,腾空一跃。   预计中的飘然落地没有出现。   双脚着地时, 不慎滑了一下。他反应极快地扣住栏杆,稳住倾倒的身体。   声音不重。   房间内的席沉衍却倏然瞥了眼阳台。   春日的夜风拂过纱帘, 小幅度荡了两下, 而后归于原位, 俏皮地垂着。   没人, 也没有薄荷糖。   手机里赵乾的说话声还在继续, “席总,公关部的同事已经赶去YQ,进程良好, 一些不利季二少的言论正在逐渐减少, 两个小时后, 新晋小花公开恋情这件事, 会拉走网友的视线。”   席沉衍没理。   他想到了在京市别墅监控里,季卿不要命地一跳。   大胆又刺激。   明媚得像是要把暖阳比下去。   “席总?你在听吗?”   回忆被打断,席沉衍冷淡的“嗯”了声, 收回视线后,抽了一张纸巾,带走掌心的濡湿触感。   “事情处理好后,今天下午安排给你的方案策划,明天上班前给我。”   赵乾怔愣一秒。这不得通宵。   “您下午说不急的呀,活动时间还早。”   这人语气硬得像是怨魂索命。   哪里惹他了?   赵乾苦大仇深地回忆今天的所作所为。   而后一无所获。   “加钱。”   “好嘞。”   赵乾欣然应允。   钱到位,都不是事,死得都能伺候成活得。   席沉衍结束通话,此刻已经站在衣柜前,手臂自然垂落,缓慢而持续地用拇指摩挲着食指指腹。   余光却扫过柜门缝隙卡着的白色衣料。   他解开领带,宝石蓝的缎带随着动作,打在垂落的深蓝色床单上,咻咻一响。   “自己出来,还是我请你出来?”   没人应声。   窗外惊走的飞鸟美滋滋地飞回来,爪子抓着树枝,欢快鸣唱。   树叶在掠过的冷风中,簌簌作响。   席沉衍低低笑了声,猝然间握住两个把手,猛地拉开。   衣柜的空间一览无余。   空无一人。   衣架上规矩垂落的衬衫在气流的变化下,鼓动一瞬,又飘飘然荡开。   席沉衍表情错愕,紧接着是耳畔传来的凌厉破空声。   他眼神一凛,侧身反击。   却在看清来人的下一秒,被人用手肘抵住喉结,死死地按在床上。   席沉衍反应极快地扣住季卿劲瘦的腰肢,用空余的左手拍了拍压在他腰腹两侧的腿,目光在耀眼夺目的琥珀色眼眸逡巡。   “偷袭?”   声音有些哑。   季卿蹙眉,用指尖挑起席沉衍被汗液泅湿的发丝。   “这么紧张做什么,法治社会,杀人犯法。”   这个姿势不好去摸席沉衍裤兜里的手机,季卿直起腰,回头往后看。   没成功,被人扳正脸。   随之而来的是席沉衍低沉的嗓音。   “乱看什么?”   “看手机呀!”洛开宁烦躁地喊了一声,“桑霁那个神经病,事情都处理好了,在网上乱蹦跶什么!”   一个小时前,网上突然有人爆料,说是薄荷画廊的老板季卿,为了追求席氏总裁席沉衍,开了画廊。   但是本人却是画技感人,能止小儿夜啼的浪荡子,不仅扒着席沉衍,还缠住影帝桑霁。   一张季卿和桑霁的落日合照,炸出了许多影帝粉丝,纷纷下场咒骂人肉,评论区腥风血雨,直叫血站惊呼献血量超标。   本来这事席家和YQ的公关团队合力,在一个小时内控制住,对季卿伤害已经降到最小。   只需慢慢收尾,然后放出新晋流量小花的恋情,就往事随风。   没想到,这个节骨眼,桑霁突然上微博发了条信息。   “没成,在追。”   粉丝圈当即炸开锅。   气得洛开宁也想把桑霁炸了。   他看向知道桑霁发言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的季严俞,小心询问,“季卿和桑霁到底是什么关系?”   季严俞冷着脸捏碎了手中的鼠标,一言不发。   洛开宁不敢问了。   席沉衍也好,季严俞也罢。   在阴谋诡计中拼杀出来的总裁,就是比他这个老老实实继承家产的富n代有气势。   张宿叹息一声,拍了拍季严俞的肩膀以示安抚,又抽走对方指尖没断过的烟,按灭在烟灰缸里。   “烟味这么重,小外甥发现了,要生气。”   季严俞沉默地抬手挥开烟雾,而后打开封闭的窗户。   冷风灌进来,吹散了烟雾缭绕的浑浊空气。   他问:“多久能解决?”   公关部和技术部的工作人员对视,不敢触霉头。   犹豫片刻后,推出代表回答季严俞的问题。   “解决不了,桑霁的粉丝战斗力是娱乐圈公认的强悍,这件事压不下去。不过我们可以和桑霁合作,再让席总发布澄清,能把二少摘出来,不至于这么被口诛笔伐。”   “去做。”   这人像是解放了,倏然舒出一口气,赶忙扎进工作里,不去看老板阴沉的脸。   季严俞拨打桑霁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只不过先传过来的不是桑霁的声音,而是中气十足的男性怒吼。   “桑霁!你疯了!季卿到底是什么牌子的狐狸精,把你迷得五迷三道的,这话能说吗?你的演艺生涯不要了?全扬了!你要把我们都给气死吗!”   声音太大,即使没开扩音,洛开宁也听见了。   他倒吸一口凉气,也点了根烟冷静。   他也想问,季卿是哪个山头跑出来的精怪?   蛊惑人心,吸人灵魂玩得飞起。   席沉衍那样的和右手过一辈子的人都被圈进去了。   洛开宁狠狠抽了口烟,听张宿在那边问:“还要多久,才能让这些骂卿卿的污言秽语消失。”   “一个小时。”   洛开宁笑了,沉闷担心一扫而空,倏然放松。   “就一个小时,别担心。季卿在席沉衍那儿,他不会有机会在这一个小时内碰到手机的。”   “就算用抢的,季卿身手还行,也弄不过沉衍的。人身手了得,一只手能干翻十个我,区区一个季卿,不在话下。”   总不能色令智昏,突然成了软蛋。   多掉价呀。   没人知道掉不掉价,窗外的树叶子却是掉了许多。   季卿听着一楼处传来的疯狂狗叫,以及席沉衍伸手准备钳住他手腕的动作。   当即反手扣住,往上一拉。   他俯下身,用空余的右手,轻柔且有规律地拍打席沉衍的脸颊。   “不服?”   语调懒懒,拂过面颊的手像羽毛一样柔软。   以至于席沉衍因打架而升腾起的热意,无处躲藏,在体内横冲直撞。   如同烈火烹油,源源不断的热意顺着相贴的肌肤急急涌来,卷起一道道火蛇,将灵魂烧得灰飞烟灭。   席沉衍眸色渐沉,“季严俞教你这样打架的?”   “不是。”季卿回答。   是楼思危教的。   他们打架有输有赢。   如果楼思危输了,他就进对方眼睛里的血池闹一会。   如果他输了,楼思危就这么拍他脸,问他服不服。   士可杀不可辱的羞耻感,每每都能激起他下一场的斗志。   次数多了,他觉得羞辱人怪好用的。   碰到难缠恶心的对手,他也这样用。   冷眼看着对方羞愧欲死。   狗吠声还在继续。   太吵。   季卿拍了拍有些晃的脑袋,“你在转移话题,手机给我,还是我自己拿?”   席沉衍没应。   季卿也不废话,回头去拿。   这次很顺利,底下的人没拦。   却在他即将按亮屏幕时,席沉衍扣住了他的手腕。   “一年前,你在这里脱了衣服,用现在的姿势,说喜欢我。”   “嗯?”   季卿停下手上的动作,晕乎乎的脑袋有些卡机,而后爆发了被口水呛到的频繁咳嗽。   以至于脸颊到脖颈红了一片。   席沉衍掌心覆上季卿颤抖的后背,顺着往上贴着温热的脖颈。   “想起来了?”   季卿咳得更厉害了。   膝盖用力,连忙侧身躲开。动作太大,不小心撞翻了一旁的落地灯,以及床头的水杯。   碎片溅了一地。   席沉衍托住季卿的腰,把人拽回床上,避开锋利的瓷片。   又顺手捞起被季卿慌乱中丢在一边的手机。   “跑什么,不继续了?”   席沉衍给季卿顺背,看着这人被生理性泪水泅湿的灵动双眸,一点点失焦,余下一片空茫。   他很轻地笑了声。   几乎不用思考,就能想到季卿羞愧到爆炸的乌龟心态。   会不会想着眼不见心不烦,让他打晕他。   然而,这个想法没有机会得到验证。   敲门声和管家焦急的询问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先生,你没事吧,是摔了吗?还一直咳嗽。”   季卿听到了,扯过被子盖住脸,咳嗽声藏在柔软的被子里,闷闷的。   “没事。去拿小肉干哄下富贵,让它安静点。” 第46章 好的,竹马竹马   季卿到底没完成制定的手机抢夺计划, 晕乎乎地回了房间。   他试图翻看桑霁发给他的有关两年‘季卿’的文件,从而验证席沉衍那句话的真假。   奈何手机坏了,无从查起。   到了第二天一早, 季卿在餐桌上碰到席沉衍时,下意识选了方形餐桌的对面,两人之间隔着好几个人的距离。   席沉衍笑了声,没说什么。   董管家循声望去,脑子里自动播放季卿昨晚那个没憋好屁的笑容。   怪像的。   一顿丰盛的早餐, 大部分进了季卿的肚子。   功德金光临时体验卡结束,他又缺蓝了。   只不过相较往日缺得少一些,饥饿感也减轻了十分之一左右。这样看功德金光解决饥饿感的思路是对的。   “我送你回严俞的别墅。”   席沉衍的声音拉回季卿的纷杂的思绪。   他拒绝,“不去, 去画廊。”   这人昨晚接的是季严俞的电话,去找季严俞和在这边没多少区别。   两人互不相让的视线在空中交会一瞬。   席沉衍退步, “不去严俞的别墅, 也不去画廊。其他你选。”   季卿的眼睛亮了, “去哪都可以?”   “嗯。”   席沉衍没有拒绝比太阳还要明亮的双眸。   直到两人在大中午来到重庆火锅店。   “需要我帮你回忆上一次进医院的原因?”   “不用。”   季卿挽起袖子, 露出清瘦的腕骨, 除去不喜欢的番茄,所有的蔬菜肉类都点了一遍。   又拉着包厢的服务员特别交代,“鸳鸯锅, 要一边是特辣, 一边是微辣。”   许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奇怪的要求, 服务生缓了一会才记下要求。   等人出去, 季卿对上了席沉衍不赞同的视线。   他道:“上次是因为黄灯笼辣椒,这次我可以。”   练剑比试,哪里没遇到门槛, 迈过去就是。   剑修从不害怕磨难,只会提剑便上。   席沉衍没有反驳,反而拿出手机。   季卿问了一句,“做什么?”   “联系医生,准备接收病患。”   颇为隐蔽的包厢静了半晌,难言的沉默缓缓蔓延。   以至于席沉衍在这安静、放松的氛围中,嗅到了清冽薄荷味里夹杂的不甚明显的甜。   “吃糖了?”   包厢门被推开,满是辣椒的牛油锅底被端上桌。   季卿拿起勺子,搅动上浮的雪白牛油,回答席沉衍,“没有。”   不是季严俞买的,太甜,不喜欢。   席沉衍摩挲着指腹,没说什么,淡淡“嗯”了声。   牛油已经全部化开,红彤彤的锅底咕噜咕噜冒着小泡,又倏然炸裂,浓郁的油香散开。   季卿挑了一筷子贡菜进了微辣锅,随后在特辣锅涮了牛肉,没急着吃,放在小盘子晾着。   席沉衍起身,拿过小盘子,“吃微辣。”   季卿审视的目光在席沉衍脸上逡巡。   他想,他到底是太好说话,顾忌着这人是季严俞的好朋友,不小心漏出一些讯息让季严俞知晓。才叫这人有种他很好相处,可以随意招惹的错觉。   他该让这位生活富足的总裁先生,吃点苦头的。   包厢里的灯明亮而柔和,洋洋洒洒落在季卿的脸上,却没有添上一丝温和,反而因为倏然冷沉的眉眼,沾染遥不可及的疏离漠然。   “席总,我二十了,不喜欢被人管着。”   席沉衍“嗯”了声。   过十八了。   他瞥了眼自顾自吃着涮菜的季卿。额头和鼻尖冒出点点汗珠,唇瓣很红,隆起的唇珠湿润润的,像是被人频繁舔过。   席沉衍收回视线,不敢细想。   “抱歉,是我没顾虑到你的心情。”   语气平静,细听又有诡异的下次还敢的不好心思。   季卿没留意,小声哈气,掏了一大勺冰沙,而后道:“我去卫生间。”   随着门打开又阖上。   席沉衍摩挲指腹,朝着包厢内的独立卫生间看了眼,又把视线落在季卿匆匆离去的背影上。   给这位留下点整理的时间,才起身往外走。   季卿直奔卫生间,伸手兜住冷水,尽数往脸上泼,重复几次才压下喷火的躁意。   好辣。   眼前发黑,脸上长了几颗不规则的红点。   他胡乱抹去脸上剩余的水珠,冷不丁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需要纸巾吗?”   季卿接过,礼貌道谢,抬头后对上了陈钰的温柔如水的视线。   “不客气,我想和你谈谈。”陈钰道。   季卿“嗯”了声,将纸巾贴在濡湿的领口按了一下,“你说。”   舒缓的音乐随着火锅的麻辣鲜香倾泻而下,包厢外的卫生间藏得隐秘,正值中午,火锅店人少,没人注意到这边。   季卿靠着干净的洗手台,等着对面男士的下文。   “我和阿衍从小就认识,知道他喜欢吃芋头酥,知道他唱回马枪时每个字符的停顿时间,甚至于在他有洁癖的情况下,他愿意让我在他的床上坐一会儿。”   季卿听着,走心地夸了一句,“好的,竹马竹马。”   说完,余光瞥见了站在不远处的竹马之一。   席沉衍神色沉沉,让他想起了这人不久前的那句‘好什么,缺你饭吃?’   陈钰似乎对季卿这种反应并不满意,仍在继续,“阿衍喜欢国画,家里藏品甚多,他对国画的热爱不亚于京剧,讨厌有人打着热爱国画的幌子接近他。”   季卿听出了话里的意有所指,碍于当事人之一像个阴暗木头人在那杵着,不好对人心尖上的竹马直接上手。   只好奇地问了一句,“你们哪里看出来我喜欢席沉衍?”   陈钰冷笑一声。   哪里没看出来。   为了和席沉衍相处,手段用尽,撒泼打滚,无所不用其极。   爬床这种腌臜手段都用了上。   下贱又恶心。   “那你就离阿衍远一点,他是我的。如果你不想昨晚的事再重复一遍,就给我放老实点,你也不想再被这么多人——”   声音戛然而止,阴暗木头人动了,按住了陈钰的肩膀。   “陈钰,我们谈谈。”   季卿竖起耳朵,听八卦。   被冷冷睨了一眼。   “你们谈,我先走了。”   陈钰僵硬地盯着季卿毫不在意的背影,只觉形势倒转,分明是他来找季卿谈谈的。   爱惨了席沉衍的这人,不该是歇斯底里地咒骂?怎么会这么平静。   反而衬得他不可理喻。   “……阿衍。”   “昨晚的事,是你做的。”   陈钰眼睫闪了闪,“不是,我只是看到网上的动静,想和季卿谈谈,让他不要缠着——”   席沉衍不想再听,“我问了老师,你最近有大笔资金流出,昨晚停在别墅门口的车是你新买的,两天前,你和季沐思见过面。需要我把监控录像放在你面前吗?”   “另外,我已经把这件事告诉老师,这两年你待在京市,不要踏足海城。”   “你防着我,你以前从来不这样的?为什么?为了季卿?”   陡然拔高的声音令人侧目,季卿从问服务员小姐姐那里借来的手机中抬头,捕捉到陈钰冲他抓来的双臂。   季卿蹙眉避开。   陈钰用劲太大,没稳住身体,腰直直撞上桌角,痛的嘶了一声。   也因此,看清了季卿手机上的内容。   是从昨晚开始就挂着没下来的热搜第一。   【影帝和席氏总裁爱而不得的男人】   没有原始热搜的谩骂和污言秽语。   甚至连那张落日合照,季卿都被打了码。   电光石火之间,陈钰想通了一切。   “你竟然连那些话都不舍得让他知道,席沉衍,你疯了吗?”   季卿淡淡道:“你急了。”   陈钰双目通红,再也承受不住,跌跌撞撞地跑了。   季卿漠然地睨了眼,对来到身侧的席沉衍道:“竹马跑了,不追?”   “……又缺你饭吃?”   没缺,但是这次不想吃。   季卿走向收银台,示意席沉衍结账。   最后,两人的中饭是在旁边的面店解决的。   季卿饿狠了,连着吃了十碗面。坐上车的时候,小腹圆鼓鼓的。   在席沉衍视线第三次落在肚子上时,季卿冷冷地怼回去,“乱看什么?”   席沉衍平静收回视线,叮嘱,“最近别去画廊,昨晚的事闹得很大,会有记者和粉丝蹲守。”   车子在季严俞的别墅停下,门口是等候已久的季严俞。   季卿下车前,回了句,“知道了。”   车门阖上。   席沉衍透过单向防窥膜,清楚地看见季卿从季严俞出现后,小幅度上扬的嘴角。   “没良心。”   又见这人冲着季严俞伸出手掌。   “手机给我。”   季卿拉着哥哥往里走,不给对方和席沉衍打招呼的机会,以此隔绝两人串供的心思。   季严俞问:“手机坏了?”   季卿不是很想搭理对方的明知故问,直接上手从季严俞兜里摸出手机。   输入自己的生日解锁,先翻了通话记录,再翻了微信。   大致了解后,丢进季严俞的怀里。   “就这些破事,瞒我做什么?我是纸做的?”   季严俞接住提前处理过信息的手机。   不是纸做的。   是宝贝做的。   坚硬又价值连城的宝贝。   张宿附和,勾住季卿的肩膀,意有所指道:“我就说大外甥这事做得不对,你瞧,这是舅舅给你准备的手机,我永远站在你这边的。”   季卿按住拍在他腰上的手机,拆了包装后,把手机卡装了进去。   一旁的张宿凑过去,想看看小外甥得到手机后,第一位联系的对象。   没成功,季卿起身避开。   他掠过桑霁99+的消息,发去消息,“手机坏了,有关那两年的文件再发一个给我。”   桑霁回得很快,像是守在手机面前一般。   “这两天别去画廊,等我去找你。”   紧接着是一份文件。   季卿没回消息,直接点开,往后拉。   而后问守在一旁的季严俞,“昨晚我待的席沉衍的别墅,在哪条路?”   “金山路301号。”   季卿冷笑一声,琥珀色眼眸里倒映出席沉衍把‘季卿’丢出来的地点。   善棋路。   席沉衍诓他呢。   “不气。”季严俞用温热的掌心贴着弟弟鼓动一瞬的额角,细细摩挲着。   “一晚没睡,我困了。”   张宿啧啧两声。   大外甥抢小外甥的台词。   却见上一秒还准备大闹的人一下子软了骨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第47章 啊~张嘴   这边季卿和季严俞岁月静好。   那边季沐思却掰断了手中的筷子, 赶走喻家的佣人,只剩喻纠的助理。   他在餐厅来回踱步,气恼道:“没用, 陈钰怎么能废成这样,昨晚两个小时就溃不成军。现在钱丢了,面子也丢了!都这样了,竟然连季卿的照片都放不上去!”   人怎么能没用成这样!   助理叹息一声,说了句公道话, “席家、YQ、桑家公关部都是能人。更何况三位掌权的,都交代了业内的人,一切和季卿有关的消息,需要确定没问题才能发出。没人敢触这三位霉头。”   季沐思冷冷地瞪了一眼助理, 怒道:“让你说话了吗?”   助理:……   钱难挣屎难吃。   他想到了两个月以前的传言,季家三少不争不抢, 柔弱又可怜, 被季卿逼得走投无路, 即使反抗也是存着兄友弟恭的心思, 处处留手。   反倒是季家二少季卿不知进退, 得寸进尺,是个把不喜写在脸上的蠢货。   现在看来——   助理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抱歉, 季少爷别饿着自己。”   气氛有些凝滞, 好在刚进来的一位先生打破了诡异的气氛。   李振见到季沐思眼前一亮, 他对这位颇受喻纠喜爱的季家少爷有所耳闻, 连忙上前打招呼。   “季少爷也在唉,我是分公司的行政经理李振,早有听闻您和喻总关系匪浅, 人美心善。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季沐思表情僵硬,外面的人不清楚,住在主宅的佣人都清楚喻纠对他的态度。   不理睬也不让人欺负,像是摆在客厅供人观赏的花瓶。   还是赝品!   他分明知道这些人不敢嚼舌根,却在李振的夸奖下,觉得成百上千的视线落在他的背后,暗地里嘲笑他装模作样,勾栏做派。   季沐思恨恨地磨牙,扯出一抹温柔和善的笑。   他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他和喻纠是这种关系。   “过奖了,你来找喻哥吗?”   “是呀,前几天不是海城艺术博览会,随手拍了张照片,没想到看到了席沉衍和季严俞,担心席家和YQ有什么小动作,特地来禀报的。”   季沐思来了兴致,瞥了眼李振亮出来的手机画面。   不仅有季严俞和席沉衍,还有季卿。   眼珠子一转,他有了主意,“真是不巧,喻哥现在在书房作画,这个时间他讨厌有人打扰的,李先生不如把照片发我,我和喻哥说。”   李振犹豫不决。   “喻哥发火可了不得,李先生还是稳妥点。”   李振不再犹豫,“那季少爷多提提我的名字。”   季沐思颔首,等照片发来,往书房走去。   临到一半,季洪峰的电话打了过来。   “沐沐,清明回老家,记得带好防蚊虫的,上山虫子多。”   季沐思应声,问:“二哥今年会去吗?”   “去的。”   季卿和手机另一边的张倩优说,“今天我会去画廊。”   他拉开窗帘,任由早上八点的暖阳投射而下,穿过黑色金属框架的玻璃移门,在浅棕色的人字拼木地板上留下交错的倒影。   又听见手机里传来的吵吵嚷嚷的声音,以及张倩优叹息过后的建议,“老板,别来了,画廊被桑霁的粉丝堵的水泄不通。”   季卿疑惑的嗯了一声。   张倩优很清楚原因,犹犹豫豫不知道怎么解释,毕竟昨晚张宿耳提面命,让她对季卿只能透露现在依旧挂在热搜第一里的内容。   实际上呢。   昨晚网上炸开了锅。   数以万计的粉丝和吃瓜群众,都用JQ或者季某代替季卿发言,因为他们发现每个带着季卿名字的帖子基本上都被封禁,就连传一张季卿的照片,也会莫名其妙的显示404。   起初他们只以为是微博又崩溃了。时间长了,回过味,大抵也能猜到和季卿有关的词条被封禁了。   怎奈现在的网友一身反骨,越不能聊越爱聊。   “我靠,不是说季某万人嫌,这是花了多少财力,才能让网上查无此人。 ”   “内部消息,黑JQ的人气得砸了手机。”   “还是内部消息,黑子们在十分钟前收到了由YQ发出的律师函。”   “不是呀,人也挺漂亮的,爬山那两小姑娘都说人很好,怎么就被喷成这样?”   “不懂了吧,豪门呀,还有位同父异母的弟弟呢。”   “终于有人说到第三位了,我早看不惯他了,茶艺大师,天天标榜与世无争,实际上季某名声这么臭,和这位脱不了关系。”   “人淡如菊呗,这人设最近很火。豪门还搞这一套呀,掉价。”   网上的腥风血雨完全不停,封了一个讨论楼,一分钟更高的楼建起来了。   第二天一早更是兴致不减,大批人堵在薄荷画廊,准备看看热搜第一,让两位优秀男士爱而不得的男人。   然而,张倩优身出豪门知道的更多。昨晚海城豪门的公关部大多全部出动,从席家、季家、洛家、孔家,打出的电话如雪花片般飞向各家媒体。   甚至于京市也有豪门发出警告。   豪门圈子抖了一抖,水军圈子也晃荡一下,一个个一大早就收到了由YQ发出的律师函。   至此,也没有人敢随意接黑季卿的单子。   “打发掉,我会——”   季卿的声音戛然而止,手中的手机被季严俞抽走。   他和另一边的张倩优打了招呼,“倩优,处理好画廊的事,这段时间卿卿不会过去上班。清明你们做好放假和值班安排,我们要回老家扫墓。”   通话结束,季卿沉默地收回手机,拆下上面的青蛙手机壳,摔在季严俞的怀里。   “多事。我要换手机壳。”   季严俞按住滑落的手机壳,语焉不详,“是谁上次哭着闹着不拆这个沉衍送的手机壳,说再换个手机也要这个。”   ‘季卿’做的事,季卿不认。   “换。太大,一只手不好操作。”   “嗯。”季严俞点头,小幅度拍了拍季卿的后腰。   “这两天在家休息,清明当天我们要早起。”   起初,季卿以为能有多早。   直到,清明当天早上。   季卿一大早就被季严俞从被窝里掏出来,塞进了后座。   他揪了揪胸前垂落的宝石蓝五角星结,而后把卫衣帽子扣到脑袋上,缩在季严俞的怀里抱怨。   “哥,凌晨四点呀。”   “我们避开不喜欢的人。”季严俞托着弟弟的腰,单手调整散乱的五角星结。   “妈妈很久没有见你了。”   “我也很久没有……”   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近于无。   季严俞垂眸,打量季卿昏昏欲睡的脸。   “睡吧。”   “嗯。”   季卿迷迷糊糊应了声。   困——   这具身体过差,物抗+100,魔抗-100,一点辣都能搅得他分不清东南西北。   能量缺口还是太大。   又饿了。   什么东西这么香。   季卿下意识蹭了蹭。   有别于季严俞的触感令他刹那间睁开双眼,五指成爪,反手扣住来人的脖颈。   往前一顶,来人脑袋当即后仰,后脑不软不硬的发丝拂过指尖,过于扎手。   “谁!”   “是我。”   席沉衍盯着老宅子陈旧的天花板,给季卿找了个理由。   “做噩梦了?”   “嗯,抱歉。”   季卿收手。   正在此时,季严俞推门进来,季卿循声望去。   鼻梁上架着金属边框眼镜的青年,一身黑色长衣长裤,手上拿着一个黄绿色的小瓶子。   季卿视力好,一眼看见瓶身上的桂林西瓜霜。   他戒备地后退一步,问:“拿这东西做什么?”   季严俞摇了摇塑料小瓶子,拧开盖子,“你这两天吃饭速度不对,口腔溃疡了?吃辣吃的。”   季卿摇头反驳。   季严俞没理,把试图逃避的季卿从席沉衍身后揪出来,用拇指和食指扣住弟弟的面颊,用力一捏。   “忍忍,不痛的。”   “我不是傻子,你骗我。”   被捏着脸,声音有些含混。   “啊~张嘴。”   “不要!”   “听话。”   席沉衍沉默地看着两人的一举一动。   适才季卿一闪而过的狠厉眼神从脑海里冒出来,像是孤寂空茫的行星,漫无目的地在偌大宇宙飘荡,无根之萍般漏出点点疯狂。   然而,面对季严俞,季卿又像是露出肚皮竖着尖刺的刺猬,是个连试探讨好都笨拙可爱的崽子。   叫人的心脏生出密密麻麻的暖意。   “好痛!”   季卿到底没抵过季严俞的执拗。   季严俞斜睨一眼。   心想手臂擦伤这般重却一声不吭的是谁。   现在被口腔溃疡弄得眼睫湿润的又是谁。   “还吃辣吗?”   季卿缓了数秒,“吃。”   辣椒到底是凡物。   剑修驯服本命飞剑,哪位不是难之又难,险之又险。   他转移话题,看向席沉衍,“席总怎么在这里,不祭祖?”   “席氏祭祖在清明前一天。我来这里处理事情,你们在,顺路过来看看。”   时间不早,已经是上午九点。   季卿一边交谈,一边推开门。   乡下的清新空气钻进鼻腔,将每颗毛孔都打开,而后浑身舒畅。   季家的祖宅在海城的小乡村,祖祖辈辈们都葬在故土。每到清明当天下午,老一辈们上山扫墓,年轻一辈则在祠堂祭拜烧香。   浓郁的檀香香气会随着淅淅沥沥的雨滴,染红每一位季家人的眼眶。   这里葬着他的母亲。   季卿的目光在墓碑上逡巡,最后落在稍显褪色的照片上。   千年的时光让他记忆有些错乱,此刻他才发现,季严俞长得更像记忆中明媚英气的母亲,而他像季洪峰更多一点。   轮廓柔和又颇具攻击性。   过于碍眼。   季卿扫有一旁没有刻字和照片的墓碑,多年后季洪峰会葬在这里。   他看着季严俞拿着扫把清扫摆台,又细心地除掉生长出的杂草。   倾诉欲油然而生。   “季家人就喜欢这种做派,人刚出生就立了空墓碑,地点都规划好了。季洪峰的左手边是妈妈,他的右手边是季严俞,再是我。”   季卿把理好的鲜花放在笑容明媚的女士身边。   “我的旁边是季沐思。从前我不愿意来这里,起初季洪峰还会指责我,后来我掘了给季洪峰和季沐思留的墓碑,他就不敢说话。”   “那时候年少轻狂,还想过把妈妈的骨灰挖出来,和她浪迹天涯。季严俞知道后,第一次打我,打得我好疼。”   席沉衍静静注视着季卿柔和到不可思议的脸。   分明是波澜不惊的语气,他却读出了丝丝缕缕的伤感。以至于他的情绪像是一团乱麻,分不清是心疼还是愧疚的情绪涌了上来。   喜欢上了,连一点苦都不愿意他尝。   又觉自己来得太晚,只能做一位无能为力的倾听者。   “活长一点,趁着晚上没人看见,等他们葬进去,再掘了。”   季卿闻言打量席沉衍,笑了,“衍哥,我还以为你是那种严肃的老古板,想法挺好的呀。”   席沉衍“嗯”了声。   细细体会季卿刚醒时叫得那一声‘席总’,以及现在的‘衍哥’。   这人的喜欢与讨厌一点都不藏。   “乱说什么。”季严俞收好工具,“卿卿学坏了,我找你算账。”   “嗯,赔你。要智能医疗的项目,还是北区那块新出的地皮?”   季严俞没搭话。席沉衍此刻的表情太过认真,他一时间分不清是不是玩笑话。   扫墓结束时大约十一点,三人下山时,季卿远远看见了从村口驶来的汽车。   大概是季洪峰和季沐思。   季严俞在和亲戚交谈,季卿跟着喊人,等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准备和席沉衍先行离开。   被人叫住了。   “席总也在呀,季卿给你添麻烦了吧,老是缠着您不放。这孩子就是年纪小,不知道分寸,脑子被他母亲去世吓到了,我给您赔个不是。”   季卿冷冷瞥了眼不知道是伯伯还是叔叔的亲戚,又把视线挪到揪着这位衣袖的同龄人身上。   堂弟疯狂给他爸使眼色。   老一辈人没看到前段时间在圈子疯传的季卿打人视频,以及席沉衍的护人视频,他们这些年轻人都不知道偷偷看了多少遍。   连席家这位威胁人的语气都听得一清二楚。   更何况这人几天前还公然在微博上给季卿澄清丑闻。   他爸年纪大,又因为和季洪峰夺权失败,早就被赶出权力中心。这几年也就占着季洪峰弟弟的名头,才不至于被豪门圈子排除在外。   有钱有闲,就爱摆长辈架子。   遇到硬茬就要歇菜。   奈何眼皮子都眨出火星子了,眼色抛给狗看,他爸愣是不为所动。   “季卿不懂事呀,不像沐沐,待人和善宽厚,不和他二哥计较,还处处让着季卿。你说你这么大了,总该学着长大,不能像小时候胡闹。”   季卿一左一右按住准备上前的季严俞和席沉衍。   淡淡道:“继续。”   分明是没什么情绪起伏的声音,堂弟却想到了对方狠辣果决的身手,禁不住抖了抖。   他爸老骨头,遭不住。   赶忙拉着袖子朗声道:“爸,别乱讲,堂哥和衍哥关系好着呢,也没针对季沐思,是季沐思买凶搞他呢!你快闭嘴吧!”   吵嚷的四周寂静一瞬,刚来的季沐思和季洪峰齐齐愣在原地,而后是一阵惊慌。   半晌后,铺天盖地的讨论声席卷而来。   “真的假的,季沐思不是不争不抢,感情全是装的呀。”   “真的,我也听说了,找的人还是杀人犯。不过最后季沐思没什么事,说是京市喻家的喻爷出手,人现在还住喻家呢,海城都不敢回!”   “草,季洪峰卖儿子呀?”   “可不是,巴巴往喻纠身上贴。”   “掉价呀,季家在季洪峰手里没落了。”   “还好严俞能顶事,不然真叫人看笑话。”   “够了!”   季沐思刺耳的尖叫在众人耳边炸响,毫不顾忌的讨论声偃旗息鼓。   他眼眶通红,再也维持不住挂在脸上的温和笑意。   假面一撕,歇斯底里。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就是想看我笑话,现在我没脸了,你高兴了?”   这是他看得比命还要重要的尊严,全毁了。   都是季卿,他怎么不去死!   季卿对上季沐思怨恨的目光,冷冷道:“又想挨打?”   季沐思一秒噤声。   在场的都是人精,不和人撕破脸,当即打圆场。   好的甜的话一箩筐得出来。   季沐思透过人群,还能看见三人离去的背影。   季严俞正侧头轻声和季卿说话。   “换沐浴露了,还是喷香水了?”   季卿狐疑地抬起袖口,闻了闻,“没有,和原来一样。”   “是吗。”   季严俞偏头嗅闻。   很淡的甜香。   席沉衍叮嘱,“吃完饭我们就回去,这段时间别离我和严俞太远。”   “兽穷则啮,鸟穷则啄,人穷则诈。”季严俞理了理季卿散乱的兜帽。   “沉衍说得对,季沐思的事不是我们的过错,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第48章 我变态,多骂点   季卿不在意季严俞这话, 只觉两人都把他当纸娃娃看。   法治社会即使是豪门也不是全然好用,季沐思总不至于失智做出杀人报复的蠢事。   所以,在他提出去洗手间, 席沉衍跟来时,他停住了脚步。   “我又不是小baby。”   “嗯,二十岁,是大人。”   季卿抱臂倚靠着朱红色的柱子,视线在席沉衍身上一触即离, 而后注视屋内谈笑风生的季严俞。   这人举着陶瓷碗和人喝酒,察觉到他的目光,隔着人群遥遥望来。   季卿收回视线避开。   “席沉衍,我洗手你也跟着?”   声音有些冷, 但是没有生气。   席沉衍做了判断,“嗯, 我在门口等你。”   平静地回答让季卿把注意力重新放在席沉衍身上。   而后坏心眼上来, 想逗逗。   他漠然道:“今天我做什么你都跟着?”   这人“嗯”了一声, 表情丝毫未变。   季卿也不含糊, 扛着一把锄头, 拉着席沉衍的手腕就往山上去。   正值中午,上山的人少,席沉衍接过季卿肩上的锄头, 两人重新来到季卿妈妈的墓地。   季卿对着照片上的女士叮嘱。   “中午好, 我吃完午饭了, 稍后动静有点大, 你先捂住耳朵。”   山间的清风缓缓吹过,像是夏日午后的呢喃低语。   席沉衍发问:“来真的?”   季卿懒得回答,他提起锄头, 掂了掂重量,举起尾部重重冲着给季沐思预留的墓碑砸去。   刹那间,石块崩裂的响声和飞鸟的振翅声在耳边炸响,灰尘簌簌扬着,隐没在张扬肆意的笑容里。   席沉衍听见季卿问,“席沉衍,我坏得很,你还要跟吗?”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就见季卿表情错愕一瞬。而后冷冰冰道:“不至于,难不成我以后娶妻生子你还要跟?”   席沉衍倏然回神,接过季卿手中的锄头,避而不答。   “中午的饭不合口味?吃了几口就不吃了。”   “咸,不喜欢。”   “我车上备着一些零食水果,去吃点。”   “嗯。”   季卿应声,跟着席沉衍下山。   心想,这人和季严俞能成为好朋友是有理由的,至少两人知道用什么引开话题,他不会追着去问上一件事。   黑色的帕加尼后座车门大开,季卿支起小桌板,一口一口地吃着食物。   瞥了眼时间。   12:02。   不知道季严俞有没有吃完饭。   还没有。   长辈的酒不好推拒,季严俞又象征性地喝了一口,在弟弟妹妹的调笑中推拒一口闷的提议。   直到其中一位问了句。   “季卿去哪了,不是说他这次来扫墓。”   “好像是和衍哥去洗手间了吧。”   “有一个半小时了吧。这么久?”   “啧啧,不懂了吧,那两段疯传的视频,一看他们就关系匪浅,肯定去做坏——”   最后一位的声音,在季严俞倏然冷沉地注视下,戛然而止。   众人只见适才还推杯换盏、进退有度的YQ总裁,倏然起身,脸色沉沉,手指在屏幕上戳动两下。   堂弟离得近,瞄到了手机屏幕,是类似于地图的一个软件,又和市场上常用的导航有些许不同。   “唉,怎么走了?”   “不得了,YQ做大,人也飘了,和长辈都不打声招呼。”   “你可闭嘴吧,现在季氏势弱,这两个月季严俞和疯了一样扩张YQ,早就不是季家能压得住的了。”   “且看着吧,以后季家还是要仰仗季严俞的。”   季严俞冷着脸,把议论声甩在脑后,看向手机里的定位。   看位置,是在后山附近。   那里人迹罕至,还有早期猎户留着的陷阱没处理。   不安全。   事实上,很安全。   席沉衍跟着季卿来到后山的废弃老房子,正坐在老式的竹木椅上,掀起眼皮去看季卿。   青年蹲在院子里招猫逗狗,纤长的手指从黄毛狗的头顶摸到尾巴尖,坏心眼地揪起尾巴毛,看着小狗呜呜叫着,傻不愣登地去追竖起的尾巴。   又倏然松手,曲起手指弹了弹狗头。   “傻狗。”   席沉衍条件反射地笑了声。   老旧的竹木椅因为晃动,发出咿咿呀呀的响声,令季卿侧目。   季卿起身,放过村子里的老黄狗,“这椅子有年头了,容易坏。”   “嗯。你对这里很熟?”   “不算。六岁前来得多,之后应该是少了。”   下午两点太阳仍旧高高挂起,投射而下,在脚边汇聚成短小的影子,层层交叠。   又在屋外传来的厉喝声中,倏然分开。   “城里来的季家人?你们来后山这片区域做什么?附近老陷阱多,是你们能乱走乱逛的吗?”   来人五十多岁,穿着一件宽松长袖,肩上扛着扁担,两边分别挂着两个塑料筐子。   像是扫墓结束,刚从山上下来。   席沉衍侧过身,挡住中年人凌厉的视线,“抱歉,我们现在离开。”   中年人嗤笑一声,偏头对上季卿,“小崽子,我见过你。你叫季洪峰爸,又叫季严俞哥,你是季洪峰的三儿子,季沐思?”   季卿笑了,没搭话。   中年人觉得这笑包含轻蔑。   “你老子是笑面虎,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嘴上说得好好的,给村子里修路,名声赚了,路没修,什么好处都被你们拿去。沙币玩意。”   “嗯,季洪峰坏。”季卿对季家的事知之甚少,但不妨碍他当乐子听。   见席沉衍没有坐的打算,他抓住竹木椅的靠背,移了个位置。   而后坐下,乖乖听乐子。   “继续。”   声音不紧不慢,一派淡然。   中年人瞪大双眼,疑惑发问:“骂你爹呢,你不生气?”   “嗯,我变态,多骂点。”   中年人:……   季洪峰和季沐思指定脑子有病。   不过这人这么说,他也不打算客气。   “去年开始说修路,媒体照片都拍了,现在还没动工,我看你们就是要赖账。之前的建学校,做绿化,名声赚够了,现在就无所谓了?假仁假义,说的就是你爹季洪峰。”   越说越激动,污言秽语不要钱的吐出来,甚至上前一步,去揪季卿的衣领。   席沉衍快一步挡住,沉着脸问:“做什么?”   “TM的,滚开,老子要揍他。”   季卿冷冷睨了一眼,“动手不行,法治社会。”   “日你爹呀!”   中年人气急。本以为这话出来,对方要动手。没想到这人非但没气,还笑眯眯的东张西望。   他问,“狗崽子找什么?”   “找床。”   空气安静一瞬,中年人缓了一会儿,才把“日你爹呀”和“找床”对上。   不是说季沐思和季洪峰关系很好吗?   就这不孝子的模样?   正在此时,破旧院门被敲响。   季卿掀起眼皮去看,对上了季严俞没什么情绪的视线,以及身后黑沉着脸的季洪峰。   虽然不知道这位从哪句话开始听,但是最后那两句对话应该是听到了。   中年人显然也有些慌,口花花他行,真上他不行。   不过,还有个不孝子顶着,季洪峰应该没这么快找他算账。   果然,这位听了儿子炸裂发言的季氏掌权人,脸色黑沉如墨,眼看就要发火。   然而后面说出来的话却让中年人惊掉下巴。   “卿卿,这段时间事情多,爸爸忙忘了,这两天就会把修路的事情安排上,你别误会。”   季卿“嗯”了声,抽出被握住的手,不急不缓道:“刚吵完架,热,别乱碰。”   一旁的中年人连忙去看季洪峰的脸色。   这位不容置喙的性子,连他这样的乡下人都有所耳闻,被这么下脸面,总该生气。   却在他期盼的目光中,这位脾气不好的利己主义,软了声音,语气恳求。   “好。你很久没回家了,今天晚上和严俞回家里住。你的房间,我每天都吩咐人打扫,也给你添乱换季的衣裳。有什么要吃的,和我说,爸爸亲手给你做。”   季卿:“晚上和席总有约,不去。”   临时充当挡箭牌的席沉衍从善如流地“嗯”了声。   最后还是季严俞从中调和,四人聊了几句,季洪峰依依不舍地离开。   只不过临走前来到中年人的面前警告一句。   “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这么大了,比孩子们多吃了这么多年盐巴,你该知道的。路我会修,村里的资助我不会停,你家里的就不要指望了。”   季严俞侧身挡住中年人惨白如纸的脸,将掌心覆在季卿的双耳,轻声道:“别听。”   “热。”   季卿拨开季严俞的手,一边往外走,一边问:“你怎么找来的?”   季严俞佯装镇定,“一路问过来的。”   席沉衍轻轻地笑了声,又对上好友森冷的视线。   他淡淡应了句,“辛苦了。”   淅淅沥沥的雨在中午时分就停了,季卿和季严俞临走前,又卷土重来。   噼里啪啦地打在挡风玻璃上,温差变化,以至于车玻璃雾蒙蒙的。   司机临时有事,回去是季严俞开车,季卿和席沉衍坐在后座。   季严俞打开除雾,在空调的呼呼声中,看向内后视镜里昏昏欲睡的季卿。   “今天起得早,事情又多,困就车上睡会。”   “不要,”季卿低声回答。   旁边是血液魅魔席沉衍。   不好睡。   好在下个服务区,轮到席沉衍开车,季严俞一到旁边,季卿窝在哥哥怀里秒睡。   迷迷糊糊听到两人的交谈声。   “沉衍,心理剧安排在下个星期,到时候还需要你帮忙。”   席沉衍瞥了眼内后视镜里沉沉睡去的季卿,“可以。他的精神状态评估过了吗?会不会受刺激。”   季卿动了动脑袋。   季严俞当即噤声,轻轻抚摸弟弟的后背,等人不动后,才道:“不会,今天情绪正常,之后也不会有事。不过还是要小心些。”   “好。季沐思不是忍气吞声的人,最近不要让他一个人出门。” 第49章 今天和季总有约   接下来的时间, 即使季卿多次在季严俞面前露出完好的手臂。   这位仍旧是一句话搪塞过去。   “外伤好了,内伤不一定,去医院还是我送你上班, 你选。”   基于不想去医院的心思,季卿选了后者。   以至于他过上了按时上班的生活。   季卿刚踏进基金会,或隐晦或好奇的目光,源源不断地从同事的眼中涌来。   他脚步不停,进了办公室。   门刚阖上, 讨论声倏然炸开。   “靠,三天了,这位和桑霁席沉衍的热搜还在第一挂着呢。”   “百爪挠心呀,他到底和那两位什么关系?”   “谁懂呀, 昨天我想和朋友炫耀,我老板就是挂在热搜上的其中一位, 结果图片传不过去, 艹!”   “以前, 席沉衍躲老板和躲瘟神一样, 现在两极反转呀, 打脸啪啪响。”   苏柯遇睨了一眼说话的人,这人脸上的探究和幸灾乐祸没有遮掩。他不想看,把面前的文件收拾好, 抱着离开。   同事问了一句, “做什么去?”   “找老板。”   当即爆发一阵惊呼, “靠, 还是你小子动作快,有什么八卦,回来分享下呀。”   苏柯遇没理, 将同事的吵闹声隔绝在门外,而后把文件放在季卿前面。   “老板,新拟定的受资助者名单,需要您确认下。”   “嗯,外面很热闹,在聊什么?”   季卿拉开纱帘,小臂搭在防护用的黑色栏杆,透过高高的落地窗,去看底下的人间烟火。   一位女士手里提着类似早餐的塑料袋子,着急忙慌地往葡萄大厦奔去,以至于路上撞到了行人肩膀,头也没回地连连抱歉,风一般地穿进自动感应门。   季卿笑了一下,没等到苏柯遇的回答,回头去看。   青年表情生动,犹豫和好奇漏了个彻底,最终又归于平静。   季卿:“有话就说。”   “他们在说晚上聚餐的事情,您要参加吗?”   冯希也是来找季卿说这事的。   敲了敲门,等季卿让他进来后,开口,“我们的团队成立不久,现在招聘也已经结束,公司聚餐可以让我们能更快熟悉,有利于之后的工作展开,老板要一起吗?”   不想去。   季卿完全转过身,准备拒绝。   然而,自从停车场吸收了新功德,就躲着他的金闪闪,在此刻跳了出来,激动地圈着他的手腕。   思考一瞬,季卿点头,“好,我请客,哪家店?”   “公司附近新开的烤肉店,在打折。”   “换个地方,地址稍后发你。”   季卿掀起眼皮去看冯希,显然对这位的节俭程度有所了解。   没有给冯希安利新店开业的便宜之处的机会,佯装困倦地揉了揉眉心。   “出去吧。”   两人对视一眼,一同离开。   季卿在玻璃门阖上的响动中,给季严俞发去消息。   “公司聚餐,吃烤肉,有没有推荐的店?”   等了一会,没回。   许是在忙。   季卿收起手机,从抽屉里拿出季严俞买的巧克力,撕开包装后,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一条巧克力吃完,季严俞的回复也发了过来。   “包厢定好了,报我的名字直接过去。”   附带一个定位。   季卿顺手转发到公司群,又回复季严俞,“明天我自己开车上班。”   这人没回。   这次季卿没等,把手机一丢,不去看注定得不到回复的手机界面。   还是要去吃饭,他才按亮手机看了眼。   季卿一边操作,一边跟着冯希往地下停车场走,“没开车,蹭你车。”   冯希欲言又止,季卿狐疑看了一眼。   在两人站到破旧大众车前时,他不受控制地回忆去爪爪乐园颠簸的一路。   骨架子都要散了。   “……我报销,你都不换新车?”   “嗯。”冯希小声地应了句,去窥季卿。   天气转热,青年只穿了一件鹅黄色的长袖T恤,落肩的款式柔和了冷漠的眉眼,以至于掀起眼皮看来时,拐了弯的疏离蒙上一层薄纱。   像是撒娇。   冯希不敢细看,连忙收回视线。   苏柯遇从中调和,“季总坐我的车子吧。”   季卿点头,跟着人离开了,坐上苏柯遇的保时捷。   他靠着椅背,习惯性地用手绕着安全带。   “两百多万的车,你还来我这里打工?”   “前男友送的,我穷的。”   苏柯遇笑笑,有些羞赧,解释,“我不想要的,他非要送。我前前女友还送了我一套房,分手时,我想还她。她不收,还说我还她是不想再和她有一丝一毫关联,追着我骂了好几天渣男。所以这辆车我都不敢提还的事,我怕他追到公司。”   季卿松开了缠着安全带的手。   信息量过大,他要缓缓。   “季总会不会觉得我太随便?”   “不会。他们很喜欢你,愿意为你付出,看中的是你身上的优点。”季卿万金油地回了句。   目的地到了。   苏柯遇踩下刹车,等车停稳,才笑着看向季卿。   意有所指,“是呀,喜欢一个人,看中的是身上的优点。季总看起来冷冰冰的,实际上很温柔。”   季卿礼貌道谢,回应苏柯遇的夸赞。   等到同事们陆陆续续到了,才下车,带着浩浩荡荡的十四位进了季严俞推荐的烤肉店。   门口的招待领他们过去,在大厅碰上另一群人,就等了一会儿。   人事主管瞥了眼大厅里的另一群人,惊讶道:“了不得,京市清洁能源一家独大的赵总,海城有名娱乐公司的老大孙总,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公司老总,怎么聚在一起了,还围着中间的男人献殷勤。”   众人闻言去看,总裁们挡得太严实,他们看不清中间人的脸。   只觉对方肩宽腿长,气质不俗。   又见这人往这边看了一眼,闲庭散步般穿过人群,来到自家老板面前。   “来这吃饭?”   随后脱下外套披在老板身上,“晚上冷,容易感冒,穿上。”   季卿冷淡的“嗯”了声,递了回去,“不用。”   人事主管爆了粗口,“靠,教科书里的席沉衍席总呀,老板就这么冷漠拒绝了?”   声音不大,但是离得近,他们都听见了。   气氛有些古怪,两拨人余光都在季卿和席沉衍身上,又不敢直接看,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还是京市的赵总开口,“席总,择日不如撞日,我做东,我们谈谈合作?”   “抱歉,今天和季总有约。改日。”   席沉衍把季卿递回来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   赵总听说过席沉衍和季严俞交好,也不多留,笑着告辞。剩下的总裁们都是人精,见人有约,说了句好话,也纷纷告辞。   只是感叹席沉衍和季严俞的关系是真好。   他们不知道席沉衍话里的季总并不是季严俞。   季卿也不知道,见席沉衍杵着不动,问:“你约了季严俞?他迟到了?”   “没有,刚约的你。”   季卿:……   想着在清明,他也拿了这位做挡箭牌,就没拆穿。   小插曲结束,一群人跟着指引,进了订好的包厢。   将近六米的长桌,坐十五人绰绰有余。   服务员娴熟地将三盘炭火装进相应的烤炉,过了一会儿,金属烤肉架上有细白的烟雾往上冒。   季卿接过左手边冯希递来的果汁,又看着苏柯遇把重新清洗过的餐具,和他面前的餐具对换,平静道:“谢谢。”   “不客气,我是您的助理,应该的。”   席沉衍翻着烤肉的手,闻言一顿。   不经意发问,“新招得助理?”   “嗯,不吃辣,有力气,爱好……”季卿顿了顿。   苏柯遇有眼色地补充,“智性恋。”   季卿点头,夸了一句,“本来以为是来体验生活的,用了一段时间还不错。”   说完,看向席沉衍,揶揄道:“他应该喜欢你这款,智商高,又爱送车。”   被点到的两人表情都有些古怪。   席沉衍把烤好的五花肉剪好,夹到季卿的碗里,转移话题,“吃肉。”   “好。”季卿夹起来一筷子肉,沾了辣椒粉,往嘴里送。   没成功,手腕被席沉衍捏住了。   看着人放下这筷子肉,他才松手。   “口腔溃疡好了吗?就吃辣。严俞知道吗?”   声音不重也不轻,众人的呼吸都安静了,小心翼翼地用余光扫过对质中的两人。   就见平日里冷漠平静的老板啧了声,语气不善,“季严俞管不了我的。”   席沉衍保持沉默。   季卿觉得这沉默有些不服。   他拉近和席沉衍的距离,眼睫小幅度眨动两下。   “你换了香水,柑橘薄荷味?穿衣风格也换了。”骚气,荷尔蒙挡都挡不住。   这人又经常提季严俞。   在追人?   季卿犹豫一瞬,暗含警告,“季严俞是异性恋。”   席沉衍的耳朵像是灌了水,空茫茫一片,什么都听不到。   鼻腔里满是清冽的薄荷味,以及一点点的甜。好似再近一些,热气就能喷洒在颈间,密密麻麻地泛起红。   他按住季卿的肩膀,收住想要细细摩挲的心思,看着这人薄而白的肌肤因为骤然紧绷,漏出一点粉。   “别吃辣,喷药要疼。”   不知道是这句话起到了作用,还是哄小孩的语气起了效果,最终季卿放弃了辣椒粉。   苏柯遇看着两人的互动,暗暗磨牙。   又见席沉衍得寸进尺靠近,用指腹按住季卿的后脖子,而后说:“严俞说你换季容易感冒,外套披上。”   这件在门口就来回递过的衣服,到底披在了季卿的肩上。   季卿道:“嗯,谢谢,”   苏柯遇气得在桌下折断筷子。   心想老板还是太过单纯无害,以至于被席沉衍老掉牙的套路蒙骗,   啪嗒声不响,季卿还是注意到了。   问:“怎么了?这个表情。” 第50章 衍哥兼职教练呀   正在此时, 电话响了。   季卿打了声招呼,起身往外走,随后接通。   张倩优的声音传来。   “老板, A区有一幅画是借得京市喻家的,价值大概五千万,被人弄坏了。喻家的意思是要你给季沐思道歉。喻纠说在京市等你登门。”   季卿靠着墙“嗯”了声,脚下踩着柔软的酒红色毛绒地毯,上面繁复的花纹在顶上白色的射灯照射下, 熠熠闪光。   他平静发问,“怎么坏的?”   “……监控遭到人为破坏,这事也不能轻易报警,毕竟除了这幅画作, 我们画廊还有其他通过季严俞的关系借来的作品。泄露出去,会引起动荡, 以后不好再借。但是结合你和季沐思的恩怨, 我更觉得是他们挟私报复。”   “嗯, 你做得很好。封锁消息, 修复监控, 再另外在作品区安装隐形摄像头,加强安保。”   季卿往外走了几步,按住走廊窗户的把手, 往上一推, 新鲜空气灌了进来, 驱散了身上烤肉的气味。   脸上因为闷热而染上的红晕缓缓褪去。   顿了顿, 又问,“这事季严俞知道吗?”   电话另一头的张倩优瞥了眼身侧的季严俞,见人摇头后, 脸不红心不跳回答,“还没说。”   “别告诉他,他够忙了,事情我会解决。”   张倩优听出季卿想要结束通话的心思,连忙问,“三天后道歉的事?”   “你觉得我膝盖很软?”   “哪敢,您梆硬。”   季卿笑了声,挂断通话。   吹够了冷风准备回去,一转身对上了席沉衍。   季卿又靠了回去,放在身后的手细细摩挲着。   试探问,“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   席沉衍面不改色地把外套重新披在季卿肩上。   “冷,回里面。”   如果没有这通电话,一场烤肉聚餐,宾主尽欢。   不过季卿对五千万没多少在乎,毕竟这位是欠了桑霁十八万极品灵石的主,按照修真界的算法,足够修真界四大宗门上千年的花销。   债多不压身,他没上脸。   就是后半场席沉衍兴致不高。苏柯遇也不知道怎么了,有事没事撩拨席沉衍,只差整个人贴在了席沉衍身上。   晚上八点,聚餐结束,季卿窝在席沉衍的副驾驶。   “你下手真快,我去结账的时候,服务员说你点完餐就结账了。”   “嗯。好吃吗?”席沉衍问。   “季严俞推荐的,合口味。”   季卿按下车窗升降键,微风徐徐吹来,撩起额间的碎发。   琥珀色的眸子倒映出海城夜晚的五光十色。   各色招牌上的LED灯咵嚓咵嚓闪着,迷了不知是谁的双眼。   席沉衍收回视线,等车在季严俞别墅大门停稳,从后备箱拿出一小罐杨梅酒,递给等候一旁的季卿。   而后对季严俞道:“季卿喜欢里面的杨梅,但是容易醉,一次只能三颗。”   季卿挑眉,插话,“上次我吃了四颗。”   “嗯,四颗就醉了。”   “……没有。”   季严俞接过季卿怀里的杨梅酒,打断两人一来一回的辩驳,“好的,晚上开车慢点。”   “嗯,你们进去吧。”   三人道别。   席沉衍开车离开,看着后视镜里渐行渐远的季卿,他掀开杨梅酒的盖子,试图把罐子里的杨梅倒在盖子上,被季严俞按住。   看嘴型是在说:“今天喝酒了,明天吃。”   席沉衍很轻地笑了声,等回了金山路的别墅,才收敛笑容,换上一副平静无波的模样。   他一边编辑信息发给赵乾,一边往里面走。   “留意季卿的动向,他这两天大概会抛售跑车或者书法,最高价买过来。”   过了一会儿,赵乾回复收到。   席沉衍也已经坐在沙发上,仰头去看头顶璀璨的水晶灯。像是看见了惊鸿一瞥的双眸,明亮的,鲜活的,又带着千帆过尽的疏离。   一旁的管家频频把视线投向席沉衍。   他跟着席沉衍已经二十多年。   低谷的、寂寞的、意气风发的,都见过。   却从未见过如最近这般,矛盾又克制。   像是笼中鸟,槛中兽,精神紧绷,只需轻轻一激,就能理智全无。   “先生,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和我讲一讲的。痴长二十多岁,做生意不如你,一些情感上的事,还是略懂些的。”   席沉衍坐直身子,对上了董管家担忧的目光。   而后娓娓道来,“我对季卿有欲·望,想拥有他。知道他年幼时的委屈,只觉自己来迟。看他和人亲近,妒火中烧,又不敢表露。抱着他,好像找到了失而复得的珍宝。”   “好事呀,你有喜欢的人。”董管家眼神柔和,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成为深情且具有责任感的男人。   “可是我还喜欢玄清。我不敢看他的画,仿佛灵魂深处的颤栗感,几乎将我淹没。”   董管家的笑僵在脸上,“先生,我可能耳背了。”   怎么成了渣男?   席沉衍垂眸,任由背德感带来的愧疚将他掩埋。   董管家僵硬开口,“没人见过玄清,说不定季卿就是玄清呢。”   那就不是渣男了。   “不会。”席沉衍回得很快,“清明前,我找严俞看过季卿的画,犹如厉鬼索命,不可能是玄清。”   董管家:……   他压下认真教养的多年,克己复礼的孩子被成渣男的沉痛心思,好奇季卿的画到底是怎么样的,能让内敛的席沉衍做出这般评价。   百爪挠心,好奇的要命。   直到席沉衍坚定的声音传来。   “先把玄清的画收起来放好,我会确定好,再行动。”   董管家欲言又止。   哪里是确定好,再行动。   这位分明已经在行动。   这样看更渣了。   他恍恍惚惚去收拾玄清的作品,思忖自己的教育方式是不是出了大问题。   然而现在有大问题的不仅仅是董管家,还有喻纠。   喻纠一边作画,一边听着助理的汇报。   “喻爷,今天上午,季卿售卖名下跑车,酒红色的帕加尼,被席沉衍三千万收购,不过季卿知道买家是席沉衍后,中止了这笔交易。”   喻纠笔尖一顿,画上师尊发上垂落的洁白翎羽画歪了一丝。   他的眸色渐沉,重新铺了一张宣纸。   “画值多少,就收多少,季卿怎么来的钱,不用管。这事让季沐思看着处理,别来烦我。”   “是。”   助理连忙应声,在喻纠漠然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阖上书房门。不敢再打扰喻纠作画。   转天,薄荷画廊。   张倩优痛心疾首,“你怎么就因为购买人是席沉衍,就不卖了呢,你搞歧视呀。”   “不是季严俞的钱,不乱收。”   季卿躺在摇椅上,视线随着晃动的椅子,胡乱飘着。   想到了烤肉店走廊上的对话。   “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   季卿从鼻腔里哼出一声,那人骗他。   “三天期限,不急的。把我刚完成的作品拿去装裱,酒红色的帕加尼,以及亮黑色的柯尼塞格挂出去。五千万够的。”   说完,人就往外走。   张倩优扯着嗓子问了句,“你去哪里?”   “尚博,上次约的健身教练今天有空。”   季卿挥手告别,等司机打开后座的车门,动作自然地坐了上去。   黑色轿车平稳地行驶在柏油马路上,司机放了一首舒缓的轻音乐,用余光去看内后视镜里的季卿。   两个月前,这位坐在车上。   还是人嫌狗厌。   现在形势倒转,成了海城豪门圈子炙手可热的香饽饽。   谁都想啃上一口,自此搭上季严俞和席沉衍这两条大船。   若是放在之前,他定是不信的。   目光太过明显,季卿抬眸对上。   “生日,你最讨厌收到什么礼物?”   司机顿了一会儿,回答:“中国人应该不喜欢收到钟。”   送钟,送终。   不好听。   “嗯,谢谢。”   季卿垂眸摆弄手机。   目的地很快到了,等人下车时,司机没忍住好奇心瞥了一眼。   刚好看到季卿付款界面。   八元。   随后跳转订单。   离得不是很近,他看不清楚,依稀能辨认出是一款绿色卡通的电子闹钟。   季卿按熄屏幕,对上司机探究的视线,缓缓道:“劳烦你帮我买个礼盒礼袋,能装下一部手机的大小。不要贵的,越便宜越好,最好是绿色的,比较搭。”   司机愣愣地应了,职业素养让他回了句,“二少客气了。”   不过说到生日,他想到了三天后京市喻纠的生日宴请柬。   季严俞说不去,随手丢在了车上。   司机再抬头去看,季卿已经进了健身房,一位穿着运动服的高个子胖乎乎青年迎了上来。   “季先生呀,抱歉,林教练突然有事,恐怕不能过来了。”   季卿平静瞥去一眼,摩挲着手里的手机。   二十分钟前,他和林教练确认过,没事情耽搁,会来。   脑子里浮现出上次运动器械被占用,独独剩个跑步机的场景。   有人把他当傻子玩。   季卿把手机塞进口袋,没理来人,径直往自己的休息室走去。   胖胖的青年跟在后面,不停说着话,“实在是抱歉,季先生对教练有什么要求,我可以给您换。”   季卿握住休息室的把手,本着探究的心思,故意对门外的青年道:“会练肌肉的。”   随后,单手轻轻一推人,砰的一声关上门。   再次打开门,看到的是一身黑色运动服的席沉衍,手上拿着一个咖色的保温杯。   季卿并不惊讶,懒懒地靠着门框,声音不紧不慢。   “兼职教练?”   尾音有点长,像是清冽的溪水,软软地化掉骨头。   席沉衍却读出了其中的意有所指,转而解释。   “健身房是严俞开的,我在锻炼,看到你和人争执。来看看。”   季卿视线在席沉衍无波的脸上逡巡。   信了。   “……抱歉,我不知道季严俞是这里的老板,以为上次和这次都是你搞的鬼,语气不是很好。大概是季严俞觉得我手上伤没好,特意交代这里的教练不要教我。”   这事,季严俞真做得出来。   季卿摆正身子,接过席沉衍递过来的保温杯。   “没事,喝点温水,杯子是新的。”席沉衍语气平静。   季卿仰头喝水,这个动作导致他看不见席沉衍摩挲着指腹的手指。   又或者是,没什么危机感,且拥有季严俞的现代社会,像是温柔刀,缓慢而执着地磨平了从修真界带来的尖刺。   在席沉衍的示弱下,季卿没有过多思考上一次还有谁知道他要来尚博。   “你要练肌肉,需要帮忙吗?”   “要。”   季卿馋季严俞和席沉衍的身材,他捏了捏柔软的手臂肌肉。   “我会听话训练。”   席沉衍很轻地笑了声。 第51章 明天找席沉衍算账   事实上, 作为学生季卿真的很乖。   每个动作,看一遍就能完美复刻。甚至于能和席沉衍交流,怎么调整动作的角度, 才能将对肌肉的损伤降到最小。   席沉衍垂眸,去看季卿下巴垂落的汗珠。   缓缓道:“家里有位小辈,想要一辆酒红色的帕加尼。”   “不卖。”   季卿放下哑铃,拿过一旁的毛巾,胡乱抹了一把脸。   漂亮的脸蛋, 因为这个动作显得有些随意散漫。   “想要帕加尼,你之前那辆蓝色的改个色就可以了,没必要买我的,旧。 ”   又喝了一口温水, 好整以暇地打量席沉衍。   青年穿着一套看不出牌子的运动服,手腕上没有配饰, 独独脖颈处挂着一条黑色编绳, 尾巴处坠着的东西藏在衣服里, 看不出模样。   头发却是精心打理过的, 若有若无的柑橘薄荷清香似烟般飘来。   像是孔雀开屏。   季卿不动声色发问, “你和季严俞经常来尚博吗?”   “不算经常。工作不忙的时候都会过来。”   席沉衍托着季卿的上臂,把人拉起来,“运动完起来走走。”   “哦。你们都挺忙的。”   却能抽出时间, 相约在健身房见面。   季卿活动手腕, 放松因为锻炼有些酸胀的肌肉。   昨晚他警告席沉衍, 季严俞是异性恋时, 对方避而不谈。以及席沉衍对他的关照。   再结合最近席沉衍突然的开屏行为。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你和季严俞的关系很好?”在追他?   季卿倏然停住脚步,揪住席沉衍的衣领,猛地一拉。   席沉衍没有防备, 身体前倾,领口处的无事牌滑了出来,晃荡两下。   而后贴在季卿瓷白的肌肤上。   有些热。   季卿没心思在意这些,“你是上面的还是下面的?”   席沉衍怔愣片刻,无意识“嗯?”了声。   又倏然间反应过来,偏头避开离得极近的鼻尖。   喉结极快地滚了一下,声音有些哑。   “上面。”   季卿松开揪着人衣领的手,不发一言。   季严俞二十七岁了,该有自己的生活,也该有自己的爱人。   席沉衍人品好,家世好,身材也好。   他也能看出在他缺席的这两年,两人的关系很好,甚至于季严俞会把他托付给席沉衍。   季卿眨了眨酸涩的眼睛。   许是运动过后的热意无处发散,顺着眼睫散了出来,有些闷。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席沉衍蹙眉,盯着季卿通红的双眸。   “汗进眼睛了,痒。”   季卿转身,往休息室走。   好饿——   想吃巧克力。   又不想吃季严俞的巧克力。   认不出他,有喜欢的人也不告诉他。   季卿冷着脸,重重地阖上门。   却被席沉衍按住,钻了进来。   席沉衍把手搭在季卿的肩膀。   “你的情绪不对,怎么了?”   季卿没应。   席沉衍的手掌顺着往上,掌心贴着汗湿的脖颈,迫使他抬起头,而后四目相对。   “不开心?”   “没有。”   声音很平,听不出什么情绪。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却红红的,湿湿的。像是雨打芭蕉,飘然散开的雨滴,悄然间消失在天地间。   席沉衍压低声调,“说实话。”   “饿。”   “……想吃什么?”   季卿侧头躲开席沉衍的手。   把目光落在这人的脖颈处。   情绪爆发带来的饥饿感将他的理智搅成一团。   他该给席沉衍一个教训,好叫这人知道即便是做上面的那位,也不能欺负季严俞。   季卿的脑袋发晕,以至于他扣着席沉衍的手腕,把人压在门板上时,也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这人绷着面部肌肉,厉声叫了他的名字。   “季卿!”   “闭嘴!”   季卿单手扣住席沉衍的脖颈,用力往侧边掰去,迫使这人仰头。他像是听不到席沉衍压抑的闷哼,以及陡然放大的喘息声。   眼里只有鼓动一瞬的青筋,好似能窥见里面汩汩流动的血液。   香甜而柔软。   季卿张嘴咬了上去。   席沉衍的瞳孔骤然缩小,紧紧地钳制季卿的肩膀,感受着脖颈处温热柔软的触感。   牙齿细细摩挲着肌肤,酥麻的痒意从骨头缝里透了出来。   就连呼吸都变得费力。   “卿卿。”   季卿倏然清醒,连退几步,抖着手去撕巧克力的包装。   没成功。   席沉衍接过,撕开,看着人咬了上去。   休息室里,一时间只有季卿的咀嚼吞咽声。   暖阳穿过通透的玻璃,在季卿鸦羽般的睫毛上流连,而后藏在席沉衍深色的瞳仁里,沉默地发酵着,又被牢牢锁住,隐没在心底。   等诡异的饥饿感褪去,季卿跟着席沉衍离开了尚博。   他坐在对方的车上,等着对方本该到来的诘问。   最后却什么也没有。   季卿陡然一松,饥饿感离去后的困倦如影随形地跟着他。   陷入黑暗前,他迷迷糊糊地想。   席沉衍大概爱惨了季严俞,面对爱人的弟弟,不敢问,不舍得问。   “别告诉季严俞。”   声音越来越低,席沉衍瞥了眼,季卿已经沉沉睡去,细软的发丝汗津津地搭在面颊,显得有些可怜。   他小心地控制刹车,把车停稳后,下车吹风。   又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叼起一根,想着车里成谜的薄荷糖不喜欢烟味,到底没点燃,就夹在指尖晾着。   纷杂的毛线团颤巍巍的露出一个线头,他却不敢揪,不敢细看。   甚至于舍不得细想季卿突如其来的失控,和那一个酥麻的吻。   席沉衍用掌心贴着脖颈。   本就浅淡的牙印早已消散,却烫得要命,像是要把他的理智烧成飞灰。   “烫!”季沐思喊了一声。   阴沉着脸去看笨手笨脚把热汤撒在他手背的佣人。   “你怎么做事的!”   “对不起,季少爷别告诉喻爷,我家里还有刚出生的弟弟要养。”   佣人脸色惨白,说着好话,“喻爷这么疼你,要是知道我把你弄伤,会开除我的。”   这句话取悦了季沐思,他的神情软了几分。   “知道就好,你是新来的,我心善放过你,以后好好做事。”   佣人连连应是。   季沐思余光扫过佣人的腰侧的口袋。里面插着一张卷成桶状的宣纸。   他问:“这是什么?”   “喻爷不要的东西,我看画里的人好看,就想着带回家给弟弟看。老家里的人说,小孩子多看看好看的人,长大了也能好看。”   佣人红着脸,有些羞赧。   季沐思不屑地嗤笑一声,心中暗道愚昧。这法子有用,这世界上就都是俊男靓女,哪里会生出诸多事端。   他抽出这人口袋里的画,摊开一看。   而后愣在原地。   画上的人穿着他熟悉的黑衣长袖,一条黑色缎带绑在脑后,尾巴处坠着柔顺分明的白色翎羽。风一吹,飘飘然荡起,勾得人心痒。   然而短暂的惊艳在看到画中人的容貌时,戛然而止。   怎么会是季卿?   季沐思猛地把画甩开,神经质地咬着指节。又像是想到什么,倏然回神,跌跌撞撞地推开惊骇看着他的佣人。   “撕掉,忘掉他的长相,不然我挖了你的眼睛!”   佣人跌坐在地,呆愣地看着不久前还意气风发的季家少爷。   如今却像是个疯子,捏着手机,对对面的人歇斯底里地大喊。   “五千万,快送五千万给季卿,不要让他来京市!”   佣人迷茫眨眼。   季卿是谁?为什么让这位小少爷,难受得下一秒就能断气。   又流下泪来,瘫坐在地,不停念叨。   “我不该破坏那幅画的,我该划花他的脸。”   夜色愈来愈浓,路灯规规矩矩地亮着,留下一个个昏黄的光圈,有不知名的小虫子迎光飞舞。   其中一只倏然间飞走,扒着透亮的玻璃,透过窗帘的缝隙,看着里面的人陡然惊醒。   季卿紧紧抓着轻薄的羽绒被,指尖白白的,凉凉的。他缓了一会儿,才慢慢吐出憋在胸口的一口气。   “卿卿,怎么了?”   是季严俞的声音,以及敲门声。   季卿隔着门板,在滴滴的背景音中,应了一句,“没事。”   门外的人显然不认为没事,按下把手,走了进来。   房间里很暗,模糊间能看见呆坐在床上的青年。   季严俞打开床头的柔光灯,轻轻地圈住弟弟,问:“做噩梦了?”   季卿顺势卸了力气,缩在季严俞的怀里,把头埋在哥哥的肩窝,蹭了蹭。   又垂眸注视自从他醒来就响个不停的东西,“我手上的智能手环是你戴上去的?”   “嗯,能检测心率,你不舒服我能知道。”   “不想戴。”   “听话。”   季严俞的声音很轻,季卿又有点犯困,智能手环发出的类似警告的滴滴声,慢慢变缓,最后归于平静。   他晃了晃脑袋,将困意驱散。   “季严俞,你就仗着是我哥,欺负我。”   季严俞挑眉,按住季卿的肩膀,把黏糊糊的弟弟推开,和他平视。   琥珀色的眼睛很冷,像是被激怒的小豹子,阴鸷和戾气藏都懒得藏。   “很晚了,别撒娇,明天想去哪里玩,哥哥都带你过去。”   这声音过柔,听得杵在门口的张宿打了一个哆嗦。   觉得季严俞眼瞎,床上这位显然杀人的心都有了。   果然,季卿骤然拽着季严俞的领带,把人弄得身形不稳。   缓声道:“明天找席沉衍算账。” 第52章 别舔我,我在开车   第二天一早。   季卿沉默地听着, 手机里传来的,属于张倩优的声音。   “老板,书法和两辆跑车都卖出去了, 一共七千万。书法作品是张承教教授买的,那两辆跑车有点奇怪。为了好谈价钱,我第一次报价的时候多报了些,结果对方没讲价,直接买了, 像是给我们送钱。”   “买主是谁?”   “京市来的,叫李琛余。”   “嗯,知道了。”   张倩优犹豫一瞬,问:“要直接打五千万到喻纠的账户吗?”   “不, 取现金,装在行李箱里。”   “你要做什么?”   给人送钟。   季卿不再多言, 结束通话, 去看竖着耳朵偷听的张宿。   “舅舅对这人有印象吗?”   “没听说过。京市也没有姓李的豪门和新贵。不过你为什么要卖车?”   季卿瞥了眼端着虾饺从厨房出来的季严俞, 偏头避开张宿作弊一般的微表情心理学能力。   “前段时间他给我买了辆新跑车, 旧的不喜欢就卖了。”   张宿“啧”了声, 想着小外甥一车库的跑车,只觉败家。   “是旧了,昨晚我新订了一辆柯尼塞格, 磨砂黑。下个星期到货, 记得去提。”   更败家的来了。   张宿沮丧地吃着早饭, 深觉年少时太过冲动, 玩什么‘你给我钱,却不给我爱的’父子游戏。   不然这时候能够败家的,还有他一位。   季严俞看出张宿的想法, 斜睨一眼,“现在认错,随时可以回去。”   张宿避而不答,转移话题。   “小外甥,你真的要去找席沉衍麻烦?”   “去。”   季卿要让席沉衍明白,季严俞是有人撑腰的,不能凭借体位肆意妄为。   更何况,季严俞这人报喜不报忧,吃了亏,也不说,只知道闷在肚子里发烂发臭。   他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季严俞的小腿,“谢谢我。”   “嗯,谢谢卿卿。”   季严俞按住弟弟伸来的腿,“我问了沉衍,他在洛开宁那里。吃完饭,我带你过去。”   张宿挑眉,“大早上的,席沉衍去洛开宁那做什么?”   这句话,洛开宁起初是想问席沉衍的。   但见这人熟练地打开他的电脑,调出两位男士为主题的限制级影片,并且用研究报表的诡异表情用心钻研时,到嘴的话换了一句。   “你发什么疯?用仙侠文的话来讲,你这是被夺舍了。”   等来的是席沉衍轻飘飘的视线,还侃侃而谈的洛开宁识趣闭嘴。   又听往日里沉着冷静的好友,用一种不失稳重却有些恍惚的语调说着话。   “昨天,季卿问我是下面还是上面,我回答之后,他就红了眼眶。”   “靠,你说的是季卿?他在ONE CLUB揍孔知智的视频我还存着呢,这么凶,会哭?”   “嗯,我在想,是不是他担心我技术不好,会疼。”   “有病。所以你一大早跑来我这学习技术?”   洛开宁沉默一瞬,往席沉衍的皮带以下看去,平静无波。   他犹豫片刻,建议,“我认识一位男科医生,你去看看,你这不正常呀。”   谁看片只学习?   “滚。”   洛开宁滚了,他受不了视频里高低起伏的声音。   然而刚出来就后悔了。   他该在情绪不受控的情况下,说出他以前对季卿的感觉,却因为和席沉衍的朋友关系而放弃。   不然,理智占领高地时,说不出这样的话。   只是匆忙下,手机都没带出来,不好骂一骂里面那位认真学习的席大总裁。   思忖片刻,他准备等席沉衍出来再说。   结果这人留下一句,“季卿找我。”   就跑了,速度之快见之难忘。   洛开宁的第一反应是季卿有什么关乎性命的大事,然而见到某人坐上车,拨打电话时,没什么情绪起伏的脸,就直到自己想得不对。   果然,席沉衍拨通电话后,缓缓道:“你找我有事?”   季卿也在此刻,扫过没有备注的号码,应声。   “你谁?”   手机另一边的人停顿片刻,似乎是思考季卿没有存他的号码这件事。   “我是席沉衍,严俞说你们要过来。”   “不过去了,季严俞公司临时有事。”   季卿调小导航的声音,而后撕开新换的巧克力,慢慢咀嚼。   过浓的奶味刺激味蕾,以至于他用舌尖舔了舔口腔内壁。   味道不喜欢。   季卿问开车的冯希,“车上有其他零食吗?”   “……你看我像吃零食的人吗?这些还是你的助理苏柯遇塞我车上的。”   “不像,你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公费买车都三催四请。”   季卿继续嚼着不和胃口的巧克力,耳边却传来席沉衍的声音。   “谁在你身边,去哪里?”   “冯希,去给他买车,爪爪乐园路不好开,他的那辆车危险。”   席沉衍“嗯”了声。   “你感冒了?声音突然闷闷的。”   “没有,去哪家4S店?”   季卿偏头,用脑袋和肩膀夹着手机,一边吃着巧克力,一边扒拉冯希的导航,对着手机念了出来。   “曙启路351号,大众4S店。”   有车加塞,大众车紧急刹车。   季卿没夹稳手机,当即滑了下去。   与此同时,冯希慌乱的声音响起,“别舔我,我在开车!”   “又不脏,你躲什么?”   季卿提起乱舔的小白狗,按在怀里,弓着背去找滑到座椅缝隙的手机。   等拿到手里,却发现不知道何时成了扩音状态,里面人语速颇快地喊着他的名字,不等他回答,就挂了电话。   好急。   大概有事要忙。   季卿不再留意突然加入的小插曲,把手机塞进兜里。   曙启路351号离基金会不远,十分钟后,车子在4S店停下。   季卿牵着小白狗慢悠悠走着,看着时常在办公室劝着干活,颇为负责的冯希,直奔一辆车型并不算好看的车。   季卿打量了会儿,最终把目光落在车顶上立着的红色三角牌。   上面是黑色大头笔写的促销字体,今日特惠,69999元。   “我报销,你确定买这辆车?”   “小点声,你这一副大款的模样,等会儿不好砍价。”   季卿迷茫眨眼。   都特惠了,还能砍价?   像是看出来他的想法,冯希解释,“可以讲价的。你看我身上这件衣服,在夜市买的,我五折砍下来的。”   季卿不是很想顺着冯希的话,去欣赏这人歪七扭八的领口。   到底是同事,还是多废话了一句,“穿点好的吧。”   冯希神色郑重,“你不懂砍价的乐趣。”   是不懂。   季卿没试过。   不过,可以一试。   尽管两人讨论的声音不大,从头至尾跟着的销售听见了。   她是销冠,一双眼睛很毒辣,虽不及一眼识人的地步,却也能轻而易举分辨出,季卿是金钱堆里长大的。   这般的人瞧不上这样的车子。   她笑着凑近财神爷。   “先生,我们新到了——”   季卿打断,“这台车,三万五卖不卖?”   冯希愣住了。   买车还能半价砍?   销售也愣住了。   她看走眼了?   刚赶到的席沉衍沉默一瞬,对着身侧的4S负责人递了眼神。   负责人当即上前,推开一脸惊讶的销售。   “卖的,不多不少,三万五一台。”   销售面露惊诧。   面前这位是连客户的午饭招待券,使用数量都要登记的周扒皮老板。   什么人能让他这样殷勤。   销售连忙去看季卿。   只见容貌颇好的青年波澜不惊,冷淡的“嗯”了一声,掏出银行卡,塞进冯希的口袋,轻轻拍了两下。   而后交代,“去刷卡,密码你知道的,记得开发票,给财务报税。”   “……好的。”   直到冯希被销售带去付钱,整个人还都是蒙的。   禁不住回头看了眼。   第一次砍价大获全胜的季总,正牵着小白狗,闲庭散步般地往外走,前面是教科书里的席总席沉衍,后面跟着一脸讨好地4S店负责人。   不过负责人刚走几步,就被席沉衍一个眼神制止了。   他带着季卿走向停在露天停车场的帕加尼。   季卿本以为两人再次相见该是水火不容的。   然而又因为顾忌着季严俞,到底没说什么难听的话。毕竟他的哥哥在十八岁以前,属于把他交给谁也不放心的那种。   即便是班级活动,也要一天不知道多少个电话。   他想拒绝,但是每次听到那人仿佛松了一口气的声音,总是不忍心。   倒是出车祸后就管的少了。   刚回现代,连着几天季严俞都没来见他,以至于他还有些忐忑。   不过,事实告诉他,现在的季严俞依旧和以前没什么两样,控制欲强到可怕。然而就在这种情况下,季严俞很放心席沉衍照顾他。   大概这位看上去遵纪守礼,骨子里透着冷漠的季严俞,真的喜欢上了席沉衍。   季卿一边回着席沉衍没什么营养地打招呼,一边编辑信息发给桑霁。   “我掀了楼思危的黄雀楼,你去谈赔偿的时候,有讲价吗?”   桑霁回得很快,“嗯,刚开始说得好好的,不用赔偿。他问了我的道号后,就翻脸要了一万极品灵石。黄雀楼是前一代魔尊留下的,没人住,魔界的人对面子又不在意,没有修缮,本就破烂不堪,哪里值一万极品灵石。这厮就是趁火打劫,两面三刀,反复无常。”   季卿沉默地看完,无动于衷的眼睫小幅度眨了一下。   似乎就是那之后和楼思危打架,对方热衷于用拍脸羞辱他。   盗用玄霁名号的事被发现。   因果循环,是活该。   许是平日里没什么情绪起伏的一张脸,此刻太过精彩纷呈。   席沉衍见了之后,停下脚步,问了句,“怎么了?”   “没事。”季卿收起手机,语气淡淡。   在这人打开帕加尼的后座车门后,钻了进去。   席沉衍没坐进去,他单手倚着车门,微微躬身,视线在落在季卿泛红的耳廓。   不像是没事。   他垂眸,回想这人和冯希的对话。   “别舔我,我在开车!”   “又不脏,你躲什么?”   “去刷卡,密码你知道的。”   席沉衍很轻地笑了一下。   季卿一怔,将近二十多度的天气,脖颈处却极快浮现被冷意激起的小疙瘩。   “衍哥,冷,门关关。”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敏锐的直觉,嘴里说着冷的人,声音放软了几分。   席沉衍也听出来了。   “好。”席沉衍的视线在季卿没什么的表情的脸上逡巡,随后坐下。   车门阖上带动的气流,倏然间钻进衣摆,将衣裳弄得鼓动一瞬。以至于冷风攀上脊背,带来绵软的、不可控的痒意。   季卿蹙眉按住衣摆,又听身侧的人发问。   “你和冯希关系很好?”   “还行,季严俞推荐的人,我相信他。”   季卿避开席沉衍伸来给他理衣服的手,“没事,不冷了。”   席沉衍眸色渐沉,“那我呢?”   季卿挑眉,绷着脸不讲话。   哦,季严俞的爱人。   这人在和他炫耀。   “说话。”   席沉衍拉近两人的距离。   车内安静,狭小的空间,将呼吸交缠在一起。   季卿的脊背贴着车门,能听见路人欢快的交谈声,或是工作人员随口的抱怨。   “嗯,相信你,我又有一位哥哥。”   季卿嗤笑,别过脸,不去看席沉衍。   正在此时。   左手绑着的智能手环,发出类似警告的嗡嗡声。   季卿伸手按住上面的液晶屏幕,深呼吸等着声音消散。而后拆了下来,握住席沉衍搭在他小臂的手,用手指丈量腕骨长度。   坏心眼道:“衍哥,送你个东西,要不要?”   “嗯。”席沉衍低低的应了声。   看着细白的脖颈垂着,带着体温的黑色手环被人绑在他的手上。   而后,显示屏上的黑色数字显示的心率,从63一路飙升到152,警告声越来越响。   季卿疑惑的“嗯?”了声,钳制着席沉衍的手,凑过去查看,轻轻拍了拍屏幕。   “坏了吗?” 第53章 你管太宽   “坏了。”   席沉衍面不改色说了相反的答案。   他垂眸, 去看季卿细长白皙的脖颈,鼻尖传来的若有若无的甜味,像是小钩子, 轻而易举地钩住他的软肉。   又顺着往上,揪住喉管,将呼吸搅成一团乱麻。   他按住季卿乱动的手,“嗯,我是你哥。有点热, 我去吹会儿风。”   不等季卿回答,这人就打开车门离开了。   季卿也没管 ,因为此时季严俞的电话打了过来。   “卿卿,发生了什么, 心率怎么这么快?”   “哦,席沉衍带我来买车, 手环送他了。”   季卿降下车窗, 曲手搭着, 去看席沉衍绷紧的后背。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视线, 席沉衍的背绷得更直了, 看起来梆硬。   季卿短促地笑了声,“哥,他坏, 你别对他太好。”   季严俞沉默几秒, 拿下手机, 盯着上面的“卿卿”备注看了一会儿。   没拨错。   “嗯, 我给你重新买一个好的,别再送人。”   “……不想要。”   “听话,别让哥哥担心。”   季卿懒得再听, 挂断通话,冲着坐在花坛上的席沉衍喊。   “衍哥,季严俞要给我重新买智能手环,不想要。”   席沉衍没回头,声音有些哑。   “知道了。”   总之,在之后的一天里,季卿没再收到季严俞的智能手环。   这让他对席沉衍的好用程度有了新的认知。   以至于在第二天早上,产生了类似哥哥更爱席沉衍的想法。   他拒绝了季严俞给他在手腕搭配手链的建议,穿着一身薄款休闲西装,和季严俞挥手告别。   “晚上和席沉衍有约,我明天回来。”   季卿没听见季严俞回了什么,一边往外走,一边编辑信息发给席沉衍。   “打个掩护,季严俞问起来,就说我和你在一起。”   等要发出时,思忖一秒,加了“衍哥”前缀。   对面很快回复,“你去做什么?”   去送钟,去砸钱。   确定席沉衍收到,季卿没回,转而把手机丢进车里。   带着六个行李箱的现金过安检很麻烦,季卿选择开着五座的保时捷去京市。   车子在空旷的高速公路快速移动。   也在季严俞的手机里,变成红点,飞快转移。   席沉衍视线扫过定位软件,叮嘱,“藏好,季卿发现会闹。”   季严俞“嗯”了声。   开车追逐季卿的张宿,此刻很想拍下后座两人的狼狈为奸,给蒙在鼓里的小外甥好好看一眼。   “就算六岁后卿卿遇到坏人的频率的确增加许多,但是成年后大有好转。大外甥你有时候也该放手了,他长大了。”   席沉衍倏然抬眼看来。   眼神里的探究没有遮掩,张宿不知道想到什么,沉默一瞬后,转移话题。   “你们也适可而止,卿卿该有自己的生活。”   季严俞冷淡地看了眼张宿,“他不会知道的。”   席沉衍收回视线,出谋划策,“明面上摆一点,暗地里藏一点,留一个不动,三管齐下,他发现不了。”   事实上,季严俞就是这么做的。   他终于把视线从手机上的软件挪开,落在席沉衍脸上,提醒。   “卿卿不喜欢你。”   席沉衍摩挲着烟盒,克制来一根的冲动,不想搭话。   只是并不细微的纸壳捏紧的零碎声音,还是钻进张宿的耳朵。   他想嗤笑一声,又觉这时候打扰到憋着一口气的男人,并不是一件好事。   没人搭话,气氛有些凝重。   直到季严俞开口。   “这两年你对卿卿的避之不及和伤害,不是简单送一辆车就能抹除的,他因为你远离家乡,受人耻笑。”   “不一样的。”   席沉衍缓慢眨眼,最后垂下眼帘。   意有所指道:“他想让你知道的。”   这话像是什么都没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车内更安静了。   帕加尼破开空气的气流声,仿佛在耳边炸响,将季严俞的思绪乱糟糟地团成一团。   他记起薄荷画廊开业,弟弟轻飘飘投来的一眼。   冷漠疏离,仿佛天地间只余下冗长的空白。   和昨晚季卿揪着他领带,冷冰冰说着教训席沉衍的话时,别无二致。   他不敢细想,也舍不得思考。   那些虚妄的时光里,季卿承受了什么,以至于明媚张扬的少年,变得冷漠平静,心如止水。   分明最该抱怨、怨恨的弟弟却一言不发,只是仰着头看他,像是漂泊无定的破旧木船,抓住了唯一的锚点。   属于季卿的平静疯感,几乎打断季严俞的脊骨,让他不敢前进半步。   唯恐伤他,唯恐他怨他。   张宿叹息一声,瞥了眼内后视镜里,脸色惨白的季严俞。   转移话题,“卿卿这段时间情绪好了很多,你们是不是又惹到他了?”   席沉衍和季严俞几乎同时看向对方,眼带探究。   席沉衍想起了季卿软软地抱怨——“衍哥,季严俞要给我重新买智能手环,不想要”   季严俞想起了季卿黏糊的信赖——“晚上和席沉衍有约,我明天回来”   “你管太宽。”   异口同声。   气氛更古怪了。   两人谈话间,季卿却已经到达喻家老宅。   在递上季严俞的请柬后,顶着众人诧异的目光,推着六个行李箱和绿色的礼品袋走了进去。   “这谁?喻爷生日送行李箱?离谱。”   “乱讲什么,这脸摆在那,哪里需要送礼物,看看就够了。”   “草,这脸是女娲精修过的吧,我阅脸无数,这人绝对不是京市的。喻爷见了也要走不动道的。”   “不是说喻爷喜欢季家三少,宝贝得很?”   “也就是个玩意,喻爷摆在家里看看的,都没碰他。”   季卿充耳不闻,推着行李箱进了花园,找了个人少的地方。   等宴会开始后,才提着行李箱,翻进二楼。根据刚才的观察,来到喻纠的房间。   房间很大,是圈子里没什么错处的老钱风,木制的椅子上是精美的雕花,以及柔软的垫子。   沙发旁摆放着一棵柿子树,黄澄澄的柿子在枝条垂落,顺着往下,是细长的主干。   季卿揪下一颗,凑过去动了动鼻子。   不好闻。   他把柿子重新放进土里,而后一脚踹向行李箱,轮子当即咕噜噜滚动,在床边排排站好。   绿色礼袋也随之丢在木制茶几上。   宴会八点结束,离喻纠上楼还早。   季卿打开响个不停的手机。   季严俞的最新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我记得你十八岁的生日愿望,是去蹦极,明天我带你去玩。”   “不用,不感兴趣。”   没有尽头的深渊都跳过,蹦极太矮,不想去。   以防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接下来的计划,季卿选择关机,把手机往兜里一塞,转而揪出一直盘在他手腕上的金闪闪。   “开车困,我睡会,有人来就叫醒我。”   金闪闪激动地在空中绕了两个圈,看着人在沙发上闭目睡去,随后小心翼翼地洒了小金点,让人睡得更沉。   均匀的呼吸声吹得金闪闪飘飘欲仙,它缓缓凑过去,用尾巴尖试探地点了点季卿的喉结,见人没反应,大胆的圈了上去。   与此同时,走廊响起了脚步声。   金闪闪没听见,有一搭没一搭地蹭着。   门外,喻纠握着金属把手,往下一按。   “喻爷!”   喻纠收回手,看向来人。   “什么事?”   “分公司行政经理李振有事情和您汇报。”   助理用余光观察喻纠的脸色,见人露出疑惑表情,适时解释。   “上一任家主很喜欢和李振去参加艺术展,以此来博得好名声,他说上次的海城艺术博览会,席沉衍和季严俞也都去,所以想和您聊聊。”   “不聊。这种事下次你自己处理。”   “好的。管家交代,说是季严俞把五千万装在行李箱带给您,还送了一个绿色礼品袋包装的礼物,季先生说稍后亲自给您送来。”   “嗯,我休息会,别打扰。”   喻纠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倏然眼神一凛,朝沙发看去。   抱枕歪了一点。   他扫视四周,最终把目光落在茶几上的绿色礼盒,以及床边的六个行李箱上。   季严俞进了他的房间?   “出来。”   回应喻纠的是凌厉的破空声,以及兜头盖来的西装外套。   季卿曲起腿,猛然一跃,用膝盖顶向这人的腹部,将喻纠扑倒在地。   还想伸手反抗,季卿当即用小臂格挡。   没成功。   因为身下人的反抗做到一半戛然而止 。   季卿嗤笑一声,淡淡道:“喻先生,有点疼,忍着点。”   而后毫不客气握拳,往人脸上揍。   随之而来的是喻纠的闷哼声,以及不甚明显的抽泣。   季卿甚至能察觉到底下人细微克制的颤抖。   他停下手,注视着被轻薄的外套盖住脸的男人,思考自己下手的力道和位置。   不重,不歪,不会打傻人。   愣神的工夫,不久前听到过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季先生,即使YQ和喻氏有生意要做,喻爷在休息,你也不能闯进去。”   季严俞的到来,让季卿的心脏漏掉一拍,脊背处冒出了细小的汗珠。甚至没有注意到喻纠攀上脊背的掌心。   门把手拧动,季卿倏然回头。   “卿卿!”   季严俞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阴沉着脸的喻纠,以及随着夜风飘荡的厚重窗帘。   喻纠紧紧攥着犹带体温的西装外套,阴鸷和戾气不管不顾地漏了出来。   “季先生,你先是不经我同意,私自进入我的房间,而后又在当下强行闯入,该给我个解释。”   季严俞沉默一瞬,瞥了眼那六个难以忽视的行李箱,认下了。   “抱歉,只想着把五千万现金给你,失了分寸,赔礼稍后会送到。” 第54章 嗯,听季卿的   翌日。   季卿因为长时间开车, 没休息好,精神萎靡地窝在薄荷画廊的沙发里。   眼皮即将完全阖上时,被人不轻不重地推了一把。   “昨晚在沉衍家里没休息好?这么困。”   是季严俞的声音。   季卿胡乱“嗯”了声, 强撑着眼皮看向一旁的席沉衍。   这人识趣打掩护,“嗯,他昨晚在我家,可能认床。”   “哥,困。”   季严俞没理, 拉起歪倒的人按在沙发背上,警告地瞪了一眼,而后对等候一旁的张倩优道:“别管他,继续讲。”   “好的。”   季卿在张倩优的应答声中歪着头, 把脑袋靠在柔软的沙发背上。发丝若有若无地贴着季严俞的肩膀。   离得近了,季严俞一偏头, 就能瞧见季卿细长的眼睫可怜兮兮地垂着。又在注意到他的视线后, 示弱地颤了颤。   按往常, 他该伸出手揽过弟弟的肩膀, 任由这人窝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但是这次不行。   季卿太过肆意妄为。   该教训。   “昨晚喻纠不知道抽什么疯, 临近宴会结束,突然关了大门。每个人都查验过去,才肯放行, 闹了好大的动静。”   张倩优想到疯传的视频, 补充, “偷拍的视频在海城豪门朋友圈刷屏了, 人眼眶通红,像是喻氏倒闭了。”   “至今流言满天飞,有的人说是来了贼, 偷走了他书房的画。又有人说是喻纠被绿,在找奸夫,以至于差点发疯。绝了,竟然有人能让喻纠吃这么大的亏。”   张倩优并不知道,被夸很厉害的人,就是面前这位眨动眼皮,昏昏欲睡的季卿。   容貌精致的青年眼睑半垂,通透的琥珀色眼眸氤氲着水汽,隐隐有些泛红,看起来柔弱又可怜。   然而下一秒,就被季严俞推醒。   “继续听。”   季卿将季严俞的脸拍到另一边,冷冷控诉,“坏。”   张倩优倒吸一口冷气,想着本就存着教训季卿心思的季严俞,该会生气。   却见季严俞冷淡地扶了扶歪斜的眼镜,平静道:“继续。”   “哦,好的。”张倩优神色恍惚。   这是生气还是不生气?   她道:“喻纠去查监控,结果监控录像被删,摄像头被砸坏,什么也查不到。”   季严俞捕捉到季卿小幅度勾起的嘴角,细细体会弟弟的得意扬扬。   沉着脸,接过张倩优的话,“奇怪的是,这人突然对一个柿子宝贝的不行。”   “嗯?”季卿无所谓地盯着季严俞掌心上的柿子。   凑上去,动了动鼻子。   “没熟,不要吃。”   他弓起身,越过季严俞,提起装着柿子的纸袋子,而后嗅闻。   挑出一个,塞进季严俞的怀里。   “这个熟的,甜。”   动作太过熟练,席沉衍侧目,提醒,“你以前不爱吃柿子。”   “现在闻一下就知道有没有熟?”季严俞半垂着眼,视线在季卿的脸上逡巡。   季卿不为所动,像是察觉不到两人明显的试探,又像是不在乎。   他平静解释,“出国那年爱吃。”   季卿小幅度眨眼,思绪飘远。   曾经徒弟很喜欢。   在霜回峰种了柿子树,天天用灵力护着,看果实颜色变了,央着他问熟没熟。   起初季卿不想管这人耽误练剑的小爱好,怎奈一米九的高个子泪眼婆娑,哭得像要断气。   哄他吃下药后,又巴巴地捧着黄澄澄的柿子给他。   时间久了,闻一闻,就知道是否成熟。   季卿垂眸避开季严俞摩挲后脖子的手。   有点饿。   他撕开巧克力的包装,一口接着一口吃了起来。   气氛实在古怪,张倩优差点在三人同样森冷的表情中,忘记呼吸,连忙溜了。   锁扣阖上的咔嗒声令季卿思绪回笼。   他看向穿着一身正装,除了一张英俊的脸,浑身上下都透着刻板无趣的季严俞。   知道这人在生气,也知道这人心软的要命。   放软调子,像小时候一般蹭蹭哥哥的小腹,就能令人怒意全消。   季卿咽下最后一口食物,侧身贴了过去。   没成功。   季严俞避开了。   席沉衍动作极快地扶了一把季卿,才让他不至于歪倒。   又听季严俞冷冷地拒绝。   “撒娇没用。”   季卿眼睫颤动,仰头看季严俞,“哥,难受。”   声音柔柔,转瞬间软了骨头。   脸上的表情却冷漠到近乎无动于衷。   季严俞沉默一瞬,到底不忍心,圈住季卿的肩膀,“睡吧。”   声音还未落地飘远,平稳的呼吸就拂过耳廓,温温的,柔柔的。   席沉衍道:“别逼太紧。京市的事,我会处理。”   就如席沉衍所说,京市的事没有波及到海城,季卿安安稳稳过了几天公司到家里的平静日子。   中间,季沐思来刷了一次存在感。   他丢掉了平日里的温柔可怜,气急败坏地咒骂,“不要以为仗着这张脸就能拆散我和喻纠,他和爸爸都是我的,你就是没人要的可怜虫,小三、贱人!”   事情在基金会发生。   季卿还没来得及揍人,季沐思就被席沉衍丢了出去。   甚至于被好事者拍了视频,在海城豪门圈传播。   只不过自从上次席沉衍护着季卿的视频被传阅后,向着季沐思说话的人就变少了。   纷纷留言。   “疯了吧,季卿又不是傻的,有席沉衍和季严俞这么护着,怎么会在喻纠和季沐思那掺和。”   “是呀,起初不知道季沐思和喻纠的关系,喻纠的生日宴之后,谁都知道这人不过是消遣的玩意。”   “为了不知道什么理由,季洪峰也被扣下了,完全不给季沐思面子。”   两极反转,两个月前声名狼籍的标签,不知不觉中从季卿变成了季沐思。   而当事人季卿却面不改色地瞧着,无喜无悲。   仿佛季沐思在他这里,没有一块不甜不苦的巧克力重要。   倒是他手机上收到的一百万到账,令他嗤笑一声。   果然,紧接着是季洪峰发来的信息。   “卿卿,沐沐压力大,别怪他。你很久没回家了,什么时候回来看看爸爸?”   季卿不想理会既要又要的季洪峰。   手机一丢,对季严俞道:“之前你说带我去蹦极。”   然而面前这人,却摸出手机,把他不久前拒绝的信息翻出来,递给他。   季卿垂眸一瞥,不为所动。   只问:“去不去?”   “去。”   一旁的张宿托着下巴,打量旁若无人的两人。   这两兄弟的互动该是令人想入非非的,却因为两双清澈正直的眼睛,恍然间让他唾弃成年人的龌龊心思。   “蹦极危险,等我安排好再去。”   季严俞圈住季卿的手腕,沉香手串顺着瓷白的肌肤滑了进去。   “戴着,安神的。”   “……不用,那晚情况特殊,才噩梦惊醒。”   季严俞保持沉默。   季卿觉得这沉默有点问题,因为这人之后拿出了他戴着智能手环,短短一天的心率记录。   “需要我念出来,你有几次心率过快吗?”   “你这多少有点毛病,让舅舅给你治治。”   张宿点头附和,“你们都来,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研究心理学时会有宿命感,竟然是姐姐给我留了两位病患。”   说完,张宿用余光注意着季卿的动作和表情,见人没有多大的反应,才吐出一口气。   暗地里和季严俞对视一眼。   季严俞适时开口,“新开了一家粤菜餐厅,沉衍说味道不错,要去试试吗?”   季卿没急着回答,视线在季严俞和张宿脸上逡巡。   等两人绷紧脊背后,才幽幽道:“没试过,可以去。”   粤菜馆离得不远,二十分钟后,三人跟着服务员来到定好的包厢。   里面席沉衍等候多时。   由于提前打了招呼,菜上得很快。都是招牌菜,六人位方桌摆了一圈。有几道菜,没地方放,服务员推了张移动的小桌子摆着。   季卿夹了一筷子咕咾肉,咽下后,又夹了一筷子。   夸了一句,“好吃。”   席沉衍提醒,“里面的菠萝别吃,酸。下次让席家的厨子做给你吃,更好吃。”   季卿挑眉,夹了一筷子菠萝。   见人实在喜欢,席沉衍把摆在他面前的咕咾肉,和季卿面前的酿豆腐,调换方向。   “两年前,这家店还是一家小超市,你在对面的人行横道上救了我。”   “嗯。”   季卿咀嚼的动作一顿,菠萝的酸味在味蕾里流转,以至于没什么表情的面部肌肉有片刻的变形。   季严俞问:“怎么了?”   “酸。”   季卿抽了张纸巾,把咬了两口的菠萝吐在纸上。   这家粤菜馆的包厢没有卫生间。   季卿起身往外走,“我去卫生间。”   包厢的门阖上,紧接着是季卿询问卫生间方向的响动,以及服务生礼貌的指引。   余下的三人相顾无言,还是张宿率先开口。   “已经和交管、行政部门沟通好,19:30-21:30,这两个小时,这里会暂时封路。心理剧开始后,我会时刻关注卿卿的表情变化,如果情绪波动过大,会叫停。 ”   “到时候需要沉衍复刻车祸当时的动作,严俞会开卿卿当天开的车子,错位撞上SUV,而后驶向花坛。”   两位平日里冷静持重的男士,几乎同时摸出兜里的烟盒,又顾忌着某人不喜欢烟味,没点燃,就夹在指尖晾着。   分明没有烟火,张宿却觉空中满是烟草的浑浊与辛辣。   席沉衍道:“季卿的心理状态评估过了吗?突如其来的刺激有没有影响。”   “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清明给姐姐扫墓,严俞说卿卿的情绪稳定。来之前我提到了姐姐,他也没有什么反应。”   席沉衍蹙眉,看向季严俞,“这和伯母有关系?”   季严俞没急着回答,他取下鼻梁上架着的金属边框眼镜,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   动作并不小心,甚至有些粗暴,像是想把眼前的迷雾揉开。   或许是刚喝得饮料偏甜,声音有些沙哑。   “席沉衍,你以为卿卿救你是善心大发?”   季严俞注视着席沉衍,视线冷冷的,沉沉的。   “他不舍得离开我的。救你只是因为在那条路,我们的妈妈也因为失控的SUV丧命。他想救的是——”   季严俞深吸一口气,至今记得,通过警方的监控,看到的能将他灵魂碾成碎末的画面。   六岁的季卿呆呆地站着,殷红的鲜血兜头而下,红的黄的白的混成一团,空茫茫的一片,像是被骤然抽走灵魂的木偶。   因为忘记呼吸,脸憋得通红。   直到看到季严俞,才眨动干涸的眼睑,迷茫地喊了一声,“妈妈。”   以至于那孩子,之后看到番茄就怕。   他说:“哥哥,我忘记妈妈去世时的场景,但是每次看到番茄都好恶心,不能呼吸。我是生病了吗?”   面积不算大的包厢骤然安静,只余下透过门缝传来的,食客们发出的细碎的欢快交谈,以及碗碟碰撞的声音。   席沉衍久久不言,他点燃了手中的烟,眺望远方。   好似透过时间的洪流,看见了浑身鲜血的小季卿。   又在恍惚间看到了成片的血池,青年颤抖的脊背,纯白的凤凰翎羽被黏腻殷红的血液包裹,贴着瓷白的肌肤缓缓滑落。   以及森冷阴鸷的琥珀色瞳仁。   “我会杀了你。”   席沉衍猝然惊醒,他捻熄烟头,瞥了眼亮起的手机,“心理剧推迟,我出去接个电话。”   这句话更像是通知,而不是询问。   而在此刻,说出这句话的人往外走去。   他推开紧闭的包厢门。   门打开了。   季卿从卫生间出来,身后是阖上的木门。   四月末的海城气温已经来到二十往上,有时候犯个抽,上到三十摄氏度。   季卿已经很久没经历过现代的四月末五月初,只能在模糊的记忆里找到,有一年的五一,被季严俞推着往山上走,热得像是一条狗。   那时候气温应该在三十五六。   他没了回去的心思,晃荡着往外走,穿过热闹的大厅,站在粤菜馆的门前,遥望对面的人行横道。   路灯很亮,路上光洁如新。   熟悉的声音顺着夜风送到季卿的耳廓。   “沉衍,爷爷等了这么久,你什么时候约玄清先生见面?季家老二不是知道玄清先生在哪,你现在和他走得近,张个嘴的事。”   季卿往外走了几步。   隔着零散的行人,两人的目光对上。   季卿看见席沉衍黑白分明的瞳仁里,漏出的一点惊诧,而后飘飘然散去,浮现出丝丝暖意。   “嗯,听季卿的。”   老爷子“嗯?” 了声。   “说什么呢,快约玄清先生见面。季老头也是没用,自家孙子知道人在哪,他却一个字都撬不出来。丢份。” 第55章 为什么哭   季卿没避开, 半倚着墙,听着两人有来有回的交谈。   看着席家老爷子坐车离开,而后席沉衍一步步朝他走来。   “不回去?”   季卿“嗯”了声。   等人求他, 再提要求,给季严俞要些保障。   有风吹过,将树枝上垂落的叶子搅得簌簌作响,有一片被刮了下来,颤颤巍巍地绕了个圈, 落在席沉衍的肩头。   季卿伸手拂去,“我心情好,有事说事,说不定我就答应了。”   席沉衍很轻地笑了声。   “我帮你打掩护, 也想你帮我做件事情。”   “好呀。”季卿脸上的表情淡了几分。   听多了他人威胁,多席沉衍这一句, 无伤大雅。   “我想你一直带着我送的无事牌。”   季卿愣了片刻, 盯着这人从容不迫的脸, 任由他脱下亚麻质地的西装外套, 搭在他的肩头。   而后轻轻拍了拍, 率先往粤菜馆走去。   “进去吧。”   季卿没回头。   今晚的风有些大,他竟生出了席沉衍很好的奇异感觉。   许是在修真界,被那群控制欲极强, 不会听人说话的神经病缠久了。类似“嗯, 听季卿的”这样的话, 竟然变得难能可贵。   以至于现下, 这人分明有机会要挟他,却轻轻揭过,提一个不让他为难的小要求。也让他有了不小的情绪波动。   “席沉衍。”   身后的脚步声停下, 应该在看他。   季卿缓缓道:“我唯二主动做过两件危及性命的大事。一件是救你,季严俞来不及拦我。另一件是想让季严俞拥有一个海晏河清的世界,他过不来拦我。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对他好一点,他很可怜的。”   声音很轻,像是随时都能随风散去。   席沉衍沉默地注视着季卿不算宽厚的背影。   本该沉痛的话,却被这人云淡风轻地说出来。好似季卿是铁做的,日月交替,时代更迭,只能让他多了无足轻重的锈迹。   磨一磨,就能向阳而生。   又觉越平静越委屈,心中生出了难以言喻的酸涩,恨自己来得太晚,不能亲一亲沉寂疏离的琥珀色眸子。   席沉衍叹息一声,回头去找身后不加掩饰的视线,对上了季严俞近乎崩裂的表情。   他思忖一秒,上前揽住季卿的肩膀,挡住这人的视线。   “上次的口腔溃疡好了吗?”   “……这都多久了,说什么废话呢。”   席沉衍笑了一下,“我看看。”   季卿忍了忍,没忍住,“给你脸了呀。”   说着拒绝的话,却是任由人捏着他的脸,查看口腔。   “嗯,好了。进去吃饭。”   季卿进去了,但是后半场兴致不高。即使回了家,仍旧不放心揪着季严俞的领子,警告。   “席沉衍这人惯会玩弄人心,你受了委屈,要告诉我的。”   季严俞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在众人面前不管不顾地抱着他。   太过突然,季卿对季严俞没有防备,被抱了满怀,柚子香气像是要把他淹没。   季严俞摩挲着弟弟红透的耳廓,“嗯,知道,都告诉你。”   “怎么乱撒娇。”   季卿的声音很轻,一旁的张宿却听见了。   他的目光在季卿绯红的脖颈,以及季严俞泅湿的双眸里逡巡,很轻地笑了声。   四月末的阴雨季,裹着潮湿的空气急急涌来,轻而易举地让光洁的墙壁透出水雾,也让干涸沉寂的心脏得到了点点慰藉。   直到季卿在基金会茶水间门口碰到赵乾,柔软的心脏又开始硬邦邦。   “你有事?”   “嗯,老板想您收下那辆蓝色的帕加尼,他说您不喜欢这个颜色的话,他去换一辆。车子现在停在地下停车场负一楼A区501。”   车钥匙被摊在季卿面前。   身侧窸窸窣窣的响动也越来越高。   季卿视线从面前的车钥匙挪开,落在四周充满探究欲的基金会同事身上。他耳力好,听到了人事主管的小声议论。   “草!我知道那辆帕加尼,两千万打底呀,我看着席总大早上开过来的。”   “不是,不喜欢颜色不是拿去改色?直接换呀。”   季卿睨了眼人事主管,这人当即讪讪闭嘴。   “不收,无功不受禄。”   赵乾卖惨,“季总,事不过三呀,我都第二次送了,你不收,席总会撕了我的。”   季卿不想理这人不基于事实的屁话,转头就走,又被人拉住。   “您不收,可不可以让我拍一张您带着无事牌的照片?”   人越聚越多,八卦的视线几乎毫不遮掩。   毕竟面前这位在他们眼里也是传奇。   两年前,教科书里走出来的席沉衍还对季卿不屑一顾,能避则避。   但是现在,本来不怎么出现在分公司的席总,几乎季卿在,他就在楼上。   小零食还雪花片般飞到季卿的办公桌上,一辆价值两千万的跑车说送就送,人还不想收,上赶着巴巴送了两次。   他们啧啧称奇。   再抬眼,只见那位冷漠又漂亮的季总端着手中的水杯,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指,挑起藏在衣服之下的无事牌对着镜头。   照片定格。   而后用清凌凌的声音问:“席沉衍人呢?”   赵乾一边发送照片,一边回着季卿的话,“对着照片背诵圆周率呢。”   席沉衍的确是在看照片。   一旁的洛开宁凑了过来,“你工作日早上喊我出来,就是让我在拍卖会现场盯着您看照片的?这种拍卖会你让赵乾来不就可以了,想看季卿怎么不自己去送车。”   席沉衍没理,继续看。   洛开宁气笑了,“双男主动作片,你当报表看。一张照片,你当动作片看呀。这么大能耐,怎么不把人追到手。”   席沉衍终于把视线从照片上挪开。   半垂着眼,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盒,会场的喧嚣好似随之褪去,余下季卿疏离的身影,以及玄清的画。   即使刻意不去联系玄清,即使见到季卿,心脏就止不住加快,仍旧分不清心意。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分明见不得朝三暮四之人。如今却在两人之间摇摆,生出了左拥右抱,两全其美的龌龊心思。   “我是烂人,配不上他。”   声音沙哑,像是鸟入囚笼。   洛开宁好似能听见翅膀扇动枷锁的轰隆一响。   他想安慰这位突然从教科书男人变成渣男榜第一的好友,但是忍住了,本着良心吐槽了一句。   “你憋着都这么动手,不憋着季卿受得了你?他挂脖子上的无事牌要是没什么猫腻,我是不信。”   洛开宁瞥了眼席沉衍小幅度颤动的眼睫,到底不忍心,转移话题。   “喻纠是怎么回事,自从上次生日宴闹出大动静,宁愿自损八百,也要对付YQ?听人说最近季严俞忙得脚不沾地,和住在公司没什么区别。”   然而,这个话题没有持续多久。会场上听助理们说席沉衍来了拍卖会后,就纷纷赶来的总裁们,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客套话和商业上的用词渐渐成为主流。   席沉衍和洛开宁平静应对,直到拍卖会正式开始。   总裁们惊奇地发现,以往只让助理参加拍卖会,拍几个小玩意的席氏掌权人席沉衍,这次亲自下场拍了许多东西。   拍的还不是书法字画,专挑好看珍贵的饰品。   也有眼尖的人发现,这位不苟言笑,年纪轻轻就掌控席家这般庞然大物的男人,偶尔会开个小差,盯着手机出神。   那人小心翼翼地瞥了眼,手机上是位漂亮冷漠的少年,手上钩着黑金相间的编绳,冷冷地看向镜头。   如果是年轻人在这,就能认出来,这位是在热搜第一挂了三天的季卿。   现在季卿正和热搜中的另一位对象,在郊区别墅面对面坐着,旁边是死死盯着他的某人的经纪人。   “乱看什么?”   经纪人语气幽怨,答,“看一看你是人,还是狐狸成精,怎么能把温柔敬业的桑霁迷成这个鬼样子。”   “……出去。”   人没理,他是桑霁的经纪人,不听季卿的话。   却见这位不耐烦的狐狸精淡淡瞥了眼桑霁,后者没有丝毫犹豫地让他滚出去。   老板发话,经纪人滚了。   临走前,回头看了眼。   正好看见桑霁打开了放在茶几上的两个木匣子,对着季卿软了语气,“送你的,喜欢吗?”   而季卿冷淡地“嗯”了声。   经纪人更气了。   这匣子里的东西,是桑霁推了综艺和剧本,亲自跑去龙泉,断断续续花了将近两个月时间弄出来的。结果这人也不诉苦,只得到了一个简单的“嗯”。   他想上前解释,到底敌不过桑霁冷漠的视线,阖上了别墅门。   依稀间传来了季卿的声音。   “你找我过来,是为了这件事?”   “这件事还不够重要吗?”   季卿沉默一瞬。   把视线落在木匣子里的黑色长剑上。通体漆黑,上面刻着晦涩难懂的纹路,和他的本命飞剑几乎一模一样。只需拔出长剑,就能看见黑色剑身上的小字“鹤唳”。   却仍是不同的。   他的鹤唳,会在他驱动灵力时,兴奋嗡鸣。会在沾染敌人血液时,流光溢彩。   而不是像现在一般。   “是死物。”   桑霁不答,只问:“喻纠在京市闹出这么大动静,是因为你?”   “蒙头揍了他一顿,没让人看见我的脸,他找不到我算账。”   桑霁失笑,盯着季卿无动无衷的脸看了好一会儿,似在分辨真假。   半晌后,骤然一松,语气轻快。   “那狗东西难缠的很,师弟别去京市了,缠上你,他会疯狗一样对付季严俞的。”   “他对付季严俞,就不是打一顿这么简单。”   季卿侧头,避开桑霁的嗅闻。   “做什么?和狗一样乱闻。”   又听人的语气有点怪,“师弟,与你在现代见面太过意外,倒是没注意,你改修功德了呀。”   “嗯。此界天道破损,灵力稀薄,修不了无情一道。”   季卿反手扣住桑霁伸过来的手,顺势起身,屈膝把人压在沙发背上。淡漠的目光在人脸上逡巡。   而后警告,“别打坏主意,你现在转修香火一途,要弄你,很简单。”   他本以为这人会生气,又或者像在修真界那般,没脸没皮地动手动脚,给他递上揍人的理由,他好发泄长时间憋在心底的郁气。   却见这人软了腰,往后一倒,让他的膝盖压得更深更重。   脸上笑意盈盈,像是沙滩上落下颗璀璨的星辰,耀眼到不可思议。   季卿有片刻的恍神。   桑霁抱住季卿的腰,好似要把丢失的珍宝镶在怀里,又把头埋在季卿的肩窝。   声音发闷,“师弟,打一架吧。”   季卿垂眸去看脖颈处的毛脑袋,感受着皮肤处传来的湿意。   “为什么哭?”他问。 第56章 开宁,我不想忍了……   桑霁没有回答季卿的问题, 季卿识趣地不再问。   两人颇有默契的各自拿起茶几上的长剑。   季卿发现,在没有灵力加入后,桑霁好似疯了一样攻过来。   用伤换伤, 不留余地在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上留下痕迹。   以至于有一次他被打出火气,往桑霁肩膀上刺了一剑,留下了深可见骨的伤口。   这人也不恼,反而笑得更欢了。像是浴血的修罗,疯狂和阴鸷几乎让季卿以为他入了魔道。   最终, 季卿用剑身对着桑霁的膝盖重重一击,在闷哼声中,把人压在地上。   “你疯了?”   倒地的震动将玻璃小茶台倾斜一瞬,上面偏圆的陶瓷摆件, 慢悠悠地滚动,而后落地, 在狼藉的别墅摔得四分五裂。   “我是疯了。你死后, 我总是在想, 那时候分明我离你最近, 为什么你情愿带着元喻去死, 也不愿带上我。是不是临死前还在怨我把你关起来。”   桑霁双目通红,任由肩头的血液汩汩流出。   恍惚间回到了日日梦魇的霜回峰。   季卿持剑而立,手中的鹤唳灵气涌动, 偶有莹润的光芒闪过。   他的脚下是霜回峰积年不化的霜雪, 如今却被血液浸染成红绸, 飘飘然铺开。   天空漆黑如墨, 雷霆涌动,压迫感重得令人呼吸一滞。   “你会死。”   喻纠沉着脸,持剑的手微微颤抖。   季卿没理, 目光扫过下方的楼思危和桑霁,以及源源不断从山下冲上来的生灵。   有人族、妖族、魔族,还有正道修士。   都是来杀他的。   他数不清今日有多少性命被他斩于剑下,只觉山峰上他们四人的呼吸声太过安静。   “我不明白的。”季卿无喜无悲,连声音都是空茫茫的。   “为什么你们不喜欢死有因,生有果,恶有报,善有应的世界。甚至于将生死置之度外,阻止我完善残破不堪的天道。”   “师尊,世界庸碌,何必为了去管它,散去千年修为。修士高贵,凡人低贱,妖魔该死,本就是既定的规则。”   “你想推翻,但是凡人愚昧,拥护修士,只觉你所图颇大。妖魔不愿,他们以杀止杀,生灵于他们而言不过草芥。便是连正派修士,也不肯从高高的神台走下。”   季卿听不清是谁的声音,也不想管谁说的这句话。   这时候,他该说一句“朝闻道,夕死可矣”,好让修真界的无字天书记一笔,此刻他的英姿飒爽。   然而话到喉间,到底被他咽下去了。   他不喜欢这个依存于《仙尊炉鼎》存在的破损世界。   时不时在想,万一季严俞如他一般穿越修真界,运气不好,成了凡人和妖魔该怎么办。   古板老成只会经商的兄长会不会在他不知道的角落,因为修士的一句不喜,就丢掉性命,尸体成泥成土,灵魂不入轮回。   念头刚起,仿佛血肉被人剜去的痛感,从骨头缝里钻了出来,冷得他连呼吸都忘记了。   季卿吐出一口气,松开鹤唳,任由通体黑色的长剑在脑后高悬。   垂落的凤凰翎羽,此刻沉甸甸的,黏腻的血腥气令他几欲作呕。   “楼思危,我不想这个世界有人记得我,知道我的长相。”不能让不知道会不会穿越过来的哥哥看见。   季卿偏头,对上了楼思危血红色的瞳仁,好似看见了与这人初次相遇,被丢入血池时的场景。   无孔不入的殷红枷锁将他拽入池底,看着血肉再生。浓郁的生命力,像是偷来的一般。   “我不喜欢血池,很讨厌,你却总是把我丢进去。”   没有季严俞,没人疼他。   雷电轰鸣,生灵的怒吼从峰底传来,好似要将一切都搅成飞灰。   “得情而忘情,忘情而至公,我试过了,做不到。”   他做不到把季严俞和万物生灵同一视之。季严俞是血液编织而成的囚槛,他愿意做哥哥的笼中鸟,槛中兽。   “可是,我也不该做这么坏的事,让这么多生灵因我丧命。”   季严俞会怕他的。   桑霁心头一跳,不安感油然而生。   “师弟,不是因为你,只是众生多愚昧,元喻狼子野心,挑起他们的欲望。”   “嗯,我教坏的,我会带走他。”   粗壮的紫雷兜头劈下。   桑霁双目赤红地看着这人手持鹤唳,剑意滔天,直冲劫云而去。   铺天盖地的灵力如浪般撞上,天地变色,万籁俱静,桑霁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又在刹那间,嘶吼在耳边炸响。   “师尊!”   “玄清!”   他看见漫天的血雨,凄凄沥沥落下,羽毛一般地贴着冰冷的霜雪。   因果既成,大道颠覆,生死不随心。   恍惚间生机迸发,积雪褪去,草木郁郁葱葱。死去的生灵懵懂地睁开双眼,抚摸着血管下温热的血液,为着死而复生喜极而泣。   山脚下生灵高呼,“邪魔伏诛。”   桑霁垂眸,不去看鹤唳刺进喻纠的心脏,而后寸寸断裂。   “玄霁!”   熟悉的声音将他唤醒。   一只手遮住了他的双眼。   “凝神,你快入魔了。”   桑霁笑了笑,覆上眼睛处温热的手掌,细细摩挲。   长时间的失血,他该冷的。然而怀里活着的季卿,却让心脏处升腾出难以言喻的暖意。   “师弟,我没事。你受伤了,我带你去包扎。”   接下来半个小时,这位分明受伤更重的人,细致地给季卿绑上纱布绷带,在季卿准备给他包扎时,拒绝了。   “师弟,我该受着的。”   季卿没再说什么,离开别墅后,对门口的经纪人交代。   “他状态不好,你多留意。”   经纪人愣愣点头。看着除了一颗脑袋,几乎缠满纱布的人,把木匣子放进后备厢,而后打开驾驶座的门。   身形小幅度晃了一下,又被一位高个子青年接住。   离得远,他看不清这人的容貌,依稀听见来人冷沉的嗓音。   “受伤了?”   “没有。”   有点饿。   季卿没回头,搭上来人的左手,察觉到熟悉的智能手环后,分辨出是席沉衍。   而后吐出一口气,卸下力气,靠着硬挺的胸廓,摸出兜里的巧克力,一边咬着边角,一边转移话题。   “你怎么在这?”   “和客户谈合作。”   席沉衍的右手从季卿的腋下绕过,轻轻扯下被叼着的巧克力,撕开包装后,递到季卿的嘴边。   看着人微微低头,用惨白如纸的唇瓣一口接着一口吃着。   脖颈处挂着的无事牌因为动作滑落,温热的金色牌子碰到手背,烫得人抖了一下。   巧克力因此晃了一下,季卿问。   “怎么了?”   席沉衍控制着右手保持不动,淡淡回:“害怕。”   乖乖吃着巧克力的人疑惑的“嗯?”了声。   “别出声。”   席沉衍不再犹豫,右手托住季卿的腰,左手一勾把人抱起。   怀里的人表情生动了些许,想发火,又顾忌着什么忍住了。   “什么毛病?我腿没断。”   “我送你回去。”   “……后备箱的匣子带上。”   席沉衍闻言点头,把人在副驾驶安顿好,才去拿季卿车上的木匣子。   他问,“里面是什么东西?”   “老婆的替身。”   季卿随口应了句。   气氛安静,没人回答,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透过缝隙涌进车内。   又随着季卿撕开巧克力外包装的撕拉声,缓缓散去。   席沉衍偏头去看季卿。   满是谜团的薄荷糖平静地吃着巧克力,随着进食,唇瓣多了血色。许是不喜欢偏甜的黏腻触感,舔了舔嘴唇,隆起的唇珠在昏黄的路灯下,湿漉漉的。   漂亮又可欺。   席沉衍在他开口前,道:“薄荷糖在你右前方的收纳盒里。”   “嗯,谢谢。”   季卿撕了一颗薄荷糖。视野因为进食重新变得清晰,他见人没开车,小幅度拉近两人的距离。   天色渐暗,狭小的空间,放大了五感,清冽的薄荷香气夹杂着不甚明显的香甜涌来。   席沉衍不敢细究,转移话题,“受伤了?”   “没有。”   季卿估算时间,除了脖颈处的伤口,大概已经愈合,他大大方方地解开右手处的纱布绷带。   手腕上皮肉白皙完好,伤口不见踪影。   席沉衍盯着上面小部分的偏粉软肉看了一会儿,不动声色地扫过里层纱布绷带上的条状血迹。   发动车子,摩挲着方向盘,给人找了理由。   “你们是在COS太宰治?”   这个问题,对长期和现代社会脱节的季卿而言,有些超纲。   但不妨碍他提供情绪价值,他想了下,说:“嗯,太宰先生的人间失格写得很好。”   席沉衍很轻地笑了声。   “是好看,他还演了熊出没里的熊大,我记得你之前很喜欢这个。”   季卿有种他们不是在谈论一个话题的诡异感觉,他思忖片后回复,“好看。”   绿灯变红,帕加尼紧急刹车。   季卿被安全带扯到较深的伤口,闷哼一声。   然而还不等他反应,席沉衍倏然靠近,勾住抵在肩膀处的安全带,意味不明地对小骗子道:“下次带你去看太宰治演的熊出没。”   声音沙哑,每个字的尾音都往后压。   季卿偏头避开洒在耳廓的热气,恍惚间听到了牙齿碰撞的声音。   大抵知道谎言被戳穿,也不怕。   不紧不慢道:“你牙疼?”   “嗯,智齿疼。”   季卿挑眉,不说话了。   说着智齿疼的席先生冷着脸,把人带回了金山路别墅,用一句‘你想让季严俞知道吗’,轻而易举地打散了季卿离开的心思。   只是吃晚饭时,看席沉衍夹了一筷子青椒。   季卿坏心眼给本就生气人添堵,“智齿疼不要吃辛辣的。”   “闭嘴。”   语气太过生硬,像是发飙前的季严俞。   季卿沉默地咽下食物,不搭话了。   等上楼,又被席沉衍跟了进来。   “脖子和左手的纱布没拆,我来拆。”   “嗯……衍哥,谢谢。”   季卿不推拒,下午的比试,显然消耗了他大部分的精力,没骨头般地窝在沙发里,任由人给他拆着纱布。   陷入黑暗前,脖颈处传来温热的触感,好像有什么东西不紧不慢地摩挲着,以及压低嗓音的轻呼。   “卿卿?”   没人应。   席沉衍垂眸看着阖上眼皮的季卿,细软的发丝恹恹地搭在额头,显得有些可怜。   贴在季卿脖颈上的右手,顺着脊背滑了下去,确定这人其他地方没有绑着纱布后,把人放在床上。   想靠近,又不能。   席沉衍沉默看了半晌,才离开,到花园抽烟。   这个位置,能看到季卿的房间,厚重的窗帘挡住,却看不到沉沉睡去的人。   星星点点的烟火,驱不散浓重的黑夜。   董管家提醒,“先生,吸烟有害健康。”   席沉衍“嗯”了声,随意找了个理由打发人走。   然而不久,洛开宁的电话打了过来。   “席大总裁,想什么呢?大晚上伤春悲秋。”   席沉衍知道是董管家不放心,让洛开宁打的电话,也不恼。   他回,“脑子里两个小人在吵架。”   洛开宁疑惑地“嗯?”了声。   “你搁我这玩抽象?”   “开宁,我不想忍了。” 第57章 小孩子玩的东西   然而, 第二天面对季卿时,席沉衍到底狠不下心肠。   把人送到画廊后,耐心交代, “你的车子停在地下停车场一楼A201,桑霁这人太疯,不适合深交,只适合做表面朋友。”   见季卿点头,席沉衍才解锁车门, 让人下去。   等了一会,没听到关门声。   他掀起眼皮去看。   季卿没离开,手搭在车门上。   漫不经心地问他:“你知道季严俞最近在忙什么吗?总是不回家。”   席沉衍沉默一瞬,想到不久前季严俞说的话。   “沉衍, 喻纠一直在找生日宴袭击他的人,没查到海城, 说明他还不知道是卿卿动的手。如果让卿卿知道喻纠对我动手, 他会找人麻烦, 这件事也就瞒不住。我需要你的帮助。”   席沉衍缓慢眨眼, 回神后回答, “YQ和席氏最近有合作,比较忙,大概再过一个月就能忙完。”   季卿视线在席沉衍没什么情绪起伏的脸上逡巡。   面上波澜不惊, 意有所指道:“这么听话?”为了季严俞, 谎话张口就来。   “我不听话, 不高兴的是你。”   这话本来很好回, 或是恐吓或是反问。   然而当季卿对上席沉衍倏然间充满攻略性的视线,尸山血海里磨炼出的危机感,将他堵在了喉间的话压了下去。   再眨眼, 这人恢复了平日的冷静,恍若那瞥来的一眼,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   像是一潭死水,什么都往下按。   “我走了。”   季卿不说信不信,挥手告别。   一个星期后,席沉衍发现季卿是不信这句话的,甚至于把他的警告抛在脑后。   连着七天去了桑霁在海城的郊区别墅,每次都很晚回家。   有一次碰上了凌晨三点回来的季严俞,季卿也是不冷不热地打了招呼,“好巧呀,你也刚回来。”   季严俞“嗯”了声,说了句注意安全,而后回了房间,避开弟弟探究的视线。   第二天就接到了季卿的电话。   “在躲我?半个月回家一次。”   “……和席氏有合作,过段时间就正常了。”   季卿沉默许久,最后挂断了通话。   转天就彻夜未归。   然而季严俞一个电话都没打过来。   桑霁哪里见过季卿这副怒气上涌,又硬生生憋着的模样。   “你以前闹脾气,哪次不是明着下套,冷眼等着我们自己送上门挨揍。怎么面对季严俞就成了这样,剑修的耐性被你扬了?”   “闭嘴。”   季卿拿上车钥匙往外走。   “做什么去?”   “去YQ。”   走了两步,被桑霁拉住了。   他问:“如果我出手对付季严俞,你会怎么做?”   季卿冷冷地睨了一眼,“想死?”   不知道这句话戳到这人的哪个点,季卿看着桑霁笑得前仰后合。   又从地上跌跌撞撞爬起来,握着他的手腕,语气松快。   “师弟,这个想法很好,坚持住。我送你去YQ呢。”   季卿没同意,开车直奔YQ,上了直达季严俞办公室楼层的电梯。   前台见人气势汹汹,也不敢拦,只拍了季卿的背影照片,发在没有季严俞在的公司小群里,顺带@了季严俞的助理。   “二少上去了,心情看上去不是很好。”   群里安静一瞬,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信息。   “靠,上次季总弟弟过来是一年前吧,因为席总的事情,要被人送出国,找季总大闹一场。”   “印象深刻呀,顶楼能砸的都被砸了,也就是桌子沙发,这位小少爷掀不动,不然都得稀巴烂。”   “季总还被砸伤了,也是来了火气,当时看小少爷的眼神像是要杀人。”   “所以他们的关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呀?虽说以前季总护着那位小少爷,但是自从车祸后,好像感情就慢慢淡了。甚至于人被送出国也没拦着。不过最近听说季总对人是真好,含在嘴里都怕化了。”   “豪门呀,哪有什么真情,我看季总也就顾忌着血脉,没把人直接弄死。”   助理从乱七八糟的言论抽离出。   不知何时,八卦中心季卿已经到了季严俞办公室门口。   小少爷绷着脸,招呼都不打,抬脚往门上踹。   惊得她连忙躲远。   季严俞最不喜谈事时被人打扰,会发飙。   上次这么做的同事,至今对那天心有余悸。   她已经想象出两人大打出手,顶楼又要重新装修的模样。   闭上眼,完全不敢看。   久久没动静,才掀起眼皮望去。   正见平日里严肃的季严俞软了表情,连声音都放缓了。   “有没有伤到脚?”   本该被教训的季卿不应,不顾站在一旁的席沉衍,揪着季严俞的西装外套,往里拉。   被拉得人也不恼,只让他小心手。   助理眼睁睁地看着办公室的门阖上,依稀传来季严俞的安抚声。   “别气,哥哥错了,不是故意不陪你的。”   她惊讶地“靠”了声,只觉群里讲的都是胡诌。   这哪里是关系不好,宠得没边了呀。   另一边的季卿已经把季严俞按在沙发上,趁着哥哥的注意力在他的脸上,把手伸向季严俞的口袋。   佯装发火,“你想和我玩兄弟阋墙?我不回家你连个电话都不打?”   “在忙和沉衍的合作,过两个星期,就能正常回去了。而且我相信你,你有分寸的。”   季严俞理了理弟弟上衣垂落的毛绒小球,又顺着往下,往腰上轻轻拍了一下。   “起来,沉衍看着呢。”   “……他爱看就看。”   虽是这么说,季卿还是放开季严俞。避开两人的视线,勾着哥哥口袋里的手机放进裤兜,而后在沙发旁坐下。   岩板茶几上是白底黑字的合同,A4纸厚厚一叠,看着像是这么回事。   席沉衍顺势拿起,递给季卿。   “看看。”   “不看,生意上的事我不懂。”   季严俞去泡茶了,一时间在沙发上坐着的只有席沉衍和季卿两人。   一位绷着脸显然不想说话,低头摆弄手机,偶尔露出的琥珀色眸子,有些漫不经心。   又抬起头,盯着季严俞的背影。   泡茶的动作专业,拖延时间的心思却遮不住。   季卿知道哥哥有事瞒他,但是找不出错处。   这人处心积虑,连席沉衍这样的演员都找来,甚至有了假模假样的合同。   仿佛修真界一千年的修炼时光都喂了狗,心眼子比不过这位短短二十七年的哥哥。   瞒得滴水不漏。   张宿避开,张倩优不说,席沉衍狼狈为奸。   反倒衬得他不识好心人。   好在摸到了季严俞的手机。   季卿收起手机,往后一倒,任由柔软的沙发接住他的脊背。   “季严俞,你好样的。”   泡茶的人动作一顿,不知道有没有没听见。   季卿起身,“不喝,我走了。”   冷着脸的季卿,来得快,去得也快。   身后跟着位一身正装的席大总裁。   YQ的员工在普通的一个工作日下午,惊讶地发现不假辞色的席总亦步亦趋地跟着人,反倒是往日里巴巴贴着席沉衍的小少爷冷冷瞥人一眼,拒绝的心思明显。   结果席沉衍不恼,继续跟着。   直到季卿打开车门,才对不请自来的席沉衍说:“席总什么事,你和季严俞的合作谈完了?”   语调比平日里低些,在生气。   席沉衍笑了声,“走这么快,偷拿了东西?”   季卿沉默一瞬,“没有。”   动作隐秘,席沉衍发现不了他拿了手机。   这人诈他。   然而已经晚了,虽说季卿停顿时间不甚明显,但躲不过一直注意着的席沉衍。   也是晃神的功夫,席沉衍抽走了季卿手里的车钥匙,坐上驾驶座。   他问:“去哪里?我带你过去。”   “随便。”   季卿坐在副驾驶,旁若无人地拿出季严俞的手机,熟练解锁。   席沉衍余光扫过,很轻地笑了下。   果然,十分钟后,身侧的人没什么收获的放下手机。   车子也停下了。   是来过一次的夜市。   时间还早,有几家摊主在收拾东西,铁皮推车立在摊位上,一点点地往外搬东西。   天色未暗,路灯已然工作,加上摊位上的灯光,把这夜市衬得亮如白昼。   季卿在冷白的灯光下,戴着席沉衍刚买的鸭舌帽,跟着人穿过忙碌的人群,在套圈摊子前停下。   老板热情介绍套圈规则,口才颇好,过路的狗都要被讲得手痒,来一局试试。   季卿漫不经心地听着,猝不及防被席沉衍塞了一桶塑料圈子。   “试试?”席沉衍问。   季卿绷着面部肌肉,“小孩子玩的东西。”   “嗯,我想要第三排的小刺猬。”   季卿闷闷应了声,往第三排看去,是个陶瓷摆件。体积小,算是好套。   他又瞥了眼放在摊前的价格牌子,20元一桶,一桶大概二十个套圈。   “我练过的。”他说。   声音太小,席沉衍没听清,只看到适才还紧抿的嘴唇动了动。   他拉近两人的距离,而后问:“你说什么?”   季卿好似没听见,压了压帽檐,开始套圈。   离得近了,席沉衍能看见季卿泛红的耳廓,嗅到若有若无的甜。   于是,今天想避开人群,提前来到夜市的人,就发现套圈摊子格外不一样。   一群人围着,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   挤进人群,才能看见,在冷白的死光灯光下,有一位依旧漂亮得出奇的少年,戴着鸭舌帽,快速地扔着套在手臂上的塑料圈子。   旁边是气质稳重的高个子青年,他专注地盯着面前的少年,眼里像是有光。   不一会儿,二十个圈子全部套中,惊呼声达到顶峰。   又在这个少年给在场的人分了其他战利品,只留下一个刺猬摆件,塞进旁边高大男人怀里后,起哄声达到新高度。   分不清是不是害羞还是五月的夜晚太热,透着疏离的少年耳廓更红了,热意攀上脖颈,一片红,漂亮又勾人,看呆了一群人。   直到高大青年呈保护姿态,挡住过界的视线,拉着人离开。   讨论声更大了。   季卿不紧不慢走着,“席沉衍,他们说错了,你不是我哥。” 第58章 你嘴巴太难撬   “嗯。有事衍哥, 无事席沉衍。”   席沉衍接过店员递来的甜筒,余光扫过。季卿正把季严俞的手机交给司机,让人带回YQ。   而后偏头, 喊了声“衍哥”。   席沉衍没应,目光落在季卿身上。   青年出了身薄汗,发丝被泅湿,觉得不舒服,便随意地张开五指拨弄, 迎着风也不怕吹感冒。   他把人拉过来,挡住夜风。   起初,只觉这人是个巨大的谜团,看得久了, 就陷进去。   而后又被季卿的特立独行吸引,冷漠疏离, 凉薄和戒备仿佛刻在了他的骨子里。遇到季严俞时, 又矛盾得要命。   像是拔掉尖刺的刺猬, 露着粉红肚皮, 不管不顾地贴着, 眼睛里的暖意要把人融化。   他想,男人总是慕强的,又想将人拉下高台, 仰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也只能看着他。   “季严俞这么教你的?算计人也摆在明面上, 藏都不藏。”   “嗯, 我坏。”   说着自己坏话的人,低头吃着甜筒,琥珀色的眸子里无悲无喜。   席沉衍很轻地笑了下, 用纸巾包裹着手指,擦拭季卿嘴角溶化的白色污渍。   “你很好。”   季卿点头,淡淡道:“衍哥可以和好人讲讲,季严俞到底在做什么吗?”   席沉衍没回,套上了乌龟壳,看起来梆硬。   他以为季卿会气恼,却见这人笑了声。   席沉衍问:“不生气?”   “嗯,高兴。”   季卿不紧不慢地吃着偏甜的脆皮,将包裹着甜筒的纸巾丢进垃圾桶。   像他这样不知道何时突然离开这个世界,漂泊无定的人。合该看着血脉相连的兄弟,有一个好归宿。   夜风沾染热意,在棉质T恤上流连,又顺着食物的香气飘荡,落在夜市外的一个小摊子上。   摊主抱着吉他轻声弹唱,身前摆着绿色加仑盆装着的花卉,上面是闪烁着的装饰灯,五颜六色地亮着。   席沉衍顺着季卿的视线看去,“喜欢?”   “没你在茶楼里唱得好听。”   季卿滚烫的脖颈,被夜风一吹,格外舒服。   席沉衍笑笑,将鸭舌帽重新扣在季卿脑袋上,细细体会青年地讨好小连招。   “六点了,想吃什么?”   “都来夜市了,烧烤和啤酒吧。”   小吃摊人多,人挤人,炒饭在锅里一翻,火气和热气随着闷热涌上来。   季卿扫过一眼,往烧烤摊走去。   没成功,被人拉住。   “太乱了,我去买烤串,你去买啤酒,度数低一点的,你容易醉。”   季卿没有意见,找了家便利店,买下几罐啤酒。   在电子音的欢迎下次光临中,走了出去。   然而没走几步,就被人拦住。   “帅哥,我的车胎坏了,能帮我换下吗?”   季卿闻言望去。   一位女孩红着脸,紧紧揪着衣服下摆,不好意思地垂着头,旁边是捂嘴偷笑的小姐妹。   小心思昭然若揭。   “抱歉,我朋友在等我,你们可以叫拖车,或者求助其他人。”   “帅哥,我们没力气换胎,帮帮忙。”   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有泪。   季卿犹豫一瞬后点头,“好。”   他一边跟着人走,一边搜索怎么换胎。   到了地点,从后备箱里拿出工具,研究了一会儿,开始专心换胎。   女孩在旁边递水,小姐妹们也纷纷夸赞,旁敲侧击地询问感情状况。   小姑娘的眼睛通透,声音灵动,叽叽喳喳说了一通,却不吵。   浓郁的生命力能将行将就木的老头子,从病床上拔出来,跳一场探戈。   季卿挑着话回。   “二十,有哥哥。”   “嗯,他对我很好,住哥哥那里。”   “他二十七,没结婚。”   “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吗?”小姐妹问。   季卿避开女孩伸过来的手,把拆下来的轮胎放进后备箱,在尾门阖上的咔嗒声中,淡淡开口。   “抱歉,我喜欢男的。”   场面寂静一瞬,或许是太过惊讶,又或许是有人推了一把,刚开始搭话的女孩往季卿身上撞去。   季卿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和胳膊,将人扶正。   隔着距离,女孩脸颊依旧通红,声音都细若蚊蝇。   实在太轻,季卿偏头过去,才能听清。   “可以,加个……微信吗?”   “季卿!”   是席沉衍的声音。   季卿不再靠近女孩,掀起眼皮去看。   隔着人流对上了席沉衍黑白分明的眼瞳,沉沉的,像是把所有的光亮吞没,黑乎乎揉成一团。   而后席沉衍一步步走近,握着他的手腕,把他搭在女孩肩膀和上臂的手拿开。   “这是第二次。”   声音泛哑。   季卿思忖一瞬,“第二次是指送车的事?无功不受禄,我不要。季严俞之前给我买了两辆车,太多,开不了。”   席沉衍没有立刻回答,他掀起季卿歪斜的鸭舌帽,张开五指伸进发间,轻轻拨弄季卿汗湿的短发,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事不过三。”   再有一次,就忍不了。   旁边的小姐妹来了一句,“这是你哥吗?”   季卿瞥了眼被问哥的人,一副不准备回答的模样。   “嗯,衍哥。”   女孩们看着两人告别,被叫衍哥的青年若有若无地挡着她们的视线,圈出一个安全地带,不让人靠近。   用对她们截然不同的语气,和旁边戴着鸭舌帽的青年搭话。   “我买了不辣的和微辣的烤串,辣得不能多吃。”   鸭舌帽青年的声音发闷,“我能吃辣。”   席沉衍“嗯”了声,带季卿离开夜市,来到海边。   事出突然,车上没准备什么装备,席沉衍就拿出纸袋里备用的西装外套,抖了抖,摊在沙滩上,让季卿坐下。   海风微凉,季卿从便利店的塑料袋子里挑出两罐啤酒,朝着席沉衍的方向丢了一罐。   果然被接住。   一罐红,一罐绿。一罐酒精含量12%,一罐酒精含量3%。   小心思明明白白露出来,却生不出什么厌恶情绪。   席沉衍捏了捏手中的红罐子,道:“换策略了?”   “嗯,你嘴巴太难撬。”   语气漫不经心。   季卿勾住易拉罐的拉环,发力一扯,滋啦声顺着夜风的哗哗声涌了出来。   他把拉环丢在装烤串的塑料袋子里,又拿了一串撒了一点辣椒粉的肉串,细细咀嚼。   不咸也不是很辣,刚刚好。   身侧的席沉衍迟迟没有动静,季卿补了句,“这个牌子的啤酒好喝的,季严俞爱喝。”   “嗯,我和严俞喝过,没喝醉过。”   声音还未飘远。   易拉罐就被捏的咔咔作响,澄清透明的黄色液体和白色泡沫,爬上季卿白皙柔软的指尖。   季卿放松手指,避开席沉衍来擦手的纸巾。   “知道了,你们酒量都好。”   分明语气正常,席沉衍却听见了这人漏出来的小委屈。   又见人仰头喝酒。   太急,被呛住。   脸憋得通红。   “咳出来,别憋着。”   “话多。”   季卿闷在喉咙里咳了几声。   弄不懂席沉衍和季严俞为什么喜欢喝这东西,不像茶水喝着清新,又不如饮料来得有滋有味。   压下喉间的痒意,他趁着席沉衍去车上拿纸巾的功夫,给洛开宁发去一条信息。   “你知道怎么撬开席沉衍的?”   两人是之前的加的微信,除了刚开始地打招呼信息,偶尔有几句交流,但是大多是洛开宁在说,季卿偶尔回几句。   洛开宁本想发‘你凑过去,某人就会张嘴了’。   想想,还是不合适,目的太过明显。   他换了种讲法,“沉衍小时候被关过小黑屋,没有安全感,你给他抱一抱,他就会感动地说实话。”   可能这话冲击太大,刚坐下的席沉衍就对上季卿复杂的视线。   “怎么了?”席沉衍问。   季卿答:“有个想看热闹的人,把我当傻子玩。”   以至于到了之后,席沉衍没有喝醉,季卿也失去继续探究的兴致。   第二天早上洛开宁再发来询问的信息,他回了个骷髅头表情。   对面识趣地不回话了。   季卿把手机一丢,窝在薄荷画廊的躺椅里摸鱼,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   亚麻质地的长裤因为动作,小幅度上缩,露出白皙纤细的踝骨,在暖阳下泛着浅淡的光晕。   空调出风口的呼呼声,听得人昏昏欲睡。   又被倏然打开的门,以及进来的人轻而易举打散。   季卿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是孔知智,以及阻止人的张倩优。   “季卿,我们谈谈。”   “不谈。”   季卿转移阵地,来到沙发,让张倩优下去,不放心叮嘱了一句,“这位喜欢喝西北风,不用上茶。”   张倩优比了个OK的手势,给季卿端来一杯白茶,听着孔知智单方面的输出。   “季沐思在对付你,你要小心。”   张倩优撇嘴,心想季沐思搞事也不是一次两次,都败兴而归。   即使需要人提醒,也轮不到孔知智,这人原是和季沐思一伙的,几分真心几分假意还未可知。   她家老板最为心软,张倩优有意提醒孔知智不可尽信。偏头见了季卿无动于衷的脸,乐了。   瞧这冷漠疏离的小模样,安心。   “这次是喻纠出手,他甚至不顾喻家的生意,对上季严俞。YQ的单子最近出了问题,资金链也有大问题,你哥应该都住在公司里。”   这话刚落,张倩优心道要遭。   果然就见本是一脸无所谓的季卿,摆正了脊背,搭了句话。   “展开说说。”季卿道。   许是季卿此刻的表情太过冷肃,以致于三个人的空间,安静的落针可闻。   缓了一会儿,才响起孔知智娓娓道来的声音。   张倩优没心思听,唯恐季卿脑子一热,做出上次遇到歹人,独自面对的蠢事。   她几乎能想象出,季卿对上喻纠,而后被整得惨兮兮的可怜模样。   漂亮又单纯的老板,该垂着眼睫,又被人掐着脖子,强迫他抬头,无措看着来人。 第59章 我很乖   “往哪里看?”   季卿斜睨一眼。   语气太冷。   张倩优猝然回神, 收回在季卿唇瓣和脖颈处流转的视线,余光往旁边一扫,才发现孔知智不见踪影, 如今办公室里只有她和季卿。   思绪回笼之后的恍惚还没有散干净,她的声音轻飘飘的。   “老板,需要我帮您订去京市的机票吗?”   “不用。”季卿在张倩优好奇又探究的目光中回答。   意有所指道,“季严俞瞒着我,你就当我不知道。”   话音刚落, 就见卧底女士表情精彩纷呈。   好似分不清这是他的缓兵之计,还是另有打算。   季卿笑笑,说出的下一句话将张倩优心口悬着的巨石丢掉了。   “我不会去找喻纠。在你们心里我是怎样的人,鲁莽还是做事不计后果?现在是法治社会, 第一次揍喻纠能够不被人发现,第二次却不一定有这么好的机会。真进去了, 我还不想季严俞托关系把囚服换成羽绒的。膈应。”   “况且, 季严俞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他不想让我插手喻纠和YQ的争斗, 我就不参加。我很乖的。”   张倩优又觉心中巨石丢弃过早, 仔细打量嘴里说着‘我很乖’的人,半分没有瞧出苗头。   这人做事只顾自己喜恶,有时候柔软得要命, 有时候凶狠得要命, 是位能把‘要命’解读出多种含义的冷漠小漂亮。   但是, 人在屋檐下, 总要表明态度。   张倩优道:“老板放心,我不和季总说的。”   季卿“嗯”了声,让人离开。   张倩优乖乖照做, 门刚阖上,又倏然间拔高音量“草”了声,重新推开门。   “靠!上次是你揍的喻纠?!你们还让我讲生日宴会的经过,我是你们三play的一环吗?!”   玻璃门的门框把手哐当撞在墙面,接着反弹打在张倩优的手臂上。   动静太大,办公区的同事转椅一滑,探头来看,对上季卿冷然的视线,又咻的一声划回去了。   隐约听到自家老板没什么起伏的回答,细听还带着淡淡的无奈。   “季严俞那天试探得这么明显,你脑子呢?”   大概是被盛世美颜吃了。   张倩优咬牙离开。   然而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她发现嘴上说着不插手,自己很乖的季卿,却像是换了个人。   原先懒散的,两个多月也动不了几次画笔的人,几乎成天都在画画写字,也开始让她把他的一些作品拿去参加书画展。   就连不喜欢的聚会都去。   征歌逐酒,进退有度。   把碍不着其他人的目的,清清楚楚摊在人前,更显坦荡。   老一辈们直呼真性情,纷纷出手相助。   变化实在太大,季严俞百忙之中打了电话,“缺钱和我说,我转你。”   席沉衍也来了几次,倒也没说什么,陪吃陪玩,带人参加聚会,给足了情绪价值。   以至于海城少爷小姐们,发现不知何时起,从教科书走出来,沉着冷静的席大总裁,身边总有着季卿的位置。   不是之前的被缠着,现在人关怀备至,季卿喝口酒都要管着。   往往季卿都是冷冷地睨了一眼,不客气道:“衍哥,管太宽了呀。”   而那位被瞪,在商场上杀伐果决的席总裁只是“嗯”了声,给人换掉手上的酒杯,“我是你哥。”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纷纷。   “操,我还记得衍哥刚接手席家那会,花样百出的敬酒词。”   “同辈不同命。”   “人好看呀,要我也不舍得季卿喝醉。”   张倩优也很惊讶,又听长期处于风暴中心的老板发话了。   “中饭订四人份的。”   “……老板,你以前都吃五人份的呀。筹钱也不是这么省的。”   季卿不想搭话,他窝在薄荷画廊的沙发里,看着空中飞舞的新功德金光,以及追着金光在后头咬的金闪闪。   而后勾了勾手指,任由两道功德金光在手腕上盘踞。   张倩优顺着视线望去,空无一物。   斟酌开口,“老板,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不开心就去找张宿聊聊天。”   “没压力。不用订餐了,中饭我和季严俞一起吃。”   季卿挥手告别,一边往外走,一边和相熟的餐厅通话。   订了一桌苏帮菜,让人送去YQ。   等他将在永福茶楼打包了的芡实糕,放在季严俞的办公桌上,精美的苏帮菜也已经在会客茶几上摆好。   助理把最后一个打包盒放好,小心翼翼道:“季少,季总在开会,大概还要半个小时。”   被问的人没应,她掀起眼皮去看。   不知何时,这位小少爷已经用季严俞留下的外套盖头,趴在办公桌上沉沉睡去。   助理想到了季卿眼下淡淡的黑眼圈,结合这位爷这段时间在海城豪门圈子拉投资的举动,大概有了猜测。   她在工作群里交代一句:“季二少在睡觉,午休后再来季总办公室。”   发完,不再打扰,轻轻阖上门离开。   动静不大,季卿仍旧被惊醒。   他趴在桌面,听着空调出风口的呼呼声缓了一会儿,才揪下盖在头顶质地轻薄的西装外套。   抖了抖重新披在椅背上。   随后拿出手机,编辑信息,“我去透透气,会议结束你先吃饭,不用等我。”   “你先吃,我还要一会儿。”   季严俞回得很快,但是季卿已经收起手机,没看到这人的回复。   办公室在顶楼,从安全通道往上走,再打开门就是楼顶的露台。   季卿找了一个干净隐蔽的角落,席地而坐,也不做什么,仰头去看蔚蓝的天空。   微微发烫的脸颊,被风一吹,格外舒服。   直到不远处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交谈声传进耳廓。   “这次喻氏对付YQ,不知道YQ能不能挺过来,本来我下个月就能顺利转正了,现在看来前途迷茫。”   “不是说席氏出资,季总的弟弟也在筹钱,资金链正常,喻氏也不能拿YQ怎么样吧。”   最先发言的青年嗤笑一声。   “你怎么听什么是什么,脑子呢?席总还好,季卿那样不着四六的人,能筹到什么钱。”   “别人不清楚,我可是门清,那人就是演得好,十八岁的时候,玩得可花。况且,还推自己弟弟下楼,这样的脏钱用来做什么,不嫌恶心。”   这话刚说完,两人就听见角落里传来响动。   抬头一看,是话题的主人公之一。   季卿不紧不慢地踢了踢散落在地的石子,看着它滚到最后发言的青年面前。   眼睑半垂,凝视面露惊惧的人,语气波澜不惊。   “继续。”   这人没搭话,脸憋得通红,悔意和惊恐不偏不倚地爬上脸颊。   “害怕我让季严俞开除你?”   青年呼吸一滞,他嘴上说着YQ不行的话,心里却清楚,YQ渡过这次难关是必然。   只是因着人的劣根性,总少不了贬低其他而抬高自己。   到底不能善了,青年咬了咬牙。   色厉内荏道:“你神气什么,除了比我们会投胎,你哪点比我强?为子不孝,为兄不慈,为人不善。”   季卿充耳未闻,抓住了投胎这点,“嫉妒我有哥?”   青年对上人云淡风轻的话更是气急,伸手就往季卿脸上抓去,“这里没监控,你名声这么差,我打了你,又有谁信。”   季卿笑笑,抬手抓住来人的手腕,一扭一拉。   果然成功,随着骨关节的咔嗒脆响,凄厉的惨叫声同时响起。   紧张的交锋里,另一位实习生在季卿出现时已经愣住。   他在群里看过季卿的照片,是好看。但是结合这人的一年前大闹YQ的所作所为,又觉皮囊不过是红粉骷髅,随着时间的消逝,终将湮灭。   然而,暖阳垂落,打在琥珀色的瞳仁上,刹那间泅湿眼睫,小幅度颤动时,他几乎忘记了呼吸。   怔愣地看着人轻而易举卸掉胳膊,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肆意又明艳。   像是暗黑森林里,可怖的艳鬼,转瞬间夺人性命,贪婪得连灵魂都要勾走。   “操!放手,手断了!我一定报警抓你!”   季卿淡淡道:“你说得没监控,谁信?”   这话提醒了青年,他把视线落在实习生身上。   而后嗤笑,又在下一秒因为胳膊的疼痛,面容变得扭曲。   “我和他关系好,他不可能帮你,你就算是季严俞的弟弟,也不能只手——”   声音戛然而止,青年发现实习生对上季卿的视线后,肉眼可见的红了。   他有些慌,又听这人细若蚊蝇的声音。   “我瞎,没看见。”   “嗯,不牵扯你。”   季卿重新握住青年的手腕,在新鲜的惨叫声中,一扭一抵,关节阖上的咔嗒声响起,这人脱臼的手已经正常。   “行了,证据也没了,你可以滚了。”   青年托着被来回拉扯的手臂,不甘心道:“我听人说过,一年前,你大闹YQ,把季总脑袋砸破,豪门哪有什么血脉亲情,不过是演给外人看的。终有一天,季严俞也会厌弃你,对你毫不留情。”   一句话结束,季卿也站在了他面前,他甚至不感抬头去看,只觉可怖的压迫感铺天盖地地涌来,仿佛下一刻,利剑就能刺穿他的胸膛。   完好的左手也开始禁不住颤动。   紧接着是季卿的声音,沉沉的,缓缓的。   “想死?”   冷汗顺着面部线条滑落,打在地上,发出恍若惊雷炸响的啪嗒声。   好在下一秒,一声听不出情绪的“卿卿”,把野兽关回笼中。   青年抬头,发现适才还在放狠话的季卿,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然而那双琥珀色眸子柔软的过分,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他顺着季卿的视线看去。   是季严俞。   一身正装,在工作中不苟言笑,把规矩和冷淡刻在骨子里的季严俞,此刻正弯下脊梁,解开季卿散乱的鞋带,颇为严肃的打了个蝴蝶结。   好似面对的不是一双普通的鞋子,而是什么决定YQ生死存亡的决策。   “松了,踩到容易摔跤。我给你准备几双魔术贴的鞋子。”   季卿“啧”了声,“季严俞,我不是小baby,不要魔术贴。”   不被叫哥的人也不恼,“饿不饿?下次不用等我,你先吃饭。”   “话多。”   青年看着两人渐行渐远,蓦然惊觉他刚才的话不对。   如果是演戏,季严俞没必要对季卿做到这种地步。   他甚至有种YQ的起名,是取了季严俞和季卿名字首字母的可笑想法。   门被打开。   金属合页的特有的卡顿声,令青年回神。   有风吹过,他对上了季严俞冷沉森然的目光。   隐隐约约听到季卿的问话,“你什么时候来的?” 第60章 去里面脱   “喊你的时候来的。”   季卿闻言停住脚步, 等季严俞回头,倏然拉着人的领带靠近,视线在季严俞的脸上逡巡。   瞳孔骤然放大, 嘴唇微张。   他不懂心理学,暂时看不出这个表情的含义,但是他记性好,愿意学。等有了时间可以询问张宿这个表情代表的含义。   季卿松手,轻轻拍了拍季严俞的上臂, 淡淡道:“信你的。”   两人并排走着,回了办公室,助理已经把冷过一次的饭菜热好。   一时间,不甚明显的食物咀嚼声和吞咽声, 在相对安静隐秘的空间里放大。   季卿抽出一张纸巾,折叠后递给季严俞。   “两个星期了, 席氏和YQ的合作还没有处理好?”   “还剩一些扫尾, 下个星期就能正常回家。”   季严俞接过季卿递来得纸巾, 按了按沾了少许汤汁的唇瓣, 而后丢进垃圾桶。   等弟弟吃完后, 开始收拾桌子。   季卿往后一倒,脊背被沙发靠背尽职尽责地托着。   “办公桌抽屉里有三张银行卡,密码是你的生日。”   “不用, 你自己拿回去, 钱不够和我讲。”   季卿没应, 季严俞抬眸去看, 却在下一秒,被人拿走架在鼻梁上的眼镜。   他度数高,季卿的脸离得远, 看不清上面的表情。   “席沉衍帮你,你欣然接受,我帮你,你却拒绝。”   声音有些委屈。   季严俞几乎能想象出季卿此刻的表情,眉眼低垂,无措和难过肆意地漏出来。   他笑笑,抱住了拿着眼镜的季卿,“这一个月你参加宴会,给画廊拉了很多投资,但这些走公账,你不会乱动。所以,是卖了车?卖了多少?”   “两个亿。”   季卿的脸上没有季严俞想象中的委屈,反倒是冷漠到近乎无动于衷,在见到季严俞软化的态度,才露出狡黠的笑意。   他轻轻地把脸埋在季严俞的肩窝。   漫无目的地想,季严俞真好骗,说一句酸溜溜的话,就什么都肯答应。   “车库卖空了?”   “没有,你前段时间给我买的两辆车没动。”   季严俞“嗯”了声,右手顺着季卿的肩膀往下,摸到了被人夹在指尖的眼镜,重新带了上去。   “等忙完这一阵,我再给你买车。”   “算了,不喜欢。现在的车够开了。”   季严俞没在这个话题过多纠缠,抛出了另一个问题,“五月初的一个星期,你都和桑霁待在一起,做什么吗?”   “他心情不好。”   成魔,会伤人。   季卿别开脸,不去看季严俞倏然冷沉的面容。   “好凶。哥,困。”   季严俞深吸一口气,对着季卿眼下的青黑,到底没再说什么,让人去休息室里睡。   不知过了多久,季卿醒来时,还能听见季严俞不急不缓安排工作的声音隔墙传来。   他没急着出去,等人离开,才打开休息室的门,离开YQ。   时间还早,不到下班点,季卿回了薄荷画廊。   从车上下来,远远看见拉扯的两人,一位是高瑞昱,一位是煮了一盘黄灯笼鱼头的青年。   有说有笑,青年奋不顾身的暧昧昭然若揭。   季卿靠着车门默默地看着,总觉许久前不适的胃部在摇旗抗议,撺掇他上前,给小情侣打一个措手不及。   又听到一声喊叫,“季卿,真的是你呀。”   季卿没动,说话的人来到面前。   青年一身宽松的短袖短裤,脚上蹬着双皮鞋,头发是夸张的白金色,口中咀嚼着东西,等吐出来吹出一个泡泡,他才分辨出是口香糖。   季卿侧身避开来人揽他肩膀的手,“谁?”   那人嗤笑一声,“季二,你装什么呢,乖宝宝做久了,忘记你十八岁做的荒唐事?这两年找你也不理人,要不是你这段时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我还不知道你回国了呢。”   季卿小幅度眨眼,试图从不算完整的记忆里,找出与这人有关的蛛丝马迹。   数秒后,一无所获。   不过,十八岁正值叛逆期,季严俞管得又严,那时候的确浑蛋。   除了黄·赌·毒,抽烟喝酒打架,来者不拒。   “两年不见,变了挺多,这副冷淡疏离的模样,看着挺带劲,和兄弟们去玩玩?”   “不去。”   季卿关上车门,咔嗒声在喧闹的街道并不显眼。他掀起眼皮去看,高瑞昱和那位黄灯笼鱼头不见踪影。   随后径直往画廊走去,没看见身后青年饱含深意投来的一眼。   六月初的海城越来越热,太阳高高悬挂,把空间都烧得扭曲一瞬,季严俞也终于忙完公司的事情,能够按时回家吃饭。   只不过季卿并不开心,在周末,他第四次出门,被季严俞询问去哪里的时候,不忍了。   “季严俞,你要和我吵架?自从上次去了一趟YQ就这个死样子,我二十了,出门还会丢?”   “不会丟,我看着。”   季严俞语气平静,理了理季卿因为揪起他衣领的动作,而歪斜的领口。   “乖一点好不好,天气热,想去哪里,哥哥带你过去。”   “不要。”   季卿手上肌肉发力,用力一推,冷眼看着人顺着力道坐在沙发上。   “我找席沉衍,晚上不回家。”   说着找席沉衍的人,实际上开着新提的磨砂黑柯尼塞格,和席沉衍通了气,来到了尚博。   健身房周末人多,即使空调的冷气很足,也遮不住汗液挥洒的躁意。   季卿往楼上走的脚步顿住了,转身来到自助贩卖机面前,买了一瓶冰凉凉的脉动。   瓶口刚掀开,被人按住。   “运动前,不要喝冰饮。”   季卿抬眼去看,是席沉衍。   不知是闷热带来的躁意,还是因为季严俞过于强烈的控制欲带来的迁怒。即使他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但是说出的话并不客气。   “不用你管。”   “火气这么大,谁惹你?”   季卿想回一句‘你喜欢的人’,到嘴的话却是咽下去了。   对季严俞的恼意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挣开席沉衍的手,径直往楼上去。   二楼是VIP区,相较一楼,人少很多。   季卿打算去休息室换运动服。   席沉衍道:“天气热,去我的休息室,你的休息室淋浴坏了,不方便。”   季卿“嗯”了声,也不客气,跟着人往里走,进了休息室。   卸下肩膀上的运动款斜挎包,他双手抓住T恤下摆,往上拉。   没拉动。   季卿疑惑眨眼,听到了席沉衍的声音。   “去里面脱。”   声音沙哑,热气喷洒在耳廓,有些痒。   季卿蹙眉避开,“里面是浴室,没出汗,运动前我不洗澡。”   “……别在这里脱。”   说话的人站在他身后,个子又高,季卿看不见这人的表情,只觉对方每个字都像是在齿缝间漏出来的,钳制他手腕的手有些烫,属于汗液的触感令他皱眉。   “你们什么毛病,出门要管,脱衣服也要管,以后我洞房花烛,你们还要在旁边看着?”   身后的人笑了声,松开手,按住他的后脖子,轻轻摩挲。   “嗯,你哥可以管,你叫我衍哥。”   衣服到底是去浴室脱了。   季卿出来的时候,还是觉得自己对季严俞太过纵容,以至于被哥哥的对象拿捏,完全没有剑修的气势。   他该叫这人明白自己是难搞的。   所以,尚博的工作人员今天发现了这么一幕。   平日里高强度训练都不会喊一声,面容明艳的冷淡青年,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   运动几下,不是说累说渴就是说腿酸,把高个子青年耍得团团转。   那人也不恼,拿水锤腿,什么都做。即使面上没什么表情,看上去冷冷的,那是那双深邃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落满了星辰。   但是你仔细去瞧,那眼睛里的,只有一位发光的青年。   然而不知何时,他们再抬头去看,这人的眼神又变了,沉沉的,像是要把一切都吸进去。   他们不知道,是因为季卿说了一句话。   “席大总裁难道没有在将近四十多度的天气,裸过上半身?”   “不一样。”   席沉衍淡淡道:“很晚了,去洗澡换衣服。我带你去我家吃饭。”   季卿放下手中的器械,一边往休息室走,一边对席沉衍道:“不去你那,我诓季严俞的,你别说漏嘴。”   身侧的人也不搭话,成了棒槌,哑巴一样。   等季卿洗完澡换了衣服出来,这人也换好了,头发湿漉漉的,大概去别的休息室借用浴室。   “要去看富贵吗?它很喜欢和你玩。”   季卿缓了一下,才想起那条和他一起被药倒的狗,以及在席沉衍房间颇为尴尬的一晚,那时候名叫“富贵”的德牧,一直扒着树乱吠。   他不想去。   怎奈金闪闪钻了出来,圈着一条还未吸收的功德金光做质子,尾巴尖激动地往席沉衍那边戳去。   “赵叔今天送了杨梅酒和桑葚酒过来,要去尝尝吗?”   “……去。”   季卿的车子被司机开回去,两人来到席沉衍金山路的别墅。   狗子扒着金属门嗷嗷嚎着,等门打开,飞快冲来。   跑到一半,又原路返回,不知道在狗窝后面捣鼓什么,半分钟后叼着一根笔直的树枝,围着季卿绕圈圈,又乖巧坐下。   席沉衍睨了一眼,接过狗嘴里的树枝,拍了拍狗脑袋,“好狗,去吃饭,晚点陪你玩。”   回头,发现季卿正盯着手机看,表情略显严肃。   “怎么了?”   “没事。”   季卿瞥了眼新弹出来的信息。   孙征:“季二,我约了你这么多次,给个面子,你也不想你犯浑的视频让季严俞知道吧?”   季卿按熄手机屏幕,看向席沉衍,懒懒道:“衍哥,车子借我开开。” 第61章 装可怜这招季严俞教你的……   夜幕黑沉, 黑色帕加尼疾驰而过,碾过碎石,打在路边的铁皮上, 轰隆一响。   十分钟之后,这辆车子在会所门口停稳,下来一位长相明艳气质清冷的青年。   不久前见过的白金发色的青年懒懒地靠着跑车,见季卿过来。   笑道:“季二,我可是请了你不下十次, 你才给我这个面子呀。”   季卿冷淡地“嗯”了声,把车钥匙递给招待,问:“孙征?”   “贵人多忘事。”   孙征笑笑,视线落在帕加尼的车牌上, “海H·00301,席大总裁的车子, 他放心你独自出来?”   季卿没有立刻回答, 想起了不久前对席沉衍说的话。   “衍哥, 车子借我开开。”   那人回:“好。”   问都不问, 答应得太过爽快, 以至于季卿检查了一遍车子,才放心开出来。   季卿跟着孙征往里走,反问, “你想让他放心还是不放心?”   “当然是放心。”   孙征去揽季卿的肩膀, 依旧被躲开。   只不过这人表情淡淡的, 分不清是不喜欢和人过多接触, 还是不喜欢和他过多接触。   “多生分呀,以往你可不是这样的,为了庆祝季二少重新加入我们, 今晚我准备了惊喜。”   包厢门被打开,音乐声、酒杯碰撞声,交谈声,毫无遮掩地顺着流动的空气涌入耳廓。   一群人围了上来。   季卿不冷不热地应付,透过人群,对上了孙征带着阴冷笑意的视线,像是毒蛇,用黏腻的身躯缠上来。   “兄弟们,别激动呀,今晚的好戏还没有开场呢。”   众人纷纷。   “是呀,征哥准备的节目都精彩得很。”   “季二,你可算回来了。”   “外国的妞怎么样,好玩不?”   “车祸后,怎么把我们的微信都删了,看不起我们呀?”   最后一道声音落下,包厢里寂静了片刻,紧接着是孙征看戏谑地问话。   “是呀,把我也删了呢,要不是前段时间碰上季二,都带不来人呢?是不是看不起我们?”   季卿没理,神态自若地在孙征身侧坐下,“不熬夜,要做什么,尽快。”   会所的灯光暧昧而缱绻,洋洋洒洒地落在季卿身上,将疏离冷淡的面容笼上了一层浅淡的光晕,毛茸茸的,暖乎乎的。   孙征有片刻的愣神,不禁回想起十八岁的季卿,像个小豹子,恣凶捻恶,又在季严俞的脚边乖乖做只小猫。   过于乖张的性格,令人不敢把视线落在他的脸上。   如今仔细一瞧,这张脸趋向柔和后,竟显得柔软可欺。   席沉衍大抵也是被这人的模样骗到,当个玩意放着。   孙征喉结滚动一瞬,抬手搭在卡座上沿,若有似无地摩挲着,远远看着像是把人圈在怀里。   在座的都是人精,眼神流转间就明白了孙征的想法。   提议,“哥,好戏上不上呀,兄弟们怪无聊的。”   许是这句话起了作用,一瓶瓶名贵的威士忌,被统一服饰的服务员端上来,紧接着是各有特色的男男女女鱼贯而入。   气氛开始热烈,直到最后一位进场达到高潮,众人看好戏的视线落在端坐着的季卿身上。   孙征就见本来百无聊赖的季二,好似被戒尺规训,瞬间挺直脊背,脸上的淡漠疏离终于皲裂。   “季严俞?”   仔细一看,又不是,七八分相像而已。   孙征笑笑,附在季卿耳边轻语,“两年过去了,你的反应还是和以前一样。记起那个荒唐视频了?”   季卿视线飘忽。   记起来了,那时候正值叛逆期,季严俞管得严。孙征找来这人后,他给了人一百万,每天的要求就是让他对着这张脸揍一拳。   他缓缓闭上眼,不愿去想季严俞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哑着声音道:“视频给我。”   孙征对着和季严俞七八分相似的陈书涵使了个眼色,后者识趣上前,端着酒杯往季卿嘴边送。   季卿呼吸一滞,手中的巧克力掉了。   伸手去推陈书涵,即将碰到时,又转了个方向,把孙征推开,顺势站起。   孙征不恼,反而笑出声,“真怂。”   季卿斜睨一眼。   这一眼太冷,众人几乎同时停下手中的动作。   包厢里一时间只有音乐声和呼吸声。   孙征不急不缓,接过陈书涵手中的威士忌,微微摇晃,冰块在玻璃杯壁上撞了一圈,留下朦朦胧胧的水汽。   “喝了,视频给你。”   自从这段时间席沉衍带季卿参加宴会,海城豪门的人谁不清楚这位酒量堪忧,又顾忌着席沉衍和季严俞,没人敢给他灌酒。   季卿没接也没搭话,掏出手机开始摆弄。   孙征嗤笑一声,“搬救兵?”   “没有。”   在搜正当防卫、防卫过当、特殊防卫。   季卿把视线落在特殊防卫,即无限防卫权上。对正在进行的行凶、杀人、抢劫、强X、绑架等严重危害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即使致人死亡,也不负刑事责任。   他拿起桌上的威士忌,对着桌沿稍用力一砸。   酒瓶碎裂,玻璃尖刺闪着寒光。   季卿把完好的一部分塞进呆愣的孙征手里。   “捅我。”   他把脖子递过去。   很快感受到一阵凉意,却没有痛感。   季卿疑惑抬眼,对上了席沉衍黑沉的眸子。   来人用完好的酒瓶贴着季卿白皙纤细的脖颈,稍一用力,把人往后推。   “不想活了?”席沉衍问。   “想。”不想孙征活。   洛开宁抱臂在包厢门口看好戏,余光扫过里面惊恐呆愣的众人,最后落在席沉衍绷紧的面部肌肉上,短促地笑了声。   有人要倒霉。   席沉衍:“跟我走。”   季卿没理。   视频还没拿到,人还没死。   在某些特定场合,季卿很好懂,席沉衍不用过多思考,道:“跟我走,不要让我说第三遍,你的事情我会解决,不告诉严俞。”   孙征发现,刚才还用狠厉目光注视着他的季卿变了,一瞬间收拢了外露的凶恶和疯狂,乖乖应声。   “好。”   两人旁若无人往门口走去,又在即将离开时,季卿折返,来到和季严俞有七八分相似的陈书涵面前。   他打开二维码,递给陈书涵淡淡道:“加我。”   洛开宁哦豁一声,都不用去看席沉衍的脸色,就知道该倒霉得多了一位。   仍旧止不住好奇地问摩挲着指腹的席沉衍,“按这位的性格,孙征都这么对他,他怎么不直接上手揍人?”   席沉衍扫了眼陈书涵,冷冷道:“怕季严俞生气。”   离开会所,到达金山路的别墅已经是晚上十点。   洛开宁被席沉衍赶走,董管家尽职尽责地等着席先生回家。   门刚一打开,立刻迎了上去。   就见席沉衍冷着一张脸,钳制着季卿的手腕往楼上走,许是想到了什么生气的事,猛地一拽。   身后的人没有防备,一踉跄,撞到了先生硬挺的背。   本该沉着脸的人当即松开手,去看季卿的泛红的额头。   “有没有受伤?”   “……没有,你好凶。”   “闭嘴。”   事实上席沉衍可以更凶,然而面对季卿刻意扬起的脸,以及小幅度颤抖的眼睫,怒意便随风飘散,只余下闷在心口的躁意。   在楼梯口纠缠了一会儿的两人,走进席沉衍的卧室,隐约传来了席沉衍的诘问。   “装可怜这招季严俞教你的?”   “……不是。”和元喻学的。   房门阖上。   季卿在沙发上坐好,挑了个粉白色的草莓,细细咀嚼。   只吃了一个,就被人端走。   端走它的人垂眸打量季卿,声音有些哑。   “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我没吃晚饭,在会所一口水果都没碰。衍哥,行行好,饿。”   席沉衍没应,沉默地注视着季卿,试图分辨出话里的真假。   这人喜欢把阴谋诡计摆在台面上论,看起来洒脱,实际上是不在乎。   遇上有关季严俞的事比松鼠还会藏,也就是那一晚,不知道刺激到哪个点,漏出几句话。   “京市一次,刚才一次,为了不让季严俞生气,打算弄点伤?”   席沉衍蹲下,将温热的掌心覆在季卿瓷白的脖颈,而后用拇指指腹轻轻摩挲耳垂,“上次是手臂,这次是脖子,下次准备在哪里?”   季卿没躲,弓着的背不甚明显的颤了颤。   诡异的饥饿感将他的视线蒙上黑纱,看什么都飘忽忽的,细密难缠的痒意把思绪搅成一团。   以至于放大了触觉。   他感觉到贴在他脖颈的掌心搭上了肩膀,而后指尖微顿,慢慢沿着脊背往下,拂过后腰、小腹,最后轻轻地摩挲手腕。   紧接着是低哑的声音。   “下次是这里吗?”   没人回答。   席沉衍垂眸,扫过季卿空茫的双眸。   看着这人用交颈的姿势,将脸贴在他的颈窝,随后脖颈处传来温热濡湿的触感。   席沉衍呼吸一滞,任由人舔着。   酥麻的痒意从四肢百骸涌来,抱在一起,热得要熟透。   “季卿?”   “饿。”   飘忽忽的声音,像是被憋到极致,才漏出些委屈情绪。   席沉衍却陡然生出难以启齿的满足感。   他阖上眼皮,轻轻地拍着季卿颤抖的脊背。   此刻是套话的好时机,然而话到嘴边,到底舍不得人难受,托着季卿的大腿将人抱起,任由他挂在身上。   坐在床边后,单手打开床头柜,把里面的巧克力撕开,哄着人。   “吃巧克力。”   “不要。”   声音闷闷的。   脖颈处的肌肤传来被啃咬的钝痛。   这人又像是潜意识认为这样做不对,轻飘飘地舔了一下。   好似要把人逼疯。   席沉衍的呼吸有些乱,左手手腕上戴着的智能手环心率直线飙升,显示灯急促地亮着。   他察觉到温热的汗液从额间滑落,顺着面部线条来到下颌,黏黏腻腻地贴着季卿滚烫的肌肤。   泅湿这人深蓝色的领口,而后钻进——   席沉衍滑动发紧的喉结,声音喑哑。   “卿卿,乖一点,别动。”   这边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喻纠的助理也是苦不堪言。   晚上十一点,他还在和喻纠汇报有关生日宴会闯入者的信息。   “喻爷,京市已经全部查过了,没有发现那位。遗留下来的西装外套,是赵先生的作品。”   助理把西装外套摊开,指了指内衬里的水洗标。   “赵先生的作品水洗标上都会有字母Z,这款京市桑家,海城席家和季家都订过,我们还在查。”   喻纠“嗯”了声,视线长久停留在面前的西装外套上,好似还能闻见转瞬即逝的清冽香气。   “明天我去海城,去订票。”   “好的。”   助理舒了一口气,关上书房门,走了出去。   没走几步,就碰到了季沐思。   如今这位季三少在喻家地位尴尬,   从前喻纠还会把人叫到书房,什么也不做,就盯着人的脸看上许久。   自从生日宴会之后,喻纠只在意那位不知从何处来的闯入者,对季沐思不闻不问。   反倒是这位贴上来几次,都被人赶出去。   然而喻纠阴晴不定,助理不敢擅作主张,本着不得罪的想法,和人打招呼。   “季少爷,十一点多了,早点休息。”   “喻……爷,明天要去海城吗?”   助理笑笑不说话。   季沐思咬唇,圆润的杏眼水汽氤氲,红得惹人怜惜。   见人不答话,眼泪扑簌簌落下,小珍珠一般打在木制地板上。   “我也想去,可以帮我订同一班的机票吗?位置……位置可以和喻爷隔开,经济舱也可以的。”   助理叹息一声,想到这人刚进喻家的意气风发,如今却卑微到尘埃里。   金尊玉贵养大的小少爷,喝口水都要45度的,现在经济舱都愿意坐。   他到底不忍心。   “好。” 第62章 弟弟,今非昔比   季卿睁开眼, 看到的不是头顶的天花板或者别的什么。   他对上了席沉衍黑白分明的瞳仁,而后顺着往下,落在这人和昨天别无二致的, 小幅度皱起的衬衫。   给人一种站了一整晚的错觉。   还没完全清醒,声音轻飘飘的。   “你怎么在我房间?”   “起床吃饭。”   席沉衍按住季卿因为坐起而滑落的衣领。对不知道是真不记得,还是装作不记得的某人道:“衣服在浴室里,去洗澡。”   像是设定好的机器人,席沉衍说完这些话, 启动离开程序,阖上了房门。   季卿在床上缓了会儿,细细体会席沉衍奇怪的人机感。   很快,又被其他事情带跑思绪。   按往常, 一觉醒来,该是饿的, 如今没有丝毫饥饿感。   他瞥了眼手腕上的金闪闪。另一条功德金光已经不见, 大概是昨晚太饿, 被吸收了。   季卿掀开薄被往浴室走去, 半个小时后出来, 已经完全清醒。才发现房间里到处都是席沉衍的私人用品。   所以是他在席沉衍的卧室,而不是席沉衍在他的房间里。   以至于来到餐厅用餐时,还有些恍惚。   也在此时, 席沉衍递上一个U盘。   “你要的视频。孙家发家史不简单, 手段狠辣, 沾点黑。别和孙征来往。”   季卿“嗯”了声, 手机也响了。   是孙征发来的道歉消息。   文字诚恳,和昨晚阴冷的模样完全不同。   季卿没兴趣,准备按熄屏幕, 陈书涵发来的照片不合时宜地弹了出来。   是一辆救护车,担架上人看不清脸,那头白金色短发却很吸睛。   并附文,“老板,您揍的?”   “不是。”   季卿收起手机,看向嫌疑人席沉衍。   青年换了件栗色的棉质衬衫,不知道是不是刚洗完澡,领口处有些水汽,挂着黑色编绳,尾巴处的金色在衣料下半遮半掩,脖子侧边贴着纱布敷贴。   季卿挑眉,问:“打架受伤了?”   “嗯,难缠。”   听了全程的董管家隐晦投去一眼,就见一本正经说着难缠的人,把左手放在了餐桌下,缓慢而用力地摩挲着指腹。   不像那张脸,不起波澜。   “前段时间在YQ碰到个人,说了两年前的事,李征大概是给他找场子的。你打不过,下次叫上我。”   “打得过。”   声音不轻不重,季卿却品出了几丝发闷。   他随意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   席沉衍问:“不合胃口?”   “还好,饱了。”   分明是最普通的对话,董管家却觉两人的氛围有些古怪,更准确地说,是自家先生有些古怪。   然而不等他细想,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   交谈声随着开启的大门传过来。   “送你去画廊还是基金会?”   “去爪爪乐园,今天好心人资助猫粮和狗粮,我帮忙去搬货。”   董管家挑眉,还需要季二少亲自搬货,什么关系呀?   事实上,开车往爪爪乐园去的席沉衍也是这么问的。   “你和冯希关系很好,搬货还要你去?”   阳光很好,穿过树荫,在季卿的脸上留下斑驳的移动光影,恍恍惚惚添了几缕柔软。   “季严俞推荐的人,正得发邪,但是很好用。他不舍得请人,我也有力气,顺手的事。”   “我也好用。”   季卿疑惑地“嗯”了声,安慰可能因为餐桌上“打不过”而激起斗志的某人。   “好用。”   谈话间,爪爪乐园已经到了。   里面人声鼎沸,门口被卡车堵着进不去,席沉衍的车子停在外边,两人步行进去。   容貌出众,气质不俗的两位青年格外亮眼,一出现就吸引了大部分的目光。   “操!这就是冯希说的苦力,席大总裁?”   “是教科书不好待,还是席氏一分钟上千万的生意无聊?”   “旁边的小漂亮谁呀?”   “席总裁和桑影帝的爱而不得,你没看热搜?”   “大哥,那天我加班,等知道照片都没了。”   资助的爱心人士和席氏有过合作,眼睛一亮,当即和席沉衍攀谈起来。   季卿避开,和冯希打了招呼,就开始扛粮。   都是大包装,一袋12KG,说扛就扛,从开始的一次一包,到了后来的一次两包。   等要加到三包的时候,席沉衍拦住了。   众人只见适才还和人聊着新品发布的席沉衍,蹙眉来到季卿的面前。   他解下蓝宝石袖扣,把衣袖往上折,露出流畅的肌肉线条,将季卿按在椅子上。   叮嘱,“我来,你坐着。”   也不管人同不同意,对爱心人士使了个眼色,自顾自去扛粮。   一秒从成功人士,切换搬砖青年。   而爱心人士也和季卿开始攀谈。   起初季卿不想理会,但这位也是人精。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季卿说季严俞话。   一来一回就聊了起来。   等资助的狗粮猫粮搬完,席沉衍眼尖地看见季卿添加了这人为好友。   席沉衍沉默一瞬,亮出二维码,“加我。”   爱心人士:……   众人:??   都免费扛粮了,微信还没加?   “毛病,去洗澡。”   季卿把手中的毛巾盖在人泅湿的发丝上。瞥了眼席沉衍因为汗湿而紧贴皮肉的半透衬衫,里面紧实的腹部肌肉若隐若现,又随着视线倏然绷紧。   席沉衍擦拭头发的动作一顿,觉得腹部隐隐发烫,连着脖颈处的伤口都开始发麻发痒。   他摩挲指腹,听着季卿的提醒。   “衍哥,心率一百六了,缓会再洗澡。”   “嗯,运动了。”   冯希也适时上前,“一楼是狗子的地盘,二楼是小猫的,三楼住着打扫卫生的阿姨,我的房间在四楼。席先生不嫌弃,去四楼的浴室。”   “好。”席沉衍拍了拍季卿沾了灰尘的肩膀,“你先洗。”   “没多少汗,又没带换洗衣物,不去。”   “车上有。”   “你的衣服太大了,穿不习惯。”   “有你的尺码。”   季卿疑惑瞥去一眼。   席沉衍不为所动,“董管家准备的。”   一派淡然,任由季卿的视线在脸上逡巡。   该是信了,对面的人收回了视线,淡淡道:“那是李管家输了。”   最终,席沉衍去四楼洗澡,季卿去三楼洗澡。   等两人都解决完下楼,一楼的大面积空地上摆了两张桌子,相熟的男男女女们围在一起吃饭,有一桌饭菜摆好,却没人动。   见季卿和席沉衍下来,冯希招呼两人落座,碗碟碰撞的声音随之响起。   一顿饭宾主尽欢,除了中途冯希提了句。   “季总,你用的是台面下的沐浴露吗?偏甜,好闻。”   季卿揪起衣领闻了闻,是清新的山茶花香气。不甜。   他凑近用了同种沐浴露的席沉衍,动了动鼻子,没有不同。   “没有,用的你放在台面上的沐浴露。”   被闻的席沉衍扫了眼面露疑惑的冯希,岔开话题,“等会儿送你回季家别墅。”   季卿笑笑,“季严俞没憋住给你打电话了?”   “嗯,他说季家长辈都在,季沐思也临时回家,让你过去。”   季卿不想回。   季严俞像是猜到了季卿的想法,发来信息。   “听话,长辈都在,不回去不礼貌。”   “知道了。”   吃完中饭,季卿就回了季家别墅。   客厅静悄悄的,问了佣人才知道,季沐思引着长辈们逛花园讲趣事。   季卿没什么参与的想法,径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透过半开的玻璃推门还能听见季沐思卖乖的声音。   “爸爸,你看,我离开一段时间这月季都有些蔫了。喻哥知道我喜欢月季,把花房的名贵花草都换成了月季。”   京市和海城到底隔着飞机的两小时路程,知道喻纠和季沐思真实关系的人,不是心腹就是非富即贵,做不到和海城人乱讲。   又加上喻纠的生日宴上,即使是桑家的人也被扣下查问。一来二去,季家的长辈都不把外头喻纠不喜欢季沐思的流言放在心上。   不管真心假意,反正季卿没在这儿,他们纷纷夸赞。   “喻爷对沐沐可真好。”   “那是自然,咱们沐沐长得好,人也温柔,招人喜欢。”   “不像季卿,多久了,还不来见长辈。”   “仗着季严俞宠着呗。”   季沐思笑眯眯道:“也不知是不是二哥在外惹了麻烦,弄得喻哥生气,才对YQ下手。不过二哥也是性子冲动,上次多说几句话,就要推我下楼,但凡他说一句,不管对错,我也是会道歉的。”   季卿不受这气,接了盆水。拿着,不泼。   喊了声:“季沐思。”   等人抬头,兜头泼下。   尖锐的怒吼当即响起,被波及的月季花瓣颤巍巍抖了一下,抖落几滴水珠。   “季卿!你疯了?!”   众人只见靠着二楼扶手的人,手里端着脸盆,漫不经心投来一眼。   姿态闲适又慵懒。   “没。精神鉴定正常。”   季沐思差点没绷住即将从嘴角溢出去地破口大骂,深呼吸几次才缓过来。   可怜兮兮抱住瑟缩的身体,眼泪说来就来,扑簌簌落下。   等着众人安慰。   阳光下,晶莹的泪珠好似在发光。   然而,除了季洪峰无人上前安慰。   季沐思面色一僵,目露疑惑。   又听顶上不紧不慢的声音,“弟弟,今非昔比。”   季沐思悚然一惊。   的确,从季卿被网曝,多家老牌豪门护着,他能察觉到这些人对他的态度变化。   季卿没在,就向着他说话。季卿在,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还恭维他,不过是因为他身后有喻爷。   卖个面子,哄一哄。   然而,这些都是他偷来的。   他从天堂跌落泥地,而季卿却明月高悬。   季卿瞥了眼季沐思额角鼓动一瞬的青筋,“季沐思,我要推你要揍你,当着人的面就做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仿佛魔音入耳。   季沐思的眼中再也没有离去的长辈们,以及头顶上回了房间的季卿,他执拗地掐着季洪峰的手臂,圆润的杏眼爬满血丝。   “爸爸!”声音尖厉刺耳,宛若恶鬼。   “帮帮我!季卿现在什么都有了,我连回家都要顾忌他!我只要在他脸上留几道痕迹就够了,我的命和他的脸孰轻孰重?爸爸,求求你!”   季洪峰惊愕地看着歇斯底里的季沐思,像是第一次认识他这个儿子。   “爸爸!你想想喻爷,你甘心正值壮年,季家却落在季严俞手里吗?只要你告诉我,六岁时季卿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时候他看到番茄就发疯?其他的,我来做。”   季洪峰沉着脸抬头。玻璃推门被阖上,厚重窗帘遮挡视线,他看不清他的二儿子,也看不清他的大儿子。   一切,从小儿子的生日宴开始,就脱离掌控。   **   房间里,昏暗又安静。   季严俞走了过去,床边柔和的感应灯亮了一下。   他凭借着微弱的光,打量弟弟沉睡的面容,像是一根腐朽的木头,只在此刻才有微弱的生气。   直到弟弟似有所觉翻身,眉毛紧紧皱起。   数秒后,陡然惊坐而起。   “席沉衍!我想起来了!”   季严俞挑眉,“想起什么?”   分明是没什么情绪起伏的一句问话,季卿却一惊,眼睫微颤。   在季严俞坐下时,急急往身后退去。   许是不太清醒,又或是当事人之一的对象在这,以至于刺激太大,他也不看后面是不是空的,直直往床下栽倒。   惊得季严俞伸手去拉。   两人滚作一团。   季严俞用手掌护住季卿的脑袋,又被人反手扣住,成了被护住的人。   等互不相让的两人一同摔在厚实的地毯上,皆是觉得对方关心则乱。   这么点距离,又有这么厚的地毯,再摔几次也摔不出好歹。   仰躺着的两人同时笑出声。   “季严俞,你好笨。”   季严俞笑笑,伸手拂过季卿带笑的眉眼,轻轻地抱住弟弟。   “嗯,我笨,卿卿原谅我好吗?”   这话听起来意有所指。可能是气氛太好,季卿没有深究,只是把头埋在季严俞的肩窝。   “哥,我好想你。”   起初,他拼命练剑,登上天骄榜第一,只想着万一季严俞也来到修真界,能找到他。   后来,时移世易,白云苍狗。   面具盖脸,只为季严俞来到修真界,认不出他。   好在,季严俞一直在现代,不必受修炼之苦,遭因果之罪。   只可惜,煞风景的人在此刻问了一句话,“刚才,你惊醒,想起了什么?” 第63章 弟弟,请君赴死   季卿环视四周, 在找可以把自己摔晕的东西。   总不能告诉季严俞,因为不可控因素,昨晚他失控舔了你喜欢的人, 然后那人也好像也有反应,虽然最后两人都控制住了。   但这不是可以乱来的理由。   季卿爬起来,对季严俞道:“我做了坏事,你打我吧。”   “你要先告诉我做了什么坏事。”   季严俞按住季卿的衬衫领口,解下上面的蓝宝石领针, 换上了金属流苏麦穗领针。   季卿保持沉默。   季严俞品出了沉默里的负隅顽抗。   “和沉衍有关?”   “……我会解决。”   季卿不再多言,顶着季严俞探究的视线往楼下走去。   经过刚才的事,亲戚们没了触人霉头的想法。   他也不闹事,跟着季严俞后面叫人。   一圈下来, 季卿吃得半饱。季沐思也不敢再惹他,远远避着。   然而季洪峰这次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 给他打了一千万, 好父亲一般拉着季卿的手叮嘱。   “卿卿不怕,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 爸爸在的, 总是能养你的。”   季卿面无表情地和人对视。   虚伪的话将胃沉甸甸揪成一团,想吐。   实际上,他也吐了, 不过是避开了人群。   等季严俞找来时, 季卿正躺在草地上, 任由带着凉意的麦穗金属流苏贴着肌肤。   仰头直勾勾注视头顶的太阳, 毫不在意随着时间推移,视线里出现的黑白光圈。   “不开心?”季严俞问。   季卿没有直接回答,突兀加了一句话, “我的听力很好,在二楼能听见一楼的动静。”   “嗯,你什么都好。”   季严俞单手覆上季卿的眼睛,感受着掌心处划过的眼睫,“别盯着太阳看。你的瞳色偏淡,怕光,对眼睛不好。”   “嗯。”   季卿阖上双眼。耳边是季严俞轻柔低语,轻飘飘地抚平跳动的额角。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等再次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张宿和他说季严俞晚上不回家吃饭,在荣锦轩有应酬。   季卿本想趁此机会和席沉衍说清楚,结果这人也晚上有事,不能赴约。   兜兜转转还是回薄荷画廊上班。   然而,本该兢兢业业工作的张倩优今天请假,去给桑霁接机。   季卿恍然间成了孤家寡人,花了一个小时处理好工作上的事,就躺在摇椅上发呆。   临近中午,才想起吃饭这件事。   好在11:30一到,高瑞昱就提着外卖进来,在藤编茶几上摆好,才叫了声“季总。”   “谢谢。”   季卿礼貌回应,茶几太矮,坐在沙发上不好吃饭。   他揪了个抱枕放在地上,坐了上去,开始细嚼慢咽。   立在一旁的人还没走,季卿开口问,“有事?”   “季总,学长之前弄得您胃疼进医院,他很过意不去,烤了小饼干,下午送给您,可以请您下午去停车场吗?”   言辞恳切。   季卿瞥了眼高瑞昱满是愧疚的脸,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似乎又在计算着什么。   偏头,意味不明道:“道歉,请我去停车场。”   高瑞昱愣了一会儿。   又听面前这人收敛了一切情绪,淡淡,“到时候你叫我吧。”   得了答案的高瑞昱,压下心若有若无地怀疑。   到底是目的达到的喜悦,令他放弃思考,欢欢喜喜地走了。   等到季卿吃完午饭,才进办公室收拾外卖包装。   期间又来了几次,端茶送水递小零食就没停过。   “你很喜欢那位黄灯笼鱼头?”   高瑞昱被季卿口中的称呼晃了下,数秒后意识到季卿话里的意思,红了脸颊。   “徐杨人很好,对我很照顾。”   年轻人的喜爱和欣赏比正午时分的太阳还难遮掩,季卿很轻地笑了声,跟着人往地下停车场走。   远远瞧见一位青年冲着他们挥手,抱住了冲过去的高瑞昱,脸颊红扑扑的,又在对上季卿的视线后,羞涩地把人推开。   “下午好,季先生。”   徐杨递过来透明的密封罐,里面是满满当当的小饼干,各种颜色放在一起很好看。   “上次的事情很抱歉,你尝尝。”   密封罐的盖子被掀开,季卿没急着动,余光扫过周围。   下午三点多,不是下班点也不是上班点,四周静悄悄的。   徐杨把装着饼干的密封罐往前递了递。   看着人取了一片小饼干,小口去咬。   数秒后,他接住了身体软倒的季卿,耳边是高瑞昱的惊呼声。   “徐杨!怎么回事,季总怎么了?”   “太累了吧,我扶他去车上休息。”   高瑞昱呆愣地注视徐杨倏然冷下来的脸,双腿像是灌了铅,直直地杵在原地,挪动不了分毫。   白色的大众车扬长而去。   分明是三十多度的高温,高瑞昱却冷得厉害,他哆哆嗦嗦拿出手机,准备报警。   却又弹出消息。   “阿昱,我们有家里人的。”   像是被烫到,高瑞昱猛地扔开手机。   地下停车场的监控死角静悄悄的,荣锦轩的包厢却很热闹。   席氏、喻氏、YQ三家掌权人端坐在圆桌旁,偶尔动下筷子,说出来的话都是成年人之间的试探与寒暄。   助理在旁边倒酒,却见季严俞倏然手一抖,酒杯磕到了桌子,碎裂声随之响起。   还算热络的氛围陡然一静。   众人看过来。   数秒后,季严俞才像是刚反应过来,陡然升起的心悸令他思维有些许迟钝。   他摘下鼻梁上架着的细边框眼镜,揉了揉眉心。   而后淡淡道:“抱歉,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喻总从京市过来,我和沉衍理应好好招待,实在是我身体不适,只能失陪。”   在座都是商场沉浮多年的聪明人,听出了里面的托词。   席沉衍瞥去一眼,视线在季严俞脸上逡巡。   季严俞行事稳重,少有慌乱的时候。   上一次是季卿出事。   喻纠笑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他眼神微动,助理默契地拿出纸袋里的西装外套。   “季总不舒服,我本不该拦的,实在是来海城只为了找一位很重要的朋友。两位有没有外套主人的线索?”   两人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了是季卿的外套。   季严俞垂下眼帘,遮住了眸中神色。   席沉衍屈起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将喻纠探究的目光吸引过来。   “有的。”   等人看过来,席沉衍拿起助理手中的外套,翻开水洗标。   “这是赵先生的作品。一个月前给家中合眼缘的小辈订过一件,严俞也很喜欢那孩子,倒是眼光相同,订了同一个款式,前段时间那孩子还和我们抱怨收到两件一样的衣服。不过他已经出国两年,不知道是不是喻总要找的朋友。”   喻纠不咸不淡的“嗯”了声,放松脊背往后一倒,椅背尽职尽责地托着腰腹。   似笑非笑看向季严俞,“季总看起来很紧张。”   季严俞没理。好似回到两年前弟弟出车祸的前夕,心脏恍若要跳出来。将思绪搅成一团,眼前空茫茫的一片。   连几句好话都不曾说,陡然起身,急急往外走去。   没成功,被喻纠的人拦住了。   他偏头,去看端坐着的喻纠。   “季总该给我个解释的。”   “喻纠,我有——”   声音戛然而止。   喻纠就见本准备放话出来的冷肃青年打开手机,像是在播放一个视频,而后瞳孔倏然紧缩,连指尖都开始颤抖。   手机里先是传来重物数次击打的声音,紧接着是闷在喉间的痛呼。   随后是细若蚊吟的笑声,“哥,不怕的。”   那位在商场上雷厉风行,果决又不讲情面的席沉衍,陡然起身。   竟是把利益和教养抛诸脑后,在椅子倒地的巨响中,拉着好似处于崩溃边缘的季严俞,不管不顾地走了。   助理蹙眉,“这两位也太不讲规矩。”   喻纠沉着脸,注视着因为惯性不断开阖的包厢门。   只觉耳边都是熟悉的,软软的,仿佛让全世界都褪色的声音。   “哥,不怕的。”   他的眼睫开始小幅度地颤抖,一个荒谬的念头在脑海里形成,转瞬间勾走他的灵魂。   直到一道声音响起。   “喻总呀,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您,我一直很想和您聊聊海城艺术博览会。上次我看席氏的席沉衍和YQ的季严俞都去了,说不定他们下一步的工作计划和艺术展有关。”   一张照片出现在眼前。   喻纠盯着照片里,午夜梦回时,刻画过千万遍的脸。硬邦邦地直着腰坐着,声音哑得过分。   “他是谁?”   李振顺着喻纠的视线看去,“季严俞的弟弟季卿。”   这句话本该没有问题的,李振却发现在京市做事狠辣的喻纠,眼里的光一点点变亮。   又像是想到什么,脸色倏然间惨白如纸,连呼吸都快没了。   **   而照片里的季卿,和所有人料想的都不同,正抬脚踩在季沐思嫩白的手指,听着人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   旁边徐杨睁着空茫茫的眼睛看着,惊惧深深藏在眼底。   “弟弟,要对付人,不好在受害人楼下说的。”季卿垂眸看向满脸愤恨恐惧的季沐思。   看着平日里千娇万宠的小少爷难受的弓着背,想要碰一碰鲜血淋漓的指尖,又在接触到他的视线后,倏然缩回。   眼泪扑簌簌落下。   “二哥,疼。”   “哪到哪呀,忍着。”   季卿笑笑,“起初我打算找个没人的地方解决你。但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为了和哥哥好好地在法治社会活下去,总要用点手段的。”   被他踩手的人似乎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些,愣了一会。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原因了。   季卿补充,“你知道特殊防卫吗?对正在进行的行凶、杀人、绑架等严重危害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即使致人死亡,也不负刑事责任。”   分明是没什么起伏的语调,季沐思却觉头皮发麻,呼吸一滞。   好似头顶巨剑高悬,转瞬间就能刺下来。   而那人只是轻描淡写看他一眼,蹲下身,轻柔地抚摸他的脸。   “弟弟,你本来可以没有痛苦地离开,但是你趁我昏睡折磨我,还把视频发给季严俞。他胆小,要害怕。你让他难过,我也不能让你好过的。”   “忍一忍,很快就不痛了。”   一旁的徐杨至今弄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有些恍惚,记忆仿佛还在一个小时前,季卿被他绑着,带来烂尾楼。   带着绑匪头套的季沐思几乎迫不及待地架上录像装备,用准备好的铁棍敲在季卿的膝盖上。   一下又一下,像是在捣药,生生将人折磨醒。   季卿的腿扭曲的耷拉着,漂亮的脸蛋上是深可见骨的刀痕,鲜血染红了灰色水泥地面。明亮的色调让季沐思,下意识地舔了舔因激动而干裂的唇瓣。   就连徐杨也有些不忍看,侧身避开飞溅的血液。   他也在之后听到了一些未曾接触过的豪门秘密。   季沐思说:“小时候,我就好奇,为什么你这么讨厌番茄。我一哭,爸爸就告诉我原因了。原来你母亲是被你害死的呀,生你的人血肉糊在脸上的滋味怎么样?眼前全是红的,黄的,白的。是不是每天晚上都做噩梦,看到切开的番茄就要发疯。”   这位人前良善的小少爷,杏眼圆睁,得偿所愿的欣快感令他忘乎所以。   他像是看不惯季卿事不关己的模样,揪着人的头发,恶狠狠道:“说话!”   该说话的人不为所动,不知道在想什么,似是疑惑,“忘了。”   季沐思只当季卿在硬撑,“我弄了一池子的番茄汁,就在你后面呢。等你死了,我把你放进去,诅咒你生生世世是个疯子,被噩梦所困,万年不得翻身。”   “今天之后,所有人都会再爱上我。”   徐杨以为,被痛苦折磨醒来,又骤然听了这一段的话的人,该发疯该咒骂。   却见这人偏头去看季沐思,琥珀色的眼里有些无语。   大概是长期处于血腥之中的剑修,虽然不喜欢血不喜欢番茄,但是早已习惯,而带来的莫名好笑情绪。   “弟弟,诅咒人要画符。”   冷静不在乎的模样激怒了季沐思,那人拖着季卿,来到摄像机前,“来呀,和季严俞打个招呼吧。”   徐杨不知道这句话有什么魔力,几乎在落地的瞬间,被拽着人的脸色就变了。   漫不经心的表情,转瞬间森冷的仿佛地狱爬回来的恶鬼,每一声呼吸都带着彻骨的寒意。   又倏然软下声音,“哥,不怕的。”   徐杨倏然间回神。   看着不久前还可怜兮兮对着镜头说话的人,不再留手,猛地掐着季沐思的脖颈,将人掼在地上,重物落地的轰隆一响,让地面都颤了颤。   紧接着是季沐思堪比魔音的尖叫。   以及季卿如同冰封般的语调,“闭嘴,烦。”   还在叫。   季卿举起铁棍,把手打折。   果然太痛,不叫了,冷汗糊了季沐思一脸。   “安静了?”   季沐思哆哆嗦嗦不敢说话。   季卿席地而坐,弹了弹指间的功德金光,冲着跑出去的徐杨挥去,慢悠悠道:“十八岁季卿做的事,你撺掇的?”   季沐思没回答,可能是吓傻了。   也是,他这么重的伤一下子恢复,看着就不像人。   “算了,季严俞都看到了,愈合太快就是这点不好,还得再痛一次。”   季沐思惊恐地看着季卿举起铁棍,朝着自己的膝盖,一下又一下地敲上去。   自己敲自己的人琥珀色眸子黑沉沉的,没有丝毫情绪。   又在尖锐惊恐的喊叫中回神,掐着他的脖子,淡淡道:“弟弟,请君赴死吧。”   平静的疯感让季沐思再也承受不住。   “啊啊啊!疯子!滚开呀!”   “卿卿!”   “季卿!”   电光石火之间,季沐思眼睁睁看着疯狗一样的人,悚然收拢戾气,柔和了眉眼。   然而不过一瞬,又成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季卿平静地喊了声。   “哥,季沐思欺负我。” 第64章 我不会出现在师尊面前   喊着被欺负的人, 紧紧攥着季沐思的双手,手臂肌肉发力,而后体位倒转, 猛地往身后的水池栽去。   远远看着像是被人推了下去。   黏腻的红色汁液让季卿听什么隔着一层雾,他好似听见了季严俞声嘶力竭的“卿卿”。   又像是听到重物落水的声音。   不知道是一声还是两声,又或者是三声、四声。   只觉手腕被拽住,逆光下恍若看见了楼思危的身影。   等被拽出来,季卿才发现不是幻觉, 他正软绵绵地缩在楼思危的怀里。   “你醒了。”   青年的声音比生锈的齿轮还要沙哑难听,像是长时间没有说话的自言自语。   季卿一掌打在楼思危的肩上,足尖一点,倏然腾空。   乱石、血池、浓重的腥味。   该是在楼思危的眼睛里。   季卿想着现代的诡异局面, 来不及过多思考,对楼思危道:“把鹤唳给我。”   通体漆黑的长剑被抛出。   楼思危问:“做什么?”   “赶场子。”   季卿接过鹤唳, 横在颈间, 果断抹脖子。   血液飞溅间, 他对上了楼思危惊愕阴鸷的双眸。   结果没死成, 又被这人抛进血池, 过了一会才捞出来。   这次多了黑色灵力凝聚成的链子,除了眼睛和嘴巴能动,成了木头人。   “别想着自爆, 你要是敢, 我再给你做一具身体, 把你的神魂也锁着, 什么都看不见,生生世世锁在我的血池里。”   “……疯子。”   季卿到底是把酝酿到一半的自曝停下来,阖上眼皮, 思考对策。   问了句,“你用什么造的身体?”   “我的血肉。”   季卿眼睫小幅度颤动,缓了一会,没睁开眼。   他感觉到楼思危冰凉的指尖从眉心往下,划过鼻尖,唇瓣,轻柔地摩挲喉结,最后是一个带着血腥气的怀抱。   “玄清,我用两百年的时光,将一半血肉给了你,别离开我,好吗?”   季卿保持沉默。   他想,他对于季沐思而言是坏的,对楼思危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人。   即使知道短短两句话代表的含义,他仍旧想回到季严俞生活的现代。   哪怕在修真界千年,不过是现代的短短两年。   季卿睁开眼,琥珀色的眸子不起波澜,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多少变化。   “我不寻死,放开我。”   楼思危的手紧了紧,到底舍不得一直这样捆着人,轻轻地在季卿额间落下一吻。   “南川秘境、北岛试炼、西双密林、东曲禁地 ,我把它们都复原了,到时候我们再去走一遍好不好?”   “……好。”   灵力散去,锁链迸裂。   说着好的人,却毫不犹豫地截断心脉。   楼思危平静地看着,脸上无喜无悲,又在季卿的神魂即将消散时,露出一个满是戾气的笑容。   季卿看见了,又忘记了。   而后在难以抑制的饥饿感中醒来,胃部空荡荡,酸水涌入喉间,灼烧感令他几欲作呕。   下一刻,巧克力递到嘴边。   季卿就着医院里难闻的消毒药水味,慢慢咀嚼。十分钟后才抬头,对上了喂着巧克力的人。   是桑霁。   仪器平稳的滴滴声,有种安静过头的恍惚。   季卿问:“你怎么在这?其他人呢。”   桑霁笑笑,笑意不达眼底,“你问的是季严俞吧?他去扫尾了。师弟,如果我不来,你准备怎么收尾,让人发现你的过于强悍的修复能力,把自己架在实验台上,造福人类吗?”   许是这人此刻的表情太过突兀,是安宁氛围的另一个极端,季卿缓了缓,放柔了声音。   “你会来的。今天你回海城,香火一道能令你不出户,而知天下。你的信徒都是你的眼线,因为你,我无所畏惧。”   骗人的好话张口便来,桑霁好整以暇的看着季卿颤动的眼睫,以及无动于衷的冷漠脸庞。   就是演技差。   得练。   “视频我毁了。医院是桑家的,除去警方的伤情鉴定,以及刚入院的报告,后续的报告我会安排好。医生已经往轻了说,但是按照当时你浑身是血的模样,双腿至少要装五个月才能活动自如。”   季卿动了动没有丝毫痛感的腿,瞥了眼上面的石膏,“五个月太久,少点。”   桑霁气笑了,“我给你找个神医谷,天降神医,一天治好你?”   季卿保持沉默。   桑霁觉得这沉默多少有点不服气。   又仔细观察了一会,发现这人的眸子空荡荡一片,像是在发呆。   “……我就是对你太好,才让你在这么严肃的时候,肆无忌惮发呆。”   “没有。”   季卿迷茫眨眼,将掌心贴在胸口,“我好像对不起一个人。胸口闷闷的,酸酸的,有点难过。”   分明没什么情绪起伏的一句话,病房里却静得可怕。   夏日里过于热烈的阳光投射而下,贴在柔软的黑色发丝,朦朦胧胧镀上一层白光,以至于瓷白的肌肤更白,像是没有情绪的木偶,了无生气。   桑霁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不舒服,就不要想。”   许久未见,刚一见面就是这么刺激的师兄弟又聊了会。   桑霁在季卿吃完特制病号餐后,离开病房,顺手拉走了在门口充当木头人的喻纠。   顶层的安全通道口,桑霁抱臂打量喻纠。   听着这人放软声音叫了声,“师伯。”   和病房里那位,试图装可怜、讲几句好话,博取同情的季卿一个腔调。   他那冷情冷心的师弟,就是和这人学的。   “别玩这套,我知道你是怎么样的人,杀伐果断的喻家掌权人装什么兔子?好玩?”   喻纠的眼皮很薄,掀起眼皮看人时,阴鸷和戾气,毫无遮掩地漏出来。   “你早就知道师尊是季卿。”   桑霁挑眉,年轻隽秀的脸上荡开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令人目眩神迷。   他掏出手机,点开录音,先是桑霁的声音。   “如果我出手对付季严俞,你会怎么做?”   紧接着是喻纠听惯了的,又常觉新鲜的声音。   “想死?”   喻纠阖上双眼,眼睫下垂,在青黑的眼下,留下斑驳的阴影。   他的指尖颤了颤,荒诞和愧疚几乎将他淹没。   拿出录音的人还在继续。   “你师父昏迷了两天,这两天足够你去查他在现代的十八年,以及神魂投入修真界的那两年。你该知道对他而言,季严俞意味着什么。你也知道你的傲慢和自以为是,再次伤害了他。”   桑霁上前一步,拍了拍喻纠的肩膀,“听话呢,别出现在他的面前。不然,你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的,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的。鹤唳穿心的滋味好受吗?”   最后一句话好似勾起了喻纠的回忆,桑霁冷漠地看着这人几乎站立不稳,面上的成竹在胸以及镇定如烟尘般随风飘扬,连风都不剩。   他笑了声。   想到了季卿被这人关起来之后,黯淡的仿佛没有丝毫光芒能够照亮的双眸,就觉不够。   他们都该去死的。   季卿该沐浴在阳光下。   桑霁偏头去看天空,看着阳光洒落,它会落在季卿的身上,让那人暖洋洋的,不再有丝毫阴霾。   “我不会出现在师尊面前。”   事实上喻纠也这么做了,然而张倩优发现了不同。   在自家老板住院后,薄荷画廊每天都会收到一份礼物,或是一辆价值上亿的车子,又或是京市市中心的一套房子,甚至于极具收藏价值的字画。   画廊的员工天天聚在一起八卦,猜测季卿多出来的追求者是谁。   时常和朋友分享,让桑霁和席沉衍爱而不得的男人,名单里又加了位爱而不得的阔佬。   海城豪门圈更是比游乐场还要热闹。   不是猜测这人明天送的礼物,就是直播季沐思的现状。   自从季卿惨兮兮地被带上救护车后,少爷小姐们确定受害者五个月后能恢复正常,就开始深扒季卿被绑的原因。   结果他们还没开始动手,京市的喻家就把前因后果都放了出来。   季沐思威胁人绑架季卿,还打断季卿的双腿,罪行累累。   不仅如此,从季沐思来到季家,对季卿所有的陷害都做成了一个PPT,在豪门圈子里广为传播。   墙倒众人推,季家别墅的佣人也出来证实PPT的真实性,就说里面季沐思污蔑季卿推他下楼,人证物证俱在。   众人这才发现,季卿才是被私生子陷害的小可怜,如今小可怜不仅性格好,还长得漂亮,又被人弄得身受重伤。   群情激愤,不能忍,纷纷准备对季沐思口诛笔伐又或者付诸行动。   然而又晚了一步。   季沐思和绑架季卿的共犯徐杨疯了。   起初他们以为季沐思是装疯卖傻,然而等季沐思惊恐地扇自己巴掌骂自己贱人,拖着断腿去啃瓷碗也不愿吃饭时。   这时候是不是装疯卖傻就不重要。   有的人甚至开始同情季沐思,当然后者刚露头就被喷了半死,让他去把乐山大佛挪出来,滚上去坐。   事情太巧,有的聪明人发现其中喻家起的作用,纷纷。   “我发现季沐思和季卿的下半张脸有七八分相像。”   “所以,现在季卿是季沐思的替身?”   “你傻呀,那位对季沐思什么态度,对季卿又是什么态度,季沐思是季卿的替身还差不多。”   “我感觉爱而不得的阔佬可能就是喻家那位。”   “不要命了吧,那位手段狠辣,惹到他是真往死里整,乱造谣你命不要了?”   这时候有心人发现了,说着爱而不得阔佬是喻纠的人,他的家族走了狗屎运,搭上了喻家的线,喻氏漏出来的合同,够他们一年的营收。   总之,事情经过一个星期的发酵后。   张倩优发现礼物更多了,京市有名有姓的家族都送来了礼物,快把薄荷画廊的大厅堆成小山。   在不知道第几次张倩优清理礼物山后,终于受不了给季卿打去电话。   “老板,画廊快被礼物淹没了。”   接电话的却是季严俞,他的声音很冷。   “不知名人士的礼物留着,我还给他。 ”   说着是还,听着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   张倩优凭借工作上的摸鱼直觉,保持沉默。   又听人道:“别打卿卿电话,他没时间接。”   张倩优抖了抖,已经脑补了一大堆东西,又不敢说,不敢想,怕被灭口。   而季卿的确是没有时间接电话。   季严俞简直病态到连呼吸时间都要管的地步,每每他想拒绝的时候,就让席沉衍上。   这人也不说话,就用深邃的黑白分明的瞳仁看着他。   怎奈席沉衍手上有太多不能让季严俞知道的秘密,季卿忍了。   终于在住院十天后,季卿迎来了第一次独自休息的机会。   可是季洪峰又来了。   “卿卿,爸爸来晚了。不要怪我,实在是这段时间抽不开身。你回季家好不好,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语气诚恳,路过的狗都得掉几滴眼泪。 第65章 憋不住了?我帮你   听了这话, 再看季洪峰此刻的模样。   季卿的心里有了推算,大概季沐思的现状,不仅仅是疯了这么简单。   此刻, 中年人依旧穿着熨帖板正的西装,四手结规规矩矩地打着,连头发丝都一丝不苟。然而那双和他颇为相像的琥珀色眸子却有些黯淡,在暖阳洒落时,微微眯了眯。   整个人看上去疲惫不堪。   助理很有眼色地拉上窗帘, 让太阳光不至于直直射向季洪峰的眼睛。   季卿伸手细细描绘季洪峰的眼睛,看着人眼眸中爆发的希冀与欣喜,顺着季洪峰的力道,轻轻地把脑袋贴在爸爸的胸膛。   “我的耳力很好, 听见了你和季沐思的谈话。你不该打一千万给我,让我明白你的选择。十多年过去了没有丝毫长进, 还是和我六岁时一样, 装父慈子孝又不装到底, 怪没意思的。”   季卿察觉到季洪峰一瞬间的僵硬, 以及陡然激烈的心跳声。   “卿卿, 说什么呢,爸爸不明白。”   窗户纸是不好捅破,但季洪峰的说的话委实令人发笑, 季卿也没忍, 笑出声。   他能猜出季洪峰来这里的理由, 清楚这人拖了十天, 不是为了季沐思来的。   年少时,他不理解季洪峰对季沐思明目张胆的偏爱,却更多是羡慕, 而不是嫉妒。   甚至于不想破坏纯粹的感情,只觉太暖,要烫坏他的。   他想,季沐思该是很幸福的,有一位这般爱他的爸爸。   但是如今看来,父子之情、血脉羁绊,在季洪峰眼里不如利益重要。   不过是在物欲满足之后,寻求的精神慰藉,聊胜于无。   季卿半倚着病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季洪峰骨节分明的手指。   “爸爸,你想把我卖给喻纠吗?因为我下半张脸和季沐思很像?”   抱着季卿的季洪峰显然呼吸一滞,他垂眸去看季卿露出来的半张脸。   冷漠疏离,平静的疯感让季洪峰脖颈处的青筋鼓动一瞬,心脏紧紧揪起。   又陡然生出被看破的恼怒。   如今,集团因为季沐思的事股价暴跌,环伺的群狼纷纷上前撕下一块肉,更有不知道何处的敌人暗暗觊觎。   算得上风雨飘零。   他在这种情况下,百忙之中抽空来看季卿,怎么不算爱护儿子的证明?   只不过是让季卿多和喻纠接触,对季卿也好处,怎么能用上“卖”这般严重的说法。   季洪峰维持笑容,放软语气,“卿卿,和我回去好吗?我会找最好的医生治你的腿。”   季卿笑笑,“小时候脑子看剧看坏了,经常想,有一天你当着季沐思的面狠狠说,我才是你最喜欢的孩子。又或者像当下,抱着我说软话,哄着我求着我。”   父亲的眼睛越来越亮,细看去还有些洋洋得意。   季卿在这人欣慰的目光中,抽身而出,“可是,你们怎么敢把那个视频发给季严俞的,他那么胆小,会害怕的。爸爸,我只有季严俞了。”   病房内静地落针可闻。   顶层的护士发现今天的病房外也格外安静。   走廊里站着四位气质不俗的青年,他们的脸上的表情或心疼或懊悔,却都默契地放缓呼吸,试图不发出丝毫声音。   那人的声音平静而冷淡,没有丝毫情绪地陈述事实。   却令他们有种替人委屈心疼的漠然疯感。   席沉衍撑住几乎站立不稳的季严俞。掀起眼皮去看,像是透过紧闭的病房门,看到了坐在病床上,冷漠疏离的青年。   又觉察出包裹在外壳里的疯狂与执拗。   情绪起伏下,心脏处生出细密的痛感,想起季卿跳入池里望过来的一眼。   琥珀色的眸子像是染上沉沉的黑色,麻木而绝望,又在对上季严俞后,陡然亮起的光,比璀璨的群星还要耀眼。   浓烈得像是要把人灼伤。   越坚定越委屈。   他在那一刻真真切切地觉得来得太晚,不能抱一抱他,不能把亲吻藏着泪水的双眸,不能筑起一道高墙,挡住全部的风雨。   席沉衍拍了拍季严俞颤抖的脊背,在人呼吸平稳后,推开病房门走了进去。   喻纠的脊背贴着冰凉的墙壁,叼着未曾点燃的烟,听着病房里席沉衍和季洪峰的寒暄,紧接着是脚步声,似乎是拿了什么东西放在季卿怀里。   “无事牌的绳子脏了,我重新编了一条,要带上吗?”   被询问的人,声音脱离了死气沉沉,疑惑道:“你编的?”   “嗯,加了红线,保平安。”   修真界出来的剑修对此嗤之以鼻,但还是礼貌道谢。   喻纠却见白色的、翻涌的灵魂,缓缓沉寂,最后归于平静,懒散地舒展着。   他垂眸,不敢再看,怕自己控制不住,也怕自己不管不顾。   直到病房门再次打开,季洪峰走出来,看到喻纠时,上前攀谈。   喻纠没打断,等人说完,拿走嘴上叼着的烟,缓缓道:“季先生,我顾忌着你是卿卿的父亲,才没有对季家下手。年纪大了,总该放手让小辈闯荡。您收拾收拾,看季氏的产业,是中意季严俞接收,还是愿意卿卿接手。”   他打量季洪峰带着怒意的眸子,奇怪分明是七八分相像的眼睛,怎么面前这双全是算计,看上一眼就倒胃口。   不像师尊,怎么看都看不够,澄澈的能拧出水来。   “喻纠,季氏在海城扎根百年,不是你一句话就能随意支配的。”   桑霁笑笑,“季先生,桑家不介意插一手。”   他睨了眼紧闭的病房,“虽然没问过里面的人,但是席沉衍应当也是愿意出手的。”   季严俞和季洪峰对视,捕捉到了父亲眼里的防备和不甘心。   “爸爸,你不该对卿卿动手的。”   季洪峰面颊上的肌肉紧绷,气得鼓动一瞬。   他看中的名声和权利,如今却被几个小崽子三言两语安排清楚。   甚至于为此废了季沐思,又让二儿子对他离心。   长期处于上位者陡然间被挑衅,竟然因为太过愤怒,而忘记了言语。   喻纠补充,“季先生想清楚,是给你儿子,还是让我们瓜分。”   五十多岁的中年人终于支撑不住,压弯了脊背,恍惚地走了。   二儿子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回响,“爸爸,我只有季严俞了。”   怎么会只有季严俞呀,分明还有血脉相连的爸爸。   他再也承受不住。   季严俞收回视线,平静地听着身后传来的,属于季洪峰助理的声音。   “护士,快点,人晕了!”   动静太大,病房里的季卿偏头望去一眼,又很快被人掰回脸。   “别动,牌子还没绑好。”   季卿哦了声,任由席沉衍把手中的无事牌套在他的脖子上。   将近四十度的高温,即使空调呼呼吹着,还是有些闷。   然而,在他脖子上乱动的那双手却冰得吓人。   “大夏天,你着凉了?”   被问的人也很坦荡,“没有,被吓到了。”   嘴里说着被吓到的人,脸上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将无事牌弄好后,就从旁边的收纳柜里拿出一个橙子,不紧不慢地剥着。   季卿的视线在席沉衍的脸上逡巡,摸不准这人的想法,只觉气氛古怪。   然而,他没料到这只是开端。   在医院装瘸的半个月里,季严俞古怪得恨不得把他拴在身上,他拒绝,这人就沉沉地看着他。   甚至于,他反抗地狠了,哥哥就掉几滴眼泪,一言不发地抱着他。   季卿的表情简直和白日见鬼没什么区别。   张宿也差不了多少,在他不知道多少次撞见这个场景,且季卿柔软的一塌糊涂的眼神后,真诚发言。   “我在SCI发表的有关心理学的论文,因为你们大概要飞五篇,我以为我姐给我留了两位亲人,没想到几个月的功夫,亲人成了论文粉碎机。”   他盯着两位僵硬的外甥看了好一会,拍了拍手边的行李箱,“走吧,我特地选了黄道吉日出院,再晚点吉时就过了。”   司机很有眼力地接过行李箱,对受过高等教育的医生的迷信程度仍旧咋舌。   张宿笑了笑,在季卿拒绝季严俞公主抱的背景音中,道:“等你有了孩子,就明白迷信的含金量。”   恨不能给最好,恨不能无病无灾。   司机点头道是,他是季卿搬出季家后,季严俞新找的司机,三十岁出头,结了婚,但是没有孩子。   不是很理解这种家长心态。   不过,他疑惑地摸了摸嘴。   他也没问出口呀。   在微表情心理学领域颇有建树的张宿解惑,“你的情绪都写在脸上。”   他给季严俞搭了把手,将季卿在电动轮椅上安置好。   结果季卿插了一句。   “舅舅读一读我脸上的情绪。”   “……不用读,你浑身上下叫嚣着憋疯了,想去玩。”   季卿“嗯”了声,仰头去看无动于衷的季严俞。   哥哥这段时间瘦了些,下巴明显尖了,他摸了摸季严俞不甚明显的胡茬。   轻轻喊了声,“哥。”   “……先在家里和公司熟悉一段时间,复查后没问题,我带你去玩。”   季卿同意了,他弄不懂千年苦修都云淡风轻过来的自己,怎么来到了现代,反而受不了整天憋在房间里。   许是这段时间太过于放纵,以至于被养坏了。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回家休息几天后,季严俞带他去基金会时,他是开心的。   基金会的工作人员也迎来了,传闻中被绑架又昏迷了两天的老板。   各种嘘寒问暖,却很一致地没问季卿打着厚重石膏的双腿,怕戳人痛处。   出于国人的刻板印象,人事主管的第一句话就是,“季总,你瘦了呀。”   下一句就是对季沐思的各种问候。   苏柯遇接过季严俞手中的轮椅,把季卿往办公室推。   “季总,季沐思之后怎么处理吗?”   “证据链很完整,已经确定他的犯罪事实,案件在公诉阶段,之后等判决就可以了。”   苏柯遇愤愤不平,“也太便宜他。”   “没便宜他。”季严俞接过话,蹲下身和季卿平视,“乖乖的,等我下班来接你。沉衍就在楼上,如果护工照顾得不习惯就叫他。”   事实上,不需要季卿叫席沉衍。   基金会的员工发现,顶楼的某位总裁像是在基金会定居了一般,把文件都搬到季卿的办公室处理。时不时有楼上的经理找这人汇报工作。   有时候,办公室的大门未关紧,他们还能听见自家老板有些恼怒的声音。   “席沉衍,我上厕所,你跟什么?”   “你脚不能动。”   往往等了一会,才能听见季卿从喉间挤出来的声音。   “让护工来!”   护工来没来不知道,冯希倒是敲门进去了。   “季总,又收到了一束花和未署名的道歉卡片,还有一个小礼物,是一对祖母绿的翡翠袖扣。”   显然季卿的心情算不上好。   他道:“不收,以后不署名的东西都拒收。”   席沉衍瞥了眼季卿绷紧的面皮,很轻地笑了声,接过冯希手里的小袋子,打开一看。   “翡翠袖扣的颜色和水头都不错,市场价大概在三百万到四百万之间,拿去玩。”   “你送的?”   “不是,但是你应得的。”   季卿挑眉,不想和席沉衍打哑谜。   被冷冷瞪了一眼的人,把冯希打发走,蹲下身,附在季卿耳边轻语。   “憋不住了?我帮你。”   离得近,席沉衍不软不硬的发丝扫在耳畔,有些痒。   季卿偏头避开温热的气息,低低喊了声,“席沉衍。”   分明是带着警告意味的三个字,却因为说话的人坐在轮椅上,阳光正好打在瓷白纤细的脖颈,以及手背上紧紧绷着的青色血管,反而惹人怜惜。   席沉衍垂眸,“嗯”了声,很轻,又很哑。 第66章 舍不得   不甚明显的手机震动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视。   季卿余光扫过席沉衍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 在对方接起电话的间隙,按下呼叫按钮,让护工把他推进卫生间。   深棕色木门阖上时, 交谈声透过缝隙钻进耳廓。   “隔壁客房地毯要铺厚,床和浴室都改造成适合病患居住,扶手多加些。”   动静渐小,紧接着是锁扣阖上的咔嗒声,应该是出去了。   等季卿再回来, 抬眼正对上席沉衍投过来的视线。   许是刚才有关憋不憋的话题太过尴尬,两人相顾无言。   季卿就在此时发现,席沉衍舒了一口气,好似他的这个反应, 让这人放松了下来。   “想吃什么,我去买。”席沉衍问。   季卿回:“我自己点。”   随后刚吐出的一口气的喉咙, 被新的一口气卡住了。   席沉衍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季卿离得近, 下意识地扫过去, 董管家的信息映入眼帘。   “先生, 连你的房间一起改造, 施工方说24小时不够。”   还想细看,席沉衍收起手机。   “偷看?”   “……没有,正大光明地看。”   毕竟这个亮屏的手机, 是被席沉衍亲手放在他的办公桌上的, 并且这人完全没避着他, 一副不担心公司机密被泄露的模样。   基于席沉衍和季严俞的关系, 他提醒了一句。   “手机放好。”   那人应声,不过声音有些闷,像是鼻塞。   季卿瞥了眼, 把中央空调的20度调到24度。   然后,不知道是不是出于男士的自尊心作祟,还是季卿的坏心眼。这两位即使脑门热出汗来,也没有出声,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空调遥控器。   苏柯遇刚进季卿的办公室就“哦豁”了声,“季总,空调坏了?你腿上打了石膏热不热。”   “……还好。”   这个停顿有些微妙,又随着席沉衍调低空调温度的动作,变得有些沉默。   席沉衍发言,“没坏,刚才我有些冷。”   说着冷的人,贴着脊背处的衬衫已经泅湿,看起来有些透明,半遮半掩的露着背部流畅的肌肉线条。   季卿转移话题,“什么事?”   苏柯遇回,“有位叫谢云的先生拜访。”   十分钟后。   谢云端坐在沙发上,看着席沉衍把季卿安顿好后,在旁边坐下。   “季总,上次爬山的事,很抱歉给你带来困扰,略备薄礼,聊表歉意。”   在座的人都有玲珑心思,看出谢云的另有目的。   季卿不紧不慢地和谢云进行成年人之间的寒暄,直到面前的人进入主题,才稍微挺直了脊背。   谢云的脸有些红,喝了口白茶润喉,“虽然很冒昧,但是自从一个月前,你和玄清先生的书画作品频繁参展,我老师——”   他顿了顿,解释,“就是张承教张教授,他连着三天凌晨四点排队去抢书画,才勉强抢到一幅。年纪大了,精力不济。”   海城大学国画系的教师群里最近异常热闹。   得益于谢云是张承教的得意弟子,他见证了这场长时间的热闹。   古板的老学究,会先在群里发一段辞藻华丽的自谦话术,而后漫不经心地放出玄清或者是季卿的作品照片,附赠付款成功记录。   群里会诡异地安静几分钟,随后爆发出成片的不带脏字的骂战。   这让谢云真切地体会了文化人的阴阳怪气。深切觉得自己内涵不够,有些话还是在浏览器里查了下,才知道是多么犀利的骂人话术。   往往第二天,他会看见人前严肃刻板,在书画界影响深刻的大佬们,都带着浓重的黑眼圈。   当然,他们爱面子得很,除了大佬们中意的弟子,没人知道。   学生们只觉最近的课比较难上,时不时来个点名,且老师们言辞犀利。   忍了将近一个月,终于受不了,来找谢云。   谢云叹息一声,想着张承教打战的双腿,道:“季总,我老师很喜欢你和玄清的作品,能不能走个关系?”   季卿沉默半晌,“之前的作品已经全部出售,等我腿好了之后,后续作品会让倩优留意,给张教授留下一些。”   谢云感激涕零。   季卿沉默地注视人湿润的眼底,虽然和谢云接触不多,但是他大抵能分辨出这人稳重的性格。   这种反应让季卿挑眉。   他不知道海城大学国画系的水深火热,不过按他的性格,即使知道了,也不会管太多。   临近中午,人又送了礼物来。   不好让谢云直接离开。   三人往外边走去,找了家附近的私房菜馆用餐。   四十多度的天气,只在外面待了一会儿,就热得不像话。   汗珠顺着季卿流畅的面部线条滚落,又被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的席沉衍接住。   季卿好似能看见掌心滚烫的热意,隐没在或深或浅的掌纹里。   他蹙眉,不紧不慢地摩挲电动轮椅扶手。   问:“做什么?”   “擦汗。”席沉衍面色如常。   谢云就见外表如同端方君子的席沉衍,将季卿拦腰抱起,以及两人渐行渐远的声音。   “发什么疯?放手。”   “无障碍楼梯被杂物堵住了,轮椅不好过去。”   “我重还是杂物重?”   分明是责问的话,被问话的人却当正常的交流对待,“你轻。”   谢云沉默一瞬,好似闻到了清新的白茶味。   又觉季卿不会如此善罢甘休。   果然,季卿沉沉的声音传来。   “席沉衍!”   “嗯,叫衍哥。”   答话的人被瞪了一眼,却没什么表情。   谢云真切察觉到席沉衍轻快的脚步。   他想了想,等点的菜上来后,开始给季卿夹菜,缓了缓又觉不够,开始剥虾。   热情得不像话。   席沉衍也来凑热闹。   以至于季卿盯着面前一碟子剥好的虾肉,一时间不知道先和谢云道谢,还是先询问几句因海鲜过敏而手指泛红的席沉衍。   季卿:“去涂药膏。”   席沉衍笑笑,“好。”   谢云:……   输了呀。   小插曲很快过去,但是之后几天,季卿都没去基金会。   季严俞也不深究,只是在得知他准备常待画廊,把所有应酬都推掉了。将季卿的小办公室成为YQ的临时总裁办公室。   没让护工跟着,好似季卿的手也要断了,擦嘴都要亲力亲为。   季卿避开季严俞伸来的手,淡淡道:“……季严俞,你去找舅舅谈心,做一个心理测试。怪变态的。”   风吹动床边的白色纱帘,窗外的繁杂花香涌了进来,季卿盯着季严俞脸上缱绻的笑容看了会。   开始思忖,是不是这次做的太过,以至于本就控制欲爆棚的季严俞,快疯了。   “嗯。我回去做。”季严俞答。   “……出去玩,别只顾工作。”   季卿伸手摘下季严俞的金属边框眼镜,轻轻抚摸人眼下的青黑,一板一眼地给季严俞做着眼保健操。   被强行压在椅子上的季严俞没有拒绝,微微垂下头,将自己送出去,让弟弟更方便操作。   温情的时间不多,很快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季卿本以为又是YQ的人来找季严俞,准备避开。   没成功,被季严俞按住了。   他也因此知道,这人为什么一定要跟过来。   进来的是高瑞昱。   二十三岁的青年蔫哒哒,像是精神气都被抽走。对上季卿视线的第一眼,愧疚和羞赧完全没有遮掩。   “季总,对不起,我想阻止的,可是他拿我的家人威胁我。”   季严俞的手搭在季卿的肩膀上,力道偏重。   被搭着的季卿却没什么反应,表情无悲无喜。   在现代,能让他产生浓烈爱恨情绪的人很少,季严俞算一位,席沉衍算三分之一位。   其他人,不过是过客,即使提起笔在宣纸上摆弄一笔,也终将消散于历史的长河中。   就是连季沐思,他也只是觉得人聒噪。   “法治社会,法律说你有错你就有错,其他的我能管什么?”   季卿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   说得毫不在意。   对上季卿视线的高瑞昱,却是呼吸一滞。   他急切的上前一步,好似要挽留什么东西一般。   然而,被季严俞挡住了。   季卿缓缓道:“你的眼光不行,那个人叫徐杨?按你的性格,在请我吃饭那天会和他说我口味清淡,但是那位却用黄灯笼辣椒做鱼头,弄得我胃疼。这样的人,这样的举动,不够你看清吗?”   高瑞昱愣在原地,犹如当头棒喝。他在此刻才真真切切地认识到自己有多蠢。   “对不起,可以给我赎罪的机会吗?”   季卿像是没有看见这人的恳求,平静发话。   “去结工资,实习的章我会让人帮你盖,有没有错,交给法律吧。”   高瑞昱喉咙干涩,讷讷道:“对不起。”   愧疚感急急涌来,却不敢对上季卿冷淡疏离的眸子。   季卿瞥了眼高瑞昱失魂落魄的背影,安抚身后的季严俞。   “如果徐杨没疯,他这样的人会把高瑞昱一起带进监狱的。如果徐杨疯了,高瑞昱解释不清的,那种人会在家里准备好合谋的证据的。这些事交给警察,你不要掺和,你有一点危险,我都受不了。”   季严俞亲了亲季卿的发顶,“卿卿,我也受不了的。”   许是此刻的氛围实在不符合剑修的作风,季卿按了按偏烫的耳垂,调低了空调温度。   而后转移话题,“你好像并不惊讶我因为胃疼进医院这件事,不合理。”像是早知道了。   季严俞保持沉默。   季卿品出沉默里两分的心虚,八分的死不悔改。   “季严俞,你好得很。”   “……这个星期六天带你去海岛玩。”   季卿欣然应允。   转变太快,季严俞细细体会弟弟的围魏救赵,不去戳穿这人摆在明面上的小算计。   他摸了摸季卿的脑袋,勾起一缕发丝。   “太长了,回家我帮你修。”   季卿顿了一下才同意。   等到真回了季严俞的别墅,整套理发工具在面前摆好,他又问了句。   “这两年你帮我修过头发?”   张宿托着下巴,视线在季卿状似不在意的脸上逡巡。   下眼睑紧绷,嘴角稍向耳朵处水平伸展,典型的紧张和害怕微表情。   “没有。”季严俞回答。   “刚学的。”   即将被新手剪头发的季卿沉默良久,在张宿和季严俞以为季卿会拒绝的时候,季卿淡淡回应,“好。”   季严俞笑了笑。   张宿面露欣慰。   季卿意味不明道:“哥哥,舅舅,你们的头发也有点长了,我帮你们修修。在爪爪乐园给白毛狗修毛,学过一点。”   阳光正好,恍若云朵舒芙蕾的细腻触感,在室内洒落,给季卿淡漠的眉眼添了些许柔软。   好在最后,两位临时托尼都是手巧的人,虽然头发偏短,总算让三人看得过去。   这么一闹,已经到了晚上十点,是睡觉的时间。   季严俞替弟弟整理好,关上床头灯前,不放心叮嘱,“起夜记得打我电话。”   “嗯。”季卿懒懒阖上眼皮,感受着暗下来的环境,紧接着是关门声。   季严俞离开季卿的房间后,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走进书房。   里面是端坐着的张宿。   在他前面是一个笔记本电脑,上面的照片随着张宿的讲解,一张张变换。   “人在感到幸福时,露出的笑容,往往脸颊上扬,眼周肌肉产生运动,出现鱼尾纹。卿卿之前在笑,但基本上是出于隐瞒或者轻蔑。最近有所好转,格格不入的疏离感少了很多。”   像是人了。   张宿顿了顿,看向一脸深思和担忧的季严俞。   “你是卿卿在这个世界的锚点,我的建议是你们进行一场开诚布公的谈话。”   锚点收拢了脸上的情绪,变得硬邦邦的。   “舍不得。”   张宿叹息一声,等着季严俞接下来的话。   一分钟后,发现这人没有接下来的话,板着一张死脸搞深沉。   他忍了忍,没忍住,往人腿上不轻不重踹了一脚。 第67章 你很厉害的   没有人知道那个深夜, 持续到半夜一点的谈话讨论了什么。   只不过季卿敏锐地发现生活上有了不小的变化。   比如这位爱操心的哥哥,在明面上对他的掌控少了很多,有医生和护工跟着的情况下, 也任由他出去玩。   比如季严俞开始不抵触席沉衍和他的接触,甚至于有时席沉衍成了季严俞的第一选择,张宿屈居第二。   就好似现在,季卿正坐在席沉衍的车上,去私人庄园玩。   至于季严俞, 因为工作上的关系,要晚一天出发。   车子已经开了一个多小时,出了城区后较为偏僻,路上还能见到商贩在搭的小棚子里, 卖应季水果。   小摊子上立着红色的牌子“果子现摘现卖”。   后方是白色塑料膜大棚,以及连绵不绝的大山。   这种景象, 无论是在修真界还是现代, 季卿都很少见到。   他降下车窗, 探头去看。   余光扫到外后视镜里的车子。   京市车牌, 跟了一路。   “坐车不能探头。”   席沉衍揽住季卿的肩膀, 另一只手覆在前额,把人拉回来。   被拉回来的人“嗯”了声,而后陈述事实, “后面那辆车跟了我们很久。”   “……顺路, 别理。”   季卿视线在席沉衍没什么破绽的脸上逡巡, 换了策略。   “季沐思绑架我的那天, 你们怎么来得这么快?”   捕捉到了身边人一闪而逝的僵硬,季卿凑了上去,“衍哥, 有事情瞒我?”   被叫衍哥的人,拉开和季卿的距离。绷紧面皮不去想对方波澜不惊的表情,千回百转的声音,以及迎面而来的温热气息。   轻而易举猜出季卿突然这般亲近的原因。   这人会放软声音,而后说——   “哥,后面的人,你认识?”   “门面效应用得很不错。”席沉衍把人掰正,按在后座靠背,目光落在季卿没什么情绪波动的脸上。   “先提较大的、容易被拒绝的请求。再提较小、简单合理的请求。”   他轻轻拍了拍季卿的脸,“这招我以前常用。表情零分声音十分,有长进。”   车里静默一瞬,副驾驶座的赵乾连呼吸都轻了。   虽然他现在已经不是看不清席沉衍感情的糊涂助理 ,产生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席总用计谋,会被教训的想法。   但是基于对季卿的了解。   这位会搞事。   果然,季卿让司机停车。   在席沉衍的示意下车子也停了。   赵乾本以为季卿会对着席沉衍刺几句,闹闹脾气。   没想到,却是平静地下车,坐着轮椅去买马路边摊的杨梅。   季卿让席沉衍提着一筐红黑色的大杨梅,自己扫码付款,余光却是一直关注后面的京市牌照的车子。   是辆豪车。   在席沉衍的车子停下来后,这辆车先是降低车速,而后没有停留地开走了。   车窗的防窥膜质量很好,季卿只看见了一位紧张的中年司机,并没有看见后座的人。   他问挡住视线的席沉衍,“喻纠还针对YQ吗?”   “没有。”他不敢。   席沉衍推季卿回车上,“外面热,想要什么和我说,我去买。”   季卿抱着一整框杨梅,被人放在后座,点头“嗯”了声。   不紧不慢道:“席总,转移话题太过生硬。”   被指生硬的人,接受季卿不轻不重的还击,任由人轻轻拍打他的脸颊,力道和角度和他拍季卿的别无二致。   席沉衍开始默背圆周率,顺手拿走这人手上捏着的一颗杨梅。   “别吃,用盐水洗过再吃。”   “……你和季严俞一样麻烦。”   最后还是没吃到,不过车子刚开一会儿,就发现一个村子。   席沉衍让司机往里面开,叮嘱赵乾照顾好季卿后,钻进一户人家。   赵乾狐疑摸下巴,“席总这是做什么去?”   “找盐。”季卿给季严俞发了定位,汇报去庄园的进度。   抬头就对上了赵乾惊诧的视线。   “怎么了?”   “……没什么。”   赵乾恍惚地盯着席沉衍离开的方向。   这两人把关系微妙这个词,好的坏的解释都用了一遍。   四个多月前,席沉衍对季卿戒备又冷漠。   现在,为了季卿吃口杨梅,忙上忙下。   而等吃的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契机,虽然仍旧对他人保持疏离的态度,但是对席沉衍的态度却软化了些许。   弄个不恰当的比喻,季卿在季严俞面前是露肚皮的小刺猬,在席沉衍面前,是尖刺偏软的状态。   至于其他人,可能连刺都懒得露。   季卿掀起眼皮,对上了赵乾倒映在内后视镜里的眼睛,“乱看什么?”   赵乾急忙低头。   都是错觉,这位眼神还是凶得很,尖刺唰唰扔。   十分钟后,席沉衍回来,拿着一个极具年代特色,花开富贵花纹的大碗。里面装着水,随着动作晃荡两下。   赵乾连忙下车去接,怕人洒了一身水。   席沉衍没拒绝,取走季卿怀里的杨梅,挑了几颗颜色偏深形状偏大的杨梅,在盐水里浸泡。   准备拿第二次的时候,季卿阻止了。   “剩下的泡杨梅酒。”   “大果泡酒不合适,我让叔给你泡杨梅酒,你先吃。”   季卿“嗯”了声,接过席沉衍递来的杨梅吃了起来,又听人说话了。   “听这里的人说,隔壁村子有戏班子来唱大戏,要去看看吗?”   “去,之前听季严俞说过老家也有唱大戏,但是没有见过,可以看看。”   隔壁村并不远,不过两公里的路程。   然而正值戏曲开场的时间点,马路边停满了车子,颇有种水泄不通的感觉。   席沉衍扫了眼司机两鬓因紧张而冒出的汗水,叫停了车子,推着季卿往前走。   临近中午,戏台子前面集聚大多是老年人和儿童,他们不认识车标,但是见从车上下来的席沉衍和季卿,就知不是普通人。乐于给他们让位置。   好客的还会上前攀谈,“小伙子哪里来的?长得真好看。”   季卿接过小男孩递来的塑料剑,和人有来有往地玩了起来,漫不经心地听着身后人和老人家友好的交谈。   等他把小孩手中的剑挑到自己手上时,席沉衍已经成功让老人家主动从“小伙子”的称呼改成“阿衍”。   季卿瞥了人一眼,对这位的社交能力有了新认知。   席沉衍笑笑,告别了老人家,继续推着季卿往戏台子去。   “父母离世后,我被叔叔送到了师父那里学习京剧。同龄人少,讲不上话,和师父、师兄们混久了,就知道长辈喜欢听什么话。”   季卿突然想起洛开宁把他当傻子玩的那句话。   ‘沉衍小时候被关过小黑屋,没有安全感,你给他抱一抱,他就会感动地说实话。’   除了安慰季严俞,他不擅长安慰其他人。   在修真界,玄霁或者元喻心情低落时,他总是选择把人打得半死,累了困了,就不会想太多。   戏台子到了。   轮椅也停下。   红娘正端着托盘唱着,“自古道佳偶于飞怨偶愁。”   季卿在喧闹的人声中轻轻环住了席沉衍的腰,像是抱住了小时候的自己。   “你很厉害的。”   后赶来的赵乾刚好看到这一幕,恍惚间又捕捉到席沉衍黑沉的眸子有一瞬间的血红。   他揉了揉眼,再去看,什么都没有。   席沉衍短促了笑了声,没动,任由人抱着。   等坐在轮椅上的人迷迷糊糊垂下眼帘,才试探问了句,“这段时间你看起来很累。”   季卿含糊应声,“副作用吧,过几天就好了。”   即将陷入黑暗时又瞬间清醒,猛地看向红色大棚遮盖的一角。   那边,喻纠侧身躲过视线,听着不远处的问答。   “怎么了?”   “有人盯着我,很熟悉。”   被说熟悉的喻纠没笑出声,嘴角却小幅度勾起。片刻后又想到什么,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听着助理的汇报。   “目前送去给季卿的礼物,都被季严俞和席沉衍还回来,这两天送过去的都被拒收。”   助理小心翼翼去看喻纠的脸色,想到季沐思的下场不禁抖了抖。   在乎时,再贵重的东西,随手就给了。   不在乎了,除了一条命,你在意什么他就毁什么,弃之敝屣。   他偏头去找季卿,那位和季沐思长相有七八分像的青年已经离开。   或许他该给人提个醒,以免步季沐思的后尘。   然而念头刚起,就觉肩膀被捏了一下,紧接着是喻纠冷然的声音。   “乱想什么呢?”   强烈的痛感让助理面色发白,当即收了心思,小心翼翼道:“喻爷,需要挑几框新鲜的杨梅,给季二少送过去吗?”   喻纠收手,平静道:“给席沉衍送去。”   给季卿,会被退。   喻纠跨步离开篷布的遮挡,凝视着师尊曾经待过的地方。   “想得到的人,总该自己争取的,是吗?”   像是疑问又像是随口吐出的一句话。   助理嘴唇微颤,连忙应是。   太阳高高挂起,六月的温度也越来越高。   戏台子外的一长排小吃摊依旧火热,油锅里有歪扭的烟飘飘然往上,肉类煎炸的香味顺着热气急急涌来。   席沉衍瞥了眼额头冒出细密汗珠的季卿,让赵乾去买些干净清淡的小吃,抱着熟睡的季卿往车上去。   空调的冷风吹散了暑气,席沉衍将季卿的脑袋搭在他的肩膀,垂眸打量熟睡中的人。   不可控制地想到了清明时节。   那时候,季卿睡着,他一靠近,就被人扼住喉咙。   琥珀色的眸子漏出来的戒备和冷漠,令他后知后觉地认识到那失去的两年光阴,这人或许碰到了不开心的事情。   脑子里划过的第一反应是愧疚,而后是心疼,密密麻麻的酸意将他淹没,带来类似血液倒流的窒息感。   好在,短短四个月,季卿的改变明显,冷漠和疏离肉眼可见的散去,有了人气。   席沉衍拨开季卿额间的碎发。   他想,未来的十年二十年,终将有一天,能弥补一团迷雾的两年。   将暖阳引到这人身上,看着他翻涌的灵魂,变得波光粼粼,柔和得像是画一般。 第68章 你怎么在我房间   等季卿醒来, 已至傍晚,半明半暗的天色下,月亮高高挂起, 星星也漏出几颗。   空调出风口的细微呼呼声传进耳廓,季卿缓了一会儿,才睁开双眼。   就见自绑架事件发生后,消沉了好一段时间的金闪闪,欢快地甩动短了一截的尾巴 , 圈住他的手腕来回蹭着。   “醒了?庄园到了,先吃点东西。”   “好。”   季卿应声,任由席沉衍托住他的背,靠在叠放在一起的两个枕头上。   晚餐是简单的农家菜, 摆盘并不精致,但是味道很好, 吃完后口腔里都是食物原本的清甜, 绵绵密密地侵占味蕾。   季卿很肯定地夸了几句, 拿起小碟子里的杨梅吃了起来。   只吃了一口, 就问:“甜, 不是在路上买的杨梅?”   被问的人停顿一秒,“嗯,新买的。喜欢?”   “不喜欢, 太甜。”   季卿不知道这句话戳中了席沉衍的哪个点, 他捕捉到了这人小幅度扩大的瞳孔。   想到这段时间闲着无聊, 张宿给他的科普。   舅舅说:“通常情况下, 人在感到开心、愉悦或者恐惧、紧张时,瞳孔会轻微扩张。”   愣神的工夫,席沉衍已经拿走他手上吃了一半的杨梅。   “不好吃就不吃。我给你换。”   “……好。”   小插曲很快过去。   睡了一下午的季卿很精神, 等席沉衍吃完晚饭后,就抱着一筐庄园里现摘的水果在新地点闲逛。   庄园南边有一个荷花池,莲叶层层叠叠,偶有莲花绽放其中,在月光下池面波光粼粼。   好看是好看,就是蚊子多。   席沉衍锁住轮椅刹车,“我去拿驱蚊水,不要乱跑。”   季卿无所谓应了声,看着人走远,挑了个水蜜桃慢悠悠咬着。一边吃一边拨弄手机,搜索有关意定监护的内容。   在吃第二口时,面前的灯光被人挡住。   他抬眸去看,是一位头发微卷看起来贵气逼人的女士。   女士冲他笑,拨弄耳垂处的珍珠坠子,“卿卿吧,你应该是第二次见我,我是沐沐的亲生母亲朱欣。”   季卿继续咀嚼口中的水蜜桃,没搭理人。也不管女士脸上有些挂不住的笑容。   扫视四周,余光瞥到草丛里一闪而过的亮光,以及不远处整理花圃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也正盯着季卿看。   三十多岁的年纪,正是热闹的时候,她们知道庄园里来了位漂亮少年,心痒痒想去看。怎奈主人家交代过别打扰,她们才在席沉衍离开后,远远看上一眼。   正巧见一面容和善的女士温柔地蹲在少年面前,笑着同人说话。   “是他妈妈吧?都摸上头了,凑这么近说话。”   姐妹附和,“人也没躲,应该是。不过这妈妈没儿子好看。”   “我觉得这人怪里怪气的,恨不得把首饰全挂身上,和那孩子气质一点都不像呀!”   像是印证这句话,下一秒,女人摔倒了,远远看去好似被季卿推倒。   众人惊呼出声,有动作快的已经去叫人。   季卿在繁杂的背景音中平静地注视着朱欣。   这人覆在耳边的低语,言犹在耳,“死瘸子,我诅咒你生生世世不能安生,夜夜不能安眠,和你最重要的人,生不相见、死不同穴。”   声音柔柔,恍若随风飘散的云朵。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季卿很轻地笑了声。   血缘是一种奇妙的东西,母子俩人连诅咒都差不多。   而现在,低声诅咒的人换了副面孔,眼泪扑簌簌落下,一颗又一颗地打在郁郁葱葱的草地上,看着好不可怜。   “季卿,你为什么推我?我只是沐沐的妈妈,只是想求你饶沐沐一命,他那么乖,你们之间肯定有什么误会。请你理解我的拳拳爱子之心。还有你爸爸,你怎么能联合席家、喻家、桑家,逼迫他把公司的股份转给你呢?老子可以给儿子东西,儿子怎么能硬抢老子的东西。”   “季洪峰让你来的。”   季卿挪动电动轮椅,居高临下地打量朱欣,“有人在错位录视频,想让我因为舆论妥协。”   分明该是疑问的话语,却是被季卿肯定地说出来,声音不重,却也不轻,每个调子却像是击打在人骤然加速的心脏上。   朱欣看着面前这位传言里蠢笨不堪的季家二儿子,生出了被季洪峰摆了一道的念头,又很快压下。   不过是个瘸子。   她重新站起身,脸上的表情依旧柔弱,却极其郑重地整理好凌乱的配饰,以及鬓角散乱的发丝,看起来高贵又优雅。   “孩子,你胡说什么呢,自己做错事,怎么能胡乱攀咬。”朱欣看向围了一圈的花圃工作人员,“她们都是见证。”   这话听起来在理,却处处都是漏洞。   工作人员脸色难看,都不是傻子。稍一思考,在豪门圈子打工经验丰富的众人,都能大致理清前因后果。   无非是争家产搞舆论那一套,几乎能想象出少年面对纷至沓来的谩骂,面色惨白的模样。   就是可怜少年不仅伤了腿,又有口难言。   纷纷发言。   “附近有监控吗?”   “没呀,我们也没录视频!”   “操!真贱。”   她们把怜悯的视线落在季卿身上,却见这人一脸淡然,连眉毛的弧度都没变一下。   倒是突兀地把手机丢掉,“朱女士,你知道我身上有季严俞放得多少监听定位装置吗?”   朱欣被人唬住一瞬,很快不信。   疯了吧,哪有人被监听定位,还一副很高兴的模样,琥珀色眸子里的柔软都快溢出来了。   “手机里有定位和监听,我找洛开宁转天去飙车,季严俞阻止了。”   “领针、胸针里有隐形摄像头,不过没有收音功能,我骂季严俞傻子,他没反应,借位亲了女孩,第二天就在他书房找到了女孩的资料。”   席沉衍赶来时,刚好听到这句话。当即上前把手搭在季卿的肩膀上,阻止人再说下去。   因为站位的原因,季卿看不见身后人的表情,也察觉不到那人似僵硬似心虚的表情。   只听见席沉衍对赵乾说了几句话,随后有人控制住了朱欣。   季卿在朱欣歇斯底里的喊叫中,平静地瞥了眼被安保从隐蔽处提溜出地拿着摄像机的男人。   “你先进去休息,剩下的我来处理。”   “好。”   随后,安保人员推着季卿离开了。   席沉衍收回放在季卿身上的视线,捡起掉落在一旁的手机,对赵乾道:“处理好她。”   接着又仔细卸下手机壳,抖掉上面沾染的灰尘,导致他没注意到赵乾惊恐万分的脸。   赵乾不是第一次做助理,但是是第一次做席沉衍的助理。   基于席沉衍儿时经历,以及在商界树敌颇多,这位的性情被人传得很离谱。   有的人说,席沉衍喜欢给人沉塘。   也有人说,席沉衍喜欢给人砌水泥里。   反正千奇百怪,各种刑法里的爱好都给人套上。   起初,赵乾只当八卦听。   然而现在,这人漫不经心让他处理人,心底就生出了怀疑的念头。   所以,他是不做还是报警?   许是太久没有听到回话,席沉衍偏头看了眼,对上了一秒转变多次的表情。   思忖一瞬后,道:“乱想什么?你想把我送进去喝茶?”   赵乾惊得后退一步,想明白了,“哪敢呀,我把这位丢回给季洪峰?”   “你怎么不八抬大轿给人抬回去?报警,私闯民宅、意图伤害、侵犯隐私,再找律师按着法条好好找个罪名,把人送进去不会?”   朱欣瞪大双眼,惊恐万分。   商量呢,拉扯呢,讨价还价呢?   这人怎么直接报警。   那些富太太本就瞧不上她,为此她学习利益,打扮自己。如果就这么进去了,会被那些女人排除在外的。   季洪峰也会觉得没面子,嫌她没用。   “席沉衍,我是季洪峰的人!你和季氏不想合作了?你可以用我和洪峰换好处!”   席沉衍挥手,赵乾识趣上前堵住朱欣的嘴。   世界安静后,赵乾听见安排好朱欣的席总发话了,他说,“让集团法务带意定监护协议过来。”   赵乾下意识“啊”了声,他侧头去看。席沉衍正拿着季卿的手机,好像是类似浏览器的界面,上面是有“意定监护”这四个字。   这东西解释起来较为复杂,但是总结起来又不过是短短几个字。   除被监护人的家人以外,意定监护人有权力保护被监护人的人身和财产安全。往往用在同性伴侣之间,和结婚证没什么区别。   但是,涉及财产和人身安全,这个协议显然不适用豪门的同性情侣。   牵一发而动全身,出于家族地位和传承考虑,席沉衍动了这个想法,赵乾几乎以为他疯了。   想劝几句,这人已经往别墅走去。   席沉衍找来时,季卿正在吃现摘的西瓜,懒洋洋窝在沙发里看剧。   见人来,轻轻掀起眼皮扫了一眼,就把视线重新放在电视上。   里面一头熊和一位矮个子男士正在你追我赶。   席沉衍关掉电视,道:“头发脏了,我带你去洗头。”   被安排的人不恼,似笑非笑看向席沉衍,“这么急做什么?衍哥不是说太宰治演得熊出没,我等你说得太宰治出场呢。”   席沉衍斟酌语句,转移话题,“要柚子味的洗发水,还是要白茶味的?”   “……要巧克力香味的。”   事实上没这个香味的洗发水,季卿也只是揶揄一下,最后席沉衍给他用的柚子味的。   整座别墅都改装过,很适合行动不便的人在其中生活。   就好似现在。   季卿躺在软软的躺椅上,脑袋搭在台盆上的软垫子,任由席沉衍将起泡的洗发水涂满发丝,轻轻揉搓。   手法很舒服,以至于困意袭来。   又听到席沉衍的问话,“严俞监控你,不生气吗?”   这个问题,季卿也问过自己。   在修真界,他受不了那三位强烈的占有欲和控制欲。   但是季严俞是不一样的。   那天季严俞阻止他去飙车,季卿没同意,开着跑车就去了盘山公路。   季严俞追了上来,碍于这人车速过快,季卿担心哥哥出事,停车了。   他本以为季严俞会像那三人一般,把他关起来,又或者放下狠话,弄些东西威胁他妥协。   然而都没有。   季严俞只是拉着他的手,说:“卿卿,你想去,我陪着你。怎么样都好,不能瞒着我,不能一个人。”   那时候还算不错的记忆力没了用处,他记不清季严俞的尾音有没有抖,记不住那双眼睛里滚烫的热意。只记得那一瞬间的释然。   季卿抱住了季严俞,一遍又一遍地抚过哥哥颤抖的脊背,察觉到这人弓着身,把头深深埋进他的肩窝。   血脉编织而成的情感枷锁,他好像永远都挣脱不开。   他愿意让季严俞管着的。   “不一样的。”季卿回答席沉衍的问话。   “他是我哥哥。”挣扎千年依旧难以勘破的迷惘。   眼皮愈发沉,半睡半醒间,他好似听见有人在他耳畔低语。   “卿卿,第三次了,事不过三的。不能亲别人。”   混沌的脑子动了动,季卿低语,“借位,我又不喜欢她,不能耽误人。”   实在太困,他依稀感觉到有风拂过,随后是柔软的触感,直至最后完全陷入黑暗。   黑夜沉沉,连空气都沉寂下来,安静地落针可闻。   被子底下的人却是颤了颤,猛地惊坐起。   季卿揉着脑袋,暗骂一声。   乍一听那位女士的诅咒,又加上后遗症没消,竟然被吓醒。   凌晨三点,不好打扰护工。季卿也不是真瘸子,当即掀开被子,摸黑往卫生间走去。   石膏绑着,起初动静有些大,后面就几近于无。   木门打开又阖上,不过短短数分钟。   然而等季卿再出来,陡然间察觉到明显的亮光。   他偏头去看,对上了席沉衍的视线。眸子黑沉沉的,像是要把所有的光吸进去。   房间门半开着,那人雕塑般杵着,季卿的视线穿过明亮的空间,能看到外间属于护工的床上,席沉衍的手机屏幕亮了片刻。   季卿呼吸都轻了。   他想,这个时候该有人打晕他,让他什么都看不见,听不到。   又或者需要来位神医,和这人科普,怎么治疗能让瘸子在一天之内站起来。   思忖一瞬,季卿选择先发制人,冷冷道:“你怎么在我房间?” 第69章 你想要的意定监护协议   被问的人没搭话, 反倒是直愣愣走过来,张开双臂抱住季卿。   他顾忌着把柄在人手上,没躲, 等着席沉衍说话。   数分钟后,什么声音都没有。   季卿后退一步,在席沉衍的面前挥了挥,见人没眨眼,问:“梦游?”   仍旧没有回答。   季卿猝然间凑过去, 盯着没有丝毫动静的眼睛看了会。   “真梦游?”   虽是怀疑的语气,但是因着季卿的动作,这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席沉衍看着季卿勾住他的领子凑过来,在他的颈肩嗅闻, 又伸出手指不轻不重地按压着血管。   温热的触感顺着相贴的肌肤汩汩涌来,席沉衍的视线有些失焦。   紧接着是缓缓地, 漫不经心的语调。   “好香。”   这个角度, 席沉衍看不见季卿的表情。   脑海里却浮现出失控的那晚, 面前之人绯红的耳廓, 泛粉的肌肤, 以及氤氲着水汽的琥珀色眸子。软软的,柔柔的,能将人的心脏融化。   然而很快, 季卿退开了。   又在下一秒被人抱住。   抱住他的人呢喃, “卿卿。”   季卿愣了片刻, 考虑是把人打晕, 还是录个视频当把柄,在席沉衍对季严俞不好时,留着威胁人。   看似犹豫不决的人, 实际上已经拖着梦游的席沉衍,往床边走了。   道家随心,想做就做,哪里需要考虑这么多。   季卿拿到手机,调整到录像模式,对席沉衍道:“席沉衍?”   不知道是不是梦游的人喜欢重复人说话,季卿没等多久就听到了席沉衍平静地学舌声,“席沉衍。”   “梦游?”   “梦游。”   “学人精?”   “……学人精。”   季卿忍了忍,没忍住。   在不愿撒手的人怀里笑了起来。   他没看见席沉衍黑沉的眼睛里漏出来的,转瞬即逝的纵容。   “卿卿。”   季卿疑惑抬头,紧接着脸颊贴上了柔软的唇瓣,有一小部分碰到了嘴角。   濡湿的温热触感,将季卿定在原地。战斗本能像是有一瞬间的退化,又被他紧紧拽回。当即伸手劈向乱亲的人。   果然,席沉衍软软倒下。   季卿接住,往肩上一扛,走向外间。   “所以,卿卿是亲亲的意思?”   知道答案的人已经晕厥,季卿也来到了原本属于护工的床前。   本想着直接把人摔在床上,到底担心人醒来,放下前托了一把这人的背,看着人没有清醒的迹象,回房间睡觉。   只是临睡前,模模糊糊地想,要快点解决席沉衍,不然面对季严俞他都没有底气了。   而在转天中午,季卿也等来了季严俞。   他表现得很乖,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以至于季严俞在他的面前蹲下,和他平视,挑眉,“做坏事了?”   季卿有片刻的僵硬,控制视线不去看不远处的席沉衍,也因此没看到同样僵硬的某人。   “没有,你怎么才来,工作没我重要?”   相似的话季严俞在薄荷画廊开业的时候听到过,那时候是因为弟弟独自面对危险,用得先发制人。   他也知道说什么话才能让季卿说实话。   季严俞把季卿温热的掌心圈在手里,“季家的产业牵扯较大,不好处理,我把盈利的产业都挂在了你的名下。”   季卿有些恍然,“不用,我不要这些。季家虽然这些年稍显颓态,到底是老牌家族,以前年底我的分红都能拿到上亿,你怎么能全部给我?更何况YQ正需要资金周转,你拿过去就好了。而且我不会做生意。”   “没事,哥哥帮你管,你等着拿钱就可以了。”   季卿怔怔地望着季严俞,那张古板守旧的脸柔和得过分,像是融化的奶酪,黏糊糊地扒着他的心脏,不给他留一点躲藏的缝隙。   他的声音有些哑,“我不要。”   季严俞像是没听到他说什么,只把他的掌心贴在面颊上,缓缓道:“卿卿,不要瞒我,不要再让我一个人了,好吗?”   季卿抿唇,小幅度眨眼。   如果设身处地去想,他在有一天发现黏了十八年的哥哥,突然出了车祸,又在醒来后性情大变。而后辗转两年看着人胡闹,为了他人连尊严和性命都不要。   好不容易好转。   他大概也会如当下的季严俞一般,患得患失,唯恐人脱离自己的视线。又或许会做更过分的事情。   季卿避开季严俞的视线,打算实话实说,“昨晚,我和——”   声音戛然而止,席沉衍把切好的西瓜放在两人中间,淡淡道:“现切的,尝尝。”   季严俞冷冷斜睨一眼。   季卿猛地清醒,他不笨,稍一思考就明白季严俞有意为之的示弱是为了什么。   心里暗骂,但是在季严俞的注视下,没让不文雅的骂声污了哥哥的耳朵。   只冷冷道:“套话挺厉害的呀,季严俞,你这招和谁学的?要不要脸?”   “……和你学的。”   季卿沉默一瞬。   席沉衍细细体会沉默里的惊愕。   而后道:“之前席家有个小辈喜欢吃鱼,提前放了鱼苗,算算时间也差不多成熟,要去钓鱼吗?”   两位正处于尴尬中的亲兄弟欣然同意。   季卿戴上了遮阳的草帽,池塘边也搭好了架子,冰镇水果和饮料完全不缺,无叶风扇在侧边吹着,还有赵乾在身后扇扇子,完全不热。   他靠着柔软的椅背,看着季严俞一本正经地跟着庄园里的工作人员,学着怎么拌饵料,脑门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该是热的。   也活该热。   正在此时,身后的扇子停了一瞬,季卿回头,发现扇风的人已经换成了席沉衍。   而赵乾在一边看着。   看着本该拿着钢笔签字的手,拿着檀木扇子,却一点都不突兀。   遮阳棚的阴影落在席沉衍微微发汗的额头,添了几分柔软。   他问:“昨晚发生了什么?”   被问的人显然愣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这话里的真假,“没什么。”   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季卿偏头躲过席沉衍的靠近,拿过对方手里的扇子。   “不用扇,我不热。”   “嗯,工具弄好了,我们去钓鱼。”   席沉衍推着季卿往遮阳棚走,这个角度,很轻松地看到人绯红的耳廓。   甚至于在席沉衍教会他鱼竿的用法后,依旧通红。   直到季卿喊了声,“哥。”   季严俞走过来。   问:“怎么了?哪里不会。”   “热,在这里吹会风。”季卿拿帕子给季严俞擦汗,用完后顺手塞进哥哥的兜里。   季严俞也不恼,探究的视线落在席沉衍身上,换了位置,主动隔开季卿和席沉衍。   被两人默契隔开的人平静地换了地点钓鱼。   荷花池里养的都是鲫鱼,许是很少有人在这钓鱼,都不怎么聪明,不过一个小时,三人收获颇丰。   晚上他们也吃上了全鱼宴,除了调味品,配菜都是现摘现做。   季卿吃着季严俞给他挑好刺的鱼肉,谈起了朱欣的事。   “季沐思的母亲是季洪峰安排过来的,保不准会做狗急跳墙的事,你这段时间要小心。”   “嗯,我有分寸。”   季卿不放心,叮嘱,“季沐思是喻纠的人,喻家的势力大多在京市。有什么动静,不好把控。遇到事可以去找桑霁,他对京市很了解。”   这句话成功让餐桌上的两位总裁动作一顿,季严俞点头,夹了颗鱼丸放进季卿的碗里。   不动声色道:“嗯,桑霁是你师兄,你们学得什么?”   “……书法。”   在季严俞开口前,季卿平静补充,“国外学的。”   季严俞短促笑了一声,不知道信没信。   赵乾侧目。心想,这答案编得,和人说出国学中文没什么区别,有够离谱。   他扫视餐桌上的三人,等着被忽悠的两人继续追问。   等了几分钟,无事发生。   他诧异抬头。   两位控制欲爆棚的总裁,一人挑鱼刺,一人给季卿夹菜,像是聪明才智都喂了狗,完全没有起疑心。   颇为好奇的赵乾摸着下巴打量季卿,怀疑这人身上是不是有什么降智光环。   以至于在商场上如鱼得水,且行事果决的两人,成了摊在明面上的假话都分辨不出来的蠢蛋。   然而,赵乾只看了一会儿,就不敢再看了。   因为蠢蛋之一冷冽一瞥,让他有种命不久矣的诡异惊悚感。   这种感觉等季卿坐着电梯上楼,席沉衍和季严俞一起离开后,才好转。   “靠,不就多看了眼,至于吗?”   能回答这个问题的席沉衍已经听不见。   今晚季严俞和季卿一起睡,他在旁边搭了把手,见没他什么事,也就离开。   季卿躺在床上,季严俞像小时候一样给人唱着童谣哄人入睡。   被哄的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评论了一句,“怪幼稚的。”   季严俞笑笑,拍了拍弟弟红透的脖子,“害羞了。”   刚说完,就偏头避开季卿打来的手。   “这么多年了,打人的角度都没变。”   窗外是清爽的虫鸣声,季卿被季严俞抱在怀里,听着人说着从小到大的趣事,那些褪色的记忆缓慢而执着地变得鲜明灵动。   像是把他这个人也染上了颜色。   他想,他在此刻,该是不介意季严俞分不出他和那位‘季卿’的区别的。   “哥,别离开我。”   “嗯,我一直在的。”   季严俞垂眸,看着季卿细长的眼睫眨动两下,随着平缓的呼吸慢慢不动。   类似呢喃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进耳畔。   “朱欣……好坏。”   季严俞的眸色暗了暗,他小心地抚开季卿垂落在面颊上的发丝。   “不急的。”   他像是对季卿说,又像是对自己说,“卿卿,我们慢慢来,你会像之前一样没有阴霾地生活着。无论这两年发生了什么,以后哥哥都在的。”   季卿听不见,好似回到了满是霜雪的霜回峰,他的弟子元喻端来平日里喝惯了的苦涩药汁。   不想喝,季卿偏头避开。   动作过大,脚踝处圈着的黑色链条晃荡几下,叮叮咚咚的很难听。   “师尊,这是解药,你不喝会痛的。”   季卿没理,眼睑半垂,连视线都不分给徒弟。   直至那人扣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   徒弟寒戾阴鸷的目光,毫无保留地展露在他的面前,而后是低沉的语调。   “在你眼里,我和那些数以万计的普通人没什么不同,爱不肯给我,那就把恨给我吧。”   季卿小幅度眨眼,靠着身后用火灵力滋养的墙壁,不紧不慢道:“你不配。”   他看着人眼里的光坠落,而后死寂一片。   闭上眼感受着从四肢百骸升起的针扎般痛感。   “我的爱,给了另一人,我的恨给了楼思危,你什么都得不到。元喻,我累了,让我安静地睡一会吧。”   喻纠沉默地看着纯白的灵魂不似往日般鲜活,安静地待着,了无生气。   他用灵力控制着面前人的四肢,将瓷碗抵在季卿没有血色的下唇,一点点地看着人喝了下去,又因为抗拒,而爆发出较为激烈的咳嗽。   红了一片,连灵魂都开始跳动。   喻纠笑着圈住师尊,“都喝了,好乖呀。”   大概是太久没有梦到修真界的事,一些之前浓烈得令人窒息的情感已经缓慢散去。   季卿这次醒来的饥饿感,和往常并没有多大区别。   只是用一种局外人的感觉回想徒弟有关爱恨的话。   那时候,他是骗元喻的。   按着季严俞法子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到底是不一样的。   季卿缓缓吐出一口气,去找分明不在修真界,却处处都在修真界的季严俞。   那人正巧推开门进来,把早餐放在一边,先给季卿洗漱。   等弄好下楼,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   季严俞看起来很忙,把他交给席沉衍后,就去了三楼的书房。   “季家的产业交接比较复杂,之后有关家主的接任,严俞还需要忙一段时间,一个月后应该能恢复正常作息。”席沉衍解释。   声音是从耳后传来的,席沉衍正推着他往一楼格外整理出来的临时医务室走。   “复查的时间到了,我带你过去。”   医生都是桑霁安排好的,季卿并不紧张。   然而,在进医务室的前一刻,推着他走的人突然停住脚步,将一份已经签字的文件递给他。   他看着席沉衍蹲下,黑白分明的瞳仁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   “你想要的意定监护协议。”   许是当下席沉衍的表情太过认真,让季卿有种如芒在背的诡异感觉。   他垂眸,翻动手上的文件。   除了意定监护协议,还有一份资产明细清单。   很长,是花了时间准备的。   “为什么给我?”季卿摩挲着上面席沉衍的签名,问。   “你想要它。” 第70章 玩得挺花   这不像是一位在商场上身经百战的老将会说出来的话。   真诚而又热烈, 将季卿卡在喉间的话堵了回去。   他不是傻子,做不到人家直勾勾盯着他,对着“你想要它”这句话, 还固执地认为席沉衍对他没意思。   以至于等季卿做完检查,再出来时都有些恍惚。   他该怎么和人解释清楚,想要意定监护协议,是为了让席沉衍和季严俞签了它,给人保障。   “席沉衍, 我要去找哥哥。”   “……好。”   赵乾默默跟在两人身后,看着席沉衍硬邦邦的背软了下去,弯着腰将协议放进轮椅的收纳袋里。   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有着纵容和难以言喻的落寞。   等把人送进书房, 盯着紧闭的房门看了许久。   赵乾有些看不下去,想去说几句安慰的话。   然而席沉衍快他一步, 收回视线, 半倚着雪白的墙壁。   淡淡道:“这两天积压的文件, 整理好, 一个小时后给我。另外通知总公司, 十分钟后视频会议。新品的策划案没过,让他们重做。技术部门挑两个人去进修也好旅游也罢,他们这段时间提出来的创意没有丝毫新意, 下个月, 我要看到能吸引眼球的创意。”   赵乾一边记着席沉衍连珠炮般的要求, 一边在心里恨恨地骂。   他就是多余心疼资本家。   席沉衍轻飘飘睨了一眼, “表情收收,心里骂太脏,漏出来了。”   被看的人一秒变成扑克脸。   而造成这一切的季卿却什么都不知道, 他拨动轮椅扶手上的操作杆,来到季严俞的身边。   大忙人正在视频会议,拍了拍季卿的手以示安抚,过了十分钟后匆匆结束会议。   季严俞将季卿打横抱起,放在沙发上。   “抱歉,早上的会议很重要,没能陪你去检查。医生说你恢复得很好,再有几个月就能重新站起来。”   季严俞圈住弟弟的肩膀,“卿卿不怕,哥哥在的。”   季卿顺势把头埋进季严俞的肩窝,嗅着熟悉的柚子香气。   开门见山问:“哥,你喜欢席沉衍吗?”   被问话的人顿了一下,好似是在思考什么。   这个姿势,季卿看不清季严俞脸上的表情,他伸手摸着季严俞光洁的下巴,在手被人捉住后,听人发问。   “他给你什么东西了?”   “你知道?”   季卿挺直脊背,仰头看,对上了季严俞藏在金属边框眼镜下暗沉的眼睛。   “知道的。”季严俞回答。   资产清点这么大的事情,他不是瞎子,席沉衍平日里的做派他也看在眼里。   只不过弟弟问他是不是喜欢席沉衍这件事,倒是让他有了别的想法。   季严俞试探开口,“文件呢?”   “在轮椅右边的侧袋里。”   季严俞去拿,翻了翻。   因为是背对着,季卿看不到季严俞的反应,但是哥哥的手在抖。   他猜,大概是激动的,毕竟涉及到席家的资产。   这个意定监护协议,季严俞既然知道。   说不定,是席沉衍事先和人说过,又不好意思给人,让他代为转交。   莫名的,季卿舒了一口气。   果然,季严俞回头,眉目温和,“沉衍不好意思给我,拜托你带给我吗?”   “应该是的。”   季严俞问:“卿卿是什么时候知道沉衍喜欢我的?”   有点像感动,又有些像咬牙切齿,不好分辨。   季卿多看了两眼,答:“基金会的烤肉聚会,席沉衍像只花孔雀,我就试探了一句,他没否认在追你。还有上次在尚博的休息间,我和他——”   声音戛然而止。   季严俞蹲下身,和季卿平视,循循善诱,“怎么不说了?哥哥想听。”   季卿沉默地扫过季严俞有些扭曲的温和表情。难得见人有这么生动的时候,伸手捏了捏季严俞的脸颊。   “你好凶,你有喜欢的人,我还不能知道吗?你放心,我会把席沉衍当哥哥的,不会让你难做。”   不知道是席沉衍在季严俞心中重要,还是他在哥哥心中重要,又可能是解决了弟弟和爱人的之间的矛盾。   这人的表情不再是被温柔包裹的风雨欲来。   而是站起来,紧紧捏着手里的协议,拍了拍他的脑袋。   “卿卿,乖一点,我让护工上来,哥哥找沉衍还有事。”   “理解,意定监护和异性之间的结婚证没什么区别,是该两人坐在一起好好谈谈。”   季严俞细细体会弟弟平静语气里,漏出来的别扭。   他抱住季卿,拍了拍背,“你最重要。”   “……你也太会了。”   刺猬收起了尖刺,耳廓有些红。抱着他的季严俞揉了揉,又松开人走了出去。   起初,季卿以为两人大概一个小时左右能谈完。   未曾想,在第二天早上出发回海城时,这两位才露面。   面容憔悴,甚至于席沉衍脸上有着难以遮挡的青紫。   季卿几乎下意识去看季严俞的走路姿势,见人没什么大碍,冷冷地评价一句。   “玩得挺花。”   作为成年人的赵乾秒懂季卿话里的意思,心里卧槽了好几声,偷摸摸地去看席沉衍的脸色。   不大好,看起来想把季卿的嘴堵住。   而这样的原因,赵乾也清楚。   昨天,席氏总公司的高层正在视频会议,讨论下一季度的工作计划,门却被猛地踢开。   冷静自持又守规矩的YQ总裁脸色阴沉的可怕,他在众人的注视下,把一份文件摔在自家老板脸上。   往日里手段颇为高明,面冷心更冷的人没躲,任由季严俞拽着他的衣领离开电脑前。   而后是某人刻意压低,却仍旧不减多少的怒骂。   “席沉衍,卿卿把你当哥哥,你就存了这种心思?”   吃瓜的赵助理百忙之中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会议里的高管们个个竖起耳朵,眼睛瞪得像是探照灯,却默契地没有发出声音,结束这一次的视频会议。   群里疯狂刷着信息。   “操!我视力5.0,刚才是意定监护的协议。”   “给季卿的?”   “疯了吧!这东西公证后,季卿是有财产继承权和放弃抢救的权力的。”   阳台上的两人还在继续,不过有点远,听不清楚。   赵乾只依稀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   “尚博休息室……那天晚上……对不起……你敢让他知道……”   紧接着就是被揍,叫医生,弄得兵荒马乱。   而现在,其中的主人公之一,正推着季卿离开庄园,准备坐上回海城的车子。   另一位被揍的席总裁,给眼神越来越冷的小祖宗递水果,撕巧克力的包装纸,只差抱着人走。   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怎奈被照顾的人并不领情。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季卿回海城的一个月后。   席沉衍被季卿赶出了基金会。   动静闹得太大,只差把抱枕摔在某位什么事都要亲自上手,还以哥哥自居的席大总裁脸上。   但是之后,基金会的人发现,总有席家总公司的人来到基金会探头探脑,被发现了就大大方方进来,说是要和季总谈谈好人好事。   拒绝了一波还有一波,到后面30楼往上,席家分公司的人也参与了进来。   时不时一群人凑在一起咬耳朵。   苏柯遇去听,又不能离太近,只能听到“喜欢”“得手”“意定监护”这几个词。   “发什么呆?”   季卿屈起手指,敲了敲基金会楼下港式餐厅的桌子,等着对面的苏柯遇回神。   “我在想金福村的建校进度。”   苏柯遇笑笑,没提席氏的事,基金会的人也默契地瞒着季卿,想要人好好休养。   “学校大概月底能建成,金福村的村长想邀请您参加开幕仪式。”   “不去。我的腿十月才能好,去金福村不方便。”   季卿拨弄碗里的干炒牛河,卷了一筷子,放进口中。   只吃了一口,就放下了,转而去夹虾饺。   苏柯遇见人喜欢,将虾饺和季卿没碰过的糯米鸡换了位置。   透色的虾饺因为动作晃了两下,又被一双深棕色的木制筷子夹走。   夹走他的人说:“让冯希去,金福村是他考察的,多看着点。”   八月的海城依旧炎热,正值中午,外面的行人并不多,戴着小黄帽的外卖小哥却很热闹,来来往往,川流不息。   偶尔也有几位撑着伞的男男女女们结伴前行。   季卿靠着轮椅椅背,去看热闹的人间烟火,在服务员天天练习的“欢迎光临”中,看着第四道功德金光在眼前凝聚。   金闪闪识趣上前,圈着新生成的功德金光,乖乖窝在季卿的手腕边。   直至有人喊了声“季卿”才抖了抖尾巴尖。   季卿循声望去,那头白金色短发很显眼。   来人大大方方坐下,像是忘记了几个月前的龃龉。   “季二,听说你瘸了呀。”   “我也可以把你变瘸。”季卿偏头避开孙征要揽他肩膀的手。   轻飘飘扫去一眼:“手也不想要了?”   被骂的孙征也不恼,饶有兴味地盯着季卿,看着那双琥珀色眸子清凌凌的一眼。细长的睫毛掀起,轻而易举地把人的灵魂勾走。   以前的季卿凶是凶,却不像这样半遮半掩,露一半藏一半。带来隔靴搔痒的细密痒意,想看看这人冷静疏离之下,柔软的皮肉。   孙征笑笑,覆在季卿耳畔低语,“季二,我为了你,在画廊里花了两千万呢,不考虑一下我?席沉衍连你的一双腿都保不住,要是我,只要你一句话,我就去把季沐思废了。”   苏柯遇蹙眉,作势要把人拉走。   怎奈孙征练过,几招就将苏柯遇打趴下。   碗筷洒了满地。   孙征在还算热闹的港式茶餐厅里,不顾众人投来的异样眼光,锁定季卿。   “上次,我就是没防备,才被席沉衍阴了。做生意,我不如席沉衍,其他地方席沉衍可不如我。季二,现在季家风雨飘摇,季严俞对家族接触甚少,你以为那些老家伙会放过他,你哥还能护住你?”   孙征蹲下,笑眯眯注视着轮椅上面无表情的季卿,把手搭在石膏上,摩挲着。   “你猜,真到了利益相关的时候,席沉衍和季严俞会为了你和孙家对上,还是亲手把你交给我?你那位弟弟就是这样被你爸爸送出去的吧。”   孙征觉得这话说出来,季卿再怎么样伪装,也会生气。   或许捶他一拳,到时候他伸手去捞,看美人生气也是一件趣事。   却没想到被威胁的人,反而有些高兴,揪着自己胸口的胸针,缓缓道:“说大声点,对着这里说。”   季严俞这段时间忙着工作,除了季卿说几句腿不舒服,其他的时候基本不回家。   他想了想,拿起桌上黑屏的手机,凑到孙征的嘴边。   “骂凶点,我给你钱。”   孙征怔愣片刻,“操”了声。   伸手去扯季卿的领子。   比他更快的是季卿的手。   众人只见端坐在轮椅上的人,倏然冷了表情,扣住白金色头发青年的手腕,云淡风轻一折,就将人反手压在下面。   他们好似听到了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错位声,以及难以忽视的痛呼。   定睛一瞧,白金色头发的青年,冷汗已经透湿背部。   然而季卿的话还在继续,“乱动什么,让你骂我也不骂。不听话,是要被教训的。”   他们本以为被打的人该恨不得打人一顿,却发现挨打的那位眼睛亮得惊人,直勾勾盯着打人的漂亮青年,像是要将人拆吃入腹。   许是觉得有些恶心,漂亮青年随手扯下糯米鸡的鸡腿,塞进人的嘴里。   起初还反抗,后来青年用手掌堵住了。   被压制的人不动了,直愣愣盯着季卿看。   围观群众清楚的看见,孙征愣了一会,而后在他们惊讶地注视下,舔了堵住嘴的掌心。   被舔的人肉眼可见的疑惑了一瞬。   他的同伴“靠”了声,从地上爬起,“孙征,你TM当我死的。”   还有人注意到,角落里倏然发出不小的响动,像是有人摔了杯子。   另一边,正在和总裁视频的席氏员工也“卧槽”了一声。   因为手机屏幕里的席沉衍眸色沉的吓人。 第71章 帮帮我,我想听实话……   场面乱得很, 围观群众一致觉得会发生流血事件。   然而一位男士站了出来。   来人拨开人群,在孙征耳边用气音说了几句话。   还嚣张的人当即不动了,脸色惨白。   “季少爷, 松手吧,会有人教训他,别脏了您的手。”   季卿收回手,扫过孙征脸上没有遮掩的惊愕表情,漫不经心对来人道:“你的声音我有印象, 喻纠的助理?”   “嗯,李琛余。”   谈话的工夫,孙征已经离开。   李琛余寒暄几句,就去结了饭钱和赔偿的钱, 吃瓜群众见没瓜可吃,也缓缓散了。   独独季卿等着人处理好事情, 说:“结账单上, 你那桌的用餐人数是两人, 喻纠让你过来的?带我见他。”   李琛余脸上的稳重表情没绷住, “季少爷, 您让我多活几年吧。”   季卿摩挲着轮椅扶手,掀起眼皮问。   “喻纠喜欢吃柿子吗?”   “不算吧,不过喻爷喜欢柿子树。”   李琛余弄不懂这句话有什么问题, 反正是他说了之后, 面前的人变得冷若冰霜。往他和喻纠原先待过的角落看了一眼, 随后让苏柯遇推着离开。   然而没过多久, 就撞上了明显得到消息赶过来的席沉衍。   李琛余透过玻璃门,能看见在商场上和喻爷平分秋色的人,蹲下身, 关切地把手掌按在季卿肩上。   似乎在看人有没有受伤,而后是放柔声音的叮嘱,“你现在行动不便,出来吃饭,记得叫上我。”   李琛余有些恍惚,像是第一次认识席沉衍。   分明这人和喻纠在会议桌上冷嘲热讽的样子,还在不久前出现过。   那边,被叮嘱的季卿避而不答,问:“季沐思绑架我的那天,除了季严俞、桑霁和你,还有谁在场?”   写字楼的冷气很足,即使三四十度的高温,季卿的额头依旧清爽。   他看向因为运动,而微微发汗的席沉衍,用指腹拭去对方额角的细汗。   “衍哥,不要骗我,好不好?”   不知道这句话有什么魔力,苏柯遇看着传言中在商场上恣凶稔恶的席沉衍,倏然软了脊背,在季卿看不见的角落摩挲着指腹。   黑白分明的瞳仁,沉沉的,墨一般洒着。   “我们上去说。”   身姿挺拔的青年低声回答,推着季卿离开,进了直达顶层的电梯。   气氛有些古怪,而造成一切的季卿倒是没什么压力地靠着椅背,看着席沉衍在办公室的茶几上抽了一张湿巾,小心翼翼地擦着他的左手。   不一会儿,纯白的湿巾沾染了些许深黄色的油渍,糯米鸡的气味也在缓缓消失。   席沉衍丢掉湿巾,捏着季卿因为反复擦拭而微微泛红的指尖,“抱歉,力气大了些。遇到危险,直接联系我和严俞好不好?”   “不算危险。”   季卿任由人摆弄他的指尖,顺势勾起席沉衍修长的手指,往他这边拉了拉。   被拉得人,很顺从地把手指送出去。   “衍哥。”   “嗯。”   心跳声有些响。   空调出风口的风慢悠悠吹着。   “帮帮我,我想听实话。”   席沉衍垂下眼睑,不敢去看那人明亮的琥珀色眸子,只觉刻意示弱的声音暖得发烫,轻而易举地把他的思绪乱糟糟搅成一团。   他反手扣住季卿的纤细的腕骨,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人揉碎,又在下一秒倏然惊醒,轻轻揉着泛红的肌肤。   “……你被季沐思绑架那天,我和严俞正在招待喻总,他看到了你的视频,一起过来。”   花了这么多心思,只为得到答案的季卿却淡淡地“嗯”了声。   不知道是故意这样,还是真不在意。   他在席沉衍的注视下抽回手,拉远两人的距离,把过河拆桥四个字呈现得恰到好处。   席沉衍短促笑了声。   “除了桑霁,你还有师兄弟吗?”   “为什么这么问?”   季卿没抬头,摆弄手机,同意了孔知智不知道第几次的好友申请。   “好奇,可以告诉哥哥吗?”席沉衍答。   季卿的手抖了抖,惊讶地注视着和季严俞语气别无二致的席沉衍,“收收,这个表情的和问话方式不适合你。”   被评价不合适的席沉衍没反驳,反而更进一步,捏了捏季卿因为情绪变化而稍显灵动的脸颊。   他想起阳台上冷静自持的季严俞,露出的凶恶表情。   “席沉衍,你不能强迫卿卿。他只是以为我们是一对,从而爱屋及乌,把你当成哥哥,任由你干预他的生活,而不拒绝。”   那时候他没过脑子回了一句话,导致季严俞更生气了,不顾形象地打人。   闹得太过,最后找了医生。   “席沉衍?”   听惯了的声音令席沉衍的思绪回笼,他捏住在他面前挥动的手。   “卿卿,我和严俞一样,都是你哥哥对吗?”   季卿愣了片刻,实在是此时面前之人的表情太过奇怪,像是害怕又像是庆幸。   “嗯,哥哥。”   这人圈住了他,“哥哥会保护你的。”   天气热,又打了石膏,黏糊糊抱在一起,季卿不舒服。   他把人推开。   “你学季严俞撒娇?我懂,什么事都是有来有回,你回答我的问题,我也会回答刚才你问的有关师兄弟的问题。”   季卿转动轮椅扶手上的操作杆,离席沉衍远一些,免得这人又撒娇,他忍不住心软。   他对如季严俞这般的人,一点抵抗力都没有。   “除了桑霁,还有位徒弟,叫元喻。”   许是房间里太过安静,席沉衍敏锐地察觉到,说到“元喻”时,季卿放缓的语气,像是难过又像是生气。   而这位面上看上去没什么异常的小少爷,在说完话后就专注地玩着手机。   敲击屏幕的频率不低,好似在打字。   季卿也的确是在和人聊天。   他先打开了和张倩优的对话框。   “查一下孙征两千万买了什么,另外这段时间画廊里的交易多注意,程序要合规,别让人钻了空子。”   张倩优收到这条信息的时候,刚吃完饭,美滋滋阖上双眼,躺在办公室沙发上准备午休。   随意问了旁边分管合同的同事。   “有没有叫孙征的甲方?”   “没有呀。”   张倩优倏然睁开双眼,看向同事,“我记得你的记性并不好,问你要东西丢三落四的,怎么这次都不用思考就回了?”   “……孙征不是孙家的少爷嘛,有点印象。”   张倩优实在太困,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禁不住打了哈欠。   “这两天合同多盯着点,程序上要合规矩,提防一些人使绊子。”   “知道知道,我办事,你放心了。”   “嗯嗯。”   张倩优随意应声,回复季卿,“客户信息里没孙征。合同的事我交代过他们了,稍后再开个会议强调一遍。”   季卿回了个“好”。   画廊的事解决,季卿点开了孔知智头像右上角急速增加的红色数字。   滑到最后一条消息,他开门见山道:“带我去京市。”   不停歇的信息终于停顿一瞬,孔知智问:“为什么去?”   “确定一些事。”   “……怎么不让季严俞和席沉衍带你过去?”   季卿看出了孔知智的顾虑,只问,“去还是不去?”   “去,不过要明天下午。”   季卿发过去一个问号。   孔知智回:“孙家的下一任继承人不知道惹到了谁,两家豪门插手。本来只是教训人一顿就好,最后孙家当家自觉不能两家都得罪,召开了记者发布会,断绝和孙征的父子关系。实际上,就是给外面的私生子腾位置呢。”   “我们家和孙家在生意上合作紧密,老头子要带着我去孙家一趟。孙征这人毒得很,赶狗入穷巷,要咬人的。”   与此同时,席沉衍的声音响起。   “严俞这两天走不开,都住公司里。”   季卿感受到这人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腿上,而后用与平日没什么区别的语调说:“孙征那件事发生了意外,这两天住我家好吗?”   季卿瞥了眼席沉衍手腕上一百往上的心率,问:“热吗?”心跳这么快。   被问的人挑眉,“转移话题?”   “没有,晚上住你那儿,明天下午我要去一趟桑霁的医院,说是商量腿好之后的康复方案。”   “我陪你一起。”   “不用,桑霁在的。”   席沉衍不说话了,办公室静悄悄的,走廊里响起了皮鞋踩在地面的哒哒声。   果然不久,门被敲响,赵乾得到同意后走了进来。   席氏公司的事,季卿不好参与,进了内间的休息室。   随后切换到玄清的微信,把和季严俞有七分像的陈书涵的地址发给桑霁。   “看着点他,别让他出事。”   孙征偏激,保不准用陈书涵弄什么名堂,事关季严俞,季卿总愿意多废话几句。   好在,到第二天下午,季卿和孔知智汇合后,孙征没弄什么幺蛾子,海城表面上仍旧是风平浪静。   季卿接过提前让孔知智准备的干净衣服,由着护工带他去房间里换衣服。   他先是解下所有配饰和手机,塞进沙发上的抱枕下面,而后对在旁等候的护工说:“带着这些和我的手机,待在医院里,季严俞问起来,就说我在和医生商讨康复方案。”   四十多岁的男人欲言又止,最后在季卿冷然的注视下保持沉默。   动作麻利地给人换上普通的白T恤和黑裤子。   然而人好看,即使穿着烂大街的衣服,清清爽爽的模样依旧漂亮,轻而易举将在外等候的孔知智定在原地。   好一会儿才迎上去,给人推轮椅。   孔知智的眼神很亮,午后刺目的阳光到了瞳仁里,却不及分毫。清晰地倒映出坐在轮椅上,连背影都透着疏离冷漠的人。   他弯下腰,低着头颅,将人打横抱起,附在季卿耳边低语。   “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然而被抱着的人并不需要,偏头冷冷道:“离远点。”   这个动作,导致季卿看不见孔知智脸上近乎满足的表情。 第72章 哥,喻纠欺负我   然而, 即使季卿看见了,大约也是不在意的。   当下,他最在意的是喻纠是不是他的徒弟元喻。   太阳西斜, 八月底的高温,热得将黑夜衬成白昼。   季卿沉默地盯着喻氏总公司大楼,看着喻纠被一群人簇拥着出来。   那人偏头,和李琛余交代着什么,又警觉地扫视四周。   季卿挪动轮椅, 避开喻纠的视线。   数秒后,在孔知智惊愕地注视下,将手心里捏了许久的石子冲着喻纠的手臂射去。   没打中。   速度极快的石子,随着众人的惊呼, 被喻纠轻而易举躲开。   然而上一秒轻描淡写的人,下一秒疯了一样地在找着什么。   季卿压了压脑袋上的鸭舌帽, “躲开了, 是他。带我回去。”   孔知智自然应允, 他已经在思考剩下的时间该怎么和季卿一起度过。   他笑眯眯道:“京市31楼的国宴很不错, 我带你去尝尝。”   该回答的人没有回答, 反倒是盯着前方看。   孔知智挑眉,顺着季卿的视线望去,看见了前不久刚被季卿丢石子的喻纠, 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无踪。   他听见凶名在外的喻纠, 颤抖着声音喊了声, “师尊。”   被喊得人, 冷的像一块冰,平静地注视着喻纠单膝跪在他的面前,本该冷静执剑的手此刻搭在他的腿上, 指尖不甚明显的抖了一瞬。   季卿笑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伸手勾住喻纠衬衫最上面一颗扣好的纽扣,轻轻往里一带,底下的人乖顺垂眸,没有防备地将整个人送出去。   “师尊,徒儿错了,你罚我好不好。”   紧接着赶来的喻家人,正好看见这一幕,面上的淡然没绷住,错愕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然而,更让他们惊愕的是季卿的回答。   只见本该处于弱势,坐着轮椅的漂亮青年,带着羞辱性质地轻拍喻纠的脸颊。   不紧不慢出声,“元喻,你出手对付季严俞呀。”   尾音拉的很长,沉甸甸的,冷冰冰的。   又像即将迸发的火山,喷涌出燃烧一切的执拗。   他们就这样看着一米九的喻纠,刚从谈判桌下来的喻氏掌权人,倏然间褪去运筹帷幄与势在必得,扑簌簌流下泪来。   用柔弱的能滴出水的语气道:“……我,我不知道,季沐思骗我的。”   慌张的小模样,将所有人的定在原地。   围观的李琛余嗅到了浓重的茶味。   其他人,纷纷。   “靠!这是刚刚才把对手吓哭的喻爷?”   “果然熬夜加班要不得,我都白日做梦,看见喻爷哭了。”   “这就是之前喻爷宠着的那位的二哥?又替身?”   “你傻呀,明显这位是正主,那位才是替身。要我说,季沐思那样的我是半点也看不上,可看着喻爷学着季沐思做那种事,怪带感的。”   良久,有人回。   “怪想欺负的。”   也有清醒的,“……你们是真敢说,不怕喻爷秋后算账。”   所有人被吓得瞬间清醒,腿有点软。   等他们再去找喻纠,判断这人有没有秋后算账的意图。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只余下一脸阴沉的孔知智。   “人呢?”   李琛余回:“去喻爷不准人靠近的郊区别墅了。”   “为什么不准人靠近,放了什么东西?”席沉衍压低嗓音,问身侧的桑霁。   副驾驶座的季严俞同时回头。   两人默契想到了桑霁在海城的郊区别墅,以及随意一瞥的恋爱套装。   目光太过犀利,桑霁顿了片刻,而后和身侧的席沉衍对视。   答:“装了我喜欢,他却不能喜欢的东西,我毁了一次。”   开车的张宿往内后视镜看了一眼,捕捉到桑霁森冷的表情。   这人看起来像是想把席沉衍一并毁了。   为了短暂的和谐,张宿转移话题,“卿卿不是把衣服和手机都换了,你们是怎么知道他去了京市?还能这么及时通知我开车过去。”   这句话出奇的好用,三位男士几乎同时绷直了脊背,硬邦邦地坐在真皮座椅上。   “不是,怎么都这个反应。我以为只是你们其中之一,另外装了定位,敢情都有呀。”张宿咋舌,“卖这东西的老板都可以去找小外甥进货了。”   季严俞一锤定音,“专心开车。”   张宿安分了好一会儿,十分钟后实在憋不住,“你们在哪里装得定位?”   三位一人一个,也有三个。   倒是稀奇。   而被装了不知道多少定位的季卿,正在喻纠的郊区别墅。   别墅主人单膝跪在他的面前,旁边是给他拆石膏的医生,时不时扫来一眼,像是在看喻纠又像是在看他。   事实上,医生两个都在看。   他看见凶名在外的喻纠好似乖顺的猫儿,用脸颊轻轻贴着病人已经拆掉石膏的左腿。   声音比白云还要软绵,“师尊,我好想你。”   而病人看起来冷冰冰的,没有回。   喻纠也不恼,自顾自说着:“年少时,我天资愚笨,师尊却不嫌弃,简单的剑招拆分百遍,只差揉碎了喂给我。”   “东曲禁地,上古传承只能一人生一人死,你连犹豫都未曾,将死路留给了自己。师尊的恩德几辈子都还不完。”   医生竖起耳朵去听,轮椅上的人淡淡“嗯”了声。   好似语气没之前这般冷了,以至于喻纠的声音更软了,表情更柔了。   也在此时,右腿的石膏也取了下来。   长时间未曾见光的小腿,在暖黄的灯光下好似笼上一层浅淡的光。莹润的,白皙的,如玉一般。   恍恍惚惚将人的思绪勾走。   医生怔愣地看着,隆起的喉结不可控地上下一滚,又在喻纠陡然阴沉的声音中,归于原位。   “乱看什么?”   医生悚然一惊,对上了喻纠阴鸷寒戾的目光。   就在他一位喻纠会进一步行动时,季卿发话了。   “让他离开。”   分明是平静的,没有丝毫起伏的语调。   面前这个阴沉狠辣的喻家掌权者,却肉眼可见地柔和了眉眼,像是夏日午后清冽的冰水,丝丝缕缕的清爽涌入喉间。   医生识趣地滚了。   临走前,仍旧忍不住地回头看了一眼。   坐在轮椅上的漂亮青年懒懒靠着椅背,又漫不经心伸手,将五指穿进喻纠的发间,在人露出欣喜的表情后,猛地发力。   看着对方被迫仰头,细长的眼睫不安颤动,似在忍痛,又不敢发出声,掀起薄薄的眼皮望来。   声音缱绻而温柔,“师尊,小心手。”   “好徒儿,你想用季严俞来威胁我吗?”   医生控制不住发抖,觉得漂亮青年的声音冷得像是尖尖的冰凌,有种下一秒就会身首异处的诡异感觉。   他加快脚步走了出去,刚出别墅大门,就撞上刚下车的一行人。   是桑家、席家、季家了不得的掌权者,该是稳重成熟。   此刻却像是抛弃了教养和礼仪,脚步都有些急,越过他,直直往别墅去。   四周有零星灯光,那最亮的客厅,半遮半掩地传来金属相接铿锵声,以及不容忽视木制家具被撞裂的声音。   门被打开了。   那四位像是门神一般站着,少年人的声音漏出来了些许。   “你连同仙妖魔三界,试图锁住我的灵力,将我生生世世囚于霜回峰。我本就该杀你,也的确杀过你一次。生死道消,你我的恩怨,该飘然散去。如今你走上诡道,转修魂灵道法,夜夜受神魂灼烧之苦,我也不会干预。况且我现在的修为不如你,称不上师尊二字。”   季卿冷眼看着喻纠撞翻了茶几和摆件,狼狈地躺在碎片之中。   殷红的血滴滴答答打在地面,不好听。   季卿蹲下,迎着喻纠疯狂灼热的视线,找到了这人眼中的自己。   森冷的,冰寒的,又有些跃跃欲试。   他反转长剑,把冰凉的剑柄抵在喻纠肩膀处深可见骨的划伤,不轻不重地压了上去,听着人堵在喉间的闷哼。   “但是,你对季严俞出手,我不能不管,不能不替他讨回来。”   他本以为在修真界宠爱过头的徒弟会躲,又或者仰着头,用氤氲着水汽的眸子看着他,软软地说一句,“师尊,好疼。”   结果都没有。   狗崽子顺着季卿的力道,狠厉地将伤口对准剑柄。   在寒戾且蚀骨的痛意中,轻轻圈住了失而复得的人,像是看不见在空中对他张牙舞爪的金闪闪。   “师尊,我错了。你取走我的性命,将我的神魂留在你身边好不好?”   季卿短促笑了一声,有点冷。   左手钳住喻纠的咽喉,猛地将人掼在地上,右手长剑高高举起,不管不顾刺下去。   “卿卿!”   陡然拔高的声音将人定在原地。   喻纠清楚地看到跳动的纯白灵魂,透出来的无措与惊惧。   他想拍一拍这人颤抖的脊背,却被避开。   小刺猬收起了尖刺,僵硬转身,琥珀色的眸子空茫茫的,脸颊上殷红的血珠因为动作滚落,打在地面,好似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啪嗒声。   “哥,喻纠欺负我。”   空间为之一静。   张宿实在没忍住,“靠”了一声。   小外甥这是把他们当傻子糊弄呢,喻纠的血还在季卿脸上挂着,温热的,还没凉。   总不能真因为季卿一句话,都成了傻子。   然而,下一秒,他看见了四个傻子。   被喊哥的人,快步上前,像是看不见人手里染血的长剑,圈住面无表情的弟弟,一下又一下摩挲着人颤抖的脊背。   “卿卿不怕,哥哥在。”   桑霁挡在季卿和喻纠之间,冷冷注视着倒地的喻纠,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   席沉衍踢开喻纠摔落在一旁的手机,问:“喻总,你自己说监控室在哪,还是我们去找?”   “没监控。卿卿拿着剑玩,我不小心撞上去了。”   张宿哽住了。   傻子太多,以至于他生出了他们四人才是正常人,而自己才是万里挑一的傻子的错觉。   他深呼吸一次,扫了一眼季卿活动自如的腿。   这总不能视而不见。 第73章 不收,让他滚   事实上, 睁眼瞎本就很多,不差他们三位。   季严俞将季卿打横抱起,重新放在轮椅上, 低声安抚,“腿还没全好,不要随意活动,回去我们不打石膏,换个可以拆卸的固定工具, 好不好?”   他摩挲着弟弟惨白的脸颊,“卿卿如果不喜欢,我们回家就不戴。”   坐在轮椅上的人闷闷“嗯”了声,用偏凉的脸颊蹭着季严俞的腰腹。   “哥, 我饿。”   这个别墅,除了主人喻纠, 以及来过一次的桑霁, 其他人都不熟悉。加上没有佣人, 最后晚饭是喻纠做的。   季卿慢条斯理地吃着面, 守在旁边的四人默契没发话, 好似选择性遗忘不久前剑拔弩张的那一幕幕。   直到季卿接了一个电话。   张倩优的声音传来,“老板,画廊出事了, 有一笔两千万的款项被公安异地冻结, 说是来源有问题。本来提供交易合同和一些资料就可以解冻, 但是交易合同不见了。客户是外国人, 现在联系不上。眼下又要给画作作者打款,账面流水不够,你快回海城吧。”   正在吃饭, 季卿开得扩音,在场的人都听见了。   看着季卿卷着最后一点面条,塞进嘴里,等张倩优说完,先是安抚了几句,而后道:“知道了,我晚上赶回去,明天去画廊上班。”   面条吃完,季卿拿起手机,准备再讲什么,就被季严俞抽走手机。   一边离开,一边对张倩优说:“我把YQ法务的微信推你,钱的事不用……”   声音渐行渐远,再后面季卿就听不见了。   席沉衍抽了张湿巾,在另外两人的怒目而视下,给人擦嘴,推着季卿往外走。   桑霁上前去拦,“席总这是做什么,我们师兄弟还没叙旧,总不——”   声音戛然而止,坐在轮椅上的季卿揪住了桑霁的衣摆。   他往下一拉,对方没有防备,又顾忌着人,踉跄两下,才站稳。   桑霁顺势单膝跪下,拍了拍季卿的手。   安抚,“怎么了?有话和我讲?”   被问话的人表情并不好,甚至算得上有些凶。   “我的行踪,是你透露的?”   桑霁有片刻的僵硬,“别气,我是担心元喻狼子野心。”   喻纠冷笑,“我可做不来监视人的事。”   席沉衍淡淡插上一嘴,“半斤八两。”   张宿沉默地站在原地,看着三位算得上口才不错的成功人士,幼稚到不可思议的斗嘴行为。   而引起一切的季卿却在轮椅上端坐,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即使对上了他的视线,也是疑惑地看过来,颇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觉。   “不及席总十分之一。”   “不及喻总二十分之一。”   “不及两位三十分之一。”   季卿问:“讨论数学?”   三位哽住了,话卡在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   季严俞扫视一眼,来到弟弟身边,掌心向上,“手。”   三人只见上一秒面容冷漠的青年,当即松开揪着桑霁衣摆的手,柔和了眉眼,乖乖地将手放了上去。   又在下一秒被季严俞打横抱起。   “哥,我想回家。”   “嗯,晚上和哥哥睡好吗?”   “好。”   桑霁:输了。   喻纠:不敢抢。   席沉衍:……   张宿已经先行一步,将后座车门打开。   掌心向下,抵在车门上端,以免季卿的脑袋撞上。   另外三位就这么看着季卿被季严俞抱了进去,黑色帕加尼的门被关上,发出并不小的响动。   那人偏冷的声线此刻染上了暖意。   “哥,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季严俞似乎在思考,揽过季卿的肩膀,轻轻在弟弟的发间落下一吻,“欢迎回家。”   被亲的人像是没什么情绪波动地“嗯”了声。   车外的喻纠却看见,跳跃的纯白灵魂,溢满的喜悦与满足,连空气都带着丝丝缕缕的甜。   此刻他清清楚楚地明白了季严俞在季卿心里的地位,脑海里恍然间浮现师尊在现代的十八年经历。   这人连护他、爱他的法子,都是照着季严俞搬过来的。   喻纠小幅度眨眼,酸意从心脏处缓缓上涌,像是有百虫啃食血管,连呼吸都变得不畅。   “师侄,想什么呢,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桑霁笑容灿烂,钳制着喻纠的小臂,眼神凌厉,“霜回峰那一次,季沐思那一次,伤害他两次不够?还要再来一次?”   喻纠也笑,是那种冷冰冰的笑,“师伯调查得不够仔细吧,还不清楚为什么师尊每次看你笑,都能晃神一瞬。”   针锋相对的话,导致两人的表情都不好看。   席沉衍冷冷扫了一眼,率先坐上了副驾驶。   在场的都是敏锐的人,当即把视线射向渔翁得利的席沉衍。   这人还觉不够,降下车窗,端得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抱歉,位置不够,劳烦两位另外寻辆车。”   黑色帕加尼很快开走,季卿探出头,透过外后视镜能看见喻纠和桑霁阴沉的脸色。   “开心?”席沉衍问。   季卿晃了晃腿,“还好。”   季严俞没有点出弟弟的口是心非,理了理季卿歪斜的领口,“画廊的事,不用担心,我会处理。”   “不用。哥,我不是需要保护的菟丝花,一些事我可以自己处理。”   季卿卸下季严俞鼻梁上的细边框眼镜,塞进左手边的收纳盒里,仔细地给人做着眼保健操。   “多久没休息了?季家的事慢慢来,我会学着帮你的。画廊的事,如果我解决不了,再来找你帮忙,好吗?”   “好。”   头顶的星空缓慢而固执地驱散了黑沉的夜。   有风吹过,卷起行人戴着头顶的鸭舌帽,又被相似的年长青年按住。   那人道:“弟弟,别乱跑。”   季卿收回视线,将脸埋在季严俞的肩窝。   “哥,我回来了。”   他察觉到季严俞回抱他,搭在脊背上的手有些抖。   此刻,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或许季严俞比他认为的更早发现他回来。   只是太过浓烈的情感混淆了他的判断。   许是太久没有和季严俞好好讲话,今晚季卿来了兴致,窝在哥哥的怀里说了好多话。   不过两人都默契地避开了在京市发生的事情。   等第二天早上,季卿起床去厨房拿水喝时,撞见了睡眼惺松的张宿。   舅舅扫了一眼他的腿,似是无语似是纵容。   “卿卿,注意点,你至少要给我装瞎的反应时间。”   季卿“嗯”了声,踩着拖鞋,转而来到冰箱面前,举着冰鲜奶,问:“喝吗?”   还没等到人回答,就从侧边伸来一只手,拿走了他手中的鲜奶。   “大早上喝冰的?”   季卿顺势往后倒,等着哥哥接住他,“想喝。”   季严俞单手托住季卿的腰,“别撒娇,中午再喝,好不好?”   嘴里问着好不好的人,实际上已经收起了冰牛奶,转而圈着人来到嵌入式饮水机前,接了四十五度的温水。   季卿也不恼,顺从地喝了。   脸上的表情依旧波澜不惊,眸子里的暖意,沉甸甸的,像是要把人融化。   以至于张倩优不顾柠檬大厦地下停车场有些浑浊的空气,多看了两眼,和季严俞告别后,才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季卿往电梯走。   “老板,遇到什么好事了?浑身上下美得像是开花了。”   被问的人耳廓微红,挥手让张倩优停住,往角落里瞥了眼。   他耳力好,即使隔得远,也能模糊地听见对话声。   “真要这样……直播……席沉衍护着……说是脾气不好……”   另一位的嗓音更高,季卿也听得更清楚。   “担心什么,我打听过了,虽然那人变化很大,但是十八岁前也就是个小崽子的性格,涉世未深怕什么。出车祸后更不用怕,像个小孩子,随意一激就能失控。至于现在,沉稳了些,但是话少,想来是不知道怎么怼人,又解释不清的。你按我的计划来,资金冻结可是个大新闻,很有搞头的。”   电梯门也在此时打开,在季卿的示意下,张倩优推着人进去。   “倩优,今天画廊的安保做好,不要让不相关的人混进来。”   “好的,我吩咐安保一声。”   然而两人刚在办公室坐稳,就有人拜访。   先是李琛余。   这位穿着整套职业装,看起来专业又睿智的助理,表情古怪,递来暗红色的小本子。   张倩优好奇地瞥了眼,“房屋所有权证”映入眼帘。   随后听人道:“季少爷,这是喻爷让我给您的,京市瑞佳公馆的别墅。”   “靠!老板,那里的别墅一个亿起步呀!”   季卿不为所动,冷冷道:“不要,告诉喻纠,以后别来烦我。”   偷听的同事惊得差点撞上墙。   “疯了吧,一个亿不收呀!”   “我行,可以我上吗?”   人事主管翻了个白眼,“得了吧,喻纠可是凶名在外,他给人的东西,老板不收,你要是上去抢,手都不知道怎么没的。”   那人抖了抖,“这么恐怖?”   “反正从那离职的高层,每位对喻纠都是又敬又怕的。”   谈话间,李琛余已经离开。   众人也打算散了,结果又来了位大约三四十岁的男人。   人事主管定睛一看,眼睛一亮,“影帝桑霁的经纪人呀!”   画廊有三分之二的工作人员是他的粉丝,当即闹哄哄起来。   办公室里的季卿蹙眉,瞥了眼躲人的地方。   “季总,桑霁送你的劳斯莱斯浮影。”经纪人把车钥匙挡在季卿的办公桌上,每个字都像是很努力从唇齿之间蹦出来。   结果季卿事不关己。   倒是张倩优有些恍惚,“靠!售价1.8亿呀。”   这总得收了吧。   张倩优偷偷去看季卿的脸色,就见这人连眉毛都没抬一下,把钥匙丢进经纪人的怀里。   “不收,让他滚。”   张倩优人已经麻了。   总不能再来一位阔佬给人送超过一个亿的东西。   然而,想什么来什么。   办公室的门打开,席沉衍走了进来。   张倩优暗暗好奇,心想这位来得太晚。   送房太俗,送车人不喜欢。   算来算去,竟是没什么好送。 第74章 卿卿真厉害   直到这位看似运筹帷幄的席大总裁, 接过赵乾递来的文件,放在季卿面前。   张倩优定睛一看,是股权转让协议。   她像是忘记思考, 呆愣地立在原地。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在海城扎根已深,算是老牌豪门里顶尖存在的席氏,这一份股权转让合同代表着什么。   季卿也终于有了情绪变化,他挑眉, 问:“做什么?”   “给你的。”   席沉衍来到季卿身侧,将刚才因为赶人出去而歪斜的无事牌扳正,单手搭在椅背上,远远看去像是把人圈在怀里。   在季卿投来疑惑目光时, 轻轻扣住人下的下巴,用指腹擦拭嘴角。   “有脏东西, 早上吃得什么?”   擦东西的人一脸正派。   被擦的人坦然的报出食物名字。   倒是把围观的赵乾和张倩优弄得表情微妙。   两位默契地把视线落在季卿干净的嘴角上, 又转了几个弯扫过席沉衍干干净净的指腹。   张倩优这才恍然惊觉, 好似季卿从庄园回来后, 对席沉衍的态度有了颇大的转变。   本来只对季严俞的展露的柔软与迁就, 到了席沉衍身上也开始适用。   比如当下,要是别人来做这动作,这位非得让人吃次苦头。   但是季严俞就可以, 如今又加了位席沉衍。   张倩优的视线在席沉衍充满爱意的眼睛上逡巡, 在纠结要不要提醒一下季卿。   然而下一刻就对上了席沉衍警告的眼神。   她保持沉默。   总归季卿能打, 又不喜欢这位, 吃不了亏。   报完菜名后,两人的话题又回到股权转让协议。   “卿卿,签了它。”   “……不要。”   季卿将协议推开。   大约是一天的随意行动, 让他有些不适应轮椅,下意识想站起来去拿放在办公桌另一边的手机。   好在,手臂刚搭在轮椅扶手,准备起来的时候,止住了动作。   这个举动并不明显,但是席沉衍注意到了。   他道:“赵乾,倩优,我在后备厢放了礼物,给画廊里的工作人员分一分。”   颇懂人情世故的两人对视一眼,一起出去了。   玻璃门阖上前,席沉衍软下来的声音透过缝隙传出来。   “股权是赔礼。之前顾忌着伤口不能吃海鲜,今晚我带你过去吃,好不好?”   以及季卿带着些许疑惑的嗓音,“你做了什么事,需要赔礼?”   张倩优眼尖地看见某人绷紧的脊背,以及藏在身后偷偷摩挲着的指腹。   门彻底阖上,张倩优眼圈有些红,拉着赵乾道:“赵助理,你要不让席总打我一拳,我也想要席氏股权的赔礼。”   赵乾没有形象地翻了个白眼,“妹妹,天还没黑就开始做梦?”   总之,最后季卿没签股权转让协议,席沉衍也没拿走,把合同塞进办公桌的抽屉,只说:“什么时候签好了,和我说声。”   他蹲下身,和季卿平视,拍了拍细白的脖颈,“你叫我一声衍哥,有解决不了的事,都可以找我,我会帮你。”   季卿没拒绝。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席沉衍公司事情多,待了半小时就离开了。   等张倩优分完礼物回来,季卿正对着手里的股权转让协议发呆。   “老板,警察来了。”   “嗯,让相关人员都过来。”   两千万不是小数目,合同交易涉及的人又多,几乎中午的时候警察才录完口供,准备告辞。   张倩优想留人用餐,两位警官自然推拒。   季卿撑着下巴,看着成年人心知肚明的客套拉扯,也不觉虚伪。   他拉开白色纱帘,任由夏日正午的暖阳落在身上,将空调吹出来的冷意一点点驱散,恍若面前升起了一道又一道脉脉流动的金色光河。   金闪闪也乖顺的圈着季卿的手腕,缓慢而温柔地安抚晒太阳的人。   “老板,你看起来不一样了。”   张倩优的声音很轻,唯恐惊动眼前人。   季卿很平静地应了声,难得问了句,“有什么不一样了?”   张倩优托着下巴思考。   人还是这个人,脸还是这张脸,甚至于说话的声音依旧疏离冷漠。   但是浑身上下都透着柔软,好像找到了丢失许久的东西。   “活过来了。”   刚说出口,张倩优就觉得有点好笑,难不成季卿以前是死的?   她转移话题,“两千万的事,该问的也都问了,该做的也都做了,只能等调查结束。法务那边说是客户在地下钱庄换的人民币,导致这笔款项有问题,才会被冻结。如果后续合同还找不到,等法院判决划款后,我们可以拿着判决书去找客户,但是客户是外国人,恐怕追不回这笔钱。”   “嗯,我和玄清可以晚点打款,把这笔先挪出去,用来垫付。”   张倩优舒了一口气,“那就太好了,这笔钱可以解燃眉之急。都怪我,那时候你提醒我注意合同的事,我没在意。是上次你提到的孙征,搞的事吗?”   等了一会,没人回答。   张倩优偏头去看,该回答的人正在摆弄手机,察觉到视线后才抬头。   “是他。”季卿回。   而后把手机放在一边,张倩优瞥了眼,手机界面停留在和陈书涵的聊天框。   上面是陈书涵发来的一个定位。   以及一句“过来。”   季卿回了个“好”字。   等她想细看时,手机已经被季卿反扣在桌面。   那人淡淡道:“眼睛不想要了?”   想要。   所以张倩优识趣地离开了。   之后离开的还有护工。   季卿以要休息为由,让人把他抱到休息室的床上后,就打发人走。   实际上却是揪过金闪闪团着的功德金光,开始吸收。   这是季卿吸收的第四道功德金光,除了一身汗,以及花费的三个小时,基本没什么其他问题。   倒是护工将季卿从休息室推出来,张倩优突兀地问了句话。   “老板,你喷香水了?怎么这么香?”怪诱惑人的。   季卿抬起手嗅闻,片刻后道:“没有。”   而后看向守在一旁的护工。   张倩优来了之后,护工离得有点远,他动了动鼻子,说:“沐浴露的味道?柚子味的。”   “不是。”张倩优狐疑上前,鼻尖微动,“奇怪,现在又闻不到了。”   季卿不是很想对此作出评价,他敲了敲轮椅,估算着席沉衍到达的时间,让张倩优推着到外面走走。   临近下班点,柠檬大厦旁的道路已经开始热闹,车辆穿行其中。等着路灯的行人或是摆弄手机,或是焦急地盯着跳动的红色倒计时看,变绿的一刹那,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   季卿在繁杂的背景音中,被张倩优推着往不远处的公园走。   “老板,你的腿什么时候能好?”   “……来了位专家,说是再过一个月就能好了。”   “那就是九月底,还能赶上国庆出去玩。”   遇上了台阶,轮椅上不去。   张倩优踩下刹车,叮嘱,“别乱跑哦,我去找找无障碍通道,或者找人帮忙。”   还没等人点头,雷厉风行的女士就开始执行口头计划。   然而她走了,又有人来了。   两位男士扛着设备,收音装置就怼到了季卿面前。   “季总,有人说您参与洗钱,导致画廊账户被冻结,对此您怎么解释,怎么看待洗钱这一行为。”   季卿挑眉,听出了这两道声音是停车场遇到的,说他话少不会怼人的两位。   早上等到下午,颇有毅力。   只不过,他对除了季严俞以外的人,没有纠缠的打算。   他瞥了眼黑色的直播装备,淡淡道:“不接受采访。”   那人不依不饶,堵住了季卿轮椅的前进方向。   想着季卿经不起激的脾气,一咬牙,刺耳的话就吐了出来。   “说说嘛,还有人说您画工奇差,却为了追求席沉衍开了画廊,您发表一下对勇敢追爱这一行为的看法。”   果然,这人收回了放在轮椅操作杆的手。   来人欣喜不已,给同伴使眼色,随时准备抓拍季卿的破防瞬间。   正在录像的人却不这么觉得。   他对上了季卿冷沉的,如刀一般的视线,惊恐地定在原地。   又见面前这人一秒后恢复平静,好似刚才的随意一瞥不过是他的错觉。   坐在轮椅上的漂亮青年冷静发问,“谁说我洗钱?”   “……有人说。”   季卿不为所动:“名单,YQ的法务会联系他们。”   这人不说话了,看起来有些心虚。   “你是记者还是主播?”季卿问。   “……记者。”   “你上学的时候,导师没教过你,记者需要通过客观且真实地报道,来维护公众的知情权吗?这就是你从业多年,交上去的答卷吗?为了流量不顾事实,断章取义,扭曲事实,这就是你的职业操守吗?”   记者哑口无言。   录像小哥低声问:“这就是你调查的不善言辞?”   多犀利呀,几句话就将记者说得羞愧难当。   席沉衍到达时,季卿的话刚说完,他挥了挥手,让赵乾去处理,补上造谣的律师函。   上前一步,推着季卿往车上去。   “这么懂,对新闻行业感兴趣?”   季卿将手机屏幕给席沉衍看。   搜索框上显示“如何将新闻从业者怼到破防”。   坐在轮椅上的人,淡淡道:“衍哥,擅用搜索。”   席沉衍笑笑,倏然想起二月底时,这人对银行系统和一些常识的缺乏。   有风吹来,带起季卿偏软的发丝,不厚又不薄的唇瓣轻轻抿着,有种不易察觉的笑意。   席沉衍伸手撩起季卿垂落在鼻梁的发丝。   夸奖:“卿卿真厉害。”   许是此刻席沉衍太像季严俞,又或者是哄孩子的语气太过缱绻。   适才还侃侃而谈的人,红了耳廓。   缓了一会儿才道:“衍哥,吃完饭送我去陈书涵那。”   起先刚解决掉记者的赵乾,还没反应过来陈书涵是谁,但是余光扫过席沉衍陡然间收拢所有情绪的表情,想了起来。   那位和季严俞有七八分相像的青年。   又见某人掀起眼皮,不咸不淡地扫了一眼季卿。   用分不清是平静还是压抑的声音问。   “找谁?” 第75章 醉了?   回答席沉衍的, 是季卿字正腔圆的“陈书涵”三个字。   席沉衍“嗯”了声,将季卿打横抱起,往车那边走, 看起来像是没什么影响。   然而被抱着的人,却是蹙眉拍了下席沉衍的上臂。   “做什么?还离这么远,把我放轮椅上。”   动静太大,路过的人看了过来。不乏在柠檬大厦上班的青年男女,细碎的交谈声或高或低的传入耳中。   去找无障碍通道的张倩优也看见了, 犹豫一瞬,没上前。   又听见季卿有些不耐的声音,“席沉衍,听见了吗?他们说你不要脸。”   某人是这样回的, “嗯,要我把你脸挡住吗?”   “……毛病。”   也听不出有没有生气, 反正黑色帕加尼车门关上的速度比往常都要快。   以至于到了目的地, 季卿避开了席沉衍伸来的手, 让赵乾过来帮忙。   被点到的赵助理, 属实是真切的诠释了汗流浃背。托着人腋下和腿弯时, 后面的视线差不多把他洞穿了。   赶忙把人放在轮椅上,找店家弄来可拆卸的安全通道的金属板子,推着轮椅进店。   全程席沉衍没说了一句话。   但是又好像每走一步都在说话。   季卿恍若未觉, 点了几样海鲜和一些河鲜, 然后把点菜的平板递给席沉衍。   “你海鲜过敏, 其他的你看着点。”   席沉衍随意应声, 想起应当算是初见时,季卿点的三份海鲜炒饭。   拉到主食界面,把数量加到三, 再按对方的口味点了些素菜。   状似不经意发问,“找陈书涵做什么?”   “他找我有事。”   包厢门被打开,一盘盘菜肴上桌,碗碟磕在玻璃的声音渐大,以至于季卿没有听清席沉衍刻意压低嗓音的回答。   “你刚说什么?没听清。”   季卿挑了一筷子海蜇头,放进小碗里。   席沉衍沉默一瞬,有些话不好说第二次。   他按住了匀速旋转的玻璃转盘,等人又夹了一筷子海蜇头,才放开。   热菜还没上,赵乾趁这个时间汇报。   “席总,季二少,刚才那两位记者,法务已经发了律师函。另外他们也在社交媒体上发表了道歉声明,采访视频,我们这边备份后,也让他们删掉了。”   席沉衍偏头应了声“好”。   季卿睨了一眼,道:“席总,下属执行力高,该夸一夸的。”   “……又谁教你的?”   “倩优。”   两人一来一回说了好多话,赵乾安静吃饭,觉得有些违和,一时间又找不出原因。   直到席沉衍问了一句话。   “今天话多,遇到了什么好事?”   季卿想了想今天到薄荷画廊的经历,没一件好事。   “没有,单纯开心。”   赵乾也终于因为两人的对话,找到了违和之处。   眼前这位季家二少,虽然每次说话不长,但是频率明显增加。   分明是一张冷淡脸,在普普通通的灯光下,难以抑制的让人看到其中的柔软。   似水,似雾,瞧上一眼便舒服极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从进店开始气压有些低的席沉衍也笑了。   他把三盘海鲜炒饭放在季卿旁边,又将赵乾剥好的皮皮虾在上面铺了一层。   “吃饭。”   季卿留下了铺满皮皮虾的那碗,其余两盘重新放在转盘上。   “衍哥,养猪呢,吃不下。”   陡然间,气氛沉寂了下来。   席沉衍脸上的表情倒是没有看出什么。   赵乾是实实在在的把惊讶写在脸上。   他恍恍惚惚道:“季二少,您给席总省钱呢?以前您的饭量一个顶十。”   季卿面不改色,“哦,那时候长身体,现在一个只能顶六个,说不定再过几个月就一顶一了。”   赵乾感觉被忽悠了,在想找证据的时候,被席沉衍岔开话题。   “这里有一款果酒很好喝,要尝尝吗?”   “嗯,没试过,可以尝尝。”   青梅酒被端了上来。   包厢服务员尽职尽责科普,“青梅酒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汉朝。色泽碧绿,酒香浓郁,是朝廷的贡品。有补脾健脾、生津止渴的功效。”   季卿取了一小杯,慢慢啜饮。   酸甜交织,不过甜不过酸,味道正好,很合口味。   他晃动酒杯,看着醇香的液体撞击玻璃杯壁,发出不甚明显的声音。   好似晃的太快,有一两滴飞溅在脸颊,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季卿举起酒杯,往温热的脸颊贴了贴。   “卿卿?”   “嗯?”   季卿疑惑抬头,伸手去摸低头看他的人,抚上了薄薄的眼皮。   瞳仁黑白分明,不是红的,不是楼思危。   手被抓住,有人问:“醉了?”   百年前,在东曲禁地楼思危也问过这句话。   那时候,他和喻纠身陷险地,上古传承只传一人。   过于险峻的形势容不得思考,季卿果断的把喻纠踹进传承里,倒是余他一人面对仙人铺天盖地的机关。   储物袋里但凡有灵力的东西都被他用了个干净,最后只剩楼思危酿得灵酒。   自从两人闹掰,他已经很少想到楼思危,可能是因为生死攸关,反而满脑子都是那个疯子。   他喝了酒,拼了个境界跌落,活了下来。   晕乎乎的,脑子像是要爆炸。   恍惚间听到了楼思危的声音,也是如席沉衍一般的语调,他问:“醉了?”   大概是真醉了。   分明上古传承一生一死,启动后无人能进。   分明醒来时,什么人都没有。   “卿卿?”   季卿抓住席沉衍乱晃的手,也反应过来这人提议喝酒的目的。   “衍哥,心挺黑,故意不让我见陈书涵?”   说话的人,在一下秒安安静静窝在席沉衍的怀里。   独留赵乾面对一桌饭菜,看着席大总裁用眼神制止他跟上去,抱着人离开了。   有那么一瞬间,赵乾觉得季卿说得对。   席沉衍是挺不要脸的。   而现在,不要脸的人,回了金山路的别墅后,拒绝了管家搭把手的动作,将人往房间里带。   “太晚了,我来照顾,董叔去休息。”   门阖上,把管家先生的下一句话堵在外面。   静谧的空间里,能听见季卿清浅的呼吸声,而后是脚步声,以及细小的簌簌声。   席沉衍用温热的湿毛巾,轻轻擦拭季卿微微汗湿的额头,像是在和人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严俞大概在和你见面之后,就发现你回来了。我该早点和你说,这样你是不是更早看开点,像现在一样,热烈而鲜活。”   “意定监护的事,我也该和你解释。可是我不敢,说了之后,我和桑霁、喻纠没什么区别。你不会让我靠近的。只有这样,你才能爱屋及乌。”   没有人回答。   床上的人偏头避开了脸上的毛巾,咕哝一声,“热。”   席沉衍收起对折的毛巾,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因为酒意而灼烫的唇瓣。   醉酒的人似是不舒服,张开唇瓣,含住了,用牙齿不轻不重的咬着。   他能感受的指尖的濡湿,酥麻的刺痛,以及压在指腹的之下的温热舌尖。   像是汹涌的海浪,将呼吸搅成乱麻。   “乖一点,别乱动。”   凄凄沥沥的雨滴落下,不管不顾地打在窗户上,发出噼啪声响。   白色的雾气攀上玻璃,朦胧的,梦幻的,如同身在云端。   黑白分明的双眸,沉沉的,墨一般洒着。   有人很轻的笑了声,俯下身,在额间落下一吻。   季卿模模糊糊避开,好似听见了不甚清楚的说话声。   “卿卿,别怨我,我只想让你多爱我一些。”   唇瓣有些干,季卿迷糊间喊了声,“衍哥,渴。”   随后是温热的液体,他下意识的圈着人的手臂,蹭了蹭。   “好香。”   熟睡的人察觉不到,那一瞬间的僵硬,以及电子手环上急速跳跃上升的心率,红了一片。   总归是跳了一晚上,在季卿醒来时,被人短暂的丢进了床头的抽屉,   席沉衍看着季卿蹙眉,而后将搭在他腰间的手拨开。   “不舒服?”   寒着一张脸的季卿没回,他揉了揉额头,类似感冒的宿醉痛感,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到底有些气,不轻不重的踹了一下某人的小腿肚。薄薄的被子随着动作,虚虚垂下,半遮半掩的盖在腿上。   “席沉衍!”   被踹的人圈住了季卿的腰,顺着往上安抚般的拍了拍脊背。   “头疼?”   房间里的窗帘没拉实,清晨仿佛带着青草香气的阳光,从缝隙投射而下,攀上了席沉衍颇具力量感的小臂。   本该极为符合季卿审美的一个画面,他却没注意到,也不是很愿意注意到。   毕竟面前这人,算准了他昨天心情好,半哄半骗的忽悠他喝酒。   他拉着人宽松的睡衣领子,往前一揪,看着人错愕的表情,冷冷道:“这么不想我去见陈书涵?”   “嗯,不想。”   面前这人应了声,随后手臂肌肉发力。   恍惚中季卿就被人抱在怀里,温热的指腹轻轻地揉着酸胀的额头。   “我让管家煮了醒酒汤。”   季卿显然不想和罪魁祸首说话,掀开被子去了浴室。   再出来,对上了已经洗漱好的席沉衍,旁边还放着一碗醒酒汤。   “喝了。陈书涵那边我昨晚派人去看过,孙征在找人麻烦,事情已经解决好了,不用担心。”   季卿一口闷了醒酒汤,闻言打开手机,微信上的确收到了陈书涵的感谢信息。   他随手回了句,“席沉衍做的,不用谢我。孙征不是什么好人,离他远点。”   等到了饭桌,季卿也差不多把堆积一晚上的信息回完了。   董管家在这时候问:“先生 ,玄清先生的画还要收起来吗?”   “挂起来。”   席沉衍对上了季卿疑惑的视线,拿起温热的餐巾,缓慢地擦拭着季卿回过陈书涵信息的指腹。   他已经知道喜欢谁,没必要躲着玄清。   季卿挑眉,“手不脏。”   “饭前擦手。”席沉衍表情不变。 第76章 一起跳呀,好哥哥   “我记得你买的是那幅血池。”   席沉衍“嗯”了声, “想看?”   不管想不想看,这幅画已经被管家指挥人搬到客厅,正在找位置挂上去。   旁边, 是一扇颇大的落地窗,阳光投射而下时,整个空间都亮堂堂的,连了无生气的宣纸都染上了暖意。   季卿咽下口中的食物,擦了擦手, “来都来了。”   说完,操作轮椅往客厅去。   后面是亦步亦趋的席沉衍。   而此刻,掀开画作遮阳防水布的管家,正呆愣地立在原地。   他是第一次看到这幅画, 也只需一眼,便深陷其中。   宣纸上, 是偏暗的黑红。浓郁黏腻的血池在中间飘飘然荡着, 连池边漆黑石块的尾部都染上了深邃的红, 像是下一秒, 就有寒戾的灵魂撕裂而出, 发出响彻云端的嘶吼。   年纪颇大的老人家被惊得后退一步,被赶来的席沉衍扶了一把。   不知道是不是血色太过浓郁,模糊间, 席沉衍黑沉沉的眼珠子有片刻的红色闪过。   随后是不甚明显的闷哼。   季卿将轮椅往前一动, 抵住人的小腿, 接住了歪倒的席沉衍, “怎么了?”   低着头的人没回。   恍惚中,席沉衍看见残破不堪的石室里,有零碎的火光照着那张惨白如纸的脸。   那人偏头, 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伸手。   “楼思危?”   有人眷恋地握住他的手,轻声问:“醉了?”   “席沉衍?”   陡然拔高的声音拉回席沉衍的思绪。   他反手握住季卿的手腕,慢慢起身,拍了拍季卿的肩膀。   语气平静道:“没事。我还有公司上的事要处理,你在这里玩一会儿,半小时后,送你回去。”   没人回答。   季卿盯着人踉跄的背影看了一会儿。   管家解围,“先生照顾了您一晚上,可能是累了。富贵很喜欢您,如果不介意,您带着它在别墅逛逛。”   季卿没拒绝,管家朝人使了个眼色,不稍一会,同样被药倒过的德牧进来了。   亲昵地蹭着季卿的裤腿,尾巴摇得像是螺旋桨。   甩在腿上稍显疼痛,季卿往右边走了一步避开,结果狗子呜呜咽咽叫了起来。   金闪闪也跑出来凑热闹。   等席沉衍下楼,就看见季卿面无表情地盘坐在沙发上,富贵狗头直往人怀里钻。   钻不进,嘤嘤哭。   而后被季卿揪起后脖子,一人一狗,一冷一热对视。   席沉衍很轻地笑了声。   季卿听见了,偏头,动了动鼻尖,“抽烟了?”   “嗯,想抽。”   这人脸上的表情不好分辨,像是不开心,又像是有些庆幸。   比楼思危的血池还要深,什么都往里塞,迟早要崩。   好歹叫人一声哥,季卿提醒,“憋久了,不好。”   被提醒的人小幅度眨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眉眼舒展,阴霾一扫而空。   问:“送你回家还是去上班?”   “回家,季严俞那儿,不是季家。”   “知道,你的家。”   管家看着性格偏冷硬的席沉衍推着季卿往外走,在到达车前时,将人抱起,小心翼翼地放进后座。   以及季卿疑惑的声音:“虽然后座也该扣安全带,但是我是第一次见别人在平坦的路面这么做。”   “安全。”席沉衍回。   开车的司机诧异地看向内后视镜。   里面一本正经扣着安全带,且说着安全的席大总裁,实际在坐后排座位时,少有扣安全带的时候。唯一一次还是两年前出车祸刚出院的时候。   结果车子刚开出去十分钟,这人好似克服了不足一提的恐惧心思,把安全带解了。   这些季卿不知道,他现在知道这人的表情认真得可怕。   以至于问了句:“你到底怎么了?吃完饭后就开始不对劲。”   “没事。”   季严俞的别墅到了,得到消息的哥哥,已经在门口等候,将季卿抱了出来。   和席沉衍寒暄之后,带着弟弟回去。   边推边说:“季家的产业大部分理好了。签完字,卿卿等着年底拿分红。”   张宿啧啧两声,“小外甥,这世界上又多了一位二十岁的阔佬。”   阔佬没理两人的调侃,随意将文件抽出三分之一,签字后,将剩下三分之二塞进季严俞的怀里。   “哥,我只要这些。太多,花不完。”   惊讶地不止季严俞,还有等在一旁的律师。   从业二十余年,他见过富贵人家的虚与委蛇,见过贫苦百姓的大难临头各自飞,也见过视金钱如粪土的崇高者。   但往往临门一脚时,脸上的表情总是复杂的。   不像季卿,冷冷淡淡的,仿佛什么都没在眼中,什么都不在乎。   只有仰头看向季严俞时,转瞬即逝的光。   而那位哥哥蹲下,轻轻圈住了弟弟,亲吻人的额头,像小时候一般摩挲着脖颈。   “签了它,能让你提前康复,摆脱轮椅的医生会过来。”   这话之后,律师发现坐在轮椅上的漂亮青年表情变了,似愤怒又似不可置信。   随后低声骂了句,“什么毛病。”   再之后,就乖乖签字,不带丝毫犹豫。   等律师离开时,别墅里爆发了张宿幸灾乐祸的笑声,以及季卿压低嗓音的骂声,还有拍在季严俞脸上的抱枕。   季严俞笑着接住抱枕,像是不知道弟弟的腿已经恢复,抱着人上楼,放在床上。   “国庆想去哪里玩?”   “你还欠我一次蹦极。”   季卿轻轻踹向哥哥的小腿,知道这人守规矩得很,不喜欢刺激的运动。伸出指尖挑起人的衣领,反手揪住,往自己这边拉。   坏心眼道:“一起跳呀,好哥哥。”   好哥哥短促地笑了声,按住季卿乱动的手,“好,哥哥陪你。”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反正在国庆到来之前,季卿的腿终于恢复了。   虽然这人脸上没什么明显的表情,但是画廊和基金会的人都知道这位很开心。   毕竟在季卿丢掉轮椅,双脚踏入办公室的那天,说了一句所有人都爱听的话。   “全部涨工资。”   所以,在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午,薄荷大厦和葡萄大厦的社畜们,陡然间听到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等打听到原因,才咬牙“靠”了声。   以至于季卿带着苏柯遇出门时,收到很多或嫉妒或羡慕的视线。   季卿不为所动。   苏柯遇哈哈直乐。   然而笑容没持续多久。   因着季卿双腿恢复第一天,季严俞不准人开车,所以两人出门是打算坐苏柯遇的车子的。   结果苏柯遇的车坏了。   “季总,等等,还有一辆车,我去拿钥匙。”   “尽快。”   三分钟后,季卿被苏柯遇拉到粉色电动车前。   他沉默一瞬,拿出手机,准备打车。   没成功,被人按住。   按住他的人说:“季总,来不及。我看过了,去福利院那条路堵车,去晚了,耽误孩子吃饭。”   下午三点的葡萄大厦,并不安静。   簌簌的翻页声,高跟鞋踩在地板的哒哒声,以及领导开会的昏昏欲睡声,像是绷紧了神经的皮筋,紧紧揪着。   百忙之中仍旧关注着季卿和苏柯遇动向的人,发现短时间成为艳羡对象的两人,在进入地下停车场后,过了许久才出来。   并且出来时,开着小电驴的苏柯遇意气风发,坐在后座的季卿表情有些微妙。   知道季卿家世的人“哦吼”一声,招呼人来看。   众人就见,小电驴没开多久,就被穿着制服的交警叫停,四人不知道在谈论什么,一顿操作后。   有人惊呼一声,“快看朋友圈。”   赫然是苏柯遇发出的有关电动车的行车规范。   赵乾也扒着手机在看,不过很快就被席沉衍抽走手机。   而季卿也在此时收起刚发了朋友圈的手机,看向仍旧在教育苏柯遇的交警。   “胆子肥了,电动车限载一名12周岁以下儿童,我和你强调过多少遍?全忘了?”   显然这两位认识,且很熟。   但是熟人,仍旧颇有职业素养地开了罚单。   季卿瞥了眼,问:“前男友?”   苏柯遇的表情像是有些尴尬,他抖了抖手上的热敏纸罚单,冲着冒汗的额头扇动。   “前前前男友。”   多了两个前的男士表情并不好看。   视线自上而下地扫过季卿,问:“现男友?”   作为有一定情商的老板,季卿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看向苏柯遇。   苏柯遇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没点头也没摇头,反倒是轻轻推了一把三前男友的胸廓,视线若有似无地朝着警官证瞟去。   疑似忘记了人的名字。   等苏柯遇缓了一会才喊出面前人名字,季卿确定他的确是忘了。   “……陆武麟,我们已经分手了。在一起时我们的确很相爱,反抗家族,放弃前途,遇上雪崩,我为了救你差点没了命。但是我们已经分手了,没有出轨没有狗血,就是有一天我不爱了。这是你一直找我要的答案,别为难我,好吗?”   年长的交警好整以暇的听着人叭叭不停的讲话,和季卿攀谈。   “你不知道,那次雪崩,这两人九死一生,那时候小武腿受伤,危在旦夕。但是小苏愣是没把人丢下,吃得喝得都给了小武,用血淋淋的双手将人从雪山里救出来。小武感动得稀里哗啦,放弃了升迁的机会,陪着小苏。怎么可能因为一句不爱了,就彻底分开。”   他本以为说了这话,某位现男友会嫉妒会吃醋,更有甚者会愤怒。   没料到季卿什么都没有,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却越来越亮,一瞬不瞬地盯着苏柯遇看。   又用牙齿咬着指关节,像是在克制着什么,低低说了句话。   “得情而后忘情,无情道圣体!”   尾音都有些抖。   年长的交警怔愣片刻,脸上缓缓浮现了问号。   好似在疑惑现男友的精神状态,是不是看仙侠小说看傻了?   而这位看起来有毛病的漂亮青年,上前拉走和陆武麟纠缠的苏柯遇。   将人带到一边,压在矮墙上,在说着什么话。   耐人寻味的是苏柯遇的反应,先是惊讶,后是脸红,再然后轻轻地将脸颊贴向季卿的掌心。   陆武麟的脸都绿的。   几秒后又来了位脸又黑又绿,整张脸都成了调色盘的人,身后跟着疑似助理的青年。   哑着声,喊了句“卿卿”。 第77章 打扰你们了?   被喊得人像是没听到, 也像是不知道他如今和苏柯遇的姿势多么暧昧。   普普通通且四季常青的樟树摇曳着,小片叶子随着摆动簌簌落下,划过斑驳的树影, 虚虚地贴着柔软的发丝,又在恰到好处的劲瘦腕骨上流连。   恍然间连叶子都因为季卿添了几分柔软与暧昧。   许是有些痒,季卿偏过头,叶子顺着往下滑,落在两人交叠的小腿上。   苏柯遇颤了颤, 脸颊通红。   少年人的体温透过相贴的肌肤源源不断涌来,就连呼吸都染上了热意,烧得人头晕,分不清东南西北。   显然, 轻而易举带来这些变化的季卿,没有这个自觉。   他握着苏柯遇的手腕, 道:“叫师父。”   “师父。”   尾音缱绻, 连犹豫都未曾。   围观的陆武麟脸色彻底黑了, 想阻止前任的师生play。   但是有人快他一步。   面容冷峻的青年身量极高, 沉着脸扣住季卿的五指, 一点点将他和苏柯遇分开,又用湿纸巾认真地擦拭季卿的指尖。   看起来危险又克制。   季卿缓慢眨眼,觉得这人对着苏柯遇的冷意, 比指尖的湿巾还要凉。   他挡在新收的弟子面前, 问:“衍哥, 怎么了?”   席沉衍擦拭指尖的动作一顿。   面部肌肉紧绷, 以至于让季卿难以分辨这人是在生气,还是单纯天气热带来的燥意。   只是身后的赵乾表情扭曲一瞬,像是有很多话要说, 憋得不行。   季卿注意到了,视线越过席沉衍落在赵乾身上,“有事说事。”   “……说出来怕吓死我。”   回话的人极快吞咽口水。   试图转移话题的席沉衍,按了按季卿的肩膀,在他的疑惑中,问,“要去哪里?”   “森林之家福利院。”   苏柯遇指着面前的招牌,回答了席沉衍半个小时前的问题。   边走边说:“给小朋友们做饭,本来是我和另一位同事过来的。季总好不容易可以不坐轮椅,想出来玩,就跟着我过来了。”   赵乾诧异道:“我以为你们只是提供资金,这种志愿者都做?”   “冯希安排的。”   前面有水坑,季卿单手掐住苏柯遇的小臂,帮人避开,随意说:“小心水坑,晚上我发你一份文件,一个月内……”   季卿顿了顿,深觉无情道心法好懂,说:“七天内背熟。”   苏柯遇想回,又把话憋回去了。   因为刚避开的水坑被席沉衍踩进去了。   踩进去的人表情淡淡的,分不清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脏水溅了苏柯遇一裤腿。   “卿卿,我踩到了。”   “……席沉衍,你虎?玩水?”   总之,季卿松了开钳制苏柯遇小臂的手,席沉衍也从水坑里出来,换了双备用鞋。   远处脚步声渐近,苏柯遇在不急不缓的背景音中,对上了席沉衍黑白分明的眼睛。   恍然间,读懂了某种警告,生出了这人弄出这么大动静,就是不想季卿扣住他手腕的诡异想法。   “抱歉,路不平,昨天又下过雨,把你们的鞋子弄湿了。”   脚步声停下。   季卿循声望去。   是位六十多岁的女士,头发花白,风霜在她的脸上留下了道道沟壑,便是连手在这个并不寒冷干燥的夏天都是皲裂破口的。   “没事,是我不小心。”席沉衍回答。   来之前他看过福利院的资料,问:“您是福利院的院长?”   “是的。是小希让你们来的吧?这孩子就是瞎操心,这么多年我们都习惯了,哪里需要志愿者帮忙呀。”   季卿的视线扫过面前类似学校操场的空地,孩子一堆一堆地聚着,旁边都有年长的阿姨叔叔照顾。   院墙破旧,上下左右好似每个缝隙都在诉说着拮据与衰败。   季卿问:“您和冯希很熟?”   “冯希是在从森林之家走出去的,他父母造孽,大冬天的把孩子往门口一丢,要不是我起夜,说不定他都活不过那一晚。”   “一看这孩子是男孩,我就知道他身体有毛病,才被人丢掉。去医院一查,这孩子心脏里有个洞,忘记是房缺还是室缺了。可笑的是,医生说是小毛病,缺口这么小,等长大了就能痊愈。”   “还好那孩子争气,现在有出息了。”   院长女士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故作可怜的姿态,像是觉得这些没什么大不了,只是有着世事无常的感慨。   倒是一旁的苏柯遇面露不忍,“那冯总怎么不从基金会给森林之家拨款?”   大概是因为季卿起初告诉冯希的条件,只帮好人。   季卿瞥了眼六七岁大的男孩,他正含着手指,眼睛盯着地上看,像是对什么都没有反应。   这里几乎都是残障儿童,冯希应该存着不能分辨好坏的想法,就没从基金会拨款。   “他应该自己有资助森林之家。”   院长笑道:“是呀,小希每个月都会打十万到森林之家的账户上。”   一群人东拉西扯了几句。   看时间不早,就陆续进了厨房。   席沉衍熟练地系上围裙,将季卿堵在厨房门口,“油烟味不好闻,别进来,你去处理土豆。”   一米九的青年宽肩窄腰,气势也不好惹,偏偏穿着围裙,胸廓半遮半掩的露出来,恰到好处的透出些强势和偏爱。   一言一行都能让人软了骨头。   季卿多看了几眼。   苏柯遇暗骂心机。   咬着牙附和,“是呀,季总,你把土豆处理好就行,其他的我们来。”   当然不止苏柯遇、席沉衍以及赵乾三人,阿姨们也一起来帮忙。   见厨房里多出来的三位大小伙,个顶个的好,忍不住追问财产、感情等等的话题。   等季卿把削好的土豆搬进厨房的时候,正听见席沉衍回答。   “财产状况尚可。”   “有喜欢的人。”   “送药的时候喜欢上的。”   季卿挑眉,问:“季严俞什么时候生病了?”   他没等到席沉衍的回答,阿姨们凑了上来。   “小伙子,力气好大,这么一大盆土豆,往常我们都要两个人搬进来。”   “干活也利索,才十分钟就削好了。”   “小伙子有女朋友了没?”   太过热情。   季卿放下土豆,退后两步,背部抵上了温热的胸廓。   紧接着是不甚明显的震动,以及头顶上熟悉的声音。   “嗯,他厉害。”   “孩子小,不谈恋爱。”   “我是他哥。”   苏柯遇趁机将季卿拉出阿姨们的包围圈。   好在席沉衍情商也不错,几句话把阿姨们哄得飘飘欲仙,没再追着季卿问。   一小时后,将近一百份餐食,才被众人合力弄好。   资金原因,都是些饱腹性强的食物,例如土豆,例如玉米。   满登登一碗,显得一旁的水煮蛋以及牛奶有些可怜。   院长另外给季卿他们加了碗肉,四人一致没吃,给孩子们分了。   季卿吃了半饱,顶了一位阿姨喂饭的活,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沿着米饭的上层刮了刮,给含着手指流口水的孩子喂了进去。   他像是很开心,哇哇拍打着桌子。   时不时蹦出两个字,“饭饭。”   收拾好残局,已经是晚上八点。   席沉衍看着季卿和揪着他衣摆的孩子告别,带着人上了车。   福利院地处偏僻,没了孩子们的咋呼声,清脆的虫鸣声显得有些过分安静。   赵乾开着车,放了一首舒缓的轻音乐,听着身后的动静。   席沉衍问:“晚饭没吃饱。”   该是问句却被人说得笃定。   季卿靠着席沉衍的肩膀,撕开巧克力的包装,慢慢吃着将近两个星期没有碰过的东西。   这一个月断断续续又吸收了三道功德金光,加上之前的,有七道。算下来,现在他的饭量只是成年人的三倍,很少需要高热量的食物补充能量。   “还好,你做的土豆挺好吃的。”   声音越来越低,等席沉衍去看,季卿已经阖上双眼,还剩一半的巧克力被人叼在嘴里,随着垂落的手,慢慢往下滑。   没掉下去,席沉衍接住了。   舒缓的轻音乐也在此刻关闭。   关闭它的人正坐在驾驶座,透过内后视镜看吃着巧克力的席沉衍。   “席总,你没加季二少的微信呀?”   当时那条电瓶车科普的朋友圈,还是用他的手机看的。   “没有。”   赵乾一时间不知道是吐槽对方,都追到这份上了,微信还没加上。还是吐槽这人,追人都不知道加微信。   就听见了席沉衍不紧不慢的声音。   “加了微信,一些小事,就不能直接去找人。”   赵乾“靠”了声。   想说什么,被席沉衍一个眼神制止了。   他就看见人模狗样的席大总裁托着季卿的后脖子,换了角度,将人抱在怀里。   等季卿醒来时,平静发言,“肩膀靠着不舒服,你睡我怀里了。”   被忽悠的人愣了一会儿。   在赵乾以为这人被骗时,就见季卿挑眉,勾着席沉衍宽松的衣领,躺在人的大腿上,和俯视着的席沉衍对视。   “衍哥,忽悠人呢?”   声音柔柔,脸上却没什么情绪波动。   生气的小刺猬最难对付,也最好对付,只需要一句带着关心的服软话语。   席沉衍拍了拍季卿的脸。   “嗯,抱歉,我担心你着凉。”   果然,这人收回了寒霜般的视线。   也在此时,车窗被敲响。   席沉衍降下车窗,对上了季严俞森冷的目光。   而后这位相处了多年,且在不久前警告过他的好用,在扫了一眼两人的姿势后,森冷转变成寒戾。   尤其是最后的视线是落在贴着弟弟脸颊上的那只手上。   季卿喊了声“哥”。   季严俞没应,和席沉衍对视。   躺着的季卿恍惚间看到了电闪雷鸣。   又听季严俞冷淡的嗓音,“打扰你们了?”   即使季卿面对季严俞的时候,时常思想劈叉。   但是此刻也发现了席沉衍和季严俞微妙的关系。 第78章 这个世界,不欢迎我……   只是有外人在场, 不好追究。   季卿下车后,盯着席沉衍和季严俞看了好一会儿,等看够两人的针锋相对, 才跟着季严俞回去。   他问:“席沉衍有给你送过药吗?”   季卿猜测季严俞本来是想回话的,不知道想到什么,话到嘴边开始抿唇,保持沉默。   他很轻地笑了声,笑意却不达眼底, 食指和中指并拢对哥哥勾了勾。   那人听话低头。   季卿顺势拍了拍季严俞的后脖子,淡淡道:“哥哥,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张宿端着杯咖啡,跷着二郎腿, 看热闹。   个子稍高的青年低着头,将自己送出去, 以至于弟弟能够轻而易举地勾住他的脖颈。似是察觉到季卿的情绪, 也不反驳。   反而将脑袋埋进季卿的肩窝, 一副示弱的姿态, 端得可怜模样。   弄得围观的人差点忘记, 这人对季洪峰和季沐思狠辣、不顾血脉亲情的手段。   季卿又问了一句,“有什么事瞒着我?”   “有的,太多, 不好说。”   张宿就在季严俞称得上心平气和的声音中, 猝不及防地喷了咖啡。   导致兄弟俩一瞬间收了继续深究的心思, 动作一致的给对方抖了抖沾上的咖色液体。   而后盯着他, 眼神不善,“舅舅累了,回房间去。”   张宿:……   被迫累了一把的舅舅回房间了, 但是刚才没结束的谈话,也让季严俞用另一种方式结束。   季严俞拉着想一探究竟的季卿回房,将毛巾打湿,擦拭弟弟汗湿的额头。   “今天累吗?”   “不累。”   只是因为碰到无情道圣体,过于兴奋,以至于有些饿。   季卿从床头柜里拿了一块巧克力,撕开包装,慢慢咀嚼,听着季严俞说话。   “在今天下午,钱生财申请保外就医。去医院撞见了季沐思和徐杨,一番周折后杀了他们,而后被民警当场击毙。”   季卿缓了一会儿,才想起在席沉衍生日宴试图绑架他的钱生财,以及画廊实习生高瑞昱的男朋友徐杨。   “因着警察在徐杨家里搜到的证据,高瑞昱的牢狱之灾也免不了。”   “嗯,既然事情结束,你别掺和进去。”季卿叮嘱。   好似完全不在意这些人的结局,更在乎手中的巧克力。他顺着出厂印记掰开,分了一块给季严俞。   “吃吗?”   不等人点头,季卿塞进哥哥嘴里,堵住人准备说话的嘴。   继续,“海城这么多人盯着这件事,豪门花了这么多功夫,不会如此简单让钱生财保外就医,还凑巧遇到苏柯遇和徐杨。我不管你知不知情,不能插手。”   “你觉得是谁做的?”嘴里有巧克力,哥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   季卿答:“喻纠。他做事向来干净,不容易抓到把柄,我也不好平白无故冤枉他,只是我的猜测。”   他不想探究喻纠这么做的原因,也懒得探究。   总归是往事随风,孽徒该骂也骂了,该打也打了。如今新徒弟也收了,他唯一的愿望是和季严俞在现代好好生活。   季严俞圈住蹭过来的季卿,轻轻抚摸弟弟的脊背,垂着眼,分不清眸中的神色。只当没有注意到季卿对喻纠的熟悉。   然而东拼西凑的只言片语,足够他在脑海里铺开,弟弟离开他的两年时光。   “我不插手。”   季严俞将偏冷的掌心贴向弟弟的脸颊,安抚,“哥哥在的。十点了,快去睡吧。”   怀里的人含糊应了声,大概是真的累到了,呼吸声越来越轻。   等人完全睡着,季严俞才托着季卿的脖子,小心翼翼地将弟弟放在床上。   “晚安。”   脚步声,以及房门阖上的声音。   黑沉沉的夜静谧又平静,好似和每个普通的夜晚没什么不同。   然而到底是有些不同的,随着时间来到凌晨,书房里传来了细微的交谈声。   以及更低更缓的脚步声。   季卿靠着书房的墙壁,听着里面传来的,属于季严俞和张宿的声音。   “严俞,我不建议启动心理剧,根据这段时间的观察,卿卿对两年前的车祸并不在意。而且我能看出来,他对席沉衍是有好感的,也把他当成了可以信任的哥哥。”   “卿卿只是爱屋及乌,他误以为席沉衍的意向监护协议是给我的,认为我们相爱,才会对席沉衍产生好感。”   显然张宿停顿很久,声音听起来有些狐疑。   “按我对你和席沉衍的了解,确定不是你们故意让卿卿误会?”   被问的人不回答了。   门外的人也不想再听。   他想,他该生气的,该冲进去好好教训一下自以为是的季严俞,以及可能在其中插了一脚的席沉衍。   最终还是离开了。   以至于没有听到长时间沉默之后张宿的话。   “大外甥,虽然话不中听,但是席沉衍在卿卿心中还是有一席之地的,并且不是因为什么爱屋及乌。”   季严俞似乎不想直面这个问题,“舅舅,准备心理剧吧,复原妈妈那一次车祸,卿卿还没痊愈。”   他的弟弟可能出于大脑的保护机制,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失去了那次车祸的记忆。   却本能地厌恶番茄,讨厌血。   一场谈话,在季严俞的不配合下,草草结束。   他的房间在二楼南面,楼梯的左手边。从书房离开,要经过季卿的房间。   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他在弟弟的房门前站了许久,像是能透过紧闭的房门,描绘出季卿细长的眼睫,随着翻身,微微颤动的模样。   实际上,床上空无一人。   季卿扫了眼房门,换下睡衣,拿上车钥匙,没有丝毫犹豫地从阳台上跳下去。   稳稳落地后,直奔车库。   半个小时后,季卿敲响了陈书涵的房门。   门还未完全打开,声音就透了进去。   “一百万,让我往你脸上揍一拳。”   陈书涵“嗯?”字还没落地,人就进来了,在客厅的沙发上端坐着。   “和你哥吵架了?”   “没有。”   季卿并不客气,拿起茶几上的烟盒,抽出一根叼着。   朝陈书涵递来个眼神。   这人识趣地点烟,透过升腾往上的细白烟雾,打量季卿。   容貌出众的青年半垂着眼,像是忘记了刚进门说得揍人的话,又像是来这儿只为了抽一支烟。   本就冷淡的眉眼,在缭绕的烟雾中更显淡漠,隐隐带着几丝桀骜不驯。   疏离又勾人。   季卿偏头,对上陈书涵没有遮掩的视线,轻轻拍打人的脸颊,看着该是冷静端庄的脸,露出些许错愕。   笑了一下,缓缓道:“算了。半个小时路程,足够消气,不凑你了。”   被拍脸的人也不恼,“凌晨两点,突然跑出来,饿不饿?我煮面给你吃?”   季卿“嗯”了声,没拒绝。   视线穿过厨房黑色边框的玻璃门,看着忙碌中的陈书涵。   问:“出车祸后的那两年你有和我联系过吗?”   “没,你删了我的微信,我以为你不想见我了。”   季卿挑眉。   是另一位‘季卿’删的?   还是那位掌控欲突破天际的哥哥?   孙征也被删过。   他想到了席沉衍。   按照另一位‘季卿’对人的痴迷程度,这人应该至少会存席沉衍的电话,结果去买车那天,接到席沉衍的电话并没有备注。   新号码,还是被删?   “孙征不是什么好人,因为我的关系,他会找你麻烦。搬家吧,钱我出。”   “不用,席总安排好了,新工作也给我找好了。”   陈书涵将煮好的面端上餐桌,看着季卿拿起筷子卷起来吃。   “季卿,我喜欢你,但是我知道我这样的人配不上你。”   吃着面的人呛了一下,像是受不了有人顶着和季严俞相似度百分之七十的脸,说这句话。   表情称得上惊悚。   脸颊和脖颈连着红了一片,很好看。   陈书涵缓了一会儿,做足心里建设,才笑着上前。   给人顺背,直直望进季卿的眼里。   “那天在会所,我看出来了,席总的眼里只有你。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你,除了季严俞,还有信任的人。你喜欢席沉衍的。”   陈书涵像是看不到季卿瞪大的双眸。   自顾自想着。   时间过得很快又很慢。   漂亮又矜贵的小孩,如今也长成了大人模样。   恍惚间,这人将银行卡塞进他的口袋的场景就在眼前,他还记得这人小幅度颤抖地眼睫,攥在一起的双手。   季卿对他说:“我打人不痛的,你让我轻轻揍一下你的脸。你喊声痛,说句对不起,这些钱都是你的。好不好?”   那时,他妈妈等着做手术,爸爸车祸身亡,全家的担子压在他的身上。   没有丝毫犹豫的回了“好”。   被圈在中心,漂亮得惊人的少年人成了他的救赎。   两条平行线有了交集,他也知道这人叫季卿,有一位和他很像,处处管着人的哥哥。   听着人明显带着笑意的埋怨,说着季严俞管得真多,又或是讲述自己躲避季严俞的小聪明。   孙征和他说,别放太多感情进去,小少爷就是无聊找个和哥哥很像的替身。   但是陈书涵知道。   少年人只是太过戒备,以至于太孤单,找到和季严俞相似的人,就卸下尖刺,把憋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   他说:“我不明白的,我的世界好像在六岁后全变了。妈妈走了,可我不记得她是怎么离开的。但是我看到番茄就恶心,碰到血就难受。”   “好像自此之后,全世界就逮着我一个人霍霍。我也不是那种干净的长相,不招变态喜欢呀,出门就被坏人盯上,不是绑架、车祸,就是离谱到没边的意外。有一次差点没命后,季严俞去哪里都不放心我一个人。”   陈书涵忘记了那时候季卿说话的语气,只记得那双琥珀色眸子里露出的迷茫。   “……这个世界,不欢迎我。”   不过还好,两年前的车祸之后,据他观察,这种要人性命的情况已经明显减少。   甚至于在季卿回国后,一些没有理由厌恶他的人,也在慢慢的改变态度。   曾今说着被世界讨厌的人,也得到了世界的偏爱。   即使面前这人,可能对这种爱意弃之敝履。   陈书涵小心翼翼上前,圈住了季卿不算宽广的肩膀,带着祝福拍了拍小孩的背。   “我要走了,你照顾好自己,下次实在生气,就直接和你哥哥说,他会道歉的。”   季卿闷闷“嗯”了声,把头埋进他的小腹,“季严俞,你好坏。”   声音好似释然又好似解脱。   无论是什么,陈书涵发现冷漠的青年有一瞬间变回别扭的少年人,鲜活和肆意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也在此时,门铃响了一声。   许是此刻的气氛太过美好,屋里的两人都没管。   直到季卿的电话响了,屏幕显示是“席沉衍”。   以及这人新发来的短信。   “卿卿,我在外面。”   “我们聊聊好吗?” 第79章 你会把我关起来吗   实际上, 来的不仅仅是席沉衍,还有季严俞。   数秒钟后,桑霁和喻纠都来了。   陈书涵的公寓不大, 最后是季卿和他坐在沙发上,另外四位肩宽腿长,在豪门圈子里叫得名号的人,两两站着。   都是表情微妙,以至于陈书涵有些分不清这些气质不俗的人, 是来教训季卿,还是做什么的。   毕竟,这几位好似放下对外的冷酷和倨傲。   矜贵冷静的男人们抿着唇,像是不知道怎么哄人, 又像是微妙地保持平衡,防备着除季严俞以外的人, 进一步动作。   季卿就是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下, 避开季严俞灼灼的视线。   被哥哥看到相似的脸, 导致的羞耻感令他想将陈书涵的脸遮住, 但转念一想, 这人又没做错什么。   他低下头,盖住了自己的脸。   空间更安静了,连呼吸声都几近于无。   直到季卿察觉到身侧的陈书涵起身, 而后另一人坐了下来。   那人圈住他, 将他的脑袋埋在胸口, 轻柔地拂过他的发丝。   “我和舅舅的谈话, 你都听见了?”   是季严俞的声音。   季卿顺势放下遮脸的双手,圈住季严俞的腰,蹭了蹭, “嗯。”   “……卿卿,对不起。”   “我原谅你了,季严俞。”   分明该是季严俞喜欢听的话,季卿却察觉到哥哥放在他头顶上的手在抖。   他仰头,对上了季严俞浅棕色的眼睛,里面的情绪浓烈到他不想细究。   “别怕,我在的。”季卿将季严俞比他宽上些许的掌心圈在手心,一根根地捋着人颤抖的指尖。   “哥,我不会离开的。”   两兄弟互诉衷肠,倒是把另外赶来的三位晾在一边。   他们也不恼,跟着季卿一起离开。   快要上车,季卿才像是注意到存在感极强的三人,在喻纠的绷紧的手臂肌肉上停顿一瞬,转而落在席沉衍身上。   “衍哥,聊聊?”   无视桑霁和喻纠能将后背洞穿的视线,席沉衍亦步亦趋地跟在季卿身后。   看着人找了季严俞看不见的角落,打开了小巧的信号屏蔽器。   动作太过熟练,以至于即将面对判决的席沉衍漏出几丝笑意。   季卿捕捉到了,挑眉,“很开心?”   席沉衍听懂了不轻不重的威胁,“没有,很难过,很害怕。”   他看着人摸着兜里的烟盒,伸出手按住了。   转而拿出自己口袋里的烟,等季卿含住,给人点火。   席沉衍:“偶尔一两根没事,多了伤身体。”   收手时,指尖蜻蜓点水般地拂过唇瓣,温温的,软软的。   轻而易举的搅乱一池死水,将深埋池底的,难以启齿的情愫闹得天翻地覆。   席沉衍清楚,此刻提意定监护有关的话题对他没有丝毫好处。   他该服个软,等着面冷心善的青年放松警惕,而后再徐徐图之。   然而,怎么能忍。   怎么能让心爱之人觉得,他是位不择手段的混蛋。   “意定监护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对,不怪严俞,他只是担心你。卿卿,我喜欢的是你。”   季卿意味不明地“嗯”了声,靠着树干,视线穿过席沉衍落在不远处的喻纠身上。   徒弟目光森寒,又在对上他的视线后,柔和了眉眼。   季卿从鼻腔里哼笑出声,将只吸了一口的烟,虚虚夹在指尖。   懒懒问,“我不喜欢你,你会把我关起来吗?”   不知道是问的席沉衍,还是那位养了很多年的徒弟。   “不会。卿卿,你只要开心就够了。”席沉衍答。   季卿笑了,对上了席沉衍的视线,在人黑沉沉的眼珠里,找到了如今的模样。   眉眼弯弯,阴霾和执念散去,好似看见了春日里簌簌抽芽的青草。   做错事的,一直不是他呀。   前尘种种,总该随风散去。   季卿任由人抽走他指尖上的烟,看着黑夜里的点点微光熄灭,成灰成土。   他想,总归不修无情道,不用想着大道至公,不用背负整个修真界的因果,不用被条条框框束缚。   死道友不死贫道,才是我辈修行人的信条。   他本就坏,守什么世俗和规矩。   季卿扣住席沉衍的手腕,看着人脸上的诧异表情,问:“衍哥,我可以利用你吗?”   席沉衍笑笑,像是猜到他要做什么,顺着力道轻轻在唇边落下一吻。   很轻,带着点小心翼翼与胆大包天的试探。   他回:“可以利用我。”   身后轰隆一响,像是拳头击打树木的声音,而后是树木倒塌的牙酸声响。   被他亲的人笑开了花,把头埋在他的肩窝,轻声道:“你也是真不怕呀,那人凶得很,你什么能力都没有,就为了我,不管不顾和他对上?”   席沉衍圈着季卿的腰,像是不在乎这些,安抚般地拍着季卿绷紧的背。   “卿卿,你回来了,我和严俞都在的。不会强迫你,不会拘着你,只想看着你,守着你。”   季卿正低着头,想着席沉衍不问他这么做的理由,毕竟在所有人眼里喻纠该不会伤害他的。   也因此错过了席沉衍的表情。   陈书涵却看得清清楚楚,看着教科书里多智近妖的人,眉眼温和,冷静和睿智飘飘然散去,只知道用手圈着人,送出一颗真心。   天色黑沉,一盏盏路灯亮得惊人。   “困了,我想回家。”   “嗯,饿不饿。”   “有点。”   席沉衍牵着人往车上走,“我学着做了海鲜面,可以帮我尝尝吗?”   车门打开。   季卿点头,准备进去。   喻纠按住了季卿的小臂,脸色并不好看,声音倒是温柔,“师尊,徒儿错了,我们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季卿没理,拍开喻纠的手,离开了。   海城的天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像什么都变了。   薄荷画廊里,张倩优窝在季卿办公室的躺椅上,一口接着一口吃着酸甜可口的提子。   “老板,听说了没,席家和喻家又对上了。这次真是你死我活的架势,我还是真切感受到了,三十六计是可以放在商战里的。”   季卿满不在乎地“嗯”了声,继续写字。   “海城京市的小家族人人自危,生怕战火波及自己,一不小心就破产。实在闹得太过,上面的人也怕纳税大户闹出好歹,下场警告过。两家虽然有所收敛,小动作却是不少,也就是把明面上的不对付,转几个弯,扯着其他大旗,继续斗。”   张倩优挑眉,写着字的人,依旧不为所动,事不关己的态度很明显。   “有人说,是因为席家的一位小辈被喻家的人欺负了。也有人说,是上次偷袭喻纠的人,就是席沉衍。我是不信的,席沉衍和喻纠,一位理智一位狠辣,能闹到这种地步,怎么会是这么简单的原因。”   她不知道,她猜测了很多次的原因,正收起笔,平静地啜了一口茶。   “管这么多做什么,又波及不到你。”   “老板,八卦不积极,脑子有问题呀。”   被指脑子有问题的人也不气,来到电脑桌前处理今天的文件,不过八卦之一的对象很快打乱了这个计划。   喻纠冲进办公室时,张倩优惊得吞了一整颗提子,差点噎得背过气去,好在季卿眼疾手快在人背上拍了一下。   还没缓过气,就听见八卦中心之一说:“师尊,你不心疼我了吗?”   张倩优没缓过来的一口气,又被吊起来了。   这次季卿没管,一巴掌拍在喻纠伸过来的手,冷冷道:“离远点。”   跟过来的李琛余倒吸一口凉气,腿肚子都在抖。   似乎对季卿的态度感到惊恐,又害怕平日里本就不留情面的喻纠忍不住脾气当场教训人。   喻纠却不惊不怒,甚至笑了一下。   像是听不见张倩优没控制音量“靠”了一声,以及李琛余险些当场跪下的举动。   “在气我之前对付季严俞?”   喻纠摸了摸被打肿的手背,“师尊还是心疼我的,都没直接杀了我。”   季卿起身去休息室拿剑。   喻纠跟了过去,把门关上。   门外的两人愣愣地盯着隐形门。   数秒后,噼里啪啦的声响传来。   张倩优怕季卿吃亏,当即去拿手机,联系季严俞。   号码还没按出去,门就被人踹开了。   一起被踹出来的还有喻纠。   人模狗样的喻大总裁,身上到处是被拳头凑过的青紫,却也不恼,盘坐着,泪眼婆娑地看向季卿。   “师尊,疼。”   季卿想让人滚。   没成功,席沉衍先来了。   挡在他的面前说:“徐杨死了,高瑞昱被捕,他家里人来画廊闹,是你滚去处理,还是我帮你处理?”   喻纠蹙眉,瞥了眼神色冷漠的季卿。   安抚,“师尊不怕,我去处理。”   喻纠带着李琛余离开了,张倩优也不敢在看到如此诡异的场景后多待,赶忙溜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了席沉衍和季卿。   自那晚之后,席沉衍已经七天没有见过季卿。   如今得了喻纠赶来的消息,才有借口过来。   他把季卿按在沙发上,确定人没受伤后,才用手拨开季卿散乱在额前的发丝。   “明天就是国庆,想去哪里玩,我陪你?”   季卿扫了眼席沉衍绷紧的指尖,以及脖颈处鼓动一瞬的青筋。   笑着勾住黑色衬衫上扣上的第一颗纽扣,等人凑近。   “你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小了?明明心里想问的是为什么我要对付元喻,分明那人不敢对我做什么的。”   离得近了,鼻腔里满是清新的薄荷味,以及若有似无的一点甜。   席沉衍喉结滚动片刻,缓缓道:“你不想说,我就不问。”   季卿气笑了,反手扣住席沉衍的手腕,将人压在沙发上。对上这人极具侵略性的,成年人之间心知肚明的眼神。   膝盖抵在两腿之间,听着人堵在喉间的闷哼。   “你可真行,嘴上是不敢问,脑子里成年人的事倒是想得挺多。” 第80章 别怂呀   “卿卿, 你长得好看,性格又乖,我是正常的成年人, 总不能让我什么都不想。”   席沉衍表情不变,掌心贴着季卿劲瘦的腰,将自己往沙发背靠了靠,等着底下的东西渐渐恢复正常。   季卿睨了一眼。   心想,席沉衍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不要脸的。   好像是在薄荷画廊门口, 他怼了两位新闻工作者,说了要去找陈书涵之后。   他听到大厦里的工作人员,和同伴蛐蛐,席沉衍不要脸, 光天化日下抱着人走,存着什么心思一目了然。   那时候他大概就隐隐约约知道一点, 可能他被不知道谁牵引, 误会了席沉衍给他意定监护的原因。   但是, 心情颇好的他下意识压下了这个心思。   至于陈书涵说的, 他喜欢席沉衍这件事。   他认为不对。   有些好感, 谈不上喜欢。   只是习惯了和兄长之间的亲密无间,和席沉衍相处时,乱了一些分寸。   季卿缓了一会, 收回失了分寸的膝盖, 试图拉开和席沉衍的距离。   又被人按住膝盖。   按着他的人眼睛很亮, “卿卿, 我可以大胆一点吗?”   季卿怔愣片刻,回忆起刚才对席沉衍说的话。   “你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小了?明明心里想问的是为什么我要对付元喻,分明那人不敢对我做什么的。”   “……你是真不要脸了?”   “嗯, 可以吗?”   季卿面无表情拒绝了席沉衍的提议,问:“你刚和喻纠说,高瑞昱的父母来画廊闹事,是怎么回事?”   “在徐杨家里,警方找到了高瑞昱参与绑架你这件事的证据。大厦里的监控显示,你出事前,高瑞昱曾在地下停车场和徐杨接头。证据确凿,高瑞昱牢狱之灾免不了。”   “他爸妈帮亲不帮理,即使你对警察说的口供只是阐述事实,没有添加主观情感,他们仍旧认为是你的口供把高瑞昱送进去的,想找你改口供。”   席沉衍解释完前因后果,松开按住季卿膝盖的手,理了理他因大幅度动作,有些歪斜的上衣下摆。   轻轻拍向季卿的小腹,“动作太大,腰露出来了。”   有些痒,季卿退后,瞪了眼席沉衍。   冷静自持,说一不二的席大总裁,像个耍无赖的混子。   季卿道:“席总没什么事,就离开吧,我还有事要处理。”   “嗯,明天我来接你和严俞。”   季卿拒绝了。   被拒绝的人像是没听见,礼貌道别。   随着人离开,画廊里吵吵闹闹的声音也没了。   过了一会儿,张倩优来报告最新消息,高瑞昱的父母已经被请走了。   她舒了一口气,“老板,可算是把人送走了,你是没见到人耍无赖的架势。不过喻爷在他们耳边说了几句话,就吓得人连滚带爬地走了。席总和喻爷还在展区撞上了,这场面,啧啧……”   季卿不想听,打断,“不见得他们会放弃。我去YQ一趟,先下班了。”   人说完,拿起桌上的文件夹,在张倩优看资本家的目光中离开了。   等到了YQ,季严俞已经在办公室等着。   助理经过上次季卿来YQ的插曲后,事先打听过少爷的喜好。   当即端来白毫银针,熟练地在小零食里添上季严俞每天准备的巧克力,以及芋头酥。   关门离开时,往里头看了眼。   少爷躺在沙发上,头枕在季严俞的大腿。   而被枕着的人,似乎忘记了平日里最看重的规矩,没有纠正弟弟不端正的姿态,低头翻看少爷带来的文件。   抽空问了句:“沉衍和喻纠去找你了?”   “嗯,一个疯子,一个不要脸。”   助理挑眉,显然这个并不算客气的评价引起了她的兴趣,想再听,抬眼就对上季严俞冷然的视线。   手一抖,啪嗒一声,办公室的门关上了。   季严俞收回视线,放柔语气,“不要理他们,嫌烦就来YQ。这个策划是你做的?”   头顶上的文件被扬了扬。   “嗯,第一次做,不是很懂。据我观察,森林之家福利院的院长人不错,不会发生款项私吞这类事。季沐思曝光后,季家对外的形象并不好。你可以资助森林之家,找媒体宣传,能稍微挽回点形象。 ”   季卿撑着沙发坐起来,挑了块芋头酥。   “我对这些不是很了解,你让你手下的人评估,重新做个策划,愿不愿资助,你说了算。”   “卿卿,如果只是挽回形象,你的基金会就足够了。”   季严俞揪了揪弟弟鼓起的脸颊,笑道:“是你想资助他们。”   季卿没回,继续吃。   季严俞并不吝啬夸奖。   “策划做得很棒,你的水平比入行一两年的人的厉害。”   “……哥哥,这和说我是菜鸟没什么区别。”   捏着他脸的季严俞笑了,丝毫没有顾及形象。   季卿啧了声,咽下芋头酥,扑上去捂嘴。   沙发很大,仍旧容不下两位成年男性,季严俞护着季卿的后脑,放松抵抗,顺着力道和弟弟滚在地上。   背后是地毯的绵密触感,身上趴着季卿,心脏柔软得不可思议。   季严俞笑着圈住弟弟的腰,“明天我们去蹦极,迟来的十八岁成年礼的礼物。”   “你就这么打发了我?”季卿像是不满意这份礼物,起身后盘腿坐在季严俞的腹部,轻轻拍着人的上臂。   “哥哥,肌肉练得不错,人不行呀,你缺了我三年的礼物呢。”   季严俞握住季卿的手,将自己的掌心贴上去,“嗯,你想要什么哥哥都给你。我们办一个盛大的生日宴,欢迎卿卿回家好吗?”   “俗气,心理剧听着洋气,弄心理剧吧。”   季卿垂眸去看陡然间呼吸加快的季严俞,轻轻拂过哥哥绷紧的脸颊。   曾经这个世界不欢迎他,但是他的哥哥一直在保护他。   下午三点的阳光并不弱,强势地穿透玻璃,打在茶几上,在地面留下一个不规则的阴影。恍若带着勇往直前的豁达与锋利。   “不过国庆封路不道德,等假期过去吧。”   “……卿卿,不一定要心理剧,你现在这样也很好。”   分明是先提出心理剧的人,反而犹豫了。   季卿笑了下,“季严俞,别怂呀。”   他总该弄清楚的,这个傻逼世界从六岁开始到十八岁的抗拒。   以及二十岁以后疯了一般的偏爱,他都不喜欢。   他讨厌孔知智对季沐思浓烈的爱意转嫁到他的身上。   他厌恶总是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   这些让他有种回到了修真界的错觉,扭曲变态的爱意几乎将他淹没。   也就自制力不错的那一小拨人不为所动。   比如季严俞,比如席沉衍,还有那两位即使不想承认,但是的确如此的故人。   金闪闪从口袋里钻出来,像是有些急,在空中划了好几个圈。   不好懂,也不想懂。   季卿无视金闪闪,起身,将躺在地上深思的季严俞拉起来,拍了拍哥哥沾了灰尘的后背。   说:“饿了,去吃饭。”   季严俞也因此发现,食量难得趋近正常的弟弟,又开始慢条斯理地吃着饭,但实际上已经吃了将近十个人的食物。   他想问理由,每次都被季卿示弱避过去。   好在第二天一早,弟弟就恢复了好转后的食欲。   季卿推开门,果然看见了等候的席沉衍。   这人迎了上来,将手里送了很多次,价值两千万的车钥匙塞进他的怀里。   又趁着他接钥匙的功夫,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房产证压在钥匙上面。   “卿卿,生日快乐。”   季卿“嗯”了声,看向一旁抱臂盯着席沉衍的季严俞,也不知道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只说:“昨天,我不该说你的生日宴俗气,还有人比你更俗气,”   海城的十月天气变化颇大,早上需要加一件薄外套,中午就只需要一件短袖,以至于街上时不时出现秋天和夏天的穿搭,看得人眼花缭乱。   而就在进入景区前的那条街上,人群开始骚动。   起初戴着鸭舌帽的季卿不明白原因,等他抬头,又觉得这时候该是瞎了比较好。   街对面的巨大屏幕上出现他高中时的照片,巨大的红色缎带刷得一声展开。   随着上面的“卿卿生日快乐,卿卿我爱你”,人群的骚动达到顶峰。   季卿觉得对席沉衍的那句俗气说早了。   这话该塞进桑霁这位香火修士的脑子,好叫他明白,他修功德,不修香火,不需要如此乱七八糟的出名方式。   有人问:“卿卿在哪?”   “靠,绝了,署名是桑霁。”   “啊啊啊!我好喜欢桑影帝的新戏!”   “卿卿,快找卿卿。”   季卿脸都黑了。   席沉衍和季严俞动作一致地伸手护着季卿。   不知道睡喊了句,“在这呀!”   人群如水入油锅,刹那间溅起火花。   好在席沉衍和季严俞反应很快,早早带着季卿往人群外走,等听到响声,拉着人就跑。   十分钟后,骚动几乎听不见。   季卿挣开席沉衍拉着他的手,准备给桑霁打电话。   然而此刻,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出现在他的面前,脸上挂着灿烂极致的笑容。   “卿卿,不气,我只想快点找到你。”   香火修士就是这点方便,粉丝皆是眼线,一位找到人,他就也能找到人。   季卿冷着脸,握拳。   看着人捧着木匣子来到他面前。   “看看,我找了很久,才找到的材料打得鹤唳。会在你用功德驱动时,兴奋嗡鸣,会在染血时,流光溢彩。”   这人像是对自己的礼物很有信心,连发丝都透着欢快。   季卿保持沉默。   席沉衍从这沉默里读出了一点爆发的苗头。   季严俞拍了拍季卿的手,“法治社会,别闹出人命。” 第81章 你要对我弟弟做什么   季卿乐意在小事上听季严俞的话。   他单手压下鸭舌帽的帽檐, 食指和中指并拢,从金闪闪那儿抽出一缕功德金光。   而后一勾,鹤唳当即腾空。   随着一声“去”, 直直刺向桑霁。   一旁的张宿看着你追我逃,渐渐消失在视野的两人,“靠”了一声。   无奈发言,“小外甥被你们宠得演都不演了。”   他本以为两位学历高、商战经验丰富的总裁先生,会出现羞愧情绪。   谁知这两人不为所动, 甚至于眼里都有些欣慰。   “卿卿很久没这么放松过了。”   “嗯,鲜活。”   张宿从对话里读出了,这样的事需要多来几次的诡异想法。   直到不和谐的声音传来,席沉衍和季严俞眼神骤然锐利, 回头看向说话的人。   “这里被桑霁设了结界,没人会发现, 师尊愿意闹便闹。”   喻纠穿着一件短袖黑色衬衫, 布料看起来很高级, 下摆柔顺的垂着。肩宽腿长, 款款而来的时候, 颇有些薄情寡义的感觉。   貌似薄情寡义的人,来到季严俞面前,抿着过分惨白的唇, 语气诚恳, “方便聊聊吗?”   张宿啧啧称奇, 这还是那位传言中手黑心黑、一个眼神能吓退一堆人的喻爷吗?   多乖呀。   高山之下, 行人匆匆,或是提着挎包,或是挥舞着登山杖, 磨刀霍霍冲向山顶。热闹的人间烟火恍若将人四面八方包裹,却独独传不进短时间遗世独立的空间。   然而,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安静随着季卿的回来,飘然散开。   张宿再次听到了交谈声,闻到玉米、煎饺的香气。   他往季卿的身后找。   问:“桑霁走了?”   “嗯,滚了。”   季卿任由张宿接过手上的木匣子,对他说:“你们在这等着,舅舅帮你把东西放到后备厢。”   关注着季卿的席沉衍笑了声,大概清楚张宿迫不及待离开的原因。   果然,季卿问:“季严俞呢?”   被问的人表情不变,用手帕轻轻擦拭季卿沾染了些许灰尘的脸颊。   “买水去了。”   “……你看我很像傻子?”   不知何时,傻子脸上的手帕换成了席沉衍温热的掌心。他抬头,对上了席沉衍专注缱绻的视线。   许是天气太好,许是身后那株巨大的三角梅太过吸睛,季卿一时间没有推开人。   他感觉到同样温热的掌心隔着薄薄的布料,贴在了他的腰侧,脸颊上有被摩挲着的,细密痒意。   有风吹过,带来了柑橘薄荷的清冽甜香。   那人低着头,缓缓靠近。   轻轻的,柔柔的,如同棉花糖一般的情愫在两人之间荡开。   “席沉衍!”   季严俞的声音让季卿瞬间回神,小幅度后退避开人,视线穿过分不清表情的席沉衍,落在季严俞身上。   哥哥一脸漠然,牵着他的手离开巨大的三角梅,缓缓道:“沉衍,114叫你挪车。”   席沉衍闷闷应了声,像是看不出停在地下停车场车位里的车,被叫挪车这件事有什么不对,又像是有些无奈。   也在此时,张宿回来了,随口补上一句,“哦,我刚挪过了,我们上山吧。”   并且在诡异的氛围中拉住了罪魁祸首,叮嘱,“别硬撑,你刚用了这么多……”   张宿缓了一会儿,找到了合适的词语形容,“这么多能量,又爬山,要饿的。撑不住了和舅舅说,到底比你们大上许多岁,多背你一个不碍事的。”   在场的都不是蠢人,季卿不意外这些人推测出他食量变大的原因。   只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张宿,拍了拍舅舅的肩膀。   乖巧一笑,“舅舅说得对,还要仰仗舅舅的。”   分明这话听起来没什么问题,张宿却觉心脏一紧,猝然间回忆起和季卿初见时,让这位放开吃,以至于钱包差点如山洪倾泻的场景。   还未等他从恍惚中完全抽离,席沉衍和季严俞像是商量好的一般,一前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留下个看好戏的眼神,大迈步往山上去了。   独留一脸无语又信心满满的张宿。   “不过是爬山,又不是没爬过,有什么好担心。”   然而,半个小时后,还让季卿别硬撑的人,已经硬撑了将近二十分钟。   前面是健步如飞的三位男士,后面是一望无际的台阶,以及听了一路的惊呼。   “不是,都半山腰了,这些人不累的吗?”   “这速度和跑上山没差呀!”   “靠!他们连呼吸都没乱!”   “那个戴鸭舌帽的漂亮青年,看起来也不强壮呀,怎会如此?”   事实上,这个速度就是看起来不强壮的季卿带的头。   等张宿爬山的速度慢下来,这人就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   幽幽道:“舅舅别硬撑呀,外甥多背一位舅舅不妨事的。”   男人要脸,做舅舅的30+且奔四的男人更要脸。   张宿咬牙,“不用。”   闭上眼,视死如归往前冲。   才莽了几秒,不慎踩上树枝,身体前倾。   刹那间惊恐的尖叫惊走飞鸟。   人群中爆发了尖锐爆鸣。   季卿淡定地托着舅舅的腰,将人扶正。   众人只见人群中连头发丝都透着清爽的青年,慢悠悠地压了下帽檐,淡淡道:“舅舅 ,别硬撑。”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将差点摔倒的人闹了个大红脸。   离得近的吃瓜群众,听人嘟囔了一句。   “这人十八岁以前是这种性格呀,季严俞怎么受得了的!”   听到的人还嘟囔,这少年看着性格也还可以。   然而下一秒,被认为脾气好的人,猝不及防转头,对着他们这群羡慕不已,哔哔不停的人说:“菜就多练,羡慕不来。”   空间静谧一瞬,而后是此起彼伏的卧槽声。   于是,后来的爬山者,发现普普通通的一天,前面那群本来半死不活的男人们好似激起了斗志,卯足劲往前冲。   颇有种誓死追上人的感觉。   而被追的人慢条斯理地吃着巧克力,旁边是背着张宿的季严俞。   季卿压了压帽檐,在席沉衍盯着他应该是有些红的耳廓时,开口。   “饿了。”   “再往前是休息区,先去吃饭。也有观光的直达电梯,可以直达山顶。”   前一句是席沉衍对季卿说的,后一句显然是对张宿说的。   季卿睨了眼被季严俞背着的张宿,也不再闹人,细细体会舅舅为了逗他开心用的小把戏。   他在死鱼一般趴在季严俞背上的舅舅耳边,轻声道:“谢谢。”   本就满头大汗的人红了耳朵,闷闷道:“不客气。”   交谈间,休息区已经到了。山腰上,一块块青石板铺开,古色古香的建筑里,商户们或摆弄商品,或带着笑容招呼客人,好不热闹。   季严俞带着张宿去坐观光电梯,席沉衍去买水和食物,独留季卿坐在木制长椅上,面对热闹的休息区发呆。   无所事事的模样,在热闹的人群里很是明显。   陈堆测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见人面善,忙拉着季卿往摊子里走。   “少年人,我观你面相,是大富大贵之人,心又善。我闹肚子得去下卫生间,你帮我看着摊子,等一位身材偏胖的中年女性过来,就说我有急事,半小时内必定回来。”   所以等激着爬山,弄得汗流浃背的人来到休息区,就看到不久前健步如飞头戴鸭舌帽的青年,此刻在摊位里,拨弄桌子上的黄符纸,面前坐着一位胖胖的中年妇女,身后挂着黄红布招。   上书:相面测字,不准不要钱。   中年妇女像是没有耐心的,语气并不好,甚至有些冲。   “小孩,快把你家大人叫出来,我儿子被人借运,等着大师画符消灾!”   季卿指尖夹着没有丝毫灵力波动的符箓,微微晃动,扫了一眼女人的面相。   解释,“他等会儿回来。你儿子没事,这符也没什么用。倒是你,十分钟后有血光之灾,需要戒躁戒怒,方可化解。”   众人只听中年妇人“嘿”了一声,挥舞手中橙色的包,一拍桌子。   怒道:“小孩,你听不懂人话是吧!我说把你家大人叫过来,年纪轻轻没什么本事,还学人招摇撞骗。之后是不是要骗我流年不利,让我买符?赚我儿子那一笔还不够,还想再赚一笔?吃相不要太难看!”   这话听着清醒,又不清醒。   真道修季卿瞥了眼从洗手间出来的摊主,不愿过多纠缠,准备去找季严俞和席沉衍。   没成功,被拉住了。   拉着他的人面容凶恶,因着偏胖的缘故,整张脸都有些扭曲。   然而不等季卿发火,躺在地上直喘气的游客们先不乐意了。   拍开中年妇女的手,挡在季卿前面唉唉怪叫,“嘛呢,欺负一小孩。”   也有人混在其中问:“不是,他这么激我们,我们护什么?”   “草!一起爬过山的交情呀!”   “靠,把老子斗志激出来的小屁孩被人欺负,这能忍?”   “是呀,人还怪好看的,欺负我的人只有我能欺负。”   季卿压了压鸭舌帽,看起来不是很想待在这里丢人现眼。   中年妇人本就因着儿子遭受了无妄之灾,锒铛入狱,心里憋着火气 ,哪里肯放季卿离开,被拦着也不依不饶往上冲。   “别急着走呀,你不是说我十分钟后有血光之灾?我就等十分钟,没有,我就送你去警局。年纪不大出来骗人,迟早是社会的蛀虫。”   战斗力太强,顾忌着人与人的距离,爬山的男人们也不好对中年妇人动手动脚。   也有围观的人劝季卿。   “小孩,快给人道歉。”   “是呀,真进了警局,没你好果子吃的。”   同一阵营的男士们,怕季卿胆子小,年纪小,吓一吓就认怂。   纷纷转头去看。   就见被劝的人平静道:“还剩30秒。”   同一阵营的男士稍显惊讶。   围观众人哗然。   中年妇人怒目而视,又有些洋洋得意,等着人认输求饶。   也有好事者开始读秒。   “29,28——”   山间的飞鸟扑棱翅膀,打在郁郁葱葱的枝条上,激起一阵哗哗声。   头戴鸭舌帽的青年遗世独立,分明身边是热闹的人群,他却清凌凌的像是林中雪,水中月,干净的不可思议。   好似除了一些深埋心底的情感,什么都进不了这人的眼睛。   席沉衍提着水和食物过来时,刚好看的这一幕。   看着季严俞快步上前,丢了规矩和淡然,挥开妇人的手,冷冷质问,“你要对我弟弟做什么?”   而被挡在身后的人收起了周身冷意,真真切切的像个没有反抗能力的孩子,躲在哥哥的庇护下。   “怎么,小骗子骗不下去,又来了大骗子,这是蛇鼠一窝呀。”   “5,4——”   路人的计数还在继续,中年妇人橙色的包一挥 ,怒骂。   “烦不烦,报什么数,血光之灾呢?!来呀,冲老娘——”   席沉衍上前。   挑眉,“我在画廊见过你,你是高瑞昱的母亲。” 第82章 衍哥,我记仇   随着读秒者的最后一个“1”落地, 中年妇女倏然间脸色惨白,不好的预感如潮水般涌来。   儿子和她提过席沉衍,基于这人在海城的地位, 以及席家和喻家闹出的动静,她是见过席沉衍的照片的。   更让人心惊的是,她通过高瑞昱知道席沉衍对季卿的维护,也听过儿子对季卿的描述。   几乎一瞬间,她将面前这位被两人护着, 漂亮又疏离的青年和画廊老板对上号。   她最在乎的儿子,需要季卿改口供才能救他。   但是她却对人破口大骂,说人是骗子。   中年妇人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心脏骤然停摆的惊悚感令她站立不稳, 本能往后一退。   结果踩空,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鲜血淋漓。   而后是陡然拔高的“0”。   “神了!真30s呀!”   “不会是托吧?”   “托个屁, 上哪去找一看就贵得离谱的人做演员?   “人呢?怎么不见了?”   围观的人被惊到了, 急忙去找。   就见话题中心的几人已经往山顶去, 后面跟着刚刚骂人的中年妇人, 扯着漂亮青年的袖子, 像是在哀求。   “您是季总吧!我的儿子是高瑞昱,绑架您的事,完全是徐杨陷害, 他没想过要伤害你的。我和孩子他爸, 能用的关系都用了, 最后听相熟的人说, 这情况像是被人借运了,推荐我来这找道士。”   向来不信这个的人,即使知道很大可能是骗子, 还是来了。   “您行行好,和警察说几句瑞昱的好话吧!我这张嘴有毒,冲撞了您别介意。”中年妇人没有丝毫犹豫自扇嘴巴,一点没留力气。   不过一会儿,秋天有些干燥的嘴唇就破皮了,手上的血混着额头留下的血液,黏糊糊搅在一起。   季卿偏头避开。   席沉衍的动作更快,先一步用背部挡住季卿的视线,隔开黏腻的血液。   季严俞将掌心覆在弟弟的眼睛上,“别看。”   被护着人的有些想笑,也的确笑了出来。   “哥,我没这么弱,早就习惯了。”   他往旁边挪了几步,直面高瑞昱的母亲,淡淡道:“口供改不了,事实怎么样,我就怎么说。”   那人眼眶通红,不知是气得,还是后悔刚才的不饶人行为。   一咬牙,直直跪下。   “季总,您说的我儿子没事,您看人这么准,求求您帮帮我儿子。”   季卿退后一步,避开这一跪,“你年柱正印,时柱有天乙贵人。该是祖辈积德,子女贵人运旺的命格,晚年也算不错。”   他停顿数秒,不知为何看了眼侧身护着他的席沉衍。   “但是,在你摔倒时,你的命格变了。时柱受克,子女缘薄。我提醒过你,戒躁戒怒。”   随着这话落下,中年妇人像是一下子被抽走了精气神,魔怔一般念叨着:“是我害了儿子,是我害的呀!”   季卿不愿多说,看了眼这人面如死灰的脸色,跟着季严俞离开了。   十月份的海城不算热,但是这么一打岔和运动,发丝难免被汗液泅湿。   季卿没有摘下鸭舌帽,嫌麻烦地把前面的露出的头发,往上一捋,丝毫没有浪费长相的自觉。   最后是季严俞摘下他的鸭舌帽,张开五指,轻轻拨动发丝。   等热气散去,才把鸭舌帽重新扣上去。   要走时,又被哥哥拉住。   “帽檐歪了。”   季卿低头,任由人摆弄。   想到刚才高瑞昱母亲突然改变的命格,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事,显然挑起了他在人与人关系之间,为数不多的好奇心。   也在此时,席沉衍问:“没有生辰八字,只看人面相也能算人命盘?”   “修炼体系不一样,这里的修行者看不了,我可以。”季卿一边回答,一边往山上走。   耳畔传来席沉衍平静的询问,“命盘能突然变化?”   这话知不知道哪个字有问题,爬山的季卿脚步肉眼可见地停顿一瞬。   而后放慢脚步,等席沉衍跟上来,盯着人看。   像是在思忖着什么,又像是在探究话里的真假。   直到到达山顶,季卿才收回视线,回答席沉衍有关命盘改变的问题,“我第一次见。”   临近三点的风卷走了偏低的声音,席沉衍没听清,想再细问时,这人已经来到等候多时的张宿身边。   接过一瓶冰水,仰头喝了起来。   张宿用夸张的声音道:“小外甥,慢点,水牛投胎呀。”   季严俞蹙眉,将季卿的下巴固定在虎口处,拿走他手里的矿泉水瓶,一点一点给人喂。   被喂的人显然不高兴,“渴。”   喂水的人没搭理,道:“张嘴。”   那半瓶冰水,就这么进了季卿的肚子。   最后实在投来视线的人太多,被他强硬地打断了。   山顶上看风景的人很多,等蹦极的人也不少。   好在季严俞提前打过招呼,一行四人直接到预定地点,工作人员早早等候,见人过来,当即忙碌起来。   这地方的设备都被季严俞换过一遍,找了国内外最新的装备,可以双人蹦极。   季卿本想拉着哥哥去的,怎奈这人公司有事,在打电话。张宿恐高,死活不肯定。   最后是和席沉衍一起站在蹦极的平台上。   工作人员在绑设备,席沉衍低头整理季卿被风吹乱的发丝,将垂落在鼻梁的发丝,往人脑后理。   轻声问:“不想和我一起跳?”   “没有。”   季卿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张开双臂,等装备穿好才补充,“我很想和你一起跳。”   这话听着没毛病,语气却有点毛病。   工作人员收紧设备的手一顿,余光扫过说话不走心的某人。   表情冷淡,像是完全不怕人看出其中的敷衍。   而被敷衍的人笑了声,“嗯,我也想。”   然后就收到工作人员稍显惊悚的眼神。   这个景区离市区较近,加上管理人员和席氏、YQ人事带点沾亲带故的关系,这两家公司的人来这边是有过几次团建的。   偶尔席沉衍为了团队的凝聚力,会跟着一起来。但大多时候是看看风景,或者拿着相机拍照。   有一次,这人的助理敌不过员工们的软磨硬泡,去找席沉衍,“席总,我代表席氏全体员工,邀请您来玩蹦极。”   那时候,席沉衍抬眸去看助理身后,因为一句“我代表席氏全体员工”,惨遭助理出卖,以至于咬牙切齿的员工们。   平静道:“你们去吧,我不去。”   后来工作人员听到蹦极结束,助理好奇地问了句,“席总是不喜欢极限运动吗?”   席沉衍说:“不是,只是单纯地不喜欢把生命寄托在死物上。”   而现在说着不喜欢死物的人,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现在的席沉衍很开心。   所以季卿趁着人放松警惕的工夫,短促地笑了声,扯着人的衣领拉近。   看着人倏然间缩小的瞳孔,漫不经心拨弄席沉衍脖子上挂着的无事牌。   “刚刚在山脚下,你忽悠我呢。季严俞到底去做什么了,要瞒着我?”   “……去买水了。”   季卿的目光在席沉衍波澜不惊的脸上逡巡,收回了挂在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有些冷。   问:“衍哥会骗喜欢的人吗?”   尾音像是被人在舌尖滚了一圈,才从喉间缓缓送出。   即使席沉衍知道这是季卿的故意为之,眸色仍旧肉眼所见的加深,只当看不见季卿的试探。   将手掌贴在人的腰部两侧,意有所指道:“不骗喜欢的人,会骗爱人。”   设备绑好。   席沉衍在季卿愣神的空档,抱着人从高台上一跃而下。   凛冽的山风中,色彩好似急急褪去,入目的是季卿眸中通透的琥珀色,以及被瓷白皮肉包裹下的淡紫色的血管脉络。   高空中的坠落让人有种心脏同频的满足感。   许是视线太过灼热,被他盯着的人偏头避开,凉风卷着这人温热的声音,送进耳廓。   “路过的狗都要被你骗一下。”   刚跳下去的时候,两人离得很近,这句话席沉衍听见了。   但是基于绳索张力以及设备束缚的影响,他只能缓缓松开季卿。   等到两人双脚重新沾地,坐上直达山顶的观光电梯,席沉衍在算得上密闭的空间里,回答了季卿刚才的话。   “卿卿,一些事我没经历过,不好评价。”   透明玻璃外的景色急速退去,席沉衍的心跳好似随着骤然变化的场景,蓦然加快。   “但是我和严俞不会让你再遭遇这些,你只要开心快乐,无所顾忌地活着就可以了。”   “席沉衍,是什么让你们有了我很可怜的错觉?”   季卿是真的有些莫名,他能感受到从京市回来后,季严俞和席沉衍就好像把他当成了什么易碎品,好似不注意,他就没了。   但是,事实上呢。   季卿不认为自己可怜,又或者遭受了什么。   在修真界,那些人对他做的事情,他一一还回去了,甚至也毫不犹豫地要了喻纠的性命。   除了不能见到季严俞,他在修真界是横在走的。   席沉衍也像是想明白的,笑了声,在观光电梯运行的机械响动声中,轻轻抱住了季卿。   “是的,我在意的人,厉害又坚强,还很招人喜欢。不需要可怜,不需要帮助。喜欢吃海鲜,喜欢盯着强光看,不喜欢过甜的食物,讨厌吃药。”   他将手搭在季卿的脖颈,感受着掌心之下,温热的,流动的血液。   问:“他可以喜欢我一点吗?”   季卿:……   “你不要脸的程度,让我觉得以前的席沉衍是假的。”   显然,他还记得,两人的第一次见面,这位如今不知道把脸皮丢到哪里去的席大总裁,眼里一闪而过的厌恶。   “衍哥,我记仇。” 第83章 很好看,席总都看呆了……   席沉衍起初不明白季卿话里的意思, 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   解释,“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那不是你。”   他看着季卿挣脱他的怀抱, 抱臂往身后一靠。   问:“你觉得,那两年的季卿是怎么样的人?”   送命题不好回答。   按平日里席沉衍的作风,该是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而后用一两个不甚明显的小圈套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然而,总有一些人能让心思重的人轻而易举抛去一些手段, 露出殷红的,跳动的,全然没有遮挡的心脏。   “在我了解你之前,和长大后的你天差地别。了解你之后, 他和你很像,但不是你。”   这个回答出乎季卿的意料, 他想细究, 怎奈观光电梯到达, “叮”的响了一声, 外面是等了一段时间的季严俞。   哥哥拉过他的手,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隔开了席沉衍。   边走边说:“四点了,你的生日晚宴六点开始, 我们需要抓紧时间。”   季卿想到和在YQ和季严俞的对话, 那时候哥哥说:“你要什么哥哥都给你, 我们办一个盛大的生日宴, 欢迎卿卿回家好吗?”   回忆着这人在他的衣帽间装满的各种各样饰品,季卿颇有些不好的预感。   而这个预感在季严俞带他来到宴会入口时,达到顶峰。   因为, 生日宴会不是在季洪峰常住的别墅举办,也不是在季严俞的别墅,更不是在季家老宅。   而是在季严俞送他的别墅里举办的。   面积比季严俞的别墅大,他之前卖了几个亿的跑车都是停在这里的,更别说里面每年都有季严俞塞进来的东西。   没进去,就能感受到季严俞的夸张程度。   季卿知道季严俞不好说通,当即后退一步,拉住席沉衍。   低声,“劝劝他?”   怎知席沉衍笑了下,说:“挺好的,明年我也给你办一个。”   一群人穿着运动服,又堵在门口,在西装革履以及礼服加身的男士女士当中,格外显眼。   几乎瞬间吸引了提前到场的,非富即贵的少爷小姐们。   抬眼,就见宴会主角冷着一张脸,好似是不开心的模样,瞪了一眼穿着运动服浅笑的席沉衍。   又低声说了什么,而后那位笑着的席大总裁,脸色沉了下去。   在季卿要走时,拉着人的手。   说:“别闹。”   声调有些高,他们都听见了。   纷纷。   “他们这是关系好,还是不好呀?”   “吵架了?”   “不好吧,衍哥这眼神就差季卿丢泳池里了。”   说话的人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去看。   只见季卿表情未变,从露天泳池经过,身后跟着眸光黑沉的席沉衍。   有一位刚回国的二代感叹,“是不好呀,传言有误吧?”   他们不知道,在二楼,季严俞回房间换衣服,席沉衍跟着进了季卿的衣帽间。   软下声音哄人,“我不该这么说,我道歉。别生气,别去找桑霁好吗?”   季卿挑眉。   语气稍显诧异,“我只是说下一个生日,你们找不到我,没说去找桑霁。”   “……能让我们找不到你的人,也就那几个。”   席沉衍按住季卿打开玻璃柜门的手,拉过来,掌心贴着。   “好吗?”   大概是此刻席沉衍的表情太有欺骗性,季卿没有收回手,任由看着脆弱到不可思议地步的某人捏着。   如果不是对楼思危的灵魂波动熟悉,季卿都有种后期决裂的楼思危站在他面前的错觉。   “嘟嘟——”   门被敲响,季卿收回了手,看向大开的衣帽间的木门,以及站在木门旁,屈指敲击门板的张倩优。   卧底女士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完全没有打扰到人的自觉。   而被看好戏的人也像是对这些不在意,抽回在席沉衍掌心的手,问:“什么事?”   “季总觉得你可能会随便套件T恤下去,让我帮你挑衣服。”   的确有这个打算的季卿,看着张倩优笑着走过来,关上了装着T恤的玻璃柜门,扫视一圈后,来到挂衣区。   “这些是季总新让人做的秋款西装。老板,你挑挑?”   说完,张倩优就后悔了,毕竟面前这位是除了对食物的口味有些要求,其他的事,怎么简单就怎么来。   果然,季卿的指尖指向了款式最简约的那套。   张倩优拐了个弯,拿了旁边那套白色西装,算不上休闲,也不算严肃,有年轻人意气风发的劲。   季卿还算满意,去换了。   出来时,却磨蹭了很久。   还是张倩优问有没有换好,等里面的人回了个“嗯”后,才进去把人带出来。   一楼人声鼎沸,推杯换盏的声音偶尔会传到二楼,零零碎碎地冲击耳廓。   而在季卿出来后,席沉衍耳边的声响急急退去,黑沉沉的眼眸里,倒映出这人拽了拽西装下摆的模样。   好似不满意的揪了揪不规则的领子,又用掌心盖住轻纱做布,半遮半掩露出大片雪白肌肤的后腰。   更显撩人。   “换件,太露,不习惯。”   张倩优挑眉,“很好呀,席总都看呆了。”   季卿闻言去看,席沉衍面色如常地对上他的视线,而后说:“倩优,张宿在一楼等你,去看看。”   最后张倩优是离开了,至于有没有人找她,只有面前这位将手贴在季卿侧腰的席沉衍知道。   “很好看。”   音调偏哑。   季卿瞥了眼席沉衍手上的智能手环保持沉默。   想了想,没提醒。   接着听人说:“你会看相,能算出我喜欢的人,什么时候能够在意定监护协议上签字吗?”   “牵扯较深的人都算不出。”   季卿伸手抵在席沉衍的肩膀,等人退开后补充,“衍哥,心率上150了,缓缓。”   宴会快开始了,季卿不再过多纠缠,离开了衣帽间,往楼下去。   身后脚步声响了一会,又停了,应该是在二楼盯着他看。   果然,等季卿在季严俞身边站定,一抬眼,就对上席沉衍的视线。   生日宴会的主角自然令人注目,更何况这位季家的二少爷好看得不可思议。   有人顺着季卿的视线望向二楼,就见刚才关于两人关系好不好的,话题主人公之一席沉衍。   正将双臂搭在扶手上,笑意盈盈地看向台上那位。   像是季卿接过季严俞的话筒,讲的话有多好听似的,和平日里冷肃的形象完全不符。   其中就有适才感叹传言有误的人。   他啧了声,“这是真喜欢呀。”   朋友无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出趟国,还把你网线拔了?这都不知道。”   说完,把保存许久、并在海城豪门广为流传的视频翻给人看。   赫然是席沉衍正面对上季沐思,以及季卿对上张修远的视频。   问:“什么感想?”   “靠!好辣,我可以追他吗?”   这人指着视频里的季卿,主人公正坐在张修远身上,漫不经心地拍人脸颊。   他咬牙,“啧,便宜张修远那货了。”   朋友:……   “你也是真敢想。季严俞、席沉衍、喻纠,这三位,你哪位比得过?”   都比不过,但想想又不犯法。   而此刻被想的人已经走完固定流程,和季严俞打了招呼,找到最会躲清静的张倩优。   随手拿走人盘里的小蛋糕塞了嘴里。   问:“舅舅呢?”   “在社交呢,那位准备回张家了。”   “好事,张家本来就有他的一份。”   张倩优找得地下车库旁边的花园角落,小亭子挡光,暖黄的灯光只进来些许,看人有些朦朦胧胧的。   她说:“他要是肯去道歉,哪需要在这里社交,一回去,整个张家都是他的。”   季卿含糊应了声,显然对这个话题有些兴致缺缺。   好在张倩优很快转移话题。   女士放下装着蛋糕的小盘子,将手贴在季卿的腰上,感受这人陡然绷紧的皮肉,以及温热的触感。   她捏了捏,用欣赏的语气道:“靠!老娘眼光真好。今天晚上肯定有很多人盯着你的后腰看。”   “……松开。”   季卿的声音听着有些无奈。   不过张倩优说得对。甚至,不仅有很多视线落在他的后腰上,某人还上手摸了。   张倩优没松手。   季卿直接握着人的手腕,将手拉开。   “这衣服不是季严俞的风格,大概是舅舅准备的。”   “季总的风格是太正派了,和小老头似的。”   季卿闻言朝张倩优身后望去,女士话里的小老头正迈步走来,旁边是换好西装的席沉衍,以及夹带私货的张宿。   视线太过明显,张倩优也注意到了,看清来人后,肉眼可见的僵硬片刻。   某位很懂心理学的人看出来了,上前一步,打哈哈,“小外甥,我给你准备的衣服怎么样?”   季卿:“……”   季严俞脱下棉质西装外套,披在季卿身上。   问:“要换吗?”   季卿把衣服递回去,拉了拉大概没有尝试过这类衣服的哥哥,低声道:“里面没穿。”   这里换,不合适。   张倩优离得近,听到了。   想笑,又顾忌这里有好几位心偏向季卿的人,硬生生忍住了。   只不过肩膀抖得很有存在感。   空气静默一瞬,一时间只有张倩优憋笑的扑哧声。   季卿觉得这个好用的同事,有时候可以不要也罢。   而季严俞就在这个古怪的氛围中,圈住了弟弟,在耳边轻声道:“卿卿,生日快乐。”   季卿应了声,很快又被张宿拉走。   烟花崩裂。璀璨的光,亮晶晶的映入眼帘,又在微风的轻拂下,被席沉衍墨一般的瞳仁捕捉到。   季卿好似听到有人说,“卿卿,明天我带你去海边玩,好不好?”   像是席沉衍说的。   下一秒,季卿就确定是席沉衍说的。   毕竟在这人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秒,哥哥冷厉的视线就洞穿席沉衍的后背了。   以至于他都被波及到些许。 第84章 师尊,疼   这两位成功人士, 有时候很难懂,有时候又很好懂。   比如现在,季卿不需要过多思考, 就能推测出季严俞的反应。   哥哥会在这时候,抛弃教养,用极为直接的方式,上去找人约架。   而席沉衍呢。   估计介于想应,以及在好友面前直接撩人弟弟的愧疚中。   他会说——   “好, 我是该打。”   季卿短促地笑了声,下一刻对上了季严俞轻飘飘投来的视线,恢复了波澜不惊的表情。   他提醒,“宴会快结束了, 你该去送客了。”   说这话的人,像是对生日宴主角更该去送客这件事没有反应。   而被提醒的人也像是对弟弟不愿意送客这件事早有预料。   季严俞带着席沉衍离开了, 手搭在人肩上, 看角度, 是在用力。   宴会到达尾声, 连闪耀的水晶灯好似都褪去了色彩。   主角却躲在亭子里, 听着由远及近,偶尔来到花园里的宾客没有遮掩的交谈声。   无外乎是夸这次宴会的奢靡程度,又或者是好奇他和一些人的关系。   总之就是得出差不多的结论, 告诫家世不如季家的人。   “听着, 别得罪季卿。”   “知道了, 知道了。对着这张脸我怎么下得去手。”   张倩优弄不懂这些来来回回相似的话, 身边的人怎么每次听到都要笑。   她问:“老板,这些话怎么了?”   “很好笑。”   季卿在宾客散场的响动中回答,“大概是十八岁之前, 除了母亲和哥哥,看到这张脸的人,无关容貌好坏,不是厌恶,也是属于成年人深埋心底的排斥。”   季卿和张倩优道别,留着这位卧底女士在亭子里思考这句话的含义,独自回了房间。   说是他的别墅,但实际上也就刚买来的时候,季严俞按照海城人的习惯,第一年新年,在这里住过。   其他时间都是住在他称不上喜欢的季家。   不过,季严俞一直派专人打理,房间很干净,东西一应俱全。甚至因为这里面积大,塞满了季严俞想给他的东西。   季卿打开衣柜门,看到穿习惯的棉质睡衣,各种颜色列成一排。   有种季严俞再这么下去,可能连他结婚后另一半的衣服都要管的荒诞感。   也在此时,金闪闪松开了缠绕的腕骨,试探般地往季卿的后腰钻。   没成功,被按住了。   按住他的人,问出了想问许久,并且在今天疑惑加深的问题。   “你的功德,好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金闪闪不会说话,季卿却在这东西人性化的僵硬中,品出了些许不同。   他脱掉西装,从衣柜里取了一套深蓝色的棉质睡衣,往浴室去。   “思来想去,你也不像是帮助小动物,而收集的功德。”   浴缸里放好了水,季卿窝在里面舒舒服服泡着,随手把手机放在横在台面上的浅色木板。   “那时候除了我,冯希和席沉衍都在场。冯希身上的功德浓郁的肉眼可见,帮了他有大功德也算合理。而席沉衍,我救过他的命。也算是大功德,毕竟这位虽然在商场上心狠手辣,为人却是不错。”   季卿将小臂搭在浴缸边沿,懒懒掀起眼皮去看金闪闪。   或许是怕他看出破绽,往日里缠人的东西,直往浴室之外钻。   季卿没阻止,只是在泡完澡出来之后,拨打了喻纠助理李琛余的电话。   问:“喻纠在哪?”   “……您找他做什么?”   “回答或者挂断。”   李琛余哪敢拒绝喻纠的小祖宗,当即回答:“在喻家老宅。”   还想再问一句,手机里已经传来了挂断的声音。   李琛余盯着黑屏的手机看了好一会,本着职业道德,该告诉老板一声。推算喻纠这时候应该还在书房,动身往书房走去。   还未靠近,就听见喻纠陡然拔高的声音。   “李琛余,滚。”   随后是一阵不小的响动,以及喻纠压低声调,低哑的泣音。   “师尊,疼。”   用金闪闪撕裂空间,赶过来的季卿没有立刻应答。   在门外杂乱的脚步声中,踩着喻纠的肩膀,看着人氤氲着的水汽的眸子,随着注视,小幅度颤抖两下。   盈盈落下泪来,端得一副可怜模样。   季卿恍若未见。   只问:“今天去找季严俞了?”   喻纠转移话题,“肩上凉,师尊快放我肚子上。”   季卿觉得这人有病,加重了脚上的力道。   徒弟装模作样地闷哼一声,“师尊,你想见我,说一声便是,我赶过去。”   他瞥了眼缠在季卿手腕上的金闪闪,微微眯眼,意味不明道:“这东西的功德不干净,用它穿越空间,脏。”   金闪闪不肯,竖起尾巴尖去抽人。   还没抽到,被踩着肩膀的人,又开始黏糊糊喊疼。   气得金闪闪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   直到季卿的话打破了焦灼的场面。   “昔日,我与楼思危决裂,是因为这人破坏了我撕裂修真界时空缝隙的阵法。那时候你们不知道我是回现代,但也是多加阻拦。”   季卿收回踩着喻纠肩膀的脚。   为了避开季严俞无孔不入的现代监控装备,他只穿了一套睡衣,连拖鞋都没穿。   好在十月份的海城夜晚算不上冷,踩在木地板上,除了有些膈应,没有其他旁的感觉。   季卿在椅子上坐好,冷眼看着因为这句话而肌肉紧绷的喻纠,“元喻,我只问你一句,这件事真的是楼思危做的吗?”   喻纠的唇轻轻抿着,他从地上爬起来,又在季卿面前蹲下,小心翼翼地将手搭在被深蓝色睡裤包裹着的膝盖上。   “师尊,玄剑宗的弟子都可做证,他们亲眼所见,魔头趁着我们被困东曲禁地,闯入霜回峰,毁了你的阵法。”   他将带着冷意的面颊,贴在人温热的腿上,目光缱绻。   而后又被心心念念的师尊钳制着后脖颈,强迫他仰头。   顶上的水晶灯尽职尽责地亮着,以至于在这个角度下的季卿背着光,脸上的表情有些朦胧。   但是喻纠真切地听到这人笑了一声。   刚升起些许喜意,转而被季卿的下一句话,打落井底。   “可是我记起来了,楼思危那时候在东曲禁地给我疗伤,这件事是你做的。”   那次,上古大能的传承的确凶险,要不是楼思危之前在他的储物空间,硬塞了灵气充沛的灵酒,他大概率是要折在里面。   喝醉了,便记不清当时的事。   还是席沉衍忽悠他喝酒,说得“醉了”,让他想起来全部。   楼思危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进了本该只有两人能进的传承,用血池给他治伤。   而当时,喻纠被他踹进传承,得了魂灵道法,也有了可以破开一切阵法的仙器。   转而去霜回峰破坏阵法,不是难事。   季卿像在霜回峰时,轻柔地拂过喻纠的面颊,感受着指尖愈发冰凉的触感。   在人惨白如纸的面色中,说:“你不是说,得不到我的爱,也要得到我的恨?如今只需要你点头,我的恨就能给你了,到头来却是不敢了。”   他拍了拍喻纠的脸,一脚踹在这人的肩上。   冷眼看着徒弟蜷缩着四肢,精心打理过的头发,软软地贴在地面。   挥手招来今日桑霁送给他的鹤唳,不管不顾地抽取金闪闪的功德,听着鹤唳熟悉的嗡鸣声。   没有丝毫犹豫地刺向喻纠的丹田。   果然刺中,殷红的血液染了满怀。   喻纠的脸色倏然衰败,那双眼睛却仍旧是亮的。   他像是感觉不到彻骨的痛意,紧紧握住季卿的手腕。   “师尊还是疼我的是吗?如今我修炼魂灵道法,丹田于我而言是无用的。”   季卿从鼻腔里哼笑出声,淡淡道:“徒弟,我自然不会给你转修其他的道法的机会,你只需继续修炼魂灵道法,夜夜受神魂灼烧之痛,方才畅快。你也不配修习我辈道法,这后路自然要为师亲自给你斩断。”   他不顾喻纠的痛呼,果断抽出鹤唳。   血液飞溅,有几滴洒在厚重的深蓝窗帘上,黏黏腻腻地钻了进去。   猝然间,又被大手握住。   喻纠拽着窗帘,勉强站起,随后靠着落地窗喘气。   分明他该高兴季卿喊他徒弟,但是此刻他却真切认识到,这一声的徒弟叫的没有丝毫感情。   他的师尊是真的不在乎他了,才无所谓是称呼他为徒弟,还是喻纠,又或者是元喻。   总归是哪个顺口叫哪个。   “师尊,你明明在之前,为了让我不修炼魂灵道法,什么法子都愿意用。”   喻纠掀起眼皮去看季卿。该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已经不在了,他只能依稀间扫到季卿离去的背影。   也在此刻明白,这人为什么会突然和席沉衍联合,对付他。   下一秒,季卿回了他的别墅。   好似是算好了一般,响起了敲门声,随后是在应声中进来的季严俞。   哥哥蹙眉,将弟弟按在床上坐好,弓着脊背,给人穿好整齐放在一旁的棉拖鞋。   “十月了,不能贪凉。”   季卿拨弄季严俞的发丝,“你不会在房间里按监控,也不会在睡衣上动手脚。我把能摘的东西都摘了,你怎么还能知道我什么时候回来。”   显然,面前这位给人穿好鞋子,面色不变的YQ总裁,并没有打算接这一张明牌。   而是将一个四四方方的礼盒摆在弟弟面前。   “给你的,看看。”   季卿挑眉,感受着里面属于喻纠的熟悉灵魂波动。   大概明白喻纠,为什么在今天下午爬山时找上季严俞,且适才喻纠脸上惨白如直的原因。   这人真分了一半神魂给他。   “他的东西,我不要。”   “……戴上,好吗?”   季严俞打开了盒子,是一串色泽浓郁的春带彩翡翠手串,其中一颗漆黑的珠子格外显眼。   “我试过,的确能平心静气、诸事不扰、刀枪不入。”   季卿倏然间扣住季严俞的手腕。   问:“刀枪不入,你怎么试出来的?” 第85章 你想玩我   被钳制手腕的季严俞, 轻轻一挣,将手抽出。   “十二点,该休息了。”   季卿看着季严俞打开衣柜, 取了一件睡衣。   像是看不见他冷肃的眉眼,以及身上被血液泅湿的深蓝。   一颗又一颗的解着纽扣。   很慢又很稳。   季卿按住哥哥的手。   他坐着,季严俞站着,这个姿势很容易圈住哥哥的腰,用脸颊贴上季严俞丝质睡衣的冰凉扣子。   “哥, 你这么聪明,都猜出来我这两年遇到了什么,一定不会做蠢事的是吗?”   “嗯,不会。”   季卿吐出一口气, 刀枪不入的试法有很多,季严俞深谙成年人之间的尔虞我诈。   总不会在这时候因为‘弟弟的东西要亲自试过’, 这种可笑的理由, 而丢了脑子。   “不过——”   季严俞拉长了尾音, 注视着因此而蹙眉的弟弟, 短促地笑了声。   “说什么我这么聪明, 你也没瞒我。巴不得我见你的第一眼就猜出来,又闹别扭不肯直说。”   季严俞用掌心托住弟弟的下巴,缓缓道:“害怕我认不出来你?”   弟弟将脸颊去蹭掌心, “人之常情。”   热闹散去的别墅, 有种洗尽铅华的爽利, 像是骤然入喉的薄荷糖, 淡淡的,传来若有若无的甜。   季严俞在窗外欢快的虫鸣中,将五指穿进不知何时拿起的手串, 而后微微撑开,滑进季卿的腕骨。   “明天还要上班,睡吧。”   季严俞拍了拍弟弟手腕上的串珠,转身离开。   直到阖上了卧室门,身后如有实质的目光才飘然散去。   季严俞没有第一时间回卧室,而是去了地下一层的影音室。   这里隔音好,大一点的动静都传不出去。   季严俞是趁着晚宴的空档,去试的喻纠送来的手串。   他将里面断裂的管制刀具用报纸包好,用胶带缠上。   才登入软件,删掉里面他独自一人用匕首刺向手臂的监控。   等再回二楼,弟弟大概已经沉沉睡去。   许是季卿刺了喻纠一剑,所以在这人用曲线救国的方式让他收下一半的灵魂,季卿也没有多少恼意,只当是哥哥送的。   因此昨晚睡了个好觉,季卿下楼时脚步都是轻快的。   张宿显然注意到了,将一杯牛奶放在小外甥面前,问:“什么毛病,国庆假期去上班,还这么高兴?”   上班的还不止一位,季严俞早早换上正装,闻言看向弟弟:“不想去就不去,我派几个人去给你顶班。”   “不用。”   季卿喝了一口奶,拨弄盘子里的西多士,最后选了大盘子里的虾饺。   “上一次的两千万事件,销售部和财务部换了将近一半人。倩优这次背调弄得很仔细,但是招人慢,国庆客流又大,我不去,这人能在我耳边念一整天。”   张宿也加了一句,“大外甥可别拨人了,你这段时间因为席家和喻家打擂台,忙得和陀螺一样。昨天的爬山和生日宴会竟然也能相当于休息,一个个工作起来不要命。”   被指不要命的两人陆续用完早餐,一起往外走,在门口碰到了另一位本该在岗位挥洒汗水的席沉衍,还有自告奋勇来接季卿的张倩优。   穿着一身得体职业装的女士,双手交叠放在胸前,乐滋滋地倚靠着价值不菲的帕加尼,像是在看热闹。   也的确看着三人寒暄几句后,不知内情的席沉衍上前,问自家老板。   “今天国庆,要去哪里玩,我陪你。”   季严俞挑眉,收回了下意识挡在弟弟面前的手,转而拍了拍季卿的肩膀。   “太累和我说声,我让人过去帮你。”   “不用,你忙你的。”   被无视彻底的席沉衍也不恼,等季严俞离开,又问了一句。   那人回:“衍哥,国庆加班,销售岗缺人,我去顶班。”   然后,薄荷画廊的工作人员,发现今天的展示区格外不一样。   说好的国庆加班的老板,却悠闲地坐在角落的沙发椅上,一边吃着某位总裁助理洗好的水果,一边托着下巴去看和客户讲解的席氏总裁。   被看的人黑色长袖衬衫被折起,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往上是人黑沉沉的眸子。给客户讲解的时候偶尔蹦出几个专业名词,又会推算客户的了解程度,举几个例子,风趣讲解。   可谓是面面俱到,待人有礼。   只是在季卿眼中,席沉衍完全不是这样的。   平日里看着正常的人,此刻周身全是功德金光,连脸都分辨不出。   他摸着手腕上属于喻纠的一半灵魂,忽而明白这人说的,让他不要用金闪闪的金光,评论脏的原因。   毕竟围绕在席沉衍周围的功德金光,几乎和金闪闪没什么区别,颇有些蠢蠢欲动,往他身边钻的感觉。   季卿摘下手串,等席沉衍恢复正常后,好似什么都没发现,平静咬了口奶油草莓。   对着不远处耐心和人讲解的席沉衍,问:“席沉衍工作的时候是这样的?”   性格这么好。   赵乾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面色变得极为古怪。像是烘焙时遇到半生不熟的蛋糕,吃也不是倒也不是,整个人在风中滚了一圈。   咬牙,“是。席总待人温和,从不黑脸。”   深知席沉衍严苛程度的张倩优哈哈大笑。   引得不远处的席沉衍看了过来,对上了季卿同样含着笑意的双眸。   他想过去,下一秒被闻讯赶来的海城企业家们包围。   “席总,真是巧呀,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您。”   “这幅画我心仪许久,总算找到机会来把他带回家。”   “是呀,是呀,这幅也不错。”   季卿挑眉,看着摇身一变成为画廊销冠的席沉衍,耐着性子一一回复。   再回来,那群总裁已经离开。   席沉衍也将刚签的厚厚一打合同轻轻拍向季卿的怀里,而后将手搭在季卿的肩膀上。   侧头,轻笑,“季总,可以奖励一顿饭吗?”   被按在椅子上的人气势不减,往椅背上一靠。   掀起眼皮去看惊讶到嘴巴都合不上的赵乾,懒懒道:“赵助理,你家总裁有换工作的意向吗?我们缺位销冠。这合同怎么也价值上亿。”   赵乾试过被猎头挖过墙脚,却是第一次碰到,有人这么明目张胆地想撬走席氏的衣食父母。   且被撬走的人,虽然面上平静,但以他对人的了解,这人大概是高兴坏了。   “……季总,你别搞我呀。好多人会因此失业的。”   季卿见好就收,拍了拍席沉衍手腕上的智能手环,好似看不到上面一直往上蹦的鲜红数字。   “请你吃饭。”   画廊员工只见适才还压迫感极强的某位总裁,因为一句话,轻而易举地收拢了情绪。   起身,淡淡“嗯”了声。   而坐在沙发椅上的自家老板,不轻不重地用脚踢人小腿肚。   似无语,“挺会装。”   被踢的席沉衍也不气。   张倩优眼尖地看到那位连眉毛角度都没变过的人,手上戴着的智能手环上的数字,几乎呈直线飙升。   也听见了人群中,在豪门宴会中脸熟人的交谈。   “靠!这是衍哥?”   “我还记得三年前的那次,洛开宁犯浑,故意把人鞋子踩脏,衍哥是怎么说得来着? ”   “我记得呢,衍哥轻飘飘斜睨一眼,说‘洛开宁,你腿不要,我可以帮你打折’。”   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仿佛是之前的席沉衍亲口说出来的。   如今,话题中心的席沉衍,虽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人心情颇好。   至少这位顶着冷淡表情的席沉衍,手上的殷勤不少。   喝杯水都怕把人烫到。   节假日都是出来玩的人,画廊也算处于商业中心,加上之前季卿和桑霁以及席沉衍上的热搜,知名度颇高。   以至于临近下班点,在送走了几拨凑过来的人后,众人的工作才算告一段落。   赵乾摊在沙发上,瞥了眼被桑霁粉丝搭讪过好几次的季卿。   问:“季总,缺人这种小事还要您来呀。”   季卿向来对这种事不在意。   随意道:“你旁边的这位,有一次没带画廊的钥匙,另一位有钥匙的人联系不上,大早上打我电话,让我给她送钥匙。”   张倩优尴尬清嗓子,“这不是知道您心地善良,不忍员工苦等吗?”   好话一箩筐出来,被夸得人不为所动。   “我挺好意思让你苦等的。”   “……我请您吃饭。”   季卿指了指席沉衍,“连他一起请,当我请他了,记得开发票抵税。”   张倩优想到了被季卿毫不犹豫拒绝的价值上亿的礼物。   磨牙,“吃!使劲吃,不吃撑,不准走!”   最后除了要回家陪女朋友的赵乾,三位目前单身的男士女士,选了家口味较清淡的私房菜。   张倩优豪气地点了一瓶红酒,给季卿和席沉衍满上。   “老板,那两千万的事,是我的失误。我干了,您随意。”   张倩优做事向来爽利,风风火火的模样很合张家人的行事作风。   大概是这一次的不小心,给人的加了点挫折,之后的行事总是深思熟虑,少了些许豁达。   这种情绪憋着不好,在座的两位男士没有拦着人发泄,任由张倩优一杯一杯地灌酒。   估算着她的临界点,季卿才劈手夺过张倩优的酒杯。   在人嘟嘟囔囔以及带着泣音的背景音中,席沉衍叫了女性工作人员,帮忙把张倩优搬到车上。   她抓着季卿的袖子说:“老板,对不起,是我不小心。”   季卿拍了拍张倩优的脑袋,避开关键部位,将人塞进后座。   “我又不在意这些,你还小,没事。”   席沉衍听见了,等季卿退出来后,关上车门。   说了句:“你也还小。”   “不小了。”季卿回。   他靠着帕加尼,在张倩优的呢喃声中,仰望和修真界完全不同的夜空。   千年时间过去,就算回到了现代,有些事总归是不一样的。   即使肉眼所见无甚区别,但他已经没了十八岁那时,将人闹得人鸡飞狗跳的肆意妄为。   如今,阅尽千帆,他连一些挑衅都懒得应对。   也就腿断,以及想要搞死喻纠时,放飞了一下自我。   他想,如果他仍旧是十八岁,没有懈怠和通透,用原原本本的自己面对如今的季严俞和席沉衍,该是何种光景。   “衍哥,如果是十八岁的我,应该会喜欢你这一款。”   季卿偏头,去看。   被他称呼衍哥的人似乎没觉得丝毫气馁,眼睛越来越亮。   就在他以为这人准备做什么的时候,等来的却是一个极为克制的拥抱。   席沉衍说:“没关系的,卿卿长大了,我也会成长。”   季卿靠着席沉衍的肩膀很轻地笑了下。   如果这人说什么“卿卿,我会让你变回十八岁的模样,再次喜欢我”,他只觉虚伪。   即使成千上万的人想往回看,也难有一人变回原来的自己。   而席沉衍只是用普普通通的语气,不带丝毫煽情地陈述事实。   恍然间,心脏处升起一阵如云朵蛋糕一般的绵密暖意。   “我和季严俞说过,你这人惯会玩弄人心,这话是真不差的。”   “嗯,只对你这样。”   “……你想玩我,总得解释解释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被派来把张倩优送进车里的工作人员,刚准备回去,突然听到一声冷笑。   回头就见,个子稍矮的青年不轻不重地将年长的青年按在车上。   漫不经心道:“衍哥,都是接受教育的人,在学校里,一些话总是听过很多遍的。”   季卿拍了拍席沉衍的面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呀。你最近是不是身体出了状况?”   尾音拉得有些长,最后又陡然压下去,威胁意思明显。 第86章 很好看,梦中情画   席沉衍挑眉, 像是不觉得如今的姿势显得自己有多弱势,也像是看不见工作人员投来的诧异目光。   轻轻拍了拍季卿曲起且抵在他脖颈的肘关节。   纠正,“不是玩你。”   季卿不为所动, 淡淡道:“回答我的问题。”   而后他就得到了,季严俞回答他时,一样的答案,“太多,不能说。”   季卿保持沉默。   席沉衍想了想, 圈住了季卿的腰,陪人保持沉默。   以至于过路人难以控制地投来探究的视线,传来压低声音的交谈。   席沉衍在车内醉鬼的踹门声中,说:“他们说得不对, 我不是你的哥哥,我是你的追求者。”   “……你是真不要脸。”   被骂不要脸的人, 打开副驾驶的门, 将季卿塞进去。   单手撑在车顶, 低头, “先送张倩优回去, 今天你很累了,早点休息?”   看似询问的人,实际上没等人回答, 就来到驾驶座, 开车往张倩优住的小公寓驶去。   季卿吃吃喝喝了一整天并不累, 实际上累的是旁边这位, 在一天之内成为薄荷画廊销冠的席总。   他说:“你这销冠当的,欠了很多人情债。”   “卿卿,那些人都是久经沙场的老狐狸, 知道分寸。不过是下次合作的一些由头,不妨事。”   季卿点头应了,听着席沉衍娓娓道来的声音,讲述着海城生意场上的格局,就差掰碎了塞进他的嘴里。   剑修不喜欢听这些。   昏昏欲睡。   等车子停下,又再次启动时,才惊醒。   “再睡会。”   “倩优送回去了?”   刚清醒,声音还带着慵懒的沙哑调子。   有什么东西从身上滑落,季卿下意识按住,才发现是席沉衍的外套。   “嗯,联系了张宿,有人照顾,你不用担心。”   席沉衍回答。余光扫过刚睡醒的季卿,对方降下车窗,去看外面的五光十色。   谈话间,季严俞的别墅到了。   季卿下车,想了想,没急着走。   去看席沉衍,那人也正好看过来。估计猜到他有话要说,没开口,等他说话。   “心理剧是定在10月10日?”   “是,如果你没准备好,可以推迟。”   季卿摩挲着指腹,“我查过心理剧的步骤,可以直接参与到里面,不用季严俞代替我去扮演那时候的我。他在关于我的事上容易认死理。”   顿了顿,出于请人帮忙总要说几句好话的心思,季卿叫了声“衍哥”。   “你玲珑心思,思维敏捷,长相好身材好,又是个好人,一定能劝动季严俞的。”   席沉衍挑眉,不知道是被一连串的话敲晕,还是被那声衍哥弄得没脾气。   总之等他回过神后,季卿已经不见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手机里那人新发过来的短信。   “谢谢。”   他没回,接受感谢总不好隔着冰冷冷的手机,该当面和人说“不客气”。   只是转天,季卿早早去了基金会,和人错过了。   不过,没错过葡萄大厦地下停车场的一场好戏。   不久前因小电驴载人,而拦下他们的交警,正挡在另一位当事人面前。   “柯遇,即使我们不是亲密关系,也可以是朋友。”   “我们是朋友呀。”   苏柯遇诧异地看向陆武麟,一时间不明白这句话有什么问题,以致面前这位差点死于雪崩,都面不改色的人,露出过于脆弱的表情。   “你怎么了?”   “……没事,我是你的朋友,遇到困难,可以找我。”   季卿瞥了一眼,捕捉到陆武麟稍显凌乱的脚步。   等人彻底离开后,才上前拍了拍苏柯遇的肩膀。   “季总!你今天来上班?”   “嗯,季严俞加班,在家待着无聊。”   两人往电梯厅走去。   苏柯遇道:“自从腿好了以后,你好像闲不住。”   电梯到了,季卿率先进去,等苏柯遇按下楼层键,去看电梯内金属内板倒映出的自己。   恍然惊觉,在修真界,闭关百年都不觉有什么寂寞的人。   反倒是喜欢看头顶明亮的太阳,喜欢城市里若有若无的烟火气,喜欢身边有人说着话。   “嗯,腿好了,想走走。你怎么加班?”   “季总,我又没什么事,闲着也是闲着,国庆加班还有三倍工资呢。”   假期的基金会有些安静,不像大公司的连轴转,也不像小公司的缺一不可。   也就零星几个人窝在办公椅里,脑袋往后仰,往嘴里塞着茶水间的小点心,隔空交谈。   “这两天的热搜看到了吗?”   “你是指桑霁社死找人还是喻纠发疯?”   “都是呀!”同事啧了一声,将薯片咬得咔咔作响,一副吃瓜人的表情。   “桑霁找人的码打得多厚呀,我一眼就看出来,他找得是我们季总呀。”   显然,这话有人反对,“哪止你一眼就看出来,所有吃瓜群众的都一眼看出来。没看出来的路人还被人科普桑霁和老板的爱恨情仇。”   “这种事,本来该不讨喜的,谁知那些人看到老板就走不动道了,自发成立的老板的粉丝团。”   “更绝的是,京市那位,仅凭几个月就强势夺过家族实权,行事狠辣的喻爷。亲自下场,进入粉丝团,本以为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无数人被迫失业。”   “谁知那人一言不合拨出两千万,给每个夸季卿的人发了一千元,还是被老板哥哥发现,才中断了这一闹剧。”   “操!这种即视感我想起了——”   “我也想起了——”   还是打开办公室门的苏柯遇一锤定音,“季总受伤后,那位礼物狂送,爱而不得的阔佬。”   就是声音听起来不是很开心,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然而,他们没思考多久,就对上了苏柯遇身后一脸冷淡,眼睑半垂的人。   话题中心开口说:“你们工作很闲?”   所有人一秒正襟危坐,左动动右动动,一副忙碌的模样。   苏柯遇眼尖地发现每位同事额角垂落的冷汗。   事实上季卿看起来柔弱,但是垂眼看人时,气势足够唬人。   如今唬人的季卿收敛周身的锋芒,带着苏柯遇来到办公室。   问:“发你的文件背熟了吗?”   苏柯遇表情微妙,不可控制地想起季卿发给他的PPT。   疑似道法的东西。   文件里属于季卿的个人风格很明显,每一段标注的解析简短又明了,颇有些漠然的感觉。   他几乎能想象出,念出这些字时,季卿冷淡又平静的尾音。   “季总,我倒背如流。”   “嗯,每天心里默念一遍。新的PPT——”   本想说今天晚上给苏柯遇的季卿顿了顿,估算自己对办公软件的熟练程度,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转而道:“10号之后发你。不叫季总,以后叫师父。”   “是!师父早上好。”   季卿在苏柯遇充满活力的应声中点头。   叮嘱:“如果喻纠来找你麻烦,你让他直接来找我。”   “喻爷这样的人,不至于找我麻烦,师父不用担心。”   苏柯遇觉得,按照喻纠这人狂撒两千万的行为,爱屋及乌的可能性更大。   季卿看出了苏柯遇的想法,没纠正,只是在金闪闪那儿抽了一丝功德金光,放在苏柯遇身上。   随后打发人离开。   空间安静后,本在前天晚上被季卿掏空过一次的金闪闪,委屈地晃动尾巴尖,小心翼翼去蹭季卿的手腕。   结果被蹭的人没什么反应,顺手又抽了一根金光,往YQ的方向一挥。   正在和席沉衍发信息的季严俞一顿,拂过稍显微热的脖颈。   数秒后又将注意力放在聊天框上。   发过去的是弟弟小时候的画作。   并附文:我觉得这值五千万,你觉得呢?   果不其然,席沉衍发来一个问号。   很久没发来后续,大概是在组织语言。   十分钟后。   席沉衍:“我查了资料,本来趋向大众化的审美,突然有往变态转变的状态,是一种精神类的疾病。张宿在之前有过这方面的研究,你和他在一起,方便探讨这个问题。如果治病卿卿不方便住在你那里,可以来我这。这画技堪比阎王索命,小鬼杀人,别带坏他。”   又是一分钟,席沉衍像是反应过来,最后对画的评价,越说越像其他人对季卿绘画作品的评价。   基于最近季严俞对季卿恋爱问题,而生出的不满,席沉衍推测这是个陷阱。   消息撤回了。   随后,席沉衍说:“我觉得值一个亿,很好看,梦中情画。”   季严俞冷漠地瞥了眼席沉衍最后发来的一句话。   平静地用图片处理软件,将刚开始两人聊天记录的截图,最后一段‘画技堪比阎王索命,小鬼杀人’,用红色线条圈出来。   给席沉衍留言,“晚了。”   而后将截图发给季卿。   基金会的网速很好,季卿很快收到。   扫了一眼大致内容,就被聊天框顶上的席沉衍备注,以及这人的头像吸引。   层层叠叠莲叶上的一朵荷花,极具辨识度,季卿几乎瞬间想到了,加了玄清微信的“衍”。   他切换微信,来回切换后,确定头像的确一样。   想了想,用玄清的微信拨出语音。   然而不过响了两声,就被挂断了。   那人发来,“有事,等会。”   席沉衍不知道收到这条信息的玄清,往后一靠,任由柔软的椅背托住腰部,小幅度眨眼,而后笑了声。   笑得太过温柔,以至于刚进老板办公室的基金会员工颤了颤,只觉脊背发冷。   毛骨悚然的感觉从骨头缝里涌出来。   他壮着胆子问:“谁惹您了吗?”   “没有。”   说着没有的人,语气听起来又像是有。   季卿接过来人手中的文件,放在办公桌左手边,“有私事要处理。我先下班,和冯希说声。” 第87章 你是玄清?   实际上, 季卿刚到地下停车场,就见到了有过几面之缘的陈钰。   那人站在他的车旁,看模样是等了很久。   说:“季卿, 我们聊聊。”   季卿没应声,用行动告诉了陈钰答案,径直打开驾驶座的门。   在陈钰作势要拦时,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引擎的轰鸣声响彻云端。   季卿瞥了眼外后视镜里气急败坏的陈钰,转个弯往YQ去。   而正在和席沉衍唇枪舌战的季严俞, 也等来了匆匆赶来的弟弟。   并被人抓住手腕,前几天刚给弟弟戴上的喻纠送来的手串,顺势戴在了他的手上。   季严俞挑眉,拍了拍弟弟的侧腰, “怎么了,谁惹你了?”   季卿瞥了眼办公桌上, 屏幕朝下的手机。   显然这放法, 是季严俞有东西不能给他看。   “没人惹我。”   季卿按下季严俞摘手串的手, 又随意将另一只手按在季严俞的左肩上。   观察人脸色, 把力道控制在这人挣脱不了和伤不了人之间。   视线扫过待在季严俞手上的春带彩手串, 威胁,“你摘下来,就有人惹我了。”   季卿拍了拍哥哥绷紧的面部肌肉, “哥哥, 打不过我就乖一点, 戴到心理剧结束。”   季严俞压低嗓音, 喊了声,“季卿!”   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然而此刻嘴上强硬的人,被弟弟轻而易举按在椅子上。手臂上线条流畅的肌肉, 反而给人添了一种强势的凄惨美感。   季卿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本着第一次看哥哥这种模样,还可以多看一眼的想法。   用拇指指腹按住人绷紧的小臂肌肉,道:“哥,中看不中用呀。”   随后,抱着文件来到办公室门前的助理,就听见了里面噼里啪啦的响动,准备敲门的手抬起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紧接着,是平日里舍不得对弟弟说一句重话的人,拔高的声音。   “和谁学的,这么胡闹!”   以及季卿漫不经心地回答,“哥,我以前更胡闹的事又不是没做过。”   显然那位被气到了,好半天没说话。   就在助理以为季严俞即将爆发时,全程无所谓的季卿软下声音。   “哥,我错了。刚刚水杯蹭到手背了,疼。”   后来,动静小了,助理听不见。   但想着二少那一身雪白皮肉,被蹭红,的确是该安慰安慰。   只不过在助理眼中,宠弟弟的季严俞,心思应该没这么细腻。本着提醒人,又不得罪人的想法。   助理犹豫一瞬后,把网上治疗跌打损伤的好用药物,通过微信推给季严俞。   这么做的人不知道。此刻,办公室里,季严俞轻轻揉着弟弟的手背。   像是没有看见丝毫没有受伤痕迹的手背,听着弟弟在他加重力道后,慢悠悠喊着的“疼”。   又在察觉他的脸色变化后,季卿将脑袋埋在他的肩窝。   说:“哥,你好忙,你管管我。”   “想我管你,还让席沉衍当说客,劝我同意你参加到心理剧扮演里。”   “……所以,刚才那个有关画的截图,是你报复席沉衍?”   在这种事上从来不欺瞒弟弟的季严俞点头,夸了句,“聪明。”   他拍拍弟弟的脑袋,示意人起身。   也在此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随着季严俞的应声,助理走了进来。   将森林之家福利院的策划案放在办公桌上,而后被季严俞递给季卿。   弟弟翻了翻,说:“很不错,森林之家的小孩几乎是特殊儿童,提供整套康复治疗,可以培养他们的自理能力。后续的工作岗位也不错,这样一段时间后,森林之家不需要外界资助,也能运行。”   助理笑了,“二少,这份策划可是策划部的老大亲自做的。”   那时候季严俞带着资料过去找人做策划,那位被海城和京市集体惦记上的策划鬼才惊讶了好一会。   他弹了弹整整齐齐的A4纸,“严俞,需要我给你念一下我最成功的策划案给YQ挣了几个亿吗?你让我做这个?谁做的垃圾策划,我底下的实习生要是这样交上来,腿都要打断。”   季严俞轻飘飘瞥了眼人,淡淡道:“我弟。”   那人不说话了,毕竟自从季卿回国之后,季严俞对人的维护有目共睹,真真的是含在嘴里要化了。   更别说如今季严俞的语气虽然平静,那双浅棕色的眼睛好似他说一句季卿的坏话,就把他生吞活剥了。   “啧,知道了。”   回忆完毕,助理抬眼就见季卿附在季严俞耳边,说:“谢谢哥哥。”   被谢的人面上没什么表情,眼睛里的神采却很难遮住。   接下来大概是要谈不适合她在场的事,季严俞示意她出去。   门阖上时,依稀能见季卿将自己的手机递给季严俞。   说:“你接。”   季严俞瞥了眼手机屏幕上的“衍”的语音通话界面。   据他所知,因为某人什么事都想当面说,弟弟并没有加席沉衍的微信。   只思考了一瞬,季卿按下接通键,扩音后,塞进了季严俞的手里。   “玄清先生,刚才是有什么事吗?”   季严俞倏然抬头,看向季卿,而后保持沉默。   心里产生了画技诡异的弟弟是玄清的离谱想法。   季卿品出了沉默里的千言万语,笑了声,挂断通话。   他说:“席沉衍发你的有关我画技的评价,你也是这么想的。”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不知道是出于心虚还是惊讶,反正季严俞的表情精彩纷呈。   季卿推测,这人可能想起来在厨房里和张宿交谈时,对他画技的评价。   好像是如同无常索命。   没犹豫,季卿打开手机里的相机,对着哥哥难得表情丰富的那张脸就是一拍。   准备点开查看时,衍的信息跳了出来。   是两个问号。   季卿面无表情回了信息:“席沉衍。”   其他的都没说。   结果这人回了个“卿卿?”   季卿挑眉,试图在他发出去的简单的“席沉衍”三个字,辨别出哪里有写了他的名字。   以至于对方在一分钟之内,通过普普通通几个字,猜测到手机另一边人的身份。   他关上屏幕,放进口袋。   没注意到之后的手机亮了一下,该是席沉衍发来的信息。   YQ的楼层很高,成片的落地窗令办公室明亮异常,下午的阳光洒进来时,打在人身上,是介于温暖与柔软之间的感觉。   将骨头都照得酥麻,更显得昏昏欲睡。   所以在席沉衍赶来时,季卿在休息室里睡了好一会儿。   大概是现代的温柔乡以及熟悉的气息,短暂地压制了灵敏的防备,季卿没醒。   直到带着薄茧的掌心抚上脸颊时,季卿才迷迷糊糊抓住来人的手腕。   “席沉衍?”   席沉衍没有防备,顺着力道往前倾倒,堪堪用另一只手撑在季卿的面颊旁。   离得近了,熟悉的薄荷香气涌入鼻腔,带着几丝甜香。   再去嗅闻,若有似无的甜消失不见。   席沉衍眸色渐沉,旁敲侧击,“喜欢香水吗?”   “不喜欢。”季卿眯眼,推开人。   “和狗一样乱闻什么?”   被推开的人第一次被人说是狗,也不恼,反倒是因为说他的季卿将手撑着的他的胸前,让他有一瞬间忽略了季卿身上诡异的甜。   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问了另一件事。   “你是玄清?”   “你是这么通过席沉衍三个字分辨出来我是玄清的?”   席沉衍将季卿拉起来,动作自然地给人穿好鞋子,掀开厚重的窗帘。   落日的余晖均匀的洒着。   季卿听见背光的席沉衍短促笑了声。   随后道:“太巧了。严俞刚用你的画试探我,我推测他把聊天截图发给你,你应该是通过头像认出了我,用玄清的微信给我打的语音。再结合我发声后被挂断的时机,以及‘席沉衍’三个字,加上你对玄霁的称呼,不难推测出来。”   席沉衍靠近,用指腹不轻不重摩挲着季卿的后脖子。   太痒,季卿避开,又听人说。   “卿卿,那时候我好像听见了你在我耳边喊我的名字。”   季卿睨了眼面上没有波澜,智能手环却狂跳的席沉衍。   总结:“前一句是理由,后一句是X骚扰。”   席沉衍短促笑了一声,“我很开心。”   看出来了。   季卿掀起眼皮望去,说着很开心的人指尖有些抖。   性格使然,语气倒是不急不缓,只不过话里的意思却没有听起来这么平静。   “你知道的你的画有多少人喜欢吗?爷爷天天追着我问你的画,海城大学教授都是国画界的大拿,但凡有你的作品出售,都是连夜排队。年纪大了,身体跟不上,自有献殷勤的学生自告奋勇。他们对你又爱又恨,爱你独一无二的画作,恨不能拥有它。”   季卿挑眉,“我的字不好?”   “很好。”席沉衍笑笑,将额头贴在季卿微微汗湿的额发上,摩挲着后颈处雪白的皮肉。   尾音渐缓,仿佛刹那间天地褪去颜色,只余下面前的雪白,以及若有似乎的呼吸声。   整个人好似在温水里浸泡过,浑身上下透着暖意。   “卿卿,如果说我爱上你,不是因为你的字、你的优秀,就过于虚伪。我因为这些爱上了你,渴求你的灵魂,最后只爱你的灵魂。”   “……你也太直白了。”   季卿偏头,脱离席沉衍的掌控。   分不清楚是第几次知道,原先克制的人,毫无保留的追求是如此的热烈,好似要将他的灵魂燃烧。   他起身,打开休息室的门,对上了在沙发上抱臂而坐的季严俞。像是盯着他刚打开的木门,看了不短的时间。   “季严俞,我回去了。手串记得戴,别拿掉。”   “可以。10号的心理剧,我来。”   季卿乖巧地笑了,“好呀。”   简单两个字令席沉衍侧目,脑子里划过一个画面。   因为季卿和桑霁爬山而登上热搜时,他试图让季卿回房,从而阻止这人接触到不好言论。   那会季卿就是这么笑的。   看着乖巧又惹人怜爱,实际上二楼的阳台说翻就翻。   等到10号,在季卿将准备去扮演心理剧的季严俞绑起来的时候,这个预感成真了。   绑人的人像是完全不在意被绑的季严俞气恼的视线。   只一味将人塞进张宿的车里,利索地关上车门。   车身颤了颤,张宿感觉他自己的心脏也没出息地颤了一会儿。   “小外甥,你是真不怕大外甥生气揍你。”   “不会。”季卿淡淡道:“季严俞很好哄,哭一哭,软着声音说几句惨兮兮的话就好了。”   更别说还有位席沉衍,他说:“他打你,你躲我身后。”   张宿想吸氧。   他分不清季严俞有没有听到这句话,但是从这人踢门的动静中,感觉出来,这次的大外甥可能没这么好哄。   而罪魁祸首显然不为所动,甚至有心情在嘴里塞颗薄荷糖。   “开始吧。”   令人颇为熟悉的两次车祸地点,已经被封锁了,车子进不来。   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的SUV。 第88章 这个世界在保护我呀……   季卿站在明亮的路灯下, 仰头看向光源,不知名的小飞虫固执地围着亮光飞着,颇有些不知所云的壮烈感。   张宿觉得这人的表情不对, 刚要询问,就被席沉衍的手机铃声打断了。   又戛然而止,电话接通,席沉衍按了扩音。   起初,张宿不知道席沉衍这么做的目的, 等听到里面传来的有些年迈的男音,一切都明朗了。   是席家老爷子的声音。   “沉衍,都八个月了,你什么时候做事这么婆婆妈妈, 请玄清先生吃饭还办不到?不是都在传你用手段,强迫季家老二和你在一起了。如果人实在不喜欢你, 你服服软, 跪着喂人一顿饭, 或者在那种事上强势一些, 总能厚着脸皮让人答应联系玄清先生的。”   开着扩音的手机向季卿倾斜, 显然是席沉衍故意为之。   张宿下意识看向季卿,却因为被老爷子过于不要脸的话惊到,错过了小外甥脸上的四分之一秒的微表情, 以至于不能准确地判断人的情绪。   目前看是介于惊讶和愕然之间, 近乎无语。   而上一秒还开着扩音的手机, 在下一秒被席沉衍挂断。   张宿听见席沉衍刻意压低的嗓音, 以及其中容易察觉的示弱。   “卿卿,可以吗?”   小外甥冷笑一声,“你问得可以, 是指玄清和你爷爷见面,还是跪着喂一顿饭,在那种事上强势一些?”   张宿挑眉,觉得季卿这是白问了。   在商场上如鱼得水,深谙人性的某位总裁,显然不会蠢得认下后面两件事。   然而这个念头刚一落地,席沉衍轻飘飘的声音传来。   “都有。”   果然,季卿听了这话,扭头往斑马线上走,一个眼神都不愿给席沉衍。   而那位不要脸的某位总裁,又在片刻间恢复了稳重。   靠着车子,摸了摸兜里的烟,黑沉沉的眼珠子墨一般洒着。   张宿问:“故意的?”   那人淡淡“嗯”了声,一句废话也不愿意多说。   张宿却大抵猜出来的原因。   季卿的身上有种千帆过尽的平静疯感。   许是经历太多算计和磨难,面对直白的,好似要把跳动的心脏捧在面前的人,他恍若是个不知所措的小孩。   胆小又害羞,成了如今色厉内荏的逃避模样。   但前提是,做这种事的人是季严俞或者席沉衍。   张宿警告道:“席沉衍,卿卿不是可以玩玩的人。”   “舅舅,没在玩。我第一次还在。”席沉衍答。   “……靠!你这也不正常。”   张宿一时间不知道是先建议席沉衍去看男科,还是给这位性格从克制隐忍到不要脸的人做一次心理指导。   总之,27岁的成年男性,这模样,多少有点毛病在的。   最后还是咬牙说:“乱叫什么舅舅。”   张宿瞪了一眼席沉衍,又把视线落在他靠着的车内,依稀能听见季严俞挣扎带来的摩擦音和撞击声。   “席沉衍,心理剧的流程你应该能倒背如流了,我和卿卿再讲一遍,就准备开始。之后多注意卿卿的情绪,有不对就终止。”   随后在席沉衍的应答声中,张宿来到了季卿的面前。   斑马线上,季卿任由张宿拍了拍的肩膀,示意他看向不远处停着的SUA。   “卿卿,我们还原的是姐姐出车祸的场景,如果中途有任何不适,拉拉我的袖子就能停止。我会全程站在你的身边扮演姐姐,席沉衍开车撞过来。虽然车速很快,但那人当过一段时间的赛车手,120码对他而言,不是什么大问题,不用担心。”   等候在两旁的工作人员已经就位,最后检查一遍安全工作后,他们把视线落在斑马线上的两位心理剧主角。   稍矮的少年人缓慢眨眼,声音闷闷的。   问:“撞妈妈的人喝酒了吗?又或者是谁派过来的?”   被问的张宿明显地顿了一下。   “没有酒驾,车辆正常,精神正常。”   他安抚般地捏了捏季卿的肩膀,“也查不到他们插手的痕迹。卿卿,心理剧是想让你明白,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你只是六岁的孩子,救不了你的母亲,这不是你的错。”   “嗯。舅舅这么好,如果之后哥哥生气,可以帮我说几句好话吗?”   张宿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歪到这里。想着这人绑了季严俞的行为,又觉挺合理。   不过,些许不安在心底挥之不去。   脑子里过了一遍季卿得罪的人。   季沐思和钱生财投胎去了。   高瑞昱的家人被警告过了,不敢闹事。   孙征被押着出国。   苦恋席沉衍的陈钰还在京市里待着,想必也翻不出浪花来。   “回神,说正事呢。”   季卿将手中张倩优刚递给他的矿泉水喝完,就刚才心理剧的问题,又和张宿谈论几句。   时间已经来到晚上八点,距离封路结束,只剩下一个小时。   心理剧在季卿的一句“倩优留下,其他不相干的人都离开”中,开始了。   席沉衍往SUV走去。   季卿让张宿帮忙去红绿灯旁拿瓶水。   张倩优被指使去盯着季严俞。   一切有条不紊地运行着,独独季卿站在斑马线中央。   席沉衍迈步的脚一顿,心脏处骤然升起一阵痛感,耳边好似有瞬间的安静,紧接着是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   以及张宿的嘶吼,“卿卿,躲开!”   站在马路中间的季卿却不为所动,他直视冲他快速驶来的SUV。   除了张宿的嘶吼,还有席沉衍奔跑时急促的呼吸,以及身后传来的季严俞的呼喊。   大概是那位卧底女士给季严俞解开的绳子。   “躲开!”   “卿卿!”   “老板!”   一切都很快,一切又都很慢。   张宿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楚状况。   怎么拿瓶矿泉水的功夫,席沉衍还没上车,那辆为心理剧准备的SUV,就突然启动,急速朝季卿冲去。   而那位好不容易回家的少年,不知道是因为被吓傻了还是旁的什么原因,竟是连避都不避。   他试图阖上双眼,不去看钢铁巨兽,不去想它轻而易举地吞噬渺小脆弱的人类,带来血肉飞溅的闷响的模样。   然而下一秒,那辆距离季卿不足一厘米的SUV,突然诡异般腾空,越过季卿,加速撞向后方,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席沉衍握住季卿手腕时,听人懒洋洋的语调,“这个世界,在保护我呀。”   似讽刺,似厌恶。   却叫席沉衍第一时间明白,这人对疾驰而来的车辆没有丝毫躲避的打算,是故意的。   刚想发火教训人,更快动手的是季严俞。   季卿面对季严俞没有留情的一巴掌,本能想躲,生生忍住了。   随着“啪”的一声落地时,季卿没有丝毫痛感,反倒本该落在季卿脸上的手,转而被上前一步的席沉衍接住,头都被打得偏过去。   被打的人像是察觉不到脸上火辣辣的剧痛,单手一揽,将季卿护在身后。   盯着面前这位气得不轻的好友。   都不是什么蠢人,他能猜到季卿的故意为之,季严俞也同样能。   “严俞,冷静点。”   这话刚说完,席沉衍就觉更该对季卿说。   因为上一秒还冷静、胸有成竹的季卿,突然挣脱开他的手。   分明眼中的关怀和担忧都是对着季严俞的,口中说的话却完全不是。   季卿说:“你怎么可以打席沉衍,你不能打他。”   饶是对三人的情感纠葛不敏感的张倩优也察觉到不对劲。   “不是,老板这听着像是关心席总,做的事全是担心季总呀。”   连握着季严俞手腕的指尖都是抖的。   季严俞对季卿的情绪感知更为敏感,他能察觉到弟弟恍若天地塌陷的惊惧。   鬼使神差地想到了去蹦极时,碰到的高瑞昱的母亲,突然被改变的命格。   那时候席沉衍也在。   季严俞圈住弟弟,压下心底的怒意与差点失去弟弟的恐惧,一遍又一遍地抚摸季卿绷紧的脊背。   “不怕,卿卿不怕。我没事。”   与此同时,检查SUV情况的张宿回来,他极快地扫了眼众人趋于诡异的氛围。   开口:“开车的是孙征,人已经没了。”   季卿这会儿是有点诧异,“不是陈钰?”   席沉衍很敏锐,“陈钰去找你了?”   “现在不是讨论这些事的时候。”张宿蹙眉,“撞车的动静太大,即使附近街区已经清空,但是监控都在瞒不了,我们可能需要去警局一趟。”   “监控拍不到。”季卿将掌心贴在季严俞绷紧的手背上。   瞥了眼唇瓣紧抿的席沉衍,意有所指道:“这个世界,不会让刚才的视频留存的。”   事实上,也的确如季卿所讲。   警察到来后,查看路边的监控,只看到孙征驾驶SUA直冲过来,而后被季卿躲过,没有丝毫减速地冲向街边店铺,当场死亡。   到底是出了人命,众人去了一趟警局。   等回到季严俞的别墅,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一点。   席沉衍不放心,跟着过去了。   前面是和张宿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的季卿。   “舅舅,之前哥哥给我找的笔直树枝,你收到哪里了?”   张宿挑眉,看向左一句舅舅又一句哥哥,浑身上下透着乖巧的季卿,问:“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季卿没回,但是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张宿答案。   在季严俞端坐在沙发上,和一旁席沉衍讲话时。张宿看见拿着一粗一细两根树枝出来的季卿,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被跪的季严俞不为所动,倒是吓了张宿一跳。   张宿:“严俞还没说话呢,跪早了。”   “……没跪早。”   季卿低声回答。   这流程他熟,上次季严俞没忍住揍他就是这样。一句话不说,上来就扇他,然后硬生生打断了他收藏的十根树枝。   季卿避开席沉衍来拉他的手,将细一点的树枝塞进季严俞的手里。   “哥,别打太重,明天要去上班。”   季严俞淡淡道:“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不顾后果去做。从小到大,我是这么教你的?”   语速不疾不徐,颇有气势。   季卿觉得自己背后的汗毛都不听话的张开了。   “哥,给我留点面子。”   “……你不管不顾准备迎上那辆SUA的时候,也没打算给我留命。”   季严俞拍拍季卿的脸,又很快收回,避开弟弟用脸蹭手的动作。   大概是出于示弱的原因,分明在不久前厉害得不行的弟弟,身形晃动两下,被席沉衍接住。   而后掀起眼皮,可怜兮兮的望着他。   氤氲着水汽的琥珀色眼眸,随着上眼睑的小幅度眨动,簌簌落下泪来。   季严俞沉默一瞬。   这表情过分眼熟,季沐思常做。   他试图把喉间教训人的话咽了下去。   忍了忍,到底没忍住。   “好的坏的都学?长本事了?” 第89章 摸够了吗   季卿偏头去找等热闹的张宿。   外甥眼睛里的情绪流露得太过明显。张宿几乎第一时间想到了, 在心理剧现场,季卿对他说的话。   '舅舅这么好,如果之后哥哥生气, 可以帮我说几句好话吗?'   张宿笑了,“在这等着我呢?”   转而对季严俞道:“你弟撞车这事,早有预谋,动手吧。”   季卿平静地收回视线,稍一思忖, 没求助席沉衍。   左右不过是打几下的事,他皮糙肉厚,是不怕的。   倒是席沉衍,单手按住季卿的小臂, 看向季严俞。   “我脸受伤了,需要他处理伤口。”   没晓之以理也没动之以情。   而是在较为安静的氛围中, 席沉衍和季严俞对视良久。   片刻后, 季严俞松口了。   季卿被席沉衍牵着往房间走。   他猜测在长达数分钟的对视中, 两人靠着目光, 达成了什么有关他的协议。   “我之前误会你和季严俞是一对, 不是没有道理的。”   一句话不说,协议就成了。   距离心理剧结束,已经有六个小时, 足够季卿从担心哥哥的情绪中剥离出来。   虽然暂时不能完全了解席沉衍和这个世界的联系, 但是金闪闪功德储备, 以及和席沉衍身边出于同源的金光, 还有这人无意识中对他人命格的改变,足以说明,席沉衍的特殊。   更何况, 带上喻纠的手串后,他能感受到席沉衍和这个世界渐渐加深的联系。   并且现代世界的裂缝在扩大,有种能够感知到来自修真界本命飞剑鹤唳的共鸣。   但是,总归这人不会伤害季严俞。   大概是事出突然,又涉及季严俞,在季严俞刚打了席沉衍时,季卿没有想到这一点。   现在想到了,也就冷静了。   季卿将医药箱打开,扣着席沉衍的下巴,接上上一句讨论席沉衍和季严俞适配性的话,“衍哥,你们很默契。”   席沉衍读懂了季卿话来的别扭情绪。   笑了一下,“不和你抢哥哥。”   “……你也抢不走。”   面前的人还想说什么,季卿不紧不慢地将消毒药水抵在人裂口的嘴角,阻止人说话。   十月的凌晨很安静,月明星稀。   房间里的落地窗打开一半,有柔和的风吹进来,拂过床头的羽毛灯。   以至于暖黄的灯光晃了晃,半遮半掩的在季卿精致眉眼上流连。   暧昧而缱绻。   被光晃了眼的季卿掀起眼皮,意有所指道:“太亮了。”   也不知说的是灯光,还是席沉衍看向季卿过于专注的目光。   因着季卿的表情没漏出情绪,席沉衍不好分辨。   然而之后的动作并不慢。   他挡住了季卿眼前的光,额头相抵,也遮住了自己过于直白的目光。   轻声问:“还亮吗?”   给他处理伤口的季卿沉默一瞬,应该是没料他会是这种反应。   席沉衍摩挲着季卿带着暖意的手腕,算不上粗也算不上细,是属于成年男人恰到好处的力量感。   却因为包裹着的瓷白皮肉,添了些许脆弱美感。   “摸够了吗?”季卿问。   席沉衍低低应了声,掌心顺着往上,先是小臂,而后是肩膀,最后轻轻按压季卿隆起的喉结,感受着它在指腹下细微酥麻地颤动。   席沉衍说:“刚刚你的声音有些哑。”   对于成年人而言,这句话的指向性过于强烈。   季卿偏头避开席沉衍按住他喉结的手,挑眉。   “席沉衍,我是正常的成年人,做不到有好感的人摸来摸去,完全没有反应。”   季卿认为自己说的这句话,没什么问题,语气也是一本正经。   然而,听了这句话的人抱着他笑了好久。   也不是什么喜欢的人承认他对他有好感的欣慰情绪。   直到席沉衍说:“第一次见你,我就对你很好奇。怎么会有人在父亲让你,就欺负弟弟这件事上道歉时,说‘我应该直接推他下楼’。直白又热烈,你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可是我认识的季卿不是这样的,你的矛盾和满不在乎深深吸引我。”   他拍了拍正在回忆的季卿,继续,“后来我看到你对季严俞的在乎,好看的琥珀色眸子好似看见了光。我就在想,要是我也有这么纯粹的感情该有多好。”   “然而,那时候我看到了玄清的画,有种浑身血肉归于原位的滚烫暖意,我几乎忘记了呼吸。”   听着他说话的季卿小幅度点头,对他的碰触并不抵触。   席沉衍靠近人,亲吻着季卿的嘴角。   克制又小心,像是隔着冷淡疏离的皮囊,亲吻那颗属于季卿的心脏,鲜红的、跳动的、热烈的。   “原来,我爱上的是同一人。”   季卿愣了一瞬,不是因为这句话,而是因为席沉衍将脑袋埋进他的肩窝后,传来的湿意。   他没听到泣音,却能感受到席沉衍细微的颤抖。   “卿卿,别做危险的事好吗?我害怕。”   心疼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心疼一位常年自律,心性坚韧,却因为你变得脆弱不堪的人,又成了一件极其容易的事。   季卿想,他该伸出手轻轻抚摸席沉衍颤抖的脊背,用耳鬓厮磨的姿态安慰人。   然而,他有哥哥。   他需要在席沉衍脆弱的时候,加深这人的印象,减少季严俞因为攻击席沉衍而造成的影响。   毕竟,他不清楚席沉衍如今的能力能不能主动控制。   “衍哥。”   “嗯。”   “你可以保护季严俞吗?”   席沉衍抬头,对上了季卿的视线,又用掌心遮住了季卿那双看起来要哭的眼睛。   “我会保护他,也会保护你。”   说了许久话的两人,在十分钟后,终于认识到是来处理伤口的。   适才推心置腹的谈话,也随风散去。   等完全弄好,已经是凌晨三点。   实在太晚,张宿提议席沉衍今天就在客房休息。   季卿没反对,却是看了眼别墅内的另外三人。   虽然掩饰得好,但是仍旧能看出三人将他排除在外的举动。   晚上估计有会要开,会议主题还是他。   季卿叮嘱,“早点休息。”   就回了房间。   等中午十二点,在餐桌看到顶着黑眼圈的三人,季卿并不意外。   他用筷子绕着碗里的手工面条,塞进口中。   “年纪大了,三点睡就没精神?”   语气淡淡,嘲讽意味却很浓。   席沉衍“嗯”了声,给心知肚明的人剥虾壳,等人咽下口中的食物,才递上去。   “我问了倩优和冯希,今天公司没什么事,吃完再睡会。”   季卿张嘴含住,瞥了眼席沉衍并没有丝毫红肿的指尖。   问:“海鲜不过敏了?”   被问话的人显然愣了一会儿。   成功被季卿的话问沉默了。   季严俞曲指敲了敲桌子,将三人的视线吸引过来,没有像往常一样对季卿和席沉衍过于亲昵的动作,提出看法。   反而说:“快点吃完,去休息。公司和孙征的事,不用担心,我和沉衍去处理。”   季卿笑了,“不拦着席沉衍靠近了?”   季严俞明白这笑容里没多少开心,看好戏情绪更多。   总之数秒后,被季卿问沉默的人又多了一位。   也就那位深谙心理学的专家,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像是沉浸在季卿对他说的那句‘年纪大了,三点睡就没精神?’中,不能自拔。   气鼓鼓道:“不是,你们27呀,被人说年纪大、不行,不生气?”   平日里这两位是这种性子?   不是呀,都是些就算有错也能抓住机会就地反击的人。   现在,被人吃得死死的。   结果吃人的季卿轻飘飘看来一眼,问:“舅舅还要爬山吗?”   然后,脑内活跃的张宿当即怔住,成为第三位被季卿问沉默的人,露出了极为纠结的表情。   又在季卿说:“今天我陪舅舅去上班。”后,看了眼季严俞和席沉衍。   求助的视线很明显。   然而两位成了瞎子。   张宿靠了声。   低低骂了句“双标”,被季卿拉着去上班。   等到了医院,张宿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医助提醒,“张医生,下一位预约的患者临时有事,要推迟半小时到。”   往常讲话风趣,做事极为靠谱的张医生,此刻过来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点头应是。   不寻常的反应令医助侧目,很快又轻而易举地被张医生身边的人吸引目光。   是位看起来年纪偏小的少年,懒洋洋窝在会客区的沙发里,在秋日热烈的阳光下,白得好似在发光。   又漫不经心的掀起眼皮,冷淡投来一眼,恍惚中连灵魂都能被人勾走。   这人该是张医生的外甥,因为他说:“舅舅,半个小时足够解决我的小问题。”   三份厚厚的文件放在张宿的面前,他只看了一眼上面属于席沉衍、喻纠、桑霁的名字,表情一变。   医助即使是微表情心理学的初学者,也能够一眼分辨出张宿脸上的惊悚和不可置信。   显然这份文件里的东西,不是少年口中的小问题。   而在此时,张宿也注意到了,本该关门出去,如今磨磨蹭蹭,一直把目光黏在季卿身上的医助。   敲了敲桌子,示意人出去。   门即将阖上时,依稀能听见张宿的声音。   “这些资料你哪里拿到的?就差把祖宗十八代养的宠物名贴上去了。席沉衍、喻纠、桑霁,随便拎出来一个,这上面的资料价值上亿,还是有市无价的那种。”   结果,小外甥轻飘飘地问了一句,“很难吗?”   他摆弄手机,看着今天桑霁、喻纠助理以及席沉衍助理发来的,短时间整理好的三人资料。   一句话的事,不难。   张宿能分辨出季卿脸上的疑惑表情并不作伪,甚至小外甥还觉得他夸大其词。 第90章 喻氏我可以给你   下一秒, 就见心里觉得不难的季卿收起手机,抽出喻纠和桑霁的资料,押着黑白分明的A4纸, 往张宿那边一推。   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语气却是软了几分。   “舅舅,你懂得多,在心理学方面的地位,不比在商场上如鱼得水的席沉衍和季严俞差。你看看, 喻纠和桑霁在我出车祸和那消失的两年,以及我回来之后,行为模式和性格有没有发生变化。”   “……夸我就夸我,都不忘带一句季严俞的好话。”   张宿细细体会季卿直白地讨好, 抽走文件开始翻阅。   这上面几乎把桑霁和喻纠的资产写的清清楚楚,组织的工作, 或是参演的电影, 人际关系之类也写得明明白白。   若是被那些老奸巨猾的企业家拿到, 这两位不死也要蜕层皮。   张宿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季卿竟然这么简单地拿到这些文件。   毕竟那两位面上都看着人模狗样, 实际上心里脏的狠,用恣凶稔恶来形容也不为过。   即使席沉衍在某些事上有自己的底线,但是终归是在商海沉浮过的, 心眼子多得可怕。   季卿不知道张宿的震惊, 只以为舅舅在分析两人的变化, 贴心地将水果放在人身边。   张宿已经放下桑霁和喻纠的资料, 转而翻看席沉衍的资料,见小外甥的动作,顺手捏了颗葡萄。   “我能理解你调查喻纠和桑霁, 是因为这两人和你一起离开过这个世界。调查席沉衍是为什么?”   有籽,准备吐掉。   甜起来要命的小外甥适时用纸巾接住。   张宿的思想一下劈叉,说:“小外甥,你用这副无动于衷的小表情,做这么甜的动作,会被人欺负的。”   特别是席沉衍那个狗东西。   季卿疑惑抬眼,“你打不过我。”   虽然两人说得不是一件事,但是答案莫名对上了。   张宿欣慰地拍了拍人,对在武力值方面胜过席沉衍的季卿说:“很好,保持住,对谁都这样。”   距离下一位患者到来,只剩十五分钟。   季卿不再多言,提醒,“有看出来什么吗?”   “先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还要调查席沉衍?别想着转移话题。”   张宿仔细观察季卿细微反应。   视线回避,肩膀下意识抬起。   典型的准备说谎的微表情和微动作。   然而下一秒,季卿大概是想到了他在餐桌上,提了一嘴的有关读心术的事。   转而用双手按住膝盖,脚步重心微微偏离。   想跑。   张宿提前按住,笑道:“你不说,我不问就是。”   他拍了拍小外甥面无表情的脸,“卿卿,你是我姐姐的孩子。不涉及犯罪,舅舅都愿意帮你的。”   被拍脸的人沉默许久,听着人娓娓道来的声音。   “喻纠在桑霁在你回来前基本上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在你回来后,心性变化都挺大的。不仅成了恋爱脑,下手都挺狠,看着都不是好人,要少接触。”   张宿对上季卿的视线,道:“至于席沉衍,行事作风上都没太大变化。”   说完还没一会儿,医助敲门提醒预约的客人到了。   心理治疗,季卿不好在场,打了招呼就离开了咨询室。   带来的文件也被他丢进碎纸机里。   季卿在机器的运行声中,抱臂看墙,而后拒绝了一些人的搭讪。   离张宿下班还早,季卿也没有把人丢下,回去上班的打算。   给舅舅编辑短信,“我出去走走,下班打我电话,我来接你。”   人回了个好的,以及附带周边几家味道不错的餐厅定位。   中午的海鲜面,因为那几位的关系,没吃多少,季卿的确饿 ,选了一家快千年没尝试过的西餐店。   刚坐下,瞥了眼服务员递来的手写英文菜单,还没坐稳的屁股就想抬起来。   没成功,被人按住。   按住他的人是喻纠。   季卿反应极快地扣住喻纠手腕,把人推开,“有事说事,动手动脚做什么?”   语气并不好。   甚至因为想明白舅舅给他这个定位,估计是知道他英语完全不懂,故意坑他。季卿的脸色算不上友善。   也是把人推开后,季卿才看到喻纠身后的一群人。   皆是西装革履,有几位他在上次吃烤肉时,在席沉衍身边见过。季卿推测喻纠和他们来这,应该是在谈生意。   而显然,那几位当得一句老狐狸的企业家们,此刻见了这种场景,表情管理都有些失控,惊讶和探究没有遮掩地漏出来。   只见喻纠的助理扶了一下喻纠。   被叫喻爷,在利益上绝不让步的人,此刻被人推了一下,用不耐语气质问,也不恼。   反倒是放柔表情,从一旁因为惊惧而呆愣在原地的服务员手上,抽走菜单。   耐心地给漂亮青年点菜。   助理从善如流地和围观的企业家们攀谈,说了几句好话,把人往包厢里引。   企业家们嘴上应了几句,实际上都关注着喻纠那边。   他们看见喻纠点好餐后,来到青年身边。   说:“卿卿,你和席沉衍在一起,是想利用他对付我,该是存着让我身无分文的心思。如今,你也伤我一次,如果还气,喻氏我可以给你。”   季卿还没回答,不远处传来好几声混在一起的惊呼。   他偏头去看,是刚才的那群人。   很快又因为喻纠的眼神而相继离开。   季卿收回视线,“元喻,你知道这句话私下里和我说,和在你的生意伙伴面前说,有什么区别吗?”   “我知道。”喻纠在季卿身侧坐下,见人不介意他的靠近,才舒了一口气。   “喻氏的股价会动荡,他们会重新估算是和喻氏合作,还是和席氏合作。可是,这是师尊想要的,你要的东西,我愿意给的。”   季卿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视线在喻纠满含深情的脸上逡巡。   也不说信不信,亲昵地拍了拍徒弟的肩膀,平静地看着人骤然发亮的双眸。   “徒弟,乖点,别打扰我吃饭好吗?”   好不容易等到季卿态度软化,喻纠自然晕乎乎地走了。   耽搁许久,点的餐也上了。   西餐礼仪这种事,季卿暂时不想从纷杂的记忆里,揪出不知道塞进角落多久的知识。   不顾服务员呆滞的目光,要了一双筷子。   结果递筷子的不是服务员,而是席沉衍。   匆匆赶来的某人说:“也就是你,不顾所谓豪门的规矩,会在人均十万的西餐厅要一双筷子,衬得觉得奇怪的人,少见多怪。”   季卿随意“嗯”了声。   舒缓的轻音乐此刻停了下来,一位男士抱着花来到餐厅中间的钢琴前,注视着台下的白裙女士,视线暧昧而缱绻。   随之而来的是飘荡着的张扬而温柔的音乐声。   季卿对钢琴曲知之甚少,却能感受到其中迸发出的爱意和快乐。   他想到了在永福茶楼听过的席沉衍的戏腔。   “衍哥,想听戏。”   然而,那位还在开头说季卿不在乎规矩,在西餐厅要筷子的人,礼貌地等上一位男士下台后,站了上去。   在和戏曲完全不搭的场景下,唱了一段。   “趁天好时,山清水旎,月照西湖,散点寒微。与心上人,碧漆红艃,红笼灯下,弄鬓描眉。”(1)   季卿在“巫山云雨,思之寤寐”的背景音中,瞥了眼身侧用看小妖精目光看着他的赵乾。   问:“唱得白蛇传?”   赵乾还有些没从席沉衍不顾形象的行为中反应过来,缓了一会儿,才点头。   等席沉衍回到座位,他还有些懵。   他虽然跟着席沉衍的时间不长,但是因为个人能力以及不错人品,成了席沉衍的心腹,因此知道的事情也多了些。   赵乾是很清楚,因为儿时遭遇,席沉衍除了会在护了他几年的京剧师父面前唱几段,很少开口。   他推测,席沉衍是对戏曲有阴影的。   如今,却因为季卿一句话,说唱就唱。   季卿偏头对上赵乾的视线,挑眉,“怎么了?”   “……没事,就唱一次,不代表什么,没事的。”   好似是在对季卿说,又在安慰自己。   直到耳畔传来了刚才弹琴的小情侣的交谈声。   “这唱腔我听过呀,好像是在永福茶楼。”   “啊,我想起来了,星期五那天就是他上台唱的,还一直盯着二楼的少年,是他俩吧!”   “靠,竟然是席沉衍和季卿。”   后面的话,震惊到麻木的赵乾听不清了。   因为那位心血来潮要听戏的季家少爷,已经用完餐,和席沉衍一前一后离开。   席沉衍等季卿坐上副驾驶,来到驾驶座,示意赵乾自己解决车辆问题,开车带季卿离开。   季卿说:“等五点,我还要接舅舅下班。”   “我安排人接,不用担心。”席沉衍回答。   “你什么时候来得餐厅。”   “……喻纠说喻氏可以送给你的时候。”   季卿看向难得对他说实话的席沉衍,用没什么起伏的语气说:“不得了,衍哥会和我实话实说。”   这话冻得车子都停下了。   席沉衍解下安全带,靠近季卿。   车内空间并不大,这人又离得近,季卿几乎下意识往后靠了一下。   很快后脑勺被人用掌心托住,隔绝了他撞到车架上的可能性。   “卿卿,喻纠做事狡诈,他的话不能全信。他知道你不屑要他的喻氏,才会这么说。后续,他有概率弄出什么捐出家产的大新闻,让你觉得他说的是真话。但实际上,这件事宣传得好,不会动摇他的根基。”   席沉衍的手往下,虚虚搭在季卿的后脖子,速度极慢地摩挲着。   “甚至会有大把的人,为了背后的利益,上赶着送钱。届时,名声有了,钱有了,你也信了。一举三得。”   季卿倒是不在意这种事,说了一句,“元喻知道我和你在一起,是为了对付他。按他的个性,不会轻易罢休。”   正说着正经事,某人却意味不明的笑了声。   附在耳畔轻轻道:“卿卿,行车记录仪可以录音,刚刚你说我们在一起了。” 第91章 衍哥,难受   季卿偏头避开, 倒是没什么脸红的情绪,只觉得席沉衍这人做事太过出乎意料。   毕竟他那句话潜在的意思,是两人直接可以结束以对付喻纠为前提的诡异关系。   而席沉衍却把重点放在了他随口说的‘我和你在一起’上面。   不过, 季卿向来也不喜欢按常理出牌。   他笑了笑,没有丝毫犹豫。   当即手腕一转,扣住席沉衍的左手,用力一扭,将人死死压在驾驶座的车门上。   动静太大, 撞到了车喇叭。   嘟嘟响了一声。   季卿听着席沉衍的短促的闷哼,看着人稍显狼狈的背影,缓缓道:“衍哥,打不过人, 乱说话要被揍。”   结果,人没应声, 甚至于没什么下意识的反抗。   季卿奇怪扫去一眼, 席沉衍脑袋底下的车架裂缝映入眼帘。   随后反应过来, 估计席沉衍受不了这一撞, 晕了。   他动作极快的松开席沉衍的手, 将人拉过来查看,却出乎意料对上了一双黑沉沉的眸子。   有一瞬间,季卿察觉到了和楼思危别无二致的精神波动。   然而, 这种感觉只存在刹那, 就消失不见。   季卿将它归结于突发事件而造成的心神失守。   他回神, 固定席沉衍的脑袋。   询问, “……你没晕?刚才我没控制好力道,抱歉。”   “玄清。”   季卿被这称呼弄得愣了一瞬,而后被人抱住。   抱他的人看起来小心翼翼, 轻轻圈着,像是感受不到额头上的痛感,将侧脸贴上季卿温热的面颊,而后是类似满足的叹息。   “我找到你了。”   “……席沉衍,我们去脑科拍个脑部MRI?”这反应不正常。   对方没应声,像是不喜欢这个建议,收紧了圈着季卿的手。   说:“清清,别叫席沉衍。”   分明语气平静,季卿却品出了几丝嫉妒与酸涩。   季卿沉默一瞬,对自己没收着的力气有自知之明,是真怕一下把人撞傻了。   想了想,还是决定哄一哄席沉衍。   季卿就这个姿势,蹭了蹭席沉衍微凉的面颊,放缓声音。   “衍哥,你刚才吓我,我才没收着力气。乖一点,去拍个片子,我好放心。”   哄小孩的语气大概让某位成年的总裁先生很不爽,季卿能感觉到对方骤然停滞的呼吸,感受着人松开他,又猝然间欺身而上。   一个吻来得猝不及防。   季卿顾及席沉衍受伤,没躲开。   但到底,被这个与之前完全不同,过于激烈凶狠的亲吻,弄出火气。   趁着喘气的功夫,警告地喊了声,“席沉衍!”   结果,人更凶了。   血腥味在唇齿之间蔓延。   离得近了,血液的香甜铺天盖地般袭来,以至于季卿的琥珀色眼睛有片刻的失焦。   他压抑着诡异的饥饿感,艰难偏头,避开席沉衍不管不顾的索吻。   “你发什么疯?”   席沉衍短促地笑了声。   捏了捏季卿颤抖的指尖,顺着往上,轻轻将指腹落在氤氲着水汽的眼眸旁,看着细长的眼睫小幅度颤动,缓缓落下泪来。   漂亮又可怜。   他环住季卿,安抚般地抚摸季卿颤抖的脊背,知道这人最会忍,他又不忍人难受。   “清清,喝一口我的血,就不难受了。”   季卿听不清,胡乱拽着席沉衍的衣领,一扯。   车子晃动一下,两位成年男人的身形,显然将副驾驶的空间挤得一丝不剩。   季卿能感受到席沉衍手背鼓动一瞬的青筋,如火般的躁意,好似顺着相触的指尖,源源不断涌入四肢百骸。   有种五脏六腑都在燃烧的错觉。   “衍哥,难受。”   好像有人叹息一声,随之而来的是细密的吻。   先是脸颊,再是脖颈,小腹,而后顺着往下。   是什么解开的声音。   季卿按住乱动的手,无意识张开唇瓣,“席沉衍。”   空间静谧一瞬。   风雨欲来的紧迫感让空气都稀薄几分。   不知道过了多久,痛呼声传来,有人轻声说:“卿卿,我在。”   海城十月末的夜晚已经有着丝丝凉意,风卷着枯黄的叶子落在地上,被人踩了上去,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又顺着来人的动作,灌进袖口,听见一道稍显惊讶的声音。   “先生,你怎么出这么多汗,季少怎么了?”   席沉衍避开董管家准备搭把手的动作,将陷入沉睡的季卿抱在怀里。   “没事。”   他回答,额角的汗珠滚落,语气却平静,“拿一套他的衣服去我房间,把301车上的行车记录仪的储存卡收起来,放书房,不许人动。”   也不等董管家应答,席沉衍已经往二楼去。   董管家掀起眼皮,去看因为着急而未阖上的房门,回想着先生显然破了口子的嘴角,安排人去取储存卡。   犹豫一瞬,带着一管乳膏和席沉衍吩咐的衣服,来到先生的门口。   平日里做事稳重的席沉衍,卧室门却虚虚掩着。   电子设备传来的,特有的、失真的声音,透过门缝钻进耳廓。   “清清,别叫席沉衍。”   “衍哥,难受。”   乍一听没什么问题,里面的人却来来回回放了好几遍。   又不像是开心,因为那位回来时,虽满身狼狈,但仍旧保持冷静的人,此刻却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席沉衍也的确不平静。   漆黑如墨的眼睛,一瞬不瞬的注视着睡去的季卿,看着人随着金光的洒落,呼吸逐渐平稳,眉头舒展。   没有血色的唇瓣,一点点染上嫣红。   席沉衍想起来张倩优醉酒那天,季卿对他说的话。   “衍哥,如果是十八岁的我,应该会喜欢你这一款。”   在零碎的有关修真界的记忆里,他早已预料,或许十八岁的季卿已经喜欢上了没有席沉衍记忆的楼思危。   然而,即使对季卿的探究欲与掌控欲,几乎将他逼疯,他仍旧不愿意去主动追寻不全的,属于楼思危的记忆。   他想要知道十八岁的季卿是何种模样。   却不愿经过千年岁月的楼思危,得到丝毫有关属于席沉衍和季卿的记忆。   分明是属于同一灵魂,他们却排斥厌恶,恨不能生啖其肉。   席沉衍用掌心盖住血红的眼睛,感受着属于楼思危情绪一点点剥离,最后归于平静。   像是难以启齿的情愫和嫉妒也随风飘远。   他呼吸声有些重,嗓音有些哑。   “我不该晕的。”   许久,没传来声音。董管家才敲了敲门,等席沉衍应声,将乳膏和衣服在房间里放好。   叮嘱人早点休息,就离开了。   等第二天早上,季卿面色如常下楼了,董管家猛地吐出一口气,又突然一口气憋住。   动作太明显,季卿侧目,“怎么了?”   “……没事。”   董管家笑容僵硬。   他想,总不能说昨晚就你们俩这一副事后的样子,结合席沉衍那句后悔的话。他已经脑补了一堆爱恨情仇,你不愿意我强制的狗血剧本。   拥有老父亲的心态的人,多怕一大早季卿甩袖而去,独留自家先生黯然神伤。   季卿面色如常下楼,动作没有丝毫受伤的迹象,他下意识舒了一口气。   又想到了剧情走向,几乎本能往席沉衍的屁股看去,过于炸裂的想法,让他三观尽碎。   后悔自己怎么秒懂席沉衍口中的‘我不该晕的’。   可能代表主动累晕和被动弄晕,这两层意思。   “先生,药膏用了吗?还疼不疼,要不要叫医生?”   席沉衍在董管家苦涩的声音中偏头,碰了碰已经消肿的额头。   “没事,不疼。”   怎知这一句话后,董管家的表情更沧桑了。   又见季卿上前,担忧地拽过席沉衍的领子,说:“别憋着,疼要说,是我没控制力道。”   然后,别墅里的佣人发现,从昨晚开始就一脸担忧的老管家,如今整个人都裂开了。   他们好似能看见簌簌散开的灰尘,风一吹就不见了。   “没事。”席沉衍收回视线,捏着季卿的手,将人往餐厅带。   “等会送你去基金会还是画廊?”   季卿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指着原本挂着《血池》,如今空荡荡的墙壁问:“你把画撤下来了?”   席沉衍没急着回。   这种事,向来是董管家先接过话头,解释原因,他再说几句好话安抚人。   然而,这次管家的反应有些慢,缓了一会儿,才飘忽忽道:“老爷子喜欢,先生忍痛割爱。”   席沉衍挑眉去看,视线在话语突然变得简洁的董管家脸上的逡巡。   见人脸上的憔悴并不作假,说:“累了就休息几天。”   “……没事,心累,一会儿就好了。”   席沉衍不再多言,帮季卿拉开餐椅,等人坐稳后,将手搭在人的肩膀上,动作自然的亲了亲季卿的额头。   “爷爷喜欢,给他了。卿卿可以画一幅我的画像给我吗?”   被求画的人,有些惊讶,那双琥珀色眼睛微微睁大,似乎在疑惑为什么一晚上的时间,某位总裁先生更不要脸了。   季卿意有所指道:“头还疼吗?要不要去拍片?”   “……我脑子没问题。”席沉衍回。   季卿信了,被骂还能反应过来,说明人生活能自理。   这个话题来得快,去得也快。   两人默契的不去提昨晚车上有些过界的行为。   一时间餐厅只有碗碟碰撞和细微的咀嚼声,直到席沉衍接了个电话。   随后那人打开一个直播,放在季卿面前。   上亿的在线人数令视频有些许卡顿,许久,铺天盖地的“喻纠”弹幕才成功加载出来。   而后,视频里传来了喻纠的声音。   “很高兴大家来见证喻氏的捐赠仪式,历经数月,我已经将名下的固定资产全部变卖,总价值一千亿。”   屏幕里英俊高大的严肃青年倏然笑了,眉眼弯弯,连头发丝都透着温柔。   “我有一位善良又温柔的友人,受他影响,我将用一千亿成立慈善基金会,资助生活困难的学生、病患,以及因为不可抗力而受灾的群众。”   这话结束,屏幕卡顿一瞬。   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弹幕。   “靠,我还记得喻总发疯,夸一句某人就发一千的行为!”   “前面的!这怎么能叫发疯,这叫善!”   “友人秒解码,季家那位呗!”   也有不和谐的。   “神经吧,为了个男的,一千亿就随手扔了?”   “死恋爱脑,这会导致多少喻氏员工失业呀!”   “好烦,怎么都是和季某有关的男的,鱼塘这么大,你们不觉得恶心。”   当然,很快就有知道内情的人怼了回去。   “哪里叫随手扔呀!官方知道之后,好几个重要项目都给了喻纠。人捐了固定资产,喻氏又没捐,再起来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   “季家那位哪里需要鱼塘,就那张权威的脸往那一放,鱼都能自己找塘,随叫随到。”   “+1”   “+身份证”   “不过,这段时间喻氏和海城席家不是闹得很凶,这么一来,到底是喻纠危险,还是席沉衍危险呀?”   “别说,这段时间真的让我家总裁见识到了商战里的三十六计,天天用喻纠和席沉衍对打的案例,让策划部给我们讲解,会议不停呀!”   “我也!我甚至因为两拨人撒钱,0.01元畅玩京市海洋馆! ”   “我我我我!我在海城0.01元住了总统套房。”   最后是各类网友现身说法,不是免费吃喝玩乐,就是因为这波吃喝玩乐,赚了大钱。   等季卿反应过来的时候,屏幕上全是“季某上大分!”   季卿沉默许久。   席沉衍和董管家,都在那张冷淡的脸上读出了无语情绪,看起来想把还在侃侃而谈的喻纠揪出,教训一顿。   席沉衍笑了声,摸着人滚烫的耳垂。   说:“喻纠坏,别信。”   季卿掀起眼皮看人。   问:“你好?” 第92章 三人行呀!   季卿本以为按照席沉衍的性格, 这人大概会波澜不惊地说句,“是好。”   结果,席沉衍垂下头, 将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   说:“卿卿,我也坏。”   声音很轻,让季卿联想到,不久前在季严俞办公室摔碎的陶瓷水杯。   “席沉衍,我们去拍个脑补MRI, 你真傻了,席氏这么多员工会失业的。”   “……不会。”席沉衍像是不介意被季卿说成一个傻子,一本正经解释,“合格的领导者即使不在公司也能令员工各司其职。我消失一个月, 席氏都不是乱。”   说这话的人看着成竹在胸。   不可否认,季卿会被这样自信的席沉衍吸引。   季卿拍了拍某位总裁藏在棉质衣料的小腹, 不介意提供一些情绪价值。   “很棒。”   说完就走了。   独留董管家看着向来冷静的先生, 因为季卿的轻轻一拍, 轻而易举的红了耳廓。   而造成一切的季卿, 已经坐在车里, 翻出手机,观看还未结束的直播。   其中,喻纠的捐赠仪式已至尾声。   他突然拿起话筒, 对着镜头说:“我知道你在听, 原谅我好吗?”   弹幕在刹那间如井喷般爆发。   现场也热闹到不行。   直播结束。   喻纠先是和在场的合作伙伴进行了不失礼貌的谈话, 婉拒了工作人员的合照邀请, 带着李琛余往休息室走去。   一时间铺着红地毯的走道,只有两人有规律的脚步声,已经李琛余不紧不慢地汇报。   “喻爷, 这次的直播很成功,网友的反响也不错,之前还对策划有犹豫的京市赵家也——”   声音戛然而止。   李琛余瞥了眼挡路的陈钰。   因着喻纠对季卿的特殊,他调查过和季卿有关的人,也自然知道这位曾经试图通过桑霁和季卿的特殊关系,引导网友网曝过季卿。   陈钰看向喻纠,笑道:“喻爷,你喜欢季卿,我想要席沉衍,合作吗?”   喻纠向来懂得利用身边一切可利用的人或物,加之这人对季卿的迷恋。李琛余几乎想不出喻纠拒绝的理由。   然而,本该同意的人,却是冷冷地睨了眼势在必得的陈钰。   威胁,“对付卿卿?命不想要了。”   只是此时,命不想要的人不仅仅是陈钰。   季卿也在薄荷画廊遇到了一位。   距离席沉衍将季卿送到画廊,已经过去两个小时。   期间,季卿拒绝了张倩优明显地想要打听喻纠的八卦行为,又迎来了两位警察先生。   起先,张倩优还以为,两位警察先生,是为了10月10日晚上,发生的车祸事件。当即紧张得不行。   等知道是因为之前的两千万才舒了一口气。   然而,等她看到其中一位,又觉放心得过早。   因为来的是曾经拦过季卿,且对苏柯遇念念不忘的陆武麟。   张倩优在季卿耳边说:“老板,小心点,有嫉妒心的男人最可怕。”   季卿沉默了一会,问:“你为什么连发生在基金会门口的事都知道?”   “别大惊小怪呀,我和冯希因为有同一位难伺候的老板,经常保持联络的。这种小八卦,天天分享。”   被说难伺候的季卿,不是很想理张倩优,让人出去。   又眼尖地看着退到门口卧底女士,对着他的办公室拍了张照片,估计是要发给季严俞。   办公室里一度很安静。   两位在沙发上坐了一会的警察先生倒是先开口。   陆武麟道:“季先生,孙征死亡后,他父亲来局里闹过一次,我们也因此深入调查过孙征的社会关系,查到了之前的那两千万合同,是孙征和人一起设的局。”   一切话有人起头,后面的也容易说。   季卿靠着沙发,听着两位警察的讲解,大概是两千万合同的事源头查到了,但是因为嫌疑人是外国人,且逃到国外,暂时追不回这笔款。   他倒是不介意这个,毕竟已经过去一段时间,就他接手的季家的资产,足够填上不知道几个两千万的窟窿。   反而因为昨晚饥饿感结束后带来的疲累,以及并不关心的话题,弄得昏昏欲睡。   只是有外人在场,不好真睡过去。   季卿去拿桌面上摆着的白茶,试图让自己清醒。   却被刚结束讲述的陆武麟猛地揪住衣领。   他注视着季卿雪白肌肤上,清晰可见的吻痕,指尖都有些抖。   问:“你昨晚和苏柯遇在一起?”   近乎质问的语气,显然并不讨人喜欢。   更何况这人直勾勾盯着他脖子看,视线像是要把人洞穿。   季卿打开陆武麟的手,冷冷道:“交警先生,现在连我晚上和谁在一起都管?”   陆武麟没有纠正职位变化的意思,“苏柯遇的事,我要管。”   年长的警察去拉陆武麟的手,被挥开。   “昨晚你和谁在一起?”陆武麟指着季卿的脖子。   又对上季卿森冷的,仿佛风雨欲来的视线。   将抗拒和疏离写在脸上的季卿,像是不知道脖子上有什么东西。   冷冷道:“办公室有监控,我也不介意给警局送去一封投诉信。”   年长的警察冷汗都急出来了。   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真闹出什么大事,又有监控在,陆武麟先动得手,家里再也关系也吃不消。   更别说刚刚他们还看过喻纠的直播,知道面前这人多招人喜欢。   “你和苏柯遇睡了?”   张倩优刚让喻纠在门口等,冷不丁听到陆武麟的质问,心中一惊,急忙回头去找喻纠。   哪有人的影子,只觉身边一阵风飞过,办公室的门就被人踹开了。   而喻纠,那位三个小时前在数亿观众面前道歉的人,如今脸色阴沉得可怕,拽着季卿的手腕。不顾人不高兴的表情,紧紧盯着季卿散开的领口处,殷红的吻痕。   问:“你和席沉衍睡了?”   年长警察“靠”了声,“三人行呀!”   秒懂的张倩优替自家老板“草”了声。   场面一度混乱得可怕。   话题中心却困倦地揉了揉额角,似无奈似困惑。   “我脖子上到底有什么?”   衣服都是席沉衍给他换的,季卿是真不知道。   人也在某些方面糙得很,洗脸刷牙后就下楼吃饭。   没人回答,喻纠脸上的表情更不好看了。   却还是恢复了些许理智,揉了揉季卿被他攥红的手腕。   “卿卿,累不累?”   喻纠的声音是故作委屈的调调,甚至于在场的另外四人眼睁睁看人掉了几滴眼泪。   “没关系的,师尊若是累了,徒儿帮你清理,你不懂那些事,受伤了要难受。”   这话指向性太强,众人都懂一些有关事后。   张倩优还好,见过喻纠追人的可怜样子,也就对人翻了个白眼。   年长警察左看看说话的喻纠,右看看官网对人雷厉风行的评价。   “这真是喻纠?!”   陆武麟有些恍惚。   张倩优推测,这人可能陷入了四人行的诡异想法中。   好在季卿还要脸,看出来喻纠没把和人睡过的话题当真。   反手扣住面前人的手腕,把人往休息室拉。   门阖上时,交谈声隐约传来。   “师尊,我来帮你。”   “……滚。”   门彻底阖上了。   隔音好,听不见外面的兵荒马乱。   饥饿感过后带来的困倦,让季卿几乎睁不开双眼。   他将喻纠的手甩开后,直接倒在大床上。   迷迷糊糊间有人给他脱掉鞋子,盖上被子。   以及仿佛能安抚神魂的声音。   “睡吧。”   窗帘被拉上,几近于无的滑动声让空间陷入黑暗。   独独手机屏幕特意被调暗的亮光,朦朦胧胧的打在喻纠冷沉的眉眼。   他找出许久不联系的微信,问席沉衍:“楼思危来过?”   过了不知道多久,席沉衍回,“嗯。你在画廊?”   喻纠没回,收起手机,心脏处曾经被季卿捅过一剑,本该早已愈合的伤口,如今竟有些隐隐作痛。   他盯着季卿看了许久,直到人醒来,才收回视线,收敛阴鸷换上一副笑脸。   “饿不饿?我让人带了碗海鲜面,还有永福茶楼里的芋头酥。”   “饿。”季卿实话实说。   穿上鞋,去浴室将洗脸巾沾湿,擦脸清醒。也顺便拉开衣领,看了眼引起祸端的痕迹。   一大片,领子不散开看不见,动作太大便显露无遗。   等季卿回到休息室,窗帘已经拉开。   下午三点的阳光投射进来,亮堂堂一片。   喻纠递上筷子,看人卷着面条往嘴里送。   “师尊,原谅我好不好?”   季卿掀起眼皮去看,说:“没什么原谅不原谅,我们两清,我不是你师父,你也不是我的徒弟。”   他像是看不到喻纠难过的表情,也不想分辨这里面是有几分伪装。   这徒弟惯会装乖,将人耍得团团转。   即使席沉衍不提醒他喻纠散尽家产,是为了一箭三雕。   季卿也不是全信喻纠的话。   “卿卿。”喻纠换了个称呼,“这个世界和修真界一样,规则之力势弱,空间缝隙越来越大。但是这里有季严俞,你不会像在修真界……”   喻纠说不出能让他呼吸停滞的那几个字,“不会像那时候一样对不对?”   季卿知道喻纠指的是身死的事。   吃完面后,没直接回答,意有所指道:“这个世界很奇怪。六岁后开始排斥我,想置我于死地,是妈妈救了我。之后是各种各样的危险,是季严俞在保护我。”   季卿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不相干的事情。   可能于他而言,痛苦和挫折已经过去,只记住了妈妈和季严俞的偏爱。   “在我快满十八岁的时候,碰到了席沉衍的车祸现场,有一瞬间恢复了六岁时妈妈救我的记忆。太过猝不及防,我几乎没有犹豫,就救了在同一地点,即将遭遇车祸的席沉衍。”   季卿顿了顿,“现在想想,是有世界参与的痕迹。那辆SUV要的不是席沉衍的命,而是在等我。” 第93章 二十多度的天气,你穿高……   季卿的语气堪称平静。   喻纠试图找出其中的不甘和愤恨, 却什么都没有。   只是他知道,一些事不是如季卿口中那般云淡风轻。   那属于季卿的十八岁以前的人生,是浸润厚厚纸张里的, 铺天盖地袭来的恶意。   分明他的师尊没有漏出半分难过与苦痛,他整个人却被这几句话毫不留情地撕裂。   喻纠上前,不带任何欲望地轻轻圈住季卿。   “师尊,喻家人冷漠,从未教过我怎么爱人。我的爱全是师尊教的, 别丢下我好不好。”   “真把我当傻子呢?我教你的欺师灭祖,我教你的即使没有爱也要有恨?”   季卿从不内耗,他将喻纠的手拨开,一脚踹人膝盖上。   看着喻纠跪在地上, 价值不菲的西装染了些许灰尘。   “屡教不改,还想着忽悠我?”   下巴被捏住, 喻纠被迫仰头去看季卿。   看着人明艳的眉眼, 在落日的余晖下, 温温柔柔舒展着。又因为过于冷漠疏离的视线, 添了几缕漂亮的狠劲。   令人目眩神迷。   喻纠的呼吸不可控的加快。   倒是存了理智, 知道季卿不喜欢他这样,装模作样地痛呼一声。   “师尊,膝盖疼。”   桑霁来的时候, 刚好看到这一幕。   挑眉, 倚着休息室的木门, 评价, “这跪着泫然欲泣的小模样,和你师尊真像。”   喻纠不明白桑霁话里的意思,季卿秒懂这人指的是跪在季严俞面前的事。   瞥了眼视线探究的徒弟, 打开微信给桑霁发消息。   “你怎么知道?”   对方也不含糊,甩了一个视频过来。   季卿静音播放,赫然是心理剧当天晚上,他跪在季严俞面前的道歉视频。   看录制角度,是张宿做的。   “师尊,你们在手机上发什么悄悄话呢?”   季卿没理喻纠的阴阳怪气,拉着桑霁要走。   没走成,被人拉住。   拉住他的人问:“师尊,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这次你不会像是修真界一般的结局,是吗?”   “……元喻,覆巢之下无完卵。”   天道残缺,空间裂缝愈大。   等两界融合,修真界倾压下,他总该给此世的人,走出一条活络。   喻纠松开手,看着熟悉的背影越来越远。   恍惚中面前浮现出季卿陨落的那一幕。   漫无天际的血,黏腻的,温热的,殷红的。   他却觉他的世界黑漆漆一片,空荡荡的感觉几乎将他逼疯。   直到熟悉的鹤唳刺入心脏,他才有落地的踏实感。   那时候他想:真好,即使师尊陨落,也不忘带上他一起走的。   “喻爷!”   有人喊了喻纠一声,他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离开薄荷画廊,在外面没有目的地晃着。   喻纠看向陈钰,摸出口袋里的烟,语气无喜无悲。   “怎么,给你师父的警告不够?非要我亲自将你送进去,又或者打断你的一条腿,才肯罢休?”   陈钰瑟缩一下,显然想起了喻纠的手段。   声音有些抖,“喻爷,你也看到了,季卿身边围着这么多人。你想得到他,我想和席沉衍在一起,我们是最合适的伙伴。我不会伤害季卿的,只要他们分开,他会很安全。”   这次,喻纠没有赶人离开。   陈钰壮着胆子,给人点烟。   细白的烟雾蒸腾往上,模糊了喻纠的面容,却清楚对上人狠厉的视线。   陈钰听见喻纠很轻地笑了声,尾音有些哑,“说说看。”   “说什么?”季卿拍开桑霁扣住他后脖子的手。   “玄霁,我不需要和你解释我这么做的原因,更不想探究你和张宿达成了什么协议,也大概明白舅舅只是基于给我多找些羁绊的理由,才做这些事。”   季卿没管桑霁冷沉的脸色,不轻不重地踢了踢驾驶座的座椅后背。   “去附近的商场,我要买衣服。”   司机看向副驾驶的经纪人,面带询问。   经纪人显然想给人找不痛快,像是没看见,只低头玩手机。   结果下一秒车辆急刹,手机当即飞出去,撞在前挡风玻璃上,带来牙酸的撞击声。   安全带一扯,经纪人的骂声和痛呼声一起响起。   司机不顾肩膀传来的疼痛,惊悚地往后座看去,对上了桑霁凌厉的视线。   那位平日里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影帝,此刻整个人以保护的姿态圈住季卿,掌心揉着季卿泛红的额头。   掀起眼皮看他,语调很冷,“是我平时太好说话,才让你在闹市区不顾我师弟的意愿,偏头去询问副驾驶的意见?”   司机哪里敢应,呼吸声都快没了,冷汗爬上脊背,泅湿了浅蓝的衬衫,深一块浅一块。   实际上,平时这位好说话的影帝,在行程方面基本上不过问,经纪人说什么是什么。   以至于司机的第一反应,是询问经纪人的意见。   怎么会料到桑霁会发这么大的脾气,更何况季卿看起来也没什么大事。   季卿按住桑霁乱动的手,问:“有没有撞到人?”   桑霁瞥去一眼,司机当即下车查看。   经纪人正在捡因反作用力掉进车座缝隙的手机,撩了撩,没拿到。   桑霁的话就过来了,“捡不到,就滚下去,明天也不用来上班。”   季卿在经纪人的道歉声中,拢了拢散开的衣领,“因为我不告诉你在心理剧那晚,我不这么做的原因,故意发火给我看?”   桑霁将视线放在季卿捏着领子的手指上,柔和眉眼,哄着人。   “没有,是他们做得不对,害你受伤。”   “……你也好意思说,我已经躲开,你不管不顾抱着我,反倒让我撞在你肩膀上。”   “师弟,关心则乱。”   季卿将桑霁凑过来的脸拍开,力气也不小。   被拍开的人也不恼,又凑过来。   安抚,“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好,我总该担心些。怎么一直拽着领口,哪里受伤了?我看看。”   这句话之后,车内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   经纪人却眼尖发现,那位被人哄着的季二少,僵硬了一瞬。   而后颇有种先发制人的感觉,说:“看人胸口,耍什么流氓?”   影帝也不知道有没有发现季卿的异常,从鼻腔里哼笑出声。   说:“你也不是女的。”   季卿回:“你爱好男。”   他不知道这句话戳到桑霁的哪个点。   反正刚才还故意骂给他看的人,如今笑个不停。   以至于司机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大概是没料到他不过是离开短短几分钟,仿佛要杀人的影帝,怎么变成如今这副要笑岔气的模样。   桑霁见人回来,止住笑,一本正经问:“有撞到什么吗?”   季卿在司机的“没有”中,用空出来的右手,将桑霁因为忍笑而颤抖的肩膀推开。   “再笑滚下去。”   桑霁吩咐司机开去附近的商场。   而后偏头,在季卿耳边说:“想买什么衣服?我准备了很多。”   显然,季卿想起来在现代和桑霁初见,导致他尴尬地想让人把他的打晕的诡异服装。   所以,在进入服装店后,季卿拒绝了桑霁给他挑衣服的提议。   拿着随意选的几件衣服,将人关在换衣间的门外,并说,“我要吃水果,去买。”   桑霁果然走了。   回来时提着一整袋切好的水果,也看见换好衣服的季卿,以及师弟手腕上多出来的一条功德金光。   他挑眉,“二十多度的天气,你穿高领?”   季卿沉默一瞬。   桑霁品出了里面的欲盖弥彰。   店员小姐怕这单生意黄了,解释,“先生,这件衣服料子很轻薄的,现在流行夏天穿冬天的衣服,冬天穿夏天的衣服。”   季卿给为了业绩很拼的女士,投去赞赏的眼睛。   “把我换下来的衣服装起来,结账。”   桑霁还想说什么。   季卿不急不缓威胁,“再说一句,我就把你的墨镜和口罩摘了,然后独自离开。”   “我不拦你。”桑霁偏头避开季卿伸过来的手,握住多出来的功德金光。   问:“刚得到的?”   季卿无所谓应了声。   换衣服的时候,多的功德金光,被金闪闪控制着往手腕上缠。   旧衣服有经纪人拿着。   季卿和桑霁并排往外走。   两人走得快,又刻意压低了声调,经纪人听不清交谈声。   只隐约听见桑霁说,“……不要吸收……危险”之类。   而季卿只是冷淡地睨人一眼,下一句话倒是让经纪人听清了。   季卿道:“我哥估计要问我在哪,你拦着点。”   而桑霁的下一句话经纪人也听清了。廖   “真拦了,揍我的人是你。”   大概是这句话说得在理,季卿没有反驳。   不过,因为脖子上的痕迹,不好用蚊子咬作为借口解释,他还是不准备回家。   至于席沉衍那儿,去了他担心自己控制不住脾气。   毕竟昨晚因为诡异饥饿感,而引发的事情,他早上起床时没想起来,经过陆武麟和喻纠的刺激,他已经全记起来的。   手机叮咚响了一声。   季卿拿出来查看,微信没切换,是衍发过来的信息。   “卿卿,晚上想吃什么?”   虽然这几个字看起来全然没有问题,但是结合这人这种事一般都是直接邀请的行为,季卿觉得这人在心虚。   季卿挑眉,回:“吃人头。”   大概是对面的人没料到是这种回复,微信界面上的‘正在输入中’持续了好久。   最后是简单的几个字,“我让人用我的照片做一个人头蛋糕?”   季卿试图推演这个场景,没成功,被膈应到了。   他在桑霁投来的探究视线下收起手机,没去理响个不停的信息提示音。   问:“去哪里?”   半个小时后,桑霁指着面前的别墅,回答季卿在商场的问题,“我们在现代第一次见面的别墅。”   经纪人和司机都离开了。   偌大的别墅里,只有季卿和桑霁两人。   季卿和桑霁打了招呼,打算先去吸收功德金光。   桑霁知道拦不住,只说:“吸收完功德金光,别急着出来,不然我不好忍。”   季卿奇怪看人一眼,像是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第94章 (小修) 什么刺激,需要……   不过, 季卿也没有探究的想法,进了房间。   才发现,外面看着颇具现代气息的别墅, 房间内却是另一番景象,摆设和霜回峰别无二致。   季卿打开极具年代感的古朴衣柜,换上黑色宽袖里衣,才开始吸收新得到的功德金光。   金闪闪也识趣的松开季卿的腕骨,绕着季卿晃来晃去, 以备不时之需。   天色渐暗,路灯稀稀疏疏亮起。   有风吹过,拂过树枝,摇曳的树影零星洒在床上, 随着人起身的动作,缓缓贴在瓷白的肌肤上。   吸收完功德金光的季卿起来后, 将汗湿的发丝往脑后撩去, 拿着白天的买的高领上衣和响个不停的手机进了浴室。   他舒舒服服躺在浴缸里, 翻开手机。   微信没有切换, 衍头像上的小红点数字高得吓人。   季卿瞥了眼, 没打开,切换成属于季卿的账号。   哥哥的视频通话当即弹了出来。   他思忖一秒,用语音接通。   “昨晚没有和我打招呼, 去了沉衍家里。今天电话不接微信不回, 去了桑霁那里。”   季卿将手机调成扩音模式, 听着季严俞含着怒意的质问, 用刚清醒有些沙哑的声音回。   “哥,你凶。”   对面很明显停顿了数秒。   季卿笑笑,大概能猜测到季严俞想发火, 又因为这句话憋住,而造成的类似于憋闷情绪。   没忍住,晃了晃腿。   带起的水声拉回了季严俞的思绪。   他问:“在洗澡?”   “嗯,出了一身汗,不舒服。哥哥的语音我梦游也要接听。”   实际上,嘴甜的季卿,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多少表情。   反而因为泡澡带来的舒适感,软绵绵靠着浴缸,眼睑半垂,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然而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季严俞说,“我在门口。”   季卿沉默一瞬,条件反射遮住脖子上过于暧昧的痕迹。   语气尽量平静,“哥,我在洗澡,你总不好闯进来。”   “……你如果没说这句话,我不会进去。”   通话被切断,浴室门被敲响。   “卿卿,开门。”   “季严俞,你要点脸。”   显然门外的人面对弟弟时常没脸,继续敲门。   “一分钟,不出来,我踹门进去。”   季卿没有停顿,当即起身,拿起旁边的高领长袖就往身上套。   他想,也就是他顾忌着血脉亲情,才叫季严俞越来越过分。   他该拿出渡劫期修士的能耐,让这位哥哥吃一吃苦头,从而明白什么叫武力压制。   门外的季严俞垂眸看表,抬脚准备踹门。   浴室门却先一步打开,一道熟悉的身影扑上来。   等他骤然暗下去的视野恢复正常时,已经躺在沙发上,弟弟屈膝跨坐在小腹。   头发还在滴水的人拍了拍他的脸,故作凶恶。   “季严俞,道歉,不然揍你。”   季严俞扫过弟弟穿着的高领长袖,不动声色的将掌心贴在季卿的腰上,淡淡道:“打。”   季卿也不客气,完全没有收力,握拳挥去。   咔嚓声当即响起。   沙发架子没支撑一秒,软塌塌倒了。   而被武力镇压的季严俞,只睨了眼脸颊旁,因弟弟挥拳而产生的大坑。   问:“闹够了?”   “季严俞,你没眨眼。这反应不正常,突然被攻击,眨眼才是正常反应。”   季卿软下腰,窝在季严俞怀里。   建议:“找舅舅看看,做一做心理测试,你这多少是有点变态的。”   弟弟的头发没擦干,蹭着脖颈,有些痒。   季严俞也没回季卿明显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才说得话。   他拍了拍季卿的腰,说:“起来,给你吹头发。”   被拍腰的人没拒绝,任由季严俞双手固定他的腰部,将他抱起,放在床沿。   吹风机的温度合适,哥哥的指腹在发丝里来来回回,让刚吸收完功德金光的季卿很舒服。   他盘坐着,双手圈住季严俞的腰。   抱怨道:“哥,我需要隐私,你坏。”   声音不高,又因为吹风机的声音,季严俞没听见。   倒是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的桑霁笑了声。   季卿眯眼,没做多余的动作。   却让桑霁读懂了里面的威胁,很识趣地做了个闭嘴的动作。   又看着正给季卿吹头发的季严俞,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将手搭在季卿的脖子上,似乎想探究被高领遮住的皮肤。   然而不过片刻工夫,就被季卿按住。   头发干了,吹风机停止工作。   季卿说:“胸口不用吹干。”   季严俞只当季卿这句话是表面意思,也没去问人这种天气穿高领的原因,像是看不见弟弟的欲盖弥彰。   “回家。”季严俞说。   季卿没第一时间回答。   倒也不是想待在桑霁这里,只是因为回家,脖子上的痕迹大概率会被季严俞发现。   于道修而言,想做的事,想说的话,自己能说服自己,便随意去做。   然而面对他人,季卿可以面不改色地随意谈论有关鱼水之欢。   面对季严俞,他不行。   就像他至今不敢让季严俞知道,在修真界,为了回家做出来的一系列该被哥哥教训的事。   也不敢让哥哥了解到,他出于担心季严俞同样穿越过来的原因,为了哥哥死过一次。   季卿不愿去想季严俞知道一切,会是何种心情。   就如同现在,不愿去想,季严俞如果知道他真的对席沉衍有好感,会不会害怕失去弟弟。   “哥,晚上有事,不回去了。”   季卿用脸颊去蹭季严俞衣服上的扣子。   被蹭的人沉默一瞬。   妥协,“可以,去沉衍那里,这里不行。”   因此,在一个小时后,季卿来到席沉衍的别墅时,表情并不好。   在送走季严俞后,只和人打了招呼,回了自己的房间。   席沉衍也发现,季卿在避着他。   特别是在之后,连续七天去公司找人,无论是冯希还是张倩优一致说季卿不在。   结果每次,席沉衍都能在季卿的停车位,看到不同颜色的车。   发微信也不回。   电话也不接。   实在被闹得烦了,季卿才会回句,“困,别发。”   两人像是同一时间忘记了手机的静音功能。   席沉衍不发信息了。   而季卿也会在转天随便回几条信息。   这一行为让张倩优看得啧啧称奇。   “你们这是调情还是吵架呀?”   季卿奇怪问:“不明显吗?”   张倩优发言:“调情!”   季卿补充:“吵架。”   几乎同一时间的说话声,让张倩优和季卿齐齐保持沉默。   好在新来的实习生敲了敲门,缓解了诡异的尴尬。   “季总,席总又送来一束花,还有一堆礼物,和之前一样拒收吗?”   算算时间,季卿和席沉衍吵架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海城二十多的天气也变成了十几度,街道上也没了穿短袖的行人,大多都加着一件风衣,或是稍微偏厚的长袖。   季卿收回放在过路人身上的视线,说:“算了,把礼物搬过来。”   然后,张倩优就看到冷漠到近乎无动于衷的某位老板,并不在乎形象地坐在礼物堆中,一点点拆着包装纸。   分明整个人都是疏离的,张倩优却能品出其中漏出来的小雀跃。   “这些礼物我知道席总哪里弄来的。”   季卿没去看张倩优,像是不在乎这事,但是耳朵动了动。   张倩优说:“是一个比较权威的慈善拍卖会,豪门里的人常去,不过都是安排助理去。随意选一两件东西,买东西的钱,通过这个拍卖会捐给身患重疾,没有能力治疗的病患。不仅能彰显财力,也能得一个慈善家的名头。”   “也就那一次,席沉衍不知道怎么了,亲自过去,弄得得到消息的总裁们都赶了过去。当时好不热闹,他们也看着人几乎把好看的饰品都拍下来了。”   张倩优努努嘴,说:“老板,你现在手里拿的胸针价值一千万。有钱人的世界,我是真不懂。”   季卿挑眉,提醒,“你出身豪门。”   张倩优靠了声,“还真是,连自己一起蛐蛐了。”   而在季卿收下礼物之后,席沉衍像是收到了什么信号,来找季卿了。   这次季卿没避着,让张倩优去泡茶。   门阖上。   席沉衍没提半个月的事情,反倒点开手机里的备忘录。   “我找了很多你没吃过的餐厅,味道不错,要试试吗?”   季卿喝茶,没回答。   席沉衍换了一个备忘录,“这些地方很有趣,刺激和不刺激的都有,想去哪里?”   门打开了。   张倩优端茶进来。   听季卿说:“衍哥指得是什么刺激,需要去酒庄?”   席沉衍短促笑了声,像是没听懂季卿的意有所指。   先发制人,“卿卿,我错了。”   而刚刚还处于上风的人,显然对这种直白的道歉和讨好没有抵抗力。   偏头避开席沉衍伸过来的手,随手将张倩优放在桌子上的茶杯,塞进席沉衍的手中。   说:“喝水。”   席沉衍喝了。   递水的人反倒因为这个举动,眼睛微微睁大。   不明显,但是席沉衍发现了,问:“怎么了?”   季卿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反而摸了摸在心理剧结束后,重新戴在手上的,存放着喻纠半个神魂的手串。   就在刚刚席沉衍喝下茶水后,他清楚的看到,随着这人的动作,身上的功德金光争先恐后的往金闪闪那处钻。   季卿不动声色的拿起席沉衍放在茶几上的茶杯,递给人:“喝。”   席沉衍又喝了。   然后就对上了季卿明显大幅度发亮的双眼,像是看到了春雨过后,夜空中铅华尽退的繁星。   也在张倩优离开之后。   席沉衍见到了和往日完全不同的季卿。   这位看起来冷漠疏离的人,拿走他手中的杯子,又塞给他,等他喝一口水,又拿走了。   反复十几次后,席沉衍喝完了一整杯水。   他靠近人,将掌心贴在季卿的腰侧。   哑声问:“做什么,想玩游戏?”   季卿有些痒,躲了一下,又被人圈住。 第95章 也就在想108种姿势的……   圈住他的席沉衍像是觉察出了不对劲, 又像是什么都不知道。   说:“卿卿,不管你要玩什么,只和我玩好不好?不要去找别人。   席沉衍的语气有些古怪, 但是季卿对这种事向来不在意,只随意点头。   道家人又没什么言出必行的规矩。   只要能说服自己,下一秒反水不是难事。   他不愿做君子,唯一能让他守规矩的也只有季严俞。   如果真要抠字眼,席沉衍算半个。   季卿将席沉衍的手拨开, 淡淡道:“嗯,我听话。”   想着这人的确对他很好,不能欺负太过,安抚, “衍哥,这游戏也只能和你做。”   毕竟总不能突然变出一位和席沉衍这般的人, 身上全是谜团的功德金光。   结果席沉衍反而没有如季卿所料一般, 恢复正常。   反而凑过来, 将手放在他的脖颈处, 顺着往上, 强迫他抬头。   席沉衍说:“只能和席沉衍做。”   季卿小幅度眨眼,凝视对方沉沉的黑色眸子。   墨一般洒着,压抑的堪比深潭。   季卿轻轻“嗯”了声, 抱住主动送上门被薅的羊。   动作轻柔的拍着人绷紧的脊背, 感受着席沉衍逐渐放松的肌肉。   坏心眼道:“衍哥, 离远点, 你身上一股羊毛味。”   他好似看不到席沉衍举起手嗅闻的举动,也看不见人脸上疑惑满满的表情。   只听席沉衍说:“抱歉,赶来太急, 身上出汗了。卿卿,浴室可以借我吗?”   “……你随意。”   季卿起身,很有礼貌地将办公室留给席沉衍,先去茶水间拿了一袋子小零食,才来到张倩优的办公室。   她问:“席总走了?不应该呀?”   “他在洗澡。”   季卿回答,撕了一袋牛肉干慢慢咬着,然后就捕捉到张倩优明显越来越露骨的眼神。   都是成年人,一些带着颜色的直白暗示很好懂。   季卿将沙发上的抱枕摔在人过于离谱的脸上。   “乱想什么?”   张倩优大胆回:“也就在想108种姿势的事。”   好在后来同事将张倩优叫走了,才制止了这人孟浪的话。   热闹片刻间散去,季卿窝在沙发里,感受着张倩优办公室不算明亮的太阳光,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不受控制地想到了和舅舅在心理咨询室的谈话。   显然,喻纠和桑霁和他的情况并不相像想像。   师兄和徒弟穿越到修真界的那两年,现代的生活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而他却像是换了芯子,问题大到,穿越回来初见时,季严俞就发现了不对。   至于席沉衍。   不可否认,他怀疑过这人是不是楼思危,特别是在失控的那一晚,他有一瞬间察觉到楼思危的灵魂波动。   但是结合桑霁和喻纠的情况,又觉不对,毕竟穿越回来的前提,是在修真界的身死。   他和楼思危在后期见面必见血。   两人顾及着以往的情谊,开始还能收着力。但是基于性格特点,都是些表面上看着冷静,实际上真牵扯到修炼能够热血上头的人。   打得久了,到后面都是打出了火气,也就还存着些许理智,放弃使用灵力,改为拳拳到肉。   这样的楼思危,即使这人对他的确抱有超越友情和对手的情愫,季卿也不认为这人会做出什么自断生路的事。   按他对楼思危的了解,对方想办法复活他的可能性更大。   所以在明确知道楼思危不会寻死,且这人修为称得上当世第一的情况下,季卿没有将楼思危和席沉衍画上等号。   这般分析下来,最不合常理的还是那位不知道从何处来的“季卿”。   季卿思忖数秒,拿出手机,搜索《仙尊炉鼎》,重新看一看他穿越的世界,分辨那位“季卿”是不是那本书里原先的仙尊。   忽略只适合成年人看的情节,季卿难得有些困难地在其中提炼出剧情框架。   和他的遭遇细节出入很大,大方向却基本相同。   比如说后期,喻纠和桑霁的确是把他关起来,但是又不敢对他真的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而书里,虽然也是一样的囚禁环节,但是里面的动词和名词几乎每一个字都是能屏蔽的程度。   有人推开门。   许是气息太过熟悉,又或者是季卿正仔细对比《仙尊炉鼎》和真实修真界的不同,完全没有注意到房间里多了个人。   季卿继续往下滑动,书里来到“季卿”用了某种不可言说的手段,从桑霁和喻纠手中逃脱,遇到了图谋不轨的楼思危。   接下来又是需要屏蔽的内容,但是季卿第一次见这么炸裂的楼思危,存了好奇的心思,没有快进,逐字逐句地看了下去。   然后没忍住,笑出声来。   直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笑声戛然而止。   “卿卿,在看什么?”   声音是从耳后传来的,这个姿势能够将屏幕看得清清楚楚。   季卿呼吸一滞,扫了眼满屏幕里的第一行。   “楼思危将季卿压在身下,不紧不慢褪去衣物,看着平日里冷静自持的仙尊染上薄红,连指尖都在颤抖”。   季卿强装镇定,按熄手机屏幕,先发制人, “季严俞,防偷窥膜就是为了你这种人发明的。”   季严俞的视线落在弟弟通红的耳廓,评价,“知道挺多的。”   哥哥的声音太过平静,季卿一时不好分辨,季严俞有没有看到《仙尊炉鼎》里面过于炸裂的内容。   他想,如果季严俞真的看见了,且在满屏都是该屏蔽的名词和动词,甚至于发现看文的人,和文里的主人公顶着一样的名字。   季卿大概会存了欺负人的心思。   在他纠结下一步是该把自己的打晕,还是将季严俞打晕时,观察了季卿许久的季严俞说话了。   “躺着玩手机,眼睛不想要了?”   季严俞将人抱起来,像是看不见弟弟舒了一口气的动作。   任由季卿将手搭在他的肩膀,在沙发上坐好,讨好般地蹭了蹭他的面颊。   季卿说:“怎么突然过来?要吃茶楼的点心吗?我让人去买。”   “我去买,回办公室等我,躺倩优办公室的沙发上,像什么样子。”   季严俞拍了拍弟弟有些红的面颊,起身离开。   办公室的门分明是透明的,季卿却觉在季严俞开门离开的那一刻,好似有阳光争前恐后地投射而下,打在人身上,连血液都变成了暖烘烘的温度。   半月来,掩盖在平静面皮之下的迷惘和顾虑飘然散去。   季卿很轻的笑了声,听哥哥的话,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然而见到不是已经洗完澡的席沉衍,而是端坐在沙发上的爷爷。   爷爷显然也看到他了,从鼻腔里哼了一声,道:“尊老爱幼呢?让我苦等了这么久。”   季卿挑眉,猜测季严俞是和季老爷子一起来的。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哥哥反而先跑了,也没有把老爷子来的消息告诉他,只让他先回办公室。   季卿随口应付几句,问:“您要喝什么茶?我给您泡茶。”   “你这躲人的招式,我年轻时用过很多次。泡茶的事什么人不能做,非要你亲自去?”老爷子眯眼,檀木手杖点了点左侧的单人沙发。   “坐好,别想着躲。”   “哥哥前段时间躲我,也是自己去泡茶。”季卿在沙发上坐好,总结,“家族传承。”   四个字连着季老爷子一起教训了。   他也不恼,睨了眼孙子,说:“洪峰做事的确不妥,严俞是个商场好手,他接手季家产业我更加放心。至于你——”   老爷子顿了顿,“严俞把大部分产业转到你名下,我也没阻止没意见。生意场上的事,我那大孙子拎得清。好东西给了你,他只会更加用心经营。季家在你爸手里,我还要担心撑不撑得起豪门的排面,在你哥哥手里,我完全不会担心。”   季卿挑了颗山竹,等着说了一堆好话的人说但是。   果然,老爷子话锋一转。   “但是,你和席沉衍、喻纠的事,是不是闹得太过。喻纠捐家产这事闹得满城风雨,人厉害,喻家不敢管,主家一脉人丁兴旺,和同性搞在一起也不碍事。席家主家一脉,不是被席沉衍送进去,出来无望,就是被那人搞得精神失常,扛不起大事。”   声音沉沉,颇有威严。却瞥见被训话的人满不在乎地吃着山竹,以至于尾音拔高,有点破音。   “席家那老头子天天给我打电话,问我是不是报复他年轻时抢了初恋这件事,才让你去霍霍席沉衍。”   季卿这才抬头,说:“没上床。”   季老爷子被孙子直白的话呛到了,闹了个大红脸。   “矜持呢?季家怎么生了你这玩意。”   季卿挑眉:“家族传承。”   又被暗戳戳骂了一句的季老爷子这次没忍,拿着手杖敲在季卿的小腿上。   “都是季严俞把你惯的!”   “……您要是担心席家传承问题,应该和席沉衍谈,找我做什么?”   休息室传来轻微的响动,季卿耳力好,分辨出是浴室门打开的声音。   老爷子还在继续。   “你以为我为什么找你?季家主家就这么几口人,是我能生还是你爸能生?又或是你那位去投胎的弟弟能生?”   “您去找季严俞。”   “……你以为,他为什么跑,把你丢下。”   季老爷子像是气到了,脖子都有些红。身后的助理赶忙上前,给人顺气。   又给季卿使眼色,生怕这位说出什么气人的话。   季卿也知道分寸,夸了一句,“您能看出来季严俞躲着,眼神挺好。他这次用的是去买芋头酥的借口,下次您防着点。”   显然,这句话在季老爷子这里完全算不上夸奖,脖子更红了。   助理也是第一次见到有季家人敢这么和老爷子说话,眼睛都瞪大了。   以往旁□□些人,在老爷子面前一位位和鹌鹑一样。   就是连季洪峰也是百般讨好,哪像这位,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总共说了七句话,有六句都是软钉子。   那位还在继续,“您实在想要后代,我懂一些炼丹,您和季洪峰一起努努力,也能生了。”   助理已经完全惊呆,听到老爷子粗重的喘息声,才回神赶忙给人塞降压药。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老爷子才缓过来。   季卿见人没什么大事,轻飘飘道:“您考虑考虑我的提议,我炼丹技术不错。”   而后,那位刚缓过来的老人家,再助理的注视下又缓了许久,最后像是妥协了,颇有些生无可恋。   “你劝劝你哥,我找的那几位相亲对象,人都不错。”   季卿没应,像是没听见,低头吃山竹。   季老爷子退了一步,“那你把玄清先生约出来,我请人吃饭。”   季卿挑眉,“人被家里逼着催生,等会就去跳楼,没时间吃饭。”   任谁都听出季卿是在胡诌,刚打开休息室的席沉衍却沉下来脸。   “好话坏话分不清?这话是能乱说的?”   季老爷子难得没在意季卿的休息室怎么出来了位席沉衍。   倒是抱着看好戏的态度,等着席沉衍教训不听话的孙子。   他压低声音,给一旁的助理讲解,“这位,成年后手段也是厉害,面不改色地把主家那几位全送进了局子,任由那些弟弟妹妹磕破头苦苦哀求,也是不为所动。”   再喜欢季卿,豪门里骨子里的冷漠和利益至上却是不变的。   总不能席家那老头,如他这般倒霉,由着一群冷心冷情的人,生出了季严俞和季卿这两位特例。   那时候,想着季洪峰虽然做生意不行,但是豪门里的弯弯绕绕都懂,智商还可以,也就没管孙子们的教育问题。   等季严俞和季卿长大,两人真的将对方视为手足时,他一瞬间想到了他那几位毒蛇一般的兄弟姐妹,惊讶了好一会。   甚至于偷偷去做了亲子鉴定,才确定这两兄弟的确是季家的种,不是什么抱错的真假少爷。   老爷子慢悠悠开口,“卿卿,现在对着爷爷说几句好话,还有转圜的余地。” 第96章 抱歉,吓到你了   季卿没理老爷子, 瞥了眼席沉衍。   这位刚从休息室出来的人,该是听见了他和爷爷的谈话,出来有些急。   发尾处还带着明显的湿意, 有一两滴垂落,泅湿了咖色的衬衫,以至于贴在肌肤上,隐隐约约描绘出流畅的肌肉线条。   季卿视线从席沉衍的小腹扫过,像是看不见这人骤然的僵硬。   陈述事实, “衍哥,你好凶。”   然后,老爷子就看见,适才还要发火的席沉衍, 像是突然软了骨头。   来到那位口出狂言的孙子身边,低头, 小心翼翼的亲人脸颊。   “抱歉, 吓到你了。”   以至于围观全程的助理, 眼睁睁看着, 不久前成竹在胸的老爷子, 彻彻底底地黑了脸。   想了想,助理在老爷子耳边,用年轻人的方式, 替老爷子发出“靠”音。   人脸色更差了, 气呼呼走了。   估计好一段时间不想见到季卿和席沉衍。   而季卿也在十分钟后等来了季严俞。   哥哥刚进门那会, 就被弟弟丢了一个抱枕过去。   “季严俞, 你坑我呢?”   季严俞接住抱枕,给弟弟喂刚买来的芋头酥,哄着人。   “我的弟弟最厉害, 三言两语就能让人说不出话。人又善良,长得又好,他人看上一眼就不忍说一句重话。还会书法和国画,策划做得也挑不出错来——”   季卿瞪了人一眼,止住季严俞一箩筐的好话,抬手去推人。   没成功,被人捏住手。   捏住他的人说:“哥哥错了,爷爷身边的助理是我的人,会护着你的,卿卿不怕。”   席沉衍挑眉,见适才还准备教训人的季卿,没了脾气,耳廓通红。   季严俞等季卿吃完一整块芋头酥,乘胜追击。   “我不拦着你去金福村参加学校的开幕仪式,别生气了好吗?”   所以,在十月底,季卿动身去金福村参加学校开幕仪式,顺带考察基金会对金福村的资助情况时,一起去的不仅仅是季严俞。   还有那天听了一耳朵的席沉衍,以及凑过来的喻纠、桑霁。   季卿挑眉,没动,等着人说话。   喻纠:“卿卿,金福村地处偏僻,紧临大山,有野兽出没,我一起去可以帮着保护哥哥。”   然而就被桑霁纠正,“喻纠,张口就是一句哥哥,你想和卿卿抢哥哥?”   一同跟着的张倩优,就见两位容貌不俗的男士引经据典,说了一堆意有所指的话。   而那位话题中心,像是没听见的样子,率先离开,左右两边是席沉衍以及季严俞。   席沉衍接过季卿背着的剑匣。   问了一句,“参加学校的开幕仪式,带这个做什么?”   人回了句“喜欢”,站在一旁,安静的听着季严俞安排去金福村的车子。   来的人实在太多,不请自来的那三位各带来一位助理,再加上基金会的苏柯遇和画廊的张倩优,以及跟车的医生或是工作人员,林林总总算下来有将近三十人。   出于安全考虑,季严俞临时让助理协调两辆大型房车,随行的医务人员和工作人员一辆,他们也一辆车。   车身很酷,类似钢铁巨兽的车型,第一时间吸引了季卿的目光。   他拿走季严俞助理手上的车钥匙,率先走进驾驶座,探出脑袋,说:“我开。”   张倩优显然更担心自己的小命,“老板,别闹呀,开大型房车需要A1的驾驶证。”   “爱坐不坐。”季卿发动车子,听到了季严俞的解释。   他说:“卿卿考过A1的驾驶证。”   数分钟后,所有人上车,车子也缓缓往金福村开去。   造型独特的大型房车,显然在市区里很吸睛。   张倩优发现不下十位的过路人对着车子拍照。   而现在,车子在右转向车道,却被前方的小电驴挡住去路。   估计对方在等直行的红灯。   季卿按了一下喇叭,提醒人挪个位置。   小电驴没动,反而车主人转头,对着季卿比了个不大友好的手势。   张倩优感觉自己的路怒症都犯了。   “靠”了声,“老板,再按喇叭呀!非机动车在机动车道开,又挡路还挑衅,我们怼上去!”   “没必要。”   季卿回了句,声音慢悠悠的,是真不在乎。   能调动他情绪的事情本来就少,更何况不过是一位路人。   桑霁也不在意,给人递水,“没事,趁这个时间休息休息。”   只是,小电驴的车主并不这么认为,见车上的人没反应,反而开始狂按喇叭。   副驾驶座的车窗开着,很容易传到房车里。   桑霁蹙眉,喻纠和席沉衍起身。   然而更快的是张倩优,她从副驾驶探出脑袋。   “按什么按,正财偏财都给你按掉。”   事关散财,被骂的人当即面红耳赤,说了一堆不堪入耳的话,无外乎脾气差嫁不出去之类。   随后张倩优就体会得到季卿不久前的满不在乎。   嫁不出去哪里是咒她,是善呀。   然而,那人又说:“正财偏财都按掉,反弹。”   回按了几次喇叭的张倩优当即红温,额角上的青筋都跳了跳。   嫁不出去无所谓,散财是戳了心窝子。   她安全带一扯,就要往下冲,嘴里念叨着:“cheap man!老娘揍死你。”   没走几步,就被季卿扣住肩膀,按在座位上。   “又不会打架,下去做什么?我们处理。”   说话的工夫,车上的另外四位男士已经下车。   等季卿下去时,那位小电驴车主颇有些瑟瑟发抖的感觉,还是桑霁抬脚撑了一下对方的腰,才不至于软塌塌倒下去。   席沉衍淡淡道:“道歉。”   车主连滚带爬来到季卿面前,“帅哥,行行好,别和我这种人生气。我保证以后遵守交规,您和那几位说说好话,别把我工作弄掉呀,我就指着这点钱生活。”   季卿向来与人为善,不紧不慢道:“抄十遍交规吧。”   车主舒了一口气,抄书而已,想来交规字数也不多,不是什么大事。这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富家自己就是好骗。   说几句好话,就心软。   他垂眼遮住眼底的得意与轻蔑,嘴上恭维的话不停,“谢谢,您长得好看,人又好,一定会有好报的。”   在场的都不傻,哪里看不出来里面的弯弯绕绕。   张倩优笑眯眯探头,“看你的样子,是没考过驾驶证,不知道交规有多少条吧。”   车主眉心一跳。   张倩优幸灾乐祸补充,“《道路交通安全法》约2万字,《道路交通安全法实施条例》约3万字,十遍,不过区区五十万字。”   区区两个字咬得很重,尾音还刻意往上扬。   季卿敛去笑意,在车主惊悚的表情中,轻飘飘道:“24小时抄完,想来不是什么难事。”   五人离开,助理上前处理后续。   车门还未阖上时,还能听见车主仿佛呕出灵魂的惊呼和倒吸冷气的声音。   季卿瞥了眼美滋滋晃腿的张倩优,“高兴了?”   张倩优想起车主难以置信的脸,嘎嘎直乐。   “老板,还是你心黑,这手段我学不来。”   被评价心黑的人也不恼,平静喝了口水。   季严俞接过弟弟喝了一半的水,拧好盖子,说:“金福村远,开半小时车过过手瘾就够了,我们换人开车,好吗?”   看似季严俞在询问意见,实际上后面那辆车的工作人员,已经自觉地坐上驾驶位。   短暂地满足兴趣后,季卿也没有长时间开车的想法,点头同意。   倒是张倩优因为这段时间和季卿接触得多,多问了一句。   “老板,你这是怎么了?这半个月,好像很渴,喝水的频率都多了不止两倍。”   张倩优不知道这话有什么问题,反正是在她说出口后,车上的另外四位男士,几乎同时把视线落在季卿身上。   然而目光又有些不同。   上车后就给季卿递过水的桑霁,眼中有了然。   喻纠眼睑半垂,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席沉衍和季严俞对视一眼。   而被问的季卿,缓了一会,说了句好似忽悠人的话。   “贫血。”   话落时,围着季卿的男士表情都不对。   也就张倩优没注意到。   语气听起来似无语,“老板,你好歹也找一个正常点的理由呀!哪有贫血的人口渴的。”   季卿这次没应声。   房车继续平缓的行驶在公路上。   金福村距离海城有一千多公里。   起先,张倩优不明白这么远,季严俞怎么不坐飞机过去,再安排车去金福村。   一路上车子开开停停后,才明白季严俞的用意。   这几位说是去金福村参加学校开幕仪式的,但是完全不急。   一路走走停停,碰到有趣的,没见过的东西,总要尝一尝,玩一玩。   季卿虽然面上不显,依旧一副无动于衷的小模样,但是熟悉他的人,都能看出人眼里的雀跃。   张倩优也总算真切地认识到了,和她同车的那些人对季卿的在乎程度。   比如现在。   刚到金福村,村长过来接待,但是碍于金福村条件简陋,且地处偏僻,就没有像样的酒店。   后来还是村长找人清理出在城里打工的村民家,暂时给他们住。   这家在村里条件应该是算不错的 ,外墙是修饰过的,不像是其他,就光秃秃的黑灰水泥面。   房间算得上干净,但是的确简陋,张倩优不是吃过苦的,有些不习惯,都想着要不要在房车里对付几晚。   然而那几位男士反倒是没有这种想法,并且为了一个房间挣了起来。   “师尊,房间不够,以往都是我安排你的起居。今晚,我和你一个房间,好不好?”   “师弟,你不喜欢冷也不喜欢热,晚上我用灵力给你调温好不好?”   “师父,你之前发我的PPT,我有些内容不懂,晚上可以给我讲解吗?”   季卿通通没理,拽着季严俞的手往房间里走。   想了想,又顿住,回去把席沉衍也拽过来。   随后,类似于什么东西折断的声音响起。   张倩优保证,她听见了被拒绝的三位男士,藏在心底的骂声。   颇有些震耳欲聋的感觉。 第97章 卿卿,这时候,不好走神……   金福村的开幕式在两天后举行, 众人婉拒了村长带着游玩的提议。   在这个气温炎热的小山村,换上了短袖,提着或现摘或现买的水果往山上去。   苏柯遇给师父开路, 对人说:“上次说到来金福村参加开幕仪式,还是在基金会楼下的港式餐厅。”   他接过季卿手上的西瓜,“师父那时候腿还没好呢,还被孙征欺负。不过我前段时间听说孙征车祸走了,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孙征他爸也不知道什么毛病,还来基金会闹过。”   喻纠听到了那句师父,投来视线。   季卿平静和人对视,等喻纠转头, 才回答苏柯遇的话。   “嗯,孙家的人, 什么时候来得基金会?”   苏柯遇想要回答, 被桑霁按住肩膀, 三言两语打岔拉走了。   季严俞牵着弟弟的手, 迈过小溪, 往里走。   “那时候你忙,就没通知你,事情已经解决了, 不用去想。”   “嗯, 严俞说得在理, 喝口水。”   席沉衍将水杯递到人面前, 季卿没喝,没什么情绪的琥珀色眸子一瞬不瞬注视他。   本该是极具压迫感的视线,但是因为面前的青年在山林间热烈的阳光下, 白得近乎透明,反而添了几分柔软。   席沉衍将掌心贴在季卿的脸颊,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唇瓣,引导人张嘴。   “乖一点,喝水。”   比席沉衍的声音先到的是喻纠森冷的目光,季卿偏头,对上喻纠瞬间柔和的眉眼。   在山林间的清风中,淡淡“嗯”了声。   张开嘴,咬住了吸管。   张倩优啧啧两声,说:“席总,我也乖,想喝水。”   赵乾抹了把脸,把人拉走,“姐妹,别闹!”   谈话间,目的地也到了。   是香火修士桑霁选的位置。   高耸入云的峭壁垂直而下,仰头去看,冷冽清水铺天盖地而来,打在岩石上哗哗一响。   水珠飞溅,缱绻的贴着瓷白的肌肤,又被指腹抹去。   抹去它的人盯着季卿,笑道:“师尊给我找了位师弟吗?”   “早就知道的事,何必明知故问。”   季严俞在叫弟弟,季卿应了声,往哥哥那走去。   想了想,没回头,说:“元喻,他是你师弟,不要欺负人。”   身后的人没回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理解了‘他是你师弟’,这句话里更深层次的含义,而在发愣。   但季卿猜测,喻纠大概是有些开心的。   等季卿来到哥哥身边时,偏头也的确远远看见了喻纠明媚的笑脸。   季严俞接住顺着水流晃过来的西瓜,处理好递给季卿。   “这里天气热,用溪水泡过的西瓜很爽口,尝尝。”   季卿没接,倒是低头咬了一口,很甜。   散开的汁水顺着青色的果皮,滴滴答答落在季严俞的指尖。   季卿撩起一点水,给人擦手。   哥哥问:“愿意承认人是你徒弟,不生喻纠的气了?”   “……也不是,就是觉得没必要了。该教训的也都教训了,如今我也回来。以后你在商场上也少不了和喻纠合作,闹太僵,会给你添麻烦。”   季卿将头靠在季严俞的肩上,去看郁郁葱葱的绿色,去听风吹树叶的簌簌声。   他好似透过云层之上日益加大的空间缝隙,捕捉到了鹤唳兴奋的嗡鸣。   “哥,我在我名下的那栋别墅里,放了给你的生日礼物,记得去看。”   季严俞挑眉,拍人脑袋。   “送我的东西,还要我去拿,也是把你宠坏了。”   季卿笑笑,窝在季严俞的怀里,嗅着熟悉的味道,很轻的“嗯”了声。   淌水声传入耳畔,季卿推测有位在某些方面完全不在乎形象的男士,直接顺着水流走过来。   果然,席沉衍的声音响起。   “卿卿,喝椰汁。”   阳光很好,席沉衍背着光,以至于季卿分辨不出这人的表情。   总之是,这位成谜的总裁用几句话忽悠走了季严俞,在他身边坐下,盯着他捧着青色的椰子,喝里面的汁水。   这人说:“卿卿,我想亲你。”   然后,是季卿陡然响起又被闷在喉咙里的咳嗽声。   席沉衍圈住呛着的季卿,安抚般地拍着人颤抖的脊背。   看着薄红从细白的脖颈攀上喉结,颤巍巍藏在耳廓。   漂亮又可怜。   席沉衍屈指,塞进季卿的嘴里,说:“咳出来,别憋着。”   “咳,你也是真敢说,不怕季严俞听见?”季卿偏头避开手。   席沉衍按住人,“他听不见。”   季卿侧头,视线从席沉衍的肩上穿过,肉眼所见之处空无一人。   稍一思忖,就明白,是正抱着他的人搞的鬼。   席沉衍也说,“我把人都支走了。”   尾音上扬,显然如今这位面上看上去一脸平静的人,有些小得意。   “可以吗?”席沉衍问。   实际上问话的人也没给人回答的机会。   季卿眨眼时,感受到唇瓣柔软的触感,带着绵密的甜。   他想,席沉衍应该是吃了口西瓜。   还未回神,就被人托着脖颈,按在了地上。   脊背处传来石头摩挲的触感,以及呼吸喷洒在耳廓上的酥麻。   “卿卿,这时候,不好走神的。”   席沉衍低头轻吻,温热的触感从相贴的肌肤源源不断涌来,好似听见了季卿藏在瓷白肌肤下,滚烫的心跳声。   他用指腹轻轻摩挲季卿薄薄的眼皮,看着细长的眼睫小幅度颤抖,遮住里琥珀色瞳仁里迷惘的湿意。   也好似听见了自己如鼓的血液流动声。   “席沉衍,你——”   “卿卿,别丢下我。和我在一起,好吗?”   “……好。”   声音淹没在骤然凶狠的亲吻里。   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轻缓而温柔。   浓郁的,金色的功德金光,顺着唇齿之间的血腥味,急急向季卿涌去。   被亲得有点晕的人有片刻的怔愣,又在下一秒,揪着席沉衍的衣领,加深了这个吻。   等鞋子踩在树叶上的簌簌声响起时,气息不稳的两人已经分开。   好在季严俞没有发现异常,专心研究生火烤肉。   倒是喻纠扫了眼席沉衍明显破皮的嘴唇,来到季卿的身侧。   慢条斯理地用湿巾给人擦嘴。   季卿疑惑投去一眼,“做什么?”   他刚看过,没什么痕迹,也没沾上吃了一口的西瓜汁水。   “沾到溪水了,生水不卫生。”喻纠语气平静。   问:“师尊,你来金福村是来玩的,不是为了上面的空间裂缝,是吗?”   “……嗯。”   喻纠像是并不在意可疑的停顿,“你会没事的,季严俞也会没事的。”   烤肉好了,桑霁喊,“师弟,来尝尝。”   喻纠注视着季卿偏头,应了声,而后离开。   季卿也因此看不见一直将目光放在他身上的人,陡然沉寂的目光,死水一般铺着,又有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他来到季严俞的身边,低头咬上一口牛肉,而后嘶了一声。   季严俞随即用纸巾接住季卿吐出来的牛肉。   皱眉,“刚烤好的,你也不嫌烫。”   席沉衍扣住季卿的下巴,说:“张嘴,破皮了?”   喻纠也停下编辑信息的动作,凑过来,固定季卿偏头躲开的脑袋。   以至于张倩优赶回来时,就看见那位时常用没什么情绪起伏的目光注视着她的老板。   此刻被人围在中间,掀起眼皮,疑惑地注视着转瞬间按在他身上的四双手。   季严俞按住后脖子。   喻纠固定脑袋。   桑霁扣住人的手腕。   席沉衍钳住季卿的下巴,肃正表情说:“张嘴。”   然而,细看之下,皆能看见四人眼中的笑意。   张倩优揉了揉眼睛,问身边的赵乾,“眼花了?我怎么感觉除了老板,他们都挺开心的?”   赵乾啧了声,“靠,逗人玩呢。”   被逗的人,在过于诡异的局面中反应过来,小幅度眨眼,好像要发火。   四人反应极快地收手。   喻纠说:“我去拿药粉。”   桑霁:“我拿水。”   席沉衍:“……我拿冰块。”   季卿将视线落在唯一没走的季严俞身上,眼带询问。   然而还没问话,季严俞就屈起手指塞进季卿嘴里,去看被迫仰头的弟弟。   “破皮了,有点红。”   他收手,拭去季卿嘴角的涎水,冷不丁发问。   “和席沉衍亲了?”   季卿保持沉默。   季严俞从沉默里品出了些许惊讶和杀人灭口的跃跃欲试。   季严俞挑眉,“长本事了?想揍我?”   季卿:“……我本来就很有本事。”   很有本事的人,最后却因为洒在软肉上的药粉红了眼眶。   正收拾东西准备下山的桑霁见了。   笑,“师弟,之前受伤,眉头都不皱一下的,怎么现在这么娇气?”   然后被说娇气的人,趁着附近没有村民,抽出了随身携带的2.0版本鹤唳。   真刀真枪地让季严俞见识到了什么叫很有本事。   所以,在晚上吃完饭各自回去休息时,季严俞面对季卿的再次询问。   说:“是,我弟弟很有本事。”   季卿觉得这句话没多少真心,顺带瞥了眼在旁边看热闹的席沉衍。   默不作声地去较为简陋的厨房,将今天剩下的水果一股脑榨成汁,端到季严俞和席沉衍面前。   “喝。”   颜色诡异,估计味道不好。   席沉衍眯眼,想说什么。   季卿淡淡道:“自己喝,还是我灌?”   两人乖乖喝下。   也在五分钟后,季卿接住了因为果汁里加的药物,而睡过去的季严俞。   他动作轻柔地将季严俞抱进卧室,想了想,把席沉衍也放在旁边。   随后打开行李箱,换上早就准备好的,自己买的衣服。   也顺手拔出藏在剑匣机关处的匕首,没有丝毫犹豫地对着腰后陈旧的车祸伤疤刺去。   血肉的搅动声响了一会儿。   紧接着是物体掉落的声音。   季卿甩了甩匕首上殷红的血液,在血珠落地的滴答声中,漠然地踩碎从伤口处掉落的定位设备。   他看了眼昏睡的季严俞,语气平静。   “哥,尸体总不好让你看见的。”   风很轻,卷走了低语。   带来了有些轻快的脚步声。   季卿来到席沉衍旁边,拍了拍对方的脸。   大概是长期缺血的状态,又因为现下大幅度的失血,季卿好似看到席沉衍的眼睫轻微地颤了颤。   再细看,又什么都没有。   也在此时,金闪闪松开季卿的手腕,在视野里晃了晃,功德金光洒在季卿的后腰,头晕带来的恶心感也随之退去。   “衍哥,我坏。”   月明星稀,漆黑如墨的深夜,连虫鸣声也沉寂下去。   又在桑霁的一声“师弟”中,骤然炸响。   手持2.0鹤唳出门的季卿,靠着矮墙应了声。   一点都不惊讶这人会在这时候出现。   甚至往人身后看了一眼。   “元喻呢?”   想了想,又觉此刻喻纠没来,也没什么大碍。   不过是一个个解决,比两个人一起解决麻烦了些许。   季卿拔出长剑,平静问:“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 第98章 别叫这个名字   喻纠迈步走来时, 听到了季卿说的这句话。   看见桑霁对着季卿露出笑脸。灿烂的,恍若听见了花开的声音。   而他的师尊,有片刻的愣神。任由桑霁上前, 轻轻圈住他,在耳边说。   “无论是在修真界还是在现代,你总是能因为我对你笑而恍神。起初我不明白,后来经过喻纠的提醒,才查到, 是因为你的母亲也喜欢这样笑。”   “师弟,我不介意这些,只希望你开心,只希望你活着。”   桑霁低头, 用脸颊轻轻蹭着季卿的脖颈,感受着季卿因为不平静而加快的呼吸。   甚至能察觉到因这句话而软化的人, 慢慢地将手贴着他的脊背, 而后顺着往上。   桑霁的睫毛颤了颤, 眉梢染上喜悦。   又在下一秒, 脖子传来剧痛。   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滑去, 被人接住,对上了一张冷漠到无动于衷的脸。   “师兄,我不吃这套。”   季卿将桑霁靠着矮墙放好, 偏头对上喻纠。   说:“你少一半神魂, 打不过我。其他事我无所谓公平, 在剑之一道我向来公平。”   装着一半神魂的手串抛向空中, 被喻纠接住。   “徒弟,别留手。”   喻纠避而不答,只问:“师尊, 我有办法让季严俞平安无事,你还要去吗?”   “……去的。”   季卿不喜欢这个世界,但是喜欢这里的人。   喜欢太阳从东边升起,暖暖地打在人身上。喜欢太阳从西边落下,落日的余晖倒映出季严俞平静的面容。   不知何时起,他已经不想独自一人,也不想只有挥剑时,才能感受到若有若无的存在感。   他被人保护着,也愿意保护人。   季卿招来鹤唳,漆黑的剑身在莹润的月光下好似在发光。   喻纠也看见那如水一般的白色神魂,缓缓流淌着,暖到人心里去。   说着自己坏的人,却比谁都要柔软。   教导他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人,每次都将自己的身死置之度外。   他只怨不能藏起这一抹暖阳,将他烫坏。   喻纠笑了一下,上前轻轻推开季卿的剑尖。   意味不明道:“师尊爱做什么便做什么,我怎么会拦?”   裂缝越来越大,季卿没心思探究喻纠话里的真假。   他抽取金闪闪庞大的功德金光,呼吸间来到山顶。   熟悉的飞剑嗡鸣声扩大,如黑雾一般翻涌的缝隙中,有剑光疾驰。   黑色长剑刀削斧凿般破裂虚空而来,又陡然收敛锋芒,乖乖地立在季卿面前。   等季卿的掌心握住它,好似听见了白鹤撕裂空气的鸣叫。   “鹤唳,许久不见。”   剑身轻颤,强大的剑气刹那间斩断桑霁做的仿版鹤唳。   季卿也不恼,曲指弹了弹鹤唳。   评价:“脾气太大。”   被蛐蛐的剑兴奋嗡鸣,和季卿一起冲向时空缝隙。   浓稠翻滚的黑雾好似没有尽头,又像是凶恶的巨兽,陡然张大嘴,狠辣地咬向疾驰而来的一人一剑。   失重感传来时,季卿立刻意识到不对劲。   刚要挥剑扫去,灵力凝成的锁链已经从四面八方涌来,紧紧钳制着他。   等再回神,面颊已经贴着黑雾,身后有人钳制着后脖子,强迫他低头。   “清清。”   “卿卿。”   分明是一人先后发出的声音,季卿却有种有两个人在喊他的错觉。   季卿感受着身后过于熟悉的神魂波动。   开口,“……楼思危?”   “别叫这个名字。”   声音听起来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季卿奇怪,偏头想去看人。   没成功,被人按着脑袋,不许看。   “卿卿,想一个人去死?”   “我还活着。”季卿反驳,他向来知道什么时候示弱,该怎么示弱,很会能屈能伸。   “思危,脖子疼。”   结果,人没松手,还加重力道。   季卿装模作样地嘶了声。   趁着身后人下意识松手的刹那,腰部发力,猝然间侧身,抬腿踢去。   黑漆漆一片,看不清。   两人都没留手,一时间金属碰撞声不绝于耳。   因为锁链的影响,季卿颇有些束手束脚,却仍旧不紧不慢试探。   “鹤唳虽是仙品灵剑,但是因为我在修真界身死,剑灵封了一半灵智,看上去更傻了,也算不上活物。它穿过两界的时空缝隙,我能理解。你修为高,天道对你的压制更甚,怎么能过来?”   被问话的人,躲过季卿刺来的一剑,控制灵力锁链,用力一扯。   抓住破绽,钳制季卿的手腕。   说:“卿卿,和我打架,不好走神。”   这话过于耳熟,季卿难得愣了片刻,又立即反应过来。   反手扣住人的手腕,靠着重量将人压在身下,屈腿抵在对方两腿之间,最没有防备的地方。   果然,这人不动了,甚至往后挪了挪腿。   “……和谁学的?”   季卿想到了不要脸的席沉衍。   黑雾太浓,他看不清楼思危的脸,大概分辨出这人脑袋的位置,轻轻拍了拍人的脸。   回答:“和不要脸的人学的,你不想变成废人就实话实说。说说,你怎么来了?现代世界那残破的天道,禁不住渡劫期修士的穿越时空。”   如果回去,现代世界变成废墟,季卿不能保证会因两人之前的关系,而放过楼思危。   被压着的人显然听到了季卿话里的威胁,他按住季卿的腿,顺着往上,将温热的掌心贴在季卿的腰侧。   “清清,叫我的名字。”   “……楼思危,你在十分钟前,让我别叫你的名字。”   “嗯,现在想听。”   掌心往上,贴在了脊背。   季卿按住人乱动的手,将膝盖往上一顶,问:“这东西不想要了?”   被威胁的人短促地笑了声,声音有些哑。   “你动手吧。”   季卿感受着膝盖底下突然变得滚烫的东西,保持沉默。   而在沉默中,这位被威胁的魔尊,却是态度一变,冷然道:“卿卿,废了他。”   季卿有理由相信,因为修真界和现代社会过于夸张的时间流速,这位独自过了百年的魔尊,可能精神有些不正常。   想了想,季卿放缓声音,轻轻圈住人的肩膀。   安抚,“思危,之前的事是我不对,是我误会了你破坏了我在霜回峰穿越空间的阵法,才导致了后面的针锋相对。你原谅我,告诉我,你是怎么过来的,好不好。”   季卿将脸埋在楼思危的肩膀。   没成功,被人推开。   推开他的人说:“别叫这个名字!”   季卿没犹豫,提剑刺向不听好话的楼思危。   被刺的人也不再留手,灵力倾泻而出,反剪季卿的双手,打落鹤唳,顺势将人圈在怀里。   “你也就占了有灵力这个好处,楼——”   剩下的话淹没在过于粗暴的亲吻中。   季卿偏头避开,又被人按住脑袋,接着亲。   等血腥味在唇齿之间蔓延,诡异的饥饿感铺天盖地袭来,才不动。   五脏六腑传来的,仿佛将一些烧成飞灰的滚烫热意,令季卿呼吸一滞。   有人在他耳边,哑声说:“清清,我爱你。”   季卿冷着脸,抬手就是一拳。   “席沉衍!你好样的。”   诡异的饥饿感太熟悉,不认出来都难。   黑雾也随着这句话骤然散去。   季卿发现,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修真界,整个人浸泡在黏腻的血池中。   而面前是出乎他意料的楼思危。   那人的血红的瞳孔,在黑红之间来回切换。   一会儿是熟悉的属于楼思危的,极具侵略性的视线。   一会儿是属于席沉衍的,隐忍克制的目光。   “清清。”   “卿卿。”   几乎没有停顿的两道声音,也让处于憋闷情绪的季卿明白,适才闪过的,一个人却像是有两个人喊他的想法,不是错觉。   楼思危会叫“清清”。   席沉衍只叫“卿卿”。   忍了忍,没忍住,季卿说:“去舅舅那里做一次心理测试。”   怪变态的。   对面的人保持沉默。   血池压制住了季卿身上诡异的饥饿感,也让他有心思思忖面前过于诡异的场景。   “我需要解释。”   “清清——”   季卿打断,冷声,“叫玄清或是季卿。”   面前的人眸光沉沉,也不说同意,又没拒绝。   开始缓缓讲述。   季卿也因此知道,席沉衍的确是楼思危。   只是因为空间缝隙以及现代的天道残缺,来到修真界时,楼思危没有属于席沉衍的记忆,用的身体也不是如喻纠和桑霁一般,是修真界天道复刻过来的,   以至于,虽是同一人,但是两人的容貌天差地别。   “卿卿,我没有骗你。”   季卿挑眉,知道这人是想起了刚来现代不久,他问席沉衍车祸后有没有遇到特殊事件这件事。   “我不想和楼思危分享和你的记忆,他也不想和我分享与你的记忆。我们选择用不带主观情绪的文字记录各自的记忆,所以神魂融合才会慢了些。”   季卿猜测这时候应该是席沉衍主导,毕竟这人靠近了他,将掌心贴在他的腰侧,细细摩挲着。   有些痒,季卿避开,又被红眼的楼思危圈住,护着后腰,按在后面的巨石上。   “清清,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季卿早在进入血池时,恢复了临时进入修真界的两次记忆。   不理会楼思危明显忽悠人的话。   问:“你是现代世界的天道?”   许是这个问题太过犀利,面前的人保持沉默。   季卿顺着这人圈住他腰的手往上,按住人的脊椎骨。   威胁,“回答。”   “清清,威胁人,不好按在这里的。”   楼思危看着季卿无动于衷的脸上露出疑惑表情。   他短促地笑了声,将掌心贴在季卿瓷白的手背上,引导人往腰下伸去。   盯着季卿因为掌心里的灼烫,而骤然睁大的双眼。   哑声道:“要按这里。” 第99章 卿卿,放松   季卿扫了眼楼思危。   席沉衍和楼思危属于同一人, 是有迹可循的。   毕竟,面前这位在修真界算得上魔界第一人,曾经天骄榜上的第一, 仅凭名字,就能让玄剑宗小辈真切明白什么是冷漠和狠辣。   如今,是把不要脸写在脸上,和席沉衍几乎一个脾气。   季卿没收回手,冷冷地叫了另一个名字。   “席沉衍, 回答我的问题,你是现代世界的天道?”   血色的瞳孔暗了下去,转瞬间成了黑色。   “卿卿,你都猜到了, 何必问我。”   季卿舔唇问,“六岁的那场车祸是现代世界在排斥我, 我属于修真界是吗?”   席沉衍收手, 按住季卿的脖颈, 将人的脑袋贴在他的肩膀上。   安抚, “你母亲的死, 不是你的错。”   季卿像是听不见。   自顾自道:“我早该想到的,修真界天道残破又不是我去修真界时才有,也不止我一位渡劫期修士, 怎么只我能修复残破的天道。我是修真界的天道, 丢失的那一部分碎片, 是不是?”   席沉衍垂眸, 亲吻恍若没有反应的人。   “卿卿,你是我的世界。”   季卿避开,继续, “所以,六岁的车祸不过是拨乱反正。我母亲留住了我,也有了之后世界对我的针对,直至十八岁成年前的那场车祸。而现代世界天道残破也是因为你神魂不全?所有事,不过是阴差阳错。”   季卿的声音堪称平静。   席沉衍却低头亲吻氤氲着水汽的琥珀色眸子,看着细长的眼睫微颤,染上了湿意。   听着季卿说:“我们各归其位,修真界和现代世界都会没事。”   此刻,季卿的心思太过好懂。   席沉衍捏了捏季卿的肩膀。   说:“不是你的错。如果六岁时你回到了修真界,现代世界的天道会因为没有载体而破碎,世界也将不复存在。是因为后来的车祸,阴差阳错有了交集,我的另一半残破灵魂进了修真界为你准备的身体,才得以修复,如今才能补全天道。”   “卿卿,你的母亲不仅救了你,还救了这个世界。”   席沉衍将人抵在巨石上,因为动作,血池哗哗响了一声。   季卿才回神,按住席沉衍掀起衣摆的手。   “衍哥,往哪里伸呢?”   “叫我思危。”   季卿保持沉默。   楼思危细细体会沉默里即将爆发的危险。   说:“清清,我去秘境救你,你却以为我破坏了你的阵法,冲着我的胸口刺了一剑。”   楼思危握住季卿的手,贴在胸口,“我将一半的血肉给了你,你却毫不犹豫的离开我。”   “卿卿,楼思危坏,别听。”   “清清,我好。”   季卿受不了一个人嘴里说出两句完全不同立场的话,抬脚将人踹走,离开血池。   “你回去后,照顾好季严俞,也找舅舅看了一看。”   太变态了。   他甚至不是很想探究席沉衍是真的精神有问题,还是故意忽悠人,弄了两个意识切换。   毕竟面前这人体内的能量已经超过他全盛时期,不会放任意识不愿融合这个麻烦不去解决。   “你也可以回去,我有办法。”   身后的人像是看出来季卿不打算回现代的决定,扫过情绪不上脸的剑修,以及颇有些僵硬的脊背。   又猝不及防扯动锁链,猛地将季卿拽回血池,看着人被嫣红的黏腻血液包裹,深深陷下去。   季卿几乎本能地憋气,阻止浓郁的血腥味。   却在下一秒被人圈住腰,往池底带去。   有人在耳边说:“清清,你不喜欢血。”   楼思危抚摸着季卿脊背处绷紧的肌肉,“我们用另一段深刻的记忆,覆盖不好的记忆,你就会喜欢血了。”   季卿是真的有点迷茫了。   他不懂楼思危的话里的意思,但是大概猜测这人在做可以让他回现代的事。   然而,等这人将他按在池底,以至于光裸的脊背接触到温润的大块灵石时,他又好像明白这人口中的另一段深刻记忆是什么意思。   季卿按住试图褪去裤子的锁链,本着刺激人的心思,喊了一句。   “衍哥,楼思危坏。”   红瞳变黑,席沉衍笑了声,“卿卿,我也坏。”   蕴含灵力的池水遮挡视线。   季卿能模模糊糊地感知到,脊背先是贴在了温润的灵石上。而后一双手顺着腰侧往下,细细摩挲着温热的、长年不见光的肌肤。   波光粼粼的池水开始漫无目的地晃着。   含糊吞吐的咕哝声,仿佛带着滚烫的热意,将人融化。   季卿拽住席沉衍银白的长发,连指尖都有点抖。   “席沉衍,放开。”   “叫思危。”   “……把我当傻子之前,好歹把眼睛变红,好玩?”   “是好玩。”   席沉衍亲了亲季卿失焦的双眸,单手扣住人试图踢来的腿,而后压住。   躁意顺着相贴的肌肤源源不断涌来,以至于席沉衍的声音过于暗哑。   “卿卿,放松。”   季卿的视线更模糊了,目之所及都在摇晃。   平静的血池像是汹涌的潮水,黏腻的将灵魂都碾成碎末。   恍惚间,他被人翻了身。   有人从后背拥住他,扣着下颌,强迫他仰头,发出稀碎的闷在喉咙里的呜咽。   “卿卿,叫我。”   从尾椎骨传来的酥麻痒意,让季卿的视线难以聚焦。   他扣住贴在面颊的手,试图降低视野里过于快的摇晃频率。   却被席沉衍曲指抵住舌尖,耳廓传来酥麻的,绵绵密密的痒意。   席沉衍听着人被逼狠了,才漏出的飘忽忽的难耐低喘,很轻的笑了声。   “卿卿,我是谁?”   季卿狠狠咬住嘴里的手指,扯着人散落在胸前的长发。   “席沉衍……你他娘,给我等着!”   然后第一次听到季卿骂人的席沉衍,大概因为稀奇情绪,拉着季卿听了第二次,第三次骂人。   季卿在昏睡前,只模糊察觉到有人将他抱起来,来到池面。   紧接着,平稳的世界又开始摇晃。   以及席沉衍附在耳边的轻语:“卿卿,下次我们在霜回峰的秋千上试试,好吗?”   季卿忍了忍,没忍住。   用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拽着席沉衍的头发。   “滚开。”   换了席沉衍的一句,“我在家里的花园里,也弄一个秋千,好不好?”   实际上,能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已经无暇顾及其他。   又在有时间思忖时,冷着脸踢开了凑过来的席沉衍。   被踢开了的人也不恼,用灵力给季卿消除疲乏。   倒是季卿将人的手挪开。   提醒,“修真界和现代世界的流速会因为我们的存在趋于同步,一晚上过去,季严俞要醒了。”   “严俞打你,我替你挡着。”   “……他会先打你一顿。”   季卿回忆起季严俞在溪水旁,风雨欲来的一句话。   “和席沉衍亲了?”   他推测,那时候季严俞该是想直接找席沉衍切磋,不过顾忌着他的态度,没有动手。   而如今,痕迹虽然都在席沉衍给他换上的衣服底下,但是季卿有理由相信,敏锐的季严俞不难发现。   季卿窝在席沉衍的怀里,伸手遮住了双眼。   在犹豫是打晕自己,还是打晕季严俞。   席沉衍笑了声,“想让我把你打晕?”   季卿保持沉默。   席沉衍只当是默认。   “卿卿,我在修真界的身体,本该是你的。回现代后,剩下的一半血肉也会回到你身上,饥饿感也会随风消散。”   席沉衍将掌心贴在季卿的手背上,对上了仍旧氤氲着水汽的琥珀色瞳仁。   “你也会恢复实力,甚至于因为本就是天道,更上一层楼。你在修炼一途向来自省,无须我叮嘱,也会加紧修炼。”   “但是等你回到现代,基于两个世界的体系不同,你的能力会被压制,甚至因为修真界完整的天道,世界本能会削弱你。这就是为什么,分明我喜欢你,现代世界还有人要伤害你。好在你身上有我的气息,不会有什么大碍。”   季卿挑眉,看起来并不在意这些。   问:“之后你来修真界也会这样?削弱?”   席沉衍显然想到季卿在昏睡前对他说的,让他等着的那句话。   很轻地“嗯”了声。   而后看着刚刚还没了力气的人,双眼肉眼可见地变亮,拽着他往空间缝隙去。   说:“安抚好季严俞,然后跟我回修真界几天。”   心思昭然若揭。   席沉衍亲了亲季卿的发顶。   “回现代后,在原地等我,我醒来就去找你。”   季卿无所谓的“嗯”了声,穿进熟悉的黑雾,感受着身后人缓缓化成光点,没有丝毫停顿的穿进他的身体。   随后是温热的,恍若新生的感觉。   季卿清楚感受到了源源不断的灵气涌入,凝聚成海洋一般的灵力。   也听到了修真界花开的声音,鸟兽清脆的嗡鸣,修道者汗水落地的啪嗒声。   太过奇妙的体验,让此刻成为修真界天道的季卿有一瞬间的晃神。   然而下一秒,视线转换,季卿回到了现代。   看了眼晨曦微露的天空,就被身体里陡然生出的无力感吸引全部心神。   他软绵绵躺在草地上。   脑子里冒出的第一反应,是席沉衍口中的削弱竟然到了如此的地步。   第二反应,是该寻个由头将席沉衍忽悠去修真界,让人也体验一番。   杂乱的思绪只持续数秒,季卿就被人抱起来。   而抱起他的不是席沉衍也不是喻纠。   那人说:“季总怎么这么惨,站不起来了吗?”   季卿没睁眼,脑袋靠着人的肩膀,有点硌。   问:“陈钰?”   “上一次,我只想和你谈论衍哥的事,你却理都不理我。如今,你总算可以乖乖听我说话。”   季卿掀起眼皮看人,语气平静,“喜欢席沉衍,就去找他。找我没用。”   清晨的金福村不似白天般炎热,有带着凉意的风偶尔飘过,掀起季卿垂落在额间的发丝,完完整整露出这人光洁的额头。   以至于那双清凌凌的琥珀色眼睛更加显眼,掀起眼皮看人时,不甚在乎的距离感扑面而来。   陈钰忽而闻到了散在风中的香甜,他有些晃神。   本想质问人“就是用这副模样,勾引的衍哥”,到嘴边又换了一句。   “你喷香水了?”   季卿疑惑看人。 第100章 求我,不伤你   陈钰接收到季卿的视线, 沉默一瞬。估计季卿此刻,是很不理解他为什么突然提到香水。   也的确等到了季卿的问话。   “你想用这个方式侮辱我?”   “……算是吧。”   山洞到了,陈钰瞥了眼被他藏在里面的刑具, 随意一件都能让人皮开肉绽。   可是闻到那股香味,他又不舍得了。   陈钰咬牙,将软绵绵的人放在平铺着的垫子上,掐着人的脖子。   问:“你就是这么勾引衍哥的?勾引他还不够,还来招惹我?”   脖子上传来的猫挠一般的力道, 季卿并不在意,倒是看了眼陈钰通红的双眼,思忖一秒,准备在席沉衍到来之前, 小幅度示弱。   他闭上眼,像是被强迫般地仰头。   陈钰只觉不够, 勾着季卿的后脖子, 将人拉到面前。   “说话。”   季卿沉默一瞬, 用没什么情绪起伏的音调回:“席沉衍不喜欢我这样, 他喜欢我叫他名字。”   自认为不懂得气人的季卿, 在说完这句话后,得到了一位更加生气的绑匪。   陈钰不再犹豫,用锁链锁住季卿的手脚。   蹲下后, 将手中的小锤子贴着季卿裸露在外的肌肤, 看着人因为金属的冰冷触感, 瑟缩了一下。   “你喜欢我先敲碎你的手骨, 还是腿骨?”他像是并不需要季卿的回答,继续道:“什么喻爷,也不过是个傻子, 真以为我会乖乖分开你和席沉衍,其他的都不做呀。”   季卿问:“还和喻纠有关?”   陈钰冷笑一声,像是才想起来,面前这个人不仅和席沉衍又牵扯,和喻纠、桑霁也是不清不白。   如今又来勾引他。   小锤子压着季卿的指骨,陈钰嗅着近在咫尺的甜香,喉结不受控制的上下滚动一瞬。   他舔了舔因干燥而略微起皮的唇瓣,哑声道:“求我,不伤你。”   “求你。”   大概是季卿答得太过轻易,他看见举着锤子的人愣了许久。   像是难以置信平日里看着冷漠有骨气的人,如今吓一吓就求饶。   又在片刻后反应过来,面容扭曲,好似炸毛的猫,颇有些气急败坏。   “季卿,你耍我!看我这样好玩,勾引我又故意激怒我,贱人,去死!”   锤子高高举起,破空声传入耳廓。   季卿阖上双眼,谈话间积蓄的力量正要爆发。   有人比他更快。   电光石火间,尖锐的石块疾驰而来,刹那间打在陈钰拿着锤子的手腕。   陈钰在血液飞溅时,才骤然察觉到尖锐的刺痛,冷汗沾湿了脊背,以至于痛呼声几乎穿透云层。   他恶狠狠盯着举着弹弓的孔知智,看着这人丢掉弹弓,一脸焦急来到季卿面前。   “季卿,你没事吧?”   而被关心的季卿,没什么表情点头,倒是看了他一眼。   陈钰又觉手不痛了。   他想,他这位情敌最会玩弄人心,不仅把席沉衍耍得团团转,就是连他也不放过,一呼一吸之间就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   令人目眩神迷。   季卿提醒,“你手废了。”   陈钰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得惊悚。   然而收回视线的季卿没再关注,因为孔知智不知道存在什么心思,问了句,“卿卿,你不能动了?”   季卿偏头避开孔知智向他脸上伸来的手,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但是,更多的却是做不来了。   也因此真切明白,季严俞在六岁到十八岁之间,为了保护他付出了多少。   即使那时候世界对他的排斥,因为天道的不完整性,没这么夸张。   “卿卿。”   季卿蹙眉,“乱叫什么,叫季卿。”   大概因为骤然想到季严俞,又顺带想到说是来找他,却到现在都没来的某人,季卿的脾气,在当下算不上好。   甚至语气里也带着不耐。   孔知智却笑了。   他将掌心贴在季卿的腕骨,说:“卿卿,你好香,怎么这么香。在你回国那天,我就闻到香味了。”   这是今天第二人和季卿谈论香味,他也遵从心中的疑惑,说:“什么香味?”   孔知智的视线在季卿的脸上逡巡,确定这人疑惑的表情不作假后,笑得更灿烂了。   他靠近嗅闻,“你闻不到呀。卿卿,我很早就想上你了,一直没有机会,今天你动不了了。”   孔知智像是看不见季卿刹那间沉下来的脸,也听不见陈钰聒噪的叫嚣。   “我一直跟着你们,又不敢跟太近。季严俞实在护得太过,席沉衍、喻纠、桑霁又凶。也就去找喻纠时,你主动联系我,我才得了机会。那时候我不过是想和你一起吃饭,怎能不理我?”   他的笑容越来越大,已经到了森寒的地步。   “没关系,现在只有我们了。卿卿,你真好看,喘起来会更好看。”   孔知智低头,想亲人。   然而比香味来得更快的,是喻纠踢过来的一脚。   陈钰敢保证听到骨骼断裂的声音,推测孔知智不死也要半残。   果然听见了孔知智不管不顾的嘶吼。   想站起来又轰然倒下,带来更响的痛呼。   喻纠冷脸,踩着人变形的腿,平静听着人一声高过一声的痛呼。   “孔家的少爷?想动我师尊?”   孔知智抖着唇,色厉内荏,“喻纠!我要是腿废了,我爸不会放过你!”   喻纠冷笑,“你爸在我面前都不敢这么说话,年轻人就是胆子大。”   说着孔知智年轻的喻纠,实际上年龄和这人差不多。   他看了眼没什么大碍的季卿,才收回视线。   在孔知智的叫嚣中,抬脚将人的左手踩断。   果然不叫了,倒是脸颊上全是如瀑布般的汗液,连一旁的陈钰都吓得抖了抖。   “啊啊!疯子!好疼!”   喻纠在孔知智撕心裂肺的叫喊中,平静道:“嚎什么,给你留了右手找你爹地哭诉,看看他是会为了你对上喻家,还是上门来道歉。”   喻纠收回腿,蛮力破开锁着季卿的锁链,将人抱起。   没回头,对缩在角落的陈钰道:“陈钰,京市别回去了。你回了,不一定有命离开。”   季卿没去管陈钰小幅度的抽泣声,问抱着他的喻纠。   “你有闻到什么香味吗?”   虽然季卿没挑明,但是喻纠知道师尊说的是自己身上的香味。   他回:“闻到了,很甜。”   笑了下,补充,“师尊,你该庆幸我自制力不错,不然你现在该在我床上。”   季卿很平静,回:“你不敢。”   “……师尊玲珑心思,向来最知道把握怼人的尺寸,总是能在真惹人生气前,说一句软话,让人怒气全消。”   喻纠垂眸去看,他的师尊一点儿都不担心地窝在他的怀里,估计知道他没真生气,好话也不愿意说。   季卿以前是这样的吗?   不全是。   在修真界,他的师尊往往都是没什么表情地教他为人处世,也就后来他长大了,季卿在他的手里吃了几次亏,也开始忽悠人。   不过那时候次数不多,更多时候是稳重的,除了修炼和楼思危,懒得搭理其他人。   最大的不同是回到现代之后,喻纠也是在那时候才知道,他冷心冷情的师尊在十八岁前是这般模样。   肆意妄为,明媚而不内耗。   季严俞将他的师尊养得很好。   “卿卿,你这样很好。”喻纠说。   季卿挑眉,“不好,我不能动。”   喻纠短促地笑了声,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脚尖一点后上树,将人按在树干上,细细摩挲着脖颈。   “师尊,修炼一途寂寥而长久。以往你喜欢寂寞,如今喜欢热闹,单单席沉衍一人怎么够,你可怜可怜徒儿,也和徒儿在一起吧。”   季卿感受着喻纠掌心处的温热,迷茫眨眼。   不是很能相信,这句话是他的亲手养大的徒弟和他说的。   “以往师尊的衣服都是徒儿洗的,我最是知道你的习惯,席沉衍会弄疼你的,你试试徒儿好不好?”   季卿确定这话是喻纠说的。   想打人。   喻纠将脑袋埋在季卿的肩窝,说:“师尊,徒儿不介意和席沉衍一起拥有你的。只要你愿意同我亲近。”   季卿想闭眼,忍了忍没阖上眼皮,偏头避开喻纠偏硬的头发。   以至于对上了,不远处席沉衍黑沉沉的眼睛。   那人不知道看了多久,也没上前,只是表情森冷,面部肌肉紧绷,直直盯着他。   两人隔着喻纠对视。   中间的喻纠说:“师尊,如果你和桑霁在一起,我……我也同意的。”   季卿没理,因为席沉衍此刻的表情实在太过有趣,像是害怕他同意,又像是退一步的勉为其难。   他有种自己才是千年老古董的诡异感觉,不懂喻纠和席沉衍过于潮流的想法。   “卿卿。”喻纠叫他。   因着席沉衍在附近的关系,季卿恢复了些许力气,伸手扣住喻纠的手腕,阻止人用掌心贴面颊的举动。   “你知道我身上的气味是怎么回事?”季卿问。   喻纠答:“师尊,你是我的世界,世界的气味,免不了喜爱和争夺。”   季卿已经不想深究,关于“世界”这个身份,他是最后一位知道这个事实,也不想细问喻纠是从何时开始知道的。但是他推测,这人闻到味道之后,就有了推测。   “席沉衍为什么没有?”   “卿卿,因为你纯粹,更招人喜欢。更何况如今你和修真界天道融合,没有现代天道的压制,吸引力会更甚。”   喻纠本来偏向正常的语气,开始低落,“可即使如此,我也控制住了。分明我更早认识你,你却因为席沉衍而抛弃我。”   季卿本能去看席沉衍的反应,黑眼睛墨一般洒着,颇有些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并不算远的距离,那位还在说着刺激人的话喻纠,像是因为过于浓烈的情绪,暂时没发现席沉衍。   又像是故意的。   季卿没时间分辨。   因为在下一刻,喻纠说:“师尊,以往都是愿意我给您洗澡的,我还知道您锁骨的位置有一颗红色的小痣。”   季卿想遮人的嘴,却已经来不及。   树底下那位的表情像是被车碾过,看起来半死不活,又好似想把其他人也弄得半死不活。 第101章 正文完 卿卿,叫我的名字……   季卿捏着指尖, 想到了在修真界不受控的某人,眼睫小幅度颤抖。   没了继续待在这里的心思,又觉如此放过席沉衍, 太过简单。   他笑了笑,揪着喻纠的衣领往前拉。   看着显然不是什么好人的徒弟,装模作样地红了脸颊,好似站不稳,顺势将脑袋埋进他的肩窝。   季卿拍了拍适才还能一脚将孔知智踢飞的喻纠。   说:“好徒儿, 帮为师拦着点。”   喻纠也因此看见,前一刻还不能动的季卿,如今挥手招来他身后的金闪闪,身上的香味骤然收敛, 随之而来的还有漫天的功德金光。   而做这件事的人,几下腾挪, 已经不见踪影。   季卿一瞬不停的往季严俞那里赶去, 只当听不见身后恍若地动山摇的响动。   他们住的地方离得远, 季严俞听不到这种响动, 却在弟弟扑进他怀里的时候, 大概能猜测季卿做了坏事。   季严俞单手揽着季卿的腰,另一掌心贴在弟弟多年前因车祸而造成的陈旧疤痕上。   就在季卿以为季严俞要问伤口里的定位装置时。   季严俞反而说:“你的衣服是我给你整理的,昨晚穿的是黑衣白裤。一大早却换了别人的衣服, 且很合身。”   这句话连疑问的情绪都没漏出来, 反而一本正经, 音调的起伏都很细微。   季卿听出了其中的意有所指。   他没解释, 只说:“哥,我回来了。”   张倩优没弄懂这几个字有什么魔力。   反正在早上来找老板玩时,看见兄弟两人抱在一起, 嘀嘀咕咕说些什么,然后季严俞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染上阴鸷。   再然后就是老板说什么回来的话,那位像是要发火的哥哥沉默良久,抱着人,有些难过地说了句。   “卿卿,对不起。”   要哭不哭的模样,让张倩优,陡然产生季严俞被人夺舍的诡异感觉。   更别说后来到达的喻纠和席沉衍。   两位年纪不大影响却很大的总裁不知道去做什么了,身上的衣服都是皱巴巴的,乍一眼没什么问题,脸上也没有伤。   然而仔细看一眼,就发现这两人打架的痕迹明显。   只是一见季卿的模样,面容生硬的两位,柔和了眉眼。   也是在参加完金福村的学校开幕仪式,房车开回海城市,张倩优问了自家老板那天早上的事。   结果季卿回:“他们有病。”   被说有病的人,一位提着季卿的行李箱下车,一位按着人的肩膀说:“多休息,这几天不用去上班。”   季卿点头同意了席沉衍的提议。   张倩优本以为会好长一段时间见不到自家老板,结果在到海城的第三天就看见季卿。   这人写了一整天的字,让她带去装裱。   张倩优:“这几天怪事真多。你这边努力工作,孔家的那位少爷腿断了,还被孔家老爷子按着脑袋去找喻纠道歉。人当时那小表情,想把喻纠生吞活剥的心思都有了。”   “还有那位永福茶楼的陈钰,不知道怎么回事,手筋断了,人还被师父逐出师门。京剧哎,多在乎师承的行业,算是废了。”   季卿像是不知道孔知智和陈钰变成这样的原因。   语气平静,“画廊的事你知道,基金会楼下的事也知道很多,现在还去管孔家和陈钰的事?”   张倩优讪笑,“八卦嘛,人之常情。”   见季卿没拿车钥匙就往外走,她笑,“季总,也让我八卦八卦您和席总的关系呗。我可是听了很多席总这几天的大事件,今天是他来接你下班?”   “……好好上班。”   季卿避开张倩优,在人探究的目光中,上了季严俞的车。   司机和助理都没来,是季严俞坐在驾驶座。   他给季卿扣上安全带,问:“有没有想去玩的地方?”   季卿在想席沉衍这几天做的事情,没留神,随意答了一句,“没去过的。”   所以等季严俞将他带到体育馆旁边新开的集市时,季卿还是有些惊讶的。   听着哥哥在旁边的介绍,“这里的卫生条件还可以,也很热闹。”   顿了顿,“夜市少去,不安全。”   季卿走在彩虹走道上,扫过两旁类似铁皮箱子的店面,选了一家人多的店,拉着哥哥排队。   夜风微凉,季卿说:“哥,你想一直陪着我吗?没有生老病死。”   “卿卿,我想你即使一个人生活,也能过得很好。”   季卿笑了下,并不意外很有季严俞个人特色的回答,蹭了蹭季严俞贴过来的掌心。   顾及季严俞口味,他点了正常的微辣口味,又另外拨出一些烤串,让老板少盐不放辣。   店门口的液晶屏里正在播放着席沉衍这几天做的大事件,喻纠也在。   两人的谈话绵里藏针,又在主持人问及对立原因时,席沉衍收回放在喻纠身上的目光,面朝镜头。   “没有什么对立,我和喻总只是正常的商业竞争。”   喻纠接话,“喻氏和席氏有些许的业务重叠,但是基于海城和京市的特殊性,影响不大。这几天也不知道是谁在造谣,股市的动荡都是因为我的朋友季卿和我们的关系造成的,对于这些言论,喻氏的法务部会持续跟进,律师函最迟在明天中午之前,会到随意污蔑卿卿名誉的人手中。”   席沉衍接话,“席氏的法务部也会跟进。另外我需要在现场澄清一个谣言,我对卿卿不是爱而不得,他会是我未来唯一的伴侣。也在昨天晚上,他和我签订了意定监护协议。他有权在我遭遇意外事故后,放弃治疗,也有权继承我的所有财产。未来席氏也会在促成同性婚姻这件事上,尽上绵薄之力。后续——”   剩下的季卿没听完,因为烤串已经好了,季严俞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直接将他的脑袋掰开,牵着他离开。   不过,季卿还是在过路人的交谈中,听到了后续。   “靠,你看那位喻总的脸色,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   “草!切广告了,他们绝对在演播厅动手了!”   “啊啊啊!桑霁更新微博了,直接拿席沉衍的头像做靶子,往上练拳呢。”   季严俞教训人,“乱听什么?”   季卿捂住耳朵,“哥,你凶。”   季严俞沉默一瞬,带着人来到广场上,看着弟弟坐在圆形石墩子上,慢悠悠吃着烤串,听着震耳欲聋的广场舞音乐声。   评价,“她们这样挺好的。季严俞,不要忙于工作,你最近健身房都去得少了,实在不行,吃完饭过半个小时,你跟着她们一起练练?”   季严俞听出了里面的揶揄,并不在意这些。   问:“你喜欢席沉衍吗?”   季卿咀嚼的动作停顿了片刻,开始认真思考。   “……刚去修真界,那会儿挺惨的,什么都不适应。师兄对我很好,也很照顾我,但是我拿他当兄长看。其他宗门里的人对我各有心思,我没有朋友。直到我遇到了楼思危。”   “虽然他总是把我往血池里按,但是只有他懂我,懂我不仅仅是为了你才想着改变修真界,懂我为什么想要死有因,生有果,恶有报,善有应的世界。”   “那时候我看出来他喜欢我,我对他也有好感。如果不是想回到现代世界,我和他即使一仙一魔,处于世俗中的对立面,也会因为我们的实力,而无人能阻止我和他结为道侣。”   “可是我回现代了,往事如烟,总该消散,但是我也的确是误会了他,对不起他。”   季严俞挑眉,没提醒陷入回忆的弟弟,他问的是席沉衍,怎么说到了楼思危。   只是打开了手机,搜索不久前在弟弟手机上,随意一瞥看到的书名《仙尊炉鼎》。   而后在季卿娓娓道来的讲述中,翻到了楼思危强迫弟弟的章节。   又打开手机,给适才还在节目里澄清谣言的某人发去信息。   “你还叫楼思危?”   过了一会儿,席沉衍回:“算是。”   季严俞收起手机。   季卿也停止讲述,一抬头,就对上了季严俞森冷的目光。   “季严俞,你怎么了?”   “……没事,这两天哥哥在家里陪你。”   起初,季卿以为是自己说的,让季严俞不要忙于工作的那段话起了作用。   过来一天后,才反应过来并不是这么回事。   因为在席沉衍来别墅找他时,季严俞将人拉去了训练室,两个小时后席沉衍狼狈出来。   又因为季严俞的严防死守,连季卿的面都没见到。   季卿倒是没在意,身上的功德金光很足,不会出现成为修真界天道后,刚进入现代世界,完全被削弱的情况。   反而趁着这个空当修炼剑术。   七天后,季严俞估计气消了,让席沉衍在晚上十一点寻了机会,翻窗来到季卿的房间。   此刻,结束一天修炼的季卿,洗完澡,刚躺在床上休息,突然被人从侧边抱住。   气息过于熟悉,季卿没打人,只是提起往他领口钻的金闪闪。   教训人,“有门不会走?”   “严俞不让我来。”   季卿没理这人明显的告状,捏住往睡衣里探的手。   “手不想要了?”   “不想。卿卿想要吗?”   席沉衍在季卿沉默时,短促地笑了声。   将手搭在人的脖颈,细细摩挲着。   “这几天练剑累不累?卿卿,有我在,没人会伤害到你的。”   “你也是托大,身为天道的确不死不灭,但是天骄辈出,总有惊才绝艳之人,吾辈该自省。”   席沉衍“嗯”了声,单手圈住季卿的手腕,往上压,“卿卿,我知道你是察觉到修真界对你的保护,才想着保护你的世界。慢慢来,不急,我都在你的身边。”   他亲着薄薄的眼皮,看着那双氤氲着水汽的琥珀色眼睛,颤了颤。   声音有些哑,“叫我的名字。”   季卿挑眉,没理。   说:“保护我的世界,是我的责任。亿年前,因为他们我才诞生,我看见了修真界每一个生命的成长。知道冬天的雪也会抱怨它们太冷,把花草都冻坏了。看到壮阔而瑰丽的空间是如何缩小又如何扩大,每天在我的面前问,‘世界,你什么时候能和我讲话,我想听你的声音’。”   季卿拍了拍席沉衍的脸,“衍哥,要和我去修真界看看吗?”   席沉衍亲了亲季卿的掌心,大概明白这人是故意说这么一段真心话。   完完全全没有隐藏的在他面前剖析自己,让他心疼,从而哄骗他去修真界,教训他。   目的明显,又因为这一腔真心,生不出拒绝的心思。   “卿卿,想看我在修真界,如在金福村一般,被压制得不能动弹分毫?”   被问话的人没有回答。   反倒是问话的席沉衍说:“我的爱人,最是磊落,算计人都要摆在明面上。又很聪明,知道怎么让被算计的人即使看穿了未曾遮掩的算计,也能够没有芥蒂的同意。”   席沉衍亲吻温热的唇瓣。   耳鬓厮磨间,说:“卿卿,叫我的名字。”   “……席沉衍。”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