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身边的病美人竹马》作者:三木冬   简介:   竹马竹马/年下差一岁/受救赎攻/单箭头转双箭头   1.   迟牧年死后穿到一本“主角光环超强大”的小说里,成为恶毒反派身边的一朵同名同姓娇弱小白莲。   小白莲在书里只做三件事:   a.撮合反派和主角受。   b.昧着良心勾引主角攻,破坏攻受感情。   c.替反派坐牢,最后惨死。   总结一句就是——付出所有,啥没剩下。   迟牧年:这不缺心眼吗。   他要躲得越远越好。   结果穿过来的第一天,幼稚园后门,迟牧年意外救了一个被狗追着的小孩。   放学之后对方扯着他裤子不放,任凭他怎么哭都是一句:你跟我回家。   迟牧年实在争不过他,只好——   把裤子留下,自己光着屁股跑回家,脸丢了一路也在所不辞。   天啦撸!   他也不知道反派小时候怕狗啊。   2.   一朝穿书,迟牧年下定决心不让悲剧重演。   思来想去后,他发现最重要的就是——避免接触。   为了规避掉所有可能性。   他准备跟家里人转到国外去。   现在的生活来之不易,躲避反派得从娃娃抓起!   出国在即,迟牧年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跑路。   临上飞机前一天,却看到行李箱大开着,里面躺着瘦弱可怜的小反派。   他刚走近,小反派突然伸出手,直着眼盯他,跟诈尸似的:   “别走。”   江旬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令人怜惜的小脸背后全是阴霾:   “除非你杀了我。”   阳光温和病美人总是心软受x阴郁绿茶很会装占有欲强攻   [攻受唯一双箭头]   食用指南:   (1)年下差一岁,从小时候开始写。   (2)攻典型白切黑演技派,占有欲极强,受只对攻怂。   (3)双洁双初恋,攻单箭头极粗,开窍时已满十八岁。   (4)两人都有各自成长的地方,人设不完美,后期双向救赎。   内容标签: 年下 青梅竹马 穿书 校园 日常 救赎   主角视角:迟牧年 江旬   一句话简介:想跑没跑掉   立意:任何人都值得被爱    第1章   一个成年人通常不会穿着开裆裤坐蘑菇上。   除非他穿书了,还穿成个和自己同名同姓,刚到四岁的小不点。   白白软软一团,像只撒满白糖的胖糍粑,就是屁股蛋漏风,周围老有牵着崽崽的大人朝他这边看。   “嘶嗐......”   迟牧年一手捂住底下开裆裤,两条小腿一起使劲,努力往上爬,争取不从蘑菇形状的石椅上滑下去。   迟牧年穿过来之前正坐在一辆大巴上,结果大巴开到一半突然翻了,他一下护住身边人,连着车窗玻璃一块摔到地上!   四肢跌在地上又用力往回弹,从侧脸到脖子全是玻璃渣子,胳膊贴地面上再也撑不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救护车,撕裂的哭喊声响彻耳廓。   剧烈的疼痛,迟牧年醒来以后就出现在这里。   “年年,穿这个!”   远处跑来个中年人,边跑边扶鼻梁上的眼镜,肩膀斜跨着个大公文包。   是这本书里原主的生父,也是南三高中一个历史老师。   他这辈子都是围着儿子迟牧年转,直到后来儿子入狱他也没放弃,四处奔走求人,到老了拖着一身的病,最后孤单病死在床榻上。   迟北元把包放下,半蹲着对他,满脸愧疚:“都怪爸爸,出门的时候没仔细看,让你穿着开裆裤就出来。”   迟牧年摇摇头,下意识抬起两截嫩藕般的手臂,眼巴巴朝人看过去:   “抱!”   等着对方把他端下去,其实不是故意的,主要他这小短腿真没办法。   迟北元很快把迟牧年抱下来,又一路抱到旁边卫生间,给他儿子换松紧裤。   换完以后牵着他往走廊尽头走,边走边嘱咐:“到了教室要听老师的话,饿了渴了,想去厕所就举手。”   “别跟其他小朋友闹脾气,放学了就乖乖在这等爸爸来接,不要到处乱跑。”   “想爸爸了就摸摸书包旁边挂着的这个,上边这个就是爸爸。”   迟牧年小脸一转,照片里的男人,剑眉、高鼻、鹰眼,一席黑色龙袍,头上顶着吊着珠串的旒,尽显帝王之气。   横看竖看都和眼前这个男人没关系。   迟牧年:“......”   等他爸蹲下来,迟牧年伸出小手,把人肩上的一撮头皮屑扫下去,奶声奶气道:   “爸爸,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嗳,真乖!”   迟北元只当他是在装小大人,捏着他的手在自己手心里,继续往教室里头走。   刚到门口,教室里一群萝卜头突然“唰”一下朝他看过来。   唔......   迟牧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虽然穿书过来已经两个多月,他早就接受这个事实,可待在自己家还好,一下被这些欲哭不哭的小崽子们行注目礼,还是有些无措。   但很快他就被苗老师温柔地牵到座位上。   小班一共有三个老师带,主班老师、生活老师,保育员。   带他们班的都是新老师,刚从幼师毕业,特别喜欢小孩。   更别提迟牧年白白嫩嫩,下巴弯起软软的弧度,睫毛微往上翘,一双大眼睛忽闪的像个女孩子。   “您就是迟爸爸吧,没事儿,孩子交给我,您就放心吧。”主班苗老师说。   “嗳嗳好,劳您费心了。”迟北元立刻说。   临走时,迟牧年朝迟父摆摆手。   坐到位置上,又看向教室窗外,迟北元骑着自行车扬长而去。   “坏人......”旁边忽然传来一道细细的声音。   迟牧年惊讶地扭过头。   “坏人!”这声音量比刚才还坚定。   迟牧年看着她憋红着脸,从两人挂在一起的东西里抽出自己的书包抱住。   迟牧年当然不会跟个小娃娃计较,只是有些好奇,想想问她,“为什么这样说?”   他语气柔和,明显只是在疑惑。   小女孩看着他眼睛忽然有些犹豫,嘴唇抿了下,恢复成一开始的小小声:   “我妈妈说的......她说你在外边光屁股,是不好的,让我离你远一点。”   迟牧年:“......”   完全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除了她,班里其他萝卜头似乎也被大人警告过。   一上午周围崽崽都团一块,没人往他边上凑,连围成一圈手牵手做游戏,都没人愿意和迟牧年牵。   一牵就哭,跟手上长了什么开关一样。   迟牧年只能站最边上,扯着老师的衣角。   他是真的被孤立了,这样时间长了很容易有心里阴影。   但迟牧年似乎不在乎,他只是集中精神,视线从每个小娃娃胸口的铭牌划过。   划过的时候还小心翼翼,生怕和目标人物对上眼。   其实早上老师在班里点了次名,迟牧年那会正挂在蘑菇上,错过了。   方红......程成......顾姗姗......都是些陌生名字,没一个叫“江旬”的。   他松口气。   从穿进来的第一天迟牧年就知道这本书。   他之前在手机里追过,书名叫《他把他当祖宗》。   这个“祖宗”指的当然不是他迟牧年。   书里的原身其实是个悲情角色,死心塌地跟着反派江旬,为他做尽坏事,还得看着江旬挖空心思讨好主角受。   他什么都没得到,还自愿替江旬顶罪,入狱以后身边的狱友都欺负他,看他长得漂亮,逼他跪在地上张开嘴。   原主日日受尽身体和心灵的凌辱,最后一头撞死在墙上。   江旬是这本书的头号反派,变态阴郁,什么尾随,监禁都是轻的,重要的是他很会装,撒谎成性,像蛇一样,轻易取得别人的信任后,麻痹对方心智。   除了主角,只要他想利用的人到最后都会迷恋他,心甘情愿为他做事。   那些人甚至在替江旬开车撞人以后,自愿握着被撞者的手捅死自己。   作者也因为这个人物被怀疑是有什么反社会人格倾向,一度被读者网友冲,到最后封笔不写了。   迟牧年打了个寒颤,又扫了一遍这圈萝卜头的名字。   原书里只说这两人是从小一起长大,但这个小不知道是有多小,会不会在幼儿园的时候他俩就认识。   这不是什么正常人,他希望自己一辈子都不要和对方沾上边。   迟牧年下定决心,经历过那场恐怖的车祸,他现在只想好好活着。   到了中午,迟牧年乖乖吃碗里的饭菜,一口气把旁边一大杯热牛奶全喝了。   他不爱吃鸡蛋,就把煮熟的鸡蛋放进口袋里,没等老师教,端着餐盘主动送过来,站在讲台跟前没动。   这样不哭不闹,安安静静的宝宝十分让人省心。   苗老师摸摸他的头,“年年怎么啦,是不是想去厕所?”   “老师,咱们班还会有新同学转进来哇?”迟牧年仰着头问。   他这个问题有些奇怪。   苗老师倒是没多想,只当他是怕生,赶紧安慰,“没有的,以后周围都会是你熟悉的小伙伴,放心吧。”   “噢噢,谢谢老师。”迟牧年礼貌地点头,心里一块石头完全落了地。   午休时间是三个小时,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都是吃了睡睡了吃。   午休室和教室是连一块的,从进门起就是一排排小木床,两两挨在一起,中间被铁架子护栏隔开,外边的卡扣是活动的。   萝卜头们互相结对子,和刚才做游戏时紧挨着的崽崽睡一起。   两人一组,依旧没人愿意睡迟牧年旁边。   迟牧年旁边的床空出来,看着有些孤单,但他挺高兴,不用担心被小孩吵得睡不着。   但很快谁也睡不着了。   “呜哇!”   孩子堆里不知道是谁哭了,先是瘪着嘴啜泣,后来没忍住的放声大哭:   “唔好想唔妈妈......呜呜......唔要妈妈!”   “唔想回家,爸爸妈妈接唔回家!”   “呜呜呜呜呜呜......”   这一声简直捅了孩子窝!   三十几个小娃娃,除了迟牧年全都在哇哇大哭。   一个孩子的哭声相当于两百只大鹅,现在这里相当于有三千多只鹅叫。   有的话说不全,嘴里嗫嚅半天,全都是重复那几句。   迟牧年再也睡不着了,爬着坐起来,顶上的头发还支着一根,揉着眼睛去看周围哭成这一团。   外边几个老师听到动静以后全都跑进来。   其实遇到这种事,有经验的老师会先观察,不直接上手,一群“鹅崽崽”哭累了自己就会安静。   但年轻老师们见不得孩子这样,还是一个个抱起来轮流哄。   结果哭得更凶。   小孩哭是会传染的,但怎么也不会染上迟牧年,不过因为中午桌上那一大杯牛奶,他现在更想上厕所。   小班的学生去厕所都要老师带,但眼看着屋里这帮老师,哄孩子哄得自己都快哭了,哪里还有精力管他。   小孩身体忍耐力有限,肚子再憋就得漏。   迟牧年坐原地思考一瞬,趁着没人注意到他,弓着身子下床,一骨碌溜到休息室后门。   路过门边上一个快要滚地上的崽崽。   迟牧年一个顺手把人推回去,帮他把木床外边的卡扣重新锁好。   继续往前跑。   小手扒到门缝外边,抠着用力,侧身一滑以后,蹿到门对面,再从外边悄悄把门带上。   一气呵成,没一个老师察觉。   男厕所就在他们这层楼尽头,上午迟北元带他去过。   迟牧年迈着小短腿,顺着记忆哒哒哒,没多久就找到了。   走廊里回荡着崽崽的哭声,还不止他们一个班,此起彼伏,比谁哭得更大声。   方便完以后,迟牧年没那么想回午休室。   好容易能出来透口气.....   两条小臂往上撑,一跳坐到男厕所的洗手台上,透过旁边的窗户往外边看。   这里除了围栏,几栋红房子建筑物,三四个蘑菇形状的石头椅,就只剩下中间一大片绿色狗尾巴草。   很老,能玩得项目也不多,是个非常小的幼儿园。   这段时间在家里,迟牧年经常会想起原来那个世界。   他还回得去么?   迟牧年低头看看自己的小手,又抬头去瞅外边的天。   今天的天气和那天一样,那辆送高考巴士上,前后左右坐的全是他们班同学。   迟牧年头往后仰,撑在洗手台上的小手微微收紧。   “嗐......嗐......”   窗外忽然有什么东西跑过去,带起草地上的一阵疾风,紧接着是几声狗吠!   几只野狗从旁边蹿出来。   四条腿在空中并成条直线,飞也似的朝远处奔去!   要不是迟牧年眼尖,看到那一条瘦削手臂,还以为那是在逮兔子。    第2章   小孩磕了一嘴的泥。   迟牧年从厕所后门出去,整个人半埋在狗尾巴草中间,远远看着几只野狗对着个男孩乱吠。   他自己小时候就被疯狗咬过,那时候他只知道躲。   远处这小孩比他当年硬气得多,先是把那口泥巴吐掉,恶狠狠瞪着他们,又抓起一块砖头用力往野狗身上扔!   小孩手被一瞬间划破!   混着血的砖头碎在地上,周围泥点子乱飞。   最外面那只狗扑上来差不多和这小孩一般高,要去啃他下巴,被小孩弓着腰躲开。   那只狗扑了个空,和另一只狗摔在一起,两只一起在地上滚了半圈,到头的时候又一下子分开!   他们互相扭打在一起,小孩在一只狗身上跨过去,摔在角落里,又从地上爬起来,左右来回地跑,试图冲出这圈包围!   几只野狗四条腿扎开围城一圈,目露凶光,恶狠狠地盯他一条胳膊,嘴里发出凶狠的狗吠!   但可能也是被他刚才的疯样子吓到,此刻他们对峙着,谁都没动。   迟牧年已经准备要跑回班里找老师。   但眼前这情况,又不太放心。   他也可以直接喊,但这里偏离主楼,怕老师没来,先惊动狗了。   迟牧年看了圈周围,地上挺多根粗木棍子,放之前他还能拎上去揍一顿,但他现在实在太小,拎手里都困难。   但他还是捡起一根稍短点的傍身。   迟牧年摸摸口袋,是中午他吃剩下的一个鸡蛋。   按照小时候堂哥教他的,迟牧年把外面那层壳剥开,又从里边把蛋黄掏出来,一步步往那边靠近。   狗对鸡蛋黄的味道极其敏感。   远处一共有四条野狗,正一条跟一条地在男孩面前原地打转,但蛋黄味道重,其中一只已经闻到味儿。   动了两下鼻子,回过头。   这只回头,另外三只也跟着一块。   迟牧年:“......”   没想到会这么快。   迟牧年个头小,但心智是个成年人,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握着蛋黄离他们越来越近,做出想喂他们的样子:   “嘬嘬嘬,嘬嘬嘬。”   四只野狗都朝他手里的蛋黄围聚。   迟牧年忽然一个反手,远远把蛋黄扔出去!   后边刚好是道斜坡,蛋黄散着黄色的碎屑,跟个小火球一样,顺着这道斜坡越滚越远!   这几只野狗虽然愤怒,但明显已经被这气味吊上钩。   撒了疯往那边追过去!   倒是刚才被围攻的男孩,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没反应过来,完全愣在原地,都忘了要跑。   迟牧年冲过去,一把捉住他的手。   “走!”   迟牧年一声令下,拽起这个比他还矮点的孩子往相反方向蹿。   两个牵着的小孩在阳光下一起奔跑,长长的狗尾巴草随风左右摆动,遮挡住他们的背影。   迟牧年带着他往前。   这里是幼儿园后门,想要绕到前边去还得经过这些野狗的位置。   担心他们回来,迟牧年先扯着人钻进两栋房子之间,一条长长的,像是用来连下水管的过道里。   感受到黑暗,被拽的小男孩皱皱眉,就要从他手里挣出去。   迟牧年一把将他拽回来,从前边轻捂住他的嘴:“嘘。”   “我们先躲在这,等他们走远了再出去!”   两小孩挨在一起,手臂贴着手臂,底下这小孩比迟牧年矮一点,额头直接抵住他的下巴。   他像是扯着,更像是被完全护在怀里,耳边是只属于孩童的心跳。   一下一下,却很有力量。   迟牧年没什么感觉,一直扭头看外边,而这男孩很不自在,总是往后退,身体全部紧贴后边的墙壁。   本能的不安心,缩在迟牧年怀里却没动。   这里刚下过一场阵雨,墙壁上的水没完全干,他短袖全湿了。   四周重新安静下来。   迟牧年抻头出去,确定那几只野狗不会再找过来,下意识想像之前那样重新牵起小孩的手:   “咱们走吧,应该没事了。”   却被对方用力推了把,先一步走到阳光底下。   午后的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拖得很长。   刚才离得远,现在迟牧年才看清楚这小孩的样子。   不是一眼的那种可爱,鼻子比一般小孩挺,瞳孔是偏琥珀色,眼窝往里边微微深陷,前额的头发打了个卷,像个混血儿。   这样的长相在这里很少见,迟牧年却觉得他特别好看。   唯一的问题就是太瘦了,脖子连着肩膀一块全凸出来,只是块精瘦的骨头,上边包了层薄薄的皮。   可身上的鞋子衣服,看着又不像什么穷人家的孩子。   他看了他好一会,再说话时语气都不自觉柔和了几分,“你没事吧,刚才被咬着了没,要是哪里疼得让你爸爸妈妈带你去打疫苗。”   小卷毛不说话,也像他一样盯着他看。   两个小孩互相对着,迟牧年看的时候给他手臂小腿都检查一遍。   发现没有咬痕,放心以后又主动问他:“你是这个幼儿园的么,哪个班的,要不要我送你过去?”   他觉得对方跟他差不多大,甚至比他还小一些。   这里一共就两个小班,他们是一班,这孩子肯定在二班。   但他也不确定,因为小卷毛胸口上没有别铭牌。   “或者,你叫什么名字,我帮你去找老师问问?”   小卷毛依旧没说话,先是看脸,又慢慢看向迟牧年手里的塑料袋,目光停那没动。   “要吃么。”迟牧年见他这样有些迟疑。   刚丢蛋黄出去,他手里只剩碎成几瓣的蛋白。   只是刚露出来,就被面前这个卷毛一把抢过去。   “嗳等等,你先洗手!”见他要直接往嘴里塞,迟牧年想先给他拿回来。   但已经来不及了。   卷毛生怕他抢回去,几口吞下去以后一抹嘴,转身就跑。   “诶你......”   他跑迟牧年也没法真去追,那小孩确实比他跑得快,而且午休时间快结束了,他不回去不行。   只能看着对方跑远,留下道残影。   迟牧年到休息室的时候里边还有哭声,阵阵的,一道比一道嘹亮,看样子是嚎了一中午。   迟牧年像中午那样,悄悄开门进去,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床榻上,装作没任何人知道。   但是到了下午,他还是被老师叫到讲台跟前去站着。   “以后中午不能自己去厕所,要做什么一定得和老师说一声。”苗老师边说边抚额头。   只经过半天的摧残,她模样已经比上午刚见面时沧桑几分,语气也变严厉了。   “嗯嗯。”   迟牧年知道自己中午那样做不对,赶紧乖乖应声。   应完以后没立刻回去,还站在原地,“老师,我今天中午去厕所的时候,看到外边有好大几只狗。”   迟牧年说着故意手往自己肩上比,特别夸张的语气:“这么高呢!”   “狗?咱们幼儿园里没养狗啊。”   听他说这个,苗老师疲倦的目光里又严肃几分:“那很有可能是从外边跑进来的野狗,你确定没看错么?”   “确定的,一共有四只。”迟牧年说。   他原本还想多问一句中午那个小孩,话到嘴边又没说出去。   “好的,我知道了,回头我会跟保安反应,让他们注意这个。”苗老师若有所思。   收回心思后拍拍他肩膀:“年年,你愿意告诉老师这个,这样很好,你在保护其他小朋友。”   他这样的老师也没多训,很快让人回了位置。   下午迟牧年依旧自己待着。   没崽崽跟他说话,崽崽们自己互相也不说话,嗓子哭累了也嚎不动,就坐座位上抽鼻子。   上午老师才教他们搭积木,要求每个人拼个动物出来。   但到了这会,全班只有迟牧年完成了,还获得第一个品尝下午茶的机会。   幼儿园每天都有下午都给崽崽们发点心,今天是红豆口味的冰棍。   冒着凉气的杯子被端上来,全班崽崽都直勾勾盯他:   “为什么他有,我们没有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积木搭得最高。”   “那我们要是也做成他那个样子,是不是也有哇。”   ......   尤其是他对面坐着一小胖墩,嘴唇微张,边上都分不清是泪珠还是哈达子。   “给你吧。”迟牧年趁老师没注意,把手里的杯子推出去。   倒不完全因为受不了这注目礼,只是原身从小身体就不好。   迟北元来之前告诉过他,他吃不了凉的,要是学校发冰棍得跟老师说。   但现在看来不用了。   迟牧年看着对面人美滋滋地舔冰棍,忍不住又想起今天中午遇到的那个男孩。   明明差不多的年纪,却瘦得跟个柴火棍一样......   迟牧年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心里却说不出什么滋味,可能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他自己,但又觉得自己比那孩子幸运得多。   “老师,我想去厕所。”这回迟牧年知道举手了。   很快就有生活老师带着他去。   迟牧年脱裤子、提裤子,洗手擦手都不用人教,老师就站外边等他。   出来之前迟牧年下意识往窗外看了眼。   没有那个小卷毛。   幼儿园三点就放学了。   但很多家长都上班没时间,会把崽崽放到这里晚托,等下了班再过来接。   说是晚托,其实就是玩,老师在这做卫生,崽崽们搭积木,过家家,在沿着床边的榻榻米上爬来爬去。   “我要回家啦,你呢?”   迟牧年正趴在桌上用蜡笔画苹果,闻言抬头,是下午那个吃了他冰淇淋的小胖墩。   “我爸爸晚点来。”迟牧年说。   小胖墩听到以后也没说什么,跟他家里人走了。   班里小朋友一个被一个接走。   迟牧年端着螃蟹形状的小板凳,坐到离门最近的地方,撑着小手等爸爸。   结果刚坐过去就听到老师在外边说话。   “没问题,孩子来我们班您就放心吧。”   “那他家里人什么时候方便来幼儿园一趟呢,我们也互相认识一下。”   很快是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又尖又利,“他家长忙,平常接送都是我在带。”   转学生?   迟牧年心里一沉,却在看到那个男孩以后眼睛都亮了。   是中午那个卷毛!   他低着头,正靠在走廊外边的墙壁上,根本没往教室里头看。   外边光线很暗,但迟牧年还是一眼就认出来。   一走廊之隔的外边,卷毛似乎也注意到了他。   朝他这边抬起脸。   发现对方正看着自己,迟牧年眨眨眼,主动朝那边拼命挥挥手,惊喜之余还有些后悔。   下午那根冰棍他就该放冰柜里留着!   旁边的生活老师注意到他们,走过来两手搭在迟牧年肩上:“年年,你认识那个新同学么?”   迟牧年还是朝着门外的方向,点点头。   生活老师了然。   她今天一天就发现了,底下这孩子乖是乖,但总是一个人待着,看着有些内向。   这个年纪的孩子哪有不闹的。   她看看外面又看看里边,把手里做好的东西递过去,鼓励说:   “年年。”   “这个是新同学的铭牌,你去帮他戴上好不好。”    第3章   他们俩一个在光里边,一个在光外边。   迟牧年仰着头刚要开口,外边的中年女人就走进来,从老师手里把铭牌拿过去,随便塞进卷毛衣兜里:   “不用不用,反正明天上学才会用,我到时候给他戴上就行。”   她声音很难听,带着点居高临下的随意。   迟牧年抬头看她眼,又去睨外边的小卷毛,对方早早就收回目光,重新低下头。   “阿姨,今天我们在幼儿园被狗追,等回去的路上,您可以带他去医院看看么?”迟牧年抬头去看。   “狗?”对方眉头微拧,看了眼底下站着的这小孩,没当回事:   “小朋友你是不是看错啦,我们家孩子这一天都跟我在一起,哪可能被什么狗追啊!”   “是真的,我都看见了。”迟牧年坚持说。   这时不远处又跑来个老师,“女士,这边的书册和文具都收拾好了,您过来帮孩子领一下吧。”   “好好,我现在就过去。”   她没理迟牧年,跟着往走廊尽头走,临走时也没嘱咐外边的卷毛一句。   周围几个人走后,迟牧年有些不高兴。   这孩子浑身上下的泥巴她是看不见么......   他主动到教室外边,看着小卷毛,“进来哇,我们一块坐。”   卷毛在他开口的时候就重新看过来,又抬头去看前边亮堂堂的教室,没动。   “进来吧没事,这里以后就是你的班了,你每天都会过来的。”迟牧年又说,边说边上手拉他。   卷毛被他拉住的手腕抖了瞬,先犹豫的往后一撤,又不自觉顺着这股力道往前,可前了没几步便再次缩回去。   迟牧年拽半天发现拽不动,又不想丢下他一个人,只好陪在旁边。   俩小孩排排站,跟受罚似的。   “这里食品柜里有些饼干面包什么的,要不要我帮你拿过来?”   生活老师拎着拖把进来,听他这么说笑了瞬,“他刚从国外回来,只会一点咱们这边的语言,年年以后可以多帮帮他。”   迟牧年听到这有些吃惊,看向卷毛:“你父母都是外国人么?”   “不是,他父母都是华夏人,是年轻的时候过去了,今年才回来。”生活老师在旁边帮忙解释。   迟牧年却听愣了,“这样啊......”   还没等他想明白,袖口忽然被旁边人扯了瞬,细若蚊吟的声音,“回家。”   一句话把迟牧年拉回来,“你想家了?”   卷毛摇摇头,他抬起眼,一双琥珀色的瞳孔,从四周到中间那个点由浅入深,好像轻易能把人看进去。   他指指迟牧年,又指指自己,还把他们两个人的手扣在一起。   后者半天才搞明白,面上却有些不确定,“你的意思是,要我跟你一起回家?回,回哪个家?”   卷毛仍看着他,这回他握起迟牧年的手,让他伸出一只手指,指着自己。   “你家?”迟牧年这句话问得很慢。   卷毛看着他“恩。”一声。   迟牧年:“......”   嗯什么嗯,他们今天才第一天见面呢。   即便是共患过难,可他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迟牧年都没犹豫,在人看过来的时候果断摇摇头,“不去。”   卷毛因为他的反应似乎有些失落。   眼皮垂下来,往旁边挪一步,再挪几步......两人很快隔出了大半条走廊。   罚站变成站岗,他俩一头一尾杵着像俩哨兵。   迟牧年有些无语,先是低头去看自己脚尖,又扭过头,隔着大半条走廊看他。   卷毛先是靠墙站着没动,后来不知道是不是站累了,顺着墙壁慢慢蹲下来,双腿曲起,默默抱住自己的膝盖。   完全没有中午一人战四兽的凶狠样,反而像个被人丢下的小可怜。   问题是也没人要丢他呀。   迟牧年远远看着,心一软,暗自叹出口气。   走过去,坐他旁边地板上,一手摁着他肩膀,“坐下,蹲着不累啊。”   迟牧年感觉自己像被这具四岁半的身体感染了,明明两米之隔就有柔软的小沙发和榻榻米,他非要陪人坐地板上。   两人坐着谁也不搭理谁,要不是刚才的话,迟牧年都感觉回到了今天在班上,大伙都嫌弃他的时候。   半天才嘟囔一句,“你家在哪呢?”   卷毛扭头看他,没说话。   迟牧年知道他情况,普通话说不利索,更别提描述自己家了,没再多问。   卷毛却忽然开口:“不远。”   说完以后往他这边靠一点,像今天在狭窄的走道里紧贴肩膀。   好像是在撒娇。   迟牧年往旁边一瞥,触碰到那深陷的眉眼后,主动跟人打商量,“要不,过几天......周末行么?”   “就今天。”卷毛很坚持。   迟牧年又像刚才那样拒绝,“不行。”   嘴上说不行,心里已经在思考一会该怎么和迟北元说,或者让迟北元陪他一块去,认了门以后晚点再过来接他。   左右都是一个幼儿园的,去同班同学家蹭吃蹭喝也没什么。   迟牧年正原地发呆,手腕很快被人轻轻握住。   卷毛的小手掌靠近虎口那儿有点肿,应该是中午被狗追的时候伤着了。   迟牧年于心不忍,食指在那凸起的地方摩挲瞬,道:“去,不过要等我爸爸过来。”   “我得跟他说一声。”   “好。”卷毛这回答应得很快,说完还冲他笑了一下,是真的在高兴。   他笑起来很好看,像是沙滩上的一块宝石,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江旬,走了。”走廊另一边,中年女人拎着袋东西,把自己的羊皮小包拉链扣上以后朝这边喊,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耐烦。   语速很快,但每个字都能听得很清楚。   卷毛拉着迟牧年的手瞬间收紧。   腕子突然被用力攥住,小孩劲不小,卡着手腕那肯定疼。   但迟牧年现在没有半点感觉,只看着旁边的男孩,宛如灵魂出窍。   半晌才悠悠开口,表情有些诡异:   “你叫江旬?”   卷毛抬头看他,闪过一丝疑惑的目光,像是奇怪他为什么这么问。   “你叫江旬。”迟牧年又问了一遍。   “恩。”   迟牧年站在原地没动,像被钢条钉在地上:“哪个江,哪个旬?”   江旬看了他一会,从口袋里把刚才的铭牌拿出来:“给你。”   迟牧年全然不顾旁边站着的几个大人,直接握手里。   粉色小花朵上印着两个字,让他从脚底到脑仁子瞬间冰凉。   感觉扒在自己腕上根本不是个小孩的手,而是一条盘旋着的毒蛇,此时正吐着杏子,一点点喷在自己的脉搏上。   有那么一瞬间,迟牧年好像连自己后半辈子全看清楚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但其实谁都没骗过他,他没问过卷毛的名字,也根本不会把这样的小孩和江旬连一起。   瘦成这个样子,被狗撵来捻去的可怜幼崽居然是书里最大的反派!   这个世界还正常吗……   他不会穿错书了吧……   迟牧年一动不动,都快忘记呼吸是什么感觉。   “小朋友,我们要回家了。”旁边的中年女人见他快要把人铭牌揉破,皱着眉道。   迟牧年没吭声,倒是江旬先开了口,“他今天要来我们家。”   “要来家里,谁说的?”中年女人眉头拧得更深。   “我说的。”江旬扬起脸,看着女人的眼睛:“因为那是我的家。”   中年女人忽然没了声音。   旁边的生活老师见迟牧年脸色,皱眉问,“年年你怎么啦?快把铭牌还给小旬。”   迟牧年先是没动,后来默默抬起手,把江旬的手指头从自己腕上一根根掰下去。   他全程没看江旬的眼睛,但他能感觉到,对方看向他的目光里先是失落,眼眶逐渐发红,带着不解和愤怒。   迟牧年压根什么都不想理。   他现在只想跑……   迟北元赶过来的时候,远远就看到这一幕——   他儿子抱着门口大理石柱不撒手,另一个小孩正趴在地上,两手拽着他儿子裤头,死都不放开。   “我不去你家,我不要去!”   “你......你放开我听没听见,呜呜呜呜,我要找我爸爸。”   “我不要跟你待在一起,你快点放手!”   “别,别扯我裤子!”   ......   俩小孩都在哭,脸涨得通红,四只鞋子全被他们蹬掉,一边一只掉在台阶上。   他儿子看到他以后,跟看到救命稻草一样,裤子也不要了,从柱子上滑下来,光着屁股扎进迟北元怀里:   “爸!”   嗓子一憋,跟嚎丧似的。   迟北元目瞪口呆,旁边已经有老师过来解释:   “迟先生,事情是这样。”   “小旬他吧,一定要年年今天去家里玩,迟牧年不愿意,要跑,小旬不让,他们俩就打起来了。”   其实说是打也不准确,完全就是一个跑一个追。   旁边有老师要拦,他俩都跟住了头牛在身体里,谁也不松,后来被抱开以后,迟牧年两条腿拼命往外蹬。   他这个样子像是要逃命,周围老师都被吓到了。   江旬一口咬在女老师手上,趁人松手以后就去追,两个人就跟外头这大理石柱给杠上。   迟牧年抱柱子,江旬就把他当柱子抱,谁也不松手。   迟北元听完以后沉默了。   小孩子打架很正常,他小时候也打,被过去年年他奶奶赏了两个大逼斗。   迟北元虽然不打孩子,但该教育还得教育。   他蹲在地上,先帮迟牧年把裤子和鞋都穿好,拍掉他身上的灰,检查两手和脚丫子有没有受伤。   等确认没什么事以后蹲在地上,搭着迟牧年的肩膀,认真问:   “怎么了年年。”   “告诉爸爸,人家小朋友想跟你玩,你不愿意可以好好说,为什么要跑呢?”   他这么问,被苗苗老师拉起来的江旬也扭过头,和迟父同一个角度看他。   脸上不知道是汗还是泪,前额的头发耷下来,挡住他的眼睛。    第4章   被他们俩一块儿盯着看,迟牧年一番话堵嗓眼里怎么也说不出。   总不能指着人鼻子骂,说你就一变态精神病,干得那是人事儿嘛!或者干脆直接跪下来,求对方行行好,离自己远一点!   但这样说以后,不等江旬,他自己就会先被当成精神病人拖走。   迟牧年表面看气色红润有光泽,实际活人微死。   过了近一分钟,他张开双臂,抱住迟北元的腰,用全身力气发出声小小的哭腔:   “爸,我饿了。”   迟父:“......”   江旬:“......”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旁边苗苗老师看到他这样立刻上前:   “迟先生,今天年年上了一天课,也累了,要不您先带他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回家以后再好好说。”   迟北元疼孩子,感受到自己腰上的温热也有些犹豫。   也怪他,今天第一天上学,本来就该早点来接孩子回家的。   “行,那我先带他回去。”   迟北元说完以后又对着江旬:“小旬,你也早点回家,下次叔叔再带年年去你家玩好不好?”   这一句明显是在哄孩子,腰上的迟牧年却忽然抱他抱得更紧,“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江旬始终盯着迟牧年,先是盯脸后是盯后脑勺,听到迟北元的问题也没反应。   迟北元只好抬头去看旁边江旬的家长。   好在对方虽然看着不太高兴,但也没把这当回事,只说了句,“小孩子这样挺正常。”   双方家长都这么说,这件事就算了了。   回去路上,迟牧年坐在自行车后座,总感觉有人从背后盯他,那目光炙热的像是刚刚被火烤过。   但迟牧年全程只把脸贴迟父背上,头都不敢回。   路上大自行车骑过很长一段路。   耳边的风从他脑门往后边划过,轻轻柔柔的。   迟牧年深吸口气,之前脑子太乱,现在周围小风一吹,稍微清醒了些。   其实不用那么担心。   即便江旬是个变态,那现在也是个幼年变态,按心智来说迟牧年比对方大十四岁,正常没法相处,他躲还不会躲么。   尤其前十年,基本每换一次学校身边换一波人,原身当年那是被猪油蒙了心,脑子也不太好使才会是那样的下场。   但他不是原身,只要刻意去躲,还怕再被一小孩缠上?   迟牧年把自己哄好以后,心里又忽然有些不舒服。   他怎么能是江旬呢?   怎么会呢......   感受到身后的沉默,回去路上迟北元蹬自行车的时候,回头看了好几眼,正想着到家以后要怎么跟他儿子谈。   结果刚到家迟牧年就恢复成之前的样子。   乖乖换鞋,洗手,到厨房收拾自己的小水壶,还给迟北元倒了杯温水放桌上,要多贴心有多贴心。   迟北元原本还想捉着人再训几句,见状一句话都训不出来。   到最后只摸摸他的头,“乖,别忙活了,快上沙发坐着,今天电视里不是有你喜欢的熊出没么?”   “嗯嗯。”迟牧年很听话,让干嘛干嘛。   等迟北元换完衣服,见客厅里自己儿子乖乖看动画片,心里就彻底翻了篇,围上围裙,乐呵呵去厨房做饭。   只是到了第二天,去幼儿园路上还是忍不住提醒:   “今天别跟其他小朋友打架了啊,爸爸今天会早点过来接你。”   “好。”迟牧年若有所思。   他今天不仅不会打架,还会把自己当个棉花娃娃,听不见也看不到。   没成想到了班上,江旬也一改昨天缠着他不放的个性,看见他也跟没看见一样。   坐在教室里一直低着头。   “年年,你今天坐老师边上。”因为昨天那场架,老师都不敢把他们位置排多近。   “噢噢!”迟牧年求之不得,立刻拎着凳子跟过去。   今天上课之前,苗老师当着全班的面介绍了江旬。   “以后江旬就是咱们班的一员了。”   “他刚从国外回来,很多咱们身边的东西他都不太清楚,大家平常要多帮助照顾他。”   其实底下崽崽对班里多个新同学没什么感觉,今天才第二天上学,人都没认全呢。   但江旬五官和大多数人不一样,还是引起了好奇。   他刚坐下,旁边几个小孩就忍不住和他搭话,“为什么你头发是卷的呀,跟我的不太一样。”   “你为什么今天才来上学啊?”   “刚刚老师说的国外是什么意思哇?”   ......   江旬绷着张小脸,别人问他的问题他一个都没理,后来也没人再问他了。   迟牧年这边情况也差不多,不过他是别人都不理他,他想跟其他同学说话也没机会。   一上午过去,他俩莫名成了班里唯二“被孤立”的小朋友。   “年年,小旬,中午你们要乖乖睡觉,不要打架哦。”午休的时候,苗老师特意过来警告他俩。   其实也不是非要把他俩放一起,主要整间休息室只剩下他旁边还空着,江旬只能睡在这里。   迟牧年看着紧挨着的两张小床,陷入沉思。   中途他悄悄溜出去,揪住苗老师的衣角,“老师,我可以去教室睡。”   “说什么傻话呢,教室哪能睡得舒服。”   “真的可以,天气太热了,被子盖着难受,我去桌上趴一会就可以啦。”迟牧年努力争取。   他是真的不敢跟江旬睡一个地方。   “不行。”苗老师说一不二,把迟牧年端回来,放在小床上。“别闹了啊,乖乖睡觉。”   他回来的时候,隔壁江旬已经背对着他这张床躺下来。   两张小床中间有个护栏,谁也挨不着谁。   迟牧年在床上呆坐了会,趁着老师暂时出去,从床上下来,哒哒哒跑到小胖墩床边上:   “挤挤呗?”   小胖墩名叫程成,虽说昨天吃人一根冰棍,但要为此贡献出自己的小床也不太乐意。   被子遮过头顶,当没听见。   迟牧年往门那边看了眼,确认老师还没进来,又主动说,“你要是愿意跟我挤,今天下午我的那份点心再给你。”   程成露在外边的一只耳朵动动,“真的?”   “嗯嗯。”迟牧年说。   程成在心里权衡了半张床和一份点心,往里滚了半圈,让出一半的位置。   迟牧年跑回去拿枕头。   江旬还背对着他躺着,也不知道睡没睡着,反正没动静。   迟牧年只瞥了眼就快速收回来,抽出他的枕头,到程成那去挤着睡。   后来连续几天都是这样。   迟牧年跟江旬在幼儿园里没说过一句话,谁都不理谁。   正常地坐那上课,上完课中午有短暂地在一个地方待过,等老师走以后,迟牧年抱着枕头也走了。   那天中午两人一起躲墙缝的事像是场梦,从来没发生过。   迟牧年其实心里根本不想这样,这小孩是他来幼儿园以后,算是他第一个有过亲密接触的小伙伴。   重活一世,要是情况允许,迟牧年真的想和对方一块儿长大。   但他偏偏是江旬。   迟牧年是真害怕,书里只要出现在江旬身边的人就没一个好下场。   和那些不知道死是什么感觉的人不同,穿进书里之前,迟牧年经历过大巴翻车。   剧烈的疼和喘,身体上的所有关节像是断了,两边眼白拼命往上翻,不停有腥味从鼻孔和耳朵涌出,顺着脖子一直涌到地上。   那种痛苦看上去只是一瞬间,但其他感官会无限延长这种疼,直到空气变得完全稀薄,费力呼吸却什么都吸不进去,完全没了意识。   太难受了。   除了他,当时车里的其余同学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要是可以,迟牧年希望在那辆大巴上,真正死的只有他一个。   幼儿园走廊。   “年年,你站在这里等一下,老师进教室拿个东西很快出来。”   迟牧年正靠在他们这沿着的墙上,思绪回笼,赶紧“噢”一声。   今天幼儿园集体体检,所有小朋友都到楼下大厅里排队集合。   迟牧年中午喝了两口酸奶,结果一直拉肚子,耽搁了会。   其实一个楼梯,他完全可以自己下去,但是为了不让老师担心还是没动,可很快教室里传来声音:   “小旬,怎么不来呢?其他小朋友都下去了。”   迟牧年往里探了个头。   只见刚才带他的保育员站在教室,还有最后一排,趴在桌上的江旬。   江旬先是没说话,被问得多了才开口,声音带着沙哑:   “我不去。”   “不去不行。”保育员声音变得严厉,“体检对你们很重要,其他小朋友都下去了,咱们班就差你。”   江旬没有丝毫反应,一把甩开他的手,把卫衣后边的兜帽戴起来,挡住大半张脸。   他向来这样,进班里不说老师好,走的时候也不会和老师同学说再见,在班里没朋友,从来都一个人待着,也不说话。   班里几个老师私下里都说这小孩不好接近,看着还有点瘆人。   “年年,进来。”   保育员不知道他俩曾经打过一架,朝门外探进来的小脑袋招招手。   迟牧年一愣,身体下意识站直了。   “年年?”保育员又喊了一声。   迟牧年自知躲不过去,磨磨蹭蹭挪进来。   “你牵着小旬的手,带他到楼下一起体检。”保育员下达指令。   “啊......”   “牵呀,你们是一个班的,本来就应该互相帮助。”保育员在旁边又说,以为是俩小孩不好意思。   迟牧年沉默了。   就在这时,一直垂着头的江旬忽然抬起头,睨进他的眼睛,琥珀色的眼珠子大而圆,像猫一样。   其实小孩之间闹别扭很正常,没什么事几天就好了,况且牵手这种事他们之前又不是没做过。   迟牧年站在原地没动,心里各种情绪夹杂在一起。   还没等他想清楚,江旬自己已经“蹭”一下从位置上站起来。   双手揣进兜里,低着头往教室外边走。    第5章   迟牧年被牵着到楼下的时候,江旬已经站在队伍最末尾,小帽檐压得很低,嘴角崩成一条直线。   先是查完了几个最基本的身高体重,接着就到了最要命的部分,血常规。   小孩打针就没有不哭的。   和其他被老师抱着的,快哭脱了像的崽崽不同,江旬从头到尾没吭一声,好像眼前这一切都跟他没关系。   “这不挺勇敢的嘛。”保育员站在旁边说。   是挺勇敢。   迟牧年心里也感叹一句,自打进了幼儿园,唯一一次见到江旬哭就是那天两人抱着柱子不撒手。   迟牧年被带到他旁边的一条队伍站着。   后者注意到他以后,往旁边挪了一大步,隔着段距离,偏过头不去看他。   迟牧年也装作没看见。   轮到江旬时,绑住止血带以后医生就感叹一声,又在上边拍拍,“哎呀,这小孩血管真细。”   江旬跟没听见一样,结果第一针没扎进去,要换手。   医生说他,“换另一边。”   江旬因为这一下疼得皱紧眉头,但要换手也二话不说就换了。   医生在上面用力拍拍,对着旁边的保育员,“麻烦拿条热毛巾过来。”   “好的,等等啊。”保育员立刻去了。   小班中班的崽崽们都被打完针带上去。   他们这条队后面站着几个大班的孩子,见这条队伍最前边半天不挪,等得特别不耐烦:   “前边拖拖拉拉在干嘛呢,我爸正在外头等着我在,要带我去买小汽车!”   “就是说啊,打个针怎么这么慢啊,旁边这几条队都快到了。”   “你这打不了让我们先打行不行,占着茅坑不拉屎!”   ......   迟牧年在旁边皱皱眉。   江旬因为刚从国外回来,苗老师平常特意训练他的普通话,那些话应该都能听懂了,   但他依旧一动不动,跟没听见一样。   “喂,跟你说话呢,怎么不理人啊。”为首一个小孩道。   “你们站我前面吧。”再下一个就是迟牧年,他看着他们开口。   “你前边?你不打?”对方看过来。   “我不着急。”迟牧年平静说。   话音刚落,他前边立刻多了好几个男孩,都比他高半个头,迟牧年一下就被挤到人群的最后边。   等过了会,有医生换针头回来,见状立刻板起脸:“都站回去,别插队!”   原本站在最后维持纪律的几个大班老师也奔过来,一把拧起其中一人的耳朵,“站后面去,欺负年纪小的像话吗!”   那几个男孩还是怵老师的,也没敢反抗,被揪住以后老老实实地就走了。   他们闹了好一阵,轮到迟牧年的时候这里就只剩下他一个小班的,打完以后医生还逗了句小年年:   “小朋友疼不疼啊?”   “还行。”迟牧年说。   对方笑一下,看向站在他旁边的保育员,“我看你们班这帮人啊,也就最后来的这俩小孩儿不错,胆子大。”   保育员也跟着笑笑。   体检和放学时间是挨着的,迟牧年被牵着回到班上,班里已经空了一多半。   今天星期五,好多小不点都被家长提前接走了。   迟北元今天要留下来开会,迟牧年就像之前那样,支着个小凳子坐在门口等。   没多会旁边有人拖了个凳子紧挨他坐着。   是程成。   对方星星眼,看向他的目光里全是崇拜,“你好厉害哇。”   “我怎么厉害啦。”迟牧年奇怪。   “你敢跟那些高个子说话,我平常看到他们都躲着走!”   迟牧年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扭头看了眼同样高高大大的程成,道:“没什么的,他们也不比我们大多少。”   整个幼儿园里,迟牧年唯一怵的就是江旬。   “嗳,你明天要不要来我家玩啊,我们家买了新的游戏机,还有我爸爸出差带回来的零食!”程成看着他挺激动,俨然把对方当成是自己的偶像。   “明天?”迟牧年抬头。   “对啊,明天是星期六,不用上幼儿园,咱们可以玩一整天!”   他们这片一块上幼儿园的家离的也近,基本都在同一个小区,不是同一个也都挨着的。   还没等迟牧年开口,教室门上挂着的飞天猪帘子被掀开。   江旬从门口进来。   他低头,先是去看程成,视线随后又落到迟牧年身上,但没停留多久就又收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只这一眼迟牧年忽然有些心虚。   程成完全没注意到江旬,这回直接扯住迟牧年的肩膀,使劲儿说,“怎么样,来不来嘛!”   江旬已经走到教室最后一排坐下。   迟牧年被人半抱着不松手,半天才憋出一句,“不了,明天我爸爸要带我去他朋友那。”   程成失望地噘噘嘴,半个身子又全扒到迟牧年肩膀,左右摇晃,“可是他朋友家又没有游戏机!”   “不是因为游戏机才去的。”   迟牧年说了以后,感觉这小胖墩没法理解,只好拿出成年人推脱的那套,“下次吧,下次有时间就去你家玩。”   “好哇!”程成一下笑出声,还把自己私藏的奶糖硬塞进迟牧年手里。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程成就被家里接走了。   迟牧年还坐在门口等,没多久就见江旬背着小书包从后面走出来。   教室门外站着个男人,那个中年女人只有第一天来看见,后来这段时间江旬好像是被家里司机接回去的。   迟牧年看到他的时候愣了下,赶紧拖着凳子离门那儿坐远了些,低下头当做没看见。   结果耳边突然传来一句:“因为不是周六么?”   “什么?”   “不是周六,你才不愿意来我家。”   迟牧年一怔,下意识抬头去看 。   江旬已经垂下眼,跟着旁边的司机走了。   走廊的灯只留下两盏,教室里又只剩下迟牧年一个。   迟牧年坐在螃蟹头上,扭头看看教室最后一排,转回来,心里忽然有些难过。   其实小孩子表达情绪的方式很简单,即便江旬是整本书里出了名的“坏种”,很多地方还是和一般小孩一样。   兴奋、疼痛,高不高兴全挂脸上。   明明是自己先找上的江旬,到最后又主动把连接两人的绳子砍断。   “爸。”   “我感觉我好像个渣男。”   自行车上的迟北元一脚踩空,也不知道他儿子怎么突然爆出的金句,笑得合不拢嘴:   “你还知道渣男呢?”   迟牧年“啊”一声。   “跟同桌小姑娘吵架啦?”迟北元开他玩笑。   “没。”迟牧年身子往前,脸贴着迟北元的背,心里想到什么说什么,“人是个男孩。”   迟北元:“......”   哭笑不得:“你说的是小旬吧,你俩还闹呢?”   “不是他闹,是我。”迟牧年叹口气。   苦大仇深的样子看得迟北元直乐呵。   臭小子,怎么跟个女孩子一样。   迟牧年不知道他爸在乐啥,攥在人腰上的衣服没松手。   周末两天往往比平常过得快,一晃就没有了。   到了周一,幼儿园早上八点就开始热闹。   迟牧年从书包里拿出几个玻璃瓶子,白白的牛奶上面撒了层金黄色桂花。   “年年,这个是什么呀?”程成一看到他就凑过来了。   “桂花牛奶。”迟牧年说。   面对两道看过来的疑惑目光。   迟牧年笑一下:“桂花是我和爸爸周末的时候从树上摇下来的,晒干以后裹着糖浆酿成桂花蜜,喝的时候舀两勺放牛奶里就可以啦。”   他用小瓶子装着,分别送给了程成和顾姗姗。   顾姗姗是之前说他是“坏人”的女孩子,但他俩同桌久了,关系比之前好不少,手工课还一起剪了只小兔子。   “这个好好喝哇,你爸爸真厉害。”顾姗姗咬着吸管。   程成早就顾不上吸管,直接对瓶吹,吹完以后把瓶盖两边都舔干净了,舔完以后眼巴巴冲他:“还有吗?”   迟牧年又从包里拿出两瓶,“你帮我把这个给江旬,另外一瓶就是你的。”   江旬就坐在程成后边,但两个人从来都没说过话。   “我不要。”程成听到这个一脸嫌弃,两根食指搭在一起,扭捏道:“我平常都不跟他说话的。”   迟牧年原地想想,“你要是帮我把这个给他,我明天再给你带,还有桂花蒸的糕点,甜甜的,你肯定喜欢!”   才刚说到“糕点”,程成就一把从他手里把玻璃罐接过去,两只眼睛坚定得像要宣誓:   “交给我。”   程成捧着小奶瓶满脸认真地走了。   江旬今天来的有点晚,到了教室以后依旧先经过迟牧年的座位。   他俩都目不斜视,互相像是都没看到对方。   可没过多久,迟牧年转过头,装作收拾书包,实际上是在观察教室后排的情况。   程成快速把玻璃瓶往对方桌上一搁,嘴上说了句什么,放完以后迅速转回来,朝迟牧年比了个OK。   “年年,你和那个怪人很熟嘛。”顾姗姗还在喝桂花奶。   “还......还好吧。”迟牧年说到这个顿了下,有些奇怪:“他怎么成怪人了?”   “不知道,大家都说他怪。”顾姗姗有理有据,“你看,他长得和我们不一样,平常又不说话,昨天连针都打不进去。”   “这不是怪人是什么哇?”   迟牧年眨眨眼:“那你之前还说我是坏人呢。”   顾姗姗微愣,叼着吸管转到另一边去,不说话了。   迟牧年又往后看了眼。   江旬像以前那样趴在桌上,盯着旁边的奶瓶发呆。   午休之前每个崽崽要啃一个苹果。   迟牧年啃完以后,捏着苹果核准备丢到垃圾桶,结果刚出教室就远远看到江旬也从教室后门出来。   出来以后左右看看,见没人。   走到垃圾桶旁边,把上午那瓶桂花奶用力丢进去。    第6章   江旬扔完以后自己往厕所方向走。   迟牧年默默站到垃圾桶旁边,要不是人来人往的老师学生,他真想从里边把奶瓶捡出来。   “年年,发什么呆呢。”   程成啃着苹果从教室出来,走到他边上也看到了,立刻嚷嚷,“这,这也太过分了吧,我辛辛苦苦做出来送给他,他说扔就扔啊!”   迟牧年幽幽瞥他。   程成立刻改口,“你辛辛苦苦做出来的......”   迟牧年没吭声。   俩团子站在那看了会,刚好江旬从不远处回来了,三个人打照面。   程成平常就不喜欢他,现在见了面故意横起胳膊,想从前边挡人,被迟牧年拽了一下给拉回来。   江旬视线在他们搭在一起的手上顿了下,往教室里边走。   程成被无视以后更不高兴了,指着他背影,“你看看,他怎么能这样呢!”   “不是你要挡他路吗?”迟牧年说。   后者瞪大眼睛,委屈巴巴对旁边:“我哪有哇!我刚就是想吓唬他一下,年年你干嘛老向着他!”   其实也不是故意要向着谁,就是觉得没必要。   迟牧年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拍拍他肩膀,“好了好了,明天再给你带一瓶。”   程成憋屈的小脸顿时一亮,面上又乐开了花。   这样的乐呵直到中午还一直持续。   午休增加了老师轮流守班,苗老师搬个凳子到窗户旁边坐着,刚好正对着迟牧年那张小床。   迟牧年每天中午再也没法过去和程成挤,大程子重新占有整张床,抻抻胳膊蹬蹬腿,滚得特别开心。   迟牧年坐床上发呆。   “年年,快躺着,你看看旁边江旬,人早就躺下了。”苗老师说他。   迟牧年往旁边一瞥,只看到半个头顶。   他默默叹口气,先是睁着眼趟床上,翻来覆去一阵,到后来应该是中午大米饭吃多了,睫毛颤啊颤,迷迷糊糊也睡过去。   睡到一半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滚到两床中间。   隔壁江旬也是,两个人脸对着脸,都紧紧贴着中间这道护栏。   江旬睡觉的时候像是特不安稳,小手紧抓着底下的床单,脑袋轻微摇晃,半张着的小嘴喷出一点声音:   “别......”   “不要......”   发抖的哈气声,像是想要哭却硬憋回去,胸膛不断的上下起伏,立体的五官全部挤在一起。   做噩梦了么?   迟牧年在旁边看了他会,本来还犹豫的没准备多管。   可两张小床底下的垫絮是连一块的,他那边抽抽迟牧年这儿就得跟着动动。   迟牧年后来实在看不下去,主要这样他也真睡不着,坐起来,凑上前低道:“暧,醒醒。”   “别睡啦。”   江旬动都没动,身体更拼命的蜷缩在一起。   迟牧年喊完以后,手从两床的中缝伸过去,想去戳江旬的脸。   结果刚伸过去就被人一把抓住。   迟牧年:“......”   休息室里窸窸窣窣的,应该是有崽崽醒了。   江旬先是皱了瞬眉,后来身子缩成一团,挪吧挪吧,把怀里这只手轻轻紧在怀里,脸还在上边蹭了下。   迟牧年扯一下没扯回来,刚想多加点力气——   “都安静,睡觉!”   旁边忽然传来苗老师的声音,午休室里瞬间没人说话。   迟牧年也不敢动了,只好维持着现在的姿势没动。   直到午休结束时间,班里的萝卜头们陆续转醒。   江旬后来似乎睡得还挺安稳,侧脸压了条长印子,只是醒来的时候见自己抱着迟牧年一只手,眼睛都瞪大了,立马丢开,坐起来满脸震惊地看他。   迟牧年半边身子都快扯麻了,也跟着坐直身体,昏昏欲睡。   两只崽崽坐床上面面相觑。   后来是江旬先低下头,从床榻上爬下来,默默披上衣服,从下往上一个个把扣子扣好,往外头走。   “起来啦!”   程成走到迟牧年床边上,打了个大哈欠。   他好久没一个人睡,现在全身都睡舒服了,软塌塌的。   但迟牧年显然是没睡好,揉两下眼睛,搭着程成的肩膀从床上下来,穿衣服穿鞋。   慢慢挪到外边自己的座位,重新趴下来。   刚没趴多久,生活老师就把江旬从外边领进门,应该是带着刚去了趟洗手间。   往常江旬进了教室就直接往最后走,这回他却没立刻动,站迟牧年边上,神色复杂地盯着他看。   “你怎么啦?”开口的是顾姗姗。   江旬没理她,只盯着迟牧年,盯了将近一分钟才回到自己座位上。   等人走后,顾姗姗在旁边小声道:“我跟你说了他是个怪人吧,你还不相信我。”   迟牧年没应她这个。   不过刚被盯着看确实有些奇怪,迟牧年手搭在桌上,下意识缩缩脖子。   后来连续几天两人莫名其妙都是扯一块儿睡的。   迟牧年每次从床上醒来,发现自己这边必然有样东西被隔壁攥住,有时候是枕巾,有时候是自己的手,扯过去就死活掰不回来。   可等到下午铃声一响,江旬清醒以后又会皱着眉把手里攥着的东西丢开,再自己从床上爬下去。   迟牧年怵江旬,到后来说什么都不敢睡了,每天努力睁大眼睛,揣着自己的小手藏着,后来又眼睁睁看着自己或者床上其他东西被对方扯手里。   这样过了近两周,迟牧年每天都神色恹恹。   再一次差点坐自行车后头睡着,迟北元看不下去了,问他:“年年是不是不喜欢现在的幼儿园?”   迟牧年没吭声。   “要不要爸爸给你换个幼儿园试试?”迟北元又说。   但其实只是说说,他是带编教师,稳定是稳定,但这辈子都估计都在这了,也几乎不可能给儿子转校。   没想到自己儿子眼睛都瞪亮了,一脸希冀地看向他:“可以嘛!”   迟北元:“......”   左右看看,把他从地上抱起来,“那什么,年年晚上想不想吃包子呀,酱肉的好不好?”   迟牧年其实心里也知道这不太可能,在对方抱起来的时候,耳朵贴紧迟北元的胸口。   “嗯嗯。”两声。   唉......   反正都这样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现在是夏天,幼儿园每天下午都会带着崽崽们去在操场上玩一圈。   小班的是一块出去,所有崽崽像开火车那样,一个扯着另一个衣服下摆往前走。   但这样的队伍维持不了多久,到了外边一下就散开了。   程成跑过来,后边还跟着其他几个小男孩,“年年,我们去玩冲锋碉堡,要不要一起!”   迟牧年对这种跑来跑去的活动不感兴趣,弄得一身汗不说,身上沾了泥巴回到家也不好洗。   “我想去喂飒飒。”迟牧年说。   飒飒是幼儿园里跑来的野兔子,被保安捉到的时候刚一拳打飞厨房一只耗子,被发现的时候气定神闲,歪着脑袋朝人看过来。   虽然雪白雪白毛茸茸,但脾气不小,班里平常没什么人敢喂他。   “飒飒。”迟牧年喊了声,从口袋里拿出中午剩下的胡萝卜泥,放到手心伸进去。   飒飒先是一脸警惕,伸出鼻子左右试探,后来还是没抵挡住萝卜香气,抬巴掌呼过来。   等萝卜掉下来以后再埋着头自己吃。   迟牧年一直守在旁边,还没等飒飒吃完,身后忽然传来道声音,“小旬来了怎么不过去呀?”   迟牧年回头,发现江旬站在墙后边,旁边是他们的生活老师。   江旬注意到他视线,抿抿唇,转身就要走,被旁边站着的老师一把拉住,带着他往笼子这边来:   “想去喂兔子就去呀,别不好意思。”   江旬先是往后扯了一下,真的被带着过来以后却也没再用力去挣。   俩小孩又被凑到一起。   迟牧年先是没动,滞了片刻后把手里的胡萝卜递过去,问他:“要喂吗。”   江旬摇摇头。   到后来迟牧年喂兔子,江旬就站在旁边乖乖看他喂。   生活老师见他俩这样好玩,走过去,一只手搭在其中一个的肩上,“以后飒飒就交给你们俩照顾好不好?”   迟牧年抬起头看老师,“那能带回家么?”   “这个不行,得先问问你家里人。”   迟牧年立刻道:“我爸爸肯定会同意的!”   生活老师又看向江旬,江旬没立刻开口,他从过来以后姿势就没变过,侧身蹲人旁边。   不说话也不喂,就这么呆看着。   直到迟牧年从袋子里拿出最后一点萝卜泥,他忽然开口,“那我也可以去你家么?”   迟牧年手一抖,剩下的萝卜都掉出去。   笼子里飒飒一个兔子猛扑,全部卷进嘴里。   江旬还一动不动地看他,这要换个小孩迟牧年肯定同意了,但此时被问到,他半个身体都僵住,半天才发出一声:   “......啊?”   犹犹豫豫的样子,显然不会同意。   江旬在旁边不可置信地看他,看看他又看看面前这只兔子,反复看了好几次。   从蹲着的姿势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   他俩这气氛又有些僵。   生活老师左右看看,主动出来打圆场:“那也得你爸爸跟幼儿园打报告,这边同意了才能带走飒飒。”   “噢。”迟牧年重新把目光放回去。   等他再度抬头时,江旬已经走了。   下午活动结束以后,迟牧年回到教室,脑子里已经没飒飒了,只剩下一个没什么表情的小卷毛。   “又去看飒飒啦?”顾姗姗问他。   迟牧年趴桌上应一声,脸一下下磕在拼图书上,重新坐起来。   想起江旬刚才失落的模样他就复杂。   人家才这么点大,自己干嘛非要抓着将来那不知道会不会发生的事不放呢。   再说他们才刚上幼儿园,真要出事也不会现在出啊!   几次三番伤害一小孩的心,迟牧年觉得自己才是书里那个反派。   他无精打采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家。   今天家里迟北元话也不多。   吃完饭以后,把自家儿子牵到沙发旁边坐下,目光专注,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征求他意见。   迟牧年察觉到迟北元的反应,也变得认真起来,安安静静听他说。   桌上几盘菜都快凉了。   “年年。”迟北元拎了个小凳子坐他跟前,两个手曲在一起磨两下。   停顿片刻后,抬起头问:“想不想去国外待两年?”    第7章   迟北元说完这句,从旁边拿了个熊熊抱枕塞迟牧年手里。   怕人听不明白,他尽量用小孩子能理解的话,“爸爸学校将来准备开双语班,就跟你们现在早晨唱的ABC一样。”   “所以现在,学校正在选三十五岁以下的人公费留学,意思是换个地方学习,等回来以后可以涨工资。”   迟北元觉得自家小孩对工资没概念,换了个说法:   “爸爸想报名,也想带着你一起去,给你换个环境,年年昨天不是说想吃草莓么,等爸爸有钱了,你想吃什么,想买什么都可以。”   “爸爸再也不像昨天那样拦着不让你吃好不好?”   做这个决定迟北元心里其实很忐忑,换个国家不同于换个城市,语言、饮食习惯都得重新适应,两年以后回来,不知道小年年能不能重新适应国内的生活。   但他又是真舍不得这个儿子。   这些天身边那些亲戚他都想了一遍,年年的爷爷奶奶去世的早,放其他人那儿迟北元都觉得不如自己带着安心。   他能看出自家小崽在现在的幼儿园不开心,说不定换个环境对他更好。   迟牧年听了他的话先是没动,像是在认真思考。   想了片刻抬起头,满脸单纯可爱:“爸你不到三十五吗?”   迟北元:“......”   愣是没想到人嘴里居然能蹦个这出来。   两只手捧起自家儿子的脸,转着圈蹂躏,“说什么呢你,你爸今年三十二,年轻得很。”   迟牧年被捧着嘴巴都变了形,“咯咯咯”笑得直喘气。   迟北元逗了会孩子,松开以后又在捏着的地方轻揉几下,问道:“怎么样,想不想跟爸爸换个环境生活?”   顿了瞬又说,“就两年,很快的,等你回来以后,还是能像现在这样生活,而且条件也会更好。”   迟牧年保持着同个姿势没变,应该是在迟北元刚开始提这茬他就已经做好决定。   “爸爸,我愿意的。”他把自己怀里的抱枕递给迟北元,“你在哪我就在哪。”   几句话说得迟父心里像被暖暖的太阳挠几下,都快泪流满面了。   对着他儿子的额头用力亲几口,吃完晚饭以后,跑楼下小超市去,咬咬牙买了两大盒奶油草莓回家。   出国读幼儿园的事就这么定下来,迟牧年的心也完全落了地。   这样其实最好。   他现在心里老牵着江旬,牵来牵去又想起书里的剧情,哪头都放不下。   现在好了,他搬到国外两年,回来以后也该上小学,那时候江旬也不知道转到哪里去了,他们不会再碰见。   即便是又碰上,这个年龄段的小孩记忆都是一段一段的,到时候可能他还记着江旬,江旬肯定已经把他忘了。   下定决心以后,迟牧年觉得轻松不少。   到了幼儿园眉头也不皱了,睡觉也不硬撑着了,也不总是小心翼翼老往教室后头偷瞄。   反正要走,干脆大大方方地看!   程成还坐那儿舔桂花奶的瓶盖,兜里放着几块包好的桂花糕,“年年,你家是不是开饭馆的。”   “你要喜欢吃,我后面几天都给你带。”迟牧年说。   程成眨眨眼,就要朝他扑过去,想起什么又一个猛刹,抱住自己圆身板:“你有什么阴谋。”   迟牧年没瞒他,“你要对江旬好一点。”   程成直接炸毛:“我怎么对他不好了,我上次还帮你给他带桂花了呢,是他自己不要的!”   小胖墩以为小伙伴是在责怪他。   迟牧年赶紧解释,“我是说以后,你以后在幼儿园,有什么事多帮帮他。”   “他都有你了怎么还用得着我!”程成一句话呛回去。   “我......这不是你俩挨得近吗,回个头就能碰见。”迟牧年道。   “哼,那咱俩换换,你上我那儿坐去!”程成道。   “同意。”旁边顾姗姗开口,嘴里也在吃糕点。   迟牧年:“......”   很想让这俩人把那点桂花都还回来。   最后说来说去,程成终究也没说好不好,但临走时还是不忘把另一瓶桂花奶顺走了。   迟牧年趴在桌上没动。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跟我们说哇。”顾姗姗忽然问。   女孩的心思本来就比男生细腻,迟牧年看了她两边翘起来的羊角辫子,摇摇头说:“没有。”   他没提自己要去国外的事,毕竟现在时间还早,各种手续、签证全部办下来至少得几周。   而且说这些旁边的小萝卜头们估计也听不大懂。   其实下定决心以后,迟牧年总在想,等他走以后江旬会怎么样。   但这是反派,除了他做的那些糟心事,江旬的人生是真的一路开挂。   从小家财万贯,自己跳级保送上的京大,接着又保研加直博,一路往上读,读书大学时做出的小程序就能卖出两百多万。   毕业以后接手家族企业,到后面黑白两道通吃,从京北到南边,十家商号有八家改姓成江,剩下的还有不少他的股份。   他正在走神,走廊忽然传来一阵咳嗽。   江旬从教室外边进来,旁边站着的是他们家司机。   他身后的书包袋子有一截全掉了,白皙的侧脸一直到脖子上挂着条血痕,像是被指甲划破的,额头到眼睛全青了,左边的眼皮肿得全翻上来。   很吓人,也很难看。   苗老师显然也注意到了,立刻走过来,“这怎么弄的?”   司机没就这个多解释,只一手搭在江旬肩上:“老师,这孩子今天可能没法上幼儿园,能给他请个假么,我带他去医院看看。”   江旬全程都低着头,班里其他人也都在往他这边看。   这里面迟牧年首当其冲,盯着盯着居然从座位上站起来。   “年年你干什么去!”顾姗姗伸手抓了下他衣服。   她怀疑要是教室现在没老师,这人能直接冲上去。   门口江旬也注意到了他,抬头朝他看过来,平静无波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是要去厕所么?”苗老师以为他是憋不住了。   迟牧年这才反应过来,发现所有人都在看他,只好低下头。   “嗯,要去。”他说。   窗外的阳光洒进教室里,从走廊到教室的门口,两个小男孩擦肩而过。   回到教室以后迟牧年发现江旬还坐在最后一排,顾姗姗见到他以后小声附耳过来:“江旬说他不请假。”   迟牧年又往后看了一眼,后者还跟以前那样坐在位置上,只是书包丢在桌上,把他小小的身子挡在后边。   老师出去以后,先是只后排固定那几个,后来班里更多的同学频繁往后看:   “你们看到没,他那个脖子,好吓人啊,跟中毒一样。”   “什么是中毒哇?”   “就是就是......哎呀我也说不清楚,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还好我不坐他旁边,要不晚上得做噩梦了。”   ......   周围声音越来越大,离人最近的程成倒是一句话没说。   不知道是被迟牧年说的还是良心发现,悄悄把手里的桂花糕递了块过去,小声说了句:“年年给的。”   一上午在教室,迟牧年找了好几个机会也想到后边问问。   但先是几个老师上课,后来主任、园长轮流来教室说话,折腾一上午,好容易结束厕所里又全是人,排了快二十分钟才轮到他。   只有午睡的时候才有机会抓到人。   “你脸上是怎么搞的?”迟牧年见到他就问。   江旬睁开一只眼睛看他,又闭回去。   迟牧年锲而不舍,想着反正马上就要出国了,他们也许再也不会见面。   趁暂时没老师,迟牧年从自己这小床上站起来,小腿从护栏中间横过去,跨到江旬这张床上。   在后者惊讶的目光中盘腿坐下:   “说吧,你这到底是怎么弄的?是你那个司机,还是其他什么人?”   他这句话问得严肃又认真,完全不像四岁小屁孩。   江旬注意到他瞳孔里的凝重,很快偏过头,从坐着到完全躺下来,一把扯过被子,整个人埋进去。   “嗳,江旬。”迟牧年第一次喊人名字,拍拍他被子,“装睡没用。”   “不用你管。”江旬待被子里。   “我是在担心你。”迟牧年皱眉辩解。   着急的时候都忘了他自己现在只是个娃娃,也忘了眼前这个未来是出了名的法外狂徒,什么都往外说:   “你还小,遇到这种事就得告诉老师,实在不行还有未成年人保护法,别什么都自己忍着。”   “而且你伤口这样留着真不行,刚老师只是给你简单消消毒,你回去以后还是得去医院看看。”   江旬听不懂什么是未成年人保护法,也根本不会去医院。   他此时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很讨厌,怎么看都讨厌,又讨厌又折磨人,折磨到他快要分不清现在到底要干什么,只能凭着本能道:   “我不需要,也不用你假好心。”   迟牧年被他这样吓一跳,下意识反问:“怎么就成假的了?”   “就是假的。”   江旬被他这茫然的表情激起些情绪,从床上一下坐起来,这些天憋在心里的全都对着迟牧年:   “全是假的,你是假的,你说的话也是假的,你整个人都是假的。”   “我......”迟牧年睁大眼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下意识想伸手拉他,却被人一把推开。   江旬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条裂纹,和侧脸那条印子一样,眼睛通红一片,像是受尽了委屈。   他站到床上,居高临下盯着迟牧年,被刘海挡住的脸很阴沉,脸上的青紫让他像个怪物,说出来的话却暴露出他此刻也只是个小孩:   “你要是不想理我,就少烦我,别一下理,一下不理的......”   “我不想理你,更不想看见你,你离我远一点!”    第8章   一句句讨伐砸下来,迟牧年抬头看他,下意识握紧小手。   过了快一分钟才轻声开口:“我不是。”   但具体是什么,后面那些他没法说,因为好像就是有点那个意思,江旬说得一点没错。   盯着眼前这张受伤又委屈的脸,迟牧年垂下头:   “对不起。”   说完以后没再看他,默默从床上爬下来,光着脚绕着木床跑一周,换好鞋子以后往午休室外边走去。   他俩刚虽然不大不小的吵一架,但声音不大,周围崽崽没一个发现的。   江旬等他走了以后才重新坐下来,胸腔上下起伏,眼睛红得骇人,好半天才完全平息。   瞥眼旁边空落落的小床,江旬知道今天中午大概率睡不着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   江旬讨厌幼儿园,讨厌老师同学,准确来说他讨厌一切有人的地方,他讨厌所有人。   所以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江旬往隔壁那张床看过去,小小的心脏揪成一团。   这个人更可恨。   可恨到他希望对方从来没出现过,干脆从现在开始就消失,以什么方式消失都可以。   或者——   实在要出现那就老实待着,最好像那只被他藏在衣柜里的破布偶,一动不动,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江旬说不清楚这是什么,太过短暂的人生经历让他对现在的感觉没有任何头绪。   他侧脸抵着床上的枕头,无数个声音出现在周围,啃噬他的耳朵:   “你是个疯子。”   “你跟你那个爹一样,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求求你,你别在这个家里了行不行,我看到你就恨,看到你就恶心!”   “你怎么不去死,啊?”   “怎么不去死啊!”   又来了......   江旬翻了个身,在一片黑暗当中睁开眼。   是啊。   他怎么不去死。   江旬从生下来起,就没有人能比他对“死”的理解更深刻。   要是那时候直接死了就好。   江旬闭上眼睛,等到四面八方的黑暗一起向他涌向来,他先是正躺着,到后来转过身对着另一张床。   空荡荡的床铺,他把被子举过头顶,用小小的身体把周围的中缝死压住,不留半点空隙,整张脸完全闷在里边。   耳边先是能听见细微的走路声,到后面完全安静下来,什么都听不见,身上除了厚重的压迫感什么也感受不到。   其实死了也差不多是这种感觉。   江旬闭上眼,让自己完全沉浸在黑暗里。   意识模糊之际,感觉到有什么熟悉又可恨的东西靠过来,他本能地张开嘴,对着那东西上来就是一口!   被忽然咬住的迟牧年:“......”   他本来中午没准备回来的,跟生活老师打了报告,想去外边陪飒飒。   但是飒飒一直在睡觉,似乎还有点起床气,没逗两下就睁开眼,身上的毛全竖起来,像是要咬他。   旁边一直有老师守着,迟牧年想跑没地儿去,到最后只能被牵着回到午休室。   看到江旬整个人埋在被子里,额头憋得通红。   这个年纪的小孩这样睡觉特别容易缺氧,巡逻的老师看到都会帮忙把被子扯下来。   迟牧年先看见了,原本只是想帮他把顶上的被子扯下来一点,没成想刚伸了根食指过去就被人一口叼住!   “嘶......”他极小声地倒抽一口凉气,抽一下没抽回来。   没被飒飒咬倒是在这被啃一口。   江旬咬了快两分钟才松嘴,整个人似乎卸了力气。   眉头也不像之前那样紧蹙着,胸口微微平复,从头到脚都放松一些。   救出自己小手指,迟牧年捧着它滚到床榻的另一边去,不停对着那呼呼吹气。   其实江旬咬的不深,小孩的牙齿也偏稚嫩,但这么一下肯定疼。   想起中午人冲他喊的那些话,给人希望又亲手把它浇灭,类似的事情发生一次就够了。   迟牧年叹口气,心里五味杂陈。   折腾一中午,他躺在床上迷迷瞪瞪的,翻了个身又转回去。   午休的时间剩不下多少,还没等迟牧年睡着就被周围动静吵醒。   周围崽崽稀稀拉拉的,大伙都下床,穿衣服裤子,隔壁小床上已经没人了。   迟牧年垂着小脑袋回到外边教室,刚坐下就见江旬被生活老师领着从教室外头进来,应该是刚去完厕所。   路过第一排的时候仍旧面无表情,像中午那一口不是他咬的一样。   迟牧年觉得对方是真的没注意到。   “年年,你手这儿是怎么啦,被飒飒咬的?”顾姗姗每次睡醒以后都要在桌上趴会,刚趴下去就指着他手指。   迟牧年只好“啊”一声,扯扯袖子,把那块地方挡住,漫不经心接了句:“就是飒飒。”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其实还是有点疼,又疼又刺挠。   迟牧年下午的时候忍不住往那挠两下,居然开始往外渗血。   “老师,我想去厕所。”他举起手以后快速收起来。   被保育员领到厕所的时候,趁对方没注意,到水龙头那儿把手上那点红血丝冲掉。   刚把手放过去,洗手台旁边多了个人。   是江旬。   他刚好也在这,视线停留在他手上那两道红血痕上。   迟牧年看见他,立刻条件反射道:“我自己挠的。”   江旬咬了瞬下唇,两步从洗手台上跳下去,什么都没说的就走了。   下午幼儿园组织看动物成长日记,所有大班小班都被带到一楼礼堂。   今天的主角是刺猬。   前边还挺有意思的,刺猬一只只圆滚滚的很可爱,但到了后边就有点偏解说类的内容,一帮崽子们听着都坐不住。   尤其是大班的学生,早听不下去了。   “好无聊啊,还不如回去睡觉呢。”   “上周末我家里才带我去的动物园,那些可都是真的,跟这个上面不一样。”   “要不我们出去玩吧,就说去上厕所,反正这么多人老师又看不住。”   “行啊,那咱们悄悄的,从后门。”   ......   周围一群大班生吵吵嚷嚷的,小班这边也昏昏欲睡。   程成半个大脑袋垂迟牧年肩上,嘴角耷拉着半打口水,显然是中午没睡饱。   迟牧年也原地打了个哈欠,往四周去看。   稀稀拉拉有几个崽崽已经没影了,负责管他们的生活老师也不见了一个,应该是看着他们玩去了。   幼儿园小孩总是要人看着,但实在坐不住又不能硬来,除了上课的时候,其他时间会尽量给崽崽自由。   “我出去透透气。”迟牧年环顾四周,两腿往前,小屁股从凳子上滑下去。   程成揉揉脖子,身体都坐直了,“啊,可以走了嘛?”   “要不要一起?”迟牧年问他。   程成眼睛一亮,显然是也想跟着,但他平常看着咋呼,实际还真没这个胆子。   从人身上磨磨蹭蹭下来,摸摸鼻子:“不了吧。”   迟牧年点点头。   弓着身子,溜达到他们这排最外边,左右看看没人注意到他,继续往礼堂外边走。   他们的礼堂和教室紧挨着。   出去以后迟牧年没再去别的地方,回了二楼他们班教室。   先是在桌上趴了会,觉得不够舒服,干脆门口脱了鞋,回到他们午休室的小床上,躺上去以后美美闭上眼睛。   中午没睡饱,刚好趁这个时间回来补觉。   迟牧年不是那么嗜睡的人,但这具身体明显很贪睡,不仅贪睡,还动不动就生病,都快给迟北元愁死了。   迟牧年睡到一半的时候,听到外面门有动静,应该是有人进来。   是老师么.....   迟牧年心想,但他实在太困,根本没精力管什么老师,想着反正抓到以后好好道歉就可以。   不过那个步子没停留多久,好像只是开了个门就走出去。   迟牧年一觉睡得很舒服,再度睁眼时眼睛都睡大一圈,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来。   他其实算好时间,这个时候跑回去礼堂,再跟他们同学一块上楼刚刚好。   刚下床听到外边有人在说话。   是已经回来了?   迟牧年刚走到门口,听到外面一片声音:   “你就是那个小怪物吧?”   “上次打针的时候挡我前边的是不是你!”   “啧啧啧,这脸看着可真吓人。”   “喂,我跟你说啊,我妹妹也在这个班,你不许吓到她听没听见!”   ......   声音越来越大,迟牧年立刻把休息室的门打开。   几个大班的孩子出现在他们班最后一排,把中间那个人团团围住,唾沫星子全部喷人脸上!   迟牧年远远看着,中午那口气突然顺着冲上来!   顿时什么都不管了,几步冲到那些人中间,拽住被围住人的手腕,像那天中午那样,将他牢牢护在身后。   “他们欺负你了?”   迟牧年扭头问他。   他语气严厉,稚气的嗓音却异常平稳,像是只要他刻意护着谁,谁就是安全的。   被他护住的小孩脸变了又变,抬头看迟牧年,心里涌起一阵复杂,很多抗拒的话明明已经在嗓子眼,可最后一个字没说出去。   好像该说又好像不该,正如同这个人,在经历了中午以后,现在根本就不应该站在他面前。   他不懂自己在想什么,也看不明白眼前这个人。   手被握得很紧,明明跟他差不多大小的手,却有种安全感,正如那天在幼儿园后门,被牵着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   他眼睛垂下来,把原本要对那些人说的话全咽回去,也默默收起捏在手里,早就准备好的美工小刀。   江旬低着头,轻轻回握住旁边人的手,声音低低的,可怜得不像话,也很惹人心疼:   “恩。”   “他们欺负我。”    第9章   教室里打起来了。   一只脚丫子朝他飞过来的时候,迟牧年先是没反应过来,后来直接双臂一抻,把另外几个男生全部扑到地上!   迟牧年和对方那条腿扭打在一起,胳膊抵着其中一人的肚子,翻身的时候两拳对着人大腿用力砸下去!   几个小孩互相夹着对方的脖子,从桌腿边一下滚到墙角!   江旬也跟在他后边,他个子小,蹲在地上,两手摁在其中两个男生一边一个脚腕子上,摁着不让人起来。   几个小孩的声音谁也分不清楚是谁,最后几排凳子都被他们撞到地上,里边乱作一团:   “放开我......我要你放开我!”   “你们疯了吧,是不是发疯了!”   “谁抠我脚呢,把手拿开!”   “放我出去,啊啊啊啊啊我不想打架啊......放我出去!”   ......   这么大点孩子打架其实打不出什么动静,都是扭在一起叠罗汉,一个扯一个不松手,脸上青筋都爆出来。   看着还是有点吓人。   直到外边传来苗老师的怒吼,接着是其他老师跑过来的声音:“都给我停下!”   “干什么啊!想造反啊!”   地上这几个还扯着不松手。   迟牧年先听到动静,知道老师来了他们一个也跑不了,立马松手,往门那边滚一圈,大腿不小心撞上旁边的储物柜。   “嘶啊——”   迟牧年先是下意识缩紧退,后来没忍住,眼睛蓦地通红!   他其实根本不想哭,主要是被那股疼意逼的。   这一哭就有老师往这边去,可他们都没江旬快。   江旬跑过去的时候从前边抱住他,弯腰去检查他的大腿,脸色惨白,显然也是被吓到了。   但其实小孩子磕着碰着很正常,检查完以后,迟牧年腿上就是青了一块儿,没什么大事,其他人也没怎么受伤。   事情都说清楚,一帮“逃课”的崽崽们集体站走廊挨训。   苗老师、生活老师轮流着说了一通。   迟牧年打哭嗝的时候还在说,“是他们先欺负江旬的。”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欺负他了!”为首那大孩子冲他嚷道。   他也哭了,但在几个小崽子面前哭太丢人,一直忍着没大哭出声,只是默默流眼泪。   离他最近一小光头也说,“对啊,我们就是骂了他几句,没上手。”   “骂人家比你小的还有理了!”旁边专门管大班的老师一巴掌呼过去。   她是幼儿园的“老人了”,对付帮崽子半点不带惯的:   “还跑人班上撒野,回头就叫你们家长领回去,不关起来板一顿都不放出来!”   那光头一下哭出声了,旁边几个毛孩子也站那抹眼泪。   后来一排人杵着罚站。   趁老师都在教室里,江旬蹲下来,帮迟牧年揉膝盖。   没揉两下就被扯着手臂站起来。   “我没事的,已经不疼了。”迟牧年小声说。   也幸亏他来这一下,疼得哭出声来几个老师才没怎么多说他。   江旬被扯起来没一会就重新蹲下去,继续用掌心给他来回地按,按两下还把手放嘴边哈两口热气,这样湿润地按着人更舒服。   迟牧年又扯了江旬几次,江旬根本不听,继续蹲在地上。   结果扯了蹲,蹲了扯,折腾几次人都不听,只能随他了。   他们站了二十分钟就被领回教室,但又没多久,苗老师突然从外边进来,“迟牧年,你爸爸来接你回去。”   幼儿园家长要上班,很少有小孩这个点突然被家长接回去。   班里其他崽崽全都扭头看向他,都以为是因为刚才的事。   迟牧年也这么觉得,直到他看见窗户外边的迟北元旁边站着他们年级的负责人,才隐隐感觉应该不是因为这个。   迟牧年每次离开幼儿园之前都要去趟厕所。   迟北元在旁边守着,等他儿子出来带着去镜子前边洗手,问了他一句:   “闯祸了吧儿子。”   “我那是帮助同学.....”迟牧年理不直气不壮地嘟囔一声,抬头去问,“明天要出国了?”   “没有,但咱们今天要去拍照片,还有些证件要办。”   迟牧年沉默了会,抬起头,“那后面几天还要不要来幼儿园哇?”   迟北元对着他,“年年要是不想上幼儿园后面几天不过来也可以,反正也没多久了,我刚都说好了,不出意外咱们下周五就得走。”   迟牧年扒在父亲肩上没下去,先是没吭声,半天才道出一句:“那就不来了吧。”   其实眼下这种情况真是早走早好,也许自己走了才是最好的。   决定以后,迟牧年坐在教室门口,等着迟父给他办退园手续。   他坐在教室门口的地板上没动,屁股蛋很凉,但他像是什么也感觉不到,整个背贴着后头的瓷砖。   上次坐地板上还是和江旬一起。   他们两个肩膀互相紧贴着,正在商量放学以后去人家里玩的事。   没想到这没过多久他就要走了。   “年年快站起来,别感冒了。”远处传来迟北元的声音。   他刚刚办完手续,正在和班里老师帮他把置物箱、午休室里堆着的其他东西都拿手里。   虽然刚打过一架,但几个老师都还是挺喜欢迟牧年的,没想到人这么快就要走了。   “那既然今天就要走,要不要进教室去,跟你的小伙伴们再打声招呼?”她弯下腰问。   迟牧年往旁边教室正门那看眼,摇摇头,牵起旁边迟北元的手:   “不用了,现在就走吧。”   迟牧年坐在迟北元自行车后边,听对方说的,“等从国外回来,再过几年兴许咱们家就能添辆四个轮子的小汽车啦。”   “到时候年年一块去帮爸爸挑挑怎么样?”   迟牧年乖乖应“好”,心里却牵着他们家剩下那四十几万房贷。   迟北元很早就被离婚,离婚以后存款、单位分的房子他都留给前妻,只带着迟牧年一个人出来生活。   高中老师工资是死的,尤其教历史的也不如其他主科老师挣钱。   迟牧年坐在人自行车后边到处瞄,边想这些边跟往常那样往左右两边看,却在瞟到身后的时候愣了下。   一个小身影正站在不远处的蘑菇亭旁边。   他起初以为是哪个大班的孩子,看清楚以后才发现对方居然是江旬!   可现在他们班还没有下课,江旬是怎么偷溜出来的。   后者似乎也注意到他,从蘑菇亭里出来,咬紧下唇,朝他这边走了几步。   想到未来也许再也见不到了,迟牧年坐直身体,立刻去拍迟北元的肚子,“爸爸爸爸,停车停车!”   迟北元立刻停下。   迟牧年两步从自行车上跳下来,哒哒哒朝江旬跑过去。   江旬原本只是往这走几步,见远处停下来的车,一瞬间定在原地,看着朝他跑过来的迟牧年。   他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好像是不受控制,身体比心里快,在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出了教室后门。   这个时候小朋友是不被允许擅自离开教室的。   苗老师直接过去拦他,江旬来幼儿园这几个月,从来没主动和这些老师说过话,却在这个时特别着急,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无动于衷的脸,只朝着迟牧年离开的方向:“我想出去。”   老师应该是看出他的意思,就让了,牵着他一起走到蘑菇亭旁边。   江旬本来只是想看看,却在那辆自行车越骑越远的时候禁不住也动起来。   江旬觉得自己脑子是空的,直到迟牧年几步蹦跶到他跟前,把身后的书包扯下来,从里面拿出一瓶桂花奶。   “给你!”迟牧年说。   这瓶他原本是早上就要喝的,现在看来还好当时没有嘴馋。   江旬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拒绝,但对方递过来的时候又下意识接住了,盯着这个瓶子看,看完以后朝着迟牧年。   不远处的自行车,篓子里摆着全是迟牧年一直放在幼儿园的东西,现在拿走就像是永远不会再搬回来。   江旬看着他,中午那种濒临黑暗的感觉又涌上来,他努力压下胸腔里的情绪,半天都没有说话。   两人互相对着,明明中午才不大不小地吵了一架,现在靠的很近,又像一对依依不舍的小伙伴。   “打架不好,以后别打架了。”迟牧年看着他说。   江旬也睨着他,低声说:“刚才明明是你先打的。”   “我也不打了。”迟牧年说。   他其实也不喜欢打架,但刚才看到一帮欠小孩围着人“怪物怪物”的,手一痒,终究还是没控制住。   后来想想这样也好,起码在他临走之前还能给这小孩弥补些什么。   江旬原本小脸还紧绷着,却在被对面温暖的视线注视到的时候,垂下脸,伸手攥住迟牧年的袖口。   他比迟牧年矮半个头,拽住他的时候微微抬起手腕,卷曲的头发从中间往两边分开:“你明天还会来么。”   都这个时候了,迟牧年只能实话实说,“不会。”   “所以是再也不会回来么?”江旬又问。   他说这句话的迟牧年时候一直盯着他,心里有块地方往底下陷陷。   “老师那么快就告诉你们啦?”他小声问。   江旬摇摇头,“没。”   “那你怎么知道的?”迟牧年问他。   江旬抿着小嘴没说话。   像是在想什么,一只手还抓着他袖口,另一只把奶瓶握得很紧。   他低头看眼白白的桂花奶,抬脸冲他,“你不是说.......要收养飒飒。”   迟牧年一怔,没想到人会突然说这个。   没等他反应过来,江旬再次开了口:   “那你还会来看他么?”    第10章   迟牧年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两年,即便他回国以后惦记着过来看,也不知道已经七岁的飒飒还在不在。   宠物的寿命能有几年呢,而且他总觉得江旬嘴里那个不只是飒飒。   迟牧年偏过头,“会吧。”   “撒谎。”江旬一直盯着他,眼神丝毫没松,语气也没变化:“你不会来看他的。”   迟牧年微怔,在他的目光里垂下眼。   迟北元远远看着俩小孩站那没动,把自行车脚撑踢下来,走过来道:“小旬是不是特意出来送年年?”   江旬听不懂什么是“送”,但知道大概意思。   他没看迟北元,依旧扯着迟牧年袖口。   后者被扯着也没拒绝,但脸上的五官全挤在一起,依依不舍里掺杂着其他的情绪,看起来特别纠结。   虽然他俩啥都没说,但迟北元是看出来,自家儿子挺在意这个小朋友的,两个人看起来也不像之前关系那么差。   “年年,要不爸爸先带你回去,等放学以后咱们再来趟幼儿园,接小旬一块儿来家里吃个饭?”   迟牧年抬头去看父亲。   迟北元又说,“好不好?刚好昨天晚上那烤乳鸽家里还剩半只,咱们晚上跟小旬一块分了!”   迟牧年立刻去看江旬,这回是真心的,也主动握住扒在自己身上这只小手,“想不想来我家吃饭?”   江旬定定睨着他的眼睛,嘴唇张开以后又重新阖上,反复几次,到最后只摇摇头,   “不。”   说完从迟牧年手里退出去,扭过头,往教室的方向走。   这回轮到迟牧年盯着他的背影看。   路过门口摆着的大垃圾桶,远远的江旬把刚拿到的牛奶小心地揣进口袋。   迟北元一直关注儿子的反应,大手在他头顶上揉两下,先是问了句,“想不想回家?”   半天没等到反应以后又说,“或者回教室,把剩下的两堂课上完,也跟你班上的其他小朋友道个别咱们再走。”   也许是喜欢研究历史,知道人只是慢慢长河中的一粒,迟北元一直是个很豁达的人,什么事都愿意把选择权交给孩子,尊重他们作为一个人该有的自由。   迟牧年一直看着江旬走进教学楼,伸手重新抓住迟北元,“不用了。”   “我们回家吧。”   “确定不去?”   “嗯。”迟牧年点点头。   难过是难过,但去了也确实改变不了什么,该走的还得走。   小孩变化很大的,两年以后很多事情都会变,也许那个时候他即便是站在江旬面前,对方都不一定能认出他来。   这本应该是件好事,也是迟牧年一开始就计划好的,可如今他坐在自行车后边,直到回到家里都没怎么说话。   晚上迟北元又问了他一次,想不想出国。   迟牧年真心道:“想。”   “到时候你身边的人跟我们身边的不一样,都说的是外语。”这也是迟北元一直担心的。   顿了瞬又说,“但是爸爸会尽量给你找有会说咱们这边话的小朋友在的班,到时候班里不会只你一个人这样。”   “没事的爸爸,你放心吧。”迟牧年说。   迟牧年在原来的世界里虽然不是学霸,但成绩起码还算中等偏上,尤其是英语,真要对起话来国外那帮崽子还不一定有他会的多。   迟北元见人信心满满,也没再这个上边多纠结。   后面几天迟北元带着孩子到处跑,办护照、签证,身份证明,还去附近一个医院做了全身体检。   国外对这方面要求很严格,所有步骤都需要小孩子全程参与。   跑这些东西的时候迟牧年都乖乖配合,可没想到临走的前两天,他突然开始发高烧。   先是不停地咳嗽,再是把这些天吃进去的东西都吐出来,全身发冷的时候一直在抖,额头却一片滚烫。   天还没亮迟北元就抱着他去附近医院打针。   迟牧年不哭不闹的被抱着,抬手摸摸迟北元的鼻子,表示安慰。   “嗯,爸爸知道。”迟北元抱着他,不停轻拍他的后背。   迟牧年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乖乖窝人怀里,其实他到现在还是有点想吐,特别难受,因为怕人担心就一直忍着,也不说话。   结果下一秒他却坐直身体,扒着迟父的肩膀往后边看。   “江......旬?”   输液大厅都连在一起,做完儿科检查的小孩出来都能碰上。   迟牧年远远瞅着小声就喊出来,江旬从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他们,但他直到抽完血也不确定,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先是原地愣了瞬,一改之前的爱理不理,很快几步跑过来,低头去看迟牧年连着针管的小手,后边跟着的是他们家司机。   江旬紧挨迟牧年站着。   迟牧年快烧晕了,睁大眼睛也分不清眼前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一直陪着江旬的那个司机也看过来。   比起上次那个中年女人,迟北元感觉自己跟个男人更能说上话,看到江旬手指上的止血棉,关心了一句:   “小旬也生病了?”   司机只说了个“啊”,多的也没再说,但是对江旬的态度还算尊重,“少爷,咱们是回休息室还是就在这里?”   江旬没回应他,撑着手臂爬到旁边的凳子上,紧挨被迟北元抱着的迟牧年。   迟北元微讶。   除了他带儿子走的那天,还真没看出原来他俩关系这么好。   俩小孩团一起。   迟牧年强打着精神看他,看半天也不确定是不是,迷迷瞪瞪的:“你怎么又瘦这么多?是没好好吃饭么。”   江旬本来就瘦,在幼儿园吃了几顿饭才长得结实点,结果现在不仅打回原形,甚至比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要瘦。   短袖的领口都快罩不住,左边一整块肩膀直接溜出来,只一块骨头。   江旬一直不吭声,眉头皱得很紧,把自己掌心贴过去,捂住迟牧年手背上跟细针连一块的青紫。   本来天气就热,被一手汗渍的掌心捂过来的时候,迟牧年感觉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反而黏得慌,皱着眉往旁边一撤。   “嗳小旬,你手臂上的棉签快掉了。”迟北元说着要上手帮他。   没等江旬反应过来,迟牧年忽然从迟父身上起来,半个身子歪到江旬身上,脑袋抵住人胳膊上的止血棉。   其实江旬面色看起来比迟牧年精神些,虽然瘦但也没有病态,来这里像只单纯来抽个血。   “你也生病了么。”迟牧年半闭着眼问他。   从刚才迟牧年迷迷糊糊就发现,这个人不仅更瘦,还更安静了。   江旬撑着他的身体没吭声。   迟牧年叹口气,晕乎乎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脑子里想到什么就说出来:   “你要是一直这样也挺好的,安安静静,当个内向的小娃娃,什么都不做这辈子就会过得很好很好。”   迟牧年还要捏他的脸,江旬脸上没肉,他半天捏不起来,只能改成用食指去戳,边戳嘴上还不停呓语:   “你说你闹什么呢啊,非得去做那些事情,多......多危险啊,吃力不讨好,伤人还伤肾。”   他声音很小,小到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见:   “最后进去了吧,还搭上那么多人,你说你们有钱人......是不是就,都闲得慌啊。”   他说的这些江旬一句都没听懂,感觉这个人已经完全烧迷糊了,手下意识想捏他的脸。   被迟牧年拿下来握手里。   迟牧年烧得晕沉沉,整张脸都埋在江旬肩上,后来应该是全迷糊了,换了个姿势,脑袋枕在江旬腿上,说话越来越无厘头:   “我跟你说,钱是挣不完的,你啊,这辈子就好好读书,读完书出来以后,干什么都行,别搁那一棵树上吊死。”   “你要什么人没有啊......你看看,你长得那么好看。”   迟牧年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江旬听了半天只听懂最后半句。   “我长得......好看?”   “对啊,好看。”迟牧年又戳他脸。   迟北元和司机就坐在对面,也看出这俩孩子关系好。   “小旬,等年年从国外回来,你可以来我们家玩。”迟北元看着他说。   “国外?”江旬抬起脸。   “嗯。”迟北元说,注意到他的反应后问道,“小旬也出过国么?”   江旬又不说话了,低头去看腿上的人,目光不明。   旁边在玩消消乐的司机替人回答:“少爷刚从外国回来。”   在医院睡着以后迟牧年是被抱着回家的。   中途他感觉自己坐着的不是普通出租车,底下座位皮很软,还有小毯子盖在他身上。   迷迷瞪瞪的,完全分不清是做梦还是现实。   醒过来以后就出现在自己的房间,出了一身汗,整个人都欢实了。   迟牧年依稀记得自己被抱着去打针,好像还梦到了江旬,扯着人说一堆有的没的,但具体是什么完全不记得。   “爸!”   迟牧年朝外边喊了一声,从床上爬下来,光着脚溜达到房间门口。   发现客厅没有,转到隔壁书房。   桌上摆着他们明天要用的证件,地上躺着两个大行李箱,行李箱盖子大开着,底下压着一双拖鞋。   迟牧年以为那是自己的,想过去把底下压着的这俩拿出来。   结果刚到旁边,裤腿边的行李箱左右晃动了瞬,拉链大开着,里边还隐约看到只脚。   迟牧年:!   脑海里刹时闪过十几部鬼片,汗毛都竖起来了,拔腿往门外跑!   还没等喊,行李箱里的人忽然坐起来,一把拽住他的手腕:   “别走。”   看清楚里面的人,迟牧年一怔,不经意眨巴两下眼。   还没分清楚眼前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自己的手就被对方叩在胸口。   很用力,抽一下抽不回来。   小小的心脏被完整摊在他面前,隔着瘦削的小身体在迟牧年手心里不断跳跃。   小孩红着眼睛盯他,像只看不到前途的幼兽,只剩下最纯粹的孤注一掷:   “除非你杀了我。”    第11章   这是迟牧年第二次看到江旬哭。   眼眶周围一圈都是红的,泪珠半天停在那,嘴巴一张一合,好像下一秒要嚎出声,咬住以后还在拼命忍耐什么。   迟牧年被他两句话唬得怔在原地,伸手捏住他鼻子:   “你别哭啊。”   江旬其实没想哭。   他起初是在迟牧年房间里,后来是迟牧年的爸爸怕俩孩子待久了,惹得江旬也生病,就把人抱到书房里的沙发上。   江旬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爬进人行李箱的。   被捏住鼻子以后,他盯着眼前这个人,忽然用力拽着往里一拉!   “哎哟......”   迟牧年摔到人身上,原本只关了一半的拉链被这股力道往后一扯。   两人一块倒进行李箱里。   迟牧年:“......”   他们家行李箱差不多28寸,他俩都瘦,腿全部露在外边,并排躺着也完全不觉得挤。   就是有点诡异。   过了半晌,迟牧年低下头,看着完全靠着自己的男孩:“你,还好么?”   “恩。”   江旬脸紧贴着迟牧年胸口,上下蹭蹭,把他的手放在底下牢牢握住,像只黏人的小猫。   “这几天在幼儿园怎么样?”迟牧年继续问他。   其实他更想问他怎么瘦了这么多。   江旬没回答他说的,只是侧过去一点身子,像迟北元在医院那样探探他额头。   探了半天以后感叹说:“不烫了。”   迟牧年被他这动作暖道,赶紧说了句:“我没事儿。”   左右看看后想起什么,“你为什么会在我家?”   没等人开口,迟北元从外边走进来,笑他说,“你把人当靠枕靠了一下午,就不许人来咱家吃顿饭?”   结果见俩孩子并排躺行李箱里,眼睛都直了,赶紧冲进去,一左一右地把他俩拉起来。   拍他俩屁股上一搓灰:“你俩咋躺这里头啊,快起来快起来,哎哟喂,这身上都是灰。”   江旬爬起来的时候顺便拉了把迟牧年。   迟牧年先是站直身体,在迟父看过来的时候主动把这件事扛下:“我们在捉迷藏。”   迟北元食指一刮他鼻子,责怪说:“捉什么迷藏,我看你是又想生病了,本来身体就没好,就知道胡闹,还带着人小旬。”   说完去看旁边的江旬:“小旬呢,你俩都快待一天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江旬摇头。   “好。”迟北元一手牵起一个,一块儿领着往洗手间那走,“饭做好了,都来洗手吃饭!”   他们这厕所站三个人有点挤。   打了满手的泡泡皂,迟牧年仰起头:“爸,你刚才去哪了哇,我整个家找遍了都没看到你。”   “我到楼下喊小旬他们家司机一块上来吃饭的,结果他说他不吃,非要等你们吃完以后再上来接小旬。”   “哦......”迟牧年应了声,往旁边一瞥。   江旬手上也都是泡泡,也学着他把上边这一层层戳破。   不知道是不是迟牧年的错觉,好像在他们家的江旬,特别乖。   桌上除了几道家常菜,迟北元还炸了脆薯饼,蘸着番茄酱就可以吃。   迟牧年刚退烧吃不了油炸,这个是专门给江旬做的。   “小旬,尝尝你迟叔叔的手艺。”迟北元夹了个脆脆的放人碗里。   江旬先是咬一口,后来三两下把剩下的全吃光了,抬起头朝迟北元认真道:“好好吃。”   “好吃就行。”迟父被夸的是真顶开心,也是想逗这小朋友多说几句话。   故意揉了把自己儿子的头发:“不像年年,要求高还挑食,你看看古时候那些人,天天三餐吃粟米都当个宝一样。”   “还有这宫保鸡丁,放以前那可是专供那些皇宫大臣享用的,寻常百姓家压根吃不到!”   迟北元研究了半辈子历史,说起这些来没完没了,完全不管对面俩豆丁听没听懂。   迟牧年早习惯了,当没听见,默默往自己和江旬碗里添了勺鸡丁。   江旬倒是听得认真,还仰起头问了句,“史官的意思就是专门记录历史的那些人么?”   “对。”   迟北元说到这拍拍他肩膀,“等小旬你长大一点,可以来叔叔的书房,给你挑几本历史书带回家看。”   旁边迟牧年筷子差点磕桌上。   江旬则立马乖乖点头,“好的,谢谢叔叔,到时候我一定来。”   吃完饭以后,迟北元给他俩切了苹果,还打包了些薯饼想给江旬带回家吃。   江旬马上拒绝,说是平常在家不吃这个。   吃东西还分在哪吃的?   迟北元心里奇怪,但也不好问人家家里的事,没再强求,“好吧,那等我和年年回国,你想吃再来家里吃。”   “好。”江旬说。   迟北元说这的时候迟牧年才想起来,发烧再加上突然出现的江旬,他差点忘记他们明天就要走了。   原本这些天在家迟牧年心情就有些复杂,但只是纠结,并没有动摇。   “对不起。”旁边突然传来一声。   迟牧年扭头往他那儿看去,“怎么啦?”   “我不该扔那瓶牛奶。”江旬也看着他,往旁边一挪,两人的肩膀很快贴在一起。   迟牧年眨眨眼:“现在冰箱里还有,你要是想喝的话我给你拿过来哇。”   说着已经从沙发上挪下去。   他烧退了,吃饱喝足以后精神好了不少。   等他揣着个小瓶子回来,江旬接过去的时候说了声谢谢,接着又抬起头:“那我明天还能喝到么?”   “明天?明天你要是还想喝我再给你拿一瓶。”迟牧年以为是孩子喝上瘾了。   结果江旬却盯着他,一双深陷的眼睛瞪得很大,点点碎光从里边溢出来:“明天是周一。”   “周一?”   迟牧年自语一声,很快明白江旬这句话的意思。   周一幼儿园崽崽们是要上课的。   行李箱里坐着的小孩,那句“别走”说的应该不全是指刚才。   迟牧年停顿很久才对着他,“明天不行。”   说完以后迟牧年只觉得不好受,也忽然意识到,只要是和江旬有关的承诺,他似乎从来都没答应过。   江旬握着奶瓶的手微微收紧,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   两个人后来谁也没说话,坐在一起乖乖啃苹果。   直到电视里动画片演了一半,江旬忽然扭过头:“那你杀了我吧。”   迟牧年浑身一抖,半块苹果卡嗓子眼,伸手拍了下他大腿:“别瞎说。”   江旬跟没感觉似的,继续看他,“我是认真的。”   “认真个鬼,我可不犯法。”迟牧年说他。   “犯法?”   “犯法就是......”迟牧年一句话没说完。   忽然想起什么,站起来,把人领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后,语气也比之前在外边严肃:   “我跟你说,等你长大了就把遵纪守法这四个字给你哥刻脑门上,这辈子就太平了。”   江旬皱眉:“你哥是谁?”   “我。”迟牧年大言不惭。   真不是他乱说,他看过他们班花名册,他自己幼儿园上的比较晚,比刚从国外回来的江旬大了快一岁多。   而且要是按照他真实年龄,他比江旬大十四岁,放以前对方喊他声叔都不为过。   “你的话我听。”江旬说完这个,很快又看过来,“那你明天可不可以不要走?”   “不可以。”   死一般的沉默后,江旬重新看向他,面无表情道:“那你杀了我吧。”   迟牧年:“......”   要疯了!   这么点屁小孩,到底是谁教他杀来杀去的!   也难怪江旬未来会长成那样。   “杀不杀这种话,以后对谁都不能说。”年年哥哥语重心长。   江旬很坚持:“就对你说。”   “对我也不行!”   江旬没再说话,抿着嘴继续盯他。   两只崽崽互相对峙。   他俩这样也不知道算不算吵架,直到外边传来迟北元的声音,“年年,把小旬带出来,人家司机上楼了!”   迟牧年听到以后探口气,牵起他的手,“走吧,别忘了我跟你说的。”   江旬还是不说话。   直到出了门,迟牧年一直把他送到他们这栋楼楼底下,江旬上车之前看他,“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迟牧年:“两年。”   江旬站着没动,这个年龄的小孩对时间的概念还不是很清楚。   但他很快又问,“到时候还会回到这里么?”   “应该吧。”   江旬“好。”了一声,转头对着迟北元:“叔叔再见。”   “恩,再见。”   直到车开走以后迟家父子才转身回去。   上楼的时候迟牧年一直没说话,甚至比下午在医院的时候还要沉默。   迟北元问他,“又和小旬吵架了?”   “没。”迟牧年摇摇头。   只是在想江旬说的那些话。   其实小孩子的话不作数,但仔细想想,两年的时间其实不长,要是按照书里发展,他们两个可能还真的能碰见。   家里的情况也不可能一辈子待在国外。   那他是不是白跑了......   迟牧年陷入沉思,耳边响起全是江旬说过的话: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你的话我都听。   ——我不该扔那瓶牛奶   ——别走。   ——你杀了我吧。   ——你还会回来看飒飒么?   ——撒谎。   ——别一下理,一下不理的   ——我可以去你家么。   ——是不是因为不是周六,你才不愿意过来。   ......   这些话书里的成年江旬被下降头都说不出口,多半在这之前直接咬舌自尽。   但孩童期间的却可以随意挂在嘴边。   改变一个人是很困难,但从小成长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也许没那么难。   迟牧年之前一直想着去躲,原书里的内容在脑子里滚过来倒过去,想过无数遍,却从来没想过去改变。   那是不是有另一种可能,除了逃避还有其他解决方法。   有些东西想清楚以后,很多事就变得特别明朗。   这些天迟牧年偶尔也会闪过这些念头,但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强烈,可能是突如其来的偶遇,也可能是心里的结被解开。   但其实归根结底就一句话,他也舍不得江旬。   也没有什么特殊原因,可能只是因为对方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第一个愿意主动靠近他的小孩儿。   “年年,该睡觉了,明天还早起呢。”迟北元走进来。   见儿子坐在床上发呆,脚上的拖鞋只穿了一只。   迟北元进来以后帮他把这只也摘掉了,摸摸他额头,确定没发烧以后才说:“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要是还有,咱们就改签,后天再过去也可以。”   迟牧年先是摇摇头,后来抬起来。   他脸蛋红扑扑的,稚气里带着坚定。   像是一时兴起,又像是已经深思熟虑以后的结果:   “爸。”   “我可不可以不出国。”    第12章   四季走一遍是一轮,扒在他们家窗户上的知了叫了七轮。   太阳洒进来,再抬头又是一年夏天。   这几年里,迟牧年过得很好,每天都高高兴兴的,都快忘了这里只是本书,也总是忘记自己早就成年了。   而在这个世界,最惯着迟牧年的人必然得是迟北元,要是再加上一个,那肯定就是江旬。   “哥,冰淇淋买回来了。”   卧室的门被熟练推开,江旬从外边进来。   迟牧年从床上一骨碌翻下来,把人拽进屋里,问他:“快快快,别让我爸看见了,杯子呢,杯子拿进来了么?”   “拿进来了。”江旬说。   包裹着蛋皮的甜筒被倒着放在杯子里,软软甜甜的,他们都喜欢这样做,接着淌下来的汁一点点吃。   看着杯子里竖起来的蛋筒,迟牧年脸都绿了,“怎么只有一个?”   江旬满脸认真:“你只能吃一口。”   迟牧年:“......”   他心底觉得江旬不会真这样对他。   结果刚捻着蛋皮塞进嘴里一口,剩下的就都被江旬拿过去吃了,连点碎末都没剩下。   眼睁睁看着甜筒消失,迟牧年睁大眼睛,就差闹了:   “你怎么能这样呢,我爸都比你宽容。”   江旬无奈:“你还记得以前在幼儿园,你喝了杯冰酸奶以后全都吐我身上,被送去医院以后连着打了几天吊瓶的事么?”   迟牧年就知道他要说这个,从凳子上弹起来,“那都多少年以前的老黄历了,我现在都五年级了!”   自那天起,俩人从幼儿园和小学一直在一起,几年里就没有分开过一天。   江旬没理他,径自把杯子拿到外边的洗手台上。   没多久门外就传来迟北元的声音:“年年,你怎么今天又让小旬出来洗杯子啊,都多少次了!”   “我想吹空调。”迟牧年坐房间里一喊。   迟北元还要再说的时候江旬已经洗完杯子出来,抬头冲他:“没事的迟叔叔,顺手而已。”   “顺什么手,年年他比你还大一岁呢,你别什么事都惯着他。”   迟北元说是这么说,实际上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   俩小孩一块长到现在。   他也是没看懂,江旬这从小到大对他儿子的呵护劲儿究竟哪来的,有时候甚至比他这个当爸的还周到。   就这样被宠着的那个还混了个“哥”的名头。   迟北元叹口气,像揉迟牧年一样把江旬扯怀里,在他脑袋上用力揉两下,开玩笑说:“还是我们小旬懂事,干脆回了你家那边,来做我儿子算了。”   江旬心脏微颤,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房间。   他做梦都想做迟家的孩子。   这于他而言比任何价值连城的财宝还要珍贵。   但他知道不可能。   江家那边他跑不掉,迟家这里也不会真的收养他。   房间里迟牧年还在喊,“江旬,快点进来,比赛要开始啦!”   “来啦。”江旬往那边应了声。   迟北元向来随孩子,觉得只要孩子高兴怎么样都行,听到这个也只扔下一句:“你俩那暑假作业记得写啊。”   说完就去书房忙他自己的了。   江旬进来的时候,迟牧年正盘腿坐在一个大电脑前。   迟家父子最后都没去国外,但其实他们学校总共报名去的老师也不多。   出国不像出省,学校里边,年轻老师想靠带学生磨经验,年纪大点的又拖家带口,哪能说走就走的。   后来学校就组织线上教学,迟北元那天放下迟牧年就去电子城淘了个二手电脑,晚上上课做课件,白天给迟牧年在家追球赛。   “你看看,江旬,这球鞋是不是很酷。”迟牧年说是看球赛其实就是盯着人脚看。   江旬坐旁边跟着看,评价了一句,“好像有点大。”   “那肯定,而且还贵。”迟牧年趴桌上。   江旬从后百年床上拿了个抱枕塞他手臂底下,让人趴得更舒服些,“你要是喜欢,等长大以后我给你买。”   迟牧年一下坐起来,掐掐他的脸,“哎哎哎,什么叫你给我买,你比我还小一岁呢。”   哥哥弟弟的,这方面迟牧年从来都不让他。   说到这里又想起来,“对了,你妈妈今天回来吧。”   想起他妈妈那个样子,迟牧年扯着江旬手,“不然你别回去了,吃完饭以后今晚还住我家,反正我爸早把你当半个儿子了!”   江旬立刻就想答应。   要是可以,他巴不得天天都住在这。   迟牧年的房间里也专门给他留了睡衣和洗漱用品,这让他觉得安心。   “今晚不行。”江旬说着,脑袋贴在迟牧年背上。   他每次这样都很招人疼,迟牧年顺势揉了一把,“那就晚点,先把饭吃了。晚点我送你回家。”   江旬靠着他,细声细气的:“我妈妈现在已经不反对我来你家了。”   “那也不行,必须要送,看着我弟弟进家门我才能安心。”迟牧年说。   迟牧年正对着电脑,没注意到趴在他背后的江旬,在他这句话眼里染起片猩红,从中间逐渐往四周涌。   他伸手揽住迟牧年的脖子,脸埋下去,在人身上越贴越紧。   吃完晚饭以后,迟牧年计划是领着江旬去门口公园绕两圈,边消食边遛回他们那儿。   结果刚下楼,穿着橙色短袖的身影在他们楼下鬼鬼祟祟。   迟牧年没等看清楚就乐出声,“你怎么来啦?”   “来找你们玩嘛。”程成嘿嘿一笑,朝他直搓手:“顺便找你借暑假作业。”   他们站花坛边上,旁边一堆蚊子围着他们飞。   “又没写呢,下周可就要开学了。”迟牧年说。   “所以现在才赶紧找你借着抄嘛!”程成理直气壮。   迟牧年拿他没办法,他上周就和江旬把作业写差不多了,   江旬的成绩从进了学校就是第一,从来没落下过。   迟牧年自己读了那么多年书,对付些小学作业比吃甜筒还容易。   他领着江旬回了趟家。   刚把作业给程成拿下来,就被对方赖上,非要扯着一块出去玩。   “我这是送人回家,又不是去电玩城,你要去就自己去,别带上我俩。”迟牧年说。   “哎呀你不懂,这两天横滨广场开业,买两百个币送一百个,可划算了!”程成还在边上说。   “说不去就不去。”迟牧年说完以后往旁边看,手搭在肩上,“我弟不喜欢去那儿。”   江旬朝他看过来,嘴角微微勾起。   程成看着只觉得牙酸,但还是不理解,“不是,你这弟弟到底怎么认的啊,我也比你小两个月呢,怎么没见你喊过我弟。”   “他是我爸干儿子,你是吗。”迟牧年挑挑眉。   “哼,迟叔叔也没说我不是啊,实在不行到时候我也去你家,跟他说一声,没......没准以后我也成你弟了。”   江旬掀起眼皮往他这一瞥,程成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明明是从幼儿园一块长起来的,江旬后面也一直跟他们在一起。   人看着温顺,后面还越长越可爱,但温顺似乎只局限于迟牧年也在。   只要迟牧年哪天请假了,没跟他们在一起,江旬就不怎么理人,不太好接近。   程成一直不敢跟他多说话。   “你当我弟也没好处呀。”迟牧年笑了一声,“天天要给我端茶送水带冰棍,书包也是你拎,西瓜也是切好了送嘴里。”   “停停停停,怎么到我这就剩这些了啊!”大程子不服。   迟牧年就是故意这么逗人玩。   不过江旬平常在他们家也确实会主动找这些事做,迟牧年每次都拦,但每次也都没用。   “我不信,哼,年年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么对我的!”程成说着要往迟牧年身上扑。   江旬不着痕迹地把人往自己这边带带,淡声道:“你怎么不去找顾姗姗?”   程成扑了个空,也不敢跟江旬横,只说:“她去上绘画课了,哪有心思跟我们玩啊。”   程成说到这还叹口气:“咱们几个从小一起玩到大,等明年上了初中,保准都要散伙了。”   他这愁闷苦脸样瞅着真挺可怜,迟牧年笑了瞬,“行了行了,开学之前陪你去一次,玩抓娃娃行不行?”   “谁跟你抓娃娃,真男人就要耍枪、摩托,我上次是看那里人太多才没过去的!”程成辩解道。   迟牧年应完以后扭头去看,还没等他问,江旬已经替他把后面的说完:   “你去我就去。”   目光里全是追随,乖巧得不行。   这几年里,迟牧年觉得自己把人养的非常好。   江旬越来越乖,顺从得像只奶兔子,完全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趁程成没往他们这边看,迟牧年把他朝自己这轻轻一搂。   现在江旬比他还矮几公分,搂过来跟抱个娃娃似的,“没事,到时候你要嫌吵咱们就到对面的动物乐园,去看荷兰兔。”   “都听你的。”江旬回捏住挂在脖子上的手背。   迟牧年和程成一路陪着江旬走回家。   江旬的家其实一直离他们家不远,但好像里面通常只有他一个人,他吃饭要么在学校,要么在迟牧年家。   之前那个送他来学校的中年女人原来是他们家保姆,但自从人上了小学就再没见过,迟牧年也会从家里打包吃的给江旬带回去。   江旬他们家是独栋的复式楼,也是他们这唯一一个全是老式二层楼房的小区。   江旬步子停下来,先在门口站了会,又回头去看他们,“我自己进去吧。”   迟牧年也注意到了,问他,“你妈妈回来了?”   “恩。”江旬点点头。   迟牧年知道他们家状况,不敢多说:“好吧,那明天见。”   又小小声凑过去:“注意安全。”   江旬“好”了一声,说,“你先走,我看着你走了再进去。”   迟牧年点点头。   小学生的身体,在月光下的背影很暗,瘦瘦的,直到完全消失不见江旬才转身。   这个身影他牵了七年。   回过头的时候乖顺的气场消散,眼底的光逐渐淡下去,   刚开门进去,楼上的房间就开了。   “回来了?”   “恩。”江旬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往前走两步,踮起脚,把连着窗户的窗帘全部拉上。   女人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盯他,朝一楼大门一瞥。   她有着和江旬一样精致的眉眼,完全不受岁月影响的身材,自然的卷发披在腰间,像玫瑰一般明艳。   只是眼神是冷的,在美的玫瑰茎秆上还是会长一排尖刺。   “你这样天天往人家跑,他们家就没把你赶出去?”   江旬先是没说话,后来才在对方的注视下抬起头:“他们不会。”   “不会?”女人冷笑一声,从楼梯上下来,一把将掩着的窗帘掀开:   “要是让你这些朋友知道,你爸天天跟个男人搞在一起,你觉得他们还会理你么?”   她盯着他,神色愈来愈凉:“你爸是个变态,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第13章   江旬沉默地睨他,眼睛里除了清高就是淡漠,还夹带着一点点茫然,前额几缕卷曲的刘海和眼前这个女人一模一样。   阮婉婷走过来,定定看了他会。   突然一把拎起他领子,从旁边扯了半张窗帘,卷几下缠住江旬的脖子!   这张脸简直就是她和江建景的翻版,她看到就想吐。   “知道男的和男的怎么搞么?”阮婉婷居高临下地看他。   江旬脸被她勒着,面上却冷静的像个局外人,似乎被亲生母亲用窗帘勒住颈部的人不是他一样。   “不知道吧?”阮婉婷一歪头,面上露出几分自嘲,“也是,你这毛都没长齐,怎么可能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她看着面前这张没什么反应的脸。   江建景之前就是这样看她,无论她怎么任性,怎么闹脾气,江建景永远都是一副表情。   起初她还以为这是对方对自己的纵容,后来才发现,只是因为她从来没入过江建景的眼,客气疏离到极致其实就是不在意。   阮婉婷怒瞪他,后来使劲闭闭眼,俯下身,再开口时嗓音有些颤抖:   “记住了,那些陪着你爹睡觉的男人,都跟他一样,全部都是畜生,他们这辈子,下辈子,都不得好死!”   她说完以后把江旬用力往身后的窗户一推,盯着他的眼神像是盯一个仇人:   “你也是,你是他的种,你也不可能有什么好下场!”   “没有人爱你,没有人关心你,你在这个世界上只会是一个人,到死都不会有人真的为你难受!”   江旬的身子被砸在窗户上,靠着身后铝合金,顺着两边的窗帘滑下来。   阮婉婷一下从旁边拎起江旬喝过的水杯,狠狠摔到地上!   “砰”的一声巨响,数不清的碎玻璃从中间弹开。   她砸完以后就上了楼。   过了不知多久,楼上传来悲恸的声音,是女人在嚎啕大哭。   一楼底下,江旬坐在地上看这些玻璃碎片,沉默地站起来,去厨房拿了扫把和撮箕,把地上这些玻璃渣子全扫进去。   脖子刚才被窗帘勒出一大片红。   地上的玻璃跟刀片没区别,他捡起其中一块最大的攥手里,盯着看了会,准备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可除了玻璃还有原本杯子里的水!   江旬站起来的时候脚一滑,整个倒进地上其他碎玻璃里,肩膀瞬间被卡出一道血痕!   “呃啊——”   先是一条浅浅的印子,很快就有血从里面溢出来,顺着这条缝隙,慢慢从中间往四周扩散。   剧烈的疼痛袭来时,江旬坐起来靠墙上,侧过脸盯着这团血,像是根本没有感觉。   他再次看向手里的碎玻璃,再看看肩膀的血痕,突然想对准这个再来一下。   可迟牧年会看见。   “迟牧年......”   江旬反复呢喃,这三个字像是符咒,他呢喃给他自己听,几次三番反反复复,好像只有这个才能唤醒他。   迟牧年对他来说是什么,江旬直到今天也说不清楚。   回想起来,要是他现在遇到迟牧年,他大概率不会跟那时候一样,好像离了对方就不能活。   想想还是太幼稚了。   虽然他现在还小,但那时候自己比起现在还要小。   看到顺眼的,想握手上的,伸手抓到什么就是什么,就跟很多小孩离不开的漂亮玩具,没有什么特殊原因。   可时间一恍过去,小孩不会一直玩同一种玩具,他却在人身边待了这么多年。   这个人像是黑暗中唯一一点微白,虽然很少,但和周围的对比起来又太显眼,抓到手里就不想放开。   “迟牧年。”江旬又喊了一声这名字。   但很快眼前这三个字也变得模糊,和周围这片漆黑一起,全都消失不见。   江旬眼前又变成连片的黑暗,无数埋藏在底下的情绪顺着血液涌出来。   但他不在乎,再次握紧手里的玻璃,对准那道已经划开的血痕!   兜里突然传来一串铃声......   不到四寸的迷你手机,只能打电话发短信。   去年他过生日的时候,迟北元买来一个这样的送给他,但他当时没要。   江旬把新手机给迟牧年用,自己拿了迟牧年用过的那个。   两个人用的是同款。   电话响了七八声挂断了,很快再次响起来。   “喂。”   刚把手机放在耳边,那边就传来迟牧年的声音,“洗澡没?”   这道声音像是唤醒了江旬的神志,好像白光乍现,无边黑暗中的一点希冀。   他面色放缓,语气也不自觉变得柔软,“马上去,你到家了么?”   “到了到了。”迟牧年那边传来开门声,“我跟你说,大程子太不靠谱了,几步路的距离非要坐公交,说走不动道了什么的。”   “你别坐公交车。”江旬没控制住地皱皱眉。   “我知道,我不坐。”迟牧年很快接了句,“不过我也不能一直这样啊,早晚都要习惯的,又不是哪里都有地铁。”   他这句话刚落下,江旬那边像是又有话要说。   迟牧年很快接道:“你别说你家开车送我啊,我知道的,你自己现在都不坐了。”   江旬先是没说话,停几秒才道:“不喜欢就别勉强。”   迟牧年笑一下:“不勉强不勉强,找个周末你陪我,四个钢镚从头坐到尾,多练几次没准就习惯了。”   “这个不用练。”江旬握紧手机,顿了下又说:“不想坐就不坐,上了初中也可以骑自行车。”   “骑车多累呀。”   “我带你。”   “你带我?你个头有我高再说吧。”迟牧年说到他俩身高就乐,“再说哪有弟弟载哥哥的。”   江旬在这边也浅浅地笑一下,笑得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两人又聊一会迟牧年才挂的电话。   等到电话那头停了,江旬才从靠着墙的姿势站起来,扶着手臂,把手里剩下的那块碎玻璃丢进垃圾桶。   迟牧年出门的时候没带手机,一路都在和程成打闹,但其实心里也是一直提着。   现在打过去,知道人没什么事他就放心了。   认识这么多年,江旬家庭情况他多少也有些了解,虽然是他们这波人里家境最好,但是父母早早离异,江旬虽然是被判给父亲,但一直跟他母亲一块生活。   书里对江家描写不多,只是说他父母性格不合,母亲患有很严重的先天性躁狂症。   迟牧年见过一次江旬的母亲,是在小学刚开学报道的那天。   填写家庭信息确认表的时候,江旬的母亲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上去跟他们班班主任吵起来,还当众把江旬的报到证给撕了。   江旬当时就站在她旁边,一句话都不说。   ‘你还好么?’当时迟牧年不管周围站了多少人,直直冲到他面前。   ‘还......好。’   江旬刚说完‘好’,就被他妈妈一巴掌扇到地上。   要是几年前,迟牧年光屁股挂蘑菇上只是社死,那这次就是他把江旬的自尊心踩几脚,又赤裸裸晾晒给其他人看。   这让江旬未来在学校怎么办呢?   后来那段时间,迟牧年上哪儿都带着江旬,走哪儿带哪儿,生怕被人欺负。   好在江旬自己也争气,长得好成绩也好,江家的背景在后边顶着,即便身边没什么朋友,也没人敢真的招他。   “爸,我想换辆大自行车。”晚上睡觉之前,迟牧年扒着迟北元脖子。   迟北元工资这两年涨了不少,迟牧年现在也敢跟他提要求。   “行啊,想要什么样的回头去你刘叔叔那,他那儿什么款都有。”迟北元道。   “我要加后座的。”迟牧年说。   他这句挺敏感,迟父眼睛眯成条缝,把自己儿子掰下来放手里,“诶唷,这是想载谁啊?”   “你干儿子。”   “哈哈,就小旬的家庭条件,你俩还不一定一个中学呢。”   “没说初中啊,现在不也能载吗。”迟牧年说。   他这答案迟北元不奇怪,把他儿子放沙发上,揉揉手臂,“现在就算了。”   “怎么了啊,我骑车不一直挺稳当的。”迟牧年不服。   “稳当?上次是谁把车骑到后院那条沟子里,后来还是小旬跳下去把你捞起来。”   迟牧年:“......”   老底被亲爹揭穿完,两边脸颊都鼓起来。   哎哎哎,谁让这具小孩身体不争气的......   第二天一早,迟牧年带着一罐子桂花蜜出门。   和其他亮堂堂的独栋小房子不同,江旬他们住的这个无论什么时候来窗帘都全部关着。   迟牧年来他们家从不贸然敲门,都是先打电话,站在门口等着对方来开。   这回他跟先前一样,一接通就对着那边:   “我在你家门口呢!”   电话那头难得出现了快十秒的停顿。   迟牧年有些被吓到了,继续对那边:“江......旬?”   声音不自觉变大:“江旬你没事吧?!”   又过了快十秒,里边传来江旬的声音:“哥哥,今天要不先不见面了。”   迟牧年一愣,踮起脚去看他们这的窗户,可惜什么也看不见。   迟牧年很想再问问关于江旬妈妈的事。   “你妈妈在家么?”   “不在。”江旬说。   “噢......这样啊。”迟牧年听他这么说就想进去看看。   犹犹豫豫还是没开这个口,只说,“明天跟大程子说好去电玩城,你,你明天能出来么,要是还不行的话后天你再来我家吃饭。”   “明天可以。”江旬说。   他这句话没有让迟牧年放心多少,但他从不愿意逼江旬多说什么,最后只能抱紧手里的蜜罐子:   “好吧。”   “那明天见。”    第14章   横滨广场。   一楼中间搭了个台子,轮流有人上去唱歌,两个长长的开业气球从底下升到天上,不少家长抱着小孩到最前边去凑热闹。   “看看看看,是不是还挺热闹的。”程成在旁边说,双眼兴奋得带光,就要往前头冲。   被迟牧年一碗杂酱面勾回来:   “先把东西吃了,你不是没吃早餐吗?”   程成眼睛一亮,立刻从他手里接过来:“哦对对对,还是年年你对我好。”   俩小孩端着两碗面站广场中间,抻着脖子往里边看:   “你看门口写得是不是什么促销活动啊,满......五百减二百,力度好像还蛮大的耶。”   “力度再大都跟我们又没关系,咱们三个带的钱加起来都不一定有二百。”迟牧年说。   “怎么不一定,江旬那兜里肯定有,他跟咱们就不是一阶层的!”大程子说。   迟牧年心里一咯噔,胳膊肘拐他,小声说,“你别打他主意。”   从昨天起他心就七上八下,回家以后给江旬打了两个电话对方都没接,就发了条短信:   [酿好的桂花蜜我给你挂门上了,记得拿进去吃。]   很快收到了江旬的:[谢谢哥。]   其他就没有了。   程成还在那原地感叹,迟牧年已经不理他了,站在横滨广场中间一个劲儿往远处看。   直到他们吃完面才远远看到江旬。   立刻小两步跑过去,扯着人上下左右检查一遍,边检查边问,“没事吧。”   “没事。”江旬也看着他,把手里的保温杯递过去,顺手拿走迟牧年书包侧边的矿泉水:   “喝热的。”   “喔,好。”迟牧年从他手里接过来。   “怎么今天还背书包?”江旬问他。   “想背了呗,有安全感。”迟牧年摸摸鼻子,还盯着江旬看。   程成早在旁边站着等不住了,催他俩:   “走吧走吧,快进去买币,这都快十点了,去晚了里头得排队!”   说完率先往里头冲!   迟牧年和江旬走在他们后面。   这家电玩城在商场四楼,刚到门口的时候程成就嚷起来,“嗳嗳嗳年年,前边好多咱们班同学!”   昨天还对着他们伤春悲秋,说什么这辈子就这几个朋友。   结果今天看到熟人,果断抛弃这俩上去社交了。   “哎,你......”迟牧年喊了他一声没把人叫回来。   眼见程成挤到同学堆里。   迟牧年无奈地摇摇头,对江旬,“那咱们也去买币吧。”   “好。”江旬点点头。   他们俩一块儿去自助台买了五十个币。   买完以后迟牧年一大把币放小手里一个个数,数清楚后全部塞进外套口袋的拉链。   外套被游戏币震的“乒乓”一响!   迟牧年拍拍口袋,笑眯眯对江旬,“想先玩哪一个?”   江旬一直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往最里边看看,对他说,“你决定就可以。”   迟牧年也习惯他这样,刚要带着人往程成他们的方向走,就被江旬从后边拉回来。   “去那边吧。”他指了个方向。   “不跟程成他们说一声?”迟牧年问。   江旬顺着他目光往那看眼,拉着他没松手,低下头又抬起来,到最后声音小小的:   “就我们两个可以么。”   顿了下又道:“我就想跟你待在一起。”   “那......也可以呀。”   迟牧年对他是有求必应,左右看看后指着旁边空一点的位置,“咱们去玩打地鼠,那里人少!”   “好。”江旬看着他笑了下。   他平常没什么表情的时候很冷漠,真正笑起来又像个卷毛小天使。   迟牧年直到现在都觉得,自己当初之所以心软,很可能就因为这张脸打小就可爱,实在是没抗住。   不过小天使实际上是个社恐。   在电玩城,只要附近出现他们班同学,无论车赛了一半,还是娃娃机“哔哔”两声,都还没来得及对准抓夹。   江旬总是一定要把迟牧年拖走。   这电玩城不大,他俩躲来躲去,硬是一个同学都没碰上,手里的游戏币跟不要钱似的,好几次都喂给“吞金兽”。   到后来程成给他打电话:   “你们还在这儿嘛,我这兜了半圈都没看到你俩!”   “在这在这。”迟牧年说起来都有些虚,看了眼旁边的江旬,冲他说:   “咱们玩的项目......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不都是这几个嘛。”大程子不以为然,又说,“哦对,别忘了中午一块吃饭啊,咱班同学都一块儿!”   迟牧年随便应了一声。   挂了电话后,迟牧年试探着对旁边,“想不想跟程成他们一块玩会?”   手上的力道收紧,江旬扭过头看他,之前的话重复一遍:“只跟我在一起不行么。”   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很冷,眼里的顺从散了一半。   这表情几年里在他脸上极少出现,一瞬间迟牧年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站在原地没动:   “你......”   但很快江旬周边凉气尽失。   低下头,没让人注意到自己的表情,扯着他的手左右晃晃,声音听起来有些低落:   “对不起。”   “我只是想到快开学了,到时候身边人太多,现在就只想跟哥哥你待在一起。”   他这副样子实在可怜,迟牧年忍不住又想起他们刚入学的时候。   也是,经历过那些,江旬这性子还愿意和班上那群人在一块儿那就怪了。   “行是行,我的意思是咱俩手上这游戏币快用完了,程成那边说不定还有点。”   “没事,我有钱。”江旬牵着迟牧年走到门口。   熟练地从机器里又取了游戏币,本来他选择了一百个,被迟牧年扯着手指头硬是改回了五十个。   看着江旬钱包里鼓鼓囊囊,说不定真有个大几千。   书里书外活了这么久的年年哥哥忍不住说他,“你以后出门身上别装这么多钱,咱们这个年纪最容易被人偷。”   江旬二话不说,整个钱包塞进迟牧年手里:   “都给你。”   迟牧年:“......”   “以后我的钱都给你。”江旬又说。   他说得跟真的一样。   恩......   原来家长听到孩子说,以后无论挣了多少钱都给他花是这感觉。   迟牧年本来就没多强大的心脏被完全击中!   彻底倒戈,认命地领着江旬在电玩城里继续做“散财童子”。   路过一排投篮机,迟牧年往那边看了眼,忽然说:   “玩这个,谁投中的数量多就答应对方一个要求。”   江旬朝他一瞥,眼睛湿漉漉的。   迟牧年立刻补上一句,“不会让你跟你不喜欢的人在一块。”   “其他什么都可以?”江旬问。   “对。”迟牧年眨眨眼。   江旬想了想,“好。”   两个人站在两台投篮机跟前。   虽然是小学生,但他俩都属于同龄人里长相打眼的类型,个子也都不算矮。   投篮时带起一股爽利的少年气,总有人往他们这边看。   轮动的篮球从上滚下来,再在他们的手心里被抛出去,“咻”地飞出去,砰砰砰砸在台子上!   一把下来,迟牧年投中23个,江旬21。   倒不是谁故意让谁,主要江旬还是吃了个头没对方高的亏。   “再来一次。”江旬说。   迟牧年眼睛飘忽一瞬,“你可以么?”   “可以。”江旬道。   到了第二把,迟牧年25,江旬24。   迟牧年挺得意的朝人弹了下舌。   从投篮机的区域里走出去,迟牧年手搭人肩上,“哥厉害吧。”   “厉害。”江旬真诚道,面上看着也没多可惜,反而还挺高兴:“你想要什么?”   “不着急。”迟牧年意味深长地一瞥。   两人又玩了几个项目才出去,他们出去的时候程成还扎在那娃娃机里没出来。   迟牧年给他面子没过去找他,只给手机发了条消息:   [我肚子饿得不行,先走啦。]   发完以后迟牧年牵着江旬到底下商城吃饭。   这里餐馆很多,烤肉店、专门炒菜的,但他们两个小孩去吃炒菜似乎有点过了,   最后选了家汉堡店,点两份套餐。   迟牧年给自己点的是正常的,给江旬点的是儿童套餐,刚端过来迟牧年就把里头附赠的小丑玩具给顺走。   迟牧年每次来都这样,江旬看到了也当没看见,全随他。   顺手把对方餐盘上的冰可乐挪到自己这边。   二十分钟过去,迟牧年问他,“吃饱了么?”   “吃饱了。”江旬点点头。   “行。”迟牧年了然,从位置上站起来,往汉堡店二楼走去。   江旬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也跟在他后边。   迟牧年走到其中一个隔间前边,冲他道:“进去。”   江旬心里觉得奇怪,但还是听他的话照做。   没想到他进来以后迟牧年跟着也进来了。   两个人现在在同一个隔间里。   快餐店的厕所很小,即便是俩小孩站一块都肩膀互相贴着。   江旬犹豫的“哥。”了声,完全看不懂他要做什么。   可没等他说后边的,迟牧年已经转过来,和他面对面,手撑在人脸边上,活像是调戏良家妇女的登徒子。   江旬连呼吸都忘了,眼睛一瞬间睁大,也这么盯着他。   但很快耳边传来一句:   “你。”   “肩膀这给我看看。”    第15章   “哥......”   “哥什么哥,哥没用。”迟牧年手一下撑在厕所隔间的墙板上,手背旁边是江旬精致到宛如天使的小脸。   “刚才说好的,输的人要答应对方一个要求。”   迟牧年说这话挺有气势,朝人抬抬下巴,“我提的就是这个。”   江旬抿抿唇,看着他这方向没动。   迟牧年和他对视,眼见对方这反应,觉得还是得激一下:   “行,你要是不愿意给我看,我现在就走。”   他刚要推门出去,手腕就被身后的少年拽住。   “哥。”江旬往前一步,语气比之前急促:“你别生气。”   “我没气,我就是想看看。”迟牧年转过头对他,   停几秒后,语气缓和不少,“你从刚才玩赛车的时候就不对劲,真以为我看不出来?”   江旬低着头,心知瞒不过去,但他心底又不想给迟牧年看,坚持朝着他的方向,   “太丑了。”   “丑不丑跟这件事没关系,哪个男的身上没留几个疤,快点着。”   江旬还是没动。   快餐店的厕所本来就不富裕,他俩不可能在这一直占个位置,听到外边人声音越来越多,只好一前一后从隔间出来。   迟牧年走前边,江旬就跟在他后面。   外边人见两人从一个隔间出来奇怪,但一看是俩孩子就觉得无所谓了。   两人在电玩城的时候还手牵手,出来以后直接前后走了。   只有过马路的时候迟牧年才主动慢下来,和他并排着走。   刚过马路以后居然碰到了程成。   大橙子本来跟其他人一块挨着,远远见到他俩立刻冲过来,“哎,你俩吃饭没?”   先是没人回应,后来迟牧年答了个,“吃了。”   “吃的啥呀?”   “汉堡。”   “汉堡啊,真好,我们中午吃的是盖浇饭,那茄子跟没炒熟一样。”   程成说完以后发现没人理他,   跟在旁边走了会,也察觉出他俩情绪不对。   他从来不敢问江旬,只凑到迟牧年耳边:“你俩咋啦?”   江旬一直不声不响,迟牧年说了个“没咋”。   这俩气氛怪怪的,程成跟在旁边走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就挑头过去找其他同学。   旁边少了个能说话的,他们俩继续往前走。   临近家楼下,迟牧年走路速度越来越慢。   他其实早不气了,刚那路上就是在想一会怎么把人拐上楼吃饭。   没等他想清楚,要进楼栋之前江旬忽然伸出手,扯住他身后的书包带子:   “我给你看,哥。”   这句话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江旬低着头,怯生生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可怜,连带声音也变得极小:   “你别......不理我。”   迟牧年愣在原地,眼睛都瞪圆了,瞬间在心里骂了自己八十几遍。   闹什么闹啊。   明知道对方昨晚可能经历过什么,还装着不理他。   迟牧年叹口气,立刻上前搭住他肩膀,“是我的错,刚才不该冷着你那么久。”   江旬几乎是在人靠过来的时候直接从前边抱住他,两条手臂在人身后搂得死紧。   眉眼在他肩上蹭蹭,看似非常依赖的模样,实际上从快餐店出来以后,江旬的心脏连着骨头一直漏风,脚底是失重的。   也就是这个拥抱,身体里这些窟窿才被面前这个人勉强堵住。   江旬最后还是跟迟牧年回了家。   到了家没等人招呼,江旬已经主动把外套脱下来。   他今天身上除了短袖还套了件黑色外衣,这一脱脖子上全是汗。   短袖袖口往上,肩膀靠近脖子的地方有一条长长的红痕。   面上已经不流血了,四五个创口贴竖着贴在这条深痕上,像一列正在排队的毛毛虫。   不用说,肯定跟江旬的母亲有关。   迟牧年扯着他肩膀看半天,生气又心疼,还隐隐有些后悔,“这么深的口子,你就拿创口贴贴?”   “不深。”江旬说。   迟牧年觉得他这句就是扯淡,跑阳台把医药箱搬进来,边搬边说,“你怎么就知道不深了?”   因为他没有继续往下划——   但这句话江旬没敢和迟牧年说。   可能以前还会觉得难过,但随年龄增长,江旬发现他对很多东西变得越来越不在意,就算昨天真的被亲生母亲勒死好像也无所谓。   他完全感受不到难过,好像天生就无法共情别人,甚至于自己的情绪也逐渐变得麻木。   但迟牧年似乎是个意外。   他的羞耻心长在迟牧年身上,很多东西都不想让对方看到,看到了他自己会不舒服,又担心对方离开。   他害怕迟牧年不理他,害怕得快要疯了。   也说不出什么具体原因,好像是个习惯,从小到大的习惯,又好像本来就该是这样。   “发什么呆呢。”   迟牧年扯了个小板凳坐到他跟前,拍拍沙发:   “坐好坐好,趁我爸回来给你重新包一下,不然他肯定得问你。”   箱子打开,纱布上附着的中药味一块冲出来。   “我之前还以为不是什么大的口子,你也不跟我说。”迟牧年边包边叹气,“早知道就不该让你投篮的。”   看着对方熟练剪开纱布,和他的手臂比大小,再小心包上。   江旬没接人那句,只问他:“哥哥之前也给其他人包过么?”   迟牧年“啊”一声,接着说:“我爸。”   “他之前骑自行车把脚刮了,比你这个还吓人,小腿上那个疤到现在还在,我那会给他包了快两周呢。”   迟牧年小心帮他把创口贴揭下来,顺嘴问他:“刚打球的时候疼不疼。”   江旬看着他的眼睛:“疼。”   “疼就对了,下次长个教训。”迟牧年说他。   江旬像是没听见,从他的角度刚好能看到迟牧年的头顶,顺着刚才没说完的:   “你初中还是别骑车了。”   “那怎么办,你载我?”迟牧年朝他眨眨眼。   “恩。”江旬道。   迟牧年笑一下:“你成绩这么好,咱俩初中都不一定在一块。”   而且最好不要在一块儿......   江旬看着他没吭气,也根本没把他这话当回事。   在他心中他们必须在同一个学校,没有第二种可能。   等到迟北元回来,迟牧年又把自行车的事往外提一遍。   江旬正在帮迟牧年把做好的暑假作业收起来,等他提完后问他:   “哥,你还记得刚才在电玩城,你说会答应我一个要求么。”   迟牧年看过来:“江小旬同学你脸呢,好像第二次也是我赢的吧。”   “那是因为我手受伤了。”江小旬同学有理有据,“所以正常水平下,第二次赢的人应该是我。”   “你怎么不说两次赢得都是你?”   “可以嘛?”江旬凑过来。   “不可以。”迟牧年掀开紧贴过来的小脸,坚决不接受他卖萌,“谁叫你之前不说,现在没用。”   江旬先是没吭声。   后来一整天都在人耳边磨,意思也简单,那就是到时候车得他来骑。   磨到后边迟北元都听不下去了,冲他俩:“你们对口那南三中学,小区门口就有直达公交,你俩干脆都别骑车了,一块坐回来还方便。”   没等迟牧年说,江旬先替人回答,“他坐不了那个。”   迟牧年在旁边乖巧点头。   迟北元无奈:“你说说你,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连那种老式绿皮火车都敢一个人去坐,怎么到你这连公交车都不敢上。”   迟牧年小声辩驳:“火车我也可以呀,就是公交不行。”   其实也没别的原因,主要是在穿进这本书之前,他就是在大巴车上出的事。   上了小学以后几轮春秋游,一坐学校大巴士就浑身发抖,吐,吐得邻座江旬又是扇扇子又是喂藿正气水,回回到家都发烧。   折腾几次以后连公交车都坐不了了,别说坐,有时候出门在马路上看到公交车都会害怕。   上下学的事就此打住。   到了晚上,因为江旬这一手臂的绷带,迟牧年非得留人在自己家睡。   迟北元也没意见。   他以前就觉得迟牧年比同龄小孩听话,结果这江旬比他家年年还成熟。   俩孩子自己洗澡,自己热睡前牛奶,倒给他省了不少事。   江旬在卫生间的时候,迟牧年还很贴心在外头守着,“要不要我进去帮你?你手臂不能沾水。”   “不用的。”里面传来江旬的声音。   浴室里烟雾缭绕。   他们这就只有客厅里一个卫生间,因为房子不算大,门后边只有条窄窄的过道。   江旬刚出来,就见迟牧年蹲门口看漫画书,肩上搭着条长毛巾。   江旬疑惑:“......哥?”   “帮你擦头发。”迟牧年说着,从地上站起来。   俩小孩一个坐凳子上,另一个站在人身后。   感受到对方的手在自己头上反复摩挲,温热的掌心抚过头皮,把两边都抻得很平。   虽然这不是第一次,江旬却还是像之前那样问他:   “怎么不用吹风机?”   “吹风机不能经常用的,尤其你这还是自然卷,吹多了容易炸起来。”迟牧年说。   吹完头发以后两人回到房间。   迟牧年今天一直在外边折腾,江旬去阳台上晒了他俩的衣服,进屋的时候人都睡着了。   这个书包迟牧年今天背了一整天,现在被他随手丢在床尾。   鼓鼓囊囊的,上边拉链开了一半。   江旬刚要帮他挂书桌旁边,却在注意到里边装着的东西以后怔在原地。   瞳孔微缩,发丝里刚刚残留的暖意瞬间变得冰冷。   这个书包迟牧年背了一天绝对是有原因,原来是为了这个。   要不是因为他今天住在人家里,对方就会把这东西还给他,最后他俩两不相干。   江旬先是盯着看,又回头瞥了眼躺在床上的迟牧年。   皮肤白得像是拨了壳的鸡蛋,上面带点淡淡的粉红,刚才只顾着江旬,自己细软的短发沾着水也没空管。   睡得很香甜,也很乖。   江旬握着书包的手松开,默默走到床边,趴过去,从后面搂住迟牧年的脖子。   书包掉在地上发出声轻响!   迟牧年“哼唧”一声,翻过身继续睡了。   江旬手臂环过来的时候用了点力气,平常这样像小动物,现在却更像是幼蛇的身体,虽然稚嫩,可缠绕过来还是通体冰凉,冻得人一激灵。   迟牧年皱眉,直接被他这样折腾醒,迷迷糊糊的眼睛还没睁开:   “......怎么还不睡。”   江旬额间死死抵住他稚嫩的后颈,连同他自己的也一起,一字一句道:   “哥哥以后不会让我再来你家了吧。”   “今天是最后一天对么?”    第16章   迟牧年被他这句话说的云里雾里,脖子快被勒断了,睁开眼,赶紧把人从身上掀下去:   “大晚上发什么疯呢,还睡不睡觉啦!”   声音挺大,但半睡半醒之间语气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也没有威慑力。   俩小孩互相对坐着。   身上的江旬被掀开,先是看他,过了会重新贴上来,捏紧迟牧年背后的衣服,脑袋轻抵着:   “我想一直在哥哥家。”   迟牧年往人脸上一瞥。   江旬头埋得更下,到后边脸全贴在迟牧年背上,声音轻轻的,“但我知道这不可能。”   低落的语气,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完全不像刚才。   跟被什么附身一样,完全不像是他。   自从那次藏在人行李箱里,江旬就再也没有哭过。   迟牧年从来都拿他这样没办法,心里也知道他不会哭,但还是直起身子,把人拉起来一块儿盘腿坐着。   床头的小黄灯被开开,迟牧年挺认真的表情:   “说说吧,怎么突然这么想。”   江旬先是坐着睨了他会,咬着唇下床,把掉在地上的书包捡起来,塞到迟牧年怀里。   “你包里的东西,我刚才不小心看到了。”江旬说。   把头偏到一边,就算是刚才已经看过了,现在似乎也不愿意真的面对。   看清楚里边的东西,迟牧年愣了瞬。   他差点忘了,今天在外边玩得太尽兴,这个原本就是要带给江旬的,   但他还是没法理解。   “这个枕头本来就是你的呀,给你带回去不是很正常么?”迟牧年问。   “可这是我留在哥哥家的。”   江旬看着他,暗黄色的小光在他眼底跳动,像一团随时会燎原的幽火,声音却越发可怜,   “哥哥是不想让我留下来的意思么?”   迟牧年瞪大眼睛,差点被他的逻辑给气笑。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要是你哥我真有这个意思,今天干嘛还非要你来家里住?”迟牧年把他头上的卷毛揉乱,跟揉狗头一样。   江旬乖乖不动让揉,另一只手抚住肩膀上的伤,“也许是因为,你看到我肩膀受伤了,才会让我过来住。”   “你想的美。”   迟牧年不以为然,捏住他鼻子,“要是下次再让我知道你受伤,却不告诉我,别说我这张床,你连我这个哥都别认了。”   “哥......”江旬被捏的只能发出点气音。   “知道了嘛。”迟牧年正襟危坐。   这句话听着像挺严重,可看着眼前这张带着笑意的脸,能让江旬什么都去相信,缠绕在心口的郁结全部瓦解:   “知道了。”   “知道就行。”   迟牧年说着,从书包里把他的枕头拿出来:“你可能都不记得了,你从幼儿园就这样,手里非要抓着个什么东西才能睡着。”   “这个枕头你放我这,回家以后怎么办,你又不能天天住我家。”   江旬抱着这个枕头没吭气,安安静静听他说。   “至于以后我这边呢,我爸又给你买了一个新的,厚度软硬跟你现在用的这个差不多,在......在......”   迟牧年摸摸索索。   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埋在他被子里,立刻拿出来。   冲他道:“抱歉抱歉,我刚睡太熟,就给抱怀里了。”   枕头里的棉花被抱着凹进去一个角,刚才迟牧年整个人都朝墙睡着,被子一捂,江旬刚真没认出这是个枕头。   他看看自己手里的,又去看迟牧年手上,问他,“你这几天都抱着他睡么?”   “对啊。”迟牧年说。   江旬沉默了会,眼睛在俩枕头上边来回地看。   最后将自己的枕头摆回原位,把被迟牧年抱过的这个塞进书包,“那这个我带回家。”   他这样特别像即将过冬的小松鼠,挑选到最漂亮的松果以后藏起来。   迟牧年一乐,也没阻止。   误会解释清楚以后就得去会周公,但经过这件事,他俩再睡就睡不着,睁着大眼睛并排躺在床上。   迟牧年每次睡觉都习惯卷起两条腿,朝着床外边,偶尔会转到墙里,但每次早上醒过来自己又是冲江旬的方向。   俩小孩总是面对面睡觉。   “哥,我是不是挺麻烦的。”   江旬压着枕头,琥珀色的瞳孔里只有一个和他同样小的迟牧年:“麻烦你,也麻烦你爸爸。”   “既然你觉得麻烦,那我暑假作业最后剩的那篇周记你帮我写。”迟牧年说。   他显然是在跟人开玩笑,江旬却挺乐意,“好。”   “噗。”迟牧年没忍住笑出声,说他:“好什么好,咱俩字都不一样,被发现就完了。”   顿了下又说,“没什么麻烦的,真的,你懂事又省心,我爸也是真喜欢你。”   “但是照顾另一个孩子,要花很多精力和钱。”   “别说这个啊,你老往这沙发缝里塞钱的事我们不是不知道。”迟牧年把他后边没说完的截过来。   江旬没说话了。   “话说回来,你哪来这么多钱,你家里人每次见着你都给你?”迟牧年问他。   “没有,会打银行卡里,我平常有需要就去银行取。”   “你一个人去么?”迟牧年惊讶。   “胡师傅有时候会跟我一起。”   胡师傅是江旬原来的司机,整个江家目前来看也就他跟江旬接触最多,这几年偶尔也会来迟家吃饭。   迟牧年打了个大哈欠:“那你以后一次取少点,现金这种东西,手里放着的还是越少越好。”   江旬先是没说话,后来脸往他这边凑了下,抵在人肩膀,“总觉得哥哥你和我们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就是不一样。”   “哈,你还说我呢,我长这么大都没自己去银行取过钱。”迟牧年说的是在这本书里。   江旬以为他是也想去,道:“那下次我带你去。”   两人又靠着说了会话。   门外忽然传来迟北元的声音,“小旬,年年,快睡觉了!”   屋里俩崽子立刻噤声。   迟牧年把床头的灯关了,学着他爸的语气,拍拍旁边的小被子,“小旬,快睡觉了。”   “好。”   小旬这回特别听话,枕着自己的枕头,心全放进肚子里。   前天晚上差点被母亲掐死,还有昨天,在家清理了一整天的卫生,疲倦感全部涌上来。   江旬难得一次在迟牧年前面睡着。   轻轻的呼吸声从旁边传过来,迟牧年反而睡不着了。   转头往那看眼。   当初决定留在这里,只是觉得反正跑一圈最后还是要回来,倒不如留在江旬身边,自己看着比什么都好。   一转眼他们都这么大了。   现在的日子他们就像亲兄弟一样,江旬做什么事都在他眼皮子底下。   迟牧年把他俩的被子往上拽拽,在黑暗中闭上眼。   挺好的。   他在原来的世界都没这么快乐过。   书外边,迟牧年自己的父母曾经是警察,却都在他三岁那年因公殉职。   虽然因为是烈士家属,他从小受到过很多照顾,堂哥堂伯对他也很好,但因为没有爸爸妈妈,迟牧年注定和身边那些人是不一样的。   他理解和心疼江旬,也很满意现在的生活,每天过得都很快乐。   但这种快乐只持续到开学前一天。   迟北元本来准备第二天带着他和江旬去逛文具店,可后来他俩却出现在教室里,陪顾姗姗大小姐一块折腾他们班黑板报。   “我之前不是说过吗,要那盒彩色的粉笔,你拿白色的顶什么用啊!”   “我就说一开始这构图就有问题,中间空余的地方太少,这样一会字都没法写了。”   “江旬,把那个板凳递给我......嗳不是不是,是门边上那个。”   “动作能不能都快一点,上个色怎么都磨磨唧唧的!”   ......   顾姗姗在幼儿园的时候胆小秀气,结果越长大越漂亮,脾气也更火爆,使唤起人来半点不含糊。   尤其对他们几个老熟人。   江旬面不改色地帮她搬东西,结果刚搬好就被班主任叫走。   教室里只剩他们三个。   “我说姗姐,凭良心讲,你看看现在这里除了你,我们像是会画画的嘛。”程成举了一上午粉笔,手都快废了。   “会画画就一定要来这当苦工么?”顾姗姗不屑一笑,想到什么又很生气:   “本来这就该班长学委他们来弄的,都怪我爸妈,说什么这个可以锻炼画画,硬要我过来。”   “你不就喜欢这个嘛。”程成不解。   “谁说我喜欢了,是他们非要我学,什么这个将来报特长生可以加分。”顾姗姗站在凳上一叉腰:“我才不稀罕!”   顾姗姗不喜欢画画,但也是真有这方面天赋,随手几笔花团锦簇,角落里几只蜜蜂画得跟活的一样。   几人在这忙了一整天,到下午的时候迟牧年几种颜色的粉笔,里三层外三层,写上“展望新学期”。   整个黑板报就忙活完了。   班主任过来验收成果,看着这个还挺满意,对着他们三个好一顿夸。   临走前一人发一大袋零食,里边最醒目的就是三板AD钙奶。   他过来没多久,江旬也回来了。   迟牧年见了他立刻跑人跟前,“老师刚找你干嘛啦?”   “没干嘛,就做了两套卷子。”江旬说。   “做卷子?”   “恩。”   “是不是推优考试?”顾姗姗一把抽出排吸管,拆开以后分给他们:   “咱们明年就六年级了,听说很多学校会提前来咱这儿挑人,被选上的下学期就要跳级去初中读预科班。”   “还有这事呢?”程成看过来,“我都没听我爸说。”   说完以后去问旁边的迟牧年,表情都皱一起:“年年,你不会也想去别的中学吧......别啊,我不想一个人留在南三。”   迟牧年:“我爸也没说过。”   “没说就还是对口中学吧。”程成立刻接道,完了又松口气,“挺好挺好,咱们以后还能在一块玩。”   迟牧年刚要接话,已经被江旬扯住肩,“我也不会走。”   顿了下又道:“我们一起去南三。”   他语气坚定执着。   他觉得这是肯定的,他们必须一直在一起。   迟牧年却真没这么想。   因为这本书的主角受,也就是江旬书里终其一生的全部执着——   就在南三中学......    第17章   “在想什么?”   回去路上江旬走在迟牧年旁边。   他们四个晚饭是在小学食堂吃的,就是今天刚开门,好多都没完全准备好,青菜梗子太硬,牛肉炖得也不软烂。   迟牧年嘴里塞着根牙签,看向江旬,“什么什么?”   “你从在食堂的时候就没怎么说话。”江旬帮他把手里那袋零食拎过来,捏捏他肩膀,“累了?”   “哦,没有。”   迟牧年抬头看看天,“就是觉得时间过得真快,我们马上都要去读初中了。”   “哥哥是担心我们的初中生活吗。”   “恩,会很累吧,每天早出晚归的,还有晚自习,周末说不定也没了。”迟牧年低着头,一脚踢开地上的小石头。   他极少露出这种表情,江旬心觉他不是会担心这种事的人,却仍然从旁边牵起他的手:   “没事的,哥哥你成绩本来就好,”   “而且到时候我们两个一块,你要是哪天不想去,我们就不去,去电玩城或者回家都可以。”   迟牧年没忍住笑出声,在底下捏捏他手心:“江小旬,谁教你的,这还没开学呢你就想着逃学啦?”   “反正那么多天,偶尔休息一下也没什么。”江旬语气平静,完全没把逃学这种事放在心上。   迟牧年看了他眼,收回视线,挺不经意的语气:“其实我是在想,初中要去哪个学校。”   “不就是南三?”江旬没懂,在他心中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先不说南三本身就不差,而且之前他在迟牧年家里听他爸爸说过无数次,迟牧年就是要去南三的。   迟牧年先是继续往前走,没说话,等到进了小区才抬头看他,“我是说你,你可以选择更好的。”   “什么选择更好的?”江旬先被他这句话打得皱起眉毛。   想明白以后突然站在原地没动。   卷曲的头发遮住眼睛,声音发凉,手里的零食袋掉在地上:   “所以哥哥昨天晚上其实是骗我的,你根本不想让我再去你家?”   “什么?”迟牧年眨眨眼,没想到人一个弯能拐到那儿去,立刻回头解释:   “没有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而且就算是去了别的学校,咱们不是还有晚上和周末嘛?”   结果刚说完就被找到漏洞:“可是你刚刚才说,上了初中有晚自习,到了周末也还要补课。”   迟牧年:“......”   这脸打的。   他努力挽尊:“那也不可能每周都这样吧。”   江旬看着他,嘴角崩得很紧,脸色深沉阴郁,已经不想再跟这个人说话。   深吸口气后,从地上把那两包零食拎手里,大步流星往前边走。   路过迟牧年的时候还不大不小的来一句,“你想都不要想。”   眼见人越走越远,迟牧年瞪大眼睛,立马追过去!   江旬走路的速度不快,迟牧年几步就到他跟前。   还没等说话,就见他家江小旬眼眶发红,用力咬着下嘴唇,像是又快要哭了。   迟牧年都看呆了,一句话卡在嘴里打了一百多个结,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你你你,你别哭。”   江旬没接话。   迟牧年叹口气:“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先选你想去的学校,不一定非得是南三,到时候我再跟你去一样的。”   江旬定定看他,从迟牧年头顶上那搓头发看到他的下巴,似乎在判断他这句话的可信度。   到最后面无表情:“就去南三。”   说完以后也不等迟牧年说话,越过去,继续往小区最里边走。   迟牧年:“......”   左眼皮朝上跳了几次,认命地跟人旁边。   今晚江旬又是在迟家睡的,双脚双手缠过去,像原来迟牧年抱枕头那样把人死死捁在怀里。   怀里人稍微动一下他就跟着动,眼睫毛轻轻颤着,像是睡得非常不安稳。   迟牧年被勒出一身汗,不敢出声也不敢动。   他现在觉得江旬在他这就是一活祖宗,不能欺负不能惹,惹了人哭了还得他来哄。   但他也是没办法啊。   这本书的主角受叫做唐卓。   唐卓比他们高两届,也是江旬未来十几年的人生里,让他痴迷到近乎癫狂的人。   迟牧年知道江旬肯定想跟自己一直在一起。   可未来的事情怎么说的好呢。   现在想想他们,不就跟书里的剧情一模一样嘛。   自己和江旬从小一起长起来,等长大以后对方遇到了天选之人唐卓。   作者评论区那几天齐刷刷的:   ——好嘟好嘟!   ——修罗场修罗场修罗场!!!   ——主角终于登场了我天,这都拖到第几章了,作者大大你有心吗!![爆哭][爆哭][爆哭]   ——啊啊啊啊啊啊,我就说竹马打不过天降吧!   ......   可他也不想打过呀!   迟牧年叹口气,刚叹完抵在他头顶的下巴动了两下   江旬睁开眼,睡眼惺忪的语气,黑暗中的眼底却无一丝睡意:“哥哥还在想么。”   “吵醒你啦?”迟牧年轻声问。   “没。”江旬转了个身,再次把人往怀里揽揽,“别想了,睡觉。”   夜晚能降低人的防备,迟牧年想到什么就说出来,“我这不是怕你将来不理我吗。”   他这句话逻辑明显就说不通,江旬听出来了却继续顺着他:“既然怕,哥哥就更该让我永远跟着你。”   就是因为让你跟着才这么怕的......   迟牧年叹口气,往旁边挪了挪,“别贴这么近,热不热啊。”   “不热。”江旬拿过枕头旁边的遥控器,把对着他们的空调风往下调调。   盯了会顶上的天花板,迟牧年问他:“你刚来幼儿园的时候是不是就因为我帮了你,才老让我去你家的?”   江旬沉默了会,道:“我不太记得了。”   “就记得好像,我更小的时候在国外也被狗追过,当时救我的那个......”   “合着你把我当替身了啊?”没等他说完迟牧年就坐起来。   “替身?”   江旬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想想后道:“应该不算,当时帮我赶走那条野狗的,其实是另一条狗。”   迟牧年:“......”   江旬凑过去:“那哥哥刚才说的替身?”   “你不用再管什么替身不替身了。”迟牧年从他怀里钻出来,像蜗牛一样挪到床最里边,背过身去:“快睡觉!”   刚才那点纠结全被江旬几句话冲散了。   哎。   等到身后人没了动静,迟牧年紧紧身上的小被子。   就这样吧,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原书里江旬是大学的时候才开始疯狂追求唐卓,现在时间还早。   初中大伙年纪都还小,就算有那心思也不敢多造次,前边还有中考、高考俩阎王压阵呢。   迟牧年努力安慰自己,往枕头里头陷馅,逼自己赶紧入睡。   他心里寄托着高考,殊不知身后还没进初中的毛孩子正睁着眼,深邃的瞳孔里再无半点光,死死盯他。   就这样守着他看了一整夜。   整个六年级学校不再像之前那样每班都是满的。   班上几乎每天都有学生请假,几个推荐生名额,优秀学生评选,特长生招生考试都已经开始了。   有统一考试,有家长领孩子到各个初中校考。   迟牧年虽然是要去南三的,国庆节刚过却也被迟北元领着去外校考了一次。   当然也捎带上了江旬。   “感觉怎么样?”他爸等他出来以后问。   “还行。”迟牧年说,又看向旁边的江旬,“数学选择题最后那道是选c吧。”   江旬先是摇摇头,后来在对方失落的目光里道:“监考老师说咱们用的是梅花卷,每个题的顺序都不一样。”   “对哦......”迟牧年都忘了。   后来凭着记忆,俩小孩回家一块拼凑出整套卷子的答案。   这种好学校就算是分数线到了还得摇号,但刚对完答案迟牧年还是挺高兴的。   把电视打开,拿了两个芒果出来和人切着吃。   江旬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哥,你不喜欢南三么?”   这回迟牧年理由早想好了,“我爸就在南三,我可不想天天被他管着。”   “那要是考上外校你会去么?”   “去啊,干嘛不去,那么好的学校。”   江旬幽幽一瞥。   迟牧年极有眼力劲儿,清两下嗓子:“当然了,要是你不去的话,那我也不去,咱们肯定还会在一起。”   迟牧年起初是真没往这方面想,觉得随缘,但要是这有机会去其他学校,那肯定得把握住。   结果一直到年底才出。   好消息,他们俩分数都过线了。   坏消息,迟牧年摇号没摇上,也没有特长加分,未来三年真就只能待迟北元眼皮底下。   “胡师傅给你打电话了没,你摇上了么?”迟牧年趴桌上问江旬。   “你不用管这个。”江旬脸上一直带着点笑意,似乎还挺高兴:“反正我们都会去南三。”   迟牧年也知道现在说这个没用了,只能向前看。   从包里取出个东西,“喏,送你。”   “生日礼物?”江旬接过来。   “不是,过生日送你别的。”迟牧年说到这个想起什么,问他:“对了,我送你的那些东西呢?都没见你拿出来用过。”   “都收好了。”江旬说着,把手里这个也拆开。   一层层包装纸,最里边是一个圆圆的头盔。   全粉色梦幻公主风,顶上插着根竹蜻蜓,帽檐一圈全是五角星,金光闪闪,感觉戴上以后下一秒就得变身。   江旬面露不解。   “嘿嘿,我去的时候他们店儿童款只剩这个。”迟牧年说这个的时候心虚没看他。   江旬没多说什么,跟对迟牧年送给他的其他礼物那样抱在怀里,拨了下竹蜻蜓的竹叶,“怎么突然想买头盔?”   “我自行车到啦!”   迟牧年眨眨眼,伸手搂住他肩膀:   “明天周六,戴上这个,咱们兜风去。”    第18章   小区门口。   迟牧年跨在车上,背对着后边再问:“坐稳啦,安全帽带好了么?”   “戴好了。”江旬坐在自行车后边,先是扒着扶手,后来没忍住,上手搂住迟牧年的腰,嘴上还在说:   “哥,还是我带你吧。”   “带什么带,你腿能够到底下嘛。”迟牧年挑挑眉。   他身体虽然弱,但个子比同龄小孩都蹿得快,连自行车都高出一大截。   江旬窝在他身后没吭声,抱着人腰的手使劲收紧。   恩......   以后一定要一天一杯牛奶。   迟牧年没注意身后幽怨的小表情,还在说他:   “你要再小一点,我就直接给你丢前边篓子里,看着你骑。”   江旬:“......”   彻底听不下去了,报复性的在人肚子上用力捏了把。   他手上戴着和迟牧年一样的同款手套,毛绒绒的,把对方身上的羽绒服捏着都撑起来。   旁边大程子早就被江旬那头盔惊到,憋笑憋得肚子疼,又不敢真笑出声,只敢吐槽迟牧年这车:   “我也是服了你,之前你跟我说你买了新自行车,我还以为是山地车呢。”   迟牧年没理他这个,只问,“咱们从哪儿开始啊?”   “先去对面小区接姗姐,再绕着小岄湖兜两圈,上山以后,去山对面那家铺子吃饭团喝奶茶!”   这是程成和他爸每周日的必经之路,他早计划好了。   说完这个率先骑出去!   嗖嗖嗖——   前边刚好是个斜坡。   两车三人从马路边的自行车道顺风而下!   两腿一边搭一个,都不用踩脚踏板,顺着这个斜坡直接遛下去。   到了前边拐弯的时候一个大侧转,溅起一溜水花!   挺酷!   倍儿爽!   但要是两边的风不是北风,别跟个刀子似得刮脸上那就更好了......   迟牧年几次被冻得缩脖子。   “哥。”身后有人扯扯他衣服。   “怎么啦,是不是太冷了?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迟牧年回过头。   “不是,你耳朵都冻红了。”江旬说着就要坐直身体,想伸出两只手臂捂在他耳朵上。   结果是够不到,腿还在底下乱晃。   “哎哎哎,别晃别晃啦!”迟牧年赶紧大声喊:   “你再晃咱俩又得滚沟子里,到时候我爸他真不让我骑车了。”   后面“捣乱”的人立刻停下,垂着脑袋,手臂继续环着迟牧年的腰。   他们把车停顾姗姗家楼下。   江旬下了车,说要他们在这等一会,自己往小区外边走。   他走后没多久顾姗姗就推着车下楼。   和裹成球的另外两人不同,顾大小姐一身红色夹克仔裤,小皮靴边上一圈毛,和腰上的细皮带相呼应,漂亮又干练。   看到迟牧年的第一句话就是,“江旬干嘛戴那种帽子?”   她刚刚在自己家窗户看见以后,一瞬间突然都不想下楼了。   程成笑得从车上滚下来。   “我骑车不稳当,给戴个帽子安心点。”迟牧年说。   “那你自己怎么不戴。”顾姗姗还是不理解。   迟牧年摸摸鼻子,“我那天去店里,统共就只剩下这一款。”   他说的顾大小姐一句不信,但也没说什么,一脚跨在车上。   他们三个刚把车骑到小区门口,江旬已经在那等着,手里拿着个耳罩。   毛茸茸的,雪白雪白的两团,上边一对兔耳朵。   他头上带着头盔,那这个耳罩肯定就不是给自己买的。   迟牧年、顾姗姗、程成:“......”   “哥,戴么?”江旬这是个疑问句,但已经非常自然地把兔子耳罩戴在迟牧年耳朵上。   后边一段路他们四个像是谁都不认识谁。   程成和顾姗姗两人骑的都是山地车,本来就快,他们还故意猛骑猛骑,跟踩风火轮一样,几下就蹬没影了!   确实不想理后头这俩cosplay。   迟牧年蹬了一圈都想干脆把人领回家烤小太阳,但骑到湖边突然太阳出来了,和煦的光芒,照得湖面亮晶晶的。   干脆放慢速度,跟真的出去买菜似的,带着人慢慢地兜。   迟牧年脖子上挂着迟北元的照相机,后来把车停路边,对着就是一阵拍。   拍完拿给旁边江旬看,“漂不漂亮。”   江旬先是看这个,后来抬头瞥了瞬迟牧年的侧脸,一直到顶上那对兔子耳朵。   真诚道:“漂亮。”   小岄湖两边是长长的绿道。   程成和顾姗姗已经不知道骑哪儿去了。   迟牧年就领着江旬沿着绿道慢慢闲逛,边逛边拍边感叹:“这角度真好,下次咱们早点来,说不定还能看到日出!”   江旬走在他旁边,感受风从自己吹到迟牧年脸上,问他,“什么时候?”   “恩?”   “下次。”   迟牧年没想到他也这么积极,挺高兴:“我当然是想寒假就过来看看的,但是那时候肯定太冷了。”   他张张嘴,呼出两团白气,“还是等这个春节过完吧,明年春天来看肯定更好。”   “好。”江旬应了声,从旁边握住迟牧年的手。   俩小孩在这边走走停停,看湖看树,周围也有其他像他们这样的小孩,还有正在八段锦的老人。   他俩挺惬意在这逛,另外俩率先离队的倒是吵起来。   “都怪你非要选那条路,你赔,赔我的车!”这话顾姗姗喊了一路。   程成委屈:“嗳嗳嗳,你这瓷砰的,那我的车咋没事呢。”   “那谁知道,没准你看到了故意不告诉我!”   “冤枉啊姗姐,我是那种人么!”   “你太是了!”   ......   迟牧年和江旬在湖边上岁月静好。   大橙子见到迟牧年以后立刻扑过来,嘴里一嚎,“咱姗姐车胎爆了。”   顾姗姗在后边推着瘪下去一半的自行车,牛仔裤裤脚掉着一团泥巴,脸色相当难看。   两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你赔。”   绿道每天骑车的人多,修车的也多。   他们找了个家摊子,众筹二十八块八给人修车。   顾姗姗的车留在这补胎,他们四个就在旁边等着。   迟牧年问:“那还吃饭团吗”   “要吃要吃,木屋他们家饭团可好吃了,每次我爸都会带我去。”程成第说。   “他们家双皮奶也不错。”顾姗姗也道。   她今天也是为了去木屋家吃东西才出来的。   “但是你现在没法骑车吧?”迟牧年问。   别说她,其实后来想想,让他一路载着江旬翻山越岭也不现实。   “不用骑车啊,这座山每天都有班车,坐三站就到了!”程成说。   “班车?”   “对啊,这里上个月刚申报了旅游点,我爸说还有好多人开车过来玩呢!”   “那还不如直接走过去。”一直没说话的江旬道。   “哎呀,不走了不走了,我腿都要断了。”程成委委屈屈。   他知道江旬这样说是因为谁,从旁边一搂迟牧年,“年年,真没事,那不是公交,就一敞篷蚂蚱。”   他话音刚落就有辆四轮观光车从他们这边开过去。   大冬天的,上边没什么人。   “没事儿,把车暂时停修车老板这儿,咱们上去吧。”迟牧年说。   “好嘞!”程成直接蹦起来。   上车以后。   江旬拉着迟牧年坐在车尾,把自己的书包给他当靠背。   察觉到人脸色不好,迟牧年挠了把他卷毛,“不高兴了?”   “没。”江旬摇摇头,仔细去看他的脸:“你难受就跟我说。”   “还好,不难受。”迟牧年道。   敞篷车就是比全封闭的要好,而且周围冷风呼呼一吹,只觉得脸吹得直抖,其他的感觉不大。   但迟牧年腿还是有点软,下车的时候被旁边江旬一把扶住。   “没事吧哥?”   “没事。”   江旬问完以后往旁边一瞥,眼角的锋冰冷犀利。   程成看见也装作没看见,一门心思往拐角墙缝那儿跑。   不大的店面,上边写着木屋饭团。   推开门,里面一共就七个位置,但布置的很温馨,墙上贴着明星海报,角落里还放了个移动音乐台,来的人可以免费在这点歌。   程成应该是这家店的常客。   里面就一个老板,正往电饭煲里搁米醋,见到他就是一句,“大程子来啦!”   “嗷!”程成应了声。   顾姗姗走在最后边,刚进来就指着其中一张海报,原地跳了一下,“是飞飞!”   “哎呀小丫头,你也喜欢她的歌呀?”老板笑着接了句。   “对!”顾姗姗说,眼里的光快要溢出来。   等他们四个找地方坐下,她又对着迟牧年他们滔滔不绝:   “她是飞飞,可厉害了,美术世家出身,但她不喜欢画画,就去学了唱歌,现在可红了!”   “而且她唱的也不都是流行乐,是那种特别......反正就是好听!”   后来老板端着吃的上来。   十五块钱的饭团,里面是青椒肉丝和油条,脆脆香香,甜甜的酱油会从中间往米饭四周拌开。   “这个好吃,青椒也不辣。”迟牧年感叹说。   “对吧对吧。”程成说着,跑前边台子上又挑起来,说是要再打包两个带回家。   顾姗姗没跟他们坐一起,自己坐在飞飞的海报底下,边挑着吃双皮奶上面的红豆子,边往墙面上看。   迟牧年往她那方向看眼。   对江旬,“我好像一直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是不是挺无聊的?”   他在自己的世界好像也是这样,小学初中高中都是按部就班的教室宿舍食堂,周末出门也是去堂伯家蹭饭。   唯一的爱好可能就是看小说。   “不无聊。”江旬说。   迟牧年又问他,“你有喜欢过什么么?”   江旬好久都没说话,剩下的半个饭团也没再吃了,似乎真的在想。   “还真有啊?”迟牧年有点兴趣。   这时候奶茶也好了。   江旬去前面取,抬手试了温度,把其中一杯的吸管戳进去,放在迟牧年面前。   自己那杯就随手戳开。   喝了两口以后看着他:   “我很喜欢像今天这样过一天,这个算吗?”    第19章   很朴实的一句话,迟牧年却莫名其妙的被一小孩感动到。   收回目光,用力吸一大口面前的奶茶。   “哥哥呢。”江旬看向旁边的人,目光专注:“今天高兴么?”   迟牧年嘴里嚼着珍珠,往他这边一瞥,也实话实说:   “挺开心的。”   是真的很开心,他在自己原来的世界都没这么开心过,这些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江旬带给他的。   迟牧年握紧手中的奶茶,说了句符合现在这个年纪,却不像是十八岁的人会说的话:   “江旬。”   “我给你当一辈子哥。”   江旬在他这句话里微微睁眼,琥珀色的瞳孔被注入两道微光。   唇瓣微张又阖上,像是也有话要说。   “在说什么呢你们?”程成提着两个大饭团过来。   饭团被层层包在塑料袋里,老板还额外给了他一个打包盒。   迟牧年看了眼手里还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青椒饭团,站起来说:“那我也去打包一个给我爸。”   “什么我爸,这都是我自己要吃的。”   大程子净会护食,取下背后的书包,将饭团们小心翼翼都放进去。   迟牧年朝他方向笑出声。   走到前台的时候,刚跟老板说要一个饭团,江旬也过来买了一个。   在迟牧年看过来的时候他说,“给你买。”   江旬语气和之前不一样,听起来更软,耳尖难得带着点红。   最后迟牧年和江旬一人吃了一个半饭团,喝了大杯奶茶,吃到最后肚子圆滚滚。   坐返途车的时候干脆撇下程成和心事重重的顾姗姗,单独走回去遛食。   这里山路长,要是不走大路,楼梯小道特别多,但他俩走的好像一点都感觉不到累。   迟牧年走到一半问他,“你说等我们下山的时候会不会自行车没了?”   江旬从不担心这个:“没了就再给你买一辆。”   迟牧年笑他:“你这动不动就买买买的,将来怎么办呀。”   江旬先是没说话,再度开口时声音低下去:   “其实我不想用江家的钱,江家的所有东西我都不想要。”   这是江旬第一次主动在他面前说起他们家的事,平常迟牧年很少问他,有时候问了被搪塞两句也不会再追问。   这次也是,江旬说完这个就不多说了。   其实迟牧年能看出来,除了对他,江旬很少给自己花钱,他甚至怀疑他每个月为数不多的生活费全都往他家里送。   迟牧年想了想,对他道:“江小旬,钱是好东西对吧。”   “嗯。”旁边的小孩点点头。   “那咱们干嘛要跟他过不去呢?”迟牧年朝他眨眼。   江旬抬头看他。   “你现在还这么点大,只要不偷不抢,正大光明用家里的东西怎么就不行了?”   “而且是他们强行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又不是你硬要来他们家,那些都不是你的错,所以该用用,该花花。”   迟牧年往不远处的树上看,一只麻雀正从鸟巢里探出头。   “至于将来,等你有挣钱的能力了,想脱离这个家,那是你自己的事,真没必要现在就拿这个压着自己。”   他在说这些的时候江旬一直在旁边认真听着,忽然来了句:“哥哥好像一直懂的比我们多。”   “那当然。”   迟牧年伸了个懒腰,山上树啊草的气息让他完全放松下来:   “哥哥我走过的路比你吃过的盐还多,那么多年可不是白活的。”   江旬奇怪:“可是哥今年不是也才十一岁么?”   “谁说的,那是你,就这书里书外加起来,哥都活了快三十年了。”迟牧年感叹一声。   他说的话江旬一句也听不懂,虽然知道这人有时候会说些类似的话。   但今天江旬却隐隐有些不安。   他小心翼翼对旁边:“什么书里书外?”   “书里书外当然就是两个世界啦。”   江旬先是没说话,后来才抬起头,谨慎道:“哥哥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跟这里差不多吧,就是——”迟牧年说了一半才觉得有哪不对,立刻打住。   不继续说这个,往山底下看:   “哎呀,是不是再下这个楼梯就到了,嗳......前边那是我车不?”   “你的世界到底在哪?”江旬又问了他一遍,见人不回答,干脆站原地不动了。   他心里着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问出这个的。   明明听上去很愚蠢,但小孩子的直觉告诉他好像又不是这样,有什么更深的东西埋在里边,迫切需要一个解释!   迟牧年没法跟他说实话。   难道要说这里其实就是本书!是作者大大码了三个月码出来的!你们其实就是群纸片人!被无数网友视奸!尿床洗澡光屁股他们都看得见!   迟牧年深吸口气,最后满脸严肃:   “哦,其实我是外星人变的,来到这个地球就是为了挑选合适的人类带回去当小白鼠。”   江旬站在原地看他。   两人大眼瞪小眼。   迟牧年走上前,捏捏他的脸:“走吧走吧,再不走就真把你拐了!”   江旬没再多问什么。   下山路上迟牧年又故意说起别的,江旬在旁边也就是安安静静听着,不时搭个两句。   好像恢复到这个话题之前。   直到到了山底下,迟牧年把自行车从人行道上推下来,他才忽然开口:   “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你就把我拐走吧,是去做人体实验,还是别的什么都可以。”   他说完以后默默挪到迟牧年身后坐下,抱住他:“反正在这里我什么都没有。”   这话任谁听着都不舒服。   迟牧年回头一巴掌拍他少女帽上,“瞎说什么呢,怎么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只有你。”江旬看着他说:“你要是没了,我也没了。”   意思是那个意思。   怎么听着这么怪呢......   迟牧年幽幽道:“你可真会咒你哥。”   “我是认真的。”江旬坚持。   “认真个鬼,下个月就过年了,别老说这些不吉利的。”迟牧年轻嗤。   话音刚落腰就被从后面用力圈住。   这回江旬不像之前只是半搂着,整个身体都贴上来,肉贴着肉,真要骑起来后头像背了个人形书包。   迟牧年往后怼了两下,怼不动了才无奈转头,道:“你这样我还骑不骑车呀。”   江旬在后边没动,搂着的姿势也没变一下,仰着小脸看他。   好萌......   迟牧年感叹一声,摸摸他的脸,顺着道:   “行行行,到时候我带你走,去哪儿都带着你,可以了吧。”   “可以。”江旬郑重点头,往后退了点,只扯着他衣襟。   两人仍是悠哉悠哉骑回去。   他们是快下午两点吃的饭团,回去路上翻了座山,慢慢骑回去家里晚饭都快做好了。   江旬今天晚上没睡在迟牧年家。   他知道虽然迟家父子一直待他很好,但无论他付出什么努力,怎么样都不是亲生的,总不能真天天赖人家里。   要是经常这样说不定将来迟家就不想让他进门,虽然这个可能性不高,但江旬现在只有这个了。   他必须考虑在内,用尽全部心力守护住,不能有半点闪失。   回家路上他依旧和迟牧年打电话。   “到家没?”迟牧年问他。   “快到了。”江旬说。   “哎,都说了让你晚上留下来吃饭,你干爸今天还做了糖醋排骨呢,说是你肯定喜欢。”   江旬:“没事儿。”   两人扯了堆有的没的,迟牧年突然问他:“你是不是想飒飒了,所以才给我买的兔子耳罩?”   飒飒是前年去世的。   那时候苗老师给迟牧年的爸爸打电话。   他们一起过去,把飒飒埋在幼儿园后门的草坪上,上面撒了一把葵花种子。   当时除了他俩,还有原来班上的其他小朋友。   这个年纪的他们对死亡还不太清晰,但还是对着曾经一兔站六鼠的小英雄飒飒红了眼睛。   江旬顿了下,问他,“你难受么?”   “突然说起来那肯定难受。”手机对面的迟牧年声音放缓:“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总是要向前看的。”   江旬想了想说:“那我跟你一样。”   “噢,那就好,我还怕你伤心呢。”迟牧年在那边道。   他说完以后没多久就挂了,看来特意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这个。   怕他难受。   江旬站在门口掏钥匙,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难受?   他在山上和迟牧年说的都是真话,他是真的什么都没有。   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真的会为一只死了的兔子难受么?   江旬对那只兔子从来都没有感觉,当时也只是因为迟牧年喜欢,自己才会跟着在旁边陪着。   那段时间他们每天放学都去跟飒飒玩。   江旬的座位不在迟牧年旁边,除了午睡他们在一起,两人放学以后也会紧挨着,并排坐在兔笼前边的小凳子上。   那是他当时对放学唯一的期待。   但迟牧年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要真的散了该怎么办呢?   江旬回到空荡荡的家里。   他的房间在一楼,紧挨着储藏室。   江旬进来以后掀开床单,床板中间有一个暗门,上面落着把锁。   暗门里放着他从迟牧年家带回来的枕头,还有迟牧年从小到大送给他的各种礼物。   原本应该拿出来用的文具盒、保温杯、钢笔,甚至还有半块橡皮、用过的草稿纸,外边都被用塑封袋包着,完好地放在里边。   时间最久的是一个奶瓶,被他洗干净以后,塞满晒干的桂花粒。   江旬把头盔也放进去。   再把里边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十根指头从上边细细抚过。   抚完以后按照之前的顺序一样样放回去,用力阖上床板!   “咔哒”一声落锁。   江旬呼出口气,一种从生理到心里的满足感充斥全身。   江旬晚上睡在这张床上,也是睡在这些东西上面。   所以怎么可能会散呢?   只要锁起来,就不可能会散。   他们会一直在一起,他和他永远都不会分开。   即便现在只有十岁,江旬也知道自己这样很不正常。   正常人不会连一个喝过的奶瓶都放在自己身体下边供着。   要是被发现估计会被当成精神病人吧,跟他的母亲一样。   不过没关系。   反正他可以装。   江旬脸贴着床单,双手轻轻抓着,对着身下的暗板用力吸一口气。   只要他还在迟牧年身边,那他就是个正常人。    第20章   “年年,帮爸爸把阳台上灌好的香肠拿进来。”迟北元站在厨房里招呼。   迟牧年刚跟江旬打完电话,正把对方送他的耳罩随手挂在衣柜里。   闻言立刻“好!”了声。   从阳台取下来,剪一截提手里,给厨房正在忙晚饭的迟北元送进来,说道:“爸,晚饭少做些,我中午才吃了饭团的。”   “你那几点吃的啊,现在必须再吃一点,不然晚上会饿。”迟北元说他。   “哦......”迟牧年声音小小的。   迟北元今晚做了糖醋排骨,但仍坚持蒸一点香肠。   这个他们家每年都会做,年前一个月就开始吃,说是这样来年往后的日子才红火。   吃饭的时候迟北元问他:   “年年。”   “今年你妈妈说,希望你寒假去跟他们家住一段时间,过年的时候再一起吃个饭,你愿意去么?”   迟牧年半点不带犹豫:“不愿意,她都有自己的家庭了,有我没我对她来说没区别。”   顿了下又道:“而且离婚以后你不要房,不要钱,她明明知道你带着我辛苦,需要这些东西,可还是同意了。”   不仅同意,而且转过头就跟一个挺有钱的工厂老板结婚。   迟牧年从小就是个打抱不平的性子,更何况人还是养了他那么多年的迟北元。   妈不是亲的,爸是。   迟北元想了想,顺着他的话点点头:“行,不想去就不去吧,回头我说一声就行。”   他这么爽快这几年里还是第一次,往年迟北元说叨说叨迟牧年还会委委屈屈跟着母亲他们家吃个饭。   “爸,你今年怎么那么好说话呀。”他跑到人跟前。   “你不想去我还能逼你啊。”迟北元斜他一眼,“而且你已经这么大了,放古代再过五年都可以娶媳妇了。”   “总要有自己的主意,不可能什么都听家里的吧。”   迟牧年:“......”   跟一小豆丁说结婚生孩子,他爸可真是独一份。   迟牧年想到这里,之后又扬起脸,说出自己的疑惑:   “爸,这些年你为什么不再找一个呢。”   “找什么?”迟北元对上自己儿子圆咕噜大眼睛,瞬间明白过来。   一个“你”字刚停在嘴边,迟牧年就小大人一样:   “你条件好,年纪也不算大,这些年房贷也快还完了,工资也涨了,完全可以开启第二春嘛。”   还第二春......   迟北元满脑袋黑线,一把把自己儿子夹腰上托马斯盘旋!   在腰上转两圈停下来,又拖着腋下往天上抛两次,接着继续在腰上兜几圈,完全忘了这崽子从小身体就不好。   迟牧年已经不是小宝宝时期了,迟北元抡起来有点费劲,但还是挡不住把人拉得跟坐过山车似的。   “晕晕晕!爸,我晕!”   “行了行了,停停停!!”   迟牧年在人腰上转了两圈,都差点给抡吐。   下来的时候小声抱怨,“你还是我亲爸嘛,假的吧,哪像江旬啊,人今天在车上都一直护着我。”   “那是人小旬懂事。”迟北元说到这个想起什么:   “你说说你,明明之前看着比小旬还健康点,我还指望着你能影响影响人家,现在倒好,人都比你能挨了。”   他也是愁得慌,这小身板怎么天天喂都不长肉呢。   “那我个头比他高啊。”   迟牧年说起江旬心情就好,但没好多久又陷入沉思,“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把他接咱们家过年。”   迟北元看过来,“你不是说他每年过年都要回江家么?”   “说是这么说......”迟牧年随手拿了个靠垫塞怀里。   江旬每年都要回江家过年,每次过完年那几天迟牧年都明显感觉到他情绪不对。   像那天肩膀上的划痕,他也在他身上其他地方看到过。   从脖子到背,又红又肿的,小腿上每年过年回来也会添几条疤,像是用跳绳打出来的。   但他不敢多问。   江旬的很多事迟牧年都不敢问,怕刺激他,只能带他出去玩,吃好吃的。   又快过年了啊。   迟牧年暗自说叨了句,第二天到学校才去问江旬今年在哪过年。   “应该不用去江家。”江旬说。   “真的?!”迟牧年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的,这消息保真吗?”   他可不想最后又白高兴一场。   江旬点点头,“江建景今年要去欧洲过年,他不会带我一起过去。”   “太好了,意思就是咱们可以一起过年啦!”迟牧年兴奋地叫起来。   他脸上的笑容太耀眼,江旬心里一动,感觉胸口又有强烈的情绪往外涌。   好想要这个人。   想把他占为己有,跟床板底下那些东西一样。   他们都是一样的......   都是他的......   这股情绪被江旬强压下来。   勉强跟着笑了下,伸手抚平迟牧年头上竖起的那根呆毛,轻轻“恩。”了声。   知道这个消息以后,寒假前半个月迟牧年心情都特别好。   可能是心太美了,文思泉涌,期末考试时,在最不擅长的作文上都拿了个A+,被老师贴在一楼大厅的作文角。   寒假之前迟北元带俩孩子去逛超市。   江旬今年连带寒假都在迟家过,迟牧年刚到超市就不停往购物车里添东西。   饮料、饼干、薯片,全都是大袋的膨化食品。   迟北元几次想开口,但一想起自己儿子的优秀作文就没拦他。   但现在他不管也有人管。   迟牧年把车往前推,回过头的时候江旬已经把购物车的东西一样样都放回去。   在人可怜巴巴看过来的时候耐心解释,“哥,你不能总吃这些。”   说着推着车到生菜区去,挑了些好的鱼肉和鸡蛋,买排骨鸡翅的时候还会挑新鲜的买。   连负责剁肉的人都夸这小孩懂得多。   江旬一直看起来比迟牧年还小点,但挑起这些恨不得比迟家父子俩都熟练。   迟牧年知道他在家偶尔会自己做饭,但具体是什么水平还不知道。   “江小旬,你平常在家都做什么菜啊。”迟牧年手搭人肩上。   江旬往旁边一瞥,垂着眼睛道:“之前你吃的那个牛肉汉堡。”   “你做的?”   迟牧年睁大眼睛,完全不敢相信:“全部么,包括外边那层酥皮?”   “恩,汉堡胚用的是高筋面粉、牛奶和黄油,牛肉是自己煎的。”   江旬说完以后补充一句,“这些都不难的,要是觉得麻烦买现成的酥皮也可以,但因为冷冻过,可能不太新鲜。”   迟牧年眼睛瞪得比刚才还要大。   这小孩也太贤惠了吧。   “哦......难怪那天我问你在哪买的你不告诉我。”   迟牧年说到这个又想起什么,两只眼都眯起来:“我不信,除非过年那天你在我家,当着我面再做一次。”   江旬刚要开口,迟北元一巴掌扇自家儿子脑门上,   “说什么鬼话呢你,大过年哪有让客人做饭的道理!”   迟牧年自己也觉得不合适,但谁让江旬做的比快餐店的还好吃,实在没忍住,小声跟他爸辩驳:   “汉堡又不是饭。”   江旬在旁边浅浅笑了下,“没事,我喜欢给哥哥做吃的。”   这么多年,俩小的从来都是一边的。   迟北元也没辙,把俩孩子头发都揉得乱七八糟,最后还是带着一块儿去买了做汉堡用的食材。   回家路上三个人手上挂满了东西,干脆打了个出租车回去。   期间迟北元跟司机师傅聊天,在说随城今年还可不可能下雪。   “我看悬,随城已经好几年没下雪了。”司机师傅缩了缩脖子,“就还是冷。”   “是啊。”迟北元接了句,回头冲车后面这俩:   “你们把拉链都拉好了,别仗着车里有空调就瞎脱外套。”   “好!”迟牧年带头应了声,也跟着感叹了句,“好想下雪呀。”   江旬扭头看他:“你以前只要下雪就感冒。”   “那又没事。”迟牧年从不把这当问题:   “这年头谁不感冒啊,小病小灾的没几天就好了。”   江旬瞥了他眼,没再说什么,默默帮人把身上羽绒服拉链拉到最顶。   三个人回到家。   南三高中部直到大年三十前一个礼拜才放假,迟北元带的又刚好是毕业班,回到家以后就窝回书房改考卷。   等人进去了,迟牧年往房间门那看眼,感叹说:“咱们过几年估计也没寒假了。”   江旬正在把购物带里的东西放进冰箱,看到里边的玻璃罐子之后回头:   “哥,桂花蜜还剩半罐。”   “那正好啊,晚上我们泡牛奶喝。”迟牧年走过来,也往里头看看。   周末做的几瓶他都给了江旬,还以为自己这没剩多少了。   “恩。”   江旬点点头,推了下他肩膀,“你快去洗澡吧,等牛奶热好了我叫你。”   “我想喝冰的......”迟牧年头搁人肩膀上,从后颈一直蹭到肩膀,缠着在他背上抻两下,磨磨唧唧不愿意走。   在这个世界越久,他现在越来越像个小孩子。   “不行。”这方面江旬从不惯着他,行事作风甚至比迟北元还严格。   迟牧年也知道这样做多半没用,就是故意磨人,墨迹完以后往房间里走。   他刚才抓着人蹭半天,从外边的带回来的那股冷气全蹭人脖子上。   等人走后,被蹭的人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脖子,从两边摸到中间,又去摸紧挨着的的耳垂,嘴角微微勾起。   烫的。    第21章   迟牧年洗完澡出来一下钻进被子里。   没办法,天气太冷了,家里暖气又不能开一整夜。   他身体比寻常人更抗不住冻,只能靠棉被续命。   “哥,喝牛奶。”江旬端着两个杯子进来。   “来了来了。”迟牧年挪巴挪巴靠在床榻上。   江旬又往他被子里塞了个热水袋,坐在床边上,把牛奶杯送到他嘴边:   “直接喝就可以,不烫。”   迟牧年就着他的手喝了口,后来也意识有点不好意思,想伸手接过杯子。   被江旬摁住。   “就这样喝。”旁边人很坚持。   两个人互相使了点力气,后来迟牧年也没再跟他磨蹭。   手臂全裹进被子里,就着他的手喝一大口。   一杯热腾腾的桂花牛奶下肚,整个人都暖和了。   不甘愿完全被封锁在被子里,迟牧年枕头垫高一点去看江旬。   注意到他的杯子以后有些惊讶,“你这杯怎么没加桂花?不喜欢么。”   “喜欢。”江旬很快回答。   他不像迟牧年总是小口小口,总是一口气把这杯牛奶咕嘟完,再看向他:   “他们说,喝纯牛奶更容易长高。”   迟牧年一乐,“谁说的?”   “你爸。”江旬把两人的杯子握手里,准备拿到外边厨房去洗。   迟牧年忍不住噗嗤一句,“老迟就是个偏心眼。”   俩小孩互相看看,都一块笑出声。   偏心眼迟北元完全不知道自己混了个这名声。   现在从早到晚的忙,比他自己当年高考压力还大,梦里都是高考送考那天,就是想赶紧把这帮准大学生送走。   好在家里俩小子都乖,他忙起来家里都是他们俩做饭。   寒假头一天,迟北元特意提前点回来,给他们做了顿好的。   他在厨房的时候江旬在旁边打下手,亲儿子迟年年在外头看熊出没。   等饭菜全都端上桌。   迟北元在旁边对江旬:   “小旬刚才真辛苦你了,下次你就和年年一块在外边,不用你帮忙。”   “没事的叔叔,应该的。”江旬笑一下。   迟牧年在旁边恍若未闻,吃完排骨以后还包了个片皮鸭,一碗饭不够又添了一碗。   看着自家儿子吃得油光嘴亮,迟北元漫不经心感叹:   “哎,以后要是哪个小姑娘找了小旬,绝对比找我们家病秧子强。”   “病秧子怎么啦?”   迟牧年眨眨眼,故意道:“还不是做什么都有人罩着。”   “那是现在,你老了以后我才懒得管你。”迟北元差点给他气笑。   迟牧年跟着笑了下,“也没让你管呀,反正我觉得这方面我不操心。”   “哦?怎么说。”   “不是快毕业了嘛,我们班好多女生都问我初中要去哪儿读,都想跟我在一个学校呢。”   江旬夹菜的手微顿,筷子中间的萝卜丝掉在饭上。   “跟你读一个学校也不能说明什么,我打听过了,你们这一批学生基本去的都是南三。”   “可也有不在的呀,顾姗姗她就不在。”迟牧年说。   “那是人家姑娘有出息,能考出去。”   迟牧年:“......”   这条路不通只能拐着弯说他,“爸,你撺掇孩子早恋!”   “我可没有啊。”   迟北元说到这个还挺严肃,筷子搁在碗上,对他们:   “我跟你们说,你们俩到时候上学都给我老实点,别到处散发那点青春期荷尔蒙,祸害人小姑娘。”   “到时候要是对方家长找上门来,我可不会帮你们谁说话。”   没等迟牧年开口,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江旬忽然也把筷子放下,满脸郑重:   “好的叔叔,我会看好他的。”   迟牧年:“......”   本以为关于早不早恋的问题就聊到这儿。   没想到吃完晚饭出去遛弯,江旬先是安安静静听他说话,找到个空挡就问他:   “学校里老是有女生找你?”   “什么?”迟牧年第一次还没反应过来。   江旬继续说:“有女生想跟你去一个学校?”   “啊?”迟牧年眨眨眼,知道他在说刚才的事,很快笑出声:   “当然没有啦,我刚才那是故意的,谁叫我爸他老是损我。”   说是损,但迟牧年其实挺乐意听到他爸夸江旬的。   但他不会在江旬面前表现这个,只两手背在脑后,故作埋怨:   “我也是要面子的好不好。”   江旬问这个的时候目光不离他半寸,在黑夜中异常清晰。   他先是扭头看他,后来视线不知不觉又回到前边,声音空泛:   “那等你上了中学,会跟女生在一起么?”   这是他俩第一次说起这个,但对于小学生好像都太超前了。   迟牧年暗自抱怨他爸带坏小孩,接了句,“不会,我可不早恋。”   “那要是遇到你喜欢的人呢?”江旬又问。   “那再说。”迟牧年说。   后来很长一段路他俩都在聊过年春晚想看啥节目。   迟牧年刚说到某个魔术师的名字,江旬又从底下捏捏他的手。   一脸认真: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迟牧年:“......”   怎么又绕回来了。   而且这喜不喜欢的,也不是他俩这现在该讨论的吧。   他刚想随便应付几句,忽然警铃大作!   哎哎哎。   温文尔雅主角受,唐卓将来就在他们学校......   江小旬现在问他这个不会是开窍了吧!!   这么早的么,可他们还没见到唐卓啊!!   迟牧年脑子里风起云涌。   江旬一直在旁边观察他表情,以为人是真的有了什么想法,手心微握,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怎么了?”   迟牧年瞥他了眼,忽然站在原地没动。   他没动江旬也不可能再往前,回过头看他。   “江小旬,我觉得我爸说的对。”   迟牧年看着他,跟和尚念经似的,引经据典,严肃阐述中高考对他们这代人的重要性。   到后来干脆数自家“牌位”,从他家祖上有人中过秀才,讲到农村下乡,赶上第一批高考的他爷爷,再讲到他爸迟北元。   他叨叨叨了快半小时,最后来了句:“所以其他的等你长大以后再说,现在还太早了。”   江旬一直安安静静听他说,歪头问他:   “具体多大?”   “怎么着也得......”   迟牧年一拍脑袋:“七八十吧。”   “七八十?”   “七八十怎么了?”   迟牧年一本正经:“那时候事业有成,生活稳定,只要身体好能经得住,就正是勇敢追爱的年纪!”   当然也不是非要让人黄昏恋,只是江旬喜欢一个人的代价太大,万一对方不喜欢他就很容易走极端。   迟牧年借着路灯往旁边看一眼,昏黄的灯光下印着旁边少年的脸。   深陷的眉目,内双,立体的五官,除了头发的自然卷,混血儿感褪去了些,却染上了点内敛的神秘,像被刀雕刻出来的艺术品,即便老了也会非常好看。   恩......   除了主角受,应该也没人会不喜欢江旬吧。   “那你也是。”   江旬走上前,再他手上轻捏一下,“那你也八十岁以后再找。”   “......啊?”   迟牧年差点没反应过来,手就被人从旁边牵紧。   江旬没去看他的表情,把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又重复一遍,最后还郑重加上一句:   “那就说好了。”   除夕夜前一天。   俩孩子一大早就被迟北元薅起来,包饺子、打扫卫生,把小学用过的课本、杂物都清出来,捆着拿到楼下摊子上去卖。   迟牧年和江旬楼上楼下跑了几趟,回来的时候手里攥着十三块八毛八。   “行,这就是今年你俩压岁钱了。”迟北元故意逗他。   迟牧年笑着喊了句:“哈哈,抠死你算了。”   也知道这是他爸在开玩笑。   他们忙了一上午,下午还有的忙,中午谁也没时间做饭,就干脆先下了锅饺子。   饺子端上桌,三个人碟子里分别是醋、醋、番茄酱。   迟北元对他儿子,“回头年年你带着春联上小旬家去,给他们家门口也贴上吧。”   没等迟牧年,江旬率先道:“不用的叔叔,我家里人知道我今年在这边过年。”   “那也还是要的,过年嘛,就算是不贴也得打扫一下。”   江旬对迟北元的话从来不会反驳第二次,听到这个以后立马应了声:“好。”   吃完午饭,外边鞭炮声吵得人睡不着。   迟牧年和江旬提了俩大袋子,里边装着抹布、半块肥皂、超市附赠洗涤剂,还有两大卷用过的卫生纸。   知道是他俩回家做卫生,不知道还以为是大过年被赶出来收破烂的。   路上迟牧年捂着牙齿,小声嘀咕,“中午那番茄酱太甜了,没有之前买的那种好。”   江旬担心他甜吃多了牙疼,问说:“要不晚上也蘸醋吃吧。”   “恩......还是算了,饺子就应该配番茄酱。”迟牧年说。   两人边聊边走到江旬他们家门口。   这里还是跟以前一样,虽然这个小区里都是独栋的小复式楼,但他们这栋建得时间最久,墙外边扒满了爬山虎。   江旬把他手里的东西接过来,淡声道:“我自己进去打扫,哥哥你在外边等着就可以。”   “阮阿姨在家?”   “不在。”江旬说。   “那就可以嘛,又不是第一次了。”   迟牧年说着戳戳他的脸:“小时候你总让我去你家,怎么现在不这样了。”   江旬被戳得没再吭气。   他从来都没法拒绝迟牧年,而且今天外边零下二度,这么冷的天,他也不想让迟牧年在外边一直等他。   江旬往旁边看了眼,犹豫片刻后上前开开门,回头对他道:   “进来吧哥。”    第22章   江旬家迟牧年不是第一次来了,但每次进门都还是会感叹一声:   “真大呀......”   挺好的房子,就是有点太空了,尤其是一楼大厅,除了角落里放着一架积灰的钢琴,就是沿着窗边一排皮凳子。   之前他带吃的来找江旬就是坐在这儿,从没进过江旬自己的房间。   “你还真的在家做饭啊。”   迟牧年走到他们家厨房这,靠着冰箱的位置摆着用了一半的各种调料。   “恩。”江旬说。   他从进门以后话就变得更少。   只是在迟牧年往楼上看得时候走过来,拉住人手臂:   “咱们就把一楼简单弄弄就好,二楼不用怎么管的。”   “二楼,是阮阿姨住的地方么?”迟牧年回头看他。   “对。”江旬说,声音比之前沉了几分。   他这样落在迟牧年眼里不可能不心疼。   江旬上学早,本身就比同班学生年纪还小一点,个头也矮,不爱说话的性格正是需要被保护的时候。   可他现在却只有他自己,也一直只有他自己。   迟牧年挺直背,把耷拉在前额的几搓毛拼命往后扒两下,撸起袖子后道:“好!”   “那就开干!”   江旬不理解他这突如其来的精神头,但心里那点阴郁似乎被这股劲儿冲淡了些,看着他的方向点点头。   迟牧年扛着个大拖把,去他们这的卫生间打了桶水,拎着东西在这里里外外打扫:   “窗帘拆下来丢洗衣机里,你们家这个是网纱的,拆下来洗干净以后可以先直接挂回去!”   “我来拖地,江旬你把这桌子啊,板凳都摆整齐一点,上边灰全都抹一遍,咱俩这都快没处落脚啦!”   “还有还有,你家有大剪刀么,这些花盆里的枝枝干干都要修剪,不然明年一到春天就得死!”   “哦对了,你那个房间,我不进去可以,但你得把里边那些用完的草稿纸、纸袋子都拿出来扔了,别说没有啊,我都看见了。”   ......   迟牧年对大扫除的熟练度多亏他爸。   迟北元资深宅男,平常除了上班,就是宅家里研究编年史,累了就搞卫生做饭,要不然就摆花弄草。   就这生活模式,好像他这么多年找不到对象也正常......   两个人上午在迟牧年家忙活,下午在江旬家忙。   江旬家比迟牧年想象中的干净,但折腾一下午看起来还是比来的时候顺眼。   到最后整个家焕然一新,干干净净的,就是忙一天的他俩从头脏到尾。   尤其迟牧年,江旬不让他脱羽绒服,他忘了带袖套,白色的袖口全黑了,发丝撩起来的汗珠底下全都是灰。   江旬先是看着这个家发了会呆,再拎起迟牧年的袖口看半天。   皱眉道:“我回去给你拿肥皂搓两下。”   “不用不用,这个拿水泡泡,随便揉揉就掉了。”   迟牧年挺不在意,随便往上卷一道,“反正每年都是要洗的。”   打扫卫生的工具比家具还要多的一楼大厅,俩小崽崽趴在落地窗上贴窗花。   起初迟牧年征询过江旬的建议。   江旬说不想贴得太招摇,他俩就选了两只红色小兔子。   一只执着鞭子,另一只怀里抱着个棉花糖。   下午三点的阳光洒在这个家里。   空气里再没浮尘,红红的窗花从里面一直透到外边,倚着阳光打在人脸上也红通通的。   江旬坐在窗户旁边,忍不住往旁边去看,光亮飘忽,迟牧年软糯的脸上因为外边的光印上棉花糖的一角。   看起来很甜。   江旬盯那看了许久,舔了两下嘴唇。   突然想吃棉花糖了。   好像只要这个人出现在哪儿,就算是地狱都能开出花来。   迟牧年却一下站起来,叉着腰站远处看看,到最后满意地点点头。   环顾四周后对他说,“走吧走吧,都这个点啦,估计我爸已经在等着我们了。”   “好。”江旬收回目光。   两人马不停蹄地收拾地上的东西。   抹布脏得没法要了,迟牧年干脆一块儿丢进垃圾袋里。   咔哒——   一直紧锁的门突然被从外边打开。   阮婉婷穿着一身黑色羽绒服,惨白的脸看着比之前更瘦,长发被高高盘在脑后,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手里拎了个箱子。   进来的时候先在门口顿了下,又瞥向窗户上贴着的两只小兔子,最后才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们俩。   这几年里迟牧年一共见过江旬的妈妈两次。   第二次是那天在江旬他们家门口。   和上次不用,那回虽然隔得远,但眼见她来回踱着步子,反复拎起行李箱的拉杆,虽然焦躁不安,但起码感觉还是个人。   这回具体是什么说不上来,目光空洞,嘴唇颜色极淡,从头到脚裹挟着一身凉气。   像个活死人。   而且看向他俩的时候,目光像是透过他俩看到房子后边去,好像他们在不在这都无所谓。   江旬下意识把身边人护在身后。   心脏沉到谷底。   他知道,在过年前一天,阮婉婷回到这间房子是意味着什么。   阮婉婷看了他一眼,抬眉看向被护在后边,比他儿子还高一点的男孩,什么都没说。   只是走到客厅旁边,抬手把窗户上刚贴好的兔子扯下来,在手里对折之后撕得粉碎。   红色的纸屑被丢在刚打扫过的地上,远看像是块摊在地上的血。   迟牧年看在眼里,眉头微皱,就要上前跟她说话,被江旬从前面一下挡住。   “你先回去。”江旬对他说。   他声音不大不小,在这里的三个人都能够听见。   迟牧年没有应他的,仍站在原地没动。   “哥。”江旬又喊了他一声,这次比刚才急促,不自觉带了点平常极少出现的命令,“你回去。”   迟牧年依旧没动。   阮婉婷在那声“哥”以后神色抽动了下,再度把注意力放到那个高一点的男孩身上。   迟牧年没听他的,绕开后,走到江旬前面,礼貌地冲着眼前的女人:“阮阿姨,新年好。”   阮婉婷仍在看他。   “阿姨,因为我们家年夜饭做多了,我和我爸吃不完,就想喊江旬来我们家一起吃。”迟牧年抬起头问:   “要是您愿意的话要不要也一起过来,我爸爸他做菜挺好吃的。”   迟牧年心里其实不指望对方会来,只觉得这句过后江旬的妈妈八成扭头就走。   没想到阮婉婷低头看了他会,忽然问:“你爸爸对你好么。”   “挺好的。”   阮婉婷又问,“他和你妈妈关系怎么样。”   迟牧年不理解她怎么突然这样问,但还是回答道:“他们很早就离婚了。”   阮婉婷愣了瞬,突然笑出声,看上去有些神经质:   “那难怪你们能玩到一块儿去。”   她看向一直站在迟牧年旁边的江旬,摇摇头以后讽刺出一句:   “你这是什么命,摊上的都是一路货色。”   迟牧年眉头一拧。   现在离婚的这么多,不是很正常么。   她重新看向他,说之前还朝江旬那看眼:“你知道他爸为什么不管他么?”   “哥。”   江旬因为她这句话瞳孔微缩,一道阴狠从脸上闪过。   他握着迟牧年的手紧了两下,用力推推他,这次语气除了命令还多了些求:   “今晚我不过去了。”   “你赶紧走好不好......”   迟牧年一瞬间突然后悔今天来他家打扫,可是不想真就这样走,小声嘀咕:   “可是家里都做了你的饭了。”   他这句话后江旬还有话要说,但他还没开口,阮婉婷忽然冷笑一声,抱着手臂转身上楼。   二楼的门“哐”一声被砸上!   一楼只剩下他们俩。   迟牧年看眼地上碎成渣的小兔子,心里挺不是滋味。   扭头发现江旬也在往那看,赶紧拉拉他的袖子,轻声劝,“江小旬,咱们走吧。”   说完还生怕江旬拒绝,拉着人半挪半拽的,把江旬另一只手提着的垃圾袋拎在自己手上。   回去路上他们谁都没说话。   期间迟牧年往旁边看了好几次,话到临了没真的问出口。   他俩到家后一直这样,迟北元觉得奇怪,趁江旬洗澡的时候偷摸拉自己儿子问,   “吵架啦?”   “没。”迟牧年应了声。   只是心里有点打鼓,为刚才把江旬拉回家的事。   虽然感性告诉他,在那个时候就应该把江旬带回来。   江旬应该跟他们一起高高兴兴过年,这样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   但理性的那一面,这却是他在自作主张。   迟牧年终究和这个年纪的小孩不一样。   经历过一些事情,想的也多。   江旬前前后后跟他说了三次,让他先走,他还是没有听江旬的意思。   而且从人家里回来江旬身上的气场就不对。   所以是不是他做错了......   迟牧年在床上翻来覆去,等到身后江旬上了床,他忽然转过来:   “江小旬,你怪我么?”   “怪你什么?”江旬问他。   迟牧年先是看着他,再努力组织了一下措辞:   “我是不是不该让你一定要在我家过年。”   迟牧年说完这个以后半天都没等到回应,这让他更加觉得自己做错了。   “你想跟我们一起过年么?”他再问了一次。   后面那句“要是不想的话明天我送你回家”还没说出口,胸口忽然有个脑袋挤进来,自己衣襟也被人攥住了。   软软的呼吸喷在他下巴上,是属于小孩子的气息,脑袋枕着他的胸口来回蹭蹭。   他蹭得很用力,刮痧似的,差点给人胸口呼掉一层皮。   迟牧年被疼得一下皱紧眉头,先是面上舍不得说他,后来实在受不了了,低喃一句:   “江小旬......”   他刚起了个头,怀里小孩五指轻抓,抬起头,薄唇在迟牧年颈间浅浅碰两下:   “没有,哥。”   “我很高兴。”    第23章   江旬走了。   昨天晚上问他还会不会留下来一块过年,江旬没回应他的时候迟牧年就有这个心里准备。   冬天太阳出来的晚。   第二天一早,外边天全都是黑蒙蒙,迟牧年就感觉有人背对着他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   默默穿好衣服、裤子,下床的时候动静放得极小。   迟牧年感觉到了,却一直闭着眼假装没听见。   直到房间门开开,他听见江旬很小声的,对着他喊了个:“哥哥。”   后面还加上一句话。   但这句话具体是什么迟牧年没听见。   也有可能是他的幻觉,人江小旬根本没说过话。   房间门被从里边开开,江旬出去了。   可没多久又折回来,给他被子里凉透了的热水袋换了次热水。   没等迟牧年松口气。   他却再度出去了。   迟牧年睡眠一向好。   尤其冬天,就算中途被他爸从被子里揪起来,他都能跟个毛毛虫似的,团吧团吧回床上再给自己裹回去。   但他今天再怎么样都睡不着。   听见他们家的大门“哐”一声被关上。   迟牧年从床上坐起来,连衣服都没穿,披着棉被挪到他们房间窗户。   快半分钟过去,一小孩出现在他们楼下。   用羽绒服后边的兜帽把脸全部都遮住,到路口的时候停在那,回头往他家楼上的窗户看眼。   迟牧年在他看过来的时候赶紧蹲下去。   一口气堵在嗓子眼。   但等他再抬头的时候,远远的小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他们小区。   迟牧年忽然有些难受。   他把窗帘重新拉上,回到自己床上坐着。   其实——   他觉得以现在江旬对他的听话程度,自己刚才要是坐起来,跟小孩似的拽住江旬,撒泼打滚,死活就是不让他走,兴许人也拿他没办法。   哎。   但他不是个小孩。   迟牧年回床上待着,翻了个身以后换了个枕头继续躺着。   睁着大眼睛,赖到上午快十点才起。   窗外的鞭炮放了一轮又一轮,他们这栋老楼隔音效果一般,总能听见有人楼上楼下地跑。   迟牧年洗脸刷牙都恹恹的,看着没什么精神。   迟北元知道江旬回家还挺惊讶,心里觉得可惜,但面上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只说:   “没事啊,反正过年也就这几天,马上你们就又能见面了。”   “恩......”迟牧年应了声,往他们家沙发上一坐。   迟北元见他这样好玩,切了盘苹果放茶几上。   结果忙活半天其他事回来,发现桌上这盘苹果动都没动。   就知道儿子这是真伤心了。   走过去摸摸他的头,“好了好了,大过年别耷拉个脸了,一会中午先去跟郑叔叔他们吃饭,吃完以后爸爸再带你去小旬家里看看。”   “真的?!”迟牧年朝他看去,眼睛一瞬间变亮。   “对呀,爸爸什么时候骗过你。”   迟北元牵着他的手从沙发上下来,给人脖子上围了条大红色围巾。   两个人一块从家里出发,打车到随城大学对面的一家饭馆。   郑叔叔和迟北元是发小和大学同学,两人关系特别铁。   迟牧年也很喜欢郑叔叔,对方每次看到他都是笑眯眯的,还会不停往他口袋里塞钱塞零食。   结果这次来,迟牧年发现除了郑叔叔,还有其他几个叔叔,说都是迟北元的同学。   迟牧年第一次见。   有两个他印象特深,一个脸特别长,话很多,特别像熊出没里的光头强,还有一个年纪是里边最大的,姓陆。   听说是迟北元读大学时候的恩师,去年刚退了休,桌上每个人对他都很敬重。   “哥哥帮我擦口水。”旁边地上,一小娃娃跑到迟牧年身边,扯住他袖口。   人是郑叔叔家的小崽,今年两岁半。   听他爸说这小孩有点内向,没想到今天第一次见面就特别黏迟牧年。   走路吃饭要跟人挨着,连自己去厕所嘘嘘都要扯着迟牧年一起去。   迟牧年拿了纸巾帮他轻轻地擦。   结果刚擦一半,小孩一咕噜倒他肚子上,拿他的衣服当口水垫。   迟牧年:“......”   周围几个大人聊着天就喜欢逗小孩。   “诶哟,咱们年年都当哥哥了。”长脸叔叔在旁边感叹,“还记不记叔叔,在你小时候还给你换过尿不湿呢。”   迟牧年真不记得,但听到这个还是很给面子地抬起头,朝人眨巴两下眼睛。   迟牧年长得好,大大的眼睛很水灵,就和他本人一样,干净清澈,好像有种天生的亲和力,谁看了都喜欢。   长脸叔叔没忍住,抬手掐掐他的脸,“哎呀咱们小年年真是越长越好了,比你爸年轻的时候好看多了。”   就连坐在主位那位姓陆老师也朝他看过来,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   郑叔叔笑着呸他一口,“我看是继承吧,咱元元以前在学校不也是校草嘛,哈哈哈......”   还连夸带损的:“当然了,这几年带一帮高中生是沧桑不少哈。”   校草?   迟牧年好奇的抬起头,这事他还真没听他爸说过。   腿边的小不点似乎不满足人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像抱萝卜一样抱迟牧年小腿,奶声奶气的:“哥哥陪我玩!”   被他爸一把捞起来抱着,带着点威慑,“乖乖的啊,别打扰哥哥吃饭。”   迟北元刚去外边超市买饮料进来,闻言笑出声,“没事儿,就让他跟年年玩吧。”   屋里小孩待一块大人才好安心吃饭。   郑叔叔刚一松手,小崽子就挣脱他爸的桎梏,挥着膀子,一头趴回迟牧年身上,小脸转着圈的蹭。   一伙人全都乐出声。   迟牧年也跟着干笑两声,表情有些无奈。   迟北元摸摸年年的头,抬脸问:“你们刚在说什么,老远就听到你们在笑。”   郑叔一开口就没个正经:   “在说当年你在学校被咱几届校花倒追的事儿,哈哈,感觉咱年年将来也有这潜质。”   “什么倒追。”迟北元摇摇头,有些失笑道:“这都是他们当年乱传的,你们怎么还相信这个。”   几人又说笑了一阵。   说起他们以前宿舍,谁起得最晚,谁的臭袜子经常挂床头懒得洗。   大过年的,昔日同学聚一块就喜欢聊以前上大学的事儿,说起来就没停过,招笑也热闹。   迟牧年一只耳朵支着听他们八卦,另一只留着跟底下小崽咿咿呀呀。   小崽是真黏人,但年纪也是真的小,趴着趴着眉头就皱一起,小腿腿在底下蹦啊蹦。   屁股一歪,眉头忽然松开。   尿了迟牧年一身......   迟牧年眼疾手快把小孩抱着从后边拖起来。   他这样一桌人都不吃饭了,郑叔叔赶紧抱着人去厕所。   结果崽崽一只小手还扒着迟牧年,根本不嫌弃他这一身味道,很执着:“哥哥一起去......”   被他爸一把拍屁股上,啪啪两声差点把孩子拍哭:   “一起什么一起,你还好意思喊人哥啊,都尿哥哥身上了都!”   迟牧年被人扯着不撒手,没脾气地站起来,“没关系,一起吧,刚好我也想去洗个手。”   他站起来,被郑叔叔带着一起往厕所去。   临走时包厢里传来声感叹,“这孩子真的很懂事。”   是坐在主位的陆老师。   迟牧年被夸了当没听见,等洗完手以后就站在厕所门口等,往里看一眼后暗自感叹出声。   哎,都是弟弟。   还是自己家的好啊。   迟牧年想江旬了,也不知道人现在在干嘛。   想着想着从兜里掏出手机。   最近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他的那个。   [年年:人呢人呢人呢]   [年年:打你打你打你]   每年过年江旬都完全消失,半点音讯都没有。   迟牧年联系不到他就给人发消息,收不到回复也无所谓。   就当自娱自乐。   刚又在手机里写了个别的,忽然看到他们刚刚的包厢被从里边开开。   陆老师从里边出来,后边还跟着迟北元。   其实刚一屋子大人都没看对,迟牧年就长得乖,从小就不是个特别能坐得住的。   远远看着,小跑地跟上去。   两人就坐在离包厢不远的两个独立小沙发上。   陆老师好像腿不好,迟北元直到他坐下之前都一直扶着他。   对方刚坐下的时候就说:“哎,其实你们性格本来就不合适,我也想不通当初为什么非要当这个媒人。”   “也幸亏年年懂事,现在长大了,你不用操那么多心。”   “这件事是老师对不起你们,尤其是你。”   他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用了点力气。   “老师您千万别这样说,本来这就说不清楚对错。”   迟北元有意往其他话头带:“而且要不是当年您给我垫的那三百块钱学费,我连大学都读不下来。”   陆老师嫌他那么多年的事还记得,又问他以后是否有这方面打算。   迟北元很坚定,底下两只手交在一起:   “这年头后妈都不好当,我们家年年也受不得委屈。”   两人坐着聊了会才回了包厢。   吃完饭后,郑叔叔负责送陆老师回家。   陆老师临走时给迟牧年衣服里塞了个大红包,看起来比其他人给的加一块儿都厚。   迟牧年回去路上一直没吭声。   等迟北元蹲下来问他的时候突然伸出手,揽住他爸的脖子,在人脖子那轻磨两下。   迟北元惊讶:“年年怎么啦?是不是刚被你郑叔叔家小孩吵到了?”   “没,就突然想抱抱你。”迟牧年闷声吭出一句。   没别的,就心疼他爸了。   其实来到这个世界,迟牧年经常打心眼里羡慕原主。   迟北元不知道他那点心思,只当是被刚才的小娃娃传染,领着到一家还没完全打烊的奶茶店。   出来以后一手拎着三杯热奶茶,另一只在迟牧年头顶用力揉了下:   “行了行了,都多大了还撒娇。”   “一会小旬看到保准得笑你。”    第24章   小旬最后没接回来。   迟家父子敲好多次门里面都没动静,绕着房子走一圈都发现里边灯都是暗着的。   一问守在这里的保安才知道,大概上午九点的时候就有辆黑色轿车开进来,把屋里这两人都接走了。   迟牧年早猜到这个。   他一路上自顾自的给江旬发了很多条短信:   [今天出去吃饭被浇了一身童子尿。o(╥﹏╥)o]   [本来想让你闻闻的。(*^▽^*)]   [我今年红包收到好多,等你回来咱们一块去吃团子!]   [我请你!]   ......   也没指望收到回复,就想着万一对方看见了说不定能高兴点。   其实每年过年都这样,江旬像是去了一个没有网,没有信号的地方,想联系根本联系不上。   迟牧年甚至怀疑那地方压根是个黑洞。   要不每次进去一次出来,之前身上好不容易养出的肉没了一半不说,人都变得比之前更沉默,每次都要过一个多月才恢复过来。   所以迟牧年才特别不想这样放他走。   “爸,给你。”房间门口,迟牧年双手奉上红包。   迟北元一挑眉,开他玩笑:   “你是不是又想像之前那样假客气,真到了晚上又来爬床头啊?”   “没有没有。”迟牧年这回挺真诚的,硬塞到他爸手里:   “今年加起来真的很多,太多了,我拿着容易掉。”   陆老师给的就有小三千,再加上其他迟北元朋友给的。   迟牧年手里平常不敢放那么多,怕弄丢。   迟北元接过来放手里掂掂,眉头微挑后松开:   “没事儿,回头爸领你去银行办张卡。”   说完就继续进厨房忙了。   好像和一般家长不同,迟北元自从他三年级以后就没真的收过红包,钱多钱少都是尽量让人自己保管。   其实迟牧年平常也不怎么爱花钱,出去玩要买个水、吃的什么,也都是江旬抢在他前边付了。   江旬......   迟牧年又给江旬手机打过去,依旧打不通。   倒是程成给他来个电话:“年年年年,下来玩雪啊!”   “什么雪?”迟牧年回过神。   “外面,你看外边,哎哟我去,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猛的雪!”   迟牧年立马拉开窗帘,趴阳台上边看。   他们回来路上倒是有点冻雨,没想到还没半小时就变成鹅毛大雪!   数不清的雪籽从窗户的一角斜着往下下,大片大片地从天上坠落,速度飞快,像是白色的纱整个盖到地上。   再没一会,从草坪到树枝都像是戴了顶白色帽子。   “好大。”他感叹一声。   “对吧对吧,真的好大,要不要下来玩啊,叫上咱班那几个,不玩到天黑不回家!”   他那边话音未落,程父的声音远远地也传过来:   “玩什么玩啊,都快吃年饭了,别影响别人过年听见没有!”   “我怎么影响别人啦,人家年年也想出来玩的!”   “再说!还不是被你给带的。”   ......   程成跑过去犟了几句,没犟过,只能委屈巴巴对电话:   “那什么年年,我爸喊我吃饭。”   迟牧年在这边笑笑:“行,那你快去吃吧,这雪估计不会那么快停,咱们明天再出来玩!”   迟牧年对着窗外咔咔拍好几张,给江旬发短信。   [江小旬,看雪!]   [彩信.jpg]   发完以后对他爸一嚷,“爸,我下去一趟!”   没等迟北元从厨房出来,迟牧年已经往楼下跑了。   迟牧年很喜欢雪,他自己原来生活的南方城市是从来不下雪的。   后来进到书里,他看到六边形的雪花,感受小小的雪球从手心中融化,捧起团雪放嘴边咬一口......   都太神奇了!   迟牧年下楼以后也没跑远,蹲在花坛边上把几团雪揉吧在一起,堆成个雪兔子。   拍了张照片又给江旬发过去。   [像不像飒飒。]   天上降下的这片雪实在太美,小区里除了他还有其他小孩也下来堆雪人。   小区里热闹非凡。   可还没等迟牧年再堆个大一点儿的,迟爸爸突然从楼上跑下来。   把他夹在咯吱窝里就往楼上上。   边上边说:“年年,回家待着去,老爸要出去一趟。”   “现在吗?”迟牧年瞪大眼睛。   “对。”   迟北元平常极少这么着急。   一步三个台阶,语速也比平常快。   迟牧年被夹着的时候抬头问他,“是出什么事了?”   迟北元先是没有立刻回答。   后来上楼的时候才说:   “陆老师刚刚下楼摔了一跤,现在雪太大打不到车,家里身边也没个年轻人,爸爸得过去搭把手。”   迟牧年立刻说,“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迟北元一句话给他打回来,严肃道:   “你就在家待着,哪都不要跑。”   迟牧年到家以后连续说了几次都被拒绝,最后他也没再坚持,听话坐沙发上。   虽然着急,但迟北元临走时还是给他把锅里的热汤热菜都端上桌,摸摸他的头:   “乖,爸先走了,会尽量早点回来。”   “你在家好好待着,任何人来了都不要开门,有事就给爸爸打电话。”   “好。”迟牧年应说。   原本三个人的春节。   很快屋里就只剩下一个迟牧年。   虽然有些失落,但迟牧年不怪他爸爸,因为陆老师也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就算是他他也会去的。   迟牧年开着电视,扒了几口饭觉得没什么意思。   干脆早早收拾,洗漱完以后躺被窝里。   迟牧年在床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把旁边窗帘开到最大,听着外边的雪声,裹在被子里看小说。   看着看着又不敢多看,生怕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哪本书吸进去了。   其实直到现在,迟牧年偶尔还是会想起自己那边世界的堂伯堂哥。   过去这么多年,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   迟牧年阖起书,继续趴在床头上面看雪。   恩。   希望他们在那边一切都好。   迟牧年看完雪躺回床上。   期间迟北元给他打了电话,说他今晚可能要留在医院守夜。   迟牧年说没事。   只是这么冷的天,在医院守一晚上回来肯定不舒服。   迟牧年心疼他爸爸,但现在他又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保护好自己,不让迟北元操心。   因为下雪,外边的鞭炮声一下变得特别少。   迟牧年在床上做了打了两个滚,一阵手机铃声忽然从旁边传来。   他摸过来瞄眼,看到来电提醒后差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立刻从床上弹起来!   刚摁下接通——   电话那头比他还快地“哥”一声,接着又问他:“你出去玩雪了?”   原来是兴师问罪。   迟牧年突然很想笑,但更多是兴奋,刚那一跳差点蹦床底下去。   他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声音听上去淡定些:   “对啊,你都抛下我自己走了,我还不能出去玩玩雪啊?”   电话那头有瞬间的停顿,江旬无奈对他:   “别感冒了。”   迟牧年挺喜欢听他这样说话的,听到以后忍不住抱怨:   “江小旬你去哪了啊,你说说你,自己走了以后你哥就真的是一个人了。”   “哦对了还有,你吃年饭了吗,吃了什么呀?”   江旬似乎在那边皱皱眉: “叔叔呢?”   “他有急事,今晚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迟牧年说。   对方在那边顿了下,轻声道:“那你快睡吧,睡一觉起来叔叔就回来了。”   迟牧年问:“你还没回答我呢,吃年饭没?”   “吃了。”江旬像是条件反射。   迟牧年这一听就觉得假,心里涌起股酸,只能说:   “没事儿,家里现在还一堆零食呢,等你回来以后我都拿给你。”   “好。”   江旬那边很安静,好像是在一个只有他自己待着的地方。   声音流进手机的时候甚至还能听见一点回声。   “你还在市里么?”迟牧年试探问。   “在。”江旬说。   “具体是哪个地方你知道么?”   “不太清楚。”   迟牧年也猜到是这个结果,他现在有意想把人逗高兴点,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问他:   “那你能看到外边的雪么?好大。”   “看到了。”江旬说。   “我今天堆了个小雪人。”   江旬没说他雪飒飒堆的怎么样,只把之前的话重复一遍,这回多了点力气:   “别感冒了。”   两人又对着手机说了会话,江旬那边好像传来点什么声音,他很快道:   “哥,你快睡吧。”   “你那边不方便么?”迟牧年察觉到了。   “恩。”   “行,那有什么事你给我......”打电话。   迟牧年最后三个字没说出口江旬那边就给挂了。   虽然这听着有些奇怪,但好歹是和江旬通了个电话,迟牧年心放下来一点。   突然就有点饿。   他从床上爬起来,随手套了件羽绒服,溜达到厨房给自己煮了碗汤圆。   汤圆是他们三个前天一块儿包的,包了以后放了点桂花一起煮。   迟牧年坐在地毯上一口一个小汤圆,跟着电视里的春晚数着倒计时。   [我在吃汤圆。]   这句话他分别发给迟北元和江旬,前者在他一碗汤圆下肚就回复了。   后者直到他洗完碗,收拾好厨房,躺进被窝里都没有动静。   窗外雪还在下。   一碗混着桂花蜜的汤圆下肚,迟牧年没多久困意就涌上来。   但也许是一个人在家。   今晚他睡得非常不安稳,身体一下冷一下热。   脚在被子里胡乱地蹬,双手不停搓揉怀中的小热水袋。   嗡嗡——   嗡嗡——   手机又响了,来电显示还是江旬。   迟牧年费劲睁开眼,一看屏幕上的显示都凌晨一点多。   接起来迷迷糊糊的:   “哎......你还没睡呢啊?”   电话那头半天都没有声音,只有风声,还有雪籽打在地上的咔咔咔。   江旬在外边?   意识到这一点后迟牧年彻底醒了,扯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不确定道:   “江旬?”   “你,你是在外面么,怎么这么晚还出去啊,不冷么。”   “就你一个人么?身边有没有其他人?”   风声和雪声交织在一起。   电话那头一直没有人声,迟牧年也不敢挂电话,只能一直在这边等着,心里急得不行。   “江小旬。”他再喊一次。   又过了快半分钟,手机对面才响起极小的喘音。   江旬似乎在跑,可跑了没多久就完全停下来。   “有人死了。”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遥远,也特别陌生。   和之前那通在电话里,无奈劝迟牧年别感冒的不像是同一个人。   迟牧年愣在原地。   肩膀上的棉被掉到大腿上,从头发丝到脚指头瞬间变得冰凉:   “什......”   没等他回过神来,手机对面再度响起: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她不是自杀。”    第25章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她不是自杀。   那她是......   迟牧年快有十秒没反应过来。   脑袋里嗡嗡的,耳边再也什么都听不见,被子里的身体一瞬间变得冰凉,手腕微微发抖。   隐隐约约,他又听见手机那边:   “我可以去找你么?”   和刚才的语气一样,像是从很深的地底传来。   冷静得不正常。   迟牧年把手机挂了,几步冲到厕所,一手扶住旁边的墙。   对着马桶,把晚上吃的桂花汤圆全吐出来!   摁下抽水马桶键,耳边只剩下哗啦的水流声。   迟牧年出来的时候没披衣服,身上只一套单薄的秋衣秋裤。   吐出来以后他坐在厕所的地板上,半个身体倚着马桶盖,胸口上下起伏。   呆了半天才勉强找回自己的意识。   想清楚以后,迟牧年站起来,对着盥洗池抹了把脸。   飞快地回房间穿衣服,从毛衣到羽绒服,蹬了两脚换上裤子,最后把和江旬一块买的那条围巾裹脸上。   凌晨两点。   不管外面雪下的有多大,迟牧年拿了钱包和钥匙就跑出门,几步跳下一截台阶。   边跳边给江旬打电话。   这次对方是秒接。   还没等他开口,迟牧年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声音,急迫里夹带着一丝慌:   “你在哪。”   “你......”   江旬半天就只说这一个字,似乎在惊讶他还会给自己打过来。   迟牧年更着急了,直接对着手机吼出来:   “江小旬,你在哪里!”   这一回被点名道姓,风声里,那边的人似乎深吸口气,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不像刚才那样冰冷:   “你不怕么?”   “怕什么。”迟牧年急问。   “怕我。”江旬说。   迟牧年沉默了。   怕肯定是怕的......   虽然以前也在网上看到过新闻,更别提小说电影里类似桥段他看过无数次。   可从来离得这么近过,迟牧年脑子里到现在都是疯的。   “你觉得是我杀的么?”江旬又问。   他这样根本不像个小学生。   “你没有杀人。”这是迟牧年的第二句话,接着是更坚定的:   “你不会杀人。”   江旬那边静了片刻,“哥哥觉得我会故意拿这种事吓你? ”   迟牧年努力让自己听上去还正常,拍掉手臂上的积雪,努力调整几次说辞:   “即使有,那也肯定是正当防卫,或者只是你弄错了,到时候我们一起跟警察说。”   “那要是我真杀了呢。”江旬又问。   迟牧年一句话被堵在那,他现在脑子清楚但也没特别清晰,但他还是凭着本能:   “你先告诉我你在哪,现在外面太冷,你一个人在外边不行!”   而且雪越来越大,迟牧年从楼上下来,头顶到衣服全湿了,但他像是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冷。   手机屏幕上也落着雪。   怕后边听不见。   迟牧年赶紧往那哈出口热气,用袖子把上边的雪水擦掉。   “哥哥。”   这次江旬语气变轻了很多,里边夹还带着一声轻颤:   “你为什么这么好呢。”   迟牧年现在根本没工夫和人讨论他好不好,问得喊出来:   “你先告诉我你在哪!”   江旬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找,接着道:“好像是,马湖。”   马湖......   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陌生,但只要还在随城,那就肯定能找得到。   “你看看你附近有没有什么银行自助取款、或者那种开到很晚的便利店?”   “有一个T6。”   “那你在那等我!”迟牧年说到这其实还很慌,但他此刻只想让自己和对方同时冷静下来,便道:   “T6他们家的红豆面包可以加热,你先吃点垫垫,钱可以等我到了以后再付。”   “好。”江旬在那边说。   说到这,迟牧年再不敢跟他多聊,怕聊着聊着手机就没电了,便道:   “你手机别关机,但也别老玩它,等我到了以后再说。”   他说完以后就准备把电话挂了,可很快江旬那边又传来一句:   “你别来了。”   迟牧年以为雪太大,自己听错了:“什么?”   “真的,你别来。”   说这句话的时候江旬已经完全恢复到以前,用力吸一大口气:   “你来了也见不到我。”   迟牧年被他这一下下地都搞蒙了,语气变得急促:   “你不在马湖么?那你到底在哪!”   手机那边立刻没了声音。   过了差不多有五秒,才再度传来江旬的声音。   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好像从来都没离开过:   “哥。”   “新年快乐。”   迟牧年一怔。   胸口狠狠颤了颤,嘴巴反复一张一和,都忘了接话。   反应过来那边已经挂断。   他这样迟牧年更有种不好的预感,感觉刚才的一切好像是江旬在骗他,他也许根本不在马湖。   其实迟牧年更希望今晚发生的一切只是个玩笑。   可即便如此,他现在也必须去马湖。   底下积雪已经漫到迟牧年脚踝。   他裹紧身上的羽绒服,提着裤子,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往小区门口的马路上踏去。   雪太大了。   而且这个点根本没几辆出租车从门口驶过,好不容易看到一辆,迟牧年拼命招手对方也当没看见,继续往前开。   迟牧年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也才这么点大。   小孩的身体,这么晚打车本身就不安全。   到时候人没弄回来,自己先出事了。   迟牧年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站在保安亭里给迟北元打电话。   迟北元今晚在医院守夜,那边没响几次他就接了,声音有点哑:   “年年?怎么这么晚还不睡啊。”   “我在小区门口。”迟牧年说。   “小区门口......”迟北元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声音往上拔高一度:   “你这么晚不在家好好睡觉,怎么跑外面去了??”   迟牧年现在根本没工夫跟他爸解释,也解释不了,只能说:   “爸。”   “我现在有急事要去一趟马湖,但是这边附近都拦不到车,你能不能让郑叔叔送一下我。”   “马湖?开什么玩笑啊,这么晚你郑叔叔一家肯定都睡了!”迟北元在那边直皱眉。   继续对他,“年年,你听爸爸的话,赶紧回家去,这么冷的天你是又想感冒了???”   迟牧年也知道这样很不合适,但他是没其他办法了,也不可能现在就走,急得快要哭出来:   “那爸爸,你能给我想想别的办法么??”   “我是真的要去马湖,有很重要的事,一定现在、此刻,马上就要去,不去不行!!”   “迟牧年。”   迟北元再次开口,他平常极少喊迟牧年的全名,这回严厉中夹带着守夜一整晚以后的倦怠。   是真的生气了,也是真的累。   喊完这三个字他沉下来:“你听话,回家睡觉,别让爸爸担心。”   迟牧年知道这下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低下头,默默呼出口白气:   “哦。”   “好吧。”   挂了电话以后,迟牧年赶紧再给江旬打过去。   他现在多半是没办法到那边去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帮着跟T6店员说说,让江旬在那待一个晚上。   折腾那么久已经夜里两点四十。   还有三个多小时天就亮了,他可以到T6接人!   手机那边响了好久,第一个电话打过去没人接,第二个连提示音都没响。   江旬关机了。   后来迟牧年又连续打了好多个都是这结果。   他迎着风雪回家,衣服也没换,身上的雪和水混在一起,就这样蜷缩在客厅沙发打电话。   打到后面头越来越晕,迟牧年才意识到要回房间换衣服。   换好以后坐在床上打电话。   打了不知道多少次一股热度涌上来,眼前逐渐变得迷糊。   睡眼朦胧,迟牧年觉得自己隐约被人抱起来,对方说了句什么自己完全没听清楚。   醒来以后就躺在社区医院。   迟牧年躺在病床上,旁边坐着迟北元。   “爸。”他喊出声。   躺着的时候没觉得,开口的时候才发现嗓子里好疼,像有个火球含在嘴里。   “嗳年年,还难不难受?”迟北元在旁边问他。   迟牧年这种时候不可能说真话,道:“不难受。”   努力看着他:“对不起,爸。”   迟北元昨天在医院陪了陆教授一晚上,结果今天上午一回家就送他来医院打针。   就算是在打针,迟牧年都能注意到人面色不太好,像是老了十岁。   迟北元虽然又急又气,但更看不得自己儿子烧成这样还在说这个,摸摸他额头:   “不赖你,是爸爸不好,本来就不该过年的时候把你一个人丢在家。”   迟牧年还想说些什么宽慰他爸,但他嗓子实在是疼得冒烟,只能赶重要的说:   “爸,我手机呢?”   迟北元从口袋里拿出来给他,对他说:   “我送你来医院的时候就看你抱着这个,这都被你打关机了。”   关机......   迟牧年立刻抢过来,摁亮屏幕。   他这款学生手机,只要关机以后就收不到任何来电提醒。   他再查了一遍短信,里面也只有他发给江旬的那两张雪景照。   今年这场雪据说是随城几十年一遇的大雪。   迟牧年打完针是被迟北元背回家的。   迟牧年觉得江旬现在多半不在T6。   他也不想再让迟北元担心,硬是在家躺了三天,等到烧完全退了才出门。   连续几天去江旬家,发现找不到人以后不死心。   买了张随城地图,骑车从小区出发到马湖。   马湖居然离他们这儿不远!   可是从湖的这头骑到另一头,到处光秃秃的,还有些脏脏的雪被铲到路边,绕了两圈都没看到一家T6。   程成那天也被他拉着一起,骑一半早累趴了,坐在车上直喘气:   “你到底要找什么啊年年,我都快累死了,你爸之前不是说你身体不好么......”   迟牧年问他:“你最近在小区里打雪仗,见过江旬么?”   “江旬?你没见过我当然更没见过了。”   迟牧年没再说话。   注意到他表情不对,程成一拍人肩膀,完全没把这个当回事:   “哎呀你放心吧,等开学以后他肯定就出现了,每年不都这样吗。”   “嗯,希望吧。”迟牧年应了声。   结果今年寒假赶上随城的雪灾,开学延迟了快一周。   好容易等到开学,迟牧年早早就坐教室等着。   每次从外面进来一个人他就挺直腰板往前门看。   可直到老师进来了他旁边那个座位都是空的。   六年级下学期,因为各种招考面试,各个班上每天都有一部分学生没来。   只有拍毕业照那天全部都到齐了。   可从过年的前一天清晨,迟牧年就再也没见过江旬。    第26章   人这辈子一直在变, 小时候喜欢把“永远”、“一定”挂在嘴边,好像这样的承诺完不成天就要塌了。   等到大一点,脑子里就会选择性地遗忘点什么东西, 之前说得那些都被抛之脑后,有时候可能是假装的,但更多是被掩埋在应接不暇生活里。   时间久了,好像也就那么回事。   之前的那些小习惯、被人宠着惯着的臭毛病,也在成长的岁月里消失大半,再提起来自己都觉那是在瞎矫情和无理取闹。   都长大了。   珞槐路南三中学站。   公交车鼓鼓囊囊从远处驶过来, 因为负载太大,前前后后都是汽车,它开得极慢。   三步一卡, 五步一停,不到四米的距离硬是堵了快二十分钟。   好不容易停下,里面的人都跟下饺子一样挤出来。   这个点下车的大多都是学生, 下车后全都往不远处的学校里冲过去。   挤到最后,车门里挤出来个青葱少年, 高高瘦瘦,白净的面容干净清爽,亲和的长相又不过分孱弱。   抽条得像棵小白杨, 阳光打下来, 是远远看着都能一眼挑出的类型。   他下来以后没跟着去学校,而是直挺挺冲到公交车前门, 蹬一脚上去后公交卡往那一贴。   朝司机师傅喊:   “师傅, 刚人太多了,没刷上!”   再两步从车上蹦下来。   “嘀”的一声,公交车开走了。   少年停留在原地, 身上的短袖校服背后也印了一大圈汗渍。   外面太阳很大,他随手把挂着的白色耳机线缠两下塞进校服口袋,擦了瞬额头就往学校里边走。   以前最怕坐公交的人现在已经能够跳上跳下了。   还没等进学校就听见有人喊他:   “小年年,还差五分钟就迟到了。”   迟牧年当即想转身就走。   被对方扯着书包给带回来,“哎哎哎,不喊人啊?”   迟牧年太阳穴跳了两下,只能说了句:   “唐卓哥。”   “诶,乖。”   唐卓收回手,银色边框眼镜后边的神色一闪,笑道:“你这军训的也没见晒黑啊。”   “啊。”迟牧年看了他眼,有些惊讶:“你暑假去海岛度假了?”   唐卓:“......”   皮笑肉不笑:“迟同学,请注意你的言辞,你那地理还想不想及格了。”   “想想想。”迟牧年立刻说。   主角受,唐卓。   当初迟牧年不想来南三,就是怕遇到眼前这个人,可没想到这么三年,自己倒是和唐卓混熟了。   书里剧情早就崩得乱七八糟,迟牧年甚至都快忘了自己还在这本书里。   唐卓刚好是迟北元这一届带的学生,平常挺敬重他爸的,他读初中的时候还来他们家给补过几次地理。   今天是高一开学的第一天,迟牧年被他这个学哥领着往教室走,临近教室前见他手里揣着的白皮书,忍不住问:   “你都快高考了还看这些?”   “嗯哼。”   唐卓耸耸肩,把手里的东西递过来,“专门讲盆底运动解剖,挺提神的,要看么?”   迟牧年:“......”   “不用了,你自己留着看吧。”   迟牧年来班上的时候里边人都快到齐。   虽然今天是上课第一天,但他们班好多人初中也是南三的,彼此都熟悉,更别提里边还有个老熟人程成。   在班上没坐多久就三五成群地下楼。   每年开学的时候都要有开学典礼。   校长、年级主任、优秀学生代表都要一个接一个上去讲话。   迟牧年在烈日底下悄摸打了哈欠。   从口袋里拿出耳机塞耳朵里。   和缓的音乐从里面传出来,像是夏日里一阵凉风。   暑气渐散,整个人都松下去。   开学典礼刚结束,一伙子学生一窝蜂冲到学校食堂抢早餐。   那动静活像是饿了三天三夜的狼。   迟牧年每天都是在家吃早餐。   但今天迟北元早早就去教育局开会了,他早起以后一门心思赶公交。   现在懒得去食堂挤,干脆不吃了。   回到教室以后,刚坐下程成就从前边给他递个东西,狗狗祟祟的:   “年年,最后一个糯米包油条。”   “帮你抢到了啊。”   迟牧年一愣,接过来捏手里,左右看看后问他:   “你怎么带进来的,不是说吃的不让带进教室么?”   “害,这有什么难的,放书包里一藏就藏进来了。”   程成朝他眨眨眼,“快点趁热吃啊,我刚已经吃过一个了。”   “哦......”迟牧年低头看眼手里,想了想从位置上站起来:“我还是出去吃吧。”   被旁边人摁着肩膀坐下,“怕什么啊,我帮你看着老师,这天气出去站着不热啊。”   是他同桌蒋天。   两人初二坐前后,一开始没说过几句话,后来是有次蒋天被传抢了高中部一老大的女朋友。   刚放学就被帮高中生堵巷子里,正巧被迟牧年撞上。   迟牧年那天自行车坏了,心情也不好。   撞见后上去直接陪人干了次架,他不会打架,那会刚好一肚子憋屈没地方撒,任谁上都是一顿。   一战成名,后来蒋天就总跟他待一起。   “我刚都看你在底下戴耳机了,还装乖。”蒋天朝他挑挑眉。   “不一样,耳机又没味道,这个咬一口就能被人闻见。”迟牧年小小声说。   蒋天不以为然:“被闻见怎么啦?哎哟,都是一个班的真没事儿。”   刚好班主任走进来。   他们班主任姓高,平常操心这帮臭崽子,不到四十的年纪头发就掉了一大半。   远远看着那空脑门都替他凉得慌。   每次看到他程成就感慨,现在还是没忍住,往后凑过来:   “嗳年年,迟叔叔不是也当过班主任么?怎么看着还挺茂密的。”   “他就当过一年,第二年觉得太累不当了。”迟牧年说。   第一天早自习被高志斌立威说话。   不愧是省级骨干教师,说完以后班里大伙都跟打了鸡血似的,一个个背单词背得贼勤快,比谁嚎得更大声。   但这种勤快就只持续到下课铃声响起前一秒钟。   整个班活像是气球被针孔戳了个洞,都该干嘛干嘛了。   聊天的、玩手机的、商量放学以后去哪儿逛街的全冒出来。   迟牧年走到教室外边去,咬一口手里的糯米,往楼底下看,再回头朝教室里边看眼。   突然有些感慨。   这是他穿进书里的第十三年,穿进来的时候刚好就和现在年龄差不多大。   身边人来人往的,似乎都已经有了新的生活。   旧的那些人、那些事,像是从来都没出现在他身边。   迟牧年偶尔会想起小学,但每次只要刚起这个念头都会逼着自己不要去想。   好好在这个世界生活,其实就是他一开始想要的。   迟牧年在这站了没多久蒋天就出来了,给他丢了瓶水,“别噎着。”   指指他手里这个,“要是凉了就别吃算了,咱们去食堂吃碗汤面,就你上次说挺好吃的那个。”   刚才让他吃现在又不让的。   迟牧年接过他手里的水,问他,“你也没吃早餐?”   “吃了啊。”蒋天挺无所谓地靠在走廊上。   低头看他,眼神一阵飘忽,“这不是看你吃挺香的么,好像再吃碗面也没什么。”   迟牧年因为他这句话无奈地笑了下。   都什么理由。   两人像在教室那样站走廊里闲扯。   刚说到他们班的秃头老高,就有个女生从楼上下来,分别看看他们俩。   最后站到蒋天面前,将耳边的碎发往后挽挽,面色红润:   “学弟,方便单独跟你说几句话么?”   蒋天眉头微皱,扭头看了眼旁边的迟牧年,眼神里只两个字:   ——救命。   就蒋天这张脸,迟牧年这几年里早就见怪不怪。   接受到他信号以后,自觉往旁边挪几步......再挪几步,到后来直接转身跑出去,独留蒋天和那个女孩子站一起。   比起初中的懵懂,高中生四舍五入也算是个成年人,青春期荷尔蒙正往上冒得起劲儿。   他才不当点灯泡呢......   迟牧年躲得比兔子还快,只是想起蒋天最后那幽怨的小表情就乐。   边乐边从兜里找耳机。   拐弯的时候头都没抬,连迎面走过来的人都没看见,差点撞人怀里,被对方从前边一下扶住肩膀。   迟牧年因为这股冲劲手一松,咬了两口的糯米全都糊对方衣服上。   整个人一愣,没看清楚就赶紧跟对方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没看清路。”   “你这个要紧么,不然你什么时候换下来,我拿回去给你......”洗洗。   迟牧年最后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说,抬头一瞬间就和面前的少年对上脸。   像被钉子钉在原地,脑袋里登时一片空白。   周围来来往往全是人,迟牧年却像是根本感受不到,只抬头盯着面前这张脸发呆。   好像一切归零重启,周围的艳阳天在他眼中变成苍茫大雪。   迟牧年最讨厌的大雪。   曾经消失在他生活里的少年的变化太大,他却还是一眼就认出来。   原本比他矮一撮的人,如今比他高了快大半个头,头发依旧是微卷的,两边往上翘,但看起来不像过去那只可怜兮兮卷毛狗。   骨架子长起来了,原本瘦削的身体上能看到清晰的肌肉线条,下颚线硬朗,皮肤也不似之前那样惨白,浮上一片健康的小麦色。   唯一不变的是眉眼依然锋利,小时候看着像个外国人,现在这种感觉完全褪去,只是五官依旧立体。   没什么表情的脸看起来格外疏离。   “江......”   迟牧年单喊出这一个字都格外吃力,喉咙里像被人点了哑穴,稍微使点劲就疼。   不远处也有人也在喊对方:   “江旬是吧,到这边来。”   迟牧年因为这个声音往那边看过去,注意到是他们班高秃头。   怔在原地。   江旬却跟没听见一样,只低头对着迟牧年。   声音很轻,目光专注到不可思议:   “撞疼你了?”    第27章   无数回忆扑面而来。   “还好。”迟牧年说完后, 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他语气非常平实,听上去没什么情绪,淡淡的。   好像无论是套在熟人或者陌生人身上都可以。   但仔细去听还是能从尾音那儿听到微弱的吸气声, 代替了胸前的大幅起落。   江旬一直睨着他的脸,视线略往下滑,注意到掉在地上的糯米。   薄唇微抿,从身后的书包里拿出个东西:   “给你。”   是一个小软面包,看标签是在学校旁边的便利店买的。   迟牧年只往那瞥了眼,最后手都没伸, 抬头睨他:   “不用了,谢谢。”   谢完以后转头就走。   刚巧预备铃响了,迟牧年没刻意再往后看, 只一味地加快速度,一步三个台阶往上上,心跳越来越快。   到教室的时候班里还熙熙攘攘。   迟牧年像阵飓风, 单手用力拉开凳子   坐下。   将桌洞里放着的书一本本摞在桌上,期间没说一句话。   程成刚还在八卦蒋天和刚才那个学姐, 据说对方好像是他们学校高三的级花。   见他这样吓一大跳,手都不敢杵人桌子上,赶紧冲他:   “咋的了你?吃枪药啦。”   迟牧年摇摇头, 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平静, “没事儿。”   程成从没见他这样过,单看这副样子却莫名觉得眼熟, 说他:   “你知道你现在这个表情特别像谁么?”   “谁?”迟牧年抬起头。   一个名字卡嗓眼没说出去, 程成深吸口气,最后转回到自己桌上:   “没谁。”   等人趴自己那。   蒋天也在旁边问他,他不像程成, 问的时候语气挺认真的:   “你怎么了?”   迟牧年回答的跟刚才一样。   “有人欺负你了?”蒋天瞅着他,继续问。   “怎么可能,谁会欺负我啊。”迟牧年不想再说这个。   怕人再问,胳膊故意碰了他一下,“刚才怎么样?我看那学姐对你挺有意思的。”   蒋天深深地瞥了瞬他,眯眯眼。   一把扯过迟牧年肩膀,握着拳头的手在他头顶疯狂转圈,半威胁半调笑:   “我这都没跟你算账呢,你还上赶着往外提啊迟年年。”   他声音越来越大,惹得班里其他同学都往他们这边看:   “刚才那种情况居然抛下我自己跑,还有没有江湖道义啊,啊?”   迟牧年被扯的一歪,手撑着旁边的桌子,赶紧开口解释:   “我这不是不想打扰你们么。”   “还不想打扰......说,下次还敢不敢了,嗯?”   迟牧年被他拧得跟动画小人一样,心里觉得这人特别幼稚,无奈道:   “停停停,我下次不会了。”   预备铃过了五分钟才打的上课铃。   教室里原本很快就得安静下来。   但没多久,周围人全都伸长脖子往窗外看,跟群长颈鹿似的,完事又互相瞅瞅,嘴里小声嘀咕几句。   这牌面绝对不是给他们班高秃头,而是跟在人身后那高个少年。   “这人谁啊,之前没见过啊?”   “这还有人能不参加军训的?”   “该不会是关系户吧。”   “挺帅的啊,长得好像比咱蒋神还高点。”   ......   程成原本在喝冰可乐,蓦地一口水直接喷出来,喷得他前边的一个女生皱着眉回头看他。   程成先小声说了句“不好意思啊。”   转过头,疯狂拍迟牧年桌子:   “年年年年,你看他......”   “他是不是,哎我去,该不会是我眼花吧。”   眼花是不可能的,迟牧年早就碰见了。   但也已经恢复平静,低头没再去看。   讲台上的少年伸出手臂甚至都可以够到黑板最上边,衬得旁边老高像个小孩。   “这是咱们班新同学。”高志斌说着,拍拍他肩膀:   “江旬,给大家做个自我介绍。”   江旬从刚进班门就往教师里边看,目光落在后排靠窗,两个刚才打闹一起的人身上。   只一瞬又收回来。   他短袖外边穿上校服外套,但还是隐约能看见里面衣襟上沾着的一点点糯米。   “我叫江旬。”   只这一句就没了。   高中生本来自我介绍不像小时候复杂,老高也没多说他,让人找个位置坐下。   班里剩下的空位不多。   江旬走到教室倒数第二排,和迟牧年只隔了一排加一条走廊,只要往斜后面转半圈就会和人对上眼。   除了迟牧年,班里其他人全都看着他坐下。   这里边就数程成最激动,眼睛瞪得像铜铃,瞪得旁边蒋天都觉得奇怪,问他,   “熟人啊?”   “算是吧,不过我跟他不算特别特别熟。”   程成故意往迟牧年这边看看,挤眉弄眼一阵:   “咱们年年跟他熟,那熟的,两个人跟一个似的。”   “真的假的?”蒋天满脸不信,挑着眉看向迟牧年。   迟牧年一直没说话,满口袋找耳机,想起来现在是上课又算了。   这几年耳机就跟长迟牧年身上一样。   一开始是因为只有戴着坐公交才不会难受,后来适应公交了,这就成了个习惯,好像也不单纯只为了听歌。   迟牧年以为江旬压根不会理他。   没想到 第一节课间的时候,迟牧年刚把书收进桌洞,原本坐在斜对面的人就走过来,还没等反应过来他就说:   “你的胃不吃早餐不行。”   迟牧年没想到他会主动过来,而且口气和几年前一样,好像中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没抬头,手在桌上的课本上翻开又阖上,低声道:   “等大课间的时候我会去食堂吃。”   江旬没走,把之前被拒绝的面包再从兜里拿出来,放到他桌上:   “那先吃点东西垫垫。”   “以前你就喜欢这种偏软的面包。”   前边一直竖着耳朵的程成转过来,除了他,班里其他同学也朝他们看看。   本来新到个同学就很稀奇。   而且江旬这长相,太耀眼,好像随便干点什么事都能成为全场焦点。   当着其他人的面,迟牧年也还是不想真让人抹不开面,再没拒绝,低声说了句:   “谢谢。”   江旬给完面包就回位置上了。   等他走了程成才问迟牧年,“刚才给你的你没吃呀?”   “啊,我刚才在楼下,不小心把糯米弄到他衣服上了。”迟牧年说。   “所以你早碰见他了啊。”程成明白过来,又感慨一声,“哎哟喂,你俩这缘分。”   靠近走廊坐着的蒋天第一次觉得自己那么多余。   江旬刚才往人桌上放东西是直接越过他,完全当他不存在。   蒋天挑挑眉,朝后边瞥了眼,往迟牧年这边侧了个身,低声说:   “不想吃就给我。”   迟牧年回头看了眼江旬,把面包放进自己桌洞最里边。   没说话,也没吃。   后来连续一个多月迟牧年都没和江旬说过话。   虽然是在同一个班上,但真要想完全避开也容易。   平常坐位置上不动,真要对上面了也装没看见就可以。   江旬本来话就少,他不主动他俩就完全没交集,一切似乎都和以前他们在幼儿园的时候重合。   唯一不同的,是那个时候迟牧年避开的是反派江旬。   后来迟北元也知道这事儿,回到家就问他,“我今天在学校看到小旬了,他没去找你?”   迟牧年刚上完晚自习,拎着衣服准备去洗澡,闻言“啊”了声,状似随意的语气:   “我们在一个班。”   “一个班?”迟北元这些天总被外派学习,还真不知道这事,听见儿子这么轻描淡写也奇怪:   “那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没什么好说的。”迟牧年淡道。   他这样迟北元更无法理解:“怎么就没什么了,当年他因为家里的事突然走了,你不是还难受挺久的么?”   迟牧年现在不想说这个,说起来心里也堵,只道:   “爸,明天我不坐你车。”   “啊?又坐公交啊。”迟北元先看过来,后来感叹一声:   “你说我这车,早知道就该晚几年再买的,没准还更便宜些。”   “没事儿,早买早享受嘛,反正咱家小瓢虫再降价也降不到哪去。”迟牧年随口道。   “什么瓢虫......”迟北元一反应,知道儿子在损自己,立刻跳起来:   “迟年年你给我出来,有本事你自己买一辆去!”   迟牧年说完就早早钻进厕所,怕被他爸打。   他现在每天坐公交。   高中早自习比初中提前半小时。   迟牧年干脆尽量坐上午第一班车,每天都是第一个到班上。   但今天他是第二个,第一个人坐在他斜对角。   迟牧年刚进教室的时候对方就朝他盯过来。   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这一盯就盯到迟牧年一直把书包放下。   他的存在感一直就很强,而且教室里此刻只他们两个。   迟牧年来之前在家吃过早饭了,但还是刚坐下就站起来。   从包里摸出手机和饭卡,出教室后往食堂方向走。   江旬这几年其实变化挺大的,虽然平常在班上还是独来独往,但被人搭腔也不会跟小时候那样完全不理。   就连程成喊他去打球他也会去。   迟牧年每次看到他去了自己就会随便找个理由躲开。   他做不到像以前那样和人相处。   怎么也做不到。   迟牧年吃两口看眼手机,一碗面下肚后食堂外又涌进来好几波同学。   大多是住校生,也有像他这样走读的。   迟牧年本来想买杯豆浆带上去,站在队伍末尾处等了几下就干脆放弃,准备直接回教室。   却在往食堂门走的时候愣住。   江旬正靠在墙边刷手机,注意到他后立刻走过来,把手里的热牛奶递过去,看着他道:   “一起上去吧。”   这是自那天以后对方第二次跟他说话。   和他以前喊他“哥”的语气一样,轻描淡写的把之前发生过的事全揭过去。   人都追到眼前了想躲也没法躲,迟牧年觉得自己要是这个时候再躲,就显得实在太矫情。   叹口气,从他手里把东西接过来,没再看他:   “走吧。”    第28章   还有快十分钟上课, 这个点来食堂或者去小卖部都得靠跑。   上去的时候就不停有人从楼上冲下来。   迟牧年站在靠墙的那一侧,见旁边江旬不知道是第几次被人撞到肩膀,刻意往前走了几步。   在人跟上来的时候说:“你别和我走一起。”   江旬很听话, 被他说了就乖乖站在人后边点的位置。   接着他这句话后边问他:   “迟叔叔这几年身体还好么?”   “挺好的。”迟牧年回头看了他眼,“你平常在学校应该可以看见他。”   江旬先是没吭声,直到上了三楼走廊,他重新跨到人旁边:   “我没看见过,他应该太忙了。”   “估计是你没注意到,他都看见你了。”迟牧年说。   “是么?”江旬低头看着他的眼睛, 意有所指:   “那他会不会不高兴。”   迟牧年贴着旁边的墙往上走,随口接了句:   “他没那么小气。”   江旬继续问:“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去看他?就像以前一样。”   这句话的潜台词怎么听都不是在学校里看。   迟牧年忽然站在原地没动,扭头睨向他。   江旬现在个子太高, 迟牧年跟他说话都要仰着脑袋。   他面无表情,一如三年前的江旬:   “高三年级办公室,他在向左拐最靠近楼梯的第一间。”   迟牧年说完以后继续他们教室走。   江旬只原地停了几秒就快速跟在迟牧年身后, 先是没说话。   等他们一前一后地进了教室,才低低道:   “好。”   “我知道了。”   他眼角低垂, 嗓音听上去像是哑的。   班里人这时候还没到齐,程成见他俩一起进来也没觉得奇怪,等迟牧年坐下的时候还一副早就料到的表情,   “你们一块去的食堂?”   “没, 我自己去的。”迟牧年说,从桌洞里拿出他记单词的小本。   “啊?那怎么还一起回来啊。”   “只是碰巧。”迟牧年声音很淡。   他这一个月里对对方的态度程成不是看不出来。   作为从小看着他们长大的, 程妈妈对这事是真挺上心, 戳他胳膊:   “嗳,你俩到底怎么回事啊。”   “什么怎么回事?”   程成见他不温不火的,往讲台上看看, 见老师还没来干脆坐到蒋天位置上,附人耳边:   “你俩这不对劲啊,这么多年没见面了,怎么就这个态度?”   迟牧年觉得奇怪:“你怎么现在这么替他说话?”   “哎,再怎么说都是从小一起玩大的,都那么多年交情了。”程成说这个还挺认真的。   别看他平常大大咧咧,他们四个里最重视友情的那必须是他。   而且他这么说也是为了迟牧年,当年江旬一走,人当时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又不是没见过。   “真的,你听我的劝,江旬肯定有他的原因,毕竟这么长时间没见了,总不能再见到跟个仇人一样吧。”   迟牧年先是没说话,后来才在这样的语气里开了口。   淡淡的,像是一声叹息:   “我见过。”   “见过?”程成呆了,看向他:“在哪儿见的,啥时候啊?”   “他初中就在随城二外,顾姗姗跟我说的。”   “姗姐?那她咋不告诉我啊。”   程成感觉自己遭遇到背叛,说到这个又想起什么,扯着他继续:   “嗳不是,当年班里不都传他出国了么?怎么会在外校!”   “就是在外校,我们当年一块考的那个。”迟牧年说。   “那你去找他了么? ”   “找了,也见着了。”   “见着了......那,那然后呢,他没跟你说什么啊?”程成继续问。   迟牧年停几秒,摇摇头说:“没有。”   他们什么都没有。   甚至会让他觉得,当初那个攥紧他衣角,红着眼睛说自己只有他,不管怎么样都要跟他去同一个学校的少年压根不存在。   嘴里说的那些也全都是个笑话。   程成见他表情,听他这么说也没再多问。   后来蒋天进了他们班,他才回去自己座位,坐下来之前又往斜对角江旬那瞄了几眼。   后者还是跟以前一样,无论别人怎么看他他都一个表情。   似乎一直都置身事外。   上课铃响了,高志斌抱了叠试卷进来,脸上红光满面,笑得跟朵月季花似的:   “咱们班上个月月考成绩出来了啊,成绩单就贴在外边走廊上,大家也不都是第一次了,记得自己下去看。”   “这次的年级第一在咱们班啊。”   他说着从手里抽出他们班成绩表,“江旬,数学和物理都是满分。”   班里一小阵骚动。   很快试卷发下来,等到下课的时候一楼走廊里全站满了,都是学生从里挤到外。   迟牧年成绩保持得和在原来世界里差不多,是个发挥好能上重点,发挥不好也有个一本能上上的水平。   他本身也不想怎么拼成绩,维持现状就可以了。   程成本来早自习之前还在关心别人,现在一看成绩傻了眼,比起其他更担心自己的屁股。   “哇”的一声扑到迟牧年身上,五官全部挤在一起:   “年年年年,快跟我讲讲这个吧,这个我明明用的是这个公式啊,怎么套上去最后结果还错了!”   迟牧年接过来,挺仔细给他从头捋一遍。   程成试卷上错的比对的多,正想接着往下问,就被他们年级第七的蒋天接过去:   “来来来,那么简单,我给你讲。”   蒋天成绩好,在班上人缘也不错,程成身后还排着好几个人。   比起他们这,江旬身边围着的人更多,全都是带着考卷去的。   但他每次接过也不多讲什么,随便在上面划两笔就过去了。   通常月考成绩出来当天班里的学习气氛最浓烈。   “去小卖部?顺便给我带瓶水呗。”见旁边迟牧年站起来,蒋天朝他道。   “我去天台吹吹风,一会下楼给你带。”迟牧年说。   他自己经历过一遍高中,真受不了班里这气氛,还不如收了卷子到三楼天台戴耳机听歌。   南三几个学部连在一块,中间是一条很长的空中走廊。   平常每天的大课间都会有学生来这聊天吹风。   迟牧年刚到的时候这里只有一个人,是个女生,好像还是他们隔壁班上的,之前军训的时候见过。   此刻正坐在天台台阶,肩膀靠在身后的防护栏上,一抽一抽的,像是在哭。   迟牧年远远看着,本来没想过去,但那个女生哭得实在可怜。   而且这地方实在太高了。   左思右想还是走过去,蹲到她面前:“同学?”   “是哪里不舒服么,要不要送你去医务室。”   女生头埋在两腿之间,抱着膝盖摇摇头。   “那你也最好别在这哭,马上要上课了,人来人往的被看见对你也不好。”迟牧年耐心劝她。   女生抬头看了他眼,低回去,半天才嗡声嗡气了一句,   “我,我这次没有考好。”   迟牧年看了眼她手里捏着的卷子,四个角都快被揉烂了。   劝道:“这才高一,等到高二还可以选......啊不,文理分科。”   这本书应该是作者一几年的时候写的,高中分科不是他们后来那种3+3。   按照那时候是文理分班。   “你要是觉得化学太难,就选文科呗,没什么的。”迟牧年说。   “可是......我妈妈说,学文将来不好找工作。”   “那我爸爸还说,学理的将来都是被学文的管着。”   迟牧年笑了下,从口袋里拿了包纸巾递过去:“别哭了,这真的没什么。”   女生犹豫一下,从他手里把纸巾接过来,捏着在手里又抽两下,用力在眼睛上按按。   被安慰好了之后有点好奇,抬头问他:   “那你将来准备学什么?”   “我?”迟牧年想了想,故作遗憾:“我选不了文科,我地理不行。”   “哦......真羡慕你。”   女生重新低下头。   “没什么好羡慕的,都一回事。”迟牧年抻抻胳膊,从台阶上跳下去,回头看她,“走吧,回教室了。”   女生擦干脸上的泪痕,也从台阶上站起来,可还没等说话,远远又有个人过来。   她脸朝着外边,在看见对方的瞬间脸颊不自觉变得通红。   迟牧年顺着她目光往后看去,也愣了瞬,问出声:   “你怎么来了?”   “迟叔叔来教室找你,没找到,就让我出来找。”   迟牧年微愣,嘀咕道:“我不是让他平常别来我班上吗.......”   “叔叔他是关心你,刚才还问我中午要不要来家里吃饭。”   “那你怎么说的?”迟牧年看着他。   “我说看你,你回我就去。”   江旬走过来,越过旁边的女生,手自然搭在迟牧年背上,是扶着也是搂着,凑过半个身子:   “我很想吃你家的饭。”   迟牧年有点奇怪他这突然的靠近,往旁边一撤。   可没想到那女孩之前还哭得挺凄惨,现在突然由阴转晴,一双眼睛都瞪圆了,轮流打量他俩。   江旬注意到她的视线,回看过去的时候眼神稍凛。   转过身,不动声色往迟牧年那里再靠近一点。   女生不知道突然想到什么,脸居然比刚才更红,立马道:   “打打打......打扰了。”   捧着试卷捂住脸,撒开腿往教学楼里边狂奔!   天台上就只剩下他们俩。   迟牧年往那女生的背影那看眼,瞥江旬,也没提要不要人去他家的事。   “你先回教室吧,我下楼买瓶水。”   “给你同桌买么?”江旬问。   迟牧年“啊”了声,往前走几步,   “要是回去看到我爸了,你帮我跟他说一声,我中午去他办公室找他。”   停几秒又说,“哦对了,我现在手里没现金,上午的牛奶钱我中午给你。”   江旬站在原地没动,迟牧年回头看了他眼也没多问,继续往前走。   从天台到楼梯口还要过一段长廊。   迟牧年听到后边有脚步声也没回头。   暗暗加快脚步。   他自以为已经把人甩得足够远了,却在两个台阶跳下来以后的转角,还是听到了那句:   “你其实,不用跟我这么客气。”   声音很低,也很沉,像是一条加了长的叹息。    第29章   从天台到这栋楼楼底下, 再一直到他们学校小超市,回到班上的时候迟牧年都在想江旬这句话。   想到连程成中途给他发绿泡泡,让给顺便带包饼干上来的事都没记住。   “诶诶诶, 年年,你这心可都偏到太平洋去了。”程成一根手指摁着手机,委委屈屈:   “你明明都回复我了。”   “哦......抱歉啊,我刚上来的时候太着急,把这个忘了。”迟牧年说。   “呜呜,怎么能忘了呢, 哎,我这试也没考好,饼干也没了。”   迟牧年刚要再说, 一旁蒋天接过来,“哎哎哎行了啊你,又没给跑腿费, 想吃什么自己下去买去。”   “你也没给啊!”大程子朝他叫唤。   “那谁叫我们关系好呢。”蒋天朝他弹了下舌,一条手臂横在迟牧年颈上。   程成也没故意想怎么样, 主要就是没考好,想到回家要面对的事儿就屁股疼。   上半身继续扒在人桌上:   “年年,今天中午咱们从食堂出来去买个油炸汤圆吧, 就是学校后门那家的。”   迟牧年一句话堵在那儿。   下意识往身后斜对角那儿一瞥。   江旬就坐他斜后面, 注意到他的视线后立刻回看过来,面上凉意散尽, 还试图用眼神问他怎么了。   迟牧年立刻收回来, 装没看见。   停几秒后对程成,“行,就去吃那个。”   虽然江旬说中午想去他们家里吃饭。   但迟牧年没同意。   不管面上, 心里也不可能同意。   不为别的,就因为这个当年一声不吭就走的小兔崽子,是他从书外到书里,看着一块长大的少年。   迟牧年想想就闹心,闹完看到他也没什么胃口吃东西。   所以等到中午他看都没往身后看,揣上手机就跟程成蒋天他们走了。   后来几天他们又恢复成之前的样子。   江旬也没找过他,或者说是每次他只要有点想跟迟牧年搭话的势头。   迟牧年要是一个人就直接当他是空气。   要是身边有个别人就侧过身,跟对方一本正经:“今天食堂是小葫芦大葫芦啊?”   他们学校食堂素菜经常就这一大一小,都传是校长哪个亲戚家里有片葫芦地。   到后来程成都被问懵了,一句话给他说回来:“你管他什么葫芦呢,你都多少天不去食堂了。”   迟牧年:“......”   就这样躲了人一阵。   直到迟北元有天给他发消息。   [开天辟地:家里排骨买多了,你中午叫小旬来家吃个饭。]   迟牧年想都不想。   [nn:我中午在学校吃。]   [开天辟地:今天就回家吃,爸爸放卧室里的那台打印机连不了电脑,你用你手机帮我弄弄。]   老同志就是用不惯这些新玩意儿。   迟牧年想想给那边回复。   [nn:学校不是有打印机么?]   [开天辟地:这两天初中部那帮人印押题卷,全给他们占了。]   [开天辟地:别废话,爸爸也好久没见我干儿子,就不能让我见见?]   [开天辟地:中午想吃什么?]   迟牧年知道躲不过去,回头往江旬那座位上看眼,位置是空的。   他掂量一下,默默回复。   [nn:那就糖醋排骨吧,多放点醋。]   回复完以后迟牧年一扯前排程成兜帽:   “我今天中午回家吃饭,吃完了下午再过来。”   “回家?今天不是周五啊。”正在低头看手机的蒋天抬脸,再问他:“你家又不在这附近,回去一趟再过来也太麻烦了。”   迟牧年:“还好,就吃个饭,还能睡个午觉。”   蒋天不解:“在教室里不能睡吗。”   “睡不安稳,你们老说话。”迟牧年说。   “我们什么时候说话啦?!”前方大程子不服。   “就昨天,还有前天、大前天,反正我听见了。”迟牧年往后接着敷衍两句。   到最后趴桌上当自己不存在。   直到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蒋天又问了他遍:   “真回家吃啊?咱们午休不就只一个半小时么。”   迟牧年“啊”一声,把只装了校服和手机的书包背身上,“没事儿,反正不迟到就行了。”   他从自己座位径直走到江旬旁边,在他桌面上敲敲:   “来家里吃饭。”   说完也不看他,继续往教室外边走。   站走廊上等人。   结果是等了快十分钟江旬还坐在位置上不动。   不动也没见他在干别的,好像是在看手机,但那俩手指头戳都没往那上边戳。   这时候蒋天程成和他们班其他几个男生也一块出来,见他还站在这都觉得奇怪。   蒋天冲他:“年年,干脆别回去了,跟我们一块出去吃呗。”   “我不去了,那什么,你们快去吧,去晚食堂都没菜了。”   迟牧年边说边继续往教室里面看。   见人还是死活就是不动,心里突然有点火往上冒。   什么意思啊?   还非得他去请是吧??   迟牧年站在外面吹凉风,吹到一半之后干脆直接对着他们教室窗户喊:   “江旬,走了!”   他这一喊周围人都看向他们,面上都挺惊讶。   之前也没见这俩熟啊......   这里边最淡定的就是江旬,听他说的以后把手里东西往口袋里一收,从教室里疾步出来,还顺便把迟牧年手里的书包接过去自己背上。   往前走几步后回头看他:   “走吧。”   整个过程不超过五秒钟。   迟牧年:“......”   朝着程成他们几个:“先走了啊。”   蒋天站旁边一直没说话,只看他。   程成倒是挺高兴,朝他俩抬抬下巴,“知道啦,吃好喝好啊。”   迟牧年领着江旬回去。   两人就跟之前从天台上下来那样,一前一后地往前走,谁都没说话。   直接走到他们学校停车场,迟北元早就在那儿等着,看到江旬立刻过来,笑眯眯道:   “好久不见啊小旬,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叔叔呢?”江旬也朝他笑笑。   “叔叔也挺好。”迟北元说着拍拍旁边这车顶:“看叔叔这新车,年初刚买的,进去感受一下。”   高度不到一米五的小瓢虫。   江旬坐进去以后腰都挺不直,但他脸上还是带着笑容,身体尽量外后边努力靠靠,睁眼说瞎话:   “很舒服。”   迟牧年本来已经打开副驾的车门,见他这样还是没看下去,走到后边,当着另外两人的面把车门打开。   冲人:“上副驾来。”   “没事,我这样坐挺好的。”江旬说。   “快点过去,这么小的车,你这样蜷着腿不难受啊。”迟牧年没好气道。   他说这的时候江旬一直看着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你担心我。”   迟牧年一口气堵嗓眼。   到后面干脆不说了,只道:“算了,随便你吧。”   从人怀里拿回自己的书包,重新走副驾里坐下。   平常只能容下两个人的瓢虫今天被迫多一个。   从他们学校到小区要拐几个路口,每次公交车要开二十分钟,但要不是高峰期,开车没几分钟就到了。   回家以后,迟北元钻进厨房。   迟牧年没怎么多理江旬,随便招呼几句让他坐下,到他爸书房里给人研究那打印机。   三个人各忙各的。   直到开饭。   饭桌上迟北元都在和江旬聊天,问他学习生活上的事。   “小旬现在在班上还适应么?”   “能适应,老师和同学人都很好。”江旬答。   “将来是想学文还是学理啊?要是学文,说不定叔叔高三那年还能带带你。”迟北元在旁边说。   迟北元现在成送考专业户,专攻南三毕业班。   江旬先是夹了块排骨,往迟牧年那看眼,淡道:   “我也学理。”   “噢,那也行,你的成绩学理也合适,我看了你成绩单,全校第一,比你们年级第二都高了快二十分。”   迟北元说到这挺感慨,故意说,“了不起啊,比我们家年年强多了。”   “诶诶诶,爸,我这成绩也挺好的呀,你这说归说,别,别拉踩啊。”   迟牧年嘴里还叼着一块骨头,吐字含糊不清的。   江旬顺手给人把汤碗牵近些。   继续对着迟北元:   “运气比较好吧,其中有好几道题之前都做过类似的。”   迟北元知道人是故意给他儿子留面,没再说这个,继续关心道:   “那生活上呢,你现在是住校么,还是住原来的地方?”   “我搬回之前的房子了,我妈,她去世以后,家里东西都被清走,现在那里就我一个人。”   饭桌上的另外两个人都一怔。   江旬离开这三年,没人知道他的事,也从来没他们家的消息传出来过。   江家本来就和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不是一阶级,要不是江旬小时候是他妈妈带,他们估计根本不会碰上。   “你妈妈......”迟北元本来还想多问两句,听他这么说只叹口气:   “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你也别太难受,把自己的生活过好就行。”   “嗯,放心吧叔叔,我没事的。”   江旬说完扭头看眼迟牧年。   迟牧年在那一句以后就没再开口,默默低头扒饭。   他们吃完饭距离下午 第一节课时间还早。   迟北元吃完以后就要先回学校。   俩小的收拾厨房,但和以前不一样,江旬已经被迟家父子勒令坐沙发上,不让他靠近厨房餐桌一步。   迟牧年把碗刷了,出来的时候切了盘水果放桌上:   “把苹果吃了就歇个午觉,你睡我那屋。”   “你呢?”江旬抬头看他。   迟牧年往旁边瞥了眼,道:“我睡我爸书房。”   江旬进来的时候就发现迟北元的书房里多了个折叠床,一直靠着墙放着,旁边椅子上放着枕头被子。   他往那看眼,重新抬起头:   “除了我,平常还有其他人来家里住么?”   迟牧年“啊”一声,道:“程成他爸妈有段时间跑车去外地,他来我们这住过几天。”   “那别人呢?”   “什么别人?”   “比如,你那个同桌。”   “哦,他呀,暂时没有,不过以后也说不准吧。”   迟牧年像以前那样帮他把床铺开,从柜子里拿了个新枕头出来。   随手放在中心弹两下。   江旬跟在他身后,先是没说话,后来才淡出一句: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对身边每个人都那么好。”   迟牧年回头看了他眼,脑袋里有一帧没跳对,话到嘴边没拐弯就说出口:   “是啊。”   “但也不是每个人都领情。”   就像放了不管多少年的旧铃铛,稍微碰一下还是会响。   这句话一出,屋里两个人都愣了下。    第30章   第一个发现江旬在随城二外的是顾姗姗。   她当时远远看着还不相信, 直到问了在外校的朋友才知道是真的。   迟牧年听她说的第二天就翘了晚自习,把车骑到他们外校门口。   外校是寄宿制,学校不让非本校的人进去, 但可能是上天也让他有这个机会,迟牧年刚在门口等了没多久就见到一个和江旬很像的人。   他刚从学校出来,而且旁边还有个其他男生。   两个人也没什么交集,看着像各走各的,但一直朝着同一个方向。   迟牧年远远看到的时候还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默默隔了五十米跟他们走了一段。   等到一个拐角。   前面那个卷发少年露出侧脸, 锋利的眼尾甚至往他这多偏一瞬。   是江旬。   而且对方也看到了他。   却装作没看见,跟身边人继续往前走。   当时迟牧年远远看着,心里忽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很酸, 很不解,很想骂人。   江旬——   他几次想喊,最后都没喊出声, 只一条腿还搭着自行车踏板上,看着拐弯处两个人越走越远。   回去路上自行车前边的篓子断了, 因为情绪不对还跟帮高中生干了一架。   后来迟牧年就再没骑过这车。   刚那句“也不是每个人都领情”是脱口而出的,说完迟牧年就有点后悔,但也就只是一点点。   这么多年心里那口气摆那儿就是出不去。   象征性咳嗽一声, 没去看江旬的脸就往房间外边走。   可还没等他开门胳膊就被人从后边抓住, 宽大的手掌心没全部抓住,中间是空的, 却很用力:   “我没有不领情。”   江旬垂着眼睛, 声音听上去特别弱气。   他从小就是这样,每次遇到什么事就做出这种表情。   就算现在长大了,脸不像小时候那么稚嫩可爱, 但好看还是一直那么好看,非要故意示弱还是挺能唬住人的。   迟牧年看着拽着他衣服的少年,分明都快比他高了一个头,现在看着和以前差不多,好像那只卷毛流浪狗跑丢以后再重新找回来。   江旬见人不动,走上前,把房间门从里边锁好。   拉着迟牧年在床边上,自己蹲旁边,抬起一点点脸看他,   “坐下聊聊好么。”   他眼里全是希冀。   迟牧年在把他领回家的时候就知道他俩注定要有一场对话,躲不掉的。   他其实想问问三年前那个雪夜,死的人是谁,到底和江旬有没有关。   但刚才江旬说他妈妈去世,迟牧年突然就不忍问了。   挨着床坐下来,顺着刚才没说完的:   “不过想想也正常,毕竟人长大了,你也有自己的选择。”   “我没有。”江旬皱眉:“我从来就没有什么选择,我的选择一直是你。”   迟牧年半个身子凑到他跟前:   “可你明明就在随城,既然可以和其他人走那么近,为什么就不能来找我呢?”   “而且那天,你明明也看到我了,还装作没看见。”   虽然当时只偏过来一个角,换个人可能就真以为他没看到。   但架不住他们认识这么多年。   从小就这样,一个抬下眼,另一个就知道对方是想溜出去打游戏,还是单纯睫毛掉眼睛里了。   两张脸一瞬间被拉进。   江旬的视线从他的额头一直到鼻尖,再到那片淡粉色的薄唇,目光黯了一瞬,挪开视线。   迟牧年没察觉到他的反应,抱着手臂往后边靠靠:   “不能说么?还是不愿意说。”   江旬最动了动,抬头的时候微卷的头发从前额往两边分,再开口时尾音微微发颤:   “我家里是出了事。”   “但不管发生的到底是什么,我那个的时候都不该不来找你。”   “我很后悔。”   江旬说到这眼里闪过一瞬戾气,被他迅速掩住之后,取而代之是一片通红,从中见慢慢往四周晕开。   迟牧年从小就架不住他哭。   见状都看愣了:“你都多大了啊,还哭。”   “我不知道你现在信不信,但那时候我是真的不愿意这么做,我也无数次想过要来找你,过来跟你道歉,但我没办法。”   “对不起,一直拖到现在。   江旬喉结微滚,像是拼命把情绪吞咽进去:   “你别,凶我行不行。”   没有得到答案迟牧年肯定是失落的。   但几句话砸下来,他就不可能再像刚才那样冷硬。   还奇怪:“我什么时候凶你了?”   江旬从前面扯住他的手,显然是给了杆就往上爬,表情委委屈屈的:   “你在班上不跟我说话。”   “非要把面包、牛奶的钱还给我,还,每天当着我的面和其他人走那么近......”   他后边这半句越到后边声音越小。   迟牧年想起这事就来气,故意说他:“哦,就许你跟你朋友说你不认识我,我就不能找别人玩?”   “我没说。”   江旬再次用力扯住他,脸埋在他肚子上,声音比之前用力,“我只有你。”   迟牧年被蹭得幻视多年前被人硬拉要带回家的时候,赶紧推了把他脸:   “你先松开,俩大男的这样扯一块什么样,你以为还在幼儿园啊。”   江旬被推开以后也没走,仍蹲在地上,继续仰着脸看他。   迟牧年房间朝南,一束光打在江旬微卷的头发上,眼里的光是流动的。   呃。   更可怜了。   迟牧年偏开视线,叹口气后道:   “算了。”   其实之前迟牧年也多半猜到是这个结果。   他看过整本书。   江家就是个大窟窿,江旬也绝对有这么做的理由。   但迟牧年就是一口气堵在那儿。   很正常,换任何人被这么来一下都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脾气该上上,何况他们还是从小一块长起来的。   就算现在,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都有种自暴自弃的无力感:   “其实我没真想让你解释,你也不可能身边就只有我一个人。”   迟牧年说完以后站起来,但很快身后人也跟着一起,从后边抱住他,像小时候那样:   “我就只有你一个。”   “你信我。”   迟牧年被抱着的时候没说话,也没看他。   江旬低声问他,温热的热气一簇簇喷在他颈间:   “那我们和好了对么?”   迟牧年活动两下脖子,把人推开:   “没。”   虽然但是。   反正现在和好不了。   作势往门外去,“你赶紧睡吧。”   迟牧年以为自己这样挺凶,没想到身后那小子下一句就是:   “可是我想跟你一起睡。”   迟牧年:“......”   “不行,我不跟男的睡一张床。”   挺正常一句话,身后的人气势却沉下来,一只手从后边再把人捞回来,五指在他胸口上轻轻抓抓:   “那你想跟女的睡一张床么?”   迟牧年:“......”   他觉得江旬有毛病。   “睡什么睡啊。”   扯住人耳朵往前边掰:“咱们这还有高考在前边挡着,你这想得还挺丰富。”   江旬像小时候那样,乖乖站着让人扯。   从上方一直看着他没说话。   迟牧年懒得多理人,看了眼手机。   他们中午说了那么久的话,已经快一点半了,就算现在午睡也睡不了多久。   迟牧年领着人走到他们家厨房,从五斗柜里摸了两袋条装速溶,扭头问他:   “喝咖啡么?”   江旬一直跟在他身后,“今年家里有打桂花吗?”   迟牧年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指出来,“喝那个下午更容易困。”   “没事,就他吧。”江旬说。   迟牧年从冰箱里把桂花蜜取出来,舀了两勺在牛奶里,递给他的时候还是嘱咐了句:   “少喝点,下午 第一节老高的课。”   “嗯。”   江旬接过来先喝了一口,就没接着再喝了,只是捧在手里看着,盯着里面几粒桂花发呆。   迟牧年准备再给自己冲杯速溶。   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   “小年年,快开门。”   迟牧年先是没认出对方是谁,听清楚以后眼睛瞬间瞪大!   一把从后面拽住江旬的衣领,没等人反应过来就把他连拖带拽往房间里丢。   “不许出来!”   没去看江旬的表情,迟牧年用力从外边把门关上!   是唐卓。   怎么非现在过来!!   迟牧年关上以后才走到门口,开门以后露了小半张脸:   “干嘛......”   “什么干嘛,学哥来送资料。”   唐卓从外面探了头进来,在他这个家左左右右一打量,问说:“迟老师不在家?”   “他今天吃完午饭就去学校了。”   “噢。”   人来都来了,迟牧年不能真把人拦外头,往里让出条路。   但好在唐卓也没有要多待的意思,就站在他们家客厅中间。   “怎么不在学校里给我?”   迟牧年看着他手里的,发现是两张标注过后的地图,嘟囔一句:“我到时候学理,又不学文。”   唐卓一巴掌拍他脑门:“分班考试看的是总分,你还是多上点心吧。”   说完又冲他,“我坐我朋友车过去,一起走呗。”   迟牧年下意识往他房间那儿看,赶紧打住,“我还想再睡会,。”   “睡什么睡啊,这都快上课了走吧,快点的。”唐卓说着要上手拉他。   “哎,真不用,我牛奶还没喝完呢。”   迟牧年走到茶几旁边,拿起桌上喝过的桂花奶作势喝一口。   被人走过来一下搂住脖子,差点呛到。   唐卓在他耳边:“你都多大了还喝这个,喝几口算了,咱们赶紧下去。”   “等等等等,这不能浪费的。”   “有什么不能的啊,这看着也没剩多少了。”   “你先走呗,我真的,哎哎哎,别揉我脑袋啊!”   ......   砰——   卧室门开了。   江旬从里面出来,看向不远处抱在一起的两人。   迟牧年宛如雕塑。   很好。   经过三年,反派和主角受就这样在他家里水灵灵地见上面了。   书里江旬对唐卓一见钟情,现在迟牧年只想原地消失。   “有朋友在家呀?”   唐卓上下打量一遍江旬,低头看向臂弯里自己这不省心学弟,平光镜后头的眼睛精光一闪。   江旬没接他的话,也看着迟牧年:“房间里的自动饮水机一直漏水。”   迟牧年:“啊?”   那玩意儿是迟北元赶着凑单时候买的,买回来用一次就坏了。   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迟牧年拐了下唐卓,“我等会跟我朋友一起走,哥你赶紧先走吧。”   唐卓觉得这俩小孩好玩,本还想留下来逗逗,兜里手机响了。   他低头看眼后嘴角微微勾起。   也懒得多说,对他俩:“行,那我先走了,你俩抓紧点啊,别迟到。”   “好好好。”迟牧年赶紧道。   一尊佛送完家里还剩尊菩萨。   迟牧年都没敢去看江旬眼睛。   回房间,把饮水机后头的插头拔了。   江旬一直跟在他后边,“之前没有这个饮水机。”   迟牧年“啊”一声:“我爸买的。”   怕人再问他别的,赶紧接道:“渴么?我去给你再倒杯水。”   江旬什么都没说。   走出去。   端起桌上的半杯桂花奶一仰而尽:   喝完以后去厨房洗杯子,走到门口时顺手把迟牧年的书包背上。   垂着眼,“这个就够了。”   “走吧。”    第31章   两人一块下楼, 迟牧年心里有事,都忘了要把自己书包接回来。   等到楼底下才喊了声,“江旬。”   江旬回头看他。   迟牧年站在人身后, 一脸认真:   “你觉得,刚才那男的怎么样?”   江旬先是站在原地没动,后来抿了下唇,几步走到他面前,脸上闪过一抹阴鸷,但迅速掩住:   “你说什么?”   这问题是有点突兀。   迟牧年在他这副表情里眨眨眼, 立马改口:   “呃,我的意思是,你觉得刚才那个男的长得怎么样?”   这就更奇怪了......   江旬睨了会他的脸, 半天才收回来,跟在他身边一起走,声音微沉:   “没注意。”   走几步反问他, “你觉得呢?”   “我?”迟牧年一愣,心里想到什么就说:“我对男的没啥审美。”   “可你明明以前就说过我长得好看。”江旬指出来。   迟牧年一愣:“什么时候?”   江旬没解释, 只是说:“很小的时候,你估计都不记得了。”   迟牧年没接茬。   后来等两人走出小区,站到公交站台前边, 江旬又低头睨过来:   “我听到你喊他哥了。”   “谁?”   “刚才那个人。”   “啊?”   迟牧年脑子里想别的, 被问到后立刻回神,“他比咱们高两届。”   “意思是高两届的都得喊哥?”   “那也不是。”说到这个, 迟牧年杵他一下:   “嗳, 话说回来你这次回来都不喊我哥了啊。”   明明小时候天天跟后头叫的。   江旬垂着眼睛:“你不是说不和好吗。”   迟牧年想起来,偏头不看他:   “哦,那也是。”   两个人后来都没说话。   走到公交站, 可还没等公交车过来,江旬就收起手机,领着人往前走几步,想要带他去打车。   迟牧年赶紧回扯住他,“费这个钱做什么,我现在上学放学都是坐公交。”   “叫车便宜。”江旬睨他。   “便宜也没必要啊,我现在都习惯了,而且中午公交车路上也不堵,上边人还少。”   公交车来以后。   迟牧年领着江旬连刷两次公交卡,轻车熟路拉人坐到最后一排。   江旬知道他现在都是坐公交,但一路跟人上来,还是忍不住像小时候那样从后边扶着他手臂。   等坐稳以后才问他:“怎么不骑车了?”   “天气太热,到学校了一身汗也没法洗。”迟牧年说。   “可你以前不是最喜欢骑自行车么?”江旬问。   这就又要倒回去说了。   “哎,以前是以前嘛。”   而且都过去这么久了,迟牧年不想说,提了个别的问他:   “三年前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你人在马湖么?”   江旬停了几秒,没戳穿他刻意扯开话题的事,只道:“不在。”   迟牧年沉默了。   他就知道。   要是真杀了人,江旬身上不可能干干净净,怎么可能还会去便利店里坐着等他。   可没想到江旬后来又说,“我当时在马甫路,胡师傅跟我在一起。”   “胡师傅是南方人,这两个字说不清楚,我那时候脑子也乱,就听岔了。”   “胡师傅也跟你在一起?”   迟牧年惊讶,“所以那通电话他也听见了?”   “没有。”江旬摇头,“我当时找了个公共厕所。”   “那电话里说的......”   “我真以为我杀了人。”江旬说。   迟牧年没吭声。   事隔三年,他再次从人嘴里听到这些还是会一身冷汗。   更别提对方嘴里的这个“人”,就是江旬的母亲。   “为什么你会觉得,事情是你做的。”迟牧年轻声问。   “因为那天她捅死自己以后,趁着我睡着的时候,把那把刀塞进我的手里。”江旬看着窗户边一闪而过的风景:   “所以那个时候醒过来,我就以为,是我杀的。”   冷风再度拂过。   迟牧年嘴巴反复一张一合,最后什么都没说出去。   只是把两条手臂都抱在一起,侧头看向旁边的过道。   十几分钟以后。   下车的时候迟牧年书包还在江旬背上。   江旬没还给他,身后在他袖口上捏两下,看着他继续说:   “我当时是真的很想见你,很想很想。”   迟牧年依旧沉默着。   他刚才在车上就一直出神。   要说舐犊之情是最可贵的,那在江旬的母亲眼里就是连滩烂泥都不如,恨到极致,甚至在临死前还要这样给自己孩子补一刀。   而且那个时候江旬才十一岁。   她没有考虑他会怎么想,没有去想这件事对一个孩子这一生造成的阴影,甚至于这件事本身的后果都没考虑到。   太残忍了。   而且作为一个女人,阮婉婷也是真的很可怜。   迟牧年心里像被塞满了蜂窝板,张嘴的时候也不知道具体该说什么。   “其实那天雪那么大,天气太冷了,我就不该给你打那通电话,更不该提出来要见你。”   江旬没去看他的眼睛,只睨向不远处南三中学的大门:   “我太自私。”   迟牧年现在根本没心思和他计较当初那通电话。   只是走进校门的时候扭头问他:   “你不害怕么。”   他其实更想问的是那个时候他再想什么。   看到自己手里握着刀,而面前是已经断了气的母亲。   那个时候给他打电话的江旬是什么感觉,是不是觉得天都塌了。   迟牧年真觉得要是他自己他早疯了。   更何况那时候江旬还那么小。   江旬跟他一起往里边走,抬头,中午的太阳还半挂在天上,他回头看了眼旁边正看向他的迟牧年。   一种近乎悸动的情绪在心间绕开,是这几年里支撑他活下去的全部希冀。   江旬收回视线,“怕不怕的其实都差不多。”   “你爸爸呢?他当时在你身边么?”迟牧年又问。   江旬目光微闪,没答这个,手放在迟牧年背后的兜帽底下,把人一点点推着往前走。   迟牧年明白他的意思,三年前的事,他能跟他解释的只有这么多。   但这其实已经比迟牧年预想的要好了,他以为江旬中午搪塞几句以后其余什么都不会告诉他。   迟牧年叹口气,从他这边伸出后在他肩膀那捏了下,表示安慰:“都过去了。”   “那是和好了么?”江旬把家里问过的那个问题又问一遍。   迟牧年:“......”   幽幽瞥他一眼。   江旬手从贴在他背后改成绕到他脖子上,拇指在那细细摩挲,脑袋也低下去:   “我现在只有你了。”   两边的树莎莎作响。   迟牧年这回没反驳,“恩”一声。   “那和好了么?”江旬下巴还抵在人后颈。   他反反复复问这个。   迟牧年被他弄得直痒,本来还想再端一会,硬是没端住,叹口气:   “看你表现吧。”   其实迟牧年在家知道他母亲去世的事儿就已经心软了,更何况是知道了当年发生的事情。   至于江旬那三年没来找过他......   迟牧年现在心疼得要死,哪还会和人计较这个。   只是人搂他搂太紧,抻了下脖子就想把旁边人挡开。   被人一下捞回来——   江旬继续推着他后背往前,“那一会回了班上,你换到我旁边来坐。”   “为什么?”迟牧年疑惑。   江旬反问:“你不想跟我坐么?”   “呃......也不是不想。”   迟牧年确实挺怀念小学的时候坐人旁边,那时候什么都不用操心,连打热水收拾书包这种小事都是江旬在帮他弄。   说起来迟牧年还挺惭愧的,“不过还是算了吧,太麻烦。”   “跟高老师说一下就可以,这个你不用管。”   江旬上楼梯的时候借着身高从旁边扯着,重量都压他身上,特别依恋的样子。   头在人兜帽蹭蹭:“我想跟你像小时候那样,一直在一起。”   迟牧年脖子都快被他磨红了,胳膊肘往后拐两下,最后还是心软了:   “那就,下学期再说。”   “好。”江旬在他旁边轻应声,看上去还挺高兴。   两人从教室后门进去的。   他们这两排座位刚好是最后两排,刚进来的时候周围几个人全都看他俩。   江旬当没看见,继续挂人脖子上,进来以后贴心帮迟牧年把书包放好,看着他说:“晚自习前一起吃饭。”   “行。”   “上午的牛奶钱不许给我。”   “好,你想要也没有。”   “下节课课间带我找找这层楼的水房吧。”   “你之前没去过么?”迟牧年奇怪,这都开学一个多月了。   “没有。”江旬摇摇头,后边的话意有所指,“是在高三办公室旁边么?”   “不是啊,方向都不一样。”   迟牧年说到这忽然想起来,朝他,“高三办公室……你,你去找过我爸了啊!”   难怪迟北元中午要叫江旬来家里吃饭。   合着他俩早背着他暗度陈仓!   江旬朝他笑笑,特别乖顺:   “好了,我能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   迟牧年:“......”   两人又说了会话。   等到临上课前两分钟江旬才回去。   他们这一空,程成坐座位上已经等不及了,赶紧冲人,“你俩这是和好啦?”   迟牧年“啊”一声。   蒋天从刚才他们还没进教室就注意到了,往斜后面江旬那看眼,朝着迟牧年:   “你之前真认识他?”   迟牧年点点头,话都说清楚了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我们幼儿园小学都在一起,家住得也近。”   “那之前怎么没见你跟他说过话,吵架了?”蒋天挑眉。   程成在旁边插嘴:“怎么可能吵架啊,这世上谁俩人吵他俩都不会吵。”   迟牧年不说话表示默认。   也不管旁边蒋天一脸不信,径自从桌洞里把这节课要用的书都摆出来。   “你早习惯早好。”程成在前边笑两声,故意往江旬那努努嘴:   “等这位回来以后啊,年年身边就真没咱俩啥事了!”   蒋天没接他这个,去瞥坐在旁边的迟牧年,只一眼又快速收回来。    第32章   迟牧年觉得程成说得太夸张。   他们都那么大了怎么可能还真跟小时候一样, 又不是穿越了。   江旬虽然还跟小时候那样冷着脸。   但现在不就最流行他这种话少长得帅成绩好,挺欠揍但又死活揍不赢的高冷人设嘛。   而且迟牧年单方面和冷着他的那段时间,江旬身边偶尔会有一两个说得上话的, 甚至隔壁班的人过来叫他出去买水打球他都会去。   迟牧年觉得现在和那时候差不多。   可没想到他俩就没分开的时候。   早上江旬先来迟家守着陪他一块坐公交,有时候在家吃早餐,要是时间来不及就一块儿去食堂。   到了学校以后,上午一起晨跑,连上厕所都要跟他屁股后边,中午还要把人拐到自己旁边的空座位午睡。   问就是没有迟牧年他睡不着, 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搞得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俩关系好。   他们这是最后一排。   中午过后,再次从人身边醒来,迟牧年抻抻手臂, 把身上盖着的江旬校服掀下去。   江旬中午一直在看卷子,眼睛不离,非常自然地把旁边晾好的保温杯挪到迟牧年面前, 轻声说:   “喝点水醒醒神。”   迟牧年回头看看他们教室的钟,又趴在桌上停了会才直起腰。   端起旁边的保温杯喝一口, 感叹了声:   “感觉咱俩这跟小学那会也没区别了。”   江旬在旁边笑了下,抬手理理他睡乱了的领口:   “那不是挺好吗。”   迟牧年抬眼看他,忍不住问, “你之前那些人呢?”   “哪些?”   “就是咱班班长, 还有你前桌,体育课跟你一块打球的那些。”迟牧年道。   江旬看着他, 一双眼睛陡然变得明亮:   “你观察我。”   迟牧年:“......”   都在一个班有什么好观察的。   江旬没得到回应也不再问, 接着他的话往下:   “我说过了,我没有其他选择,只有你一个。”   “一直都是这样。”   迟牧年皮笑肉不笑:“信你才有鬼了。”   “真的, 每次他们叫我出去,我也只是做个样子,没有真去。”江旬说。   他这好像是特意在跟谁解释什么,但其实迟牧年心里是希望他真去的,不禁说他:   “可你总这样也不行啊。”   “没什么不行的,我不在乎。”江旬说。   这就更诡异了。   迟牧年脑补了一下江旬身边的圈子,好容易才想起一个能说的:“之前跟你一块从外校出来的男生呢,是你室友?”   “你还说你没有观察过我。”他这样江旬反而笑一下,拖着下巴看他:   “连我跟谁在一起都记得这么清楚。”   迟牧年:“......”   他是这个意思嘛。   还不是担心这小崽小时候孤僻,长大以后要真老是一个人也不太好。   没等他开口,江旬已经很快接道:“他不是我室友,我从来没跟除你以外的任何人待过同一个房间。”   迟牧年问他:“那你在初中在外校都是一个人住?”   “嗯,运气好,刚好分到了独立宿舍。”   江旬说这个的时候没看他,把刚披在人肩上的校服穿自己身上。   裹住里边余下的一点点热气。   迟牧年还挺想再问问人初中的事,顶上有人出声:   “迟牧年。”蒋天刚抱着球从教室后门进来,像往常那样朝他这边喊:   “快上课了。”   “噢。”   迟牧年反应过来,收拾收拾从位置上站起来。   刚要从凳子后边绕出去,腕子就被旁边人拽住:   “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   江旬这段时间恨不得每天都要重复一遍。   迟牧年总感觉这江小旬比幼儿园那会还黏人,都长这么大一坨了,脸也跟以前那种可可爱爱的不一样。   怎么还动不动就撒娇。   “行。”迟牧年应了他一声,把凳子往后拖,从位置上下来。   刚回到前一排自己那儿,旁边蒋天就问他:   “你答应了他什么啊。”   迟牧年趴回桌上,打了个午睡哈欠:“哦也没什么,就下学期,看能不能换个座位。”   蒋天先是没往那儿想,后来皱皱眉头:“意思是你要跟他同桌?”   迟牧年“啊”一声,没把这个当回事:   “不过也不知道到时候老高同不同意,反正先去问问吧。”   蒋天完全不能理解,声音不自觉也变大:   “不是,你俩这天天黏一块的还不够啊,现在连座儿也要挨着?!”   迟牧年被他这动静吓一跳,下意识往江旬那看。   见江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座位上。   才回头问他,“你怎么啦?”   迟牧年觉得像蒋天这样的人不可能还会担心,在班里对方和谁都能说两句。   蒋天盯他脸上茫然的表情,一口气没出出去,只是说:   “你都多久没跟我们一块吃饭了?”   说到这还翻旧账,“初中的时候我们就没分开过,还有手机,军训的时候要不是我帮你藏着,你当时早就被教官发现了。”   蒋天说到后边气性又有点上来:   “是不是你身边只能有江旬一个,我们这些人有没有的你根本就无所谓?”   迟牧年是第一次见蒋天这样,看着像真有点生气。   但好像这气的也没什么必要吧。   不过也可能是自己这些天疏忽了。   迟牧年想了想,道:“不就是吃个饭么,今天晚自习之前咱们一块出去吃不就行了。”   “地点你挑,我们都跟着你。”   蒋天其实刚才也不想跟他大小声,几句话说完就后悔了。   现在被人这么一示弱,表情语气都有些发闷:   “行,你说的。”   从下午最后一节课到晚自习之前,应该是继放学之后第二受高中学生欢迎的时刻。   南三中学门口全都是吃的,两边的烟不停往中间吹,卖包子炸鸡柳炒菜的老板都恨不得亲自下场,店里根本忙不过来。   学校里的人一波波往外边涌。   蒋天他们一帮人刚坐下,店里老板就笑眯眯凑上前:   “诶哟,你们来了啊,还是跟之前一样吗?”   “啊,煲要大份的,再加个鱼香肉丝、肉末茄子、酥肉。”   蒋天说完又去看周围一圈人,最后落在迟牧年身上:   “你们还有没有什么要加的?”   “再加个汽水吧。”人堆中有个人说。   “对,要大瓶的!”他旁边一个也接道。   一帮高中生除了在食堂,平常偶尔也出来炒几个菜一块吃。   这次里边还多了个江旬。   而且他一直贴在迟牧年旁边,从路上到现在坐下来都是。   程成好久没跟他一块吃饭了,毕竟以前经常在一起,也跟江旬搭腔:   “你俩这几天没出来吃不知道吧,咱学校对面开了个奶茶店,他们家饭团味道跟以前木屋的很像,我这几天早餐都是在那买的。”   “真的啊?”迟牧年挺惊讶。   那家他们小时候爬山去过的木屋饭团,去年程成就说他们家已经搬走了。   “对呀对呀,等有时间叫上姗姐,找个周末咱们一块去。”程成笑说。   “行啊。”迟牧年瞥眼旁边的江旬。   对方正帮他用热水烫餐具,被看到的时候回笑一声,“好,一起去。”   蒋天面上一直在跟旁边人说话,实际上一直注意他们这边,听见他说的往后跟了句:   “为什么非得周末啊,在学校对面你们明天就可以去啊。”   “那倒也是哦。”程成朝着迟牧年,“等会要不要带你们去看看?”   迟牧年思考了会,道:   “没事,反正也不着急,还是等一下姗姗吧。”   “要是被她知道我们三个单独去了没带她,估计又不高兴。”   “行。”程成笑说。   他们三个说起以前的事,桌上其他人也都各聊各的。   蒋天插不进话,也只能跟旁边人说说话,偶尔往对面那儿看眼。   等他们这里大份的鸡公煲端上来,火红火红的,面上铺了满满一层辣子。   江旬第一个皱眉,蒋天也朝着不远处的老板:“老板,刚才不是说好今天的锅要做微辣么?”   “啊?”老板正在后厨催菜,闻言立马跑过来,赶紧道:   “噢抱歉抱歉,因为你每次来都挑的是中辣,我刚才没注意就搞错了。”   顿了下立刻又说:“不然这样,你们先吃的,这顿饭给你们打八折行不行?”   “不行吧,这中辣的......年年你能吃吗。”程成凑个头过去。   桌上所有人都看向迟牧年。   迟牧年立刻接话:“就这样吧没事儿,谢谢老板啊。”   “诶行行行,那就还是八折,再给你们送个凉菜!”   老板招呼好他们以后赶紧去忙自己的了。   外头还有好几桌呢。   “迟牧年你吃不了辣啊?不然饮料摆你那边,你随时续上。”坐最里头一个人道。   说着从旁边递过来。   江旬帮他接着。   迟牧年朝大伙笑一下,说:   “吃得了,就是不能吃太多。”   晚自习吃饭就那么点时间,后来大家也都把这茬揭过去。   半大小伙子吃饭全靠抢,上来了一大锅鸡肉没眨眼全被抢完了,等到酥肉上来又一哄而上,没等盘子放稳全部都吃进肚子里!   高中男生们吃饭是这样的,边抢边吃才带劲儿,一锅大米饭上完又要了一锅,反正米饭不要钱,底下那层米锅巴蘸汤汁特香。   迟牧年也吃得很满足,一口辣菜配几大口米饭,吃得嘴巴全是油。   江旬单独要了杯热蜂蜜水回来给人垫胃。   等算钱的时候蒋天先垫付。   大伙坐店里一块拉了个群,说是以后出去要跟现在这样炒菜吃,AA的饭钱就往这里边发红包。   迟牧年去店里上厕所,去之前手机让江旬拿着。   他走以后没多久自己手机忽然震两下,是蒋天。   [JT:吃饱了没?]   [JT:一会你别给钱了,今天这顿就你光在吃米饭。]   迟牧年手机没有设密码,发过来的消息直接显屏幕上。   江旬不着痕迹地瞥眼对面,眼尾微挑。   等到里边钱发的差不多了。   也掏出自己手机,随手在群里丢了个红包。    第33章   “蒋哥, 我给你现金行吗,手机没电了。”   旁边一人正在往外掏钱包。   蒋天对这类事情一直挺无所谓:“没事,现金太麻烦, 你回去给我就行。”   “哦好,那我要忘了你得提醒我啊。”对方赶紧说。   除了他,群里齐刷刷地往外蹦红包,蒋天挨个收以后,中途看到一个顿了下,抬起头, 往江旬这边挑挑眉。   江旬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也没看他,只往后头洗手间的方向瞥眼。   蒋天朝着他的方向皱下眉, 直接喊了声他名字,随便晃两下手机,“你给多了。”   “我们俩的。”   江旬没具体说他和谁, 但蒋天只一下就猜出来。   目光微顿,划开手机屏幕, 淡声道:   “你给多了,我现在退给你,你收一下。”   “是你算错了。”江旬随口道。   “就两个数字而已, 你觉得我会算错?”蒋天皱眉。   江旬平静无波:“你可以再算算。”   他俩隔着大半个桌子一来一回, 周围人都往这看看。   正巧迟牧年从厕所回来,接过江旬给他递过来的蜂蜜水, 见他们在说话, 问了句:   “怎么了?”   “没什么,刚才在算饭钱。”江旬说,语气不似刚才那样冰冷。   “噢。”迟牧年应了声, 也朝着蒋天,“对,我们俩一起。”   他和江旬两个人买东西经常一块付钱,从小到大的都习惯了,没觉得是个事。   倒是对面刚在找现金一哥们调侃了句:   “你俩这亲的,钱还放一块儿用啊。”   蒋天一直在桌上的磕手机,手机从一个面磕到另一个,最后什么都没说,扯过椅背的外套穿上,对其他人:   “回去吧,快到晚自习的点了。”   大伙一块从座位上站起来。   高中生都挺不羁,走路时浩浩荡荡,经常你拐我一下,我推你一跟头,上楼的时候才三三俩俩互相搭着一块往里走,一路笑嘻嘻,也说不清楚再笑什么。   反正就是笑。   但画风到了迟牧年江旬这就不一样,他俩一直搭着,从出了饭店就一直这样。   真跟亲哥俩似的,岁月静好,旁人根本插不进去。   迟牧年刚进教学楼又一头扎进厕所。   他不管多大都还是不太能吃辣椒,吃多吃少都得跑厕所。   江旬站在走廊外边等他。   蒋天正和几个人走在最后边,见状走过来,“他又肚子疼了?”   江旬抬头瞥了他眼,“嗯。”一声。   蒋天走到他旁边,状似随口道:“没事,我带了药,过会喝一包铁定没事儿。”   他旁边站着的一个觉得稀奇,“蒋哥你包里还会放药啊?”   “啊。”蒋天应了句,继续道:   “他肠胃不好,我从上初中那会包里就一直带着管肠胃的药,这么多年都习惯了。”   “你俩初中就在一块?”   “是啊,那时候他坐我后边,中考也是一块儿填得志愿,他说他爸就这个学校的,可以罩着我。”   蒋天朝着其他人,这句话却又不像是对着他们说的。   本以为江旬还会跟之前那样当他不存在。   结果这回却睨向他的眼睛,声音沉下来:   “既然知道他胃不好,刚才就不该选那家饭馆。”   蒋天一句话被噎回来,看着他皱眉:   “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带迟牧年出去吃饭是在故意害他?”   江旬站着没动,看向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这个意思。   像是根本没把他那些话 放眼里。   蒋天冷笑一声:   “那像你这种,不管他在做什么,走到哪儿都非要拉着他一起,不管他想不想愿不愿意,这样就是尊重他了?”   “不是我非要跟他一起。”   江旬朝他这边走过来。   两个人差不多高,蒋天骨架子大,但江旬五官更立体,而且从脸到身体都自带一种异域的气场,像是布满潮气的空气,很闷,也很稀薄,轻易能让人喘不上来。   他压根不是什么普通的高中生。   这是蒋天现在唯一的感觉。   “是他自己愿意陪着我。”江旬看着他,鬼神莫测的脸,嘴角却微微勾起:   “他离不开我。”   “你——”蒋天被这股压力激得往后退半步。   下一秒又要往前走几步,很快被旁边几个男生拉开。   他们刚在饭桌上就察觉这俩气氛不对,赶紧开口:   “好了蒋哥,多大事啊,站厕所门口说不值当。”   “那什么江旬,你也少说两句啊,不就是闹肚子吗,就当排毒了!”   “走走走,回教室,一会灭绝师太来了又得训人。”   “就是就是,快回去吧,回去坐着在说。”   ......   说叨说叨,蒋天被旁边几个他们班人拉走,临走的时候回头往江旬那看。   后者注意力早就不在他身上,靠在墙上看手机。   又过了快十分钟迟牧年才从厕所出来,见到江旬以后还挺惊讶,说他:   “我不是让你先回班上等我么?”   江旬没理他这个,只是领人回班的路上说:   “今天晚自习坐我旁边。”   “怎么啦?”   “给你揉肚子。”江旬说。   迟牧年:“......”   只觉得无奈,“揉什么揉,我真没大事。”   “上小学的时候你肚子就是我揉的。”江旬理所当然。   迟牧年:“......”   那他自己幼儿园的时候还光屁股到处跑呢,难道现在也能在教室里裸奔?   可到了班上以后,迟牧年还是被江旬拉到旁边位置上。   江旬成绩好,平常上个自习课经常有学生到他边上问题,有时候值班老师看到了也都当没看见。   平行班里出了个成绩这么好的,谁都得高看两眼。   迟牧年自己成绩也还行,偶尔有人过来问问题他就自觉在旁边不出声。   等晚自习中途休息的时候才问他:   “江小旬,你中考考多少分啊?”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江旬看过来。   “嗯......总觉得你中考的成绩不该来我们这个班,或者能去像省实验、附中这样的学校。”迟牧年说。   而且就算这些学校都上不了,按照原书剧情,江旬初中的时候认识唐卓,高中直接出国了,回国之后就对对方展开猛烈追求。   虽然迟牧年现在已经不执着拿书里的原剧情去对了,但他偶尔还是会想起来。   江旬手掌在他肚子那挠了下,笑道:“我去哪儿都一样。”   “那哪儿能一样呢,尤其是高中,不同学校差距可大了。”   迟牧年说到这又想起来:   “其实之前去外校找你,就挺想问问你高中准备去哪读的,看能不能干脆报同一个学校。”   “没想到最后咱俩还是一块儿了。”   他说现在说起这个没别的意思,就单纯讲讲那时候心里的想法,但旁边江旬却会错了意。   “你还在怪我么。”   江旬眸子黯下来,趴在桌上,抬起一点点视线看他:   “我那个时候不该不理你。”   迟牧年没想到一句话给人说那儿去,见人委委屈屈的,像是淋过雨的卷毛小狗,忍不住勾手碰碰他的耳朵:   “哎哟好啦好啦,我刚没别的意思,就是突然想起来的。”   “那能不能以后都别想起来,把那些事都忘了。”江旬坐起来,一脸认真道。   迟牧年受他这样感染,先是愣了瞬,很快跟着也笑一下:   “嗯,以后都不想了。”   他俩说这些的时候蒋天刚想回头问迟牧年借两张草稿纸,见江旬像直接是趴在人手上,被趴的那个也俯下身子对他。   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在试卷空白的地方随便划几笔,划完拍拍前边程成的背,示意人往后边看:   “嗳,他俩以前就这样么?”   程成趴桌上睡了快一整个晚自习,被这么一拍突然给拍醒,抻着胳膊往后边看眼,早已见怪不怪:   “哎,这才哪到哪啊,他俩以前比这更过分的事儿多了去了,你习惯就好啊。”   “那他们是什么关系?”   程成想了想,道:“江旬,是咱历史迟老师的干儿子,你说他俩啥关系。”   “所以他们是......亲戚么?”蒋天问。   “呃,倒也不是,不过也差不多那意思吧。”   程成想起刚饭桌上他俩互相对着,凑过去提醒:   “年年一直拿他当亲弟弟护着,你平常对人也客气点,别总呛呛的,小心人跟你急啊。”   亲弟弟?   蒋天回头又往那看眼儿,原本坐在位置上的两个人居然都没在座位上。   后边连铃声响了都没回来。   课间迟牧年又连续跑了几趟厕所,拉肚子。   到后边脸都拉白了。   江旬赶紧领着他去学校医务室,买了含片让他含着,今晚也要上他家煮南瓜糊糊。   其实对肠胃最好的是蜂蜜,可他们家最后一罐蜂蜜刚被迟北元喝完,新的桂花还没来得及去摇。   “你以后真的一点辣都不能吃。”   从医务室出来,江旬看着迟牧年,眼里写满了不赞同。   他能看出刚才在桌上也是迟牧年自己嘴馋,不然也不可能一口气下两碗饭。   “好......哎,我主要都好久没吃了,刚才就没忍住。”迟牧年有些心虚,还不忘提醒他:   “你别跟我爸说啊。”   其实疼也是一阵一阵的,现在含着含片已经好多了。   江旬从旁边扶着他的手臂,把人扶到一楼一排长凳上坐下。   最后一节晚自习早开始了,这里安安静静,只有他们两人。   江旬说:“反正还有不到二十分钟就下课了,我上去跟老师说一声,咱们直接走。”   迟牧年朝他眨眨眼,忽然想起人之前小学的时候好像就说过,只要不想上晚自习就逃课。   拒绝的话都在嘴边,想起这个忽然没说出去,只道:   “那我跟你一起上去吧。”   “你就在这等我。”江旬说着另一只手还在底下轻轻揉他肚子。   迟牧年没多少腹肌,肚子那块很平整,但又不到干瘪的一块骨头,还是有点点肌肉贴在上边。   小时候江旬也像现在这样经常帮他揉肚子,跟过家家似的。   可现在长大就有点奇怪。   而且江旬手揉着揉着会碰到他的腰,衣服往上扯,总是能抓到那点痒痒肉。   迟牧年觉得有些不对劲,忍不住提醒:   “别,别揉了。”   “哎,那里不行......”   “手往哪儿摸呢你!”   江旬本来摸完就准备上楼,到最后忍不住又捏几下,嘴里发出一点点笑声。   迟牧年被捏的一激灵,下意识想往后躲,赶紧一下揪住他手背,也没抗住地笑出来:   “你故意的吧江小旬!”   被人从旁边扯着胳膊拽回来,一把摁在身后的石柱上。   江旬从上至下,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看他,淡漠的脸只有对着他才闪烁出的异样神采。   四目相对,迟牧年在看进他眼睛的时候愣了瞬。   “你......”   迟牧年刚开口,离他们最近的一棵大榕树忽然灯光一闪!   咔哒——   江旬神色一变,从坐着的地方翻到另一边,半个身子全侧着。   条件反射去捂旁边迟牧年的眼睛。    第34章   温热的掌心从前边捂住迟牧年的眼睑。   他刚才听到快门声了, 应该是有人对着他们俩拍了张照片。   但他们也没做什么啊......   “哎呀!”   不远处传来女孩小小的惊呼声。   江旬还站在迟牧年身后,放在人眼睛上手改搭在他肩上,朝着那棵大榕树的方向, 声音跌入冰点:   “出来。”   学校里这个时候要逃课的早跑了,其余的都在班上,很少有人这个时间还在楼底下晃。   被点到名字的女生本来还躲树后边,听到这一声也知道跑不了,老实巴交从后边站出来。   手里揣着手机,镜头的方向正对着他们两个。   她站的地方不完全是教学楼里边。   江旬从迟牧年坐着的长廊凳翻跨出去, 几步走到人跟前。   半边脸埋在榕树阴影底下,语气跟刚才一样:   “删了。”   女孩被他这架势弄得快要吓哭,差点以为是自己弄错了人, 赶紧道: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刚才就是真的没忍住。”   “我现在马上删,真的不好意思啊。”   她手机差点没拿稳, 删完以后还主动把手机递给江旬,“你看看,我连回收站里的都删得一点不剩了。”   周围太黑, 谁的脸乍一看都看不清楚, 但迟牧年觉得这声音好像在哪听过。   站起来,走到江旬旁边。   看到对方的脸后愣了下, “怎么是你?”   是上次他在楼上长廊上遇到的那个没考好的女同学, 那时候她正捧着自己十六分的物理卷子,哭得梨花带雨。   韩鹿看到他的时候也有些不好意思,“呃。”了声, 视线在他和江旬面前转了一圈,再次低下来:   “对不起啊......”   虽然她说是对不起,但这语气听着也没不是特别愧疚。   好像有种......怪异的兴奋。   其实被拍到也不是什么大事。   迟牧年朝江旬,“没啥事,咱们回班吧。”   “你肚子不疼了?”江旬回看他。   “啊,感觉嘴里的含片起作用了,到现在都没啥感觉。”   迟牧年伸个懒腰,两步从台阶上跳下来:“反正都这个点,回教室坐会就能放学了。”   江旬往旁边去看他的脸。   确定人脸色比下楼的时候要好,就没再多说什么。   迟牧年对这个女生,“走吧,一起上去。”   他们在说话的时候韩鹿就一直看他们,被看过来的时候又立马低下头:   “哦,好。”   从他们这走到教学楼要穿过一个大厅。   往那边走的时候,迟牧年问她:“你怎么出来了?”   “我家里人刚才过来给我送衣服,我去学校门口拿的,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你们了。”韩鹿小声说。   “你是住校生?”迟牧年才注意到她手里拎着的大纸袋。   “嗯,对。”韩鹿点头。   迟牧年想了想,还是问她,“那你刚刚为什么要拍我们?”   他语气比江旬缓和得多,韩鹿本来还提着的心重新放到地面上。   原本没准备说什么,但真跟他们俩走在一块感觉像是在做梦,被问到以后还是说出口:   “积累素材。”   “素材,什么素材?”迟牧年奇怪道,完全没想到是这个。   “我,其实我一直在网上写小说,小说的人物长相......有一部分是拿你们俩作参考。”韩鹿有些不好意思。   但很快又解释,“只是长相,其他都是架空的,完全跟你们没关系!”   “我们俩?”迟牧年惊讶。   “对。”韩鹿摸摸鼻子。   说到小说迟牧年还真有点兴趣。   韩鹿应该是也看出来了,赶紧从兜里再次把手机掏出来,点开一个页面给他俩看。   迟牧年接过来握手里,旁边江旬也往屏幕上边一瞥。   单看主页,居然有十万人阅读!   而且评论区好多都是999+!   迟牧年没仔细看里边的内容,但光看这个成绩就知道是非常好了。   “你不是住校吗?”迟牧年奇怪。   现在学校宿舍都能允许学生自己带电脑啦?   “我平常都是偷偷用手机写的,要是需要大修就得去学校的机房。”   用手机写啊......   迟牧年看看她这篇幅,这字数。   也难怪孩子月考才打那么点分......   “你选择学文是对的。”迟牧年说道。   韩鹿见他想往下滑,赶紧拿回自己的手机,讪讪道:   “内容嘛,你俩就先别看了,嘿嘿嘿,等我写下一本正常点的再给你们看。”   “这本不正常吗?”迟牧年奇怪。   “我觉得正常,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韩鹿说到这停几秒,赶紧转移话题:   “你们喜欢看小说么?”   江旬没吭声。   迟牧年道:“还行,以前挺喜欢的。”   但是即便喜欢,他也不会再看以他和江旬为原型的小说,只要想到这结局他就想跑。   现在跑不了了,只能苟着,不过好在江小旬现在挺乖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没出过幺蛾子。   不过这倒是又提醒了迟牧年。   等韩鹿回自己班上,他俩继续往教室那头走,迟牧年一搭他肩头:   “江小旬,知不知道什么是长兄如父?”   江旬垂眸睨他,顺手把迟牧年的手扯下来捏捏:   “我永远只听你的。”   小学以后很少有人会把“永远”这个词挂嘴边。   太幼稚,太飘。   迟牧年本来想说个别的,被这样看过来的时候愣了瞬,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耳朵,一句话临到嘴边都变了味道:   “也没让你这样......”   “反正就是你自己记着就可以了。”   江旬笑了笑,继续像刚才那样顺着他:“好。”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教室。   他俩都好学生,而且江旬下楼之前提前去请过假,当天守班的老师也不奇怪,没说什么就让他俩回位置上坐着。   今天迟牧年肚子疼,江旬没听他的坐公交,直接打了个出租车领人回家。   到家的时候迟北元刚洗完澡,他今晚没晚课,擦着头发从里边出来:   “今天这么快啊。”   迟牧年“啊”一声,进房间的时候顺手把他俩书包放房间门口,跟他爸说:   “江旬今晚住这儿。”   他俩从小一块长起来的,迟北元早就见怪不怪,顺手拍了下江旬的肩:   “去洗个澡,叔叔买了葡萄,一会你和年年一起吃点。”   “谢谢叔叔。”江旬先应了声,接着道:“但他今天肠胃炎犯了,吃不了太多。”   “肠胃炎?”迟北元挑挑眉,朝着自己儿子:“你晚上又吃辣了吧?”   “就一点点,吃得不多。”迟牧年的声音从房间传来。   迟北元压根不信他说的,只朝着江旬,让人平常多管管他,别老什么事都惯着。   “好的叔叔。 ”   江旬认真道,先是往里一瞥,去旁边的厨房给人煮南瓜糊糊。   现在迟家的厨房又批了一半给江旬用。   南瓜从中间挖开,加上牛奶一块放锅里蒸。   从里到外都蒸得软软烂烂,牛奶蒸开以后和南瓜泥拌在一起。   橘黄色的奶油。   厨房到整个家里都香甜香甜的。   江旬先给迟北元盛了碗,再端着剩下的两碗回房间。   现在秋老虎,迟牧年刚洗完澡只穿了个大T恤,肩膀上半边全敞在外边,露出里边白皙的锁骨。   小时候,江旬喜欢从后边搂着他,下巴抵在他脖子到肩膀中间的那个窝里。   现在暂时搂不了了,他只能看。   这是他的权利,他的人。   迟牧年完全没注意到身后人毫不遮掩地目光,从床上坐起来:   “江小旬,你过来帮我看看手机。”   “这页面怎么半天加载不出来!”   江旬走过去,紧贴着他身体坐下,发现是某小说网站,眉头微拧:   “不是说不看吗?”   “不看内容,就看看评论。”迟牧年说。   虽然理智说不看就不看,可回到家后闲下来还真有点好奇。   他还是第一次身边遇到活的网络小说作者呢。   江旬不乐意他看别人写的东西,把人手机拿过来后揣自己兜,扯着他手腕过来:   “先把南瓜吃了。”   飘香的南瓜味迟牧年早闻见了,被扯着也没撒手,乖乖坐到桌子旁边。   江旬做了两碗放桌上。   他自己那个先没吃,看迟牧年吃了几口就先出房间门。   厨房还没收拾。   从桌子到锅全沾满了南瓜,一会干了更不好洗。   江旬站在洗手台前边,撸起袖子,洗锅之前怕溅水,先把兜里迟牧年手机拿出来搁茶几上。   可就在这瞬间一直加载不出来的页面亮了!   江旬原本只是匆匆扫几眼,结果只看 第一章开头几行字就定在原地。   不自觉往左滑几页:   ——酒精上头之后人都是晕的,他们不记得是怎么跌进酒店,从电梯里就亲的难舍难分,房间门一开其中一个就被另一个摁在墙上。   ——这么多年没见,指尖的触碰像是火柴和火种,小彦开始只是在抱他,到后边摁上他的腰,推着衣服往上,炙热的唇重新落在他小腹。   ——哥哥......   ——他把自己卷曲的头发用力往后扒拉,亲得对方脖子费力向后仰,两人互相扯着领口,身上的衣服尽数落地。   ......   江旬五指都快把手机捏碎,手里锅都忘了洗。   刚巧迟北元换了衣服从房间出来,见他站那儿不动还以为是学累了,赶紧说:   “小旬,家里上周添了洗碗机,你把这些放进去就行了,其余的不用多管。”   “好的叔叔。”   江旬把手机重新揣进兜里,面上状似和平常无异,看他到门口穿鞋还走过来:   “叔叔这么晚还出门么?”   迟北元“啊”一声,“有个快递今天落学校了,我过去取一趟,很快回来。”   完了不忘嘱咐,“你俩早点睡啊。”   “好。”江旬应了声。   他说完以后走回房间。   半掩着的门,可以从外边清楚看到里边背对着他的迟牧年。   后者趴在桌上吃南瓜,微微弓起的身子,侧颈中间那个被他以前枕着的小窝长成细致的锁骨。   江旬盯那看了快半分钟。   迟父已经走了,现在客厅只有他一个人,而这个家里只有他和迟牧年。   他,和迟牧年。   江旬眼里的光从刚才起就陡然变黯,喉结滚两下,抚在门框上的手微微收紧。   很多东西早就从初见端倪过渡到根本不容他控制。   好容易压下的心思因为一个契机从心底冒出来。   这个契机可能只几句话,也可能是在学校里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守不住了。   是属于他的,发酵过后的感情。   江旬继续从后边看他,眼底的炙热像是滚烫的蛇的舌头,把人从头到脚舔舐一遍。   哥哥。   他一个人的哥哥。    第35章   江旬站在门口牢牢盯他。   他知道坐在里边的人随时就会回头。   要是他看到他了, 就会发现江旬多年伪装下最真实的一面。   是偏执里的情欲和渴望,琥珀色的眼珠子中间一边锁着一个小小的迟牧年,从那截白皙的后颈, 在他蝴蝶骨和细细的腰。   不到三秒就能把人从里到外剥个干净。   江旬忽然很嫉妒那个写书的。   凭什么......   自己想要了那么多年的人,在书里就可以随意被人染指。   他们小时候天天睡在一起。   现在迟牧年不让了,但殊不知这种驱赶会加剧这种欲念,会把人骨子里的叛逆因子全逼出来,更何况还是肖想了这么多年的人。   要是吓到他怎么办呢?   要是他接受不了这种事情,再也不理他, 像刚开学那样对他失望,看到他就躲着走。   那就关起来吧。   江旬想——   即便是不愿意又怎么样呢,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   他对迟牧年的感觉, 起初是很模糊的,模糊中裹挟着朦胧的清晰,混着他小小的身体, 在分开那几年里迅速发酵。   分开那三年是横在他心中的一把刀。   他现在宁愿杀了自己都想回到那时候。   他们就不该分开三年。   但那时候他太小了,即便有心也什么都做不了。   是啊。   自己的世界原本就是黑色的, 里边什么都没有,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一点点微白,哪里还有就地放走的道理。   死都不可能。   就算对方反抗, 不愿意接受也没办法。   他会让他愿意的。   江旬从屋子里把房间门关, 一步步走到迟牧年身后。   两条手臂从人身后一边一条撑在桌面上,把人紧紧禁锢在中间, 低头睨他:   “迟牧年。”   他极少喊他的全名, 因为只要喊出来一腔情绪会完全脱离掌控。   太容易暴露,但江旬此时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低头闷头喝糊糊的人仰起头,眨巴两下眼睛。   看江旬手里还拎着锅。   便从自己碗里舀起一勺南瓜糊, 跟喂小宝宝似的递到他嘴边:   “张嘴。”   勺子里的橘黄色把他两只眼睛趁得明亮,像是点燃的烛火,只要靠近的人都能在这点火光中变的清明。   很好看,很勾人。   却也让人格外舍不得。   江旬在这一声中目光微顿,不自觉张开嘴。   软软糯糯的南瓜被喂到嘴里。   两个男的共用一个勺子也没多大事,尤其其中一个还完全没往那方面想。   迟牧年喂完以后就转回去,继续闷头喝糊糊。   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微弯,手上一勺接着一勺,喝得停不下来。   是真挺喜欢。   江旬撑着椅背从后边看他。   清甜的南瓜香在嘴里融化,像奶油。   而在他眼里这个人更像一团软软的棉花糖。   把人的心涨得都膨起来,无论多么龌龊的心思都能被搅在一起,拉丝成一条条细腻的糖浆。   江旬紧挨着迟牧年坐下,撑手顶着下巴,从侧一点的角度睨他:   “你要是喜欢的话我每天都做给你喝。”   别说是做这个,只要是迟牧年想得到的,无论什么他都能握手里捧着送给他。   他感觉迟牧年眼睛一瞬间变得明亮,但很快又静下来:   “还是算了。”   “怎么?”江旬皱眉。   迟牧年端起碗,把剩下那点南瓜糊糊全部喂进嘴里,对他说:   “都高中了江小旬,就算你现在成绩好,之后还不一定呢,别总是分心做别的。”   江旬沉默一瞬,看着他:   “可你上周不是还跟程成他们周末去唱歌?”   迟牧年:“......”   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盯着他:“你怎么知道!”   “当时我去那对面书店买书,看到你们了。”   迟牧年更奇怪:“那你都看到了怎么不过来?”   江旬坐到人旁边,搅着自己手里那碗南瓜糊,漫不经心道:   “我怎么过来呢,我怕我来了你不高兴,觉得我扫兴,还得花时间陪我。”   说到这儿抬眼瞥他:“你不就是因为这个才骗我说周末要跟叔叔去银行办事?”   迟牧年:“我......”   好像,也许,大概......   好吧确实有点。   迟牧年没法接他这句,只小声嘀咕:   “我主要觉得你可能不会喜欢那里,太吵了不是......”   “你不问我怎么知道我不喜欢?”江旬歪头看他。   迟牧年被他看得有点虚,问说:“那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   江旬拖着下巴看人,从人额间的碎发往底下看,到微挺鼻子,白皙的侧脸,嘴角那儿还剩下点南瓜糊。   江旬用尽全身意志力才克制住不凑上去把那点橙黄舔掉。   收回目光后却说: “我想跟你一起睡。”   迟牧年:“......”   皮笑肉不笑:“这就是你喜欢的事儿?”   “恩,行么?”江旬一脸无辜。   “不行。”迟牧年想都不想,勺子敲敲对面的小碗,一脸冷漠:   “快喝,喝完自己去书房把床铺了。”   现在江旬在他们家已经恢复成之前那样。   什么事都自给自足。   麻烦是麻烦,但也少了客人之间的客气和生分。   江旬也没想他能真的同意,耸耸肩,先把两人喝完的碗拿到厨房里洗,再自己去书房里铺床睡觉。   刚才站在房间门口,他就是差一点点没有完全克制住本能。   想要他。   想占有他。   想把他锁起来。   ......   这念头江旬已经压在心中三年,只要和对方稍微靠近一点点就会往外涌。   但其实不用急。   他们有的是时间。   这个人的一辈子都是他的。   江旬带着这样的想法躺在床上,身体紧贴着两个房间中间那堵墙。   原本这张折叠床是靠在门的旁边,江旬把他换了个头。   虽然这样他不得不蜷着腿,但这起码能离旁边房间的人更近一点。   迟牧年对江旬这样做的原因一无所知。   第二天进他房间见他又跟之前似的,因为前面摆着的旧书架双腿不得不蜷在一起。   纯粹觉得他是在找虐。   洗漱完出门以后。   等公交的时候迟牧年就说他,“你干嘛每次都那样睡觉?”   江旬:“贴着墙有安全感。”   “矫情。”   江旬扭头看他,目光迷蒙:“跟你睡也安全。”   这就更不可能。   就他那张单人床,睡俩小孩还差不多,换个大人随便就能滚下去。   刚好公交车来了,迟牧年看都不看他:   “我不安全,上车。”   秋冬里的随城,太阳升起的时候偏晚。   窗外漆黑一片都分不清是白天还是晚上。   行驶在路上的公交车这么早总是空空荡荡,   像是午夜里的幽灵。   但很快真幽灵出现了。   还在车上的时候,迟牧年正眯着眼靠在椅背上补觉。   远远见着底下一人正准备从公交车前门上来!   腰板一下挺直,二话不说抓起旁边江旬的手腕就往车后门跑,两步从公交上跳下去。   距离南三中学还有四站,两人已经下车了。   等着车浩浩荡荡地开走   江旬扭头问他:“怎么?”   迟牧年一时语塞。   刚他就跟老鼠见了猫,完全就是下意识想跑。   想了半天措辞才勉勉强强:   “那什么......那辆车里头一股油漆味儿,咱们换一辆哈。”   江旬瞥了他眼没吭声。   好在现在时间早,下一辆车没多久也驶过来。   迟牧年和江旬重新坐上去。   他刚把书包从背后拿下来抱怀里,旁边江旬就说:   “你干嘛老躲他?”   迟牧年一磕巴,往旁边偷偷看眼:“......躲谁”   江旬没想让他就这样混过去,继续问:   “你很怕上次来家里的那个人么?”   迟牧年想起刚才戴着眼镜的唐卓,用力抱住怀里书包:“没什么好怕的。”   “那是怕我么,怕我见到他?”江旬又问。   迟牧年:“......”   他觉得江旬这辈子应该去考警校。   正在这边绞尽脑汁。   江旬忽然把他书包拎过来自己抱着,神色很淡:   “不想说算了。”   迟牧年再次沉默,心道反正一时半会也想不到什么好理由。   不说就不说了。   等他们到学校的时候时间还早。   高秃头难得一次没有那么早过来,教室门关着,办公室的门也没有开。   迟牧年和江旬先一块儿去食堂吃早餐。   南三食堂的热干面做得比学校外边的还好吃,四块钱一碗,还能免费续花生碎和咸豆角。   冒着热气的面条端上来,迟牧年从旁边扯了个大袋子,把俩纸碗都放进去,冲人:   “端着去操场吃。”   江旬从刚才起就一直在看他,一句“为什么”停到嘴边没问出去。   到最后只是说:“就在这吃吧,这两天纪律审查,被发现以后要扣分的。”   “而且这面要端过去肯定坨了,你肯定也吃不进去。”   他句句在理,迟牧年只好把面放下:   “行吧。”   但很快又指着后面,食堂后门的一个角落,前边有两排长长的学生专栏挡着:   “那换个位置吃。”   “好。”江旬没意见。   他俩把地方挪过去。   两碗热腾腾的热干面,迟牧年吃得飞快,芝麻酱没拌匀就往嘴里塞。   塞完以后去旁边打了两杯豆浆。   紧赶慢赶地,递给自己和对面的江旬。   “走走走,吃完了吧。”   江旬顿了下,抬头看他,“我还没有。”   “啊?噢。”迟牧年说着,往人碗里瞥眼。   还好还好。   这看着也没剩下多少了。   其实真不用反应这么大,迟牧年江旬也经常一起来食堂吃饭。   但那是因为高三尖子班和他们不在一栋楼,而且上课下课时间都不一样,平常在路上基本没碰见过。   重要的是唐卓这个时候应该在外地参加竞赛!   所以也许是他看错了?   这世上长相妖冶,上学放学从不背书包,头发天天跟被半瓶啫喱水焊死一样,还总是习惯把眼镜挂脖子上的人——   应该,不止他一个?   想清楚以后,迟牧年一颗心放肚子里,整个人跟着也松下来。   “吃着呢?”   旁边坐下道阴影。   肩膀被人一巴掌拍下去,迟牧年一口豆浆直接喷到对面! !!   所以幽灵真的是幽灵。   想躲根本就躲不掉......    第36章   迟牧年木着脸扭头, 旁边刚刚坐下的就是他可亲可敬的唐卓。   “嗨。”   唐卓还和江旬打个招呼,朝他碗里努努嘴,“吃得惯么?”   “还好。”江旬说。   唐卓摇摇头, 从兜里拿出一个奶黄包:“我就不行,感觉食堂的面里有股味儿。”   迟牧年肠胃咕咚两下,忍不住说他:   “他们家面已经比学校外面的好吃多了。”   “我是受不了芝麻酱,跟哪家店没关系。”   “你不是随城人么?”   “我是啊,但我就是不爱吃这玩意儿,也不知道放点芝麻酱往里一拌怎么就成随城特产了。”   唐卓每次说话间隙会往江旬那边看。   迟牧年怕他主动撩对方说话, 赶紧继续问:“你早上就吃一个包子?”   “是啊。”唐卓往嘴里喂一口,笑了下说:   “本来买了就想回教室的,结果不是一不小心就看到你俩了嘛。”   迟牧年:“......”   藏这么好居然能被“不小心”看见。   一听就是故意的!   江旬知道对方老在看他, 但他从小到大就经常被一帮人围着看,早习惯了。   他注意力只放在迟牧年身上,见人豆浆没喝几口, 准备接过来:   “这个是用豆浆粉冲的,等下次从家里打好了再带过来。”   被迟牧年摁住:“哎哎哎, 没事没事,打得那种豆味儿太浓。”   “刚吃的面干,现在喝这个正好。”   说完以后立刻对着吸管猛吸几口。   江旬看他喝这么快, 怕呛着, 又禁不住在旁边提醒一句:   “喝慢点儿。”   迟牧年:“啊。”   唐卓一个奶黄包下肚,见他俩这一个守一个的, 嘴角微勾:   “家里?”   “怎么?不行啊。”迟牧年一脸警惕。   对方眨眨眼, 朝江旬笑一下:“你也住迟老师家啊。”   江旬看都没看他,只“恩。”一声。   唐卓一脸恍然大悟:“噢......难怪你俩那么早就能一块去坐公交车,原来是住一起啊。”   迟牧年:“......”   实在是忍不住了, 冲他道:“我记得高三的早自习比我们早半个小时吧。”   “是啊,不过也分人,你要是成绩连续三年都保持年级前三,在家多睡几分钟也没人管你。”   唐卓说是这么说,却也从位置上站起来,朝他俩道:   “行了我走了,不打扰你们。”   临走时用力一拍迟牧年的肩,在人耳边轻道:   “下次遇到可别装看不见了啊,还从车上跳下去,你以为你拍警匪片啊。”   迟牧年一个字没说出去,面无表情地虚虚锤人一拳。   等他走后。   迟牧年勉强松口气,对江旬,“吃面。”   “吃完了。”江旬也看着他。   迟牧年:“......那就走。”   先站起来,想起唐卓也才刚走,轻咳一声后重新坐下来:   “等一会再走。”   江旬刚把桌上两个吃完面的空碗叠一起,端起来的手默默放下。   “好。”   一副反正迟牧年无论说什么他都照做的样子。   特别乖。   特别听话。   但是等从食堂里出去,江旬还是问了句,“你欠他钱吗。”   “欠谁钱?”   “刚才那个人。”   迟牧年一听就知道是误会了,赶紧道:“噢没有,就是......看他挺不顺眼的。”   “为什么?”   江旬下一秒就问,似乎很想知道这个理由。   “呃......”   迟牧年绞尽脑汁。   最后才憋出一句:“你不觉得,就像他这种人吧,长得帅,成绩好,走哪都跟个大灯泡似的,谁在他旁边就自动被衬成个棒槌。”   “不是挺......挺受挫的么?”   迟牧年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也是打心底不想让人再问这件事。   因为本身就说不好。   虽然这本书的剧情已经崩得不能再崩,而且江旬现在对他的黏糊劲儿,也不像是会对唐卓动那种心思的。   但万一呢。   万一他俩就是看对眼了,藏着憋着不愿意说。   迟牧年想起原书里江旬对唐卓,那痴情的,好像没有对方就根本活不下去。   想到这里,迟牧年心里忽然没来由地有些别扭。   真有这么喜欢吗......   又不是人民币......   江旬先是没说话。   直到他俩走进教学楼,上楼梯的时候从旁边推着他的背,声音很淡:   “不觉得。”   “他没你好。”   笃定得语气跟宣誓一样。   迟牧年朝他看过去,刚才那种微妙的闷燥感完全消散。   好像清风吹过,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小情绪被一瞬间抚平。   最后只能低声冲他:“算你有良心。”   但很快想起来:“但你也没见过他多少次啊?”   “见多少次都是一样的。”   江旬扭过头,目光定定放在他身上:   “他们都不如你。”   对上视线的刹那迟牧年下意识缩回脑袋。   因为他这句话耳尖有些发烫。   好奇怪的感觉......   但其实迟牧年也有类似的想法。   他也不止一次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再也遇不到比江旬还要真诚待他的人了。   但事实证明——   真诚也不完全代表听话......   迟牧年刚到班上没多久,高秃头走进来,对他俩:   “迟牧年,下节课课间,你换到江旬旁边的位置上。”   迟牧年:!   惊讶回头。   刚把书包放下的蒋天也在旁边眉头拧起来,朝江旬那边看过去。   后者似是没注意到对方的目光。   等这节课结束以后,很自然地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到迟牧年旁边,帮他收拾桌上桌里的鸡零狗碎。   在他把桌上那摞散乱的草稿纸理好对折,迟牧年小声冲他:   “不是说好下学期再换么?”   江旬垂着眼睛,没看他:   “这学期都快结束了,现在换跟那时候换也没区别。”   程成在边上朝人挤眉弄眼一阵,一脚去够迟牧年的脚脖子:   “嗳,你俩这算不算是破桌重圆。”   迟牧年:“......”   “你少说两句吧。”   蒋天在他们过来挪桌子的时候就出去了。   等几摞书都搬过来。   迟牧年又忍不住对江旬,“你要去找老高商量换座位的事儿,倒是提前跟我说一声啊,咱们一块儿去。”   “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   江旬表情一直很淡,对着他:“水杯给我,我出去打水。”   “噢,好。”   迟牧年反应过来,乖乖把保温杯递过去。   主打一个嘴上各种埋怨,该受的照顾是真一点儿没少。   被搬过来的时候,江旬这是最后一排,前边也都是他们班的,就隔着一条走廊。   大伙彼此都熟得很,见他过来都纷纷扭头跟迟牧年打招呼。   坐前边的肖哲尤其高兴,冲他:   “哎,这空位可算来人了,平常我坐这儿头都不敢回,感觉回一下头就得被冻住。”   迟牧年想了想,问他:“可你们之前不是还一块去食堂么?”   “啊?啥时候啊。”   “就刚开学那会。”   “噢噢,一开始是叫了他,他也跟我们去了,但每次一出去就找不到人,他也不跟我们说他要去哪儿。”   肖哲顿了下,又道:“后来几次我们也都没喊他了,他也没来,感觉他可能也不是很想跟我们一块儿。”   “这样啊......”迟牧年明白过来。   看来江旬之前跟他说的是真的。   他突然觉得这么过去多年,江旬其实就是个子长起来了,其他还是跟小学时候一样。   社恐还黏人。   恩......   虽然但是,还是得就这个问题找时间跟人多聊聊。   不然这以后进了社会可咋整,还有他后边那个江家,每次问起来人就找话题撇开。   也不知道江旬平常还会不会回去。   迟牧年一颗心快要掰成两瓣操,都没注意他们班现在人都快给坐满。   除了他的新任旧任,俩同桌。   预备铃响了两次。   江旬打热水的时候,蒋天就靠在开水房的墙边上,手里捏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头。   整个南三是不让抽烟的,学校对这种事抓得特别紧。   从江旬进来的时候蒋天就盯他,一直盯到他把手里两个颜色形状都一模一样的保温杯全部灌满热水。   江旬早注意到他了,但他就是能把所有除了迟牧年以外的其他东西自动屏蔽掉。   他忽然觉得自己手里这个不是迟牧年的保温杯,而是带着某种象征意义的奖杯,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这想法放小学里都幼稚至极。   但江旬此时此刻就是这样在想。   开水房里烟雾缭绕。   江旬刚把两个水杯的盖子都拧上,从人进来起就缄默如深的蒋天忽然道:   “你还挺有本事啊。”   江旬扭头看他,但不是看这个人,只是睨向对方的手。   那里没有迟牧年的保温杯,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烟头。   蒋天注意到他视线,以为对方只是单纯在看他的烟,故意抬起来晃晃,挑衅道:   “你要举报我么?”   江旬抬头睨他,“我为什么要举报你?”   太蠢。   而且那样迟牧年肯定会不高兴。   为了其他无关紧要的东西引发他们之间的矛盾,江旬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为什么?你不是跟老高关系好么。”蒋天故意挑眉,看向他的时候意有所指:   “说换位置就给你换,也没个理由。”   江旬表情很淡,看向他的时候答了个别的:   “我和他没关系,但我和迟牧年有关系。”   “什么关系?”   “与你无关。”   蒋天冷笑一声,等江旬出去以后才在里边很不屑地接了句:   “不就是总把你当弟弟护着么,有什么好显摆的。”   江旬在他这句话里的脚步微顿。   偏头往开水房里瞥了眼,从里边人的后脑勺一直盯到踩在光滑地板上的鞋尖。   继续往前走。    第37章   迟牧年发现自从坐一块儿, 江旬对他黏得比以前更厉害了。   之前只是做什么都要跟着。   这回跟着还不够,上课下课,一有时间对方就喜欢扯着他的手攥住, 捏着虎口或者只单纯玩手指。   小时候江旬就经常喜欢这样。   但他们已经长大了啊。   两个高中男生一个给另一个人牵指头玩,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问题是下课藏着掖着,上课的时候稍微动静大点就能被老师点出去站着。   迟牧年身体不好,一点儿也不想出去吹凉风。   所以当他很严肃地跟人说:   “老实点你,别影响我听课。”   江旬就变了,改成左手在底下揪着他衣角玩。   他自娱自乐玩得很开心, 就这样另一只手都能熟练地把黑板上的化学式子记下来,还顺便配了个平。   迟牧年:“......”   等到大课间跑步的时候,迟牧年看到连跑步都要跟他贴这么近的江旬。   实在没忍住, 边跑边对他:   “江小旬,你是不是有什么雏鸟情节。”   “雏鸟情节?”   “对啊,我有时候甚至怀疑你是不是没把我当成你哥。”   江旬呼吸都漏掉一拍。   被发现了?   但很快迟牧年继续说, “是把我当你爸爸了。”   江旬:“......”   从旁边捏捏他后颈,无奈道:“不要把自己跟那种人放在一起。”   “可你不觉得你现在这样真挺奇怪吗, 你看程成、肖哲他们,谁跟你似的......好像离了我就不行。”   江旬先是没接茬,似是认真在想他说的。   等到他们跑第二圈的时候才道:“我可能只是有点分离焦虑。”   “简单概括就是, 我不能离开你。”   迟牧年:“......”   这不一回事嘛。   而且先不说将来读大学。   文理分班考试, 迟牧年就觉得自己不可能跟江旬分到一个重点班。   要他真有这个运气迟北元不得放一晚上大鞭炮庆祝。   “你已经不小了,还当咱俩在幼儿园呢。”迟牧年无奈道。   这话他已经重复不下一百遍, 旁边江旬却像是正等着他这句, 立刻接道:   “那你想不想回幼儿园看看?”   迟牧年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干脆不跑了,站在原地冲他:   “你真当自己没长大呢啊。”   江旬却理所当然:   “不都说任何问题都需要追根溯源吗, 也许回去一趟我的毛病就能够解决。”   迟牧年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但想想这也话糙理不糙。   万一能成呢,而且他自己也确实好久没回去了。   “行吧,那就找个时间,叫上程成、姗姗他们,咱们一块回去。”迟牧年说。   江旬原本还有话要说,结果卡半天没说出去。   只是在迟牧年后颈上轻轻捏捏。   可是到了那天。   真正去幼儿园的只剩下迟牧年江旬。   顾姗姗瞒着家里人偷偷报了个声乐班,现在每周六都要逃课去那儿补课,想去也没法去。   而程成是单纯的不想。   半大小伙子了,对以前曾经挂一大撮鼻涕,迈着小短腿满地溜达的地界实在不感兴趣。   其实迟牧年兴趣也不太大。   他们四个唯一像是对这里有留恋的居然是江旬。   甚至他进门之前,保安看到他还挺自然地打了个声招呼,什么都没说就放他俩进去了。   迟牧年简直不可置信:“你经常来啊?”   “偶尔。”   迟牧年回头看看不远处的幼儿园大门,还是无法理解,   “他们就这样放你进来?”   本来他都准备要费一番口舌,实在不行就拉人翻墙根。   江旬神态自然:“不难,每年过节的时候给送箱水果就可以了。”   迟牧年:“......”   还挺有心。   迟牧年两手插在衣服兜里,在里边左左右右地看。   只从外边看还没发觉,真逛起来的时候才发觉这里真的变化很大。   以前这个幼儿园,很简单,说是幼儿园其实更像是个小小宅基地。   没什么玩具,给小孩子准备的就一小片沙场。   但就这样他们当时都玩得很开心。   那时候的迟牧年仗着自己长了个十八岁的脑袋,经常在幼儿园里一个人偷着跑来跑去。   到后来身边又多了个对他言听计从的江小旬。   他俩在这逛了一圈。   迟牧年才后知后觉道:“今天放假。”   难怪逛半天都没看到一个小豆丁,老师也见得少。   迟牧年在一个动力秋千上坐下来,看看周围一圈齐全的设备,有的连他都不知道该怎么玩。   不禁感叹道:“变化真大啊。”   江旬紧挨着他旁边的也坐下,往这看了一圈:   “是吗,我没看出来。”   在他这儿这里只是他和迟牧年认识的地方。   这个前置条件永远不会变,所以这里对他来说和小时候也没有任何区别。   “怎么就看不出来呢,你看看这,前边一排蘑菇亭都没了,还有那儿,之前好像没有这么大的显示屏吧......”   迟牧年嘴里说个不停。   江旬顺着他目光往那儿看看,到最后什么也没说。   他俩在这呆坐了快半小时。   虽然就只是坐着吹吹风,但迟牧年觉得也还挺有意思。   人很容易就静下来。   好像回到小时候,又好像真的什么都没有变。   江旬忽然开口:“要不要去后面看看?”   “行啊。”迟牧年一下站起来。   底下的秋千因为这股力道被摇得前后一晃。   穿过最靠近后门那栋教学楼,里边的门今天没锁。   到了这儿迟牧年才找回点记忆。   还是一大片翠绿的狗尾巴草。   沿着墙根底下的下水道管也都露在外边。   江旬一直在旁边观察他的表情。   趁人没注意,从旁边牵起迟牧年的手。   那个时候是迟牧年主动牵起来的,这回轮到他了。   两人先是靠墙站着,后来站累了,慢慢蹲下来,到最后一屁股坐在那片狗尾巴草上。   旁边就是埋葬飒飒的地方,上边开满了黄色的小花。   迟牧年手指往那轻戳一下,让上边的小花都左右动起来。   “你就是在那里救的我。”江旬抬抬下巴。   迟牧年“啊”一声,也指着不远处:   “你就在那儿摔了个狗吃屎。”   江旬:“......”   没忍住,报复性地掐了下身边人的肚子。   但很快迟牧年就反客为主,抓住他的手腕往上抻,朝他咯吱窝里轻轻一戳。   笑着眼睛都眯起来:   “江小旬你,胆大包天!”   开始疯狂挠人痒痒!   一个躲一个追。   很快滚到中间那片狗尾巴草,最高那几根率先被两个少年的身躯压弯了腰。   但随着他们的动作很快又直回来!   他俩真就跟小孩一样闹,突然一下江旬就先完全倒地。   两只手都被摁在地上的时候他再没反抗,躺着没动,只歪着一点点脑袋看着悬在他上方的迟牧年。   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   一只蝴蝶落在他们附近,只一下又快速飞开。   两人互相对着,迟牧年一条膝盖跪在人**,呼吸突然一瞬间没跟上来。   率先挪开眼睛。   爬起来的时候都没看躺在地上的人,声音莫名有些发虚:   “快起来吧你,这地上多脏啊。”   江旬一直看着他的脸,从下往上地看着,撑了下地以后轻松地就自己站起来。   两人后来也没再闹,拍拍裤子上的草屑,往大门那边回去。   “你怎么知道教学楼后门是开的?”迟牧年问。   “苗老师跟我说的,每周六下午三点会开。”   “苗老师?”迟牧年先是没想起来,后面瞪大眼睛,觉得自己又被他骗了,   “你连苗老师都见过,还说没经常来!”   江旬却仍垂着眼睛,坚持之前说过的:   “只是偶尔。”   两人在这走走看看。   江旬一直牵着迟牧年的手。   刚才打闹的时候是松开的,站起来以后立刻又牵上了。   在人反抗之前就说:   “反正现在在幼儿园里面,就当重温小时候。”   迟牧年今天除了刚才压住江旬时有瞬间的别扭,其余时间也挺开心。   都忘了他们原本来这儿的目的是解决江旬的“依赖症”问题。   最后只嘀嘀咕咕:“出去以后就不可以了。”   “好。”江旬依旧快速答应。   低头瞥眼他们牵在一起的手,眼尾微挑。   今天晚上江旬住在迟家。   迟北元听说他俩下午去了幼儿园,还挺惊讶:   “怎么突然想去那儿啊?”   “重温一下嘛,都这么多年了。”迟牧年往自己碗里搁了勺红烧肉。   咸甜的汤汁泡饭特香。   “恩......你俩现在去去也好。”迟北元似乎回忆了一下,继续说:   “听说他们那边下个月好像要拆迁。”   迟牧年惊讶抬头:“拆迁????”   “是啊,应该是因为生源不够,要搬到六渡桥那边去。”迟北元说。   “这样么......”   迟牧年应了声,突然觉得碗里的肉有点硬。   旁边江旬倒是继续吃饭吃菜,完全没对这个他“偶尔”会去的地方表现出有多留恋。   还很自然地给旁边食不知味的迟牧年添了碗汤。   到了晚上,迟牧年早早洗完澡钻进被子。   没一会房间门开了,江旬从外边进来。   走到他身边以后,抱着膝盖坐到他房间的毛绒地毯上。   迟牧年背对着外边睡的,听动静都知道他在干嘛,随口一接:   “有事说事,不许卖萌。”   江旬歪着头,凑到他耳边:   “既然今天在幼儿园也牵了手,那晚上是不是也能重温一下。”   “重温什么。”   江旬说:“一起睡。”   迟牧年:“......”   刚想直接对他说“不行”。   但可能是今天在幼儿园里待了块一天,勾起点零零碎碎回忆。   也有可能是知道那里马上就要拆了,好不容易被吊回来的那些心思被迅速打散。   一股情绪上上不去,下下不来。   堵在胸口之后,就想拼命抓住点什么。   反应过来的时候,原本坐在底下的江旬已经自觉坐在他床边上。   怀里好像还抱了个枕头。   迟牧年:“......”   想说的话没说出去。   叹口气。   默默往里让出个位置。    第38章   江旬上床以后很乖。   自己睡自己的, 也没有在后边动手动脚。   而且早早把书房里给他准备的被子也一起抱过来,生怕被人以东西不够为由赶回去。   迟牧年本来就没睡着,感觉到动静后测过身看他, 皮笑肉不笑:   “你这装备带得够齐全的。”   江旬在人没注意到的时候勾起嘴角,把这些家当摆好后再次贴着迟牧年躺下,眼睛也对着他:   “怕你赶我。”   迟牧年挑眉:“这么可怜?”   “恩,一直都很可怜。”江旬真挚道。   两人大眼瞪大眼。   迟牧年“切”一声,从侧着变成平躺,两手搁脑袋后边:   “江小旬,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告诉你什么?”   “你要是去幼儿园,可以叫上我啊,咱们一块去。”   没等人开口迟牧年又道:“别说你只是偶尔去去啊, 当谁瞎呢。   江旬想说的咽回去,顿了下只道:   “我只是觉得那地方对你来说可能没那么重要,去不去都可以。”   “毕竟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迟牧年一句话闷心里没出去。   江旬说得对, 他确实已经忘了。   要不是今天特意回去一趟,他可能连那里什么时候拆了都不知道。   “对你来说呢?”   “重要也不重要。”江旬侧躺着看他, 低沉的声音在夜晚有些懒懒的:   “反正你在哪里,哪里就对我重要。”   迟牧年无奈:“肉麻死了你......”   之前那种说不清的微妙心思从身体里涌出来。   可转念想,既然重要, 为什么那三年江旬里宁愿去那个幼儿园, 都不愿意来找他。   从心底飞起来的氢气球被一瞬间戳破。   迟牧年背过身,已经想着不搭理人。   可在关灯以后, 还是像小时候那样, 每次睡之前都拍拍身边小被子:   “睡觉,小旬。”   江旬在他这样的低哄里闭上眼,可没闭多久就睁开。   看着近在咫尺, 茫茫漆黑中的一道虚影:   “好。”   原本说好的一块“重温”只有今晚。   可有些闸门一旦开了就完全阖不上。   他俩最后天天都在重温......   江旬实在是能赖,赖到人家家里,又赖上迟牧年的床。   好在在班上已经不会非要跟之前那样牵他手了,但底下膝盖一定跟他贴着。   只要稍微往旁边一侧肩膀也会挨在一起。   其实这些在他们中间也不算个事,都是男的,勾肩搭背地再正常不过。   但迟牧年就是会觉得别扭。   也说不清为什么。   好像是那次从幼儿园回来就变成这样。   迟牧年被这种情绪折腾得快疯了。   下节课课间坚决拒绝跟江旬一块去楼下小超市。   “抽屉里没纸了。”江旬说。   迟牧年面无表情,“那你给我买上来。”   说完也不看他,趴桌上装死。   等到旁边座位一空,迟牧年走到程成旁边坐下。   大程子鼻炎,一个喷嚏只打了一半,被逼得直接咽回去。   往斜后边一瞥,冲他:   “哟,总算想起我来啦,你家江旬呢?”   迟牧年叹口气:“他不是我家的。”   程成见他这样想笑:“怎么就不是你家的了,这不天天黏一块么。”   “问题是这也太黏糊了啊,感觉我们四个里就他没长大。”迟牧年小声抱怨。   “没长大?我看是只对你吧。”程成拿纸巾搓鼻子,完全没把他这点抱怨当回事。   但兄弟归兄弟,眼见他这一脸纠结还是说:   “你要真觉得烦。”   “等圣诞节,咱们一块去网吧的时候我帮你跟他说说?”   迟牧年:“...... ”   不可置信冲他,“你跟江旬说了我们圣诞节的事?!”   “说了又怎么了?你俩天天跟穿一条裤子似的,你还真舍得抛下他自己去过圣诞?”   迟牧年:“......”   “我也没说不带他呀,主要我本来也没准备真的在网吧待多久。”   程成不高兴,声音也大起来:   “啊?别啊,好不容易大伙出来约一次你说跑就跑?”   迟牧年没立刻答对,但他这回是真有其他事。   去网吧那就是个顺带的。   而且不能告诉江旬。   后来快一个多月迟牧年都故意不在江旬跟前提“网吧”俩字,装不知道。   也不像小时候那样非要扯着人去过圣诞节。   直到出发前一天江旬问他:   “明天一块去书店?”   “我这周日要去补课。”迟牧年说这个的时候都没敢看他,低着头道:   “你自己去吧。”   江旬听了以后也没说什么,默默帮他把晚自习刷完的卷子收起来。   两个人心思各异。   翌日,迟牧年早早换好衣服。   头发随便往后扒拉两下,洗漱时间不超过五分钟,连早餐都不准备在家里吃。   想赶紧溜到外边。   结果刚出房间,就见到门口厨房里的迟北元。   和帮忙一起搓汤圆的江小旬......   对方听到开门声,头也不回:   “桌上有包子,酱肉陷的,是你之前说好吃的那一家。”   迟牧年:“......”   迟北元甩掉手腕上的水珠从厨房出来。   见他顶着个鸡窝头,外套都穿好了,奇怪说:   “要出去啊?”   迟牧年怕迟北元念叨他去网吧。   刚想胡乱编个理由,可江旬随后也从厨房里出来。   腰上围着围裙,和迟北元同个角度看他。   迟牧年呆住。   偏过头,不敢看他俩任何一个人的眼睛:   最后指着那个围围裙的:“我跟江旬约了。”   “跟小旬约了就约了呗,干嘛那么狗狗祟祟的。”   迟北元觉得他这样好玩,又对着江旬:   “出去玩别吃太多啊,今天圣诞节,晚上回来叔叔领你们吃肉蟹煲。”   “好的叔叔。”江旬应声。   迟牧年一句话不说当没听见。   坐在桌子旁边吃包子,江旬给他煮了碗桂花甜汤放对边。   他俩一块儿吃。   挺温馨美好的早餐,迟牧年却觉得吃了一肚子瘪。   出门以后胳膊肘用力拐他:   “喂江小旬,你故意的吧。”   “故意什么?”   “大周末的这么早来我家。”   “我只是想一直跟你待在一起。”   江旬无辜看他,“而且,我自己在家也是一个人,挺害怕的。”   他说的迟牧年是一句都不信,“你还会害怕?”   “会。”   江旬认真点头,高出一截的身体靠在旁边人肩膀上:   “不过跟你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了。”   之前那种感觉又涌上来,迟牧年眼睛都睁大几寸。   微愣之后,别别扭扭不看他,嘀咕出一句:   “怎么老说这些有的没的......”   网吧开在附近一个商场里边。   周末人很多,还没进去都能听见里头键盘的敲打声。   刚进去程成就朝他俩挥手,   “年年,江旬,这儿!”   他们这帮人占了快两排位置。   蒋天看到俩人一块进来,把紧挨着自己这台电脑上的衣服拿起来。   看向迟牧年,示意人坐他旁边。   江旬也注意到了,还没走进就朝着迟牧年:   “我闻不了烟味。”   “烟味?”迟牧年动两下鼻子,疑惑问:“有么。”   “有的。”江旬扯住他的袖口,往里边看看:   “我们坐那两个靠窗的位置好不好,他那个还是沙发。”   迟牧年觉得坐哪儿都一样,往那边看眼:   “行吧。”   接着对蒋天他们,“你们就在这儿,我们上后边坐去。”   蒋天皱着眉刚要开口,他对面一个对游戏出了名儿较真的周宽道:   “别吧,开黑当然要大家坐一块嘛,你俩单独去那儿算怎么回事,离那么远我们也不好带你。”   程成也在旁边:“就是就是,年年你们就在这,好不容易大伙一块出来玩,别跑了。”   迟牧年还要说句什么,江旬已经走进去,坐到紧挨着蒋天的那台电脑,面带平静道:   “就在这吧。”   迟牧年奇怪,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你不是说有烟味?”   “已经没了。”江旬说。   他俩说话的时候蒋天全程一直听着,瞥眼旁边的江旬。   抿抿唇,把搁在桌上的耳机重新戴上。   几人玩了两把。   江旬上手很快,没多久就跟上其他人,倒是迟牧年,一直掉在后边。   他是真不会玩游戏,尤其团战的时候,都是还没开打自己人先没了。   “啧,我说迟牧年你到底会不会玩啊!”   周宽急得直挠头:“都说了你这个是吃伤害的,不能老躲在后边,哎哟,咱们这把又要输了......”   他刚吼完,迟牧年旁边两个人都扭头朝他看眼。   周宽瞬间不吭声了。   迟牧年知道自己的水平。   后边干脆坐旁边看他们玩,看了几把发现自己看都看不过来。   确实不是玩游戏的料......   不过他也正好有其他事,趁这个机会站起来:   “那什么......都快中午了,我出去买点吃的,你们想吃什么一会发群里,我带回来。”   江旬见他起身也要跟着,“我和你一起去。”   “你这把都开了怎么一起。”迟牧年指着他电脑:   “坐在这等我,要有想捎带的就给我打电话。”   没等江旬开口立马拿起后边的羽绒服,边出去边给自己裹上。   等重新坐下来。   江旬手里这个英雄差点遭对面包抄,被旁边蒋天两把手枪一下给干飞。   周宽直接蹦起来:“我靠,蒋哥漂亮啊!”   他旁边一个人跟着说:“牛逼牛逼,这波我服了!”   江旬也往那儿一瞥。   蒋天注意到他视线,漫不经心道:“不用谢。”   他眼睛没有离开电脑。   挺平淡的语气,却话里有话:   “我和迟牧年是朋友,他把你当弟弟,那你也就是我弟弟,肯定得多照顾着点。”   他一口一个弟弟,殊不知江旬自从回来就没喊过人一声哥。   江旬先没答他的。   沉默地坐在位置上,直到把对面几个一次全部反杀。   瞥眼屏幕下方的时间,嘴角微抿。   快速从中间突破出去!   他们这次赢才用了十五分钟!   一把下来,周宽都被打服了:   “哇靠,学霸都这么会打游戏吗?”   “不知道啊。”他旁边一个人跟着感叹。   他们都偷摸往人身上瞥。   江旬一句话没说,从位置上站起来。   准备到外面找迟牧年。   临走时只对蒋天:“我当不了你弟弟。”   蒋天抬头盯他。   江旬像是没注意到对方眼里的复杂,甚至还在他这神态里浅笑一下:   “因为你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哥哥弟弟的,只是我和他之间的一种情趣。”    第39章   “你什么意思?”蒋天眉头一直拧着   手也不搭在面前的电脑桌上, 抱臂放在胸前。   “这不是很明显么。”江旬又笑一声,朝他的方向轻微侧侧。   “我们俩天天在一起你看不出来么?”   他说得隐晦,那个意思只露出一个角, 蒋天却瞬间就听懂了,差点从位置上起来:   “可你们都是男的!”   “那又怎么样。”江旬收回目光,无所谓地耸耸肩:   “还是说你其实对这个有歧视,瞧不上我们这种人?”   蒋天眉头皱得更深:“我没有。”   “没有就好。”江旬说。   蒋天没说话,手指在鼠标上磨两下,扭头去看旁边这个让人摸不清的少年, 脸色沉下来:   “你说的这些,是你自己单方面这么决定,还是迟牧年他也知道。”   江旬神色平静, 像是丝毫没受他这句话的影响:   “他要是不知道,我也没理由拿这个在外边到处说。”   意味深长地一瞥,“显得我自己像个单相思。”   蒋天后槽牙都快被磨碎:“那我能当面去问他么?”   “可以。”   江旬看了眼手机, 随手拿起搭在椅子后边的外套。   等他刚把座椅往后拖,一旁的蒋天猛地也站起来, 一直挂着的耳机摘下来摔桌上:   “你们做到哪一步了?”   这问题问得太直接,刚问出口的时候蒋天自己也愣了下,完全是口不择言。   本来还在看电脑的几个弟兄都朝他俩看过来, 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程成分别喊了声他们名字, 问说,“你俩咋啦?”   蒋天回他:“没咋。”   继续看着江旬。   反正问都问了, 他定定站着没动, 就是要等一个解释。   这个问题问得太隐私,一般人顶多会回个“关你什么事”,或者直接上来给他两拳。   蒋天想, 要是他自己他多半就会这么干。   结果江旬依旧没什么表情。   穿好外套,把领子和后边的帽檐往外边翻好,拉链从最底下拉到顶。   才看向他,嘴角微微勾起:   “该做的都做了。”   说完以后没和其他任何人打招呼,径自往网吧外边走。   独留一个像是三观都被震碎的蒋天。   江旬刚出门就给迟牧年打了个电话,结果对方不接。   这个人太不省心了,江旬想。   稍微没看住就有人对他抱有那种幻想。   江旬不会掩饰自己的想法,刚才也没有故意挑衅。   他自己是这样的人,当然也能看出蒋天的心思。   不过那个问题,换成任何一个人这样问他都会这样说,没有任何的负罪感,也不怕被人知道。   不管这个人指的是迟牧年还是其他任何人。   也不管迟牧年同不同意。   反正他们的事,是早晚的事。   和这群不谙世事的高中生不一样,江旬的经历就注定他思维和寻常人不一样,为达目的的方式很笃定也更直接。   他走到网吧门口的时候,靠墙打开手机。   其中一个隐藏小程序,左上角的小红点显示出的定位离网吧不远。   江旬收起手机,顺着那个位置找过去,   迟牧年对某人背着他在外边胡说八道的事儿一无所知。   正站在几块手表跟前纠结。   江小旬生日快到了。   小时候手里没钱,有也不敢乱花,每次生日都只敢买什么橡皮文具盒圣诞帽,或者往后一扯,会自己朝前跑的载着圣诞老人的红色小车。   那个粉粉嫩嫩的少女头盔是迟牧年买过最昂贵的礼物。   现在长大了,就想认真挑个东西送给他。   迟牧年很早就决定要送他这个。   以前迟牧年经常牵着江旬手腕,那时候虽然他自己手也小,但感觉握着江旬两个腕子都富余。   而且捏在手里,好像连里边骨头都是软的。   可现在,江旬宽厚的手腕,从小臂一直顺下来的肌肉线条甚至比迟牧年还清晰、   很沉稳,也很有力量。   迟牧年原本想给人买个运动手环。   只是江旬这张脸,五官立体,贵气逼人,好像和石英表更相配。   “在看什么?”   他上半身都快趴在柜台上,被后边人搂着腰给扯回来。   迟牧年回头的时候愣了下,眼睛用力眨巴两下,说话都结巴: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江旬一如既往地平静:   “我进商场上厕所,刚要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你了。”   “网吧里没厕所?”迟牧年不理解。   “味儿。”江旬说。   迟牧年:“......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挑?”   江旬没应他这个,跟着往柜台里边看;   “要买手表?”   迟牧年“啊”一声,想到什么赶紧含含糊糊,   “就看看,没说真的要买。”   话音刚落年轻的导购就走过来,满面笑容:   “帅哥,这个是你刚要的这款手表的同款表带,都拿过来了,你挑挑。”   江旬往旁边一瞥。   迟牧年:“......”   瞒不过去,只能硬着头皮接过来看。   看的时候感觉旁边这道视线,赶紧把手里一袋零食递过去:   “你拿回去跟程成他们分了吧,我一会就回去了。 ”   江旬乖乖接过来提着,但人没走,站在迟牧年身边也没动。   过了会才道:“这些表带的颜色偏深,都不适合你。”   迟牧年摸摸鼻子,有些虚:“我最近喜欢深色系。”   江旬又说:“可是这个表盘明显比你的手腕还大一圈。”   迟牧年心虚:“我......我想买个成熟点的不行啊。”   “而且你上周才买了个小手环,戴两天就没见你戴了,你也说过自己平常不喜欢在手上戴东西。”   江旬记得他的每句话每件事,到最后一针见血:   “你不是给自己买的。”   迟牧年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暗暗感叹这人的敏锐,联想到他这狗鼻子,叹口气:   “你要不然去应聘当警犬吧,我看挺适合的。”   江旬往他这边瞥眼,神色渐冷,五指继续贴过来:   “所以是谁?”   感觉腰上靠过来的手,迟牧年下意识往旁边躲了下,控诉他:   “江小旬,你最近怎么总摸我腰!”   一次两次也就算算了,这都多少回了。   “是谁。”江旬又问一声,声音沉到谷底。   他看得出,这款手表虽然颜色深,但款式偏年轻,所以肯定也不是买给迟北元的。   究竟是谁让迟牧年偷跑出来这么久,还不惜撒谎骗他。   这样咄咄逼人的态度让迟牧年有些不舒服。   其实不止这次,他觉得长大以后的江旬变得比之前更黏人,而且这种黏人不像小时候那种缠着不放。   更多的像是不知不觉的压迫,让人没法拒绝。   在学校也是,出来也是,现在连他干嘛都要管,像是看犯人一样。   还没等迟牧年想明白,江旬已经收回手,下巴搁在人肩上,声音也软下来:   “我没有别的意思。”   “只是你要是告诉我这个是给谁人买的,我也好帮你选选。”   江旬一字一句对着他耳朵,听起来倒像是真在替他着想:   “别到时候买错了,钱也花了,对方不一定会领你的情。”   几句话说的迟牧年也不好再接什么,被抓到后有些沮丧:   “这不是你后天生日吗,我就想给你挑个礼物。”   “生日?”   “是啊。”   江旬这一脸茫然倒是和小时候挺像,迟牧年无奈冲他:   “你连你自己的生日都忘了是不是。”扯过江旬的手,拿起桌上几条表带放人腕上比比:   “来,反正你人都来了,我也不非要搞什么惊喜了,赶紧挑挑吧,看喜欢哪个。”   江旬从刚才起就没说话了。   被扯着的时候也跟个机器人一样,让干嘛干嘛。   迟牧年专心给人挑表,不同款式给试了好几种。   后来是江旬挑中了一款。   银色表盘黑色表带,内里和镶边都没有多余装饰,很大众的基础款。   虽然简单,但真是不同人不同戴,江旬戴就有种克制的精致,带着禁欲型男的味儿。   他俩来的不是名表专柜,挑手表的时候店员一直在旁边跟他们搭话。   见他们挑的这个太普通:   “哎,这款是前年的款了,没什么特色,帅哥要不要看我们新出的青春时空系列?”   “那种更适合你们这个年龄,我自己堂弟上周就买的那款!”   迟牧年却只看了眼江旬,很快对他,“不用了,我们就要这个。”   江旬再从旁边拿起一支同款的,其他什么地方都一样,就表带是白色。   “你要两个?”迟牧年问他。   “另一个我给你买。”江旬说。   “我手上不爱戴东西。”迟牧年这回说实话了。   “没事,不戴就放着。”江旬道。   结果刚出去没多久。   迟牧年的手腕就被江旬扯着,被迫也戴上手表。   “不是说先放着?”迟牧年疑惑。   “买的第一天当然要戴了,不然不就白买了。”江旬理所应当。   迟牧年无语,说他:   “......你怎么一下一下的。”   两人戴着同款手表回网吧,回去之前按照群里程成发的,给大伙带了汉堡炸鸡冰可乐。   刚进网吧坐着的那群人朝他俩:   “哎呀呀,终于把你们盼回来了,快点救我狗命!”   “你们去哪了啊,哎哟迟年年我刚真没针对你,就是玩起来的时候嘴收不住。”   周宽坐最外头,把炸鸡接过来的时候说:   “你别见怪啊。”   “你们买啥了啊,怎么去这么久。”问这个的是程成。   迟牧年先对周宽说了个“没事儿”,朝程成伸了个手腕,“就这个。”   后者扯过去看眼,认真评价:“挺好,就有点像是小老头戴的。”   迟牧年:“......”   没理他,给大伙分汉堡。   最后把蒋天那份递过去,“吃点?”   “噢,谢了。”蒋天从刚才脸色就不太好,后来打那几局都没和其他人说话。   一帮男生抢着分炸鸡吃汉堡,吃完以后程成他们喊着还要再开一局。   蒋天注意到邻座江旬拂在键盘上那块同款手表,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   “这局你们打吧,我出去透透气。”   除了他迟牧年也没打算玩。   他是真不会,来网吧就纯粹想凑个氛围,准备从电脑里找个电影出来看。   正在纠结是喜剧片还是悬疑。   旁边手机震了两下。   是蒋天。   [蒋天:年年,你能出来一下么。]   [蒋天:我有话想跟你说。]    第40章   怎么这么严肃?   迟牧年觉得奇怪, 咬了一半的汉堡用包装纸团成球,搁桌子上。   站起来后对旁边,“我出去一下, 你慢慢吃。”   江旬不像刚才那样黏人,还帮他在食物下面垫了张餐巾纸,表情乖巧:   “你去吧,我等你回来。”   网吧里到了下午人越来越多。   迟牧年出去的时候蒋天正靠在门口抽烟,看到他的时候下意识把手里的烟头掐掉。   朝他看过来。   蒋天乍一看是那种四肢发达的体育生,校服里总是整套的运动服, 皮肤不算白,但五官立体里带点凶样,叼根烟像个无所事事的街头混混, 看着挺不好惹。   迟牧年之前见他抽烟还是在他们初中部的水房,上了高中人反而抽得少了。   “怎么又开始抽烟了?我还以为你戒了呢。”迟牧年走到他边上。   “我在学校里不抽,不代表在其他地方也不抽。”   蒋天随口道, 原地顿了下,突然又想从口袋里拿根烟出来, 硬是忍回去。   迟牧年见他一脸烦躁,再问:   “怎么了突然,心情不好?”   蒋天看着他没说话。   “游戏输了?”迟牧年继续问。   蒋天脸转回去, 目视前方:“不至于。”   两人并排对着网吧门口这条马路发呆。   迟牧年觉得他绝对有事, 但陪这站着也什么都解决不了,拍拍他肩膀:   “那我先回去, 你要什么时候想说随时喊我。”   迟牧年说完准备进网吧。   蒋天却在这个时候对他:   “初中的时候咱们三个就经常在一起, 我还以为到了高中还能一直这样。”   迟牧年:?   “你平常不也老跟周宽他们在一块?”   而且初一刚开学蒋天身边就乌泱泱一大帮大人,他们是初二那次打架以后才认识的,而且再这之后这人身边也朋友不断。   迟牧年心觉他压根不在乎谁跟谁一块玩。   “这一样吗?”蒋天问他。   迟牧年疑惑:“不一样么?”   他瞪圆的眼睛像是真不知道区别, 蒋天忽然有些怀疑江旬说得,心里有什么就都问出口,   “那你和江旬呢。”   “我和江旬?”   迟牧年想了想江旬的黏人程度。   有时候他都觉得对方像个女孩,好像只有女孩之间才会那样黏在一起。   但他们从小就认识,而且江旬那时候总喊他哥,做这些也不奇怪吧。   他能够理解。   迟牧年纯纯的理科脑袋,仔细分析过后老实答道:   “那确实不一样......”   这世上确实没有比江旬还黏人的。   蒋天目光黯下来。   迟牧年其实从上次就发现了,问他,“你是,很讨厌江旬么?”   “不是讨厌,我只是想提醒你,他跟我们不一样,他压根就不是什么心思简单的人。”   蒋天说到这有些烦躁:   “他很阴,你明白么,平常也不跟我们说话,对谁都爱理不理的,鬼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你跟他这样的人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下场,你就算......就算是为了你自己,都该离他那种人远一点。”   迟牧年沉默了。   蒋天说的这些他不知道么?   他当然知道。   迟牧年就是看过本书。   江旬是个什么样的人——   原书里作者最后都在说,现实生活中遇到这种人赶紧跑,而且她自己还因为创造出这个人物天天晚上做噩梦,后来受不了,被逼着去看心理医生。   迟牧年能不跑么。   他就是从离人远一点那个时候过来的。   他觉得这里的所有人都没有谁比他更了解江旬。   蒋天见他半天不说话,以为是生气了:   “我也不是说他不好,只是你也该替自己想想,万一到时候被学校发现了......”   没等他说完迟牧年就接道:   “我知道了,以后我跟你们出来的时候尽量不带着他。”   他说的蒋天一个字不信:   “但是他平常那么粘你,怎么可能不跟着你?”   “我回去以后好好跟他说。”   迟牧年觉得蒋天只是单纯的不想带江旬玩:   “放心吧,反正他每天晚上都要来我家,那时候再在一块就可以了。”   “他晚上还去你家?”蒋天完全不能理解。   “对啊。”迟牧年点点头:“我们还睡一张床,这么多年都习惯了。”   蒋天完全定在原地看他。   这个时候网吧里有人出来,步态懒散,从后边撑住迟牧年脖子,像是抱住一棵郁郁葱葱小树苗:   “炸鸡只剩下最后一块,还有你的汉堡,再不吃就要冷了 。”   “噢,对哦。”迟牧年应了声,看眼前边蒋天又回看眼身后:   “那我们先吃汉堡......吃完就回去吧。”   “好。”江旬乖巧点头。   搭着人脖子往里头走,刚进门的时候还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蒋天。   很快又收回来。   蒋天从他们俩靠在一起的身体就定在地上没动。   等他们进去以后,背过身,默默从口袋里摸出根烟出来抽,神态不明。   迟牧年和江旬先走了。   一伙人玩得正在兴头上,迟牧年走可以,他们是真不想放走江旬。   虽然对方不说话但技术好,赢的那几场都是靠他和蒋天在前边顶着。   但没辙,迟牧年走他肯定会跟着。   出去的路上。   “之前都没看出啊,原来你这么喜欢玩游戏。”迟牧年惊讶。   没想到江旬却说,“不喜欢。”   “嗯?不喜欢么,我看你玩的挺高兴的。”   “我高兴,是因为跟你待在一起。”江旬点出这个。   迟牧年一怔。   无意识摸两下脖子,“那你下次还想出来么?”。   “你来我就来。”   江旬从后边给人捏肩膀,看着他说:“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会跟你分开。”   迟牧年想到刚才蒋天说的,   “听到了?”   “恩。”江旬歪过脑袋,蹭蹭迟牧年的,小声说,“你朋友好像不太喜欢我。”   这听得还挺委屈。   迟牧年才不上人当,说他:“那你平常对他们就客气点,别总是板着张脸。”   他说完这个江旬先是没接茬。   等他俩站在公交站前等着,江旬才看着他。   一双眼睛像是能看穿人心:   “你没发现么?你也喜欢我一直黏着你。”   迟牧年看向他。   江旬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个布包,里边耳机线整整齐齐叠放在一起,一看就知道是很久没用过。   “你喜欢我只黏着你一个人,你很享受这种感觉。”江旬说。   迟牧年在他这句话里静默片刻。   刚好他们这趟公交来了,迟牧年从他手里把自己耳机包拿回来。   冲人一嚷,   “我不享受,自己爱干嘛干嘛去。”   跑几步后直接跳上那辆车。   江旬紧紧跟他身后,在人找到位置的时候贴着他坐下。   “我错了。”他认错认得飞快,在对方还没还嘴的时候又说:   “是我喜欢只黏着你,而且特别喜欢。”   江旬总是说自己离不开他。   迟牧年听在耳朵里嫌弃他,实际上心里还是默默记住了他说的。   即便他们都这么大了还一直记得。   迟牧年没理他的道歉,想把耳机扯出来挂上,手却被江旬握住:   “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当年没去找你的事。”   迟牧年很想说没有,但看着车窗外略过的街道,还是道:   “我不该那么小心眼的,尤其是......你还经历过那些事情。”   “这换做是我,我可能活都活不下去。”   “本来就是两件事,你就是太好了,这件事你本来就可以怪我。”江旬头枕在他肩膀上。   迟牧年:“不是说让我都忘掉么?”   “后来想想,那样太卑鄙了。”江旬侧着去看车窗里迟牧年的影子,认真说:   “你可以记一辈子,让我永远都欠着你。”   迟牧年扭头看他,江旬在他看过来的时候目光回头。   目光坚定里带着温柔。   迟牧年忽然有些后悔。   去网吧打游戏,两个人还买了同款手表,本来应该一路去一路回来都高高兴兴的。   现在却又突然提到之前的事。   蒋天说江旬总是不合群,独来独往。   但其实迟牧年自己也没太合群到哪里去。   要不然也不可能整个初中都挂着耳机。   可能是受迟北元性格的影响,比较宅。   也可能是他在自己那个世界,无父无母地长大,所以比起主动,更依赖别人对他的依赖。   小时候非要给人当哥,是想照顾他,也是想安慰自己。   那个曾经孤身一人的自己。   到了现在,迟牧年自己每次嘴上说说的,但心底也还有那么一小块地方在下陷。   换句话说,江旬到现在这么黏他,虽然一部分可能是因为他骨子里粘人,但非要说的话——   也是他自己纵容过后的结果。   “到站了。”江旬提醒他。   “噢.....”迟牧年应了声。   两人先后从公交车上下来,左右看看有些疑惑,“是搬了么?”   “应该不是。”江旬环顾四周,指着马路对面那栋五层大楼,“在对面。”   从网吧出来以后他们没立刻回家,要帮迟北元来省图把借阅证的年限延长。   过了马路以后,迟牧年忽然问他:   “江小旬,你有没有觉得我这几年,其实变了挺多。”   这问题他早就想问了。   就连程成有时候都说他,说他没以前爱笑了,不说话的时候甚至有点像小时候的江旬。   江旬从刚才起注意力全在他身上,被问到以后开口:   “是变了。”   “变得比以前更好看。”   也变得更让我想要你。   后边这句江旬没说出口。   还不到时候。   迟牧年被他这句逗得哑然一瞬,之前那些小心思全部飞走。   无奈道:“就知道捡好听的说......”   他俩一块去图书馆大厅办事。   临走之前江旬借了好几本书,全都是跟工商税务相关。   “你以后打算学金融么?”迟牧年看到以后奇怪。   “没,就看看。”江旬说。   因为江旬是第一次来,借书之前要先拿身份证办借阅卡。   迟牧年觉得一楼大厅暖风筒吹得太干,打算去外边坐着等他。   省图外围着的都是人。   迟牧年绕着这走了两圈才找到个人少的地方,远远就见到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站在那。   模样有些眼熟。   衣服好像还是他们学校校服。    第41章   是唐卓。   迟牧年以为自己看错了。   结果刚走过去, 就见对方把一个比他矮点的男生压在后边大理石柱上!   落在旁边的小鸟一哄而散。   唐卓低下头用力吻他。   迟牧年:!   远远看着唐卓强势地压着对方,扯着他手往上边按,高大的身躯把另一个男孩子的腰死死锁住。   这......   这还是主角受么......   不过迟牧年早就发现, 这本书的剧情已经跑到姥姥家了,用正常的思维去看那根本不行。   “在看什么?”   迟牧年正躲在外墙后边一脸惊恐,连身边突然靠过来个人都没发现。   回过头的时候吓一跳。   想到前边有什么,迟牧年没等站稳赶紧扯着江旬胳膊,边扯边说,语气有些别扭:   “都办好了吧。”   江旬被扯着的时候一动不动, 看向他的时候眼角带着点疑惑:“大厅里临时没网了,他们拿了我的身份证,让我等会再过去。”   “这样啊。”迟牧年顿了下, 继续说:   “那咱们进去等吧,外边太冷了。”   江旬依旧看着他,看看他有往人刚才对着的那边看, 抬手拂去迟牧年额上一层汗:   “那边那个是唐卓?”   “啊......你也看到了。”   迟牧年知道躲不过去,顺着他目光再往那边瞅眼, 意识到什么以后一回头,满脸警惕:   “你那么远都能认出来?”   难不成是平常在学校老碰见。   “他是我们竞赛班的助教,已经快一个月了。”江旬答。   学校现在组织年级段连续保持前十的学生, 每周日最后一节晚自习去上竞赛班。   江旬顺着迟牧年目光往那一瞥, 好像还挺高兴:   “之前在学校我也看到过他们,他们看起来感情很好。”   迟牧年:“......”   合着早知道了啊。   “诶不是,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瞒我瞒得这么好。”迟牧年禁不住说他。   “我以为你对这种八卦不感兴趣。”江旬无辜耸肩。   “那你也得告诉我啊。”迟牧年说。   江旬定定看人, 原本没说话,忽然短暂的一声吸气:   “你怎么这么在意他。”   迟牧年:“......”   这跟在意不在意没关系,也没工夫跟他解释, 往那又看眼,扯住江旬手腕:   “走走走,别看了,少儿不宜。”   他把人拖走了。   今天圣诞节,迟北元懒得在家做饭,他们三个约在家门口新开的福气肉蟹煲。   迟牧年江旬先到的。   迟牧年趴桌上,想起刚才看到的头埋在两边臂弯里,默默感叹:   “这都崩成什么样了啊......”   迟牧年记得原书里唐卓分明是主角受,而且在书里和主角攻互相是彼此初恋。   对了。   主角攻去哪了???   总不可能是刚才被人压怀里的那个吧。   在这个世界太久,迟牧年原书里的剧情都忘得差不多。   这样茫然又复杂的表情落在某人眼里是另一个意思,江旬看着他,眉头几不可闻地蹙一下。   原本想问他要点什么菜的话变了又变,声音微凉:   “你不愿意看他们在一起?”   “什么?”   “唐卓,和刚才那个男生。”   “噢,那没有。”   相反迟牧年挺乐意见到这样的,从桌上坐直以后继续说,“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江旬往旁边瞥了眼,没说话。   一会迟北元从外边进来,手里提着三杯热巧,坐下以后笑眯眯把东西放桌上:   “他们家巧克力挺好喝的,说什么圣诞买二送一,你们尝尝。”   江旬帮他和迟牧年的一起拿过来。   迟牧年往嘴里送几大口,完全是把香浓的巧克力当水喝。   喝完就盯迟北元:   “爸,你现在还在教唐卓他们班么?”   迟北元拿起他们刚点好的菜,看完以后又放下:   “教啊,怎么了?”   迟牧年继续追问他:“那你知道他平常跟谁走得近么?”   “跟谁走的近?他好像跟谁走的都挺近吧......哦对了,最近他好像老往初中部跑,不知道是不是家里哪个亲戚来学校了。”   “初中部????”迟牧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唐卓这臭不要脸的......   难怪刚看那小孩的年纪不大呢!   迟北元觉得自家儿子表情不对,问说:“对啊,怎么了?”   迟牧年继续问,“那你知道是哪个班的吗?”   “这个我不确定,你爸又不带初中生,”迟北元说。   迟牧年还有话想问,江旬往他碗里夹了个什么炸的东西,语气听不出情绪,   “吃菜。”   “噢。”迟牧年立刻噤声,低头往嘴里扒了一下。   迟北元看他俩这样有点怪。   总有种,像自家儿子被媳妇管着的错觉......   这个想法刚出现就被迟北元一巴掌挥开,赶紧朝江旬:   “小旬你吃你的,别管他。”   “不知道这一天天在想什么。”   “好的叔叔。”江旬认真答应。   答应完往旁边去看。   紧挨着他的人正低下头,默默往嘴里扒饭,那样子有些愣,不知道在神游什么。   江旬睨了他一会也收回视线,神色不明。   吃完饭以后,迟牧年发现自己身份证落省图了,只能跟江旬再跑一趟。   他中午吃炸鸡晚上嗦螃蟹,去之前江旬到附近给他买防拉肚子的药。   迟牧年站门口等人的时候居然接到唐卓的电话。   刚接通那边就说,“你们看到了吧?”   迟牧年:“......”   他刚准备打电话问他,敢情这还自己往上提?   迟牧年在手机里问他:“不是......你怎么跟初中生谈起来了?”   “初中生?什么初中生。”唐卓在那边挺奇怪。   “就今天跟你一块儿的,你对象,人家是初中部的吧。”迟牧年想起唐卓那双狐狸眼就来气:   “你难道没有经常往学校初中部跑?”   “是啊。”唐卓认同了他那句,又轻笑一声:“不过你想哪去了啊迟年年,咱们学校高三的两个艺术班都在初中部。”   “你别告诉我你在这读了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啊。”   “艺术班??”迟牧年完全没注意他们学校的艺术班,但还是说他:   “那你俩还是低调点吧。”   “怎么?”   “省图离学校可不远,你这身上还穿着校服呢,生怕别人看不见么?”   “没什么好注意的,又没犯法。”唐卓在那边挺无所谓。   停几秒又道:“倒是你,跟江旬在一块儿是吧,刚才在图书馆二楼我就看到你俩了。”   迟牧年奇怪:“你怎么知道他名字?”   “他成绩这么好想不知道都难吧。”唐卓在对面若有所思:“好歹上次还一块儿吃过早餐。”   迟牧年想起上次自己在公交车上躲人没躲成。   想起来就尴尬。   虽然剧情已经崩得没边,但乍一听到主角受和反派认识心里还是会咯噔一声。   “你俩认识多久啦?”唐卓在那边问。   “我们,幼儿园就一块念的,他那时候还经常来家里吃饭。”   “发小啊,那还行,算是知根知底。”唐卓说到这个忽然想起什么,恍然大悟道:   “噢......原来之前迟老师说的那个,特别听你话,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整天像小媳妇似的跟你屁股后边那个就是江旬?”   迟牧年:“......”   直接拆穿他:“最后那句是你自己现编的吧。”   唐卓在手机那头笑了下:“其实都是。”   “不过老师确实说过你有个很久没联系的发小,人走了你还挺伤心,那会让我多去初中部看看你。”   迟牧年的拿着手机没吭声,半天才憋出一句:   “当时是我自己没想通。”   那边似笑非笑:“反正现在通了就行,我看你俩挺好。”   迟牧年没听懂他说的这个“挺好”是什么意思,好像跟一般的不太一样:   刚想开口问江旬就回来了,从背包里拿出保温杯,静静看他:   “先吃药。”   迟牧年立刻跟那边打了个招呼。   挂了电话以后把药接过来。   小小的药丸,刚吞进去以后还想再喝点水。   江旬突然问他,“他刚刚说什么媳妇?”   迟牧年一口水差点呛到,朝江旬,“你听到啦?”   “恩。”江旬目光很淡,抬手帮他顺顺后背。   “哦没什么,那都是他乱说的。”迟牧年指着手机里唐卓的名字,故作抱怨:   “本来就神里神经,找了对象以后就更是。”   两人往他们这公交站慢慢走。   江旬先是没说话,后来才问他,“你觉得像他们这样的关系,奇怪么的?”   迟牧年想了下他的意思,问:“你是说,他们的性别么。”   “恩。”   “还好吧,都什么年代了,这种挺正常的。”迟牧年说。   江旬笑一下,“那就好。”   顿了下,状似无意道,“我之前是担心你反感身边有这样的人,所以才故意没告诉你。”   迟牧年觉得这简直是无稽之谈,一句话没刹车就说出口,   “没有吧,你不也喜欢男的么,这么多年你看我嫌弃过你么。”   死一般的安静......   一秒。   两秒。   三秒......   迟牧年意识到他自己说了什么,心里警铃大作,赶紧解释:   “那什么,江小旬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要是想喜欢男的也可以,这没什么的。”   “你要是喜欢女的那就更好,以后想做什么都不用太顾忌。”   “当然也不是说跟男的就一定得顾忌,就是......哎,我的意思是你要喜欢谁都可以,不用想那么......多。”   迟牧年几句话解释的乱七八糟。   江旬先是一直没说话。   只走到一半忽然不走了,没生气也没责问,只站在原地意味深长地看他:   “哥哥。”   这是两人再次见到以后对方第一次喊他哥。   迟牧年一愣,不知怎的浑身汗毛都竖起来。   直到江旬走到他旁边,低下一点头,再在他面前抬起脸来看他,磁性的嗓子,温热的呼吸喷在他鼻尖上: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男的?”   没等迟牧年开口的时候又接了句:   “还一直让我跟你睡同一张床。”   迟牧年:“......”    第42章   迟牧年从靠过来的眼睛看到两个小小的他自己。   江旬这个语气, 不像是单纯问他问题。   周围的空气里都是凉的   迟牧年身体冷,脑海中居然不自觉闪过刚才省图后边,正在接吻的那两个人。   这念头刚出现他就被自己吓着了。   往后退一步, 飞速地挪开脸,都不敢再去看江旬的眼睛。   江旬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大反应,还以为是真吓到了。   在人后退的时候下意识从前边握住他两边手臂,唇抿得死死的,再次开口的时候是盯着他:   “你可以接受他跟男的在一起,就不能接受我么?”   迟牧年:“......”   什么叫做不能接受你。   这不是接不接受的问题, 而且他在跟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接受了。   刚才那么大反应其实是因为......   迟牧年也想不清楚是为什么。   往后动动肩膀,“你先放手。”   江旬压根不可能放,继续睨他:“你先回答问题。”   迟牧年没想到他这么执着这个, 赶紧说:   “我接受接受,你喜欢男的就喜欢男的呗,反, 反正跟我也没关系。”   他说到后边声音越来越小,“你爱喜欢谁喜欢谁。”   江旬没动, 只定定睨他,握着肩膀的两手下意识收紧,眼睛瞪得像是要冒火。   一瞬间迟牧年都觉得江旬要把自己吃了。   对方却在这个时候松开手。   转过身去再没看他。   两个人并排站在公交车站台前。   几次迟牧年扭头想跟江旬搭话, 可每次扭到一半缩回来。   不过奇奇怪怪。   是江旬喜欢男人又不是他喜欢, 他到底在尴尬什么啊......   车来以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上车。   迟牧年不知道江旬在想什么, 也不理解自己在别扭个什么劲儿。   想走到车窗旁边的单人座坐下。   结果只刚往那看眼, 手腕就被江旬握住一直走到公交车最尾端。   他们两个只要是一起坐公交几乎都坐最后一排。   迟牧年坐里边,江旬坐外边,每次下车都要人先站起来他才能跟着。   这回也一样。   迟牧年动两下腿很容易就和对方的贴一起。   车上最后一排此时只有他们俩, 迟牧年动两下大腿,忍不住说:   “江小旬,你往旁边挪一下。”   江旬纹丝不动,两腿弓字型坐着,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等车发动的时候往旁边一瞥:   “怎么?知道我喜欢男的,连靠都不能靠一起么。”   迟牧年:“......”   他一直知道啊。   只不过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很多东西都变得模糊。   而且原书里,江旬只喜欢唐卓,喜欢到可以让人完全忽略掉性别这件事。   可是......   真有这么喜欢么?   之前类似的感觉涌上来。   想起刚才手机里滔滔不绝眼镜男,迟牧年忽然莫名有些愣神。   直到前边一个减速带把他晃醒。   江旬从旁边摁住他肩膀,扶住他不让他左右晃,声音低到只有他们俩能听见:   “这件事可以跟任何人没关系,唯独你不可能。”   “你得负责。”   一句话砸得迟牧年再晃一下,赶紧扭头:   “我负什么责呀,我给你找一个去?”   公交上的人越来越多,密密麻麻挡住顶上的光,江旬一张脸在昏暗的公交里变幻莫测,   “不用你找。”   “你只要一直在我身边就可以了。”   这些话直到迟牧年找到身份证,从省图回了家都在他脑子里打转。   懵。   江旬说的那些话迟牧年一句也接不上来,而且只要每次想起会觉得后边接什么都不对。   真要说哪里有问题他也说不清楚。   迟牧年不是程成,他从小就不是个神经大条的人,相反他性子偏向细腻,能感知到别人的情绪。   容易多心,也特别喜欢乱想。   好在那天晚上以后江旬也不再提这个,他们还是像之前那样。   只是在这之后,迟牧年有时候会刻意避着他。   比如早上会提前从家里出去,被人问起来就说想吃食堂的热干面。   “那明天我早点过来接你,我们一起去吃。”江旬说。   “别啊,你又没那么喜欢,不用陪我起那么早。”迟牧年对他。   “我可以吃别的。”   “学校食堂早上七点之前只有面条,其他都还没做出来呢。”   ......   两人早餐不一起吃,寒假也不非要待在一块。   高一寒假还是照常放的。   迟牧年报了个化学培训班,每次一大早都出去上课。   上完课江旬给他发了消息也装作没看见,背着书包去省图看书找资料,等晚上到家了才给人回消息:   [nn:今天学了一整天都没看手机。]   [nn:累死了......]   江旬几乎每次都是秒回。   [x:别太拼,注意休息。]   [x:明天要不要一起去电影院,放松下。]   迟牧年赶紧拒绝。   [nn:不不不,下学期开学就要分班考,现在还是得抓紧点。]   [x:好。]   [x:听你的。]   就这样躲了人段时间,江旬开始的时候还问他,后来渐渐就不问了。   没放假之前在学校虽然做什么都在一起,但看起来也不是非要黏他不可。   那句“喜欢男的”,是他们第一次拿到台面上来说。   朦朦胧胧的还好,真要说出口了却比想象中要尴尬。   可是他明明只在一瞬间就接受唐卓谈了个男朋友,到了江旬这儿怎么就......   迟牧年感觉自己越来越迷茫。   好在两个人寒假都没见过几次面,迟牧年倒是问过江旬过年要不要来家里吃饭,江旬说要回江家,还说让他放心。   迟牧年也没再多问。   只是到了大年初一,迟牧年掐点收到江旬发来的新年快乐,年后还快递给他和迟北元新年礼物。   迟北元的是个自带脚底按摩的泡脚盆。   迟牧年收到了双球鞋,是他小时候看球赛里的一个球星同款。   那时候他俩一块坐在二手电脑跟前,江旬就承诺将来要给他买双一模一样的。   迟牧年对着这双鞋拍了张照片,再发条消息过去。   [nn:又乱花钱。]   那边江旬应该是在忙,过了整整三天才回复他。   [x:奖学金买的,不贵。]   [x:今年随城不会下雪了。]   [x:图片.jpg]   是一张天气预报的截图,上边未来十五天全挂着小太阳。   迟牧年想都没想就给人回过去。   [nn:没事儿,我不喜欢下雪。]   三年前那件事后迟牧年最讨厌的就是下雪。   但刚回过去他就觉得不太好,赶紧撤回了。   江旬后来也不知道看没看到,反正这条过去也一直没回消息过来。   迟牧年把手机放在一边,又盯着自己这双鞋看。   怎么可能不贵呢......   而且那么多钱自己留着不行么?   迟牧年坐在家门口,捧着那双鞋在手里看来看去。   想起自己这段时间刻意的疏远,忽然有些愧疚。   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也许是他想多了,其实就什么事都没有的。   后来迟牧年有意想缓和和江旬的关系。   江旬也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照他所想的和他相处。   只是没多久这种愧疚感又再次翻上来——   新学期开始。   高一下学期第一次考试,整个高一一直占着年级第一的江旬。   在这次最关键的考试里下滑到年级第七十三。   总分比迟牧年还低十五分!   这消息别说学生,老师之间都炸了!   江旬一下课就被高秃头喊办公室去。   迟牧年怕人受刺激,上课的时候一直没敢跟他说话。   直到人被叫走以后才默默赶紧跟后边。   都不敢发出声音。   办公室的门半掩着,可以清楚听到里边人说话:   “江旬,跟老师说说,是不是考试那天身体不舒服,拉肚子发烧,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   “这不是你的正常水平。”   江旬先是没说话。   办公室靠墙摆着面镜子,刚好能照到身后那扇门外边,正扒在那儿的迟牧年。   江旬往前边镜子里看眼。   等高志斌再问他的时候才开口:“失眠。”   溜门缝听的迟牧年一怔。   “失眠?多久了?”高志斌眉头微皱。   “挺久了,上学期就是的,后来从寒假到现在一直都有,断断续续的。”江旬说。   “这么久啊,可照理来说你们这个年纪不应该啊,是考试压力太大了么,还是平常和同学相处上的?”   “不是很清楚,可能都有一点。”   ......   后来高秃头说的话迟牧年已经一句都听不下去。   他都快忘了,江旬睡眠一直都不算太好,从小经常要扯着他才能睡着。   就这自己还老躲着对方。   迟牧年一颗心都快要揪成柠檬片,酸酸涩涩,里边高志斌忽然喊他:   “迟牧年,别在那傻站着了,想听就进来听。”   突然被抓包的迟年年:“......”   “啊,噢。”   推开他们办公室的门。   因为迟牧年爸爸,南三中学的老师平常对他都很照顾。   高志斌把成绩排名表捏手里看看,冲他,“这次考的不错,全班第九,年级段进步了三十四名。”   “还好吧,应该就......运气好。”   迟牧年在人说这个的时候就频频往旁边看,心道你快别表扬了。   在一个没考好的人面前表扬他,不就是杀人诛心吗......   但很快高志斌又说,“但是一次考试不代表次次都能这样,还是要继续保持。”   迟牧年立刻应“好”。   “咱们班就数你和江旬关系好,等到了新班级,你要多关心关心他,学习上也要多请教他一下。”   “他虽然这次发挥失常,但他的学习能力还是有目共睹的。”   “新班级?”迟牧年一愣。   “对啊,这次考完以后就要分班了。”高志斌说完这个又看了眼江旬,当人面摇摇头。   可惜了。   原本江旬去尖子班是板上钉钉的。   迟牧年也同样看过去,看完以后默默垂下脑袋。   这里边最淡定的反而是江旬,他瞥了眼旁边的迟牧年,说:   “老师,我回去以后会调整好状态。”   “刚才预备铃响了两次,要没什么别的事我们就先走了。”   高志斌清楚他的学习能力,挥挥手:   “恩......去吧去吧。”   两人从办公室出来以后外边都没几个人。   数学老师已经在教室讲考卷,知道人刚从办公室出来也没说什么。   等他俩坐下。   迟牧年瞄眼江旬手里的答题卡,从桌洞里摸了张草稿纸出来。   写了句话推过去。   ——你寒假失眠,是不是因为那段时间我没理你。   江旬看着这句话,又抬头看看他。   迟牧年没等人动笔就继续在上边写写写:   ——对不起,我不该躲你。   因为刚在办公室门口听到的,他现在的愧疚感都快到达顶峰。   很快江旬伸手,在他稿纸上接着这句话。   ——你当时为什么躲我。   ——还不是你之前在省图门口说的那些话。   ——我说什么了?   迟牧年一怔。   只是告诉他自己喜欢男的,其余真的没怎么跟他说。   所以自己为什么要躲他......   ——那可能是我理解有问题。   迟牧年写完这个以后就不准备再写了。   也为自己刚才问的问题后悔。   生怕江旬还在纠缠这个,肩膀蹭蹭他,小声说:   “把你答题卡给我,我想看看最后那道题。”   他知道那道题人做对了。   江旬深深看他眼。   先把答题卡拿手里捂两下,再推过去。   迟牧年接过来,原本淡淡的脸一瞬间涨得通红!   最后这道题上,除了他的正确解法,底下还留着行小字,明显是刚刚才写上去:   ——你把我那天说的话理解成什么了?    第43章   迟牧年:“......”   他能理解成什么?   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模棱两可的行为,放在他俩光屁股的时候还勉勉强强。   问题是他俩都成年了。   成年......   仔细想想。   成年以后的江旬和当年是不一样的。   相比之前的黏腻更强势,比起单纯的在一起, 更倾向不把人放眼皮子底下都不行。   而且似乎,也不怎么喊他哥。   唯一一次喊哥还是那天......   “迟牧年,上来把黑板上这道题做了。”   讲台上的数学老师喊他名字。   是一道关于柯西不等式的数学题,除了他,还叫了班里另外三个同学。   迟牧年还没从刚才的思绪里走出来。   站在黑板前完全凭着肌肉记忆手刷刷刷,实际脑子里一直神游天外。   “做完以后记得在旁边写上名字。”数学老师对他们四个。   这题迟牧年之前就做过。   现在也是写得最快, 做完以后在右下角快速签上个名字,看都没看,转头回座位上。   结果他还没等他走到, 底下他们班其他同学,除了蒋天其余都看着他在笑。   甚至连江旬也在看着他,脸上是饶有兴致的愉悦。   迟牧年:?   什么情况?   程成憋笑憋得肚子疼, 在后边不停朝他打手势,示意人看黑板。   迟牧年还有几步就回去了, 回头看眼以后瞬间傻眼!   他居然把自己名字写成江旬!   这......   他们数学老师原本没怎么注意名字,看到以后也乐出来,故意开他玩笑:   “迟牧年同学数学学得不错, 就是这语文还得加强, 三个字没一个对的,这还少一个。”   迟牧年:!   三步并作两步跑讲台上去, 都没用黑板擦直接拿手把上边两个字擦掉, 脸涨得通红,嘴里不停念叨:   “写错了写错了。”   底下学生再也绷不住,全部都在放声大笑。   迟牧年直到回到座位上还在拍手上的粉笔灰, 旁边江旬抽了张纸巾,把包里矿泉水的盖拧开,想给人洗手:   “手摊开。”   迟牧年压根没脸看他,小声闷出句,“没事儿,就点灰,拍两下就掉了。”   后来江旬又小声说了他一遍,迟牧年还是摊开手。   写错名字这个事儿让迟牧年在他们班丢了个大人,不过今天晚自习之前就要换文理班。   南三出了名的效率高,分班表下午 第一节课刚结束就贴出来。   一班二班分别是文理科重点班,他们班自己倒是不用怎么动,直接就是理科三班,班主任还是高秃头。   就其他人搬起来费劲,桌子板凳要跟着一块儿挪走。   他们班好多不用搬教室的人都自发过去帮忙。   迟牧年刚帮两个女生把东西挪过去,回头见蒋天那一桌书都快滑到桌子边缘,赶紧过去一下给人从前边抵回去。   看半天之后说他,“你怎么不分开拿?”   自从迟牧年跟江旬同桌,两人都莫名其妙没怎么说过话,准确说其实是那天从网吧出来以后他俩就说得更少。   但迟牧年对这个没什么感觉,因为自打江旬回来他从早到晚都被对方缠着。   想说也没机会。   蒋天看到他愣了瞬:“反正也没多少东西。”   “前边走廊上全是人,你这样开过去绝对堵桌子。”迟牧年提醒他说。   后来两人就站在下楼拐角的地方,等到上上下下人少了点才一块把东西挪到一楼。   理科一班是在教学楼一楼,最靠近里边的那个教室。   挪好以后迟牧年拍他肩膀,左右看看后道:   “挺好的,不用爬楼梯,去食堂也方便。”   蒋天回头看了他眼。   本来已经没准备要说,后来还是没忍住:   “你应该挺高兴的吧,跟江旬同一个班。”   迟牧年以为人是跟程成那样调侃他写错名字。   “还行吧。”他摸摸鼻子。   蒋天看着他,心里沉寂的那点火又烧起来,开口的时候咬紧后槽牙:   “上次我跟你说的你没听懂是不是?”   “你还把他名字挂黑板上?”   “哪那么大的问题,不就是写错个名字嘛。”迟牧年被他这冷厉样吓一跳。   但被突然提起来有些心虚,只能说:   “大不了让他下次上黑板写我名字。”   蒋天:“......”   语气比刚才更差,“你还挺得意的是吧,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   两个人站在一楼走廊上。   知道什么啊?   迟牧年没理解他说的,刚要开口问。   旁边楼道下来几个他们班同学。   看到他的时候顺势一喊,“走走走年年,咱们班新书发下来了!”   “噢,好。”迟牧年道。   一个班男生通常都是当苦力使得。   迟牧年朝蒋天说了个:“先走了啊”,说完跟着他们班其他几个男生一块往教学楼后边走。   蒋天站在原地没定。   瞥眼那个身影,深吸口气又重重叹出来。   迟牧年到的时候书已经全一摞摞捆好。   大伙一人一摞给运回班上。   中途迟牧年耽误了点时间,没跟他们一起回班上,结果上楼的时候江旬刚好也从办公室出来。   看到以后立刻把迟牧年手里的书拎自己手上。   迟牧年在看到他的时候脚步下意识顿住,组织了几次语言才开口:   “怎么又去办公室?”   “谈话。”江旬面色平平。   上午先是高秃头,后来各个任课老师都把江旬叫到办公室遛了一遍。   好容易冒出的尖子生成绩下滑厉害,所有老师都如临大敌。   这待遇平常是给每个班倒数那几个的。   经过刚才在课上写错名字被笑,迟牧年心里那层愧疚感早没了,瞥他一眼又收回来,嘟囔道:   “谁叫你才考那么点分。”   江旬状若无意地一瞥:“那是因为谁呢?”   “少碰瓷啊。”   迟牧年:“那都过去多久了,还不是你自己,肯定平常在家不好好学习,下次要再这样别说老高了,连校长都要找你。”   江旬没反驳他说的,只笑笑。   至于课堂上那张草稿纸,上黑板写错名字,还有迟牧年奇怪的反应,两个人都没再提。   文理分科完就是开大会。   所有高一的学生都到一楼大厅里集合。   迟牧觉得这种会特别无聊,每次一进学校的大阶梯教室便昏昏欲睡,刚坐下就想从兜里套耳机。   大会一开始是各个班主任讲话,到中间是高二高三的学生代表轮流上台。   迟牧年中途只摘下两次耳机,一次是他爸迟北元,一次是唐卓。   班里人几乎都知道迟北元是他爸,人上台的时候都疯狂对迟牧年挤眉弄眼。   等到唐卓大伙倒是都安静下来。   唐卓面若桃花,一双狐狸眼看着不太正经,但每次上台讲话都挺有趣,从不带稿,随口蹦出几句段子活跃现场气氛。   时间过得真快......   高三的还有两个多月就高考了......   迟牧年抬头看着,结果又不自觉想到那天省图后边,两个相交叠在一起的身影......   唐卓和那个男生是什么时候开始谈的?   他们……   “想起来了?”江旬在旁边忽然问他。   迟牧年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嗓子里一个没刹出,下意识否定:   “没有。”   “怎么会呢。”没等江旬,程成就隔了个位置冲他,“之前姗姐说她发你了啊,没收到?”   迟牧年一脸茫然:“啊?”   程成“啧”一声,继续说:“今年随城的音乐节啊,上次不是说好分班考结束后一块去么?”   迟牧年想起顾姗姗确实给他发过一个音乐节的地址,立马小声道:   “我现在发你。”   “行。”程成坐回去。   他刚说完旁边几个他们班的就凑过去看,问什么音乐节。   程成低声跟他们解释。   江旬往那边看眼,凑到迟牧年手机后边:   “你刚以为我说的是什么。”   “......”迟牧年拿着手机的手颤了颤,轻咳两声后道:   “没什么。”   他收起手机,见旁边江旬还在定定看他,看得他到后面都想把对方眼睛捂起来。。   后来实在忍无可忍,冲他:“怎么了?”   “你脸好红。”江旬说。   迟牧年:“......”   “......热的,你说这学校也真是,都四月了还开什么暖气。”   “有吗?”江旬往顶上的百叶窗看眼。   “对啊。”迟牧年煞有介事地倒腾两下衣服,后来干脆把校服外套脱了放腿上。   黑压压的阶梯教室里,江旬依旧在看他。   神色不明。   回去路上程成跟他俩说了顾姗姗的事。   顾大小姐从初中就被他爸妈安排去读艺术班,高中本来指望她考到北市美院的对口高中。   结果事与愿违。   人中考数学故意空了一大半,没去成,把她爸妈气得半死。   四个人走在路上。   迟牧年问,“音乐节姗姐要上台么?”   “没有,到舞台上唱是要选的,不是谁都能去。”程成叹口气。   迟牧年见他这无精打采,心里觉得奇怪:“怎么啦?”   “你们听过她唱歌么?”程成问。   “没。”迟牧年摇摇头,“你听过?”   程成“啊”了声,“她之前......确实发给我过一段,是要寄给音乐节的小样。”   他说完以后打开手机。   把里边的一段放出来,声音刚好够他们三个听到:   “哎,你们自己拿着听吧。”   迟牧年接过手机,江旬站在他身边。   顾姗姗的声音很快出现在里边。   开头的时候还有点点原声,到后边就全是她的声音。   一曲终了——   怎么说呢,词反正都唱对了,就是有几个高音没唱上去,中间一卡一顿的。   迟牧年平常听歌完全就是听个响,说不出什么门道来,把手机还给程成:   “还可以吧。”   “可以什么啊可以,调都快跑没了。”程成摇摇头,实话实说道:   “我是觉得咱姗姐很难被选上。”   “那还去音乐节么?”迟牧年轻声问。   “去啊,姗姐说即便不上去唱歌,在下边听听也挺好的。”程成道。   “可要真的没选上,去了不是会更难过么?”迟牧年说。   “为什么会难过呢?”没等程成,旁边一直没说话的江旬突然开口:   “能离自己喜欢的事物更近一点,这件事本身就有意义。”    第44章   另外两个人都愣了下。   程成已经绕到江旬身边, 眼睛眯成条缝。   他现在也长大了,不像小时候那样不敢跟他搭腔:   “哎哎哎江旬,听这话你是心里有人啦?”   “谁啊?咱们班的嘛?”   江旬目视前方, 面上神态和平常无异:“只是打个比方。”   迟牧年也往旁边一瞥。   原书里江旬坏事做尽,底下网友全部都在骂作者,却没几个骂他本尊的,甚至还有很多人在磕他和唐卓的cp。   就因为他是个痴情种......   迟牧年朝他方向一看差点看进去。   等江旬回头的时候两人视线刚好碰到一起。   被抓包以后迟牧年立刻偏头没看他。   江旬也收回注意力,只是走路的时候肩膀往旁边挪了半寸。   只一厘米就会和对方的贴紧。   音乐节本来五月份就得上。   结果因为乐队里有人热感冒,一个人感冒其他人都跟着。   感冒完刚好赶上全运会, 随城被安排成比赛现场之一。   等到暑假全部结束,十月份的时候才给抬上桌。   顾姗姗的歌最后没被选上。   她本人似乎还挺坦然,去音乐节那天的一大早就在只有他们四个人的小群里发语音, 中气十足:   “哎哎哎,群里的各位,下午三点你们都别忘了啊!”   “音乐节不让带吃的进去, 但里面吃得挺多的,带好钱就行。”   “我还要再带几个朋友, 哦对了,音乐节会很吵,你们穿尽量舒服的衣服。”   “但千万别跟上次那样穿个校服, 丢死人了快!”   ......   迟牧年躺床上听完所有语音, 贴着手背的眼睛轻垂下去。   昨晚空调温度调太低了,而且他每年换季时候都睡不太好, 一下冷一下热, 脑子里像有几千只虫子在爬。   人比人气死人,江旬从小失眠专业户了,可不管什么时候看起来都挺精神。   迟牧年坐起来揉揉太阳穴, 闭着眼睛挪到房间外洗漱、吃早餐,再半睁着眼睛慢吞吞走回房间。   趴桌上的时候,手从底下包里摸了张物理出来。   是江旬针对几次考试的错题专门给他出的复习卷。   他文科地理不行,理科里相对薄弱的就是化学,折腾得他每天累殃殃的。   出门的时候随便套了件短袖裤子就出去了。   神态恹恹。   刚到地方就被他们姗姐讨伐:   “你是从哪儿逃回来的嘛,怎么脸色看着这么差。”   顾姗姗一身黑色吊带短裤,外边随便套了个防晒衣,麻花辫跟蝎子腿似的盘后边,冲他的时候刚拿出小镜子补妆。   他们很久没见到了,上次还是一块吃饭团。   但没吃多久人就说有事得先走。   迟牧年本来想问她之前声乐课上的怎么样,想到上次听到的歌曲小样没问出口。   抻抻胳膊,打了个大哈欠:   “下午不是要出来玩吗,卷子只能早上刷。”   顾姗姗刚把口红转出来,抬眼瞥他:   “你不是成绩还可以嘛,以前也没见你对学习这么上心。”   迟牧年两手捅裤兜里,踢一脚地上的小石子,感叹说:   “还是不够啊......”   顾大小姐一阖小镜子,没理人这伤春悲秋。   接了个电话以后到公交站那儿接她那群小姐妹。   程成来的时候也带了帮他们班同学。   周宽从出来以后就顶不乐意的,现在还说:   “之前说出来玩还以为是去打游戏呢,怎么来这啦?”   “哎哟,总是打游戏不腻啊,出来活动活动对身体好。”程成说。   迟牧年往人堆里看眼,有些奇怪,“蒋天不来啊?”   自从分班交集就变得很少,偶尔一次在学校里碰见也没说过几句话。   “他说他今天有补习班,就不过来了。”程成说。   周宽本来还在抱怨,远远见着顾姗姗和她身边那帮小姐妹来立刻住嘴。   眼睛都看直了。   顾姗姗的朋友和她气质差不多,都穿着短裤吊带裙,外边套着各种颜色的防晒衫,一个赛一个漂亮。   特别有朝气。   江旬走在人群最后边,他没跟其他任何人说话,只偶尔顾姗姗问他句什么他就答一句。   过来的时候直接走到迟牧年身边。   看见他眼睛底下的乌青,忍不住问说,“没休息好?”   “有点儿。”迟牧年揉揉眼睛。   “那要不要回去补个觉?”江旬又说。   前边带队的姗姐朝大伙一嚎,挥着手里一大沓入场券:   “来来来都到我这领票!”   “我跟你们说啊,这音乐节的门票可是我蹲了两个多月直播才抢到的!”   “你们今天一定要给我等到最后一首歌才走,谁都别想跑!”   迟牧年:“......”   把刚到嘴边的话吞回去,对旁边江旬:   “没事,进去听听歌就醒了。”   江旬往顾姗姗那看眼,很快又收回来。   也什么都没说。   一堆男的女的一块儿往音乐节里头。   这回音乐节的主题是晚夏西瓜。   每年夏天最离不开的水果就是这红壤大瓜。   但需求多,剩得也多。   天气一凉就容易卖不出去,这次音乐节所有食材用的都是这个。   也算是助农了。   台子早搭在最前边,从中间那个长长的气球拱门一直往里,两边全是西瓜。   西瓜汁、西瓜酒、西瓜欧包、一盘盘油炸好的拔丝西瓜......   都是含在门票里的,进来以后整个会场不限量供应。   这个年纪的学生正是疯闹的时候。   尤其几个男生,进来之前嘴上还没什么兴趣,结果进来以后跟刚进城一样,撒了欢在里边吃吃逛逛。   顾姗姗身边的女孩子性格都很活泼,见人多也完全没不好意思,大大方方跟他们打招呼,一块儿进去玩。   嗨起来的时候,大伙跑到专门西瓜酿酒的地方。   老板对着他们,“成年了吗?”   “都成年了老板,可以喝酒!”程成带头道。   说是酒其实快被稀释得差不多,度数跟米酒一样。   迟牧年跟在人群最后边也想要一杯,被江旬摁着手背换成了碗西瓜麦片。   嗡——   吉他手站舞台上一下拨弦,爽利的声音迅速在空中划出一道口子!   舞台跟前,顾姗姗早早自己站在第一排。   和其他人不一样,她手里没拿任何吃的。   只是站在那儿,把鸭舌帽拿起来握手里,挥着跟在前边打节奏。   谁都不理,嘴巴小声地一块哼唱。   前奏响起,舞台跟前逐渐站得满满当当的。   后来再也没人管周围那些吃的喝的,全都跟着他们的旋律左右摇摆!   鼓手起劲儿的时候,爆裂的节奏把周围空气都震起来!   从第一排开始,像股人浪往后边一股股涌。   这个时候不管会不会跳舞都得来两下。   迟牧年也被这个氛围感染,把吃了一半的麦片塞江旬手里,跟着周围人一块。   两边的大音响对着底下,除了音乐的声音和此起彼伏的躁动声,其他什么也听不见!   心里那些焦躁、烦恼都在这样的舞动下消失不见。   舞台两边的一排雾化器,雾气里掺了点西瓜汁,周围空气都变成了西瓜味儿!   “我去外面打个电话。”江旬对着迟牧年。   在这里说话全靠吼,迟牧年捂着耳朵对他,“你说什么!”   江旬看了他眼,从兜里掏出手机,在里面界面上写上字:   [我到旁边休息区坐会,马上回来。]   迟牧年以为他是累了,只能挥挥手,示意人赶紧过去。   舞台上一首快歌过后是中场休息的琴声,悠扬悦耳。   紧接着又是一首快歌。   迟牧年跳得全身都是汗,后来觉得一个人没什么意思。   准备去找江旬。   刚从人堆里挤出去。   不远处一个女孩走到他身边。   对方是和顾姗姗一块来的,短头发,长得也很漂亮,是那种介于飒爽和文秀之间的清丽。   她早就注意到迟牧年,只是对方从刚才起一直和那个没什么表情的人在一起,她没机会。   其实江旬长得比迟牧年还好看。   但是性子太冷,气质上像是阴雨前的傍晚,空气里都是潮气,只要站在身边就会有种很强的冷硬。   比起那种不好接近的人,她更喜欢这种温柔挂的男生。   “迟牧年么?我是姗姗的朋友兼室友,刚一直跟她在一起的那个。”短发女主动说。   “噢,你好。”迟牧年笑笑,“我也是她朋友。”   “我知道,你们从小是一块玩大的嘛。”短发女笑了下,左右看看后凑上去问:   “你有女朋友么?”   “女朋友?”   迟牧年没被这么直接地问过这个问题,眼睛都瞪圆了,立刻说:   “没有。”   “哦,那我就放心了。”   短发女笑笑,似乎是真的松口气,从兜里拿出手机:   “可以加个微信吗?下次再有什么活动在一块过来玩。”   要是没有她上面问题迟牧年说加就加了,现在拿着手机有些犹豫:   “我......”   旁边人已经把他手机抽走,揣进自己兜里后,看着面前的短发女生:   “他没微信。”   短发女眉头微皱。   她性格和顾姗姗差不多,看着江旬这冷样子也不怕什么,挑挑眉:   “你就能替他做主了?”   江旬没理她,只定定看着迟牧年,“我能么?”   迟牧年:“......”   说不能不对,说能更不对。   定定睨江旬几秒,迟牧年叹口气。   再对着那个女生:   “我其实身体一直不太好,这样的活动偶尔来一次还行,以后估计不会再来了。”   这已经是在婉拒。   短发女看看迟牧年又看江旬,暗自说道了声,   “切,没劲儿。”   说完便走了。   等她离开,迟牧年从江旬兜里把手机拿回来,状若无意:   “谢了。”   “你不怪我?”江旬跟在他身后挑挑眉。   迟牧年没看他,只说:   “为什么要怪你,你不是在帮忙么?”   江旬先是没说话。   等到两人走到音乐节外边人流外边。   迟牧年拿了一小盘拔丝西瓜拖手里,江旬才问:   “那既然是帮忙,你打算怎么谢我?”   “谢什么谢,从小到大我帮你的事情多了,见我跟你讨过东西么。”   迟牧年依旧没看他,闷头往嘴里塞东西。   塞第一块的时候有点烫,迟牧年分了几口才吃进去。   第二块放嘴边呼呼吹,刚吹完,江旬就扯着他的手腕,把人刚要喂给自己的西瓜塞他嘴里。   迟牧年举着叉子的手颤了颤。   在江旬抬头的时候连盘带叉都扔给他,故意不去看:   “你想吃就自己拿着吃吧。”   说完再没理人。   他俩这半年多一直都是这样,别别扭扭的。   尤其是迟牧年十八岁生日那晚,江旬等他吃完,就着他的叉子吃了一整块蛋糕。   迟牧年当时看到了也没说什么,装不知道。   类似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   两个人在椅子上对坐着,气氛有些诡异。   远处舞台上,热烈的歌曲刚过去,现在唱的是一首偏静的“好久不见”。   女歌手抱着吉他在上边清唱,唱到那句:“一直在你身边,从未走远”时,现场的人都三三俩俩坐下来。   有的坐藤椅上,有的直接坐在底下的草坪。   迟牧年正对着舞台出神,旁边江旬突然说:“帮忙也分不同情况。”   “尤其是这种,我不可能每次都帮你。”   迟牧年知道他在说刚才的事,忍不住问他:“那你想怎么样?”   江旬从位置上站起来,走过去,紧贴着迟牧年小腿坐下,抱住自己的膝盖,像小时候那样抬头看他。   兜兜转转又快一年,江旬早已厌倦和人玩这种你躲我藏的游戏。   他等到这个人成年,该说清楚了。   “我需要一个理由。”   江旬看着他,眼里的光点两人都看得懂:   “一个帮你挡这些事的理由。”    第45章   迟牧年:“......”   他不想跟他说这个, 故意看着桌上:“你什么时候拿的西瓜酒......”   “在那个女生找上你的时候。”江旬抬头看他。   迟牧年立刻收回视线,什么都不敢问了。   “你早就察觉到了吧?”江旬问。   迟牧年依旧没接话。   他不敢接,也接不出来。   窗户纸很薄, 但不代表他不存在。   江旬在他问这个的时候又往他这挪了半寸,脚腕抵着迟牧年,从远处看像是直接抱住人的小腿。   但他太高了,就算是坐在草坪上,脑袋稍微抬抬都能直视迟牧年的眼睛,天生的自然卷往两边分, 把自己整张脸都暴露在阳光之下。   小时候做这种动作可爱,会让人怜惜,长大之后这种怜惜变成惊艳, 又精致到让人敬而远之。   只是每次看向迟牧年的时候又似乎跟那会没任何区别。   但那时候迟牧年能一直宠着他,现在却不能。   “我......应该是直男。”迟牧年说这个不知为何语气发飘。   书里书外活了快四十年,他在这个时候居然有点犹豫。   江旬神色如常, 像是一点不意外他说的:   “你可以是直男,但也可以考虑考虑我。”   迟牧年一怔。   要之前那些还是模模糊糊, 你躲我藏,那现在就直接是明示了。   关于江旬的心思,之前那些细枝末节只是些猜测——   真正让迟牧年完全意识到的, 是文理分班那天, 他刚领到书,就在走廊上碰到正在往文科重点班搬书的韩鹿。   两人站着聊了会天, 听她说的以后迟牧年愣了下。   ‘打赏?’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顿了下赶紧说,‘会不会是你弄错了,我平常也没见他看网络小说啊。’   ‘绝对没错。’韩鹿很笃定, 说到这个的时候满眼冒星,还有些难为情:   ‘那个......迟牧年,你啥时候帮我谢谢他呗,他给我打赏的钱都够我半年生活费了,而且站内排名都上了首榜!’   迟牧年还是不信:‘可你怎么知道那个是江旬?’   ‘他的读者ID用的就是他本名啊,而且IP地址也在咱们这儿,准是他没错。’韩鹿悄悄道。   江旬会看网络小说?   迟牧年当天晚上就把那本小说调出来看,随便划了几页就面红耳赤。   太细节......   细节到连不同的体位,怎么触碰后如何分开,身体之间是互相咬合的,咬到以后如何继续深入全写出来。   不像人,倒像是两头发情的畜生。   迟牧年觉得自己以后看到韩鹿得躲着走......   而且,正如她说的,虽然人物背景和经历不同,但无论外貌描写还是说话方式,真的很像他和江旬。   所以江旬看过他和自己的......   迟牧年深吸口气,忍不住联想起两人重逢后江旬对他的态度。   其实早该发现,江旬对他从来都不一样。   那种依恋,那种从小长到大的缠缠绕绕的心思,早就已经越过那条友情的浅滩。   可是这种感情是正常的么?   是纯粹的喜欢,又或者只是因为他们在一起实在太久,即便中途分开过三年,那种根深蒂固的错觉。   有没有可能是对方弄错了?   迟牧年脑子里乱成一大锅粥,再度看向他时语气变得艰涩:   “江小旬,有些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怎么不简单?”江旬继续仰头看他。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也许只是把这种情谊当成了喜......咳,你说的那种意思。”   “但这两者是不一样的,而且相去甚远。”迟牧年看着他,努力调整说辞:   “换一个其他人跟你从小一起长大,做什么都带着你照顾你,你说不定也会有同样的想法。”   “但这只是一种错觉,一种类似恩情或者其他的什么情,但也许......可能不是感情。”   “你,能明白我说的么?”他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因为别说江旬,迟牧年也没经历过,这些话说得他自己心里也没底。   迟牧年在说这些的时候江旬一直抬头看他。   等他停下来的时候问道:“说完了么。”   迟牧年被噎了下,垂着眼睛:“暂时就想到这么多。”   “好。”江旬从草坪上站起来,拍两把自己外套后边的草屑,扯过迟牧年的手腕:   “你知道么,我之所以每年都会回一趟幼儿园,不是对什么东西有感情。”   “只是因为在那里你曾经救过我。”   迟牧年微愣,眼睛垂下来:“说明你只是在感恩。”   江旬低头睨他。   将近十几秒的沉默,嘴角不易察觉地一抹笑 :   “你在担心什么?”   迟牧年一怔。   “从刚才你说的那些,到现在,你都在担心我对你是否是真心的。”江旬双生撑在前边的桌子上,把人锁在自己视线里,说出来的话却一下划进人心坎:   “为什么要担心这个,为什么要害怕我对你不是那种感情。”   被他禁锢住的人彻底说不出话了。   憋了半天才回过味儿来,抬头看他:   “你故意的?”   江旬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低下头,温热的热气一簇簇喷在他脸上:   “你刚刚说换成另一个人我也会这样。”   “不会,因为除了你,换成任何一个其他人我都不会想在这种时候吻他。”   “什......么。”   迟牧年再开口的时候只能看到江旬额上的几率卷发。   江旬忽然站起来,虎口掐着迟牧年的下巴,把人一下扯到自己眼前。   这瞬间迟牧年以为江旬真的要亲他,吓得从椅子上站起来。   椅子倒在旁边草地上,他身体下意识往后倒,被江旬扯住手腕。   往前踉跄了瞬,两人一块倒在音乐节的草毯上!   在他做这些时候,迟牧年脑袋都是懵的,懵到他都忘记要把注意力放在对方突然要亲他,反而还接着上个问题:   “你怎么就知道换个人你就不会?”   问完他自己都呆了下。   他们现在的重点在这个吗!   江旬扭头看他,侧脸在太阳底下煜煜生辉,声音却冷静如siri:   “因为我看到你就硬,这个理由够么?”   迟牧年:“......”   他严重怀疑眼前这个不是江旬。   想从人身上挪开,被后者硬扯回去,江旬翻起来,上半身完全躺在迟牧年腿上:   “别动,今天太阳不错,再躺会。”   迟牧年:“......”   音乐节里像他们这样躺在草地上晒太阳的人不少。   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俩俩。   远远的舞台上还有人在唱歌。   等到两人一块从地上站起来,迟牧年都没开口。   而且现在他更难和江旬说话。   等回到舞台周围,江旬已经恢复成之前那样。   帮迟牧年把掺着薄荷叶的西瓜汁放在手心里捂捂,等到没那么冰的时候才给人推过去,并且提醒他:   “只能喝三分之一。”   语气平静无波,好像刚才主动的那个人压根不是他。   迟牧年从他手里接过来,瞥了眼江旬的脸又收回来,小声对他:   “......我需要时间。”   “恩,我知道。”江旬说完朝他笑了下。   迟牧年被他笑得浑身一哆嗦,喝了一大口被子里的西瓜汁,嘟囔说:   “你怎么看起来那么......”自信。   好像他俩已经怎么着一样。   江旬把他手里的杯子拿过来,淡道:“因为从小到大你都只有我一个。”   “这个结果不会因为时间长短发生改变,。”   迟牧年咬咬下唇,看他:“那要是我一直拖着呢。”   “那就相当于是你默认了。”   江旬靠过来,让迟牧年的肩膀贴紧自己手臂:   “默认刚才没做完的事我随时随地都能对你做。”   迟牧年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你知道每次在教室里,你中午醒过来以后,眼睛都会睡得变大一圈,每次那个时候我就特别想亲你。”   江旬神色平平,像是只再说晚上吃什么的一件小事:   “你要是一直不给我个准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你要真敢那样做的话,我,我就跑......”迟牧年一脸警惕。   “反正你家住在哪我也知道,除了学校和家你也没其他能去的地方。”江旬瞥他眼,神色平平:   “你跑不掉的。”   迟牧年目瞪口呆。   这根本不是给他时间,这是威胁!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迟牧年有气无力。   江旬思索片刻,重新看向他:“所以你要我等你多久?”   都到这一步,迟牧年身后好像也没其他退路,被看过来的时候只能默默憋出一句:   “不会太久。”   “好。”江旬点点头   迟牧年感觉自己莫名其妙被绕进去,像是一个死胡同,周围还就只有一条路,他只能往这条路走。   不远处的舞台上还在放歌。   路过一个卫生间,江旬扭头对他,“我去洗个手。”   “噢。”迟牧年漫不经心。   江旬说完却没立刻进去,只看他,“我出来的时候你不会走了吧?”   迟牧年差点噎一下,但面儿上还得过去:   “呃,当然不会......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行。”江旬应了声,往前边走几步。   他来这儿只是单纯洗个手。   远不像他表现的那么镇定自若。   实际上从第一句话开始,再到后面说出那番话,江旬手心里都是汗。   这样的情状是在来南三中学之前,他和江建景谈判的时候都没有过。   但这一天早晚要来的。   江旬不会允许对方一直缩在壳里不出来。   江旬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卷曲的头发,黑沉的眼睛,从头到脚都没半点这个年纪里该有的朝气。   活死人。   这是他以前一个初中同学对他的评价,和他当年对阮婉婷的一样。   但那是因为他身边少了迟牧年。   以前是年年哥哥,现在只是年年。   江旬盯着镜子又看一看,调整好脸上的表情再出去。   只是刚调整好走到门口一瞬间就拉下来。   洗手间外边,除了几个来厕所门口换衣服的乐手,就是几只麻雀落在地上。   没有熟悉的人。   他的年年没有如自己说的站门口等他。    第46章   迟牧年确实跑了。   他本来没想跑, 实在是站在门口等,越等脑子越乱,不知道怎么说怎么面对, 好像怎么样都不对。   他是真有点怵现在的江旬。   而且他也需要时间去好好想想。   音乐节外边,迟牧年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里边果不其然有三条江旬的未接电话。   他默默不理,只给程成发条消息。   [迟牧年:有事先走啦,帮我跟姗姐说一声,下次再聚。]   这句话刚说完,只剩下一格电的手机就没电关机。   迟牧年本来还想跟江旬也说一声。   盯着漆黑的手机屏幕——   算了......   有什么事明天去学校再说吧......   可没想到真到了第二天, 迟牧年没去成学校,而是坐在迟北元车里。   父子俩一身深色衣服,准备去给迟北元的恩师, 陆教授吊丧。   陆教授是迟北元这辈子的恩人。   几年前过年的那个晚上,迟北元把儿子一个人丢家里,送人到医院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老师是肝癌晚期。   迟牧年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就盯着车窗外的半人高的芦苇地出神。   混着泥土味儿的风从车窗外流到车里。   迟牧年收回视线,睨向旁边的迟北元。   也是没想到, 之前在父亲同学会上见到的那个儒雅的男人,和周围的学生谈笑风生,临走还给了迟牧年一个大丰包。   现在想想都是不敢相信。   “陆教授他, 之前一直都住在医院里么?”迟牧年问父亲。   他后悔没有在那个时候过去看看。   “没有, 他很早就从医院搬回老家。”迟北元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也有点哑,说完还咳嗽两声。   但他往旁边瞥眼, 还是伸手摸摸迟牧年脑袋, “没事儿,他最后一年过得很幸福,”   真的么......   迟牧年不太相信。   他自己就死过一次, 知道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两人到的时候,是村里一个灵堂。   里面除了上次见到的几个迟北元大学同学,几乎全村人都在。   “年年,一会葬礼要开始了,你就在这站着,爸爸去跟他们说会话。”   “好。”迟牧年点头。   他现在已经这么大了,不需要他爸从头到尾一直守着。   最后边除了迟牧年,都是群村里的小学生,他们这时候对死亡还没概念,但也都安安静静地坐在最后一排。   有的托腮发呆,有的手牵手去看墙上挂着的陆教授的照片。   陆老师那时候是他们村里唯一一个大学生。   等工作了,每年的寒暑假都会抽出段时间回村子里给孩子们上课。   迟牧年站在其中一张照片面前。   里边陆教授头发已经剃光了,正坐在一堆孩子中间,仔仔细细在小黑板上教他们解一元二次方程。   脸上始终挂着温柔的笑。   好像......确实幸福。   但看着还是让人难受。   “大哥哥。”正盯着墙上的相片,腿边上有人小声喊他。   迟牧年看到他的时候   是郑叔叔他们家的小孩,穿着背带裤牛仔小外套,之前吃饭的时候一直黏着他,还差点尿他身上。   “我跟我爸爸一起来的。”小小郑说。   和上次脸上挂着鼻涕的小孩不同,他长高了,也长大了,在读他们原来小学的二年级。   两人站着聊了一会,小小郑就跟着他一块看照片。   “陆教授自己就没有孩子么?”迟牧年看着看着不禁问出声。   小小郑似乎知道,悄默声对他:“我听我爸爸说,他的孩子好像一直在国外工作,出了国就很少回来。”   他话音刚落,灵堂门口进来一个高大的青年人。   听着像是陆教授的孩子,但除了眉眼,身上气质似乎和在场人都不相同。   进来以后只站立在遗照上一刻,后边就只跟像他父亲那样,同为大学任职的人握手寒暄。   全部仪式结束后。   什么都没说,和周围人打完招呼以后匆匆就走。   连倒头饭都不留下来吃。   郑叔叔站他们旁边远远看着,讽刺了句:“大忙人啊。”   他说完旁边小小郑也有样学样地重复一句。   他们在这待了三天才准备走。   这次来这边是临时的。   而且村里信号不好,迟牧年手机都没法用。   回去路上,他开机以后把车里的窗户都打开。   村里比城市空气凉,旁边紧挨着他睡觉的小小郑打了个喷嚏。   迟牧年赶紧把窗户又都关上,朝前抻了半个身子,小声问:   “爸,咱们还在乡道里么。”   “啊,过了前边这个路口就出去了。”迟北元往前边一指。   “噢......那我怎么手机还没信号呢......”迟牧年盯着手机,再一次地开机关机。   还是不行。   从音乐节那天往后算,迟牧年已经和外界断联三天。   “是先回家还是回学校?”迟北元问。   迟牧年:“你呢?”   “我先把你送到地方,再把你郑叔的儿子送回家,下午再回学校。”   迟北元说着回头看眼,“你要是想回家休息休息也可以,反正假都请了,不差这一两天。”   回去路上迟牧年因为陆教授的事提不起精神,心情不好,闷闷的,现在也是真没什么想法回学校。   但忽然想到什么,他还是说:   “没事儿,就回学校吧。”   迟牧年他们今天早上不到五点就上了高速。   到学校的时候才上午七点多,学校门口还没几个人。   迟牧年努力醒着精神,从车后头拿出书包。   几步往那边走过去,还没走到,远远就看到一个人正斜着靠在那儿。   卷曲的头发似乎剪短了些,露出平整的额头,脖子后边也打薄了,但看上去非但不奇怪,反而还多了些贵气的少年感。   只是站在树荫底下,被黑色剪影盖着,又显得特别阴沉。   虽只三天,但朝夕相处,迟牧年感觉像是有很久没见到他。   “剪头发啦?”三天没联系,迟牧年莫名心里发虚,有意想跟人缓和气氛。   江旬没说任何话,只静静看他。   迟牧年只好说:“你在这里干什么呢,怎么不回班上?”   江旬老早就看到迟北元的车,但他一直没动,看着迟牧年完全走到他面前:   “等你。”   啊......   迟牧年舌头打结:“我这几天不在随城。”   “我知道。”江旬说。   “哥哥!”   小小郑从车里跑出来,身上还披着车上的小毯子,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你保温杯忘拿了!”   “噢,谢谢啊。”迟牧年回过神,赶紧接过来。   小小郑早困得睁不开眼,送完以后半个身子赖迟牧年身上,不撒手了,也没注意旁边还站着个人:   “哥哥抱我回去。”   江旬从他那声“哥”就一直看着他,低垂得眼睛下落着层阴影。   迟牧年:“......”   被缠得没办法。   先对着江旬,“等我一会。”   把小小郑抱起来,让他半个身子都挂着自己肩膀。   从后边轻拍他的背。   送回车上以后重新折回来,跟江旬一起往学校走。   边走边跟人解释,   “我这几天参加我爸老师的追悼会,那里信号差,一直没办法联系你。”   “我之前也不知道要去,是,是从音乐节回来那天临时决定的。”   “哦,刚才那个也是来参加追悼会的,我爸爸朋友的小孩。”   迟牧年在旁边给人解释。   江旬一直都没说话。   到后边迟牧年都没什么心情继续跟他说这些。   陆教授刚下葬,虽然他们只一面之缘,但迟牧年心里还是不好受。   也实在没什么心思对付江旬。   能解释成这个样子已经不错了。   “算了算了,你自己去食堂吧。”他打了个哈欠,神色恹恹的:   “我今天起太早,先回教室趴会......”   迟牧年说完以后准备往教学楼楼上走。   可刚拐进去,手腕忽然被人从后面扯住!   江旬不顾远处零星几个学生,拽着迟牧年穿过学校一楼楼梯口的门。   直到教学楼的背面,沿着墙面一排井盖之间找到条过道。   江旬把人扯进去以后,用力把人推到墙上,从上到下禁锢住他的腰!   迟牧年背后是湿漉漉的墙面,被他抱过来的时候瞪大眼睛抬头。   “你那时候就像这样护我。”   覆在他肩上的少年低声道。   迟牧年一怔。   墙与墙之间,每个学校都有类似的地方。   但和幼儿园那时候不同,这里防止排水管道的地方连着空调外机,很宽,也很容易被人看见。   起初迟牧年以为江旬只是抱一下,可下一秒江旬的手却往下滑,从腰间滑到腹部。   裤拉链被扯住的瞬间,迟牧年一下清醒,意识到对方要做什么都惊了,身体用力往前撞了瞬。   厉声道:“你是疯了么江旬,这里是学校!”   “我是疯了。”江旬没再动他的裤头,只改为捏紧迟牧年领口,把人抵在后边,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他:   “你说过要在那儿等我,你明明说过的。”   他像是头压抑太久的凶兽,声音却还是和之前那样,看似平静至极,但仔细去看却能看到他平静外表下的疯狂。   孤注一掷到好像什么都失去了。   “三天了,你一直不和我联系,还让别人叫你哥。”   “你考虑过我么,恩?你考虑过我怎么想么?!”   “我找不到你,你去了一个没有信号的地方,我定位都定不到。”   定位......   “你定位我??你——”   没等迟牧年想清楚就被冰凉的唇狠狠堵上。   唇齿相依,呼吸被夺走的瞬间,一条腿从前边抵住他的腰。   迟牧年瞪大眼睛,只挣扎一瞬,手就被人从前边用力摁在墙面上,另一边的膝盖也被人从底下完全压制住。   他再也动不了了。   下唇被咬破的瞬间,迟牧年瞪大眼睛,有些失神地看着这个从小一直跟他屁股后边的小孩。   直到楼上传来脚步声,好像是有学生过来。   万一被发现......   他,江旬,还有他爸......   舟车奔波的疲惫,混着这样的恐惧,迟牧年肩膀使劲挣两下!   整具身体都在剧烈颤抖!   发现都这样了还是推不开身上的人,一股咸意不受控地顺着眼角流下。   脑袋左右摇晃,被堵住的嘴里发出轻微的呜咽:   “放唔......”   “混......蛋。”    第47章   下唇被一瞬间咬破。   嘴角的咸味由浅到深, 混着浓浓血腥味,挤在一起的舌尖彼此勾缠,绕到只剩中间那条银丝。   江旬在那声哭腔里动了下, 肩膀就被人从前面用力推开!   迟牧年一擦嘴角的血,往后连退几步,盯着眼前这个人呼入两大口空气。   江旬也站原地静静看他,面上除了欲望还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情绪。   像是后悔,又好像不完全是。   两个人互相对峙着。   这时候刚才的脚步声愈近,是学校打扫卫生的阿姨, 来了也没往他俩这看,拎起斜靠在墙上的大竹扫把就又出去了。   等人走远后。   江旬看着迟牧年:“对不起。”   三个字里听不出半点歉意。   迟牧年还贴着身后的墙,他本来刚才被松开就要走了, 但理智逼他这个时候哪儿都不能去。   发生任何事都得在当下立马说清楚。   这是他俩小时候就养成的习惯。   但此刻迟牧年根本不想动嘴,只想揍人。   眼前这一位疯起来十头牛都拉不住,万一下次要不在这, 在教室,当着周围人的面。   他觉得对方做得出来。   “你有病啊江旬, 我问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迟牧年第一次对他凶,也是真被气够呛。   江旬抬眼看他,面色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迟牧年之前挺喜欢看他这镇定自若, 现在看着却恨得慌, 不仅恨,还怕, 怕得要死:   “你做事情能不能看清楚场合啊, 啊?!”   “这里是学校你知道吗,万一被人发现了该怎么办,这里到处都是摄像头!”   江旬听他说半天, 最后只淡出一句:   “摄像头昨天就坏了。”   迟牧年:“......”   一拳打在棉花上,只觉得特别无力,都忘了问人是怎么知道这个的。   半天才重新靠着墙,努力摁下自己身体里的怒意,再开口时声音飘忽不定:   “你说你会给我时间,就是这样给的?”   江旬也在他这句里表情有瞬间的松动,但也只松动几秒,抬眼重新睨他,神色不明:   “我不愿意逼你,但是你也别逼我。”   “我怎么逼你了?”迟牧年不可置信。   江旬看着他:“你在这里。”   “什么意思?”   “你只要站在我面前,就是在逼我。”   迟牧年:“......”   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噢,那意思是只要我原地消失,你就解脱了?”   “你敢。” 江旬往前走了一步。   但只这一步迟牧年就往后退,手紧贴后边的墙上,一脸警惕。   江旬脚步一顿,先低下头。   重新抬起来的时候,脸上的戾气消失得半点不剩,可怜巴巴的,好像刚才他才是被强迫的那个。   他声音发颤,光听语气都特别让人难过:   “你知道我想你吗。”   “这几天联系不上你,我都快发疯了。”   他每句话都是真的。   迟牧年刚要开口,江旬已经抬起眼,直直撞进他眸子里,像是自嘲的一字一句:   “你可能永远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后者在这样的眸子里浑身颤栗了下,呆在原地。   江旬已经往前跨一步,抬手想拂住他的脸。   被迟牧年一巴掌拍开。   迟牧年这完全是下意识的自卫动作,拍开的时候嘴里不受控的:   “你......”   后边的话半天出不来。   最后只叹出口气,自顾自地走到一边,没再去看江旬,低声道:   “先回教室吧。”   “回去再说。”   说完已经往教学楼里边走。   这个点学校里学生到了不少,可直到上楼的时候后面人都没跟上来。   但迟牧年此时也真没心思等他。   先拐到他们这层男厕所,对着镜子看半天。   下唇里边被咬出的两个血印子,迟牧年拿纸巾随意糊两下还能勉强止住,但脖子上的是真怎么也遮不住。   只能把校服外套拉到最顶。   哎......   迟牧年叹了不知道今天多少口气。   这都叫什么事啊......   江旬后来一直没回班上。   迟牧年上午起得太早,早自习和 第一节数学课差不多都睡过去的。   睡一觉醒了旁边人还没回。   没等问,他自己倒是被高志斌叫出去了。   高志斌和迟北元是同事,也认识陆教授,叫他出去就是关心一下陆教授葬礼的事,面上还有点难过。   迟牧年回答几句,没忍住就问他:   “高老师,江旬他今天怎么没来上课。”   “江旬?他上午给我打电话请假了,说是家里有事。”   “请假?”   “是啊,挺突然的。”   高志斌说起这个还调侃,“你们俩关系真够好的,之前你请假那几天,江旬也跑来问过我这个。”   “他也问过?”迟牧年惊讶。   意思是江旬其实知道他这几天是去参加追悼会了?   那怎么还发这么大火???   闲的吧。   迟牧年更想不通,舔了两下嘴唇。   高志斌“啊”了声,没再说这个。   只是瞥眼他通红的嘴角,还是忍不住念叨:   “以后吃饭就在食堂吃,少吃学校外边那些东西,上火还不健康。”   迟牧年心里一咯噔,脸下意识往校服领子里藏,心虚道:   “噢......好。”   等回了位置上。   程成隔了两排走道游到他身边,坐在他前边,扭头冲他:“迟年年,老实交代,这几天跑哪儿野去了?”   迟牧年抬起个眼睛,把刚才和高秃头说的重复一遍。   程成没想到是这个事儿。   没再多问什么,只敢往他旁边这座儿努努嘴:   “你是不知道,就那天音乐节回去路上江旬他脸色有多难看,跟谁欠了他五百万一样。”   迟牧年现在跟人说起这个就虚:   “是吗......”   “是啊是啊,而且后来那几天在学校也是,灭绝师太点他到黑板上默课文,人硬是不去,被罚一天内抄完两百遍课文。”   “两百遍?”迟牧年惊讶。   “对啊,哎......不过她当时就是说说,哪舍得真让他抄啊。”   程成讲这个跟说段子一样:   “结果你知道吗,咱江哥也不是吃素的,硬是抄了整一天,课上抄,课下也抄。”   “被其他老师问就是让人自己去问英语老师,说是她让的。”   程成说到这“啧”了声,又道:   “诶哟......把咱师太咱气得,后面几天连课都不来上了,学校给临时换了个老师过来。”   迟牧年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   往旁边桌洞扒拉两下,里头还真有整整齐齐的几十遍。   所以——   这人是不是有点傻......   他在这翻着看,前边程成又趴过来:   “你俩是不是那天在音乐节上又吵架了,江旬这几天挺吓人的,我连看都不看往你们这排位置看。”   迟牧年把两边纸握出折痕才放回去,想到什么之后用力摇摇头,低叹道:   “他可能从来都没变过。”   “什么?”程成没懂。   “没。”迟牧年摇摇头,不想再跟人说这个。   见程成还扒在这问他,有意扯开话题:   “哦对了,你那个田径二级运动员的证下来没。”   “早下来了,给你看!”小胖墩程成初中就抽条了,腿肚子上全部变成肌肉,跑起来跟飞一样。   一个证书被他和他们家里人拿着到处炫耀。   高考可以加分呢!   迟牧年陪他一起看。   看着看着总是忍不住往旁边空位上一瞥,瞥完又睨向他们教室窗户外边。   江旬后来一整天都没来学校。   先是一天,后来第二天也没来。   第三天晚自习之前,迟牧年还是没端住,给人打了个电话过去。   没人接。   坐食堂里。   迟牧年打了份饭一个人坐在进门第一个位置上。   边吃边盯手机,正在想要不要发条消息问问,对面就有人端着餐盘坐下:   “怎么今天就你一个人?”   蒋天坐下的时候直直睨他,从额间的碎发瞥到嘴角。   分班以后他俩交集一下变得很少,就平常偶尔在学校碰见,会互相抬眼打个招呼,多的就没有了。   “他们都去外边吃串了,我上火,最近得吃点清淡的。”   迟牧年夹了个青豆在筷子上,顺着高秃头的话说。   蒋天看了他好一会,顺嘴一接,“你这火是挺大的。”   两人好久没这样单独坐一块吃饭。   “上次在音乐节玩得还挺高兴?”蒋天问。   迟牧年“啊”一声,问他:   “那天你怎么没来。”   “上补习班,忙。”蒋天没看他,低头往嘴里扒了口米饭。   迟牧年笑一声,感慨说:   “难怪,我是说你怎么成绩提了这么多,上了前十就没下来过吧。”   “是年级前五。”   蒋天提醒他,停顿几秒后又问:“你想来么。”   迟牧年抬头:“什么?”   “补习班,位置还挺近的,就在咱们学校对面。”   “我就算了”迟牧年挥挥手里的筷子,“我对成绩没那么高追求。”   “是么?我还以为是因为你已经有贴身家教了。”蒋天挺不经意的一接。   “什么贴身家教?”   “江旬啊,你俩不天天都在一起么,有了他,你也不需要别人。”   迟牧年现在提起对方名字就虚,静默两秒后开口:   “我们俩也没这么近吧。”   “怎么没有。”蒋天把餐盘里几个大蒜挑出来,抬头问他,“你们的事,迟老师知道么?”   “迟老师?噢......你说我爸啊?”   迟牧年这两天脑子乱,一个切换没切换过来。   “对啊,他不是还住你家么。”蒋天垂着眼睛,往上抬一下:   “你爸挺开放的。”   迟牧年奇怪:“这跟他开不开放有什么关系?”   其实之前蒋天在说到江旬的时候就有点怪,起初迟牧年只觉得对方是单纯看江旬不顺眼。   没办法。   人那臭屁样摆在那儿。   要不是从小一块儿长大,迟牧年现在看江旬估计也这么觉得。   可现在越听越不对,也能察觉出里边的问题。   “还能是什么?”蒋天想起什么之后冷笑一声:   “他也是胆子够大的啊,跟谁都往外说,也不怕给你招麻烦。”   迟牧年脑袋更是一头雾水,觉得自己想得压根和对方不一样。   他放下筷子,先喊了声蒋天的名字,再看着他眼睛。   一脸认真问:   “他当时到底怎么跟你说的?”    第48章   意思就是那个意思, 几句话就说完了。   迟牧年呆在原地,耳尖到脖子通红一片,都没敢再看对面蒋天。   到最后, 连餐盘里剩下的半碗米饭都没吃进去。   蒋天脸色从刚才起就更难看,拧着眉看他,心里恨自己怎么不早点问清楚:   “所以你们不是那种关系?”   迟牧年摇摇头:“不是。”   “那你之前说晚上他总来你家,是什么意思?”   “你都想哪儿去了啊!”   “他从小经常来我家睡,吃饭睡觉都是,我都已经习惯了。”   迟牧年半摊在椅子上, 筷子一下下挑着餐盘里的东西,半晌后,抬头看蒋天:   “有没有可能是你理解有问题?”   蒋天也没吃饭了, 双手交叉放胸前,定定对他:   “迟年年,你看我像不像个傻子。”   迟牧年:“......”   重新摊椅子上。   食堂里的人越来越多, 蒋天左右看看,在餐盘上敲敲:   “先吃饭, 晚上不是还有考试么?”   迟牧年:“不吃了。”   蒋天觉得好笑:“也不考了?”   想想每次巡考在走廊飘荡的教导主任,迟牧年重新拿起筷子,往嘴里扒了口米饭后叹口气:   “不, 考还是得考。”   两人把饭菜吃了个七七八八。   中途几个蒋天他们班的路过打招呼, 问要不要一起上去。   蒋天每次都说不用。   “要不你先走吧,我吃饭本来就慢。”迟牧年说。   蒋天往对面看眼, 从位置上起身。   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拖着两份瓦罐汤, 里边是新鲜的排骨莲藕。   他揭开一罐自己喝,另外一碗推到迟牧年面前:   “喝点,暖胃的。”   迟牧年接过来, 低低道:“......谢谢。”   南三的汤是出了名好喝,平常还会有外校的学生进来蹭。   两人餐盘东西没吃完,倒是把汤喝个一点不剩。   回去的时候蒋天又不经意提起:   “那他这就是在外面造你的谣咯?”   “啊?”迟牧年没想到人还在说这个,点点头又摇摇头:   “也不算那么严重吧。”   “怎么就不算了?他都把话说到那个份上。”蒋天冷笑一声:   “他根本不替你想,什么恶心话都往外说。”   “还不是因为我俩关系好,替你瞒着,掩着,要换个人准给你传得学校里都知道,到时候你还在不在这混了。”   蒋天说的迟牧年一句没法反驳,只默默走在人身边。   “想什么呢?是不是觉得自己认错了人。”蒋天见他表情复杂,以为自己猜对了,从旁边揽一下他肩膀:   “我就跟你说那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早知道早好,咱以后离他远点就完了。”   他这句话迟牧年没法接。   自己跟程成说江旬也许从来没变过,其实指的也许是书里的江旬。   自私、阴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迟牧年自以为把孩子养得特别好。   在他眼里,他家江小旬自强不息,温柔善良小天使,即便是家里经历过那种事,也能从里边抽离出来,长成一朵无惧无畏的小花。   但他忘了,能在湿冷的河滩苔地活下来的,除了向阳花,还有狼毒草。   所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迟牧年回到教室里都想不明白。   还有,江旬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   听蒋天的意思,人高一的时候就已经动了这样的心思。   蒋天这次也跟他一块儿进了他们班。   他人缘好,这里挺多朋友的,刚坐下就跟周围人聊起来。   他坐在江旬位置那儿。   迟牧年坐下以后往旁边看好几眼,忍不住说:   “你要不还是回自己班上吧。”   蒋天不以为然:   “等会儿,这不还有十分钟才上课么。”   “可是今晚不是有考试?”迟牧年说。   没等蒋天,大程子忽然从教室前门冲进来,撒欢得跟村里那二哈进城一样,一个冲刺没刹住差点撞讲台上:   “重大消息重大消息!”   “因为试卷出了点问题,今晚各个班轮考取消,改成......集体看建国大电影!”   全班人都欢呼起来!   但还有个别人不信,冲他嚷:“真假的,大橙子哪儿来的谣言啊?”   程成“哼”一声,一拍教室大门:   “不信的人自己去办公室看啊,高秃头已经去找隔壁班借电脑了,一会就回来!”   刚说完他们班班长也进来,把这事儿重新说一遍。   瞬间的静默后,班里一下就炸开了锅!   走廊里的学生“咻咻咻”从这头跑过去,跟哪儿来的武林高人一样,脚尖踮着轻功,一下下全闪没影!   说是要去楼下买点吃的上来!   班里女孩儿们也都互相换位置,跟自己小姐妹坐在一块儿,挑着点寿司奶茶外卖到学校门口。   这阵仗像是过年!   蒋天挑挑眉,也挺高兴,在有人找过来的时候推了把迟牧年:   “走呗,下楼买点零食”   “我现在不太想下楼,你们去吧。”迟牧年说。   蒋天没立刻走,只看他:“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上来。”   “都行。”迟牧年说。   他看着应该是班里最淡定的,不过心里也真是松口气。   自己现在的脑子能考试就出了鬼......   很快教室空荡荡。   高志斌进来的时候差点以为进错班,直到看到班里最后边唯一的那个迟牧年。   朝他招招手:   “过来过来,帮老师把这投影仪的线接一下。”   “噢,好的好的。”迟牧年从位置上起来。   通常一堆人里落单的那个会被当成帮工。   迟牧年帮着调设备,连接投影仪,还给检查一遍电影画面。   等所有的都弄完以后,迟牧年看着高志斌:   “高老师,我想请个假......”   今晚整个高二年级都在看电影。   迟牧年背着书包下楼时,还碰到了几个高一的,也都在讨论他们学长学姐看电影的事儿,羡慕的不得了。   迟牧年这个决定确实很突然。   主要是心里实在装了事儿,没解决完就放不下。   刚好今天看电影,要想请假出来也容易。   迟牧年到门口打了个车,直接停在江旬他们家门口。   江旬妈妈去世以后,这个家现在就江旬一个人在这住。   “江旬,开门!”   迟牧年走上前去敲门,边敲边喊。   没人应。   迟牧年又掏出手机给人打电话。   结果是一如既往地关机。   十一月份的天。   外边凉风阵阵,迟牧年裹紧身上的衣服,再看眼手机后来回地搓搓手。   现在已经快晚上八点......   算了。   在等十分钟,等不到就回去。   迟牧年这样想着。   结果又站了不到十秒,一辆黑色的迈巴赫从他们这大门口往这开。   停在不远处,江旬——   和一个女孩儿一块儿从上边下来。   虽然远远看不清脸,但迟牧年也能看出这个女孩是精心打扮过的,很贵气,从衣着看就和江旬十分般配。   眼见他们往房子这里走,迟牧年心微怔。   下意识拐进旁边一条小路,躲在树后边。   躲好以后迟牧年才反应过来——   他为什么要躲?   但很快眼前的一切就不容他思考。   江旬他们家门口,两个影子逐渐靠近。   分开以后,江旬从侧边拍拍她手臂,低头说了句什么。   迟牧年定定看着都不动了。   心里除了震惊,还有种异样的情绪卡在嗓眼里边。   又酸又涩。   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到脚都是冰的。   到后边干脆不去看了,垂着脑袋,盯着底下自己的鞋子。   盯了快三分钟,后面有人喊他。   “迟牧年。”   低沉的嗓音,尾音放得很轻。   江旬似乎不知道他在这里,隔着黑夜朝人看过来:   “怎么在这?”   迟牧年抬头看着面前的卷发的青年,隔了半天小脑袋重新垂回去:   “你这几天怎么不来上课。”   因为他的出现,江旬嘴角原本还噙着一点点笑,可等走进后发现迟牧年冻红的脸,嗓子也是哑的,眼底笑意一扫而空。   握住他手腕把人往远处屋里带,急声道:   “你在这等多久了?”   “没多久,不到一个小时。”迟牧年被他扯手里,声音小小的。   江旬把他带进屋子,开灯以后,快速打开一楼全部地暖。   从厨房给他倒了杯热水:   “先喝点水。”   江旬递过去的时候迟牧年没接,只抬头看他,眼睛却似乎没有完全对焦: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江旬和他对视片刻,抿抿唇,把水放旁边。   从旁边拖了个凳子,坐到他跟前:   “好,你说。”   真的坐下来迟牧年其实有很多话要问他。   问他为什么要和蒋天说那些话,问他说这些时候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问他昨天究竟干嘛去了,连课都不来上。   还有......问他刚才那女孩儿是谁,是他女朋友么。   无数个问题挤在一起,最后只憋出一句:   “你是不是在耍我?”   江旬一脸平静:“我怎么耍你了?”   “你明明才,才对我......今天为什么还要那样。”   迟牧年说这个的时候脑袋很重,应该是刚才凉风吹了太久,嗓眼堵得厉害,像是含了个火球,火辣辣的,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这几天一直跟那个女生在一起么?”   江旬从下往上观察他的表情,原本想说的话咽回去,拇指搓了下虎口,握住迟牧年的手:   “为什么问这个。”   迟牧年眼角微缩,一下就想从皮沙发上站起来:   “我先走了。”   但他的手被人扯着,动不了。   “我不说,是因为这个问题本来就不该由我回答,”   江旬再次喊了遍迟牧年的名字,叹口气,一条腿跪在地上,从下往上轻托着他的脸:   “倒是你该好好想想——”   “为什么看到我和其他女生在一起,要做出这么难过的表情。”    第49章   迟牧年一怔。   看着人眼底里自己的倒影, 一边一张小小的脸,被周围的温柔专注裹挟,好像眼底只容得下这一个人。   他偏开脸:“我不知道。”   被人捏着下巴掰回来, “你知道的。”   四目相对下,迟牧年嘀咕出一句,“可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江旬仔细去睨他的脸,虽然心底已经叫嚣个没完,想把这个人的心掏出来看看,面上却也不愿意真去逼他:   耐心解释:“那个女生是江建景朋友的女儿, 刚才我们那样是故意做戏给车里的人看。”   迟牧年反应一下才想起江建景是谁,又问一遍:   “所以,你们刚才是, 没有么?”   “没有。”   江旬很笃定:“也不可能,她和我都恶心。”   迟牧年惊讶看他。   半晌又垂下脑袋:   “你从来都不跟我说关于你家的事。”   江旬从前边捋了下他头发,动作温柔到不可思议, 好像和那天在学校里强迫他的不是同一个人:   “太脏了,不想让你沾上那些。”   迟牧年默默偏开脸:“你每次都这么说。”   江旬笑笑。   从地上站起来, 坐到迟牧年旁边的沙发上,从茶几上端起水杯递到他嘴边,   “先喝点润润, 一会给你煮姜丝可乐。”   迟牧年接过来放嘴边, 抿下去一口,江旬又体贴地帮他拿过去。   也就是现在迟牧年才真的意识到, 虽然他老说自己是哥哥, 但在这段关系里,他似乎才是一直被照顾的那个。   他往后靠靠,上半身都紧贴后边的沙发靠背:   “嗳, 江小旬。”   “嗯?”   “你为什么现在都不叫我哥了。”   “因为我们本来就不是兄弟。”江旬在旁边看他。   他这句话明显不是只这个意思。   迟牧年的意识并没有因为几口水变得清醒,刚才外边风不停往他身体里灌,现在从身体流向脑袋,很晕。   说话也吞吞吐吐的:   “可,可是我说过,要给你当一辈子哥的。”   “你现在还这样想吗?”江旬扭头看他。   迟牧年用力闭闭眼,再开口时声音有点哑,意识也变得涣散: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   江旬追问:“觉得什么?”   “觉得......好像本来就应该是那样。”   “没有什么应不应该,只有你想不想。”   江旬翻身到人上边,一条腿斜着跪在他身体旁边,额头从上面抵住他的:   “你想吗。”   迟牧年没有像在学校那样拼命防抗,抬起头,呆呆看着他,半天才嗫嚅出一句:   “想。”   “也不完全想。”   江旬从上方俯瞰他的脸,嘴角微微勾起:   “那就都不想了,只想我。”   舌尖顶进来的时候,迟牧年也确实什么都想不了了。   只能在这种压迫到来时认命闭上眼睛。   湿热的触感从唇中间慢慢往四周化开,江旬压着他一只手把人摁在沙发背上,嘴巴反复一张一合,拼命夺走迟牧年嘴里的空气。   诺大二层楼下只剩下两人暧昧的水渍声,初生的情欲从头顶降下来。   迟牧年被迫扬起头,接受江旬在他嘴里来回扫荡。   他能感觉江旬的舌尖在那顿了一下,但迟牧年很快自己的也被勾过去,让他们的全部打着圈融在一起。   接吻这件事他们都是新手,跟打架似的,全部凭着本能胡来。   再度分开时中间化出一条细细的银丝。   迟牧年感觉自己发烧了,胸口不停起伏,但很快他发现江旬的也一样。   他们两个的时不时会贴在一起。   江旬低头睨他,眼底明显已经染上浓重的欲,他能感觉到底下这个人意识不完全清醒,但还是拼命瞪大眼睛,那里闪着嗜血的光。   “你是愿意的。”   江旬在开口时嗓音沙哑。   迟牧年的身体因为他这几个字颤了颤,双眼微睁,里边除了困惑还蒙上层薄薄的水汽。   江旬喉结微滚,把人抱着在沙发上平躺好。   扯开他胸前的衣服,对着人肩膀用力咬下去!   迟牧年疼得一哆嗦,但也没反抗,脖子往后仰,嘴角都快被自己咬出血来。   很多东西不是装作不去看就能当他不存在。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心思,迟牧年自己也说不清楚。   可能就是情不自禁。   两辈子了,这应该是迟牧年第一次接触到这种感情。   从之前的捉摸不透,不理解,到后边的怀疑自己。   直到刚才看到江旬和那个女生站在一起。   虽然告诉自己那不可能。   他和江旬认识十几年,彼此都太了解对方,他知道江旬不会在亲完自己的第二天就做出这种事。   但心底依旧升腾起的情绪。   是嫉妒。   所以这次在江旬手往裤子里伸的时候迟牧年没拒绝,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紧他。   但后来两人也什么都没做。   迟牧年发烧了。   江旬在触碰到他身体的时候就发现这个,理智瞬间回笼。   立刻把人抱回自己房间。   帮他脱下外套里衣,放进温暖的棉被里。   努力压下身体里的欲望,低声问他:   “难不难受?”   迟牧年从小发烧就跟喝醉一样,费力睁睁眼,后来死活睁不开:   “唔难受......”   江旬去客厅找了退烧药给人喂下。   这个是冲剂,效果好但苦。   迟牧年喝了一口就不肯喝了,咖色的药渍从唇边滴到床上。   脸埋在江旬怀里,哼哼唧唧不愿意动。   嘴里“不要不要”的,叫得江旬像在火上烤。   本来刚才亲他的时候就有,现在更是,捏着人下巴叹口气:   “下次等你清醒的时候再叫。”   江旬说完以后重新给人找了吞咽的退烧药,喂进去的时候自己含了口温水。   舌尖帮他顶着顺下去。   迟牧年喝完药乖乖窝回床上。   江旬给他把周围被子全部掖好,转头去了厕所。   在里面待了快四十分钟才出来。   擦着头发,江旬靠着自己卧室门站着。   他的卧室和以前不同。   除了床,其他全都布置成和迟牧年的一模一样。   而他本人此刻躺在这里,其实就跟躺在自己家没有任何区别。   就连迟牧年房间那个坏了的饮水机,江旬都买了个同款扔角落里。   “你醒了以后看到这些会害怕吗。”   江旬重新坐到床边,环顾一遍四周,看着人笑出来:   “害怕我也不会改,因为你已经是我的了。”   那天亲了他,虽然不在江旬计划之内,但他不后悔。   反正是他们将来每天都要做的事。   没什么好后悔的。   同时这些天也不是要故意躲着迟牧年。   江旬知道迟牧年联系不上,肯定会忍不住来找他。   可就是没想到今晚学校放电影,他卡着点回来,迟牧年居然会请假,还在外面站着吹了那么久的风。   “你是不是就想让我心疼你,恩?”   江旬从旁边盯了他很久,干脆也钻进被子里,从后面紧紧抱住他的身体。   这里因为一粒退烧药温度下降不少,江旬靠着他肩膀轻声问他:   “你醒来以后还会认么,会不会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过不管你认不认都已经发生了。”   “要是不认的话,那就锁起来吧,跟迟叔叔说我们去旅游了,然后彻底消失好不好?”   脸上一扫方才的温柔。   这才是他最真实的样子,从来都没变过。   今天晚上很多事都在预料之外,但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有的人晕乎,有的人得偿所愿。   唯独不变的是房间里湿热的空气,还有靠得极近,一直在跳动的两颗心。   第二天一早。   快到上午九点床上人才醒。   揉揉眼睛,打了个大哈欠,从床上坐起来。   环顾四周后觉得熟悉,不禁嘀咕道:   “我回家了......?”   迟牧年觉得这里就是自己家。   直到看到角落里并排放着的两双拖鞋,脑子里关于昨晚的记忆瞬间回笼。   迟牧年:!   抻腿。   平躺。   重新缩回被子里,深吸口气又呼出来——   应该是做梦吧。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那些并不是梦,而且这里也确实不是他们家。   被子和枕头的触感都不一样。   这里的更柔软,床也像是特制的,比他房间里的要高很多。   迟牧年躺着发呆。   “醒了?”   门口江旬靠在那儿,对着里边的人:   “头还疼不疼,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迟牧年:“......”   这问题问的......   拉起身上的被子捂住脸,半天闷出一个:“没。”   “那就好。”江旬远远地似乎笑了一下,继续说,“牙刷毛巾我都给你放好了,洗漱完以后出来吃饭。”   “噢。”迟牧年应了句才反应到今天是周六。   磨磨蹭蹭从床上坐起来。   穿着江旬的拖鞋去旁边浴室洗漱。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睡得还挺好,就是肩膀上多了两截小小的齿痕。   忽然倒抽口凉气。   也就是今天不上课,要不然他这穿什么也遮不住啊!   迟牧年此刻特别想把罪魁祸首揪进来说一顿,结果出来的时候江旬已经把早餐端上桌。   考虑到他刚退烧。   比较简单的鸡蛋和白粥,中间两屉小笼包。   简单,但香味扑鼻。   迟牧年见到这一桌吃的也顾不上揪了,扯开椅子坐下。   刚坐下就要站起来——   “昨天我在你这儿住,我爸他知道吗!”   迟牧年也是忽然才想起这个,作势要回屋里拿手机。   被江旬一句话安抚下来:   “我昨晚就跟跟叔叔打电话了,说是你在我这里睡。”   “噢,这样。”迟牧年心重新放进肚子里。   餐厅里又变得很安静,他俩跟坐在自习室那样默默喝粥。   直到迟牧年把最后一口喝完。   江旬端起桌上几个碗送到厨房洗碗机。   他背挺得笔直,站在厨房里一点也不像收拾卫生,倒像是从哪里来的电影明星。   迟牧年盯着那看半天,撑着餐桌从位置上站起来。   “江小旬。”   江旬回头看他,目光接触到的一瞬间,迟牧年呼吸都漏掉一拍。   但就是这一秒钟他都不会再犹豫。   迟牧年脸又红了。   自己从来没做过这件事,但都走到这一步,也终于有勇气直面自己的内心:   “要是你能变得跟以前一样。”   “我们就在一起好不好。”    第50章   类似表白的话说出来。   迟牧年两辈子第一次做这种事, 也没想到是会对着个男人。   说完以后脸红到脖子根,头都没勇气抬。   但江旬似乎没听懂他说的话。   一步步走到他跟前,撑住迟牧年旁边的沙发靠背, 把人禁锢在这个和自己胸口之间,弯下点腰看他:   “什么叫跟以前一样?”   迟牧年被迫跟他挤一起,往后退退不出去,再往前点就是江旬的大腿。   “恩?”江旬又低声问他。   迟牧年:“......”   过了须臾才慢吞吞道:“就是,你得像以前那样乖乖的,听话,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也不能总是强迫我。”   想起来什么跟人强调:“像之前在学校里,你......那样, 那种事就不可以。”   江旬沉默了。   琥珀色的眼睛牢牢睨住他,从额间到鼻翼,再到下巴, 脖子旁边一个颈窝微微往里,到露在外边的一大片胸口。   赤裸的目光把怀中猎物从头到尾舔舐一遍。   “所以你只是为了控制我, 让我不要再对你做那种事,才答应跟我在一起,而不是因为喜欢?”   迟牧年眼睛微睁。   “什么?”   “你觉得在一起这种事只是个名头, 为的就是能维持住这段关系, 可实际上却不愿意为此负一丁点责任?”   江旬低下头,让他们贴得更近:   “你仗着我喜欢你, 想要你, 就觉得我好欺负,还觉得自己说出的任何要求我都能够满足。”   “所以才提出这么苛刻的要求,让我全都按照你的指示去做。”   “然后趁火打劫, 欺骗我的感情。”   迟牧年:?   “停停停停!”   他急了,赶紧反驳对方:“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也没说我不喜欢你啊!”   一句话没过脑子冲出来。   江旬脸上一扫刚才咄咄逼人,嘴角扬起点弧度。   迟牧年:!   立刻反应过来:“你耍我??”   抬手用力推了把江旬,作势要从他和沙发之间那点缝隙硬挤出去!   被人一下攥住手腕。   江旬定定看他,把人的手摁在自己左边胸口上。   “我不能做到跟以前那样。”江旬很坦然,“因为我喜欢你,我就不可能做到。”   “我想随时随地都能亲你,抱你,想对你做一切我想做的事情,不分时间不分场合。”   太直白了......   迟牧年摇摇脑袋,感觉自己好像又有点发烧。   滞了片刻后叹口气,   “那你也得考虑实际情况啊......你像上次在学校那种就不行,万一被人看见了,我俩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还有我爸,你让他将来在学校怎么办啊。”   “我不会让人看见。”江旬说。   “万一呢。”迟牧年不认同他说的,指出来:   “学校里人这么多,被抓到了总是不好。”   江旬其实不喜欢他总是要瞒住谁的样子,在这句话里沉默会,握住他的手,与人十指紧扣:   “那我以后在学校尽量克制,只牵手,只拥抱,只在完全确定没有人的时候再亲你,这样可以么。”   迟牧年:“......”   “那你得把我手机里的定位关了。”   江旬定定看他。   到最后把自己手机拿出来,搁桌上。   “你也可以定位我。”   “什么?”后者没反应过来。   江旬:“我让你定位我,你可以随时知道我在哪儿。”   迟牧年:“......”   挺不尊重人的举动,在人那儿怎么整得跟表白似得。   他原地叹气:   “算了,随便你吧......”   他反正也跑不远,天天图书馆学校家的,三点一线,这三个地方江旬他都知道。   而且现在不都有那种家人一键知道对方在哪儿的软件么。   真要躲好像也没这个必要。   江旬一只手拂过他的脸,把人带的微微抬起来,顺着刚才的话题:   “喜欢我?”   他手上还沾了点刚才洗过手之后的凉气。   迟牧年却完全感觉不到,只臊得慌,也做不到江旬那样直白,只是低着头轻道:   “没说不喜欢.....”   “那就好。”江旬笑一下,专注睨这张让他肖想十几年的脸:   “这里不是学校对吧,也没有其他人?”   “啊......对吧,这里是你家,怎么会有其他......唔。”   迟牧年没跟上他的思维,被从前边扯住领口。   两个人接吻了。   十几岁的少年,血气方刚,刚确认关系就接吻好像也能够理解。   但一吻吻一上午好像也有点过了。   因为赶上周末,迟牧年给他爸打电话说这两天在江旬家。   迟北元压根没往其他地方想,很快就同意了,还挺放心。   结果家里俩孩子动不动就接吻,一个给一个倒牛奶,接过水杯的功夫,视线一对上江旬就会揽过对方的后颈。   接一个带着奶香味的吻。   到后面迟牧年都快受不了了,尤其是午睡醒来以后江旬放在他腰上的手已经悄悄伸进他的裤子。   被他一下揪着手背给提起来!   坐直身体以后没好气冲他:“江小旬你能不能消停点!”   “怎么了?”   江旬朝他的方向侧过身,嗓眼里噙着点笑。   屋里暖气开得很足,他这样侧躺在床上,睡衣最上边两颗扣子没有系紧,露出一点点白色的锁骨,和精致到锋利的脸产生极大反差。   让人挪不开视线,像是哪里来的绝世狐狸精。   迟牧年从小就喜欢他这的长相,现在看着更是喉结滚动,费好大劲才堪堪挪开眼:   “你这也太快了吧......”   “哪里会快呢。”江旬欠起身子,在他腰上摸了把。   等摸软了用力一搂把他带回来,两个人一起钻进被子。   在人刚龇牙的时候抵住他头顶:   “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   迟牧年:“......”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崽子这么能说。   不过他也的确不想从被子里出去。   这两天随城降温降得很快,被子里边太暖和。   迟牧年在里边磨磨蹭蹭,也懒得再动。   躺着躺着又想起来,扭头瞪人:   “你是不是之前跟蒋天说我俩早在一块儿?”   江旬“啊”一声,往他脖子上蹭蹭,挺无所谓的语气:   “怎么,他才告诉你?”   迟牧年瞪大眼睛,感慨他这城墙厚的脸皮:   “还怎么了......你那时候分明是造谣啊。”   完全不懂他究竟哪来的理。   “造不造谣的你都是我的了,有什么区别。”江旬懒洋洋的。   “你就不怕我知道吗?”   “为什么要怕呢。”江旬神色很淡,在他额间浅亲了瞬,郑重地反问:   “没发现么哥哥?”   “我一直在想方设法地让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他这几句别有深意,迟牧年忍不住想起上次看到韩鹿的那本小说。   脸通红——   当着人面背过身,扯过身上的被子遮头顶。   江旬瞥眼他露在外边已经发红的耳垂。   嘴角微勾。   下床,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拖着药和水,喂人喝下去。   感冒药的药力上来很快。   迟牧年没多久又打了个哈欠。   江旬看着他睡着以后才从房间里走到客厅。   瞥了眼这个房子被封起来的二楼,拨了个号码出去。   十几秒钟之后,那边传来懒洋洋的女声:   “干嘛啊你,大清早的吵死了。”   江旬在这边静默片刻,淡道:   “现在是中午一点。”   对面才不理他这个,继续骂骂咧咧:   “谁管你中午下午,老娘昨晚玩到快三点半才回家,累死了都快。”   江旬把原本想问她的收回去,顿了下说:   “你们别被发现了。”   “放心吧不会,江建景那老不死的现在自己都顾不过来,分不出精力管我们。”   江旬顿了下道:“还是小心点好。”   “知道知道,对了,之前说好要给我的东西,你该不会是忘了吧。”   “我十分钟前已经让人给你汇过去。”   “是么?那多谢。”   女孩似乎挺高兴,在那边甜甜一笑。   打了个大哈欠后八卦起他:   “昨天跟你一起进去的男孩儿,是你的小宝贝嘛,长得挺不错的。”   “什么时候叫出来一块儿玩啊。”   江旬因为她这一句回头往自己房间看眼,收回目光后语气发寒:   “别打他主意。”   没等对面开口就先挂了电话,走到客厅沙发上坐下。   他兜里有一个方块手机,和小学的时候跟迟牧年用过的那个很像。   只能打电话发短信,就是多了一个照相的功能。   其中一个文件夹里,是几张江建景和不同男人睡觉的照片。   其中一个还是现在特别火的当红明星。   可是要想对付江家,光是这些桃色新闻远远不够。   江旬拿出来看眼,冷笑一声后重新放回去。   回到房间,原本眼底的冰凉在看到床上窝着的人时融化殆尽。   江旬本只是看一眼就要出去。   最后还是没忍住,被子捏出个角,自己也整个窝人边上。   他声音已经尽量压到极小,但还是把人吵醒了。   迟牧年半睡半醒,迷蒙之间模模糊糊问他,“嗯......怎么唔?”   江旬被他这句嘀咕给软到,脸埋在他颈窝里用力吸一下,柔声道:   “没什么,你睡。”   被子里温暖得像是种了个小太阳,迟牧年在人怀里翻了个身,很快又睡过去。   这一觉睡到快四点钟才起。   迟牧年睡得超级饱。   这床比他家里的那个要软,躺上去没多久就犯瞌睡。   但是到了晚上,他坚决拒绝还留在江旬这住一晚,准备回家。   就他俩现在这腻歪劲,要是真晚上再睡一块了还怎么得了。   江旬劝了他两次,见他坚持也不多说了。   只是送他回家的路上突然问他:   “我们的事什么时候告诉叔叔?”   迟牧年正在吃江旬给他带出来的饭后梅子糕,听他说的时候差点噎到:   “现在说这个太快了吧,咱们还要高考呢。”   “我知道,现在肯定不能说。”   江旬拍拍人后背,很专注地侧着睨他:“但你必须记住,这是迟早的事情,知道吗?”   “我们是要一直在一起的,所以这件事瞒不住,也不要想着去瞒。”   迟牧年能听出他的意思。   半晌后也很认真:“嗯,我知道。”   他跟江旬一样,决定跟对方在一起虽然有三分头脑发热,却也绝对不是一时兴起。   既然决定了要在一起,很多东西早晚都会面对。   江旬一直在旁边观察他。   似在他把这句话说完才真的放下心。   把人一直送到他们家楼下,上楼之前,勾住他的食指捏一下:   “那就这么说定了。”   “明天学校见,男朋友。”    第51章   耳边反复都是那句“男朋友”   迟牧年脑袋直到回到家脑子都晕乎乎, 连着脖子和耳尖通红一片,跟过敏似的,像是条煮熟了的皮皮虾。   迟北元刚从阳台那出来, 见他这样吓一跳:   “发烧啦?”   走过来贴贴他额头,贴完之后嘀咕一声:   “这也不烧啊。”   “退了已经。”迟牧年脑袋不清楚,赶紧把他爸手扯下来,跑到沙发上去侧躺着,扯了个靠垫抱怀里。   “合着你昨天真烧了啊,那小旬有没有事?”他这样迟北元挺奇怪, 故意说他:   “你俩昨天是一块睡的吧,不会给人传染了吧。”   迟牧年:“......”   他们不仅是一块睡的,还做了很多别的事。   唇齿互相贴着, 只要回想起都能感觉江旬的大手似乎正在他身上游移。   脸埋到怀中抱枕里,迟牧年呼吸都急促几分,半天才哼唧出一句:   “不知道, 可能有吧。”   迟父现在已经不像小时候那么娇惯人。   反正这么大小伙子,看着也没多大事, 就顺手拍了把他脑袋。   “那你还笑这么欢。”   说完就乐呵呵继续去阳台折腾那两盆茶树。   迟牧年还是趴在沙发上没动,后来翻身从沙发上起来。   去柜子里取了条内裤,把浴室里的浴霸开到最热。   温热的水顺着头顶往下淌, 身上一晚上的黏腻全部都下去了。   迟牧年整个人都舒服了, 在这样一片蒸腾里呼出口气。   只是刚看镜子,就和横在腰间两个大手掌印对上眼。   那条红印子从他的腰间一直延伸到屁股。   这明显的, 角度刁钻的。   要是不维持同个姿势抱一晚上还真出不了这效果。   迟牧年越盯着看越觉得自己要出事, 赶紧背过身去,捧了把水柱呼呼扑脸。   小水珠挂满身后的瓷砖墙。   套上秋衣秋裤,迟牧年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 趴到桌上以后长舒一大口气。   磨磨蹭蹭,从桌洞里摸了两套物理卷子出来降火。   之前顾姗姗问他怎么突然对学习那么上心,好不容易去趟音乐节还要腾出一上午的时间刷题目。   因为差距太大了。   迟牧年当时就在想,以自己现在的成绩,未来根本不可能跟江旬去同一个学校。   未来......   迟牧年摊开试卷,写着写着又忍不住从兜里掏出手机。   找到微信里和江旬聊天页面。   江旬自打把人送到楼底下以后一条消息都没给他过。   迟牧年看着对方这没什么特点的头像   点进去退出来。   反复好几次以后,迟牧年才在里边输入。   [nn:到家了吗。]   那边过了快十分钟才回复他消息。   [x:恩。]   迟牧年盯着这个“恩”眨眨眼。   也过了十分钟——   [nn:哦。]   收起手机不理再他。   从桌洞里拿出根水性笔,写了快两小时的卷子。   接着又整理里边出现的错题,继续把每天要记的单词本和英语范文都拿出来都背了。   上床。   快十一点的时候才打开手机。   江旬那边却只给他发一条微信。   [x:想我了?]   迟牧年:“......”   差点给他气笑。   [nn:明天就见面了,有什么好想的。]   对方这次是秒回。   [x:可是我好想你。]   [x:刚跟你分开的时候就开始想了。]   [x:明天上午想吃什么?]   迟牧年在床上翻个身,被子搭在背后面,趴着给人回消息:   [nn:就吃食堂吧,现在早上有那种三角形的糖油扒扒,味道特别好。]   [x:那个太油了,你不能吃。]   迟牧年在这边故意跟人对着呛。   [nn:就吃。]   [nn:你不跟我一起我就自己去食堂买。]   [nn:你来我家也找不到人。]   他平常极少这样故意跟江旬反着来,对面那边过了好久都没回复。   迟牧年等消息等得都有点困。   干脆把旁边小灯关了,扯过被子准备睡觉。   手机突然响起,一条语音打进来:   “睡了没?”   江旬的声音低低的,在漆黑的房间里异常清晰。   迟牧年喉结不自觉滚了瞬,心虚地瞥眼他房间的门,也压着嗓音回他:   “还没有。”   “你呢。”   江旬:“我这边还有点事,一会忙完就睡了。”   “什么事啊?你昨天的作业也没做完么?”迟牧年问。   江旬:“不是。”   但具体是什么事,听着也不像准备要跟人说。   “哦。”   迟牧年又只剩下一个字。   那边停顿几秒,江旬忽然问他: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不太高兴?”   “没有啊。”   “真的么?”江旬显然不信。   仗着人看不见,但迟牧年在这边瘪瘪嘴:   “真的真的。”   江旬:“那我明天来家里接你。”   迟牧年很干脆:“不要。”   江旬:“......”   “年年。”这回声音里透着无奈。   迟牧年故意没直接应他:“喊哥,没大没小的怎么回事啊!”   “那到底是哥哥还是男朋友?”江旬问。   “不知道。”迟牧年在床上翻了个身,嘴里嘀嘀咕咕的:   “以前喊哥的时候一天恨不得八百条消息,现在换了个称呼就什么都没有了。”   一句话转了个弯就能转明白,迟牧年自己说完以后都有些不好意思,   “呃,我是说......”   对面突然传来一串笑声。   人似是从来没有这样笑过,像是冰山初融后的河边,被雪水浸润后清冽自然,等待来年再开满粉色的小花。   三份慵懒,两分轻松,剩下五分全是愉悦。   亦是独属少他这个年纪里的少年气。   迟牧年差点都听愣了。   飘忽在头顶上刚那点尴尬全部都飞不见。   结果下一秒对面就说:   “哥哥,你好可爱。”   “我喜欢你。”   迟牧年:“......”   耳尖一烫,没等对方再说什么就快速挂了电话。   很快手机嗡嗡两声——   [x:明天上午过来接你,我们一起去学校。]   [x:晚安男朋友。]   迟牧年本来已经泛凉的耳尖一片滚烫,几个字删了改了快十分钟,到最后——   [nn:晚安。]   [nn:男朋友。]   从昨天到今天迟牧年睡了快有十个小时。   但也许是尘埃落定后的心静,这一到晚上他还是睡得很好。   第二天刚醒过来。   原本窗外透进房的光只出现一瞬,很快就变成一个男人的阴影。   迟牧年揉着眼睛对方,还以为是在做梦。   “你怎么——”   刚开了个头,手腕就被从前边抵住旁边床板,铺天的吻从从头顶落下!   意识到这里是他们家的时候——   迟牧年第一反应是这个人疯了,自己疯了还不够,现在还非要拉着他也一起。   他无助地抓住对方:   “唔,唔还没刷牙......”   动弹不得以后,迟牧年想到迟北元,眼睛一瞬间瞪大,更加用力地想从人身体底下褪出来!   察觉到人在害怕,江旬从上边看着他,柔声安抚:   “迟叔叔去学校了,不在家,我叫了车,一会我们坐车过去,很快的。”   接着又说:“我太想你了。”   迟牧年在听见迟北元不在家的时候手就松开,很快另一只也被江旬抓住,下巴往前台。   被迫在这种时候张开嘴。   有一个能随时进出自己家门的男朋友最后就会变成这样......   好处是穿衣服、挤牙膏、放热水洗脸都有人代劳。   坏处就是去哪都有人跟着,稍不留神回个头就要被扯着搂一块。   或者在他开门的时候靠在旁边换鞋凳上,低头含一瞬人耳垂。   到后面压着他在门上亲起来。   出门效率大大降低......   最后食堂没时间去了。   只能吃江旬事先带过来的芝士三明治,他俩坐车上吃。   在车上江旬还算老实。   刚一从上边下来迟牧年就说他,声音小小的:   “一会你到班上得老实点,不能再......了,知道吗?”   “不能再什么?”江旬看过来。   脸上的表情像是真不知道。   迟牧年:“......”   都没脸再去控诉,一句话打了几次结,最后闷闷的:   “总之你老实点。”   两人一块儿回到班上。   这个点班里来了一小半人,迟牧年位置上坐着蒋天。   看到他们一块进来的时候皱了下眉。   江旬跟没看见一样,搭在迟牧年身上的手从肩膀挪到人兜帽底下。   从后面推着人一点点往前走。   迟牧年完全没注意他俩的心思,把蒋天当程成那样朝人笑笑:   “你怎么又来串班啦,早自习可没电影看啊。”   “我还想问你呢。”蒋天没看江旬,只站起来:   “上次看电影怎么突然就走,给你带的零食你都没吃。”   “零食?”   迟牧年坐下,往自己桌洞里扒拉两道——   满满当当的零食。   看包装好像是从校外买回来的。   迟牧年放下包以后抬头对他,有些不理解:   “我不是当时告诉你不用买了么,不过,既然买都买了......你们那天没一块分着吃?”   顿了下又问,“这些东西一共多少钱?我转给你。”   蒋天没回答他这个,只继续说:   “你怎么突然请假啊?”   “因为他要来我家。”没等迟牧年,江旬已经在旁边开口。   “去你家?是去跟你算账的吧。”   蒋天冷笑一声,但他后面并没真的笑出来。   从刚才就能看出,这两人关系并没有真如他想的那样剑拔弩张。   反而还更亲密了。   这时刚好预备铃响起,高志斌从外边进来,远远看到蒋天还调侃一句:   “咳咳咳。”   “这周一一早上咱们就有同学脑子没恢复过来啊,连班都跑错了。”   他们班人好多都认识蒋天,都朝着他这边瘪嘴笑。   蒋天也被他这句整得没脸继续待在这。   脸色铁青。   分别看眼江旬迟牧年。   不发一语,从他们教室后门出去。    第52章   [JT:你们俩现在是什么关系啊?]   [JT:你跟他谈清楚了???]   人刚一走底下手机震两瞬。   迟牧年看着屏幕上的消息陷入沉思。   谈是谈清楚了......   但他跟江旬的事, 其实现在还不想被其他人知道。   “别看手机。”旁边他男朋友淡声提醒:   “从今天开始每天早自习都有年级主任查课,小心被收走。”   “噢,对。”迟牧年立刻回神。   收起手机前飞快地给蒋天那边回复。   [nn:早自习了。]   也不管对方回没回复, 手机丢到桌洞最里边。   这条消息一直到后来蒋天也没回复。   迟牧年去开水房给他和江旬水杯里灌满热水。   今天这里人太多,他等了快五分钟才轮到他。   回来的时候桌洞里是空的,迟牧年摸索一阵,问旁边:   “我吃的呢。”   旁边江旬神色平平,“我帮你还下去了。”   “还下去,还给蒋天?”迟牧年两个杯子一块搁桌上, 有些奇怪:   “为什么啊?”   江旬:“不是说不想要?”   “没说啊,而且我钱都转给他了,还想着下节课上课之前能吃个蛋挞呢。”迟牧年说。   江旬看都没看他, 只是把人桌上的保温杯盖子开开,拿到自己桌上晾晾。   等没那么滚烫再给人放回去,语气有些无奈:   “我看你是又想牙疼了, 上次我还陪你去看牙齿,也不知道是谁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迟牧年:“......”   想起电钻在耳边的声音, 浑身一哆嗦地反驳:   “我那是智齿,又不是蛀牙。”   “蛀了的智齿。”江旬说。   把人扯下来坐着,手在他冰凉的五指上分别捏捏, 轻声问, “我下去给你买个手套?”   十一月底的天很凉。   而且今天教室空调坏了,暖风一直吹不出来。   “不冷不冷, 刚从开水房出来的呢。”   迟牧年一下抽回自己的手, 接着之前的问题继续,“那你没跟他说什么别的吧?”   江旬沉默片刻,抬眼道:   “你很在乎他?”   “还不是怕你又跟之前那样乱说话。”迟牧年没好气说:   “我们的事现在最好别让其他人知道, 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江旬歪头。   似乎真的不知道原因。   迟牧年一句话在喉咙里打了几个结   见他满脸纠结,江旬叹口气,帮他把后面的话说完,   “就因为我们是两个男的,可是这碍着谁了呢?”   唐卓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   迟牧年想了想:“也不全是因为这个,就算你是个女的,我跟你现在在一块不也得躲着高秃头吗。”   “而且现在学校不都在抓,在抓......早恋,不太好当出头鸟,万一被我爸知道了,之前也跟你说过了,不是吗......”   迟牧年觉得现在自己就一小学生,关键时刻把家长搬出来。   江旬先是没接他说的话,直到他所有的都说完才抬起头:   “如果我是个女的?”   “啥?”迟牧年眨眨眼。   江旬继续问:“你还想跟女的在一起?”   迟牧年惊奇,回想一瞬刚才说的,没懂:   “我什么时候说过想跟女的在一起了??”   江旬低着头,没正面回答他这个:   “不管你想还是不想,你已经弯了,不需要再考虑自己以前是个直男的事。”   啊?   哦对了!   迟牧年想起来——   之前在音乐节上,他好像确实说过自己是个直男来着。   但当时江旬看着挺不在意的啊。   迟牧年想起来以后往旁边看看。   他的男朋友脸还是那张脸,没什么表情,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但能从眼底看到一点点细碎的不高兴。   忍不住想人去逗逗。   迟牧年拖着下巴侧头看他,先“嗳”一声,喊他名字:“江小旬。”   “恩?”江旬扭头看他。   “你好萌。”   迟牧年认认真真,其实就是故意这么说的。   江旬这辈子都想不到自己会有被称为“萌”的时候。   尤其是在说了这个以后,迟牧年笑意渐浓,嘴角微微往上翘以后,明亮眼睛像被注入一边一个小太阳。   他突然有些后悔。   之前就不应该心软答应这个人的要求。   就该在学校里边用力吻他。   程成发现最近他这俩兄弟都有点怪。   之前虽然也黏一块,但起码他们偶尔还是和大伙一块出去吃个饭,打球上网瞎扯犊子,也不是时时刻刻都一定要挨着坐。   而且他俩最近,中间那气氛黏腻得看着都牙疼。   好像谁往边上一杵就自动变成一个闪闪发光的大灯泡。   好容易一次在食堂抓到。   江旬正专心帮人把餐盘里的红辣椒挑出来。   但挑就挑,为啥底下腿还要互相贴着啊,远看着像是扯着人半靠在自己怀里。   怎么看怎么诡异!   程成在人俩对面坐下,眼睛跟机关枪一样扫射,最后停在迟牧年脸上:   “你俩最近,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迟牧年在他坐下的时候赶紧收起腿,把摆在江旬面前自己的餐盘也拖回来,心虚地都没抬头:   “没啊,我们不一直这样吗。”   “谁信你,你知道俩现在这样特别像什么嘛。”   江旬抬头:“什么?”   “咱学校保安大爷养的那两只大白鹅,诶哟,脖子总拐着弯拧一块,那感情深的都快成学校里的模范情侣。”   程成说到这直叹气,一脸哭唧唧的:   “啊啊啊啊,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谈个女朋友。”   迟牧年耳尖一热,不想说这个,有意再把话头往其他地方引:   “你最近不是在追隔壁班的学委吗,现在怎么样啦?”   “哎,不知道人家看不看上我,不过我加上她微信了!”   程成说着蹭一下坐起来,打开朋友圈:   “你看看年年,是不是还长得挺好看的。”   迟牧年每次只听他在说,没见过对方,接过他手机往后翻几页,边翻边说:   “是还挺好看的。”   “是吧,所以我觉得我没戏。”程成委屈地重新趴回桌子上。   迟牧年手里还捏着手机,但很快就被江旬拿过去还给程成。   没等反应自己的手腕已经被人拽着拖起来。   江旬神态冷漠,一手拽他另一手把两个餐盘叠着拖好,淡道:   “走了,回教室。”   他俩一走,程成端着餐盘也走了,都忘了刚才正在问他俩什么,找这里其他同学继续哭去。   现在每天回教室前,迟牧年江旬都习惯在学校操场散会步。   天黑漆漆的。   操场除了他们俩还有其他同学。   迟牧年胳膊肘忍不住拐人一下:   “你以后做什么都矜持点。”   江旬:“我没有在食堂亲你。”   “那你也不能老贴着啊,被人看到都没法解释了。”   “那我可以做什么呢。”江旬扭头问他。   问完还指着不远处的一处:“像他们那样可以吗?”   小树底下,一男一女两个学生两只手牵在一起,额头互相顶着。   迟牧年:“......”   暗自感慨一声现在的小孩胆儿真大,扭头严肃对江旬:   “不可以。”   江旬耸耸肩,没对此多说什么——   然而当晚迟牧年就又被人拐到自己家去。   美其名曰是要给他补习,还是迟北元亲自开车给迟牧年送过去的。   临走时嘱咐说:“你们俩都好好学习,别贪玩啊。”   迟牧年在旁边心虚的厉害。   江旬脸上一如小时候那样带着温和的笑:   “好的叔叔。”   迟牧年却直到进了家门都笑不出来。   迟北元是他心里一道坎,要是被对方知道他和江旬的关系——   即便那么开明的性子,却也不知道能不能对这件事网开一面。   “牛奶要加蜂蜜么?”   江旬站在厨房里回头。   迟牧年回神,看着他道:   “今天不用了吧,我可不想再去看牙医。”   这回江旬却没跟上午那样拦着,垂着眼睛:   “偶尔喝一点没事的。”   迟牧年想了想:“是么,那就加一点吧。”   “好。”   迟牧年坐在沙发上往四周看。   上次来他就发现,这里整个二层楼都被封死了,一楼比以前多了些人气儿,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整个地方比起“家”更像是一个工作室的样板间。   窗明几净,客厅中间摆着长长的半包围书桌,红木质感,长到容下他们两个以后还能再放两台电脑。   迟牧年看他把牛奶放桌上,从包里拿出试卷放桌上,乐出来:   “是真学习呀?”   “你觉得呢。”江旬朝他笑一下,坐下来以后却从旁边轻捏他的下巴:   “你要是想做点别的什么也可以。”   迟牧年被捏的眼睛一下子瞪圆,赶紧说:   “别别别,没听你干爸说的嘛,先学习!”   两个人刚确定关系,小情侣这样共处一室稍微一点就容易走火,但真要学习起来,却又出乎意料地容易学进去。   因为这对他们来说太正常了。   从小一块趴在桌上,一趴就趴了这么多年。   即便多了那层弯弯绕绕的心思,身体里的记忆还是不变的。   手臂之间相隔半个拳头,先写完的那个会先站起来,把整个桌子都让给另一个。   是只属于他们之间的默契和习惯。   江旬计时,两人一块儿刷英语卷子。   一套下来后互相换着改。   迟牧年改完江旬的,又去看江旬手里他自己的,趴下来,语气有点蔫吧:   “江小旬,我觉得我没法跟你去同一个学校。”   差一点也就算了,问题是差得实在太远。   迟牧年现在的成绩运气好是可以去重本,但江旬自己的平时成绩就已经是在两所最高学府上蹦跶。   分数这种东西是越往高上升空间越小,迟牧年自知天赋不够,就算再重读一遍高中都学不成人那样。   “没事。”   江旬目光一如既往的平淡,把手里的试卷两边对折,不让旁边人看见:   明显是不想再给他多的压力。   “你还记得么,我们小学的时候就说好以后永远都不分开。”   迟牧年继续趴着:“记得啊,结果你初中自己跑了。”   说起来还有点小怨念。   江旬顿了两秒,也趴在桌子上,一只手盖着迟牧年耳朵,认真睨他的双眼:   “这次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类似宣誓的话。   江旬说出口的时候用了点力气,表情却依旧云淡风轻。   好像这在他眼里只是件小事,就跟吃饭睡觉一样简单。    第53章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 这一次无论是谁都不能拆散我们。”   江旬扯过迟牧年的下巴,在他唇珠那里轻啃一口。   眼眸里除了万千深情,还有三年前, 当他面对无能为力的他自己时,那种滔天的悔和恨。   像是抽筋扒皮,身体里所有的血都被抽出来,流干了流尽了,只剩下一具空空的壳,还有一个只容得下“迟牧年”三个字的心。   分开的三年里, 江旬其实拿刀划过自己两次。   说是划也不准确,无非是尖刀在小臂上拉开个个十字,再默默添上几笔, 很快就变成了“迟牧年”的“年”。   血肉模糊,骨头都带着疼。   即便后来重新长起来了,他的小臂直到现在都还有一块难看的疤。   迟牧年之前问他这里是怎么弄得, 他说是摔出来的。   江旬那一刀他是给他自己的城府。   三年前那个不中用的小孩,除了天天喊口号子, 什么一定要跟对方去同一个学校,一辈子永远待在一起。   其他屁本事没有。   实际就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窝囊废。   分明是他这么多年里唯一想要的。   分明是他喜欢了那么久的人。   他只能把自己当做是暗夜里的幽灵,露出几根触角在外面, 试探地伸伸后缩回来, 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默默长成暗黑色的庞然大物。   既然他自己被人扣在手里,那就先得把碍事的人赶下台。   江旬紧紧贴着迟牧年手背。   在上边轻吮一口。   好不容易找回来的, 他们这一次真的不能再分开。   三年前的事, 他不能在经历一次。   江旬说的迟牧年只一下就以为自己懂了,眉头很快就皱起来:   “你不会是要故意考砸吧,考得跟我成绩一样。”   江旬一只手跟人在底下十指紧扣, 没说对也没说不对,只道:   “跟你一样不叫考砸。”   “那也不行!”   迟牧年坚决反对!   自打江旬成绩重回年级第一,他严重怀疑那次分班考就是这人故意控分,要不怎么可能一下水平起伏这么大。   甚至是之前的中考——   江旬这样的人出现在南三中学的普通班本身就很诡异。   迟牧年每次问他都不说,这次干脆直接扯过他的领子,把人压到后边的凳子上,鼻子在往下点就能抵在人眉眼之间。   眼里认真得冒火,像是要狠狠跟人掰扯一番,又像是要打架。   江旬抬头,似是乖乖不动等着他来打,还饶有兴致地朝心爱的人挑两下眉头。   “你想都别想。”   迟牧年和底下人互相对着,一字一句道:   “你给我好好考试,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没什么力度的威胁砸下来。   江旬还是抬着头,像是瞬间变成一个没有骨头的人,一下子变瘫软,倚在迟牧年身体下边。   两指却是有力的,从底下捏住迟牧年的下巴:   “去哪里上学,或者在哪个城市生活,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这一次我只会跟你在一起。”   小时候江旬经常挂在嘴边的,是让迟牧年别丢下他。   这一次却说的是他们只会在一起。   “你不需要考虑这些,其他的都交给我。”   他说这些的时候惺忪平常,而每次露出这个表情就表示他的决定。   迟牧年神色复杂地看他。   江旬跟他一样,其实就是看着乖,大事上从来都不听他的,一直有自己的主意、   而且别人轻易没法撼动。   想到这些迟牧年气势上弱了些,再努力跟人打商量;   “在一起不是说一定要学校也得在同一个。”   “比方说,你要考到北市,那里又不止那两个学校,附近也还有很多其他可以选的。”   他很认真,江旬却像是听到什么不能忍的,眉头全拧一起:   “你觉得我会让你跟其他人住一个宿舍?”   “不住宿舍那也可以出来住呀。”迟牧年说到后边自己都急了:   “咱们可以租房子,租学校附近的。”   江旬先是没说话。   后来忽然从下边翻身上来!   他这个椅子质量很好,全皮的,而且往后,像一个能躺下来的沙发。   但两个成年男性,身量都不算矮,甚至其中一个还将近一米九。   再好的椅子也经不住这样折腾。   江旬后边干脆直接把人抱起来,放在旁边的学习桌上,手撑在人两边,俯下上半身去看他。   这里原本摆着他们的考卷和笔,现在只剩下一个迟牧年。   “原来哥哥这么早就想跟我同居了。”   迟牧年:“......”   他是这个意思嘛.....   而且为什么总是要在这种时候喊他哥......   “你明明知道的,我就是不想你为了我再做那些事情。”迟牧年偏头没去看他,嘴上还在说:   “不值得的,而且本来也不是一定要这样。”   被人硬掰着下巴扯回来,依旧延续上一个问题:   “所以要同居么?”   迟牧年:“......”   还就给杠上了是吧。   他怀疑这个人压根不听自己说的,总是沉浸在自己世界里,一串话被人几个字钉回来,好像说别的都没用,只能顺着他意思继续,   “要,要是学校不在一起,住一起也不是不行......”   迟牧年说这个自己都臊得慌,也不知道对面这位是怎么那么自然说出口的。   只能努力挽尊:   “而且北方也不是每个学校都有独立卫生间吧,洗澡好像都是去大澡堂,确实不太方便。”   江旬把他所有表情放眼里。   侧过脸,轻轻叼住他的耳垂,放在嘴里含了一瞬。   “恩......嘶。”   “嗳你轻点......”   迟牧年被含的一激灵。   其实江旬做这些的时候并不熟练,他们之前亲吻,或者像现在这样,牙齿总是能抵住那一点点嫩肉。   硌得人有点疼。   在迟牧年皱眉的时候江旬已经松口。   脸上难得的局促一闪而过,仔细凑过来看他耳垂,语气低落:   “咬疼你了?”   他这个样子好像都忘了之前在人颈上那咬痕是他留下的。   迟牧年一个“疼”在嘴边打了个转,想想刚才那一阵酥麻好像光是这一个字好像没法概括。   但他不好意思讲。   只说,“还好......”   江旬应了声,似乎真的松口气,但只一瞬,就想揪着人下巴再啃一口。   怀中人却推着他肩膀,从人怀里一下跳出去:   “让让让让,我要刷题了。”   之前那几张卷子还有中性笔被随意丢地毯上。   迟牧年从地上捡起来,试试之后嘀咕道:“还能用。”   继续重新趴回桌面。   他是真不乐意让江旬再陪他去一个学校。   好端端一状元陪他去村里给村支书当跑腿的,不是暴殄天物嘛。   迟牧年刚解完一道洛必达法则。   抬头见江旬还站在旁边继续看他。   他这样迟牧年还以为自己手里这道题做错了,低头看看,发现没错以后重新仰头:   “你站这笑什么啊......瘆得慌。”   江旬才从旁边把刚才容下他们两人的凳子拉过来,腿靠着他的腿:   “只是很高兴。”   “高兴什么?”   “没什么,就是知道你想跟我去一个学校,我高兴。”江旬说。   迟牧年也在这样的表情里一阵怔然,不理解为什么他会反应这么大。   和喜欢的人一直在一起,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迟牧年刚要开口问,江旬已经扯着他脖子重新凑过去。   两个脑袋触碰在一起之后,接了个湿漉漉的吻。   但没多久就又分开。   一个继续埋头刷题,另一个刷完题以后,把旁边的电脑开开,回了两封邮件。   其实迟牧年远没有表现出的淡定。   比方说他现在做的一道解析几何题,一条特别明显的辅助线都没看出要往上画,硬是对着推了快半小时。   偶尔抬头一瞥,瞥到江旬坐在电脑前。   背脊挺拔,耳尖和侧脸虽然都不像他这样泛红,但是在输入键盘的时候连续敲了好几次删除键。   打两个字就得删一个。   完全不像平常那样稳。   迟牧年突然就释怀了。   暗笑一声,脑袋重新低回去。   后来很长段时间迟牧年都是放了学直接去江旬家。   也没干别的。   两个人会抱着在沙发上亲昵一下,迟牧年就抱着几沓卷子坐书桌旁边。   一有不会的就抻头问江旬。   江旬作业一般在晚自习都做了。   剩余需要复习的就是帮迟牧年讲他不会题。   只是比起数理化,江旬特别看中他的英语,还给他单词表里添了好多有点偏的词汇,好多还都不是考纲上的。   完事就继续坐在电脑面前回邮件。   迟牧年中途去给两人倒水的时候路过。   发现也都是英文,忍不住嘟囔一句:   “你英语真好,我背了那么久的范文都没你这个临时写的顺溜。”   江旬在家里回邮件从不避开他。   迟牧年也知道他现在做得很多事都是跟学校高考这些无关的,但他也没问。   就有时候会听到,“借壳”、“做空”、“税务局那边的冯总”,类似这几个根本和高中生完全无关的句子。   江旬知道他动不动就往他这边瞟,往旁边让开个位置,想把人拉过来:   “要看看么?”   “不看,我也看不懂。”迟牧年说,顿了下又试探地问:   “是跟江建景有关的对么?”   江旬从不在他面前多说江家。   原本迟牧年以为他这回也一样。   没成想江旬却当着他面点头:“对。”   说完后收回在鼠标上的手,像是在酝酿什么:   “哥哥。”   “如果我说,我会让他进局子,最后判下来一定会是死刑。”   “而且这个死刑要想真的落地需要动用一些其他手段,不一定全都是他的个人原因。”   江旬深吸口气,两只手交在一起换了个位置,像是在拼命压抑住什么,后来才抬头看他:   “你会怕我么。”    第54章   这不是江旬第一次问他怕不怕自己。   上次是几年前那个雪夜, 江旬眼睁睁看着阮婉婷死在面前,而那把捅死她的尖刀正握在他自己手里。   迟牧年上次嘴上硬撑着说不害怕,这次也不可能当人面说怕。   而且江建景活不了多久。   迟牧年知道江旬肯定会做到的。   因为在原书里, 他上大学的时候就已经做到把江家百分之四十的控股权全捏手上。   江建景只空有个名分,没实权,早就被架空了。   当时看书的时候他就在想,一个大学生怎么可能做到把一家族的产业都揽自己手里。   但现在眼睁睁看着,迟牧年觉得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江旬除了和他一样,正常的上下学, 其他时间基本都戴着耳机开会。   而且在他家,迟牧年每次半夜起来喝水上厕所,都能看见外边灯亮着, 江旬坐在电脑前。   有时候是在和人谈事,英文中文来回切换,但更多的是再看合同和一些机密文件。   迟牧年也明白了, 江旬那压根不是失眠。   他是即便每天只睡三个小时,精神都能比他们几个状态好的。   所有说啊, 人与人的差别有时候真是比人和猪还大。   “为什么要怕你?”迟牧年耸耸肩,故作轻松道:   “你是把江建景送进去,又不是把我送进去。”   “可他是, 我生理学上的父亲。”江旬继续看他。   坐着的时候干脆推椅子推到迟牧年身边, 从旁边的一点角度继续睨他:   “不觉得我心特别狠么。”   迟牧年想了想,问他   “要是我真这么想怎么办。”   江旬从善如流, “不怎么办, 你已经是我的了。”   “那不就得了。”   迟牧年叹口气,又问他:“做这件事对你有影响么?”   “什么?”   “就是你说的那些其他手段。”   “不会。”江旬声音很淡,一只手在底下玩着迟牧年手指:   “事情的确都是他犯下的, 这点摁死了不会跑,只是怕后边他走保外就医,要是走成了,想要再送进去比较困难。”   停几秒又道:“而且这件事也不需要我来做。”   迟牧年看了他半天,道:   “你心里有数就行,是他们不好,他们从小就伤害你,让你一直在恐惧当中长大。”   “你这么做只是在保护你自己。”   江旬继续问他:“所以你真的不怕?”   迟牧年被他反复地提问给逗笑,像小时候那样戳他脸:   “都说了不怕,你是我看着长起来的,有什么好怕的。”   江旬被他戳得先是没说话,后来扯过他一只手,看着人深吸口气:   “我想要你。”   “什......”   迟牧年一个字刚起头就被从椅子上抱起来。   江旬这些年里身板早长起来了,抱起他来半点不费劲儿。   走进紧挨着自己房间的那间客房。   这段时间两人没睡一块,迟牧年怂,而江旬自己也要忙到很晚,他也怕吵到迟牧年。   被从怀里放下来的时候。   迟牧年脑子都是懵的,下意识想坐起来,一只手腕被扯得往后挺,很快自己腰两边落下一对膝盖。   身上的少年弓着腰跪在他身上,眼底全是幽深,手腕一使劲。   是在把人牢牢锁身体底下。   “是你自己想要进来的。”   江旬哑着嗓子诬赖他:“进入这间房子,走到我身边。”   迟牧年:“......”   先是抬脸看他,偏开以后默默嘟囔一句:“你好意思说呢,这就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的......”   江旬脸皮从小就厚,尤其是在追逐他的这条路上,很自然就应下他这指控:   “是。”   “都是我的错。”   解开自己衣服最上边两颗纽扣。   低下头吻他。   舌尖顺着嘴缝由浅入深的顶进来,迟牧年下意识往后仰。   但他身体后边就是床板,仰半天也仰不到底,只能左右不停转,一只脚不停摩擦底下的床单。   自打在一起后两个人经常像这样亲吻,   江旬像是对他的嘴有什么迷之喜好,每次都要在里边待好久,一直亲到迟牧年的舌根,让他们两的湿漉漉完全黏合在一起。   迟牧年被亲的后边嘴巴都快要合不上,脑袋和身体越来越热,手从扒着他两边的衣服,到他的肩膀前边。   不停往前推。   推不动。   因为身体全软了。   两个人靠得那么近。   彼此任何一点细微的反应都能感觉得到。   之前亲的时候也有,但那时候不像现在贴这么紧,屋里有暖气,身上就算是冬天的睡衣也只薄薄一层。   感受被什么东西抵住腹部,烫得惊人,迟牧年眼睛一睁,底下双腿瞪着往后退:   “可,可以了,唔唔唔......”   但没多久就被人捞回来。   江旬低下头,鼻尖和他的互相抵靠着。   “唔要......”迟牧年抬头看他。   但他此时眼睛里也是湿的,朦朦胧胧,拒绝的话里没有半点威慑。   很正常。   都半大小伙子,身体里的血性全摆在那,又对彼此有情,这个时候即便是说“不”,可能自己都不太信。   “只用手。”江旬已经从他的唇褪到脖子。   那里很白。   迟牧年的睡裤异常宽松,他穿的是江旬的,即便底下脚腕子被挽上来一截,松紧带还有点松垮。   很容易就能伸进去。   当大手触碰到的时候两个人都颤了颤。   他们都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要说熟练也根本不可能,全是凭着少年人对心里那点渴求的本能。   迟牧年大腿下意识并到一起,心里也知道人突然要做什么。   但很快入目的就不只是他自己的。   可没等他惊呼出声。   江旬率先一声猛烈的吸气!   速度之快——   床上的两个人同时都愣了下。   迟牧年先是不敢相信,后来不禁从床上坐起来点,胸前的起伏还微微有点上喘。   江旬还待坐在原地,脖子上的青筋还没完全消。   “江小旬,你......”   后边的话迟牧年都不忍说。   还有点想笑。   江旬似乎也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看看自己,又看看按兵不动的迟小年,脸瞬间变得铁青。   嗓眼还是努力稳着:   “我先去处理一下。”   江旬下床以后直奔连着房间一块的厕所。   大冷天冲了个凉水澡。   身体里的燥热去了大半,脑子里还很闷。   出来的时候床上空空。   江旬脸色不见半分好,快步走到房间门口把门开开。   客厅也没有。   厨房、厕所、甚至楼上。   江旬转悠一圈,才发现阳台黑麻麻的角落里蹲着一个迟牧年。   人正缩在那儿,听到后边急促的脚步声扭头去看,指着面前的洗衣机一脸无辜:   “我刚把床单塞进去。”   江旬:“......”   盯着看半天,硬生生憋出一句,“那你今晚跟我睡。”   迟牧年朝着他眨眨眼,故意说:   “真的可以么的,我怕你那边的床单也经不住抗。”   他现在发现了,他家江小旬也就看着凶。   实际一戳就破。   江旬目光微滞,再也没有之前把人玩弄鼓掌的气势。   面无表情。   把人从地上扯起来,直接扛肩上回房间。   被摔进柔软的床榻,迟牧年再没憋住,抱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   在他那张大床上滚了两圈,都快笑岔气了:   “哎哟我去啊江小旬,虽然你不叫我哥了,但你其实自己也还是个弟弟......”   “笑死我了我天!真的笑死我了!!”   结果下一秒被人翻过身,亲了个底朝天。   江旬那天晚上没学习也没开会。   板着脸,专门压着人亲,一定要把底下这张让他又爱又恨的嘴堵严实了。   迟牧年其实也就是看他每天过得紧绷,故意这么说开他玩笑。   这个年纪的男生气血在那儿顶着,都挺正常。   但江旬对这事似乎还挺在意。   第二天到班上都没咋说话,连热水都不帮迟牧年打了,他得自己去。   下午体育课一帮男生全都下去打球。   除了江旬。   他现在只要没重要的课就请假忙自己的事,晚自习偶尔也不会上。   但不管他自己的事有多棘手,等到晚自习结束还会准时来学校门口接迟牧年。   “傻笑啥呢啊?”   程成老远给人丢了瓶水。   迟牧年接过来,摁住脑子里昨晚江旬那憋屈样,掩住神色:   “没。”   大程子在旁边看半天,说他:“年儿,给哥门儿我交个实底呗。”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迟牧年本来想立刻否认,想到什么以后故意朝发小眨眨眼:   “你觉得我像么?”   奈何程成钢管粗的神经,看不出他这张脸像是被春雨浇灌后的嫩芽,就差开花了:   “恩......不像。”   瘪瘪嘴又说:   “就你现在这不要命的学习劲头,谁要跟你谈不得憋闷死。”   迟牧年最近成绩真跟开了挂。   上周月考,年级第一依旧是江旬,他自己居然也摸到年级前三十的小尾巴,涨了快四十分。   尤其是外语。   考了个年级第二。   这可把迟北元乐坏了,天天把儿子往江旬他们家送。   都不知道羊落蛇口。   不过这条蛇在有些方面也是纸糊的,风声大雨点小。   他俩正说着话。   旁边一个别的班的朝他们:   “干嘛呢你俩,体育课上发呆,来打球啊。”   是周宽。   不远处底下还站着蒋天。   程成乐地站起来,朝他们:“诶,你们班这节也体育课啊!”   “是啊是啊,五对五,来不来,刚好我们差两个人。”周宽看程成也看迟牧年。   迟牧年跟着起身,笑了下:   “成,一块儿吧。”   最近双眼一睁就是刷卷子,他都好久没玩球了。   可在他们一块儿往那走的时候,蒋天忽然把球远远砸地上,一个弹射刚好落迟牧年手里。   但他没看人,只是说:   “你们打吧。”   捡起地上的外套随手往肩上一搭,越过迟牧年程成,往不远处的树荫底下走。   他这样挺不正常的。   大橙子往那一瞥,朝周宽:   “他咋啦?”   周宽也奇怪,“不知道啊,刚才还好好的。”   迟牧年也远远瞅着,想了想,把手里的球丢给程成:   “你们先打吧。”   顺手捡起地上人刚丢给他的水。    第55章   迟牧年一瓶水丢过去的时候蒋天没接到。   矿泉水瓶子在地上滚了半圈, 停在人脚踝边上。   “啧。”   迟牧年有点尴尬,当人面说了句,“退步了啊。”   刚弯腰准备去够底下, 蒋天已经自己从台子上跳下来,俯身捡起那瓶矿泉水。   眼皮抬都没抬,直接拧开盖喝。   一口气快吹完一瓶,剩下的直接倒脸上。   顺便洗了把脸。   这糙的,哪有半点学校女生嘴里霸气不好惹的样子。   现在整个南三中学,能拿出来说的一个是他, 另一个就是江旬。   像迟牧年这种长相偏清秀的排不上号,顶多算个班花。   迟牧年见人坐下自己也跟着,像对程成那样, 膝盖往旁边够了脚:   “怎么啦你?刚才怎么看到我俩就走。”   “大程子咋惹你了?”   蒋天本来只看着前边,听到后边这句朝人看过来,歪了下头,   “你怎么不说是你惹的我。”   “我?”   迟牧年更奇怪,“我怎么惹你了。”   他自打分班以后就没和蒋天说过几句话, 上次在人来他们班给他送吃的应该是最后一次。   倒是程成还老跟他们一块儿出去吃饭。   蒋天先看着他这一脸茫然,忽然有些自嘲。   程成说得对。   这个人所有的敏感和心思,都只长在那个叫江旬的人身上。   轮到其他人那钝的, 就算是把菜刀都能卷出花来。   他一屁股坐人边上, 脚尖也故意蹭他裤脚:   “你都多久没跟我像现在这样坐一块了迟年年。”   蒋天看着面前不远处的操场,声音听着有些遥远:   “你是不是都不记得了, 咱俩从初二开始就坐一起, 平常干什么都在一块,就跟你现在和江旬那样。”   “而且那时候就算是老师让我跟你分开坐我都没同意,每次都偷偷搬回来。”   迟牧年回忆了下当时的情况, 不太确定地看他:   “不是因为你暗恋闻雪么。”   “我暗恋闻雪?”蒋天眉头挑得更厉害。   “对啊,大家都这么说,而且她那个时候就坐你前边。”迟牧年说到这个顿几秒,试探地往旁边看:   “难道不是吗?”   蒋天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但他心里早已经不对这个人抱有多的期望,现在要真的出口反驳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只问他:   “那你和江旬呢,说清楚了么?”   迟牧年现在回想起那天发生的事情都有些臊:   “之前......是个误会。”   蒋天继续问他:   “哦......误会,那现在是正式在一起了对吧。”   迟牧年心里不想把这件事弄得人尽皆,但真的被问到跟前了也不太愿意直接说没有。   没说是,也没有立刻反驳。   蒋天见他这副欲言又止本来也不想直接戳穿,后来才冷笑一声:   “就你这样,你是玩不赢他的。”   “他能在那时候说那些恶心话骗我,那他将来有一天也会像现在这样骗你。”   迟牧年从小护人护惯了,即便蒋天说得也许有道理,还是选择下意识选择护短:   “他是有问题,但我了解他。”   “他只是从小没什么安全感,但不会伤害我,而且——”   “你自己想清楚吧。”   蒋天打断他后边要说的,明显不想多听。   径自从台阶上跳下,把手里快被他拧成麻花的矿泉水瓶丢到垃圾桶。   眼看人要走了。   迟牧年站起来:“蒋天。”   先喊人名字,后停顿几秒,“我和江旬的事,你能先别跟学校其他人说么。”   书里写得这个年代,还没那么多人跟韩鹿一样能接受他们这种关系。   虽然唐卓也说过这不犯法,没碍着其他任何人。   但异类就是异类。   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让一些人不顺眼。   蒋天没回头的脸上神色不明,   “既然知道这样不合适,为什么就非要是现在。”   迟牧年想了半天,心里是怎么样就怎么说:   “可能因为,没忍住吧......”   蒋天因为他这句话身体有瞬间的僵硬。   半晌才道:“影响你的事当然不能被其他人知道,但他我就没必要再管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   蒋天说完这一句就走了。   迟牧年回到教室,体育课后边两节课上得心脏直突突。   忽然有些后悔刚才就这么半承认自己和江旬关系。   蒋天在他这其实跟程成差不多,都兄弟。   但毕竟不是从小一块儿玩到大的。   而且人这段时间有点怪,迟牧年看不太懂。   书里......   原书里蒋天好像只是出现过两次的炮灰,没对主角团造成任何影响。   晚自习之前江旬才回来,手里拎着饭盒。   拿到食堂微波炉加热的时候迟牧年还是冲他:   “你是不是经常得罪了人还不知道。”   “我得罪谁了?”江旬看过来。   “就......班里那些同学啊,你平常总冷着一张脸,好像谁都欠你两百万似的,也不知道他们背后怎么说你。”   江旬先是看着他,后来收回视线:   “可你不是就想我能离他们远点,只跟你待在一起么。”   迟牧年瞪大眼睛:“我什么时候这样想过了??”   “你之前说的,说看到我跟其他人走一起心里不爽,还害你车坏了。”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啊,而且当时分明是你自己在随城不告诉我!”   叮——   微波炉灯灭了。   江旬戴好隔热手烫,从里边把饭盒拿出来,另一只手就想去扯旁边人的手腕。   被迟牧年鼓着脸躲开。   等坐下来以后江旬才看他:   “难道你以为那句,我只有你,是骗你的么。”   “我一直都只有你,也只有你会让我这么想要。”   “我会给你养老,给你送终,也会努力比你多活一天,连你的骨灰都不会假手他人。”   迟牧年:“......”   “至于你说的其他人,除了迟叔叔,还有那些你觉得重要的,其他人在我这儿连背景板都算不上。”   “即便死在我面前我都可以不在乎。”   迟牧年小心脏咯噔一下,皱眉看他:   “你能不能别动不动把死啊,骨灰这种词挂嘴边啊。”   小时候就总是“杀”什么的,现在直接变成“死”了。   江旬:“你害怕?”   “也不是怕,就觉得......挺不吉利的。”迟牧年说。   江旬一句“这只是自然规律”在嘴边打了个转,开口时变成了:   “知道了,以后不说。”   “先吃饭。”   他带了三个大饭盒,足够两个高中男生的量。   有汤有菜,全是按照迟牧年喜欢的口味,最后一层底下的不锈钢小碟里还是适合人现在的牙齿,专门减糖之后的甜品。   但迟牧年吃的还是心不在焉。   几个青豆子挑着捡着,吃两个掉一个,还偶尔翻几下手机。   他这样江旬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趁人去厕所,江旬解锁了迟牧年的手机。   迟牧年平常在江旬面前从不避着他看手机,只要随便瞟一眼就能看到里边的密码是六个六。   江旬把里边能看到的信息都查一遍,发现没有任何异常。   回教室以后江旬拿自己的手机给程成发消息。   两人认识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手机里聊过天。   [大橙子:你谁啊。]   江旬:“......”   [x:江旬]   那边几乎有三分钟的停顿。   顶上的正在输入一下弹一下不弹的,好不容易发了个“恭迎圣驾”的磕头表情包。   不到两秒就又被对方撤回了。   江旬耐心全无,直接给人手机打了个电话。   那边秒接。   “嗳......喂,江旬啊。”   “回教室了?”江旬问。   “没啊,还在外边吃饭呢,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带的么。”程成在那边说。   “没有,就有个问题。”   程成那边有点吵,而且他现在手里拎着给女神打包的奶茶、盒饭,都快腾不出手来。   要换个人他直接挂了。   这回却特意走到人少点的地方,狗腿子形象一点没往里藏:   “你问你问。”   “今天下午有没有其他班上的人来找过迟牧年?”   “其他人?没有吧,我们体育课都在操场打球啊,年年他咋啦?”   “没事,我就问问,那外人呢。”   程成在那边顿几秒,很快又说:   “哦哦,没什么外人来找他,都是咱们平常熟悉那几个,而且年年他一直跟我们待一块,没啥事。”   江旬沉默片刻,对那边,   “好,谢了。”   程成哪肯放过这机会,立刻道:   “哎哎哎,江旬,上次月考的化学试卷,你——”   “都在我抽屉里,你去拿。”江旬说。   “好嘞好嘞谢谢啊。”程成在那边连连应声,都快给人磕一个:   “啧啧啧,还是你好,咱们几个不愧是从小一块——”   没等他说完江旬就挂了电话。   迟牧年正好也从厕所里出来,甩掉手上的水对他:   “谁啊?”   江旬看着人眼睛,没瞒他:“程成。”   “噢......”   迟牧年若有所思,也没问他是什么事。   江旬收回目光。   只是在回教室以后突然贴着他的手指。   江旬把他的手摁在桌洞里边。   他们坐最后一排,这样的位置除了他们没有第三个人看见。   “你要是有什么事得跟我说。”江旬低声说。   “我没事啊。”迟牧年看他这样,反而有些奇怪:   “怎么啦?”   “你刚几口菜都吃鼻子里了。”江旬说。   迟牧年:“......”   “谁叫你总是死死死的,还连什么骨灰都想好了,吓死个人。”   两人刚说叨一阵,江旬就被高秃头叫办公室去领卷子。   等他一走。   、   外边程成他们一帮人也踩着上课铃回来。   迟牧年在他们进来的时候就抬头。   程成看到他也挤眉弄眼一阵,拼命指自己手机。   示意他赶紧看。    第56章   迟牧年看了眼以后默默收起手机。   他就知道......   自己心不在焉的样子, 像江旬这么心重的人不可能完全察觉不到。   还好他提前跟程成打过招呼,让他别跟江旬说。   他就怕对方真去找蒋天,跟上次那样, 什么话没过脑子都往外说,最后闹得学校所有人都知道了。   江旬刚回到座位就见旁边人若有所思睨他。   坐下以后重新扯起人的手,低声问:“怎么了?”   迟牧年这回没依他,抽出来搁桌上,故意不看他:   “没什么,就觉得你还跟小时候似的。”   做事情总是不顾忌后果, 想做什么做什么。   “我跟小时候一样的不好么。”   江旬对他的话面上一直都是顺着的,后面才会加上自己的理解:“你永远都不用担心我伤害你。”   “你倒是敢。”   迟牧年丢下这一句,脸重新趴桌上。   不理他了。   不过后面快一年迟牧年小日子都过得挺平静。   蒋天真的什么都没往外说。   江旬自己平常在学校也乖, 顶多就牵牵手勾个肩膀,多的也不再有了,直到回了自己的地盘才会压着迟牧年在沙发上短暂地亲昵。   他们对那种事愈发熟练, 经常亲着亲着互相用手解决。   江旬除了第一次,后边简直像是无师自通, 还故意从迟牧年脖子往下撩拨,手伸到人后背去。   “哎,行了行了......”   “你够了啊江小旬, 别啃那儿。”   “还让不让我做题了你......嘶。”   迟牧年后背贴着他们家小床, 不停往后头躲,一下下不停去推江旬的胸膛, 脖子都快被仰得背过去。   江旬恍若未闻, 继续埋在他侧颈那个小窝,舌尖不停往里轻轻顶着。   迟牧年那里有颗墨色的小痣,他喜欢的不得了。   像是鱼离不开水, 只有中途起来喘一口气:   “怕什么。”   “哥哥现在成绩这么好,还怕考试么。”   迟牧年:“......”   江旬怎么每次只有在这种时候才喊他哥。   但也提醒他明天真有考试。   赶紧一撑江旬的肩膀坐起来,臊着脸,将自己滑落至手臂的大T恤往上捞,一撑从床上跳下来,   扯着书包往客厅走,半晌又在门外边探了个头:   “出来。”   “周考数学最后一道压轴题给我讲讲。”   江旬在迟牧年跑下去的时候就发现人没穿拖鞋。   本来已经要给人拿出去。   见迟牧年自己折返回来干脆先出去,一手拎着两只拖鞋,另一只把人半抗在肩上送到客厅沙发。   无奈对人:“先穿鞋。”   穿好以后也不再折腾他。   两人先一起坐在书桌边上学习,江旬给他讲题的时候也会顺便给自己也复习一遍。   虽然他们依旧腻在一起。   可实际上江旬这半年多里经常请假。   高秃头为此还跟他谈过几次话。   但这并不太耽误他成绩,因为只要是跟迟牧年在一起,还是平常在车上,江旬都会带着资料,用最碎片的时间把卷子捋清楚。   而且现在他们家不止他一个学霸了。   高三的第一次月考。   迟牧年看到自己第一次考试的成绩和排名都呆了,几次从前往后数,没数几个就轮到他。   年级第十一,班级第二......   他自入学以来就没考过这么高的成绩。   只是......   他们班第一依旧是江旬,但年级里的排名不是。   这次的年级第一变成了蒋天。   他俩成绩在这一年里互相咬得死紧,分数之间的差距也越拉越小,但这还是江旬第一次成绩被对方超过去。   今天江旬又请假了。   迟牧年本来还想跟人炫耀,看着这排名又有些纠结。   怕说出去对方伤心。   倒是江旬自己发消息过来。   [x:成绩出来了?]   迟牧年盯了这个消息快五分钟。   对着上边成绩排名拍张照,给人发过去的时候特意把他们年级最尖尖的几个给截掉。   特别体贴。   [nn:江小旬,看我!]   但其实他们成绩单的电子版老早传班级群了。   迟牧年这段时间总是醉心学习,都不记得这茬儿。   [x:厉害。]   [x:想你.jpg]   江旬发消息过来。   后面跟着一只小兔子抱着个萝卜来回蹭的表情包。   本来这种只是迟牧年在发的,但他发现自己每次给人传过去,江旬都会挑几个存手机里。   下次再给人发回来。   迟牧年看着这个表情包脸颊发热,一下赶紧收回口袋。   高秃头今天进教室神清气爽。   一般年级前十五都是被三个尖子班霸着,平行班就算有出头的也只是刚摸到前二十的尾巴。   江旬是紫微星,每次都断层第一。   这次虽然掉到第二,没想到到了高三又出了个迟牧年。   “这一回咱们班年级前二十有两个人,非常不错啊,大家平常要多看看,多向他们学学啊。”   “来,试卷都发下去,我们从错的题多的开始讲。”   班里一阵窸窸窣窣,都往他们班最后这排看。   江旬不在,迟牧年一个人顶下这堆人目光。   等到了晚自习。   程成霸着他旁边的座位,一晚上都在扯着人讲题。   其他人也想,但全班除了迟牧年,也就程成跟江旬熟点,其他人就算有这心也没胆子坐到江旬的位置上。   程成问完趴人桌上不下去,“年年,我觉得我悬了。”   迟牧年早就适应他这一下一下的,没当回事:   “你不是有运动员加分么。”   “那还要参加省赛呢,就算是拿了奖也只能加五分。”   程成瘪瘪嘴,“你说说咱们几个,一个你,一个江旬,一个我蒋哥,都是从咱们班出来的。”   “之前成绩不都差不多嘛,怎么你们三个跑这么快,都快没影了都。”   迟牧年想了想,冲他:   “你干脆去问问你蒋哥?”   “蒋哥疯了,最近他学得都比你们俩还凶,有次我看他在食堂都抱着书在啃,应该是想冲保送名额。”   “保送?”   “对啊,你不知道吗,咱们学校理科一共就俩名额,参加了那个就不用参加高考,哎哎哎,反正我肯定是陪考。”   程成说到这叹口气,又猛地坐起来:   “年年,你现在是不是和江旬住一起啊。”   迟牧年手里的自动铅笔断了一截,扭头看他:   “你怎么知道?”   “你俩天天一块来一块走的,而且你里头这T恤,我看上次江旬穿的好像也是这一件。”   程成平常大咧咧的,但架不住体育特长生,视力就是比他们这些人好,又说:   “你俩是不是住一块学习呢啊,我也要去!”   迟牧年:“......”   这个时候拒绝不合适:   “回头我帮你问问他。”   不过他觉得以江旬的小气程度这多半不可能。   果然——   等到晚自习最后一节课,江旬照旧才回来,书包里还放着给人打包好的两个橘子蛋挞。   听到他说的直接拒绝:   “不行。”   迟牧年:“......”   他就知道。   忍不住回头瞥眼正在往他们这偷摸瞄的大橙子。   两人从小就能用眼睛交流。   迟牧年也朝他那边比了个手势,意思就是求他也没用。   后来江旬见身边人最后半节课总隔十几秒往回一瞄,说几句话又转回来,每次神色都特别复杂。   只能后退一步:   “我不喜欢外人来家里。”   “但是我们可以在学校学晚点再回去。”   后来晚自习。迟牧年和江旬就坐那不走了。   先只有程成坐前边,后来又多了几个,到后边他俩旁边聚满了他们班同学。   里三层外三层,手里全都揣着本子和笔,有的干脆把凳子也搬过来。   南三中学是每晚八点五十下的晚自习,他俩被一帮同学扯着快十点学校熄灯的时候才走。   公交车没了。   江旬打了电话,是胡师傅来接的他们。   迟牧年好久没见过对方,坐进车里的时候才看到,有些高兴:   “胡师傅?好久不见啊。”   但胡师傅看到他似乎不怎么惊讶,只笑笑:   “你好啊小迟,看起来比小时候精神多了,个子也长高了!”   江旬在旁边垂着眼没睨他,没有握着迟牧年的那只手揉揉眉心,看起来有些困:   “开车吧。”   胡师傅立刻应声:   “是,少爷。”   应完以后不说话了。   一路上江旬都靠在迟牧年身上,手和他的扯一起,他俩有时候坐公交车最后边也这样。   迟牧年掰一下没掰回来,到后边只能随他。   因为太久没见,迟牧年一路上还挺想和胡师傅多聊几句。   但每次他刚想开口江旬就捂他嘴。   明明闭着眼睛,手劲儿还不小,整个上半身都倒在他身上。   怕人发现,迟牧年后边都没怎么敢多说话。   胡师傅把他俩送到家走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迟牧年错觉,对方对江旬虽然也跟小时候一样和善,可好像比起那时候还多了点,尊敬。   迟牧年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江旬都睡着了。   难得一次见他累成这样,迟牧年在旁边蹲着看了挺久。   从人耳尖紧挨着几簇卷毛看到眼睛,再到高挺的鼻梁,细长锋利的下颚线。   虽然模样变了,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睡着的时候手里攥着迟牧年的校服外套。   迟牧年在旁边继续蹲着。   想叫人起来又舍不得,干脆准备去房间里给他拿个毛巾被出来盖着。   结果刚起身就被人拽回去。   江旬从底下把他抱着,让他整个人都趴在自己身上,闭着眼暗道一声:   “跑什么。”   安安静静的房子好像无论做什么声音都会变得很大。   迟牧年小声对他:   “江小旬,你把胡师傅怎么了?怎么感觉他有点怕你”   江旬啧了声,把身上的人继续往上抱了点:   “哥哥,你知道你为什么总是容易把菜煮黑么。”   忽然被翻老底,迟牧年瞪他:   “为什么?”   “因为你的专注力不够。”江旬声音是沉的,把身上人脑袋用力摁在自己胸口,淡声解释:   “还总是喜欢关心别人。”    第57章   迟牧年:“......”   撑一下从对方身上坐起来, 被人摁着背也不管,盯着他眼睛看:   “好歹胡师傅也算是看着咱俩长大的。”   “那也不值得你在这种时候还往外提。”江旬一只手穿过他头发,揉揉人太阳穴, 懒洋洋的像是在撒娇,又像一只餍足的猫:   “我好累,你抱抱我。”   迟牧年从很早就发现,江旬似乎真的如自己所说,对除了他的人真得没有半点在意。   甚至一块出去吃了几次饭的他们班同学他连名字都分不清楚。   迟牧年曾经拿这件事说他。   江旬却有自己的想法,   ‘和我无关的人我为什么要记得?’   这回迟牧年又想拿出来说说, 但眼见人在他底下闭着眼,面上浓浓的倦意一直没散,都快真的睡着了。   还是没忍下心。   偏过头问他, “要不要回床上睡。”   “你陪我?”江旬睁开眼。   迟牧年一脸冷漠:   “不可能,你自己睡。”   “之前不是也一起睡过?”   迟牧年一口气没上来,捏捏他鼻子, “你每次那动手动脚的,还要我说你嘛。”   “总是不好好睡觉。”   “今天不会。”江旬顺口一接, 答得极不走心。   迟牧年:“不可能信你。”   说完一下从人身上坐起来,两手拽着江旬,“走吧走吧, 别墨迹, 在这睡一晚肯定得感冒了。”   迟牧年其实拽不动江旬。   但江旬喜欢他主动像这样牵他。   顺着这股力道起来,被人牵着一起往他自己卧室走。   迟牧年给他拿了内裤短袖把人赶去洗澡, 赶完自己回到外边, 把晚自习没刷完的两套卷子拿出来做了。   依旧是两套英语,是江旬从外面给他带回来的,说是比高考难一点点, 现在做了对将来好。   迟牧年虽然不理解,但他依旧照做。   做完后整理错题,简单复盘一下就准备关灯睡觉。   江旬家迟牧年现在都快逛得跟自己家一样,除了二楼。   整个二楼都被用水泥封死了,从下往上看和一楼稍显生活化的环境有很强的割裂,也让整个家都显得特别压抑。   迟牧年有时候都感叹江旬的心理素质。   所以他后来来人家里也不纯粹是为了和男朋友腻歪,也是有意想陪着江旬在这里多住住。   迟牧年把客厅里边的灯都关了。   原本要直接回客房,路过江旬房间的时候还是停在这里。   今晚是那么长时间江旬第一次比他睡得还早,进了卧室就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他们睡觉前一般都不会锁门,迟牧年站门口停了会,还是忍不住进去,准备看一眼对方睡着的样子再走。   结果他只是刚进去,漆黑当中就被一只大手拽住!   额头撞上对方胸膛的时候迟牧年一下没收住,整个上半身连带力道全部撞上!   他自己都被这股力道弄得下意识往后,江旬却纹丝不动。   反而在他耳边轻笑一声:   “抓到了。”   “你没睡啊?”   迟牧年吓一跳,又不可思议问他,“你都多大了还玩捉迷藏。”   四周黑暗的环境让江旬的声音变得特别清楚:   “一起睡吧,跟小时候那样。”   “我什么都不做,我保证。”   迟牧年:“......”   忽然有些后悔了,也许他就不该进来的。   可是拒绝的话没能说出口,迟牧年已经被人拖进床榻之间。   江旬扯过被子,把两个人都罩住。   他应该是真的累了,上床以后反而比刚才在床下边老实,紧闭着眼,一条手臂横在迟牧年的被子上。   像人小时候迟牧年哄他那样轻轻拍拍,低声道:   “睡吧。”   这一声真的很像是回到小时候。   房间里空气干爽,就着底下柔软的被子,迟牧年也抗不住因为天天刷题带来的疲倦。   没嘀咕没说人,很快跟着也闭上眼睛。   心爱的人就在身边。   这一觉本来应该睡得很安稳。   但迟牧年却觉得自己迷迷糊糊地,像是半漂在半空中,但很快又从半空中落下来,这一回他居然是坐着的。   旁边是车窗,底下是软软的坐垫。   坐了一会才发现。   这里不是别的,居然是穿书前,那辆送他们去高考的大巴上!   迟牧年不可置信地左右看看,去看车里的人,再看着车窗里倒映出来的他自己。   和书里人一模一样的脸,却戴着黑框眼镜,身上穿着原来学校的校服,手里踹着的文件袋里放着身份证准考证。   迟牧年才意识到这居然真是真的!   他......穿回来了?!   而且还穿到事故发生之前。   那江旬呢,江旬怎么办......   迟牧年脑子里嗡得一声。   先没考虑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脑子里第一个闪过是从位置上跳下来,两步冲到不远处的大巴车头那儿,对着司机,用力指着前边的窗户   “司机师傅,前边那条路不行,咱们换一条路走行吗!!”   司机师傅抬头瞥了他眼,当没听见又转回去。   心里应该是在想现在的考生高考压力太大,脑子都考坏了。   迟牧年却很坚持,声音越来越急:   “真的,您换一条路走吧,那条路真不行!”   “或者您要是嫌麻烦,就前边一个路口把我们都放下去也行!不然车会翻的,车真的会......”   迟牧年还没说话就见到前边天旋地转。   砰——   大巴车翻了......   他握紧司机旁边的扶手,整个人再一次倒在大巴车的碎玻璃里。   但和上次那种清晰的死亡感觉不同。   这一回他只瞬间就睁开眼睛,对上的就是旁边江旬焦急的脸。   身上的被子被掀开半床,床头边上的小灯亮了一盏。   这里还是江旬的房间......   迟牧年看清楚后默默忽然松了口气,往旁边一瞥。   江旬急起来其实和之前样子差不多,甚至不了解他的人压根看不出他着急。   但迟牧年还是一眼就瞅出来,立刻安慰道:   “别担心,我刚就是做噩梦了。”   一般人听到他这么说就会直接安慰着说没事,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   江旬却从旁边一脸认真地握住他的手,声音放得极轻,额上的汗甚至比迟牧年还多:   “梦到什么了?”   “梦到......”迟牧年不可能说实话,脑子一转——   装模作样咳嗽两声:   “梦到我高考没考好,咱俩一南一北,结果一次异地恋我坐车去看你,发现你背着我跟其他人好了。”   说完还故意坐起来,掐住江旬两边的脸。   “你说我该不该生气?”   江旬脸上没什么肉,纯粹骨架子撑着,掐起来的时候只有层皮。   但迟牧年还是掐得挺高兴,掐完把他头顶上的两搓自然卷并在一块,打了个小小蝴蝶结。   江旬先是看着他,从人干净的瞳孔看到鼻尖,确定他没事以后深吸一口气。   把迟牧年一直捣乱的手扯下来握住,轻捏两下:   “以后不许再做这种梦。”   “那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呀。”迟牧年说。   江旬视线没有从他这挪开分毫,抿抿唇,故意贴着他睡裤在底下捞了把。   脸跟着也凑到耳边,抵在他耳垂下边点的位置:   “那就做到让你累得连梦都做不出来。”   迟牧年:“......”   刚想从床上跳下去,被人一把捞回来。   两个人又都一块躺在床上。   “再睡会,现在才五点多钟。”江旬嗓音有些低哑。   迟牧年其实也还没完全醒。   刚才那个梦梦的实在是乱七八糟,把他那些不太好的回忆都勾起来。   急需再补个回笼觉。   只是他俩刚闭眼,床头就传来手机的震动声,江旬下意识皱眉,往迟牧年身体那转个身。   迟牧年已经一只手摸过去,嘴里嘟嘟囔囔地:   “我也没定五点的闹钟啊......”   结果一接起来,是很久没有联系的顾姗姗。   她先是在群里发消息,应该是发现群里边四个人没一个回她,就一个个给他们打电话。   迟牧年这边刚摁下。   顾姗姗那边就道:   “我在你们学校门口。”   迟牧年扶额:“......现在好像才五点多?”   “so?”   一阵将近十几秒的沉默。   迟牧年叹口气:“行......行吧,你等等啊,我换个衣服。”   “好,那你过来,顺便叫上江旬,就......就在你们学校对面那家卖饭团的店。”   顾大小姐如是吩咐道。   “好,好。”   迟牧年挂了电话,拍拍旁边:   “走吧。”   江旬在他接电话的时候就坐起来,一头卷发睡得全蓬起来,脸色也说不上好。   清晨五点半。   卖饭团奶茶的老板都没他们四个起得早,最后在手机里一合计,去隔壁一家卖小笼包子的店。   迟牧年他们到的时候顾姗姗已经吃完第三笼了。   程成靠着后边椅背都快睡着。   他们互相看看,默默坐在这俩人对面的位子上。   顾姗姗正在吃第四笼,还剩下最后一个玲珑剔透水晶包,她突然两手一拍桌子。   大喊一声:   “老子再也不唱歌了!”   嚎完以后趴到桌子上,当着对面三个发小的面嚎啕大哭!   她哭成这样是真的第一次。   “嗳,姗——”迟牧年一句话刚起头,对面的程成就朝着他方向摇摇脑袋。   示意他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小时候顾姗姗也是不爱哭小孩那一拨的,整个幼儿园期间迟牧年就没见她哭过几次。   要说起来,他们四个里最爱哭的其实是程成。   最不爱的是江旬。   后者原本正在用手机发消息,在迟牧年看过来的时候也看向顾姗姗。   相比较其他人,江旬对一起长大的这几个人会多些耐心。   放下筷子,对着哭着有些凄惨的小姑娘:   “你要是真的喜欢唱歌,我可以帮你。”   “不用,我来就是跟你们说一声,我以后真的不会再唱了。”顾姗姗大声道。   说完后深吸一大口气,连抽旁边几张纸巾。   往脸上扑。   扑完以后一甩后边的长发,把蒸笼里最后的一个小包子塞进嘴里。   脸上的妆全花了。    第58章   可能是刚大哭一场, 除了哭红的眼睛,顾姗姗看着比刚才气色好一些。   迟牧年给她买了杯豆浆。   看着她喝下去,脸色完全平静以后才开口:   “那你还要学画么?”   “肯定不学啊, 我要去学医,专攻耳鼻喉!”顾姗姗说到这似乎被激起斗志:   “而且学医的手要稳,我被逼的画了那么多年,那是我强项!”   “那为什么是耳鼻喉啊?口腔科不是更挣钱嘛。”程成问。   “跟钱没关系。”顾姗姗深吸口气,有理有据跟人解释:   “我这段时间查过了,有好多歌手都是因为嗓子和耳朵的问题放弃唱歌。”   “所以我想试试看, 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这个。”   迟牧年挺惊讶,他还以为顾姗姗说的放弃是真的要放弃。   结果居然也是因为唱歌。   “总之,那些好的医学院分数都很高。”   顾姗姗手臂交叉搁胸口, 坐直起来,看面相已经恢复成之前那个精气足气血旺的小姑娘。   她对着江旬说:“学神。”   “我后面会有很多问题要问你。”   江旬正在给迟牧年碗里添醋的手一顿,淡道:   “好, 你有什么问题发我手机上,我看到了就回复。”   “行。”她跟个女将军似的, 又去看迟牧年,“还有你们学校的押题卷。”   迟牧年立刻接接道:   “我找我们老师要电子版,下午就发你!”   “不用。”顾姗姗吩咐完一擦嘴上的油, “我现在跟你进学校拿。”   “哎哟姗姐, 咱们学校不穿校服进不去啊。”程成在旁边无奈道:   “而且我们学校的卷子也不一定好。”   “总比我们学校的靠谱。”   顾姗姗先看看自己,目光再在他们三个脸上一划, 对旁边的程成:   “你校服借我。”   大程子:“......”   南三中学。   其实大清早的也没管那么严。   但他们三个里边穿着羽绒服, 外边都套着同样的校服。   到班以后,迟牧年从桌洞里把自己做过的卷子都拿出来。   拜迟北元这个收拾癖,他平常就有整理卷子的习惯。   做过的都用订书机在同一条边上订两个, 没做完的都用回形针别好。   “做过的也要么?”   迟牧年回头问她。   顾大小姐瞥他手里的这一沓,目光顿了下,看向江旬:   “江旬,你把你的借我。”   迟牧年:?   江旬从进到教室后一直手机不离身。   临近过年他好像变得特别忙,他那手机电脑迟牧年都看过一眼,反正字里行间好像都跟高考没什么关系。   顾姗姗说完这句的时候江旬刚从兜里取出蓝牙耳机挂上。   应该是又有电话,出去之前对着顾姗姗:   “在我抽屉里,你自己拿。”   “行。”   顾大小姐半点不客气。   他说完以后已经一屁股坐江旬位置上,在人桌洞里翻翻找找。   江旬平常的试卷没理那么规整,但也不乱,都是按科目对折放着,左上角标着时间。   迟牧年往他们教室窗户那看眼,见江旬正在打电话,忍不住对顾姗姗说:   “他最近事儿多,你以后要找什么东西就跟我说呗。”   顾姗姗头也不抬,专心往自己书包里塞卷子:   “跟你说有什么用?”   迟牧年以为大小姐是看不上他成绩,忍不住笑说:   “我这次好歹也是年级前二十啊。”   “我说你有没有点情商啊。”顾姗姗揉揉太阳穴,像是实在受不了了,一脸鄙夷地看他:   “你都有女朋友了,我要老找你人不得误会?”   说完一撩头发:“这都快高考了,我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迟牧年:“......”   一瞬间都忘了要反驳:“你怎么......?”   “你看看你这儿,生怕别人不知道嘛。”顾姗姗指着自己脖子,朝他方向眯眯眼:   “没想到你对象还挺狂野。”   她拉好书包拉链,掂掂手里这一包的战利品,朝人说:   “等高考完叫出来一块儿玩啊。”   迟牧年在她上一句话就赶紧把校服外套拉到最顶。   看都没看她:   “再说吧。”   顾姗姗见他这样子,脱下程成的外套随手叠好,给人放凳子上。   一副过来人的样子:   “我跟你说啊,你要是有了对象呢,平常就多陪陪人家,和身边其他人都保持点距离,男的女的都是。”   虽然对方没点破,但迟牧年就觉得人隐隐说的是江旬:   “......有这个必要么?”   “嗤,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啊,哪个女孩子能接受自己对象和别人走那么近的。”   顾姗姗抬手拍拍他肩膀:“有时候吃醋这件事不分男女。”   迟牧年不禁咳嗽两声:   “学校里应该也挺多人追你吧?”   “我?当然有。”顾姗姗挑挑眉:   “不过目前我对这种事目前还没兴趣,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高考。”   她说完这个江旬就进来了。   顾姗姗朝人抬抬下巴,一如既往地洒脱漂亮:   “谢了学神,东西我带走了。”   江旬看着她“恩。”一声。   原本大小姐走他们是要去送送的,顾姗姗却没让他俩出这间教室的大门,超他俩一吼:   “赶紧回去学你们的习。”   “其余时间都空出来,一会有问题我手机直接发群里,记得回复啊!”   迟牧年、江旬:“......”   “走了。”   顾姗姗说完以后抬脚离开。   这张狂的,好像根本不是她找人拿的卷子,是来找人打架。   而且她还打赢了。   上午不到七点的他们班教室,此刻又只剩下迟牧年江旬。   前者等人一走就趴会桌子上。   江旬跟着也坐下来,从旁边捏捏迟牧年的肩:   “想不想再睡会?。”   “不睡了,咱姗姐不是都说了嘛,快高考了。”   迟牧年说着从桌洞底下拿出错题本。   想起什么又转过去,“江家的事影响你高考吗。”   “不影响。”江旬回答的很快,“快处理完了。”   “恩,你能处理好就行。”   迟牧年记得原书里,江旬在对付江家的时候虽然不算轻松,但事情最后还是被他做成了。   江建景入狱,江家元气大伤。   而他自己在回来读大学的时候,一个人撑起一个家族。   原文里用“狠戾”来形容十八岁以后的江旬。   可迟牧年怎么看都觉得这人还是跟小时候一样。   “那你有想好将来去读大学要报个什么专业么?”他问。   “工商管理,第二学位应该会在辅修一门计算机。”江旬说。   “你这跨得有点远啊。”迟牧年说。   “还好吧,时间挤一挤总是有的。”江旬说到这往旁边去看,“你呢。”   “我还没想好。”迟牧年摇摇头。   内心突然有些感慨,他们四个从小一块长大的人,截至目前,好像只剩下自己这个外来者没有清晰的目标。   迟牧年在自己的世界里也经历过高考。   那时候别的真什么都没想,只想着高考快点结束就解放了。   而且高考完他还要回去给自己的父母扫墓。   迟牧年拖着下巴看窗外。   莫名想起昨晚那个梦。   以及,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以前。   盯着窗外,从树杈间的一窝鸟巢一下看到树杈的最那边去。   没等他看清楚那是什么。   下巴忽然被人捏着转回来。   江旬站起来,对着他这张脸用力亲下去!   湿热的唇瓣被顶开,迟牧年双眼一瞬间睁大,用力抻了把他胸口,站起来的时候险些撞倒后边的椅子:   “江小旬你又发什么疯啊......”   “这里是教室!!”   这是迟牧年第二次说江旬疯!   江旬却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这样的眼神迟牧年并不陌生,但他还是会觉得有点怪异。   虽然他们两个是在一起了。   但江旬给他的感觉,很多时候更像是一个人在硬撑着什么。   对自己的事情不愿意透露很多,动不动就问他怕不怕,会不会离开,还总是把“谁死了”这种事挂在嘴边。   这其实不像是正常的情侣应该会做的事。   “你......”   迟牧年刚要开口,江旬就扯过他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口:   “你每次做这个表情,我都会觉得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迟牧年一怔。   心里惊叹这个人的敏感。   刚才想得什么都不记得了,也忘了斥责对方在教室里强吻他的事。   “其实小时候我也有过类似的感觉,但后来想想其实,那很幼稚。”   江旬最后四个字使了点力气,从旁边扯住他的手放在底下侧脸,枕桌上,眼睛一错不错地看他:   “但我就是很怕。”   “怕你离开。”   迟牧年想说的全部都卡在喉咙里,努力半天才让脸上表情显得自然,另一只手的戳戳他的脸。   哑声道:   “既然知道太幼稚,以后就别再想了。”   江旬点点头,“好。”   他俩在教室里互相说这些,都忘了还有个被他们遗忘在角落里的程成。   程成死活等不来校服,干脆自己进学校。   好在他平常会给看门大爷的那两只大鹅带稻谷,互相之间熟悉的很。   人看他这样没说什么就放进去了。   程成上楼的时候刚好碰到有人从他们这层楼上下来。   立马打招呼:   “嗳,蒋哥,你们班不是在一楼么?”   蒋天似是也没想到会在这碰到他,愣了顺后反应过来。   回头看眼,把手里东西递给他:   “你们班卷子,一会你拿进去吧。”   他们两个班数学都是高秃头教的。   程成接过来,奇怪道:   “那你刚怎么不进去啊,门没开啊?”   “开了。”   蒋天表情有些怪异,脸色看起来也说不上好。   明明看到他手里提着没喝完的豆腐脑,还是问了句:   “去食堂吗?”   “不去,刚在学校外边吃了。”程成说。   “噢......”   程成跟谁都熟,上去扯他胳膊,“一块去坐坐呗,你都好久没来咱们班了。”   “不了。”   蒋天偏过头,停几秒,指着刚给他的卷子:   “一会这你记得发下去啊,要不晚点老高又得训人。”   他离开以后。   程成一个人在原地站了会,摸着后脑勺,看看前边,又回头看看。   怎么奇奇怪怪的。    第59章   高中最后一个寒假只有两周。   高三上学期的期末考试结束, 迟牧年出来的时候江旬已经提前交卷走了。   人要回江家。   从现在开始到寒假结束后开学都不一定回来。   他们昨天就说好的,连发下来的考卷成绩单都得迟牧年帮他拿。   “这回估计年级第二都悬了吧......”   站在一楼大厅。   迟牧年裹着羽绒服,和其他同学挤着站楼道里, 盯着这来来去去的老师直搓手。   恨不得谁哪个拎张草稿纸进来都以为是排名表。   高三下学期变数不大,这次考试成绩差不多直接决定了寒假这个年该怎么过。   是能吃顿好的睡个懒觉压岁钱翻一倍,还是得把方圆几里内,过年期间所有在营业的补习班全报了。   “都让让,都让让。”   高志斌一如既往的严肃,手里捧着几张A4纸向他们走来。   贴上去之前就有几个平常跟他关系好的学生凑上来, 被人一个眼神瞪开。   迟牧年个高,刚贴上去他就能看到。   年级第一江旬。   年级第二蒋天。   他自己......掉到了年级第二十七。   看来上次真的是超常发挥。   不过这个成绩已经比他刚进学校好多了。   高考要是运气好,垫垫脚跟江旬上同一个城市也不是没可能。   迟牧年挺高兴, 站在人群里抻脖子,拍了张照片给他家江小旬发过去。   [nn:你第一。]   [nn:厉害.jpg]   刚发完消息,旁边大程子一下跳到他身上, 嘴咧得老大:   “年年年年,老子考了年级八十七, 比我要上那学校高了快二十分!”大程子不停摇他脖子,都快喜极而泣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疯了, 我真的要疯了, 我太牛逼了!!!!”   他这样迟牧年本来也高兴。   奈何脖子实在被勒得疼,忍不住把人扯下来:   “行了行了, 又不是高考放榜, 至于吗。”   “怎么不至于啊,哎哟喂,今年可以过个好年了。”程成是真高兴。   他读高中被他爸打了三十二次, 次次都是发成绩单的当天晚上。   迟牧年他们在底下站了会才上去。   今天高志斌笑得满面春风,连顶上的头发都长出几根,在教室里的暖中飘曳地像七星瓢虫。   这回他们班普遍考得都不错。   多半也是因为迟牧年江旬,那段时间天天留堂给大伙开小灶。   [nn:江小旬,大家现在都喊你是学神。]   [nn:有几个别的班的拖我问你能不能带他们。]   手机里,发过去的消息江旬依旧没回复他。   江旬临走之前跟迟牧年说过的,这回他离开的时间会比较长。   让人好好留在随城等他。   “安静安静,都安静!”   “别仗着这次咱们班比一班考得好,就飘,把自己当个台柱子似的。”高秃头一把尺子往桌上敲敲,轻咳两声。   拼命掩住的嘴角能看出他心情极好:   “哦对了,还有——”   “今天我们邀请京大二年级,也是咱们学校的优秀毕业生来给咱们讲讲,如何以一个好的心态,面对即将到来的高考!”   全班同学基本都跟长颈鹿似得伸长脖子往外看。   当唐卓走进来的时候迟牧年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他就知道......   唐卓去读了大学还是跟之前没什么差别。   依旧外头一身毫无褶皱的灰色羽绒服,里边穿个大衣,银色边框眼镜后头的神态不明,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感觉。   进来也没说别的。   不像上次那样,当着校领导的面开玩笑,对着帮学崽子们狂打鸡血。   反而是让大家都好好休息,珍惜三年高中生涯里最后一个新年。   他说完几句就下课了。   先出去跟高志斌聊了几句天,从教室后门进来,直接坐到迟牧年身边。   一坐下迟牧年就拼命杵他:   “你别坐这儿!”   “怎么?”   “你坐过来大家都看我。”迟牧年说。   其实周围也没什么人看他,但迟牧年一直就是脸皮薄。   受不了这特殊。   唐卓觉得他挺好笑,道:“你都多大了,半大小伙子还怕被人看?”   迟牧年左右瞥瞥,声音低下来:   “有事说事。”   唐卓也没多废话,直接说:“保送名额,文科班一个,理科班两个,你不争取争取?”   “我这二十几名的就算了。”迟牧年说。   “我看了你排名,不是还考过第十二么,有希望,而且一般这种考试会侧重往英语上面偏偏。”   说到这,唐卓原本认真的脸上多几分揶揄:   “而且,江旬肯定是要被保送的吧,你不想跟他一块儿?”   迟牧年沉默了。   要是,他能和江旬能分别占一个名额,等到其他人高考,他俩躺在屋顶睡大觉。   听上去好像特别酷。   “不了,太累,还太难。”迟牧年重新趴下来。   就算想,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唐卓见他这幅样子,叹口气:“行吧。”   “过年我往你家寄点东西,你帮迟叔叔收一下。”   “你怎么每年都给我爸寄东西?”迟牧年抬起一只眼。   唐卓伸了个懒腰:   “初中那会,我家那位有次出学校的时候低血糖,晕倒了,刚好被迟老师碰见,就帮忙给捎了趟医院。”   “为这事我们都挺谢谢他。”   迟牧年惊讶:“还有这事儿呢。”   他之前也想过,唐卓对他确实一直都很照顾,但完全没想到那层,但很快注意力就被带跑:   “你跟你对象初中就在一块了啊???”   唐卓“嘶”一声。   受不了他这八卦劲儿,故意吊着他没答对,只道:   “等你高考完,介绍你俩认识。”   还意味深长的一接,“带上江旬啊。”   说完这个再没说别的。   起身。   抄着兜走了。   迟牧年坐原地没动。   他总觉得唐卓最后这句话里有话。   不会是看出来了吧......   但那会他和江旬还没有在一块儿啊......   不过想想也没所谓了。   毕竟对方初中就开始谈,没资格说他。   初中......的,迟牧年想起来,初中那会他和江旬都快变成陌生人。   而且那时候也是因为江家,和这次一样,江旬一直不回他消息。   迟牧年忍不住又掏出手机。   因为江旬的原因,他对过年都有心理阴影。   而且教室外边的天从上午开始起就阴沉沉。   像是又要下雪了。   迟牧年看手机一看就到上课,而且被路过的教导主任抓了个人赃并获:   “都高三了还玩手机,胆子够大的啊!”   迟牧年:“......”   手机最后是被充公给了学校。   最后落到迟北元手上,等到真正放假的前一天才还给他。   但寒假补课期间,迟牧年每天都会检查他自己的手机,看江旬有没有给他发消息。   但一直都是没有。   迟北元见自己儿子刚拿到手机就揣着窝沙发里发呆。   放下正在打鸡蛋的筷子,拖了个凳子坐到在人对面去。   一脸凝重:   “年年,你实话告诉爸爸,是不是被女朋友甩了。”   迟牧年:“......”   抬起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亲爹。   “很正常的,现在女孩儿普遍都上进,每年学校倒是都有几个男生临近高考被分手。”迟北元若有所思。   像是怕人想不开,继续说:   “或者你努努力,争取跟她上同一个学校,等上了大学再说。”   “爸,你这抓早恋的手段可真高明。”迟牧年故意说他。   “什么早恋.....”迟北元一身正气:“爸爸之前是不让你找对象,但你看看你现在这样,真是......跟丢了半条魂似的。”   “我没事儿,哎,你忙你的去吧。”迟牧年在沙发上,从坐着变成往里侧躺着。   下一秒就被人从沙发扯起来:“既然没事儿那就过来,帮爸爸把排骨焯了。”   “大过年一点儿活不干像什么话!”   迟牧年:“......”   原来不是抓早恋,是抓帮工。   临近过年。   各个家屋里厨房都忙得热火朝天,即便屋里只两口人都至少得准备十个菜。   迟牧年给焯排骨,切土豆,把调好味道的扣肉上铺满咸咸的梅干菜,一块放进蒸锅。   “豁,这么大雪。”   外边门开了,迟北元刚去买了冰糖回来。   换鞋的时候不停拍掉裤脚上的雪冰。   迟牧年刚在弄菜太专注,抬头一看才发现外边的鹅毛大雪,厨房连着窗户的凹槽都积满一小层。   从小学六年级那场大雪起,这几年随城都断断续续地都会下雪。   但都不怎么大,有时候一场雨夹雪下了跟没下一样。   今年好像,还挺大的。   “想下去玩会不?”迟北元问他。   迟牧年收回视线,摇摇头道:   “不了。”   自从小时候那次以后,迟牧年就再也没下去玩过雪。   这点即便他跟江旬和好了都没怎么变过。   到晚上迟北元把菜一道道端上桌。   迟牧年刚给父子俩的杯子里盛满饮料,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像是有心电感应,迟牧年两步冲到那儿,看清楚以后接起来。   那边没等他就已经开口,微凉的,却让迟牧年觉得很熟悉,没有一丝陌生感:   “哥。”   “我在你们家楼下。”   迟牧年先是没说话,拿着手机冲到客厅,撩开窗帘往底下看。   江旬一身他没见过的黑色大衣,举着把黑伞正站在那儿,周身气质像是完全变了,但迟牧年却又觉得什么都变。   对方似乎是也察觉到,在迟牧年往下看的时候抬头朝他这边看过来。   “爸。”   “我下去一趟!!”   迟牧年说完以后飞快地冲下楼。   他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小短腿了,跨出去两步往下一跳。   没两下就冲到小二楼。   结果在最后那层台阶上,不知道是哪个缺心眼的抖落了一地冰雪。   迟牧年一个步子没刹住,整个从台阶上摔下来,被一直站在底下等他的人牢牢接住。   继而用力拥进怀里!   “怎么这么不小心!”头顶是轻微的责怪。   迟牧年把脸埋在他脖子上,没顾及到周围是否有其他人,只说出自己这几天心里想的:   “太想你了。”   之前一直撑着没觉得,现在看到人了才有实感。   他真的好想他。   江旬也低头睨着他,在人后颈那啄了一下。   “我也是。”   两人互相抱着,迟牧年抬头问,“事情都解决了么?”   “恩。”   “江建景进去了。”   迟牧年一怔。   明明是对自己的父亲,江旬开口的时候却一直是沉的,很平淡,好像再说一个和自己无关紧要的人。   只是在紧贴着迟牧年的时候才看着像是个人,有些庆幸,有些温度,还有一点点劫后余生:   “是死刑。”   “三天以后执行。”    第60章   迟牧年身体抖了下。   在人怀中不可置信抬起头, 去睨顶上江旬的脸。   江旬还是那副表情,看不出半点情绪的眼睛里只剩下一个迟牧年。   他像是不觉得刚才自己说了件多么重大的事情,更在乎的是怀中人现在会不会冷。   说完后第一反应只是去找迟牧年的手, 捂在自己掌心:   “冷么?”   迟牧年从底下往上看他,半晌才回神,小声道:   “还好。”   江旬把人松开,万分眷恋地把他头发理顺:   “上去吧。”   “你不一起么。”迟牧年反手扯住他。   “今天不行,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江旬捧起他的脸,认真道:“明天一早我来接你。”   “什么事啊?”   迟牧年不想就这样把人放走。   虽然江旬看起来很平静, 像是来一趟只是简单地通知他一声,但迟牧年就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应该陪在人身边。   “要是没那么重要的话,你先上来吃个饭, 明天一早再过去忙?今天过年呢。”迟牧年说。   江旬沉默几秒,似乎是认真在想,到后面才低叹一声:   “挺重要的。”   复又捏捏迟牧年耳朵, “我没事。”   “好吧。”   迟牧年说完这个左右看看。   好在这个时候邻里邻居都在过年,没人看到底下两个难舍难分的两个影子。   他说:“那你先去忙。”   “恩。”江旬点点头。   迟牧年把人往外送几步。   等到走到他们这栋楼外边, 迟牧年才发现距离他们五米之外,一辆黑色轿车上斜靠着的男人,看起来跟他爸差不多大。   在他看过去的时候也朝迟牧年也点了下头, 神态温和。   迟牧年:“你是跟他一起的么?”   “恩, 那是我六叔。”江旬说。   迟牧年这才想起来。   原书里江旬就是在这位六叔的帮助中拿下几个重要地产项目,这也为江家后来由衰转兴奠定基础。   迟牧年赶紧说:“可以可以, 你多跟他在一块儿, 对你有好处。”   江旬瞥他眼,毫不避讳地从底下牵住迟牧年的手:   “可我更想跟你待在一起。”   迟牧年:“......”   刚才在楼道里没人,现在赶紧从他手里抽出来, 推了他一下:   “好了别腻歪了,快去快去。”   现在外边雪还在下。   迟牧年打着伞,一路把江旬送到那辆黑色轿车旁边。   等到人进去后。   迟牧年本来想等他们的车走了再回去,江旬却在进去以后把里边的车窗摇下来。   睨他:“我看你进去以后再走。”   迟牧年也在车里看到胡师傅,还有副驾上江旬的那位六叔。   两个人互相看看。   在江旬说完那句后都朝他看过来。   像是完全不觉得他们这样有什么,胡师傅甚至还主动跟他说了句“年年新年好啊。”   迟牧年耳尖微烫。   立刻没敢和人多说,只临走前从脚底抓了团雪,飞速地在手里搓成个小雪球,从车窗里给人递进去:   “你拿着路上玩吧。”   递完以后也不管里头江旬的反应,打着伞往他们家跑。   等迟牧年上了楼,站在楼梯中间的一块平底往外看。   那辆黑色轿车果然还停留在原处,车窗是开着的,坐在里边的人应该也正在看着他。   迟牧年快速收回视线,低头去睨自己通红的手心。   忽然觉得今年的雪是暖的。   迟牧年回到家的时候迟北元刚把最后一个菜端上桌,眼见他这样有些奇怪:   “干嘛去了啊这么着急?还弄得一身雪回来。”   “玩雪。”迟牧年说。   进来以后拿着伞去他们阳台上抖落两下,把雪水都抖出去。   迟北元看他这样笑了下:“难得啊,都好几年没见你玩雪了。”   “恩......”   迟牧年低应了一声。   从阳台能看到那辆轿车已经开始往外面开,迟牧年回头道,“爸。”   “等高考结束以后,我有话想跟你说。”   迟北元见他这样认真,禁不住挑挑眉:   “什么事啊这么严肃。”   迟牧年想着大过年的还是别给人添堵了,只说:   “哎,反正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洗手。   坐到一桌子热饭热菜旁边。   满脸淡定给自己碗里添满热汤。   迟北元也在旁边坐下。   先是奇怪,后来想起他儿子天天学习起来的拼命劲儿,感觉多半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行,到时候你再说,爸爸听着。”   迟牧年没应他的,默默再心里盘算。   虽然迟北元平常对他挺放纵的,而且也容易心软,但真正落到这件事上谁知道呢。   他和江旬的关系......   恩......   要不过完年也去报个补习班吧。   高考真要拿个高分回来,也许迟北元这一关就好过些。   或者干脆保送考试就努努力......   迟牧年想跟江旬商量一下自己想的。   但又怕影响想他,干脆给程成发消息,问他们报的都是哪里的补习班。   一不小心没注意,消息发到他们四个人的小群。   除了他和程成,顾姗姗和江旬都在里边。   结果刚发出去。   “您已被移出群聊。”   迟牧年:“......”   这群的群主是顾姗姗,他只好去私聊程成。   结果没等他刚在屏幕里打出一句话,程成的消息就过来。   [大橙子:我说你要点脸行么。]   迟牧年:?   没懂他说的。   [nn:谁不要脸了?]   [大橙子:我的意思是你成绩都这么好了,还要参加什么补习班,就是不给我们这些人留活路!!!]   [大橙子:气气.jpg]   迟牧年:“......”   想了想给那边回复:   [nn:你还想不想要今年春晚里的考点总结。]   [大橙子:!!!]   中间十几秒的停歇应该是去跟他姗姐商量。   没一会迟牧年就被拉回群聊。   顾姗姗在里边连推几个微信,点进去就能预约到附近的补习班。   [高考要疯你姗姐:东西。]   迟牧年觉得他们姗姐这几天学习学傻了。   [nn:春晚还没开始呢,等晚一点我整理好]   [高考要疯你姗姐:东西。]   迟牧年捏着手机的指尖微顿,往群里发了两个红包。   也不多,两个六十六。   很快被群里另外两个人先后领走。   群里很快又恢复到安静。   其实在高中最后一年,群里说话的人就变得特别少。   只有顾大小姐时不时拍几道题过来,他们再写好解析发回去。   江旬每次写得总是太简略。   接着就被顾大小姐一通吼,让写个更详细的过来。   迟牧年知道江旬现在在忙。   发他发过去的消息依旧没回复。   默默收起手机,拿出纸币,吃完饭盯着他们家刚换的大电视,睨着里边的春节联欢晚会半点不松。   迟牧年在自己的世界也没经历过高考。   那时候他帮他记考点的是一块儿住的他堂哥,记完了给他镶起来裱墙上,生怕人看不见。   迟牧年今年这份记到快夜里十一点多   后边只剩下几个戏曲类节目。   他先往群里发一份,又在好友列表里挑了几个关系好的发出去。   迟北元从房间里出来,拿了两个大红包,说一个是他的,另一个让人带给江旬。   迟牧年捏手里搓搓,笑着冲人:   “今年这么大方啊。”   迟北元“啊”一声,说他:   “你天天住小旬家里,平常对人家就得大方点,别总抠搜的。”   “我怎么抠啦。”迟牧年挺高兴地把两个揣兜里。   想想亲爹对江旬的态度,再想想他们的关系。   应该,好解决吧......   嗡嗡——   手机震动两下。   [JT:新年快乐。]   是蒋天。   自从那天以后迟牧年就没怎么和对方说过话,平常在学校里碰见了就随意抬个下巴,当打招呼了。   这回迟牧年看着这条消息,也回了个新年快乐。   回完那边几乎是同时出现“对方正在输入......”。   迟牧年原地等着。   结果等半天没等到,倒是江小旬给他发了笔转账,备注是新年红包!   迟牧年盯着上头的金额,瞪大眼睛。   赶紧给人回复:   [nn:你这也太多了吧。]   那边先是没接着说。   等迟牧年洗漱完躺床上,才收到江旬的回复。   [X:不多。]   [X:我说过了,以后我的钱都给你。]   迟牧年想想人未来的成就。   突然觉得自己不用报补习班了,干脆随便考个学校,毕业以后的工作就是天天在家里帮人数钱。   [nn:我不收,你自己留着。]   说不收就真不收了。   迟牧年扯过被子,把自己埋进去,埋到一半还是忍不住从枕头底下把手机揣手里。   江旬发来消息,说明天上午十点过来给迟北元拜年。   迟牧年本来想明天跟人说的,但今晚没忍住。   [nn:江小旬,我们的事你准备什么时候给你干爸说。]   发过去后那边再没消息过来,江旬直接打个语音。   他那边很安静,但语速又急又快:   “叔叔知道了?”   “没,我这不就在想这个么。”迟牧年在床上翻了个身,“我就老是会想这个。”   “你别想。”   江旬在那边很快的一接,顿了下又道:“你要是不安心,明天你来车里坐着,我上去跟他说。”   迟牧年知道人是怕自己难做,想把事全揽过去。   心里一暖。   嘴上还是忍不住说他:“怎么就不许我想了,这你爸我爸呀。”   手机对边将近十几秒的沉默。   “年年。”   迟牧年:“恩?”   “你不收我的钱,那就把我的人给收了吧。”   江旬的声音在他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低哑的,混着说不完的情绪和欲念。   迟牧年觉得自己身体的每根神经都一片酥麻。   听着对面人继续:   “收了就别给出去,一直收着,无论发生什么都别想到放弃。”   “好不好?”    第61章   隔着手机都能听见对面人声音里尽是哀求。   迟牧年捏着手机的五指微收。   他觉得江旬有点人格分裂。   明明不管是江家的事, 还是他们这段感情,江旬的从头到尾都表现出游刃有余,好像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   但他又总是把自己扮演成个弱者。   而且扮演得相当成功, 要不然为什么听到他这一句,迟牧年整个心就全都揪起来。   只剩下心疼和难过。   两次过年,每一次江旬都失去了一个亲人。   即便可能在他心中那压根不算什么亲人。   “谁想要放弃了,你别冤枉我啊。”迟牧年在那边说。   江旬方才语气是弱的,但很快又恢复成坚定地,专门解决问题的理智那一面:   “明天我跟叔叔说。”   “别明天啊。”   迟牧年想了想, 轻声道:“还是,等到高考结束吧,那时候咱们时间多, 可以一起去说。”   停几秒后故作轻松:“老同志接受新事物慢,但也还是讲道理,而且他那么疼你, 不会有什么事的。”   江旬在那边一直没说话。   挺长段时间的停顿,他继续说, “那你要记得你答应我的。”   迟牧年立刻应说:“嗯嗯嗯,不丢下你,不放弃, 我记着呢。”   两人对着手机又说了几句, 江旬那边就有人过来喊他。   迟牧年立刻说,“你去忙吧, 忙完赶紧睡。”   “好。”   江旬在那边应一声, 继续道:“明天等我过来拜年。”   迟牧年在这边笑笑,应说:“恩,好。”   挂了电话以后。   迟牧年才意识到, 江旬好像第一次那么郑重地来说给家里拜年。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过,应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这么多年,江旬从小到大都快把他家待成自己家了,   结果等到第二天......   迟牧年早早爬起来切水果,手机响了。   是江旬到了,说买了些礼物,让迟牧年下楼来一块儿搬上去。   外面雪已经停了,迟牧年掀开窗帘往底下看,就已经看到站在楼底下的江小旬——   还有他脚边大大小小的礼品盒。   迟牧年右眼皮跳两下,三步并做两步跑下楼。   刚见到他一手肘拐人肚子:   “你是不是脑袋被门挤了。”   江旬从他下来眼神就没离开过他,把人杵他腰上的手握住放进自己口袋,低声说:   “啊,就当提亲了。”   迟牧年:“......”   都没心情管他说的,只低头看着地上这大大小小,叹口气说:   “你干爸肯定不会要的。”   他话音刚落,远处就有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   是昨天在车边等人的,江旬的六叔。   迟牧年一愣,立刻把手从江旬口袋里抽出来。   对方跟没看见那样,笑得时候眉眼微弯,目光是一个长辈看晚辈的柔和,但锋利的眉眼又能看出是一个不缺城府的商人。   “迟牧年同学是吧,你好。”   他看着迟牧年,眉眼里含了点情绪,“新年快乐。”   “恩......叔叔新年快乐。”迟牧年小声说。   “那我们上去吧,我不会耽误太久的,就是小旬今年一定要在你们家过年,我也确实应该拜访一下你父亲。”   迟牧年瞥了眼旁边江旬。   后者在地下捏捏他手指,示意人安心。   对方上去以后也收起一副生意人的做派,看起来特别真诚:   “迟老师。”   “感谢您这么多年照顾小旬,原本早就要来拜访的,但是小旬的父母情况比较特殊,所以一直拖到现在。”   “这些都是谢礼,也请您这边不要嫌弃。”   迟北元显然没见过这个阵仗。   刚把人请进来喝茶的时候没觉得,现在看这一地的东西心里就有点嘀咕。   但毕竟当了快二十年老师,对付学生家长还是游刃有余。   “小旬和年年一起长大,都是互相帮助的,实在说不上是谁照顾谁。”   其实迟北元还想再接一句——   而且大多数时候都是人小旬照顾他儿子......   后来想想还是决定给自己儿子留点面儿:   “不过,实在是不用送这么多东西,我就是个老师,您这样我要是收下......相当于是犯错误了。”   “但据我所知,您也不是江旬的老师。”   中年男人是个生意人,经历过无数次商业谈判,这种时候就表现得游刃有余:   “我送这些东西过来,也只是因为您是两个孩子的大家长,这么多年小旬吃你们家,住你们家的——”   “要是我们当做什么都不表示,倒显得我们太不知道感恩,这样以后小旬也不敢经常来家里找年年了。”   “这样对两个孩子都不太好。”   他这一套套的。   迟牧年在旁边感叹不愧是生意人。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迟北元不收下好像就是真的在赶人走。   左右地上那些东西虽然看着多,但实际就是几箱补品、海鲜,是普通老百姓能承受的。   价格也没有真得贵到太离谱。   迟北元只好从沙发上站起来,说了句您真的太客气了,接着想要留人在这吃个饭。   “不了,我还有点事,就是小旬留在这儿过年了,得麻烦您。”   中年男人从沙发上站起来。   扭头睨了江旬一眼。   后者也看向他,极轻微地点了下头,继续去盯紧挨着他的迟牧年。   对方见怪不怪,收回视线以后准备离开。   他走迟北元是一定要去送送的,跟着一起下楼。   等他们走后,这个家里就只剩下俩小的。   迟牧年扯着江旬回房间坐着,从这里的窗户刚好可以看到楼栋底下。   “你跟你叔叔关系真好。”他说。   江旬却没有多的表示,声音很淡:“互相利用而已。”   迟牧年有些惊讶:“利用?”   “恩。”江旬点到为止。   他不想让迟牧年沾上这些,把人一下捞到他腿上坐着,从侧边用力揽住他的腰。   头埋在他胸口上一点的位置,仰起来使劲吸一口:   “我好想你。”   他说话,迟牧年却没心情立刻回复他,往身后侧着看眼生怕他爸回来:   “房间门。”   “锁了。”江旬说。   “噢......”迟牧年身体软下来。   他刚才有一瞬间都觉得,要不就干脆跟迟北元摊拍好了。   但很快理智重新回笼。   大过年的还是让老同志安心点吧,以后再慢慢来。   神游之际,腰被人更加用力地环住:   “哥哥。”   “恩?”   “新年快乐。”江旬低道。   迟牧年一怔。   他还记得上次人这么贴着耳朵跟他说这四个字,还是三年前。   那时候他们隔着手机,江旬对他说新年快乐,问能不能来他家楼下找他,又让他别去找他。   后来他们分开三年。   迟牧年忽然有些感慨:   “三年前那个时候,你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江旬手在他头发上轻轻抓抓,“我当时就不该跟你打那个电话。”   “为什么?”   江旬静默片刻,揉揉他的脑袋,只说:“都过去了。”   迟牧年突然有些难过。   还是不愿意告诉他么......   但这种情绪只持续一瞬间,迟牧年很快把自己哄好。   有什么呢。   只要他们现在好,就好。   “恩,都过去了。”他低下头,捧着江旬的脸在人鼻尖上贴贴,轻喃道:   “新年快乐,江小旬。”   很快就被人摁着后颈,堵住双唇。   齿尖被撬开的瞬间,迟牧年也闭上眼,顺从地张开嘴,供对方予取予求。   像是补偿那个雪夜当中,分隔二十几公里,两个小小的,遥远的,带着从幼年到少年时期的那点遗憾。   把这种感觉全部吞进肚子里。   江旬亲着亲着就把人压在床上,要不是迟牧年还记得这是他家,迟北元随时就会回来,他都感觉人手都要伸进他的裤子。   护住自己岌岌可危的裤拉链,迟牧年一只手撑了下江旬的肩:   “行了你......老实点!”   两个人就维持着这样躺着的姿势。   看着彼此眼睛。   这件事无论做多少次迟牧年都臊。   江旬虽然面上看着和之前一样,但眼里像是布了层薄雾,胸前的起伏也没有比迟牧年的少半点。   都是小伙子,被激起来的反应都不小。   迟牧年往他那瞥眼,快速收回视线后道:   “你自己去厕所弄一下,动静小点,别被我爸看到了。”   江旬没动,只说,“坐一会就行。”   两人在床上并排坐着下火,一人占一头。   这气氛太古怪,后来迟牧年实在坐不住:   “我去厕所。”   被人从旁边拽回来,江旬在他肩上用力,很快那里被咬出了一个牙印儿:   “等高考出来以后,我要你。”   迟牧年,“......”   “不行。”   “那就现在。”江旬又说。   “你疯了?!”迟牧年回头一下瞪旁边的江旬。   结果在对方因为刚才还略微充血的眸子里,迟牧年下意识裹紧身上的羽绒服,偏开头没看他:   “......反正现在不行。”   被人从上面一把抱住,脸在他颈窝那用力蹭蹭。   迟牧年:“......”   谁都怪不了,要怪就是怪是他自己心不定。   中午三个人吃饺子。   迟北元还是批评江旬:   “小旬你也真是,本来就是多双筷子的事儿,还非要送那么多东西过来,有必要吗?”   “叔叔都快没地方放了!”   没等江旬,迟牧年已经很自觉地替人解释,指着不远处:   “我都已经收好了爸,阳台那里的三排储物柜刚好是空的。”   迟北元扭头嗤他:“我问你了么。”   迟牧年眨眨眼睛:“我抢答。”   迟北元:“......”   这俩真的跟小时候一样,不管长到多大都是一起的。   现在都是大小伙子了,迟北元懒得再以一敌二,面上再随便敲打了江旬几句。   敲敲打打的,自己儿子放下碗筷,朝他看过来:   “爸。”   他目光郑重其事,江旬也在这样严肃认真的视线里扭头看他。   也有些疑惑。   “干嘛?”迟北元拧眉,分别看看眼前这俩小子。   “我想,高考跟江旬一块儿。”迟牧年顿了下,认真道:   “去京大。”    第62章   补习班就在南三中学对面。   从大年初一往后数, 班里放眼望去全都是他们班学生。   迟牧年刚进去就被程成他们几个盯着,一路盯到把书包放凳子上,外套脱下来。   “咋啦?”   迟牧年看过去。   大程子就一下朝他扑过来, 半个身子挂在他肩膀上:“还咋啦,迟年年你要不要这么过分,说来还真来啊。”   迟牧年被他扑得一乐,笑说:   “你不是说你不来么?”   “还不是都怪你,我爸一听迟叔叔说你也要来上课,就给我全报满了, 还一直持续到开学前一天。”   “半天休假都没有。”   程成哭丧着脸,就差对着人耳朵吹唢呐:   “你说你来这里不就是开玩笑嘛,还给不给我们这些人留活路了!”   迟牧年早就猜到会引起公愤, 从书包里拿出个小本儿,对他:   “江旬猜得压轴题,你要是......”   话音未落就被程成一把抢过去, 左右看看,偷摸从底下塞进自己的羽绒服里。   低声冲他:“高考原题?”   迟牧年:“......”   无语道:“可能吗, 要是真的的话不就成窃题了。”   “哎呀,咱江学神出马,没准真能窃到个一题两题的。”程成说。   也没工夫多理他。   捧着小本儿回位置上坐着, 对着几张纸咔咔一顿乱拍, 往只有他们四个人的小群里发。   桌洞里的手机响了。   迟牧年拿起来,看到是江旬给他发的消息。   [X:到了?]   [nn:到了到了。]   迟牧年笑着给人回过去, 又举着手机对着教室里四周一通拍。   [nn:图片.jpg]   [nn:江小旬你看, 都是咱们班的。]   江旬那边停顿了瞬,应该是真的在仔细看,过了快两分钟才给他回过来。   [X:其他班的也在。]   恩?   迟牧年刚都没注意, 这才发现他们教室第一排,蒋天坐在正中间的位置上,正在和他们这间教室的助教讨论什么题。   这时候程成也拍完了,偷摸给他把小本儿还回来。   往那一瞥后叹口气:“你说你们这一个两个的,我感觉自己要被卷疯了,还好你没把江旬也带过来。”   迟牧年往那一瞥,也有些惊讶:   “我记得好像中考的时候他也没这样吧。”   “现在不一样了好嘛,咱们开学没多久保送生考试就来了,咱学校那几个尖子生可都盯着呢。”   迟牧年也想起来。   整个高三上学期,他们年级第一第二就是蒋天江旬轮着来。   而江旬因为前段时间太忙,处理他们江家的家事,大多数时候都是万年老二。   “哎,我反正铁定没戏了,你说到最后是江旬还是蒋天啊?”程成低声冲他。   “名额不是有两个么?”   “那谁说的准呢,高秃头不是说了么,越是这种关键的大考更容易突然冒出几匹黑马。”程成说。   迟牧年眼角微颤。   没接他这个,默默从桌洞里把刚领的教材拿出来。   搁桌上后冲他:   “快上课了。”   程成点点头,仰天长啸一声:“老子来了!!!”   喊完就回座位上坐着。   盯着黑板和老师快把他们都盯出个窟窿。   高三前的最后一个寒假真的没有人是放松的。   迟牧年坐在公交车上都要复习。   几张订在一起的卷子都快被他翻烂了,用透明胶带重新贴一起,各种颜色的笔都在上边做一遍记号。   江旬手里也拿着书。   他没报补习班,只是每天定点来接他的男朋友,面上也明显不像人那么紧张。   问题就在他不紧张有人替他紧张。   当他再一次放下书,手绕过去玩迟牧年的耳垂。   后者再没惯着,揪着人手背捏起来:   “老实点啊我告诉你,这都快考试了。”   捏起来给人放回去,叹口气,“你也抓紧一点,我们不是说好一起去京大了嘛。”   江旬没应他这个。   面上依旧云淡风轻,在他看来只有这个人是重要的,而且他也想让迟牧年放松一些:   “想读书不是只有高考这一条路,不用紧张。”   迟牧年在他这句话里放下书。   从下巴到侧脸都埋在书包的拉链里:   “也是,还有保送考呢......”   人总是看不见希望的时候不往那处想,觉得太遥远,不会抱有任何幻想。   可只要看到一点点苗头,那些曾被判定为妄言的念头就会重新冒出来,占据身体,操控人的心脏和大脑。   “这样最后两个月都不用来学校了,相当于多了好长时间的假期。”迟牧年说。   “不用给自己这么大压力。”江旬还是这一句话,顿了下又说:“除了保送考也还有别的。”   “压不压力的先别管......”迟牧年往后靠靠:   “今晚回去,给我把最后那道大题讲了,还有你自己的那些卷子——”   “都做完了。”江旬说。   迟牧年一句话噎回来,“做完......怎么够,再把错题改改。”   江旬想说自己没有错题,但眼见迟牧年这样还是没说出去。   他很喜欢看迟牧年这样。   这样关心他。   把他放进自己的未来,还特别努力的去够。   结果刚开学,特别努力的迟牧年就发现是他想多了。   第一次月考之前,南三搞了个周考,相当于是保送考试前的一次预热,题型和考题难度都和保送考挂钩。   也算是给学生们找找感觉。   江旬考了年级第一,甩了第二名蒋天十二分。   十二分是什么概念。   临近高考,年级前十的竞争通常都是一分一分互相咬着。   十二分相当于其他人还在滚土地,他已经翻过一座高山,到另一座去了。   迟牧年对着人答题卡翻来覆去地看。   虽然这是他男朋友的,拿着看是挺有成就感。   但还是会忍不住感慨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江小旬你之前是不是故意的,故意隐藏实力。”   江旬朝着他眨眨眼:“那段时间是比较忙,但补补就能起来。”   “行吧。”迟牧年把卷子和答题卡都还给他。   他自己这次年级第十二,班级第三。   有进步是有进步,但还差得远呢。   江旬一直从旁边看他的表情,把桌上的卷子都收起来,对他说:   “不要紧张,没事的。”   迟牧年拿开他的手,半个身子趴在桌面上:“我不紧张,就是有点烦。”   感觉寒假补课费白交了。   说是这么说,后来想想实在不行也只能这样下去。   学习这种东西就是有天赋在的。   天赋不够,努力的天花板其实就到这里为止,也已经非常不错了。   迟牧年抻抻懒腰,准备去办公室找他爸唠会儿。   进去的时候蒋天刚好从办公室里出来,和他打照面。   两人寒假在一个补习班。   对方开始还会主动跟他搭几句话,说有什么不懂的题可以问他。   后来江旬每次都来他们班门口等迟牧年。   蒋天每次都会神色复杂地盯他们盯一会,到后面看到迟牧年也不怎么说话。   “哎,考得不错呀。”   迟牧年主动和人打招呼,说的话也是真心的。   蒋天似乎没想到会突然碰见他,嘴巴反复一张一合,看他半天,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去。   到最后也是真的一句都没说出口。   越过他走了。   迟牧年扭头看眼他背影,也没怎么再理人。   高考就是会把人与人的关系变得微妙,特别是在这种大考面前,微妙的竞争关系,很多东西都说不清楚。   迟牧年自己也是经历过这些的人,能理解这些高中生在想什么。   迟北元现在跟高秃头一个办公室,笑盈盈的,正捧着大茶杯跟人说话。   看到他也一乐,“来了啊?”   “啊。”迟牧年应一声。   捧着这次出来的成绩单到几人边上坐下。   高志斌跟迟北元关系不错,平常也是挺看中迟牧年。   但还是实话实说:   “你这个成绩呢,京大不用想了,但是附近那几个学校还是可以考虑,都是好学校。”   “连最差的专业都不行么......”迟牧年问得小心翼翼。   迟北元在旁边看着自己儿子没说话。   高志斌往旁边一瞥,对着他:“想听实话么。”   很明显的意思了。   南三中心虽然好,但也只是个市重点,每年一共就只能出不到三个京大的。   迟牧年摇摇头:   “不用了,没事。”   迟北元还是觉得奇怪,怀疑地看他:   “以前也没见你对学校这么执着啊,不是还说想留在随大么,做我师弟。”   随大也是好学校,全国排名前十。   迟牧年读初中的时候都觉得自己不一定能考上。   “这不是人往高处走嘛。”他摸摸鼻子,“现在好不容易成绩提起来了,你难道不想有个状元儿子?”   迟北元还真没这指望,无奈道:   “我是担心你的身体,别学着学着又累病了。”   他们正在说着话,江旬进来了。   先跟迟北元打了招呼,说了句迟老师好。   手里捏着投影仪的遥控器,递给高秃头:   “老师,充好电了。”   “好。”高志斌捏手里看看,对他们:   “那就这样,你俩先回去吧,下节英语课可别想着迟到”   “好的老师。”   江旬往旁边一走,迟牧年像是接受到什么信号,跟在他边上也走了。   迟北元瞥见他俩一块走的背影。   步调一致,连走肩膀都要互相贴在一起。   以前小的时候没发觉,可想想这段时间他们的相处。   比起学校那些打打闹闹的男生——   似乎确实是有点太亲近了。    第63章   走廊上全是学生。   迟牧年两手捅口袋里, 原本捏在手中的试卷让江旬给他端着。   “怎么突然来办公室?”江旬问。   “下下周就保送考了,我不得过来问问情况啊。”迟牧年在旁边叹气。   江旬先是没说话,等到回到班上才在桌洞底下捏捏他拇指:   “不用你问。”   “我说过, 不需要你考虑这些。”   “怎么就不需要了,我这不是怕你真的放水吗......”迟牧年叹口气。   他知道江旬绝对做得出这种事,而且他也看不住。   江旬跟小时候一样。   表面上乖得跟个布娃娃,好像真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实际肚子里全是主意,而且多半不听他的话。   江旬见人这么愁眉苦脸, 心里忽然像被填满。   真这么关心他么......   他真的好喜欢看这个人替他担心,为他的事着急。   “我会好好考保送考。”   没等迟牧年开口他又说,“剩下的时间给你当专职营养师, 你想吃什么都做给你。”   “真的?”迟牧年问。   “恩。”江旬点点头。   很顺从地把脸,贴在迟牧年桌上,从下往上看他:“反正我们将来会一直在一起。”   迟牧年以为他说的是将来去看房子。   刚想说不用, 但眼见人这么坚定,只憋出一句:   “买的话太贵了, 一起租吧,读了大学可以做家教还可以打工,到时候房租咱们一人一半。”   江旬是不会让他打工的。   但也知道现在说这些肯定不利于和男朋友的和睦。   在他这些话里耸耸肩, 准备到时候直接先斩后奏。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迟牧年卸了压力, 面对还有两周的考试反而放松下来。   盯江旬学习盯得特紧。   虽然江旬真的没什么可盯的。   江家的事处理得差不多,他平常也不爱看手机不玩游戏, 学习之余唯一的放松项目就是抱着迟牧年亲。   叮叮叮叮——   迟牧年上好的闹钟都响过一轮了。   俯在他颈肩的人还死活就是不起来, 先是把迟牧年一边袖子扯下去,到后边直接从底下往上边掀。   “好了,时间到了, 江小旬,你......”   “嗳,那边不行......”   “嘶啊......”   从胸口到肚脐眼一片凉意。   迟牧年不停往后头躲,但是他背部紧贴着柔软的床榻。   想退根本退不过去。   就这样江旬还悬在他上边点的位置,俯视下来的时候舔舔嘴唇,把这个人完全拢在自己身体底下。   毫不掩饰对心爱之人的欲望:   “好喜欢这样对你。”   迟牧年脸蹭一下红了,先是在他低哑的嗓音里微微怔住。   也像是被下了蛊,抬手揉揉他的卷毛脑袋,从侧边的头发到这个人的脸,顺着两边滑下来地揽住脖子......   两个人刚想再亲到一起。   迟牧年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有人给他打电话。   他赶紧撑着从床上坐起来。   慢慢挪过去以后有些惊讶:“爸?”   迟北元极少在这个时间找他,被问到以后声音也比较沉:   “在学习呢?”   迟牧年下意识往回头看眼,有些虚,赶紧跟他爸说:   “啊,刚到江旬家,先休息会再看。”   那边沉默十几秒,迟北元说:   “行,那别学得太晚,你们俩都早点睡觉。”   “好,爸你也早点睡啊。”   “恩。”   迟北元说完没立刻挂,还停在那,像是还有话要说。   过了半天才道:   “你以后还是带小旬来咱们家吧,家门口就是公交站,你俩去学校都方便。”   “噢......好。”迟牧年应下来。   这话迟北元之前就老说,现在听进耳朵里也没太当回事。   等把电话挂了。   江旬从外边端了两杯牛奶进来,看他呆坐在床上就问:   “叔叔怎么了?”   “没什么事,就应该是打个电话来问问。”   迟牧年随口道,两步从床上下来,扯着江旬回客厅里中间的大书桌旁边。   从人书包里翻出两本习题集。   给他丢桌上。   “我要做的晚自习都已经做完了。”江旬无奈。   “那不是还有别的题么,你快点快点,我给你掐时间,今天一定要把这些题都写了。”迟牧年说。   都学一晚上了,江旬是个讲效率的人,做什么事都专注,他觉得晚自习四个小时的学习时间已经绰绰有余。   心里也是真没把即将到来的保送考放眼里。   在他这无论什么考试都一个样,但在旁边人眼睛都快冒火星子的监视下,还是顺着了。   乖巧老实的要命。   一点都没有过年之前,坐在江家的主位上,对着江建景和一屋子老老少少逼宫的狠戾劲儿。   江建景是大年初三的时候被枪决的。   那天迟牧年说想陪他一块去监狱门口。   江旬拒绝了。   他说过,江家的事他不想让迟牧年沾上一点点。   他也永远不会忘记在栅栏外,江建景被带上死刑执行车之前,最后看向他的表情。   三分讥讽五分憎恶,剩下两分什么都做不出来。   因为他尿了。   吓的。   到最后跪在地上,像是只牲口被两名警务人员扯上车。   ‘怎么不让你那个朋友陪你?’   六叔走到他身边,也看着不远处的江建景,神态不明。   江旬:‘没必要。’   六叔似乎有些无奈:‘可你有没有想过,他其实是想帮你分担。’   江旬不接他这个,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只有提到这个名字才有一丝松动。   这个人是他仅剩下的,活下来的意义。   是他成为一个疯子之前唯一的变数。   正盯着旁边人发呆。   迟牧年敲敲桌子,拿过旁边的标准答案冲他:   “你看看你江小旬,这么简单的选择题都做错了。”   江旬回神,往他这儿一看,很自然的把他手里的红笔接过来:   “这题答案印错了。”   “啊?”   迟牧年仔细把题目读一遍,算来算去,最后认真看了遍标答底下几排详细解析。   垂头丧气地放下笔,说他:   “程成说得对,你再学下去就是给我们这些凡人添堵。”   江旬在他这表情里笑笑。   走到人身后把他捏捏两边的肩膀,是让他放松也是告诉他:   “放心吧,没问题的。”   迟牧年心里也觉得问题不大,但不知道怎的就是觉得有些虚,好像悬在半空中,莫名觉得不安。   好像有什么事儿。   而且这种紧张真的不止他一人。   临到考试前一天。   高秃头把江旬,还有他们班其他两个挤到前十的学生叫到办公室。   外边门关着。   他轮流地训话,意思就是让他们都别掉以轻心,这次的保送名额一定要给他们班也争取一个回来。   虽然荣誉是学校的。   但班与班之间这个时候也存在竞争,谁不想自己班上出个京大的保送生,   说出去多有面儿啊!   等那两个学生走后,高秃头单独把江旬留下来,再次跟人强调:   “尤其是你江旬。”   “今晚早点睡,这次考试心态跟平常那样,但也要好好准备,咱们理科平行班今年得出一个像样的。”   江旬垂垂眼睛:   “恩。”   晚上迟牧年和江旬又是学得很晚才回家。   迟北元来接他俩。   但因为车抛锚,等维修师傅等了快一个小时。   修好以后江旬忽然说要去学校卫生间,而且他去的时间有点久。   迟牧年如临大敌,以为是他肚子也坏了,逼他睡前吃了两颗管肠胃的药。   晚上江旬在迟家睡。   迟北元要把自己的床让出来给他,说是明天考试,今晚俩孩子必须好好睡觉。   江旬怎么可能睡他的床,立刻说,“不用的叔叔。”   “怎么就不用了,哎呀,年年天天去你家占你的床,叔叔的给你睡一个晚上真没什么。”   江旬抿抿唇,把身后的包背起来:   “我现在回我家,明天再过来。”   迟牧年立刻急了:“哎呀都多晚了,外面还这么大雨,回去干嘛啊,就在这儿睡。”   从下午起随城就下起大雨,春雷滚滚,震得屋里一下一个机灵。   ......   到最后僵持不下。   迟牧年把书房的折叠床搬到客厅,跟沙发差不多高能够拼成一个大床。   江旬今晚就在这里。   等这里只剩下他俩,迟牧年紧挨着他坐着:   “要不要给你换个枕头?”   “不想要枕头。”江旬回头看看,见迟北元还在洗澡,头才慢慢靠着身边人,低声呢喃:   “想你来陪我。”   迟牧年:“......”   脸红到脖子根:“陪什么陪,好好考试。”   高考之前,对于所有高中生最重要的就是这次保送考。   不止因为保送名额,更重要的是这次是全省统考,排名基本和高考成绩挂钩。   所有都是按照高考的考场布置,就连分考场都没依着上次考试的成绩,把学生们都打散了。   迟牧年没能和江旬分到一个考场。   临走前跟人说,“好好考试。”   “恩。”江旬应了声,一点不见紧张,看着他说,   “中午想吃什么。”   迟牧年想了想:“......就吃食堂吧,今天是周一,好像有小龙虾。”   “好。”   上午的语文考试是两个半小时。   迟牧年自以为卷子做得不错,提前二十分钟做完就去检查作文和古诗词,看有没有错别字。   他心里觉得江旬肯定也答得好。   从考场出来。   迟牧年在门口背上书包,拿出手机后就要往人考场那儿去。   他考场在一楼,江旬的在实验楼。   迟牧年刚把手机开机,屏幕亮了。   是程成。   大程子这回难得一次跟江旬同个考场,手机里的声音却是慌的,刚打通就劈头盖脸:   “年年。”   “咱们学校公告栏那儿说江旬是同性恋,还被四十几岁的男人包养是怎么回事啊?!”   不远处还是一个艳阳天。   迟牧年脑袋里却“嗡”的一声。   下意识站在原地不动,以为自己听错了。   “.....包养?”   这怎么可能呢?   “是真的,哎,他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啊,怎么会有人在这种时候整他,还闹到学校来!”   迟牧年嘴巴一张一合,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那考试......?”   “还考什么考啊,我们那个考场他考到一半就被叫出去了。”程成叹口气,有些丧气和急迫:   “卷子都没答完!”    第64章   后面程成说的迟牧年一句都听不到了。   挂了电话以后立刻给江旬打过去。   没人接。   他几步冲下楼, 冲到教学楼一楼大厅里的公告栏。   上边什么都没有,但正中间,四个角有被胶布贴过的痕迹, 应该是贴着程成说的什么举报信。   迟牧年在这儿呆站着看。   又给江旬打了个电话,这回居然通了。   “江小旬你在哪里?”   “刚从老师办公室里出来。”   江旬声音听上去与平常无异,“你在楼下等我,现在时间还早,去食堂应该还能有你喜欢吃的虾。”   迟牧年语塞。   现在还有心情管他吃什么啊。   但手机里说不清楚,他只能低低应好, 边应边顺着墙角站到他们这栋楼楼梯最底下。   没多久江旬就下来了。   看起来确实完全不受影响,走到迟牧年跟前第一反应仍旧是帮他把书包接过来,揉揉他的脑袋:   “走吧。”   迟牧年本来憋了一肚子话想问他, 被他这一揉揉得说不出口。   心里除了憋屈还有生气。   到最后只能垂着眼睛:   “好。”   两人一块走在去食堂的路上。   学校里学生频频看向他俩,准确来说是看江旬,看完以后还小声低语几句什么。   再一次被人看过来, 迟牧年没法忍了,揪住旁边江旬的衣角, 对他:   “去外面吃吧。”   江旬知道他在在意什么,没反对:   “好。”   两人走到学校外边,顺着这条路往外走, 还连过两条马路, 直到一家不是很大的,卖汤包的馆子。   胖乎乎的包子被端上来。   江旬往他和迟牧年碗里都倒上醋。   后者夹了一个放碗里, 盯着底下的那个地方, 破口,下陷,里边的汤汁流出来。   也没心情吃了, 一下把筷子搁碗上,盯着江旬:   “谁举报的?”   “不知道。”   “那为什么举报。”   江旬垂着眼睛,神色很淡:“有人拍到六叔晚自习前来学校接我的照片,是几张错位图。”   迟牧年一口气差点没上来,难得爆次粗口:   “这些人是傻逼么?”   “家里人来学校接学生不是很正常?这都能被举报!”   说着就要站起来,“高秃头就这样信了?你解释了没有,我去帮你找他说!”   江旬一把把人拽回来坐下,认真道:   “没事,这不重要。”   迟牧年:“怎么能不重要呢?”   “真的不重要,无论这次考试还是高考,对我来说都不是必须的。”   他声音很淡,的确是没把这当个什么大事。   而且事已至此已经没办法了。   “可是要只这些照片,六叔只要来说一声应该就没问题。”   “下午的考试你应该还可以接着考。”   考是可以考,但保送资格大概率是没有了。   “说不说都不重要。”江旬看着他:“因为我承认了。”   “什......么?”   “被包养是假的,和六叔的事情也是假的,但我喜欢男生是真的。”江旬看着他说。   迟牧年双眼一瞬间睁大。   他突然想把那句是不是傻逼的话还给江旬,半天只憋出一句:   “......那高秃头怎么说。”   “被盘问了半天,问是不是学校里的学生。”   迟牧年一怔。   “我说不是。”江旬静默片刻,把他的手拽住:“我知道你有很多顾虑。”   这一下迟牧年彻底不知道说什么了。   但得承认,他没有江旬的勇气。   也不敢。   江旬:“吃完以后就回考场睡会,你下午还有考试。”   “你没有么?”迟牧年看着他,“就算是喜欢男生也不影响考试吧。”   “可以考,也可以不考,反正都差不多。”江旬顿了下,说:   “六叔这两天在北市出差,要明天下午才能赶回来。”   “意思是他明天才能过来替你处理这件事?”迟牧年皱眉:   “学校还是不相信你么?”   “信,但是被人举报,这件事就没那么容易能过去。”江旬说。   他自己跟个没事人一样,倒显得有些皇帝不急急太监。   迟牧年手在桌上磨磨蹭蹭。   反正不是真的高考,不考就不考了。   但他其实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前段时间就是执着于江旬能被学校保送,名字能被刻在学校横幅上。   迟牧年觉得这是江旬该有的,是他这辈子该过的人生。   但现在迟牧年却说:“我也不考了。”   江旬定定看他。   “你不记得了么江小旬,小学的时候你就说过,只要是我不想,我觉得累,你就愿意陪着我逃课。”   迟牧年从蘸料盘里把小包子捻起来,放到嘴里后抬眼睨他:   “现在不愿意了么。”   江旬一直看着迟牧年。   虽然知道这个人已经是他的,但一瞬间他还是很想就在这里扯着吻他,半晌才哑声道:   “愿意,你说的所有我都愿意。”   两人说好了要逃考。   但从汤包店出来,迟牧年还是先领着人往学校里走,在江旬看过来的时候道:   “先去保安室查监控,看看是哪个王八蛋造得谣!”   江旬从善如流:“学校上午查过了,但是昨天晚上暴雨,学校断电,摄像头都没开。”   “昨天晚上?”迟牧年不可置信。   究竟是谁这么费劲心力也要害江旬,甚至都不惜冒那么大雨来学校。   可迟牧年也想不起来江旬和谁有仇。   因为他们基本上学放学都在一起,两个人跟一个似的。   江旬虽然看着冷,但要说得罪人他也不会、   都不跟其他人说话还怎么得罪人。   还是,书里有哪儿段情节被他忽视了?   只是江旬高中都不在随城,怎么可能还有被人举报这一出呢。   迟牧年走在他旁边眉头都快拧烂了,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江旬带上学校对面的公交车。   “不是要逃考。”江旬问他。   迟牧年愣了下,反应过来后点点头:   “是,要逃。”   江旬在他坚定的眸子里笑了下。   等到坐上车,江旬从最后一排把迟牧年的手扯过来攥住。   看到外边一晃而过的风景,南三中学的牌子离他们越来越远。   一种满足感忽然从心里升腾。   像是他们两个彻底逃离这个地方,再也不会回来。   但理智告诉江旬不行。   迟牧年跟他不一样。   他的家在这儿,他不能轻易就这样离开。   江旬可以做到一声不吭地把人带走,他们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但他不忍心。   两人到家门口。   迟牧年走在他身后,刚反手帮人关门。   江旬猛地就将他们两个的书包丢到地上,一下把他抵到身后的白墙。   从侧边把他的腰提起来一点,由上至下地用力吻他!   肆虐的唇舌从唇瓣中间伸进来,迟牧年手臂下意识往前抻了下,很快就顺从地仰着头,抱着他用力承接。   没多久就滚上了床。   他们依旧是用手,短暂地分开后彼此的东西重新贴合在一起。   迟牧年一直喘着气。   他其实从来没和对方做到这种程度,但今天他心里真的太憋屈。   憋屈又心疼。   凭什么啊,他都陪人努力这么久了。   心疼到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全部顺着本能。   两人的校服全被对方带下来,很快裤子也褪、到大腿边上。   屋子里的空气一下变得稀薄。   迟牧年脑海里突然想到他看到韩鹿的那本小说,突然一段情节蹿进他脑子里。   脸贴上去的时候江旬都愣了下,定定垂着眼睛看他。   知道对方即将要做什么以后,声音都黯下去:   “别......”   说是别,但迟牧年知道他很想。   眼睛里是发红的,额上布满青筋,但手却拖住他后脑勺,下半身微微往前。   明显是想要的。   “没关系,我可以试试。”   江旬呼吸短暂地局促了一瞬,肩膀狠狠颤了下。   很快,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迟牧年顶上的一个小发旋。   但迟牧年终究还是没真的做下去。   鼻子刚贴到那儿,还没往下三寸的时候就定住了。   到最后别别扭扭,也只敢贴紧江旬的大腿侧面,舌尖微微露出。   但只是这样无论是触觉还是视觉已经足足逼疯某人。   江旬很快把人从底下拉起来,从侧面牢牢将人抱住。   手放在迟牧年脑后轻揉着,喘着气对他:   “好了哥哥。”   “抱抱就好了。”   迟牧年从被他抱起来的时候头都没抬。   有些臊。   但还是一只手扯着江旬卷曲的头发,捏了一小撮在手里卷着玩。   半天才嘀咕初一句,“你也就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喊我哥。”   真的。   江旬现在喊他哥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基本都是在床上。   江旬没应他这句,抱着他像是抱着个娃娃:   “睡吧。”   他们睡到下午四点钟才起。   其实离开学校前,迟牧年和江旬还是跟高秃头请了假,电话里说的。   说是自己肠胃炎犯了。   高至斌和迟北元当了那么多年同事,也知道迟牧年的肠胃就是个定时炸弹,没看住就得爆。   就没说什么。   只是说到江旬陪他去医院就叹气。   想想就难受。   他们班的保送生名额就这样给丢了。   起来以后。   迟牧年让江旬先去洗把脸,晚点再和他一起回家给迟北元赔罪。   结果人刚进去迟牧年手机就响了。   明显是他爸来兴师问罪。   迟牧年结结巴巴,拿出之前对高秃头那套说辞。   电话那头有将近半分钟的沉默。   “不考就不考吧。”   迟牧年一愣,他本来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心就挺虚,但没想到他爸这次居然这么好说话。   结果迟北元下一句就是:   “你现在就回家。”   没等迟牧年反应过来他又加了个:   “你一个人回来。”    第65章   迟牧年僵了一下。   刚好对上从房间外回来江旬的眼睛。   迟北元说话声音不大, 对方应该是没听见。   看向迟牧年的眼神还和之前那样,帮人把桌上的书包收拾好拿出去。   迟牧年气息微顿,小声继续对着手机, “爸......”   “你自己回来。”   没等人再说什么迟北元已经把手机挂了。   迟牧年坐在床上闷头呆了会,直到江旬凑到他跟前,轻声问:   “怎么了?”   迟牧年从刚才就有种预感,觉得他爸可能猜到了。   不想明着告诉江旬,支支吾吾半天,迟牧年抬起头:   “今天晚上家里有客人, 他们都不太认识你。”   半天只想到这个说法,也不知道江旬信不信,硬着头皮继续:   “我先自己回去, 下次你再过来赔罪。”   后者仍定定看他,看半天直起身体,走到门边把他的书包背肩上,   “好。”   “那我就送你到楼下。”   迟牧年松口气。   先是在原地瞥了眼手机,跟着才站起来。   可能是在床上躺了太久, 一瞬间坐起来的时候迟牧年感觉脑袋里像灌了铅,眼前一黑。   很快重新趟回去!   是低血糖么?   之前也没这样啊。   迟牧年晃两下脑子。   他不想让江旬担心,撑着床板再次坐起来。   定定呆坐一会, 那种眩晕的感觉消失了。   回去路上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   小时候其实也都是迟牧年说, 江旬在旁边听着,偶尔接过来说几句。   当他们两个在一起以后江旬差不多也是这样。   虽然偶尔会肉麻一下, 但总的来说还是收敛不少。   可是直到他们小区楼下。   身边的人忽然将迟牧年一把扯到楼栋后边, 死死扣住他的腰,低着嗓子问他:   “你会离开我么。”   迟牧年被拽住的时候刚准备要喊,听到他的话却怔在原地。   一瞬间有很多话想说。   却如鲠在喉, 半天都说不出口。   这些全部都只一个意思。   你干爸可能发现我们的事了。   迟牧年手先抚在江旬腰上,颤颤后,很快从两边覆在他的脊椎,轻拍两下:   “不会。”   “我不会离开你,绝对不会。”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用多了点力气。   拍着江旬手也微微收紧,把人往自己肩上摁摁。   迟牧年能感觉到这句过后江旬的反应。   腰上的手臂一瞬间收紧,好像把整个人掺着骨血连着肉,全部都揉进身体里。   “我觉得你会。”江旬深吸口气后又说:   “你爸爸是唯一一个,我在他面前觉得毫无胜算的人。”   “从我家到你家这段路,我想过无数次要把你带走,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迟牧年一怔。   “我可以做到的,但是我做不到,因为......”因为你爸爸也对我很好。   而且江旬内心深处也有一个地方很想知道。   迟牧年会怎么选。   会不会借这个机会坦诚他们的关系。   担心是真的,想要知道自己再对方心里的地位也是真的。   甚至后者比前者更甚。   所以才会在高志斌问他的时候承认自己喜欢男生,一是他实在是没办法说谎,二是心里这点阴暗的期待。   他就是这么个人。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他不愿意伤害迟牧年,但要是真的让他一直忍着,他也忍不了。   但表现出来的样子却又似乎真得很可怜。   迟牧年心一软,抬手揉揉他的头,轻轻地,像在安慰一只害怕被抛弃的卷毛小狗:   “一家人之间谈什么胜算。”   “放心吧,不会有什么事的。”   后来迟牧年是自己上楼。   刚进家门就闻到一股烟味,不浓,也不淡。   上次迟牧年见他爸抽烟还是陆老师去世,但也没抽这么多,只是跟郑叔两个人意思了一下。   今天明显就是有点老烟枪了。   “爸。”   迟牧年进来以后喊了声。   家里先是没人应,后来迟北元从阳台出来时手里的烟已经灭了。   对他:“回来啦。”   “恩。”迟牧年声音也不大。   手里拎着书包,定定看着他爸。   迟北元问他,“吃晚饭了吗?”   “没有。”迟牧年摇摇头。   “到厨房来。”   迟北元就丢下这么一句。   今天家里煮的是番茄捞汁面,酸甜的番茄汁和肉末混在一起,里面是用来下阳春面的面条。   一般这个时候迟家父子就喜欢拿着叉子来锅边上吃。   小时候是懒得洗腕,现在即便有了洗碗机,这个习惯一直都没变过。   迟牧年往嘴里卷了好几口面,卷两口抬头瞥一眼他爸。   迟北元起初先是装作没看见。   后来被瞥过来的次数多了,冷不丁蹦出来一句:   “身体怎么样啊?”   “什么身体?”迟牧年抬头疑惑。   迟北元往旁边一瞥,“不是你跟高老师说肠胃炎犯了。”   迟牧年:“......”   刚卷起来的一圈面条掉回锅子里。   半天支吾出一句:“好多了。”   迟北元收回目光,继续从锅里把面条夹起来。   他这样故作深沉让迟牧年心里更慌。   本来他认为这件事应该不难解决,即便是被知道了,他也觉得以他老爹的性格,顶多就是反对。   但等时间一长,他多磨两年应该就能磨下来。   迟北元是出了名的疼孩子,迟牧年江旬他都疼,这么多年就没变过。   迟牧年幻想过很多可能。   但没有一种是像现在这样。   自己从来没见迟北元这个样子,也是他低估了这件事的一个家长的影响力。   “爸,你不再说些什么么。”迟牧年问。   “说什么?”迟北元看向他,眼睛里是平常极少能见到的严厉:   “究竟是我要说什么,还是你有话要跟我说?”   迟牧年呆在原地没动。   迟北元放下叉子,转过身看他,“或者我换个问法。”   “是你有话说,还是你们有话要一起说?”   一句话砸下来——   迟牧年觉得脑子里像被什么东西挖开。   彻底绷不住了。   扭过头正视迟北元的眼睛,“爸。”   “我跟江旬,我们是认真的。”   整个家一瞬间变得安静,只有厨房里的排气扇还在呜嗡乱转。   迟牧年抬头的时候他爸已经背过身去。   往前走几步,回头只剩下一句:   “把锅洗了。”   “爸。”   迟牧年追出去,“我和江旬,我们是真的——”   “我让你把锅洗了!”迟北元回头瞪他,语气异常严厉。   迟牧年从小到大没被这样对待过。   一时也愣了。   什么都不敢说,默默把锅里剩下一大半的面条都捞出来,用水泡着放进冰箱里。   但刚捞出一半剩下的他全给倒了,准备明天给迟北元煮新的。   从厨房回到客厅。   迟牧年见他爸站在窗户边上,眼睛看着底下。   迟牧年站到人旁边也往下看,目光微怔。   是江旬。   他没走,正坐在他们家楼下的石头椅子上,两手搭在两边的膝盖,腰杆挺得笔直。   刚过完年,随城进入了倒春寒。   而且昨晚刚下过雨,空气里都是凉凉的潮意,底下的石头凳是湿的,沾满烂枯木叶子。   迟牧年有瞬间特别想冲下去,或者打个电话把人给劝走。   但他爸在旁边他也不敢动。   迟北元瞥眼底下的江旬,再把目光放到自己儿子身上:   “什么时候开始的?”   迟牧年不敢再说慌,垂下来的手捏紧裤缝,“看完陆老师回来以后。”   迟北元感叹一声,   “意思是,都一年多了啊......”   他这句像是踩在迟牧年心上。   再注意到独自坐地下的江旬,此刻也是什么都顾不上了!   “爸,我喜欢他,我喜欢江旬。”   “他也喜欢我,我们想一直在一块儿。”   说着也不中年男人的脸色,迟牧年停几秒继续说:   “而且你不是也说过么,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比他对我更好的了,那,那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迟北元被他这几句逼得都快没办法,冲他大声道:   “我是说过,但我是这个意思吗?!”   “你们是两个男的,你们可以当朋友,当兄弟,当彼此最坚实的支柱,唯独就不能是这种关系!”   “你们有没有考虑过,这种关系是不正常的,也不可能被人认可,你们要像过街老鼠一样,东躲西藏一辈子。”   迟北元说到这是真的痛心。   他是真疼儿子,江旬也是他看着长起来的,放眼里真要说是自己孩子也不为过了。   但正是因为这样,才无法接受。   他们这么多年处得像亲兄弟,突然这样了算是怎么回事啊。   “日子都是自己过的,为什么非要管谁认不认可?”迟牧年执着地看着他爸:   “那古时候还有那么多断袖呢,不也活了一辈子嘛。”   迟北元:“......”   脸都快气红了,指着他的鼻子:   “你现在在跟我谈历史?”   “我是在跟您讲道理。”迟牧年终于等到他爸开始主动跟他说这个了,赶紧继续周旋:   “而且你不是也说,江旬是你儿子吗?”   越说越无厘头,“这样不是更好,还不用认干亲了。”   迟北元瞪着眼睛,皮笑肉不笑:   “那你有见过一个家庭内部消化么!”   迟牧年听出他爸语气里那点反讽,咬着下唇一跺脚:   “那他也不是你亲儿子,这样不是更好,也没什么伦理问题了。”   迟北元:“......”   还伦理问题......   他觉得自己儿子怕是要气死他!   刚想说什么,屋外忽然又打了两声春雷!   迟牧年想起昨晚那场暴雨,一个健步冲到窗户边上往下看。   见江旬没有要走的意思,就想往下冲。   被迟北元一下叫回去,   “你俩以为是拍电视剧呢啊!”   说完自己走过去,从门口拎起两把伞。   换鞋。   像是要往楼下走。   “爸。”迟牧年跟在他边上叫唤一声。   迟北元回头看他,面色不虞:   “回你房间去,要是敢下来,离高考这两个多月你就别去学校了,好好在家备考!”   迟牧年能屈能伸,赶紧坐回去:   “行。”   迟北元说完就下去了。   但他下去迟牧年也不可能回房间,就站在他们客厅窗户边上看。   只见迟北元跟江旬说了句什么。   后者很快从坐着的姿势站起来。   两个人说着说着,居然一块往远处走。   这是要去哪儿啊......   可是都打雷了啊!   迟牧年一下急上来,出门的时候都忘了要带手机。   下楼连跳几步。   在快要到楼梯的瞬间,又一声惊雷!   迟牧年身体猛地前后一晃。   之前在江旬家的那种眩晕感突然又来了!   明明心里急的就差飞过去。   此时他地下的脚步却越来越慢,慢到后面根本没法前行,最后实在受不住,扶着楼梯扶手慢慢蹲下来。   好冷……   天旋地转。   膝盖跪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第66章   太冷了。   迟牧年觉得自己像被什么东西拖着, 漂浮在半空中,很快脚先着地,整个后背一下怼到身后的墙上。   一串钥匙砸到他的脚, “叮铃”一声落在旁边   “嘶——”   迟牧年发现自己大冬天只穿了双人字拖,不禁晃晃脑袋。   铁门之隔的外边。   一个青年和一个中年男人从缝隙里看他。   语气询问里带着疑惑:   “小师傅,我们现在可以进去了么。”   迟牧年呆呆站着。   看清楚来人以后,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劲儿眨了一下——   眼眶从中间往四周逐渐变得通红。   虽然年纪看上去比那时候还有大一些,但眉眼不会变, 家人之间只一瞬就能认出来。   没等想明白,嘴巴上下咬合了一瞬,嗓眼微抖:   “叔......堂哥。”   一句话把门外边两个人都问的很疑惑。   那个中年男人先愣了瞬, 回头看眼,转回来的时候冲他,语气柔和:   “你是有亲戚要来么。”   迟牧年这才反应过来。   跟着一起往远处看, 对面的院子应该和他现在的地方连在一起。   上面写着四个字,福安墓园。   看到眼前堂哥手里拎着的两大袋东西, 一个诡异的猜想在迟牧年脑袋里炸开。   下意识扯扯面前的铁门。   见他怎么都扒拉不开,堂哥从外边帮他指着,无奈提醒:   “钥匙在那儿, 刚掉了。”   迟牧年一愣, 赶紧从脚边找到钥匙。   弯腰的时候看眼底下粗大的脚脖子,立刻发现他现在多半不在原来的身体里。   捡起钥匙。   伸进前面铁门的锁眼。   不熟练, 开了快两分钟才打开。   堂哥和堂伯从外边进来, 迟牧年就站在距离他们三米的位置。   从后面一直看着。   往前走几步,堂伯回头看他:   “要登记么?”   “登记?”迟牧年一愣。   “对啊,之前不就是要么。”对方说完这个, 见他这副紧张样温和地笑了下:   “小兄弟新来的吧,看你这挺不熟练的。”   这个语气,这个表情。   即便是书里过去这么多年,迟牧年还是一瞬间就能感觉到。   只觉得恍若隔世。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看了,再看会更想哭。   低下头道,“今天不用登记了,你们直接进去吧。”   “噢,这样啊......”   眼前这对父子互相看看,对着他,“谢谢啊。”   迟牧年说完后一动不动。   瞧着他们往不远处山边的台阶,那里从山脚到山顶并排着一圈圈墓碑。   迟牧年感觉自己手臂上都是鸡皮圪塔,往那儿看眼,直直往回走。   镜子里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从脸到身体都很黝黑,胸前挂着吊牌。   上面写着一个他完全不认得的名字,职位是福园管理。   意思就是管这片墓山的。   怎么会这样......   迟牧年觉得自己疯了。   但他已经经历过穿书,还有比这件事更不可思议的么。   可要是自己真的从书里出来了......   那江旬呢......江旬怎么办。   迟牧年掐了下自己的大腿。   是疼的。   他不是在做梦。   迟牧年扶着门从屋里出来,往前走几步,从旁边拿起一个大扫帚,随着堂哥堂伯他们的方向走过去。   第三排左数第二座墓碑上,赫然是自己的名字和照片。   名字旁边是生卒年月。   死亡时间正好是高考那天,他出车祸的时候。   此刻的迟牧年脸上戴着黑框眼镜,远远就能把上面的内容看清。   他装作去扫地上的落叶,没等走近就听到堂哥在说:   “直到现在我都想不明白,那辆校车上明明有那么多人,为什么死的人偏偏要是我们家年年!”   旁边人对他突然一句没什么反应。   像是平常老听,早就习惯了。   默默从袋子里拿出几个塑料小碗,横着摆一排——   两把香从红色的袋子里被拿出来。   堂哥都没伸手去接,只是继续冲他:“你说他那些同学会做噩梦么?”   堂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怎么还会有人一直记得当初的事儿。”   堂哥冷笑一声,继续说:“是啊,事情不落在他们头上,怎么可能会在意。”   “嘴上留点德吧,你还希望当年再多死几个学生?”   “我就是想不明白!又觉得凭什么,是不是那天车上的人,都他妈的只顾着自己,根本没有一个人想到要去救他。”   堂哥几句话卡在嗓眼里没憋住:   “我从小一直跟他说,让他在学校不要心软,不要当什么烂好人,总那么无私顶什么用!”   “到头来别人家孩子都好好的,就我们家的这个。”堂哥说到这气愤中带着点哽:   “说没就没了。”   堂伯后来再没接他的话说,   迟牧年远远看着,把贴着台阶的落叶都扫进去,往上再走了几排台阶,默默停在那儿。   远远见堂哥堂伯在自己墓前点了烟。   烟灰往两边烧,从淡淡的黄色变成黑色,纸钱被烧的卷起来一个角,变成黑色,飞得到处都是。   很快远远的两个人往旁边去,是两块连在一起的墓。   他们又对着那做出相同的事儿。   迟牧年认出来,那是他自己的爸爸妈妈。   而这块墓地,他也不是第一次来。   小时候每年清明节都会跟着堂伯过来扫墓。   现在这样,应该是除了他父母,自己的碑也被立在这里。   那两人在这又站了会才走。   迟牧年远远跟在他们后边。   咬着下唇,几次想喊人都没喊出口,直到这俩彻底离开后——   他才走过去,站在自己的墓碑跟前定定看了会,一屁股坐在前边地上,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背靠着那块白色的石阶,迟牧年抬头看着上边的照片。   想到当年那场车祸,真的就死了他一个人。   但其实在刚进入那个世界的时候,他自己也曾是这么希望。   只死他一个就好了。   不是因为堂哥说的那个烂好人。   只是因为死亡真的太痛苦。   而且他清楚的记得,那天在他倒地以后,眼睛阖上之前,看到的是他们班学生和老师,甚至周围的路人,从地上站起来后疯子一样朝他狂奔过来!   所以,并非是没有人管他,单纯就是运气不好而已......   但要不是他运气不好,他也不会遇见江旬。   江旬......   迟牧年回头看看自己的黑白照片,凑过去,手指从照片的头发往下划过,一直到下巴。   看了好一会,又去看天上的灰黑色的云,鼻子忽然比之前更酸。   他还能回去么?   之前没想过将来有一天会回来。   现在真的踩到这片土地上,迟牧年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虽然因为堂哥堂伯,他难过,舍不得,心疼他们。   可是想回到那边的世界也是真的。   他想回去,回到那个人身边。   迟牧年先只是坐着,后来躺下来。   蜷缩在自己墓碑跟前,远远看像是黑漆漆的一团。   但刚没缩多久,不远处传来一道厉声的:   “你在干嘛!”   迟牧年抬起头,刚好和他堂哥撞上脸。   后者是车钥匙落在这儿了,回来取,结果远远就见那个不专业的墓园管理员正缩在他弟弟的墓碑上。   刚要大骂出口——   却在睨到他脸上的泪水后,想要说出口的话全吞进去。   “你——”   他走过去,狐疑地盯着眼前这个人,半晌才开口:   “你认识我弟弟?”   要不然也不可能哭成这样。   迟牧年立刻从地上爬起来。   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看起来很狼狈,面上也解释不清楚,只能赶想到的说:   “之前他来给他父母扫墓的时候,我见过他。”   边说边用力抹了把脸:   “抱歉,我刚刚太激动了。”   堂哥先是愣了下,后来表情有些复杂。   但是因为在这里遇到一个曾经认识他弟弟的人,语气变好了些:   “哦是这样啊......没什么没什么,刚才也是我态度不好。”   他回头看眼,有些尴尬:   “你有看到我车钥匙么?”   迟牧年反应过来立刻说:   “我帮你去找。”   小时候都是他有时候忘带钥匙,去网吧找他堂哥。   现在刚好反过来。   迟牧年里边外边帮他找半圈,很快从旁边一个袋子里找到钥匙。   堂哥见人帮他在垃圾桶里翻了半天才找到,更觉得羞愧,说:   “麻烦你了啊,刚才是我没注意。”   “应该的。”迟牧年说。   堂哥道了谢之后没多久就要走。   不算高的背影,这个背影迟牧年牵了很多年。   因为父母早逝,他很小的时候经常被狗捻,被人欺负,是在来到堂伯家这边以后,每次都是堂哥在最前边帮他顶着。   他们一家人都对迟牧年很好很好。   但那始终不是自己的家,迟牧年当时的性格也不像后来那样想得开,直接选择住校。   可是即便如此,他这个哥还是愿意一直护着他。   就像他护着江旬那样。   看着对方,迟牧年忽然没忍住:   “哥。”   这个年纪的,在社会上一般见到年纪大点的都会喊哥。   迟牧年喊得很自然,心里却也因为这一声哥轻轻微颤,差点哭出声:   “你弟弟他,在那边的世界里一定也过得很幸福。”   一般人这么说只是安慰家属,但他表情太过真挚,像是真的能看到那边光景。   堂哥愣了下,看着眼前这个皮肤有些偏黑的小兄弟,因为他这一声有些动容。   要是他们家年年长到现在估计也这么大吧......   静静看了他一会,似是没忍住,上前拍拍对方的手臂:   “谢谢你小兄弟。”   后来也没多逗留。   直接走了。   等他走以后,迟牧年直到完全看不到他的背影才回过头。   坐在门口的小板凳,抱着膝盖。   这回他没有哭,可能是因为那声哥,也可能单纯是哭够了。   心里那口郁结开了个孔,松快地瘪下去。    第67章   回到这个世界的第七天。   迟牧年彻底认清自己回不进书里的事实。   他每天上午天不亮就得起, 在他师傅的教管下,打扫门口卫生,把墓园台阶上的烟灰全部都拖干净。   有人的来了帮他们开开门, 说几句宽慰的话。   工作内容很简单,迟牧年很快便适应了。   但准确来说,只是看起来适应。   “阿飞啊......啧阿飞!”   “你怎么又在看手机,还不快过来给为师帮忙!”不远处他师傅一嚎。   但其实没什么要忙的。   墓园的工作是真最清闲,说是帮忙也只是帮他师傅音响里下载点歌。   人要去广场舞那儿当领队。   迟牧年走过去,对着电脑帮他下歌曲, 边下边问他,   “师傅,我下午能请半天假么?”   他师傅做个摇摇椅, 一上一下地,手里拎着个大蒲扇:   “干嘛去。”   “我想......去一趟网吧。”迟牧年说到这顿了下,继续道:   “不会很久的, 一个小时以内肯定能回来。”   “网吧?这里不是有电脑么?”   “网速有点慢,我想看的页面也点不进去。”迟牧年说。   他这么说他师傅眼睛眯起来, 裂开的嘴角露出里面一排大黄牙:   “是不是底下痒了?”   迟牧年:?   他是真没听懂,“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哎呀,不是师傅我说你, 那玩意儿看多了容易肾亏, 你还这么年轻,有那么点时间还不如跟为师我去跳跳舞, 没准能讨得个正经缘分。”   “老想那些有什么用。”   但他师傅说到这个很快又顿了下:   “不过也是哈, 干咱们这份工作想讨老婆确实是困难些。”   迟牧年:“......”   反驳的话没说出口,反而还真有点那意思:   “您要非这么说,那就是吧。”   “恩......”他师傅应了声, 上下打量着这黑小子。   黑小子来了他们这儿就一直顶老实,也是难得跟他请一回假:   “就四个小时,超过了就在你工资里扣。”   说完以后大蒲扇拍人肩膀,“本来就没多少钱,这一扣我看你下次还想不想去!”   听他这么说,迟牧年立刻应好,说谢谢师傅!   他的确是要去网吧。   是因为他还想到要回去。   自打来了这里,迟牧年发现这个叫阿飞的人,用的还是老年机,而且他身上的钱也不够立马换个智能手机。   想要知道该怎么回去,也许得通过电脑。   下午一点。   迟牧年换了件衣服,揣着身份证和零钱包出了门。   他听他们这其他几个人说过,顺着这条路往前走,过到马路对面去,再拐个弯,民众天桥底下就有个网吧。   迟牧你那顺着地址找过去。   远远能闻到烟味,但真进去以后,网吧里边还算干净的。   迟牧年先到前台交钱,走到网吧最里面的一台机子。   打开以后直奔那个网站。   即便过去这么多年,迟牧年还记得那个网站,也记得这个作者和那本小说的名字。   可是真的等他点进去以后。   红色的字体挂在这本书名旁边——   全文锁定。   而且锁定的那一天刚好是他在这个世界里死亡的那一天。   怎么会这样......   一瞬间迟牧年突然想把这本书的作者拖出来骂一顿。   但他知道不行。   而且就算真的拖出来有什么用呢,估计人家作者本人都不信他说的穿书这一说。   迟牧年叹口气,坐在网吧的椅子上出神。   本来想立刻回去的,但来都来了,好不容易有四个小时的假期。   迟牧年原本在电脑里找了几部电影,找来找去也找不到现在想看的,并且他本身也不怎么爱玩游戏。   但其实最主要的还是没心情。   心里装的事,想做什么都做不下去。   迟牧年叹口气,往电竞椅子后边靠,看着天花板。   在电脑屏幕上用鼠标随意划出一个个转瞬即逝的正方形。   忽然觉得真没什么意思。   刚准备把电脑关了,突然看到其中一个帖子。   应该是刚才他再找什么的时候,不小心点到的。   一个帖子底下,有人在里边提到“韩小鹿”三个字!   底下是她写的一句话:   “你们有没有看小鹿大大最新更新的章节!”   后面跟着回复:   “看了看了!”   “好苏好苏,我要疯了!”   “快快更新啊,阴暗爬行到作者大大的存稿箱!!”   ......   而且这个帖子发出时间是几分钟以前。   迟牧年一怔!   这......   他记得韩鹿,这个曾经在他们学校里出现的,还把他和江旬当成主角,写进书里的女孩子。   立刻在搜索界面里敲下这个名字!   结果不仅有这个作者的个人介绍,还专门有她的粉丝后援会!   某文学城高人气签约作者,底下列了一排书名。   迟牧年在里面翻翻找找。   竟然被他翻到一个专门针对该作者的人物访谈。   其中第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笔名要叫韩小鹿。   这基本上是每个作者访谈都会问到的问题。   韩小鹿本人也很认真的在里边回答:   [现在的笔名是用的我曾经写过一本书里的角色名字,那是个小角色,也许大家现在都不记得了,但当时书里的形象其实就是现在的我自己。]   原来作者改了笔名!   迟牧年瞪大眼睛,抖着手,以游客的身份试探地在这个人物访谈底下回复:   [作者大大说得那本书,名字叫做《他把他当祖宗》对么。]   帖子底下问出这个问题的只有迟牧年一个。   这也是让他无法理解的。   这本书当时应该很火才对,怎么可能没有人发现!   迟牧年问完这个索性就留在网吧不走。   他坐在窗户旁边,紧挨着他的窗帘被风吹得乱飞。   原本窗外的艳阳天突然变得乌云密布。   又开始打雷了。   迟牧年坐在位置上不动,时不时点开那个帖子看眼。   等了将近四十分钟。   当他再度点进去的时候,发现这个专访的贴子居然被管理员删掉!   并且他刚刚注册的游客账号也莫名奇妙被永封。   迟牧年:!   准备继续在电脑里翻翻找找。   叮——   面前的电脑突然断电黑屏!   周围一阵窸窸窣窣。   网吧老板站出来给大伙儿边道歉边解释,说是刚才天上打了道雷,把后台一个什么主线板打坏了。   网吧里其他人都骂骂咧咧,迟牧年也只好跟着他们一起到前台退钱,再一块儿出来。   屋外已经开始下起瓢泼大雨。   这个天的雨像是砸在地上,风呼呼刮着,两边的树都被压弯了一半,马路对面几个塑料袋被吹得飘起来。   简直像是世界末日。   迟牧年上次看到这样还是在书里。   他和江旬第二天就要参加学校的保送考。   除了迟牧年,周围其他人都站在原地没动,搓着手,准备等到雨停了再走。   但迟牧年不行。   距离四个小时已经不剩下半个钟。   他左右看看,找网吧老板要了个垃圾袋,随便往自己头上一罩就冲出去,一直冲到雨里!   那天迟牧年回到墓园以后身上全是水,被他师傅好一通骂:   “下那么大雨你打个电话解释一句不就好了嘛!”   “干嘛非要把自己搞成这个鬼样子,想钱想疯了是不是!”   而且这工作本身就没几个钱。   迟牧年当时在擦头发,勉强笑着应了几句。   本来没当回事,结果当天晚上就发起高烧,被他师傅连夜送到了医院。   他还记得送上车的时候,师傅嘴里还念念叨叨再骂说着什么。   但后面发生的东西迟牧年都不记得了。   只觉得身上越来越重,像是一大片乌云压在他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完全昏睡过去。   也不清楚到底过了多久。   迟牧年好像睡着睡着往后一倒,底下硬邦邦的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柔软的床垫。   身体轻飘飘的,耳边是滴滴滴的声音。   他左右晃了下脑子,手指无意识地动两下。   刚睁开眼——   一道强烈的亮光刺进来,旁边有人在说话,差不多是喊出来的:   “病人醒了病人醒了!”   “快......快去叫家属,病人醒了!”   病人?   什么病人?   可即便他是病人,他也没家属啊。   他的家属不记得他,而且这个叫阿飞据说还是个孤儿。   脑子里越想越晕。   可不到两秒,就有人直直冲到迟牧年面前,跪倒在他病床边上,从头到脚都发着抖。   身体里每一根神经都是紧绷着,好像随时都会断掉。   看清楚来人以后,迟牧年双眼一瞬间睁大。   这是二十多年里,他第一次看对方哭成这样,比他那天在堂哥面前哭的还要惨。   小时候只是憋着嘴流泪,这回额间的卷发全被汗湿,搭在两鬓,眼睛里全是暗红色,像是一只跌入下水道里,靠着自己能力努力往上爬的落水狗。   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头上的毛几搓几搓黏在一起,目光全是绝望。   迟牧年觉得自己像是又死了一次。   而且这次死的好像又不止是他一个人。   病房里充斥着的情绪,是实在说不出口的有多后怕——   亦是一种重回故里的新生。   他忽然也很想哭,但是现在在这儿,两个人里边必须要有一个是稳的。   还好。   还好他在这里。   还好他回来了。   迟牧年努力扬起来一点,抬手把眼前这只小犬的卷毛往旁边缕缕,喊了声对方名字,语气尽量放得很稳:   “别怕。”   “我之前就说过吧,绝对不会离开你的。”   话音刚落手腕就被人从旁边拼命地扯住,很快他的身体也被用力抱住了。   耳边是一声声呜咽的哭声。   低低的,只有两个人能听见,却依旧能感受到里边的无望痛苦。    第68章   江旬从今天起住医院里了。   但准确来说, 其实是从迟牧年被在他们家楼梯口发现,拖着送到医院的时候,江旬就半步没有离开过。   他像是被钉子镶那儿了, 红着眼睛,坐在诊疗室门口,视线一动不动地盯着窗户。   像个活人,又不完全像。   周围总有人路过都会往他这边看眼。   到后边迟北元都看不下去,劝了好几次让他回去。   人岿然不动,也不说话, 像是灵魂已经不在了,只剩下一具空洞的壳。   迟牧年从头到尾什么事都没有。   是真什么事没有。   为了他这个情况,整个医院都把各个科主任医生遛了个遍, 把人从头到尾地检查。   只查出他肠胃有点不消化,其他啥问题没有。   但就是醒不过来,毫无生气。   诊不出问题的, 江旬都已经让自己六叔联系了国外的专家,让人往这边赶, 联合会诊的会议室都腾出来了。   结果谁也没想到,一周以后迟牧年能自己醒过来。   而且身体各项指标都正常。   这件事诡异得都可以记录在医院的研究档案当中。   “怎么还不让出院啊,哎哟喂我真没事, 再像这样躺下去我还高不高考了?”   连着吃两天素, 唯一的主食就是点稀粥,迟牧年快受不了了。   奈何他那二十四小时贴身看顾说一不二, 一刀插在刚削好的苹果上, 头也不抬:   “你还差四个检查。”   迟牧年瞥眼那往下淌汁的苹果,费力咽咽口水,嘴里还是忍不住说:   “检查检查, 天天都是检查,根本不把我当人看!”   “人医生都说了,检查不出问题就是没问题,还是你非要检查出点什么才能放过我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想吃炸排骨蒜香排骨莲藕排骨汤!”   江旬依旧不理他,走到桌子边上,把脆脆的苹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   端过来的时候底下用温水泡着,上边插着牙签:   “吃。”   迟牧年被无视得都快习惯了,心里也知道人是关心他。   默默地一瞥,认命从碗里拿起牙签。   吃完苹果就被人从床榻抱着坐到轮椅上,推着去做检查。   迟牧年:“......”   这轮椅从人进医院以后就一直跟着他,都快成一个战壕里的战友。   虽然迟牧年一再表示他可以当独行侠,但江旬仍就坚持。   迟北元来的时候他刚坐上轮椅,还在嚷嚷不想吃食堂的饭菜。   被人一巴掌拍额头:   “你老实点吧,就剩下最后这几个了,再多观察两天,没什么事咱们就能回家。”   “真的?”   “是啊,医院本来资源就紧张,你这啥事没有的在这一直占着个床位不合适。”   迟北元之前其实也被吓够呛,几天几夜不睡觉一直守着,学校都不去了。   但等到迟牧年醒过来——   看着自家儿子,嗓门洪亮,面色比他还红润。   最重要的是旁边还有个比他更操心的,好像自己确实就没那么急了。   “小旬,你说的那几张卷子还有复习资料给你们拿过来了。”迟北元对他的态度已经和之前别无二致:   “叔叔学校还有点事,你陪年年检查,晚一点再给你们送吃的过来。”   “知道了叔叔。”江旬说。   迟北元:“想吃什么”   原本应该继续喝粥,但江旬低头看眼轮椅上,恹成一团的迟牧年。   抿抿唇后还是松了口:   “排骨汤吧。”   “行。”迟北元点点头。   视线从俩孩子一个掠到另一个,没什么精神的脸先是没说什么,只是临走时拍拍江旬手臂:   “别太担心。”   “咱们都好好的。”   江旬和对方对上视线,静默两秒后才开口:   “好”   迟牧年也下意识抬头,看看旁边站着的两个人。   直到迟牧年没影子了才扭头对江旬:   “江小旬,那天你跟我爸都说什么了啊。”   他看出来江旬和他爸关系变得和之前一样,迟北元现在都重新叫回小旬。   江旬不说话。   见人没理他,迟牧年再问:“他是不是不反对我们在一起了?”   身体往前坐坐:“你那天怎么跟他说的?他为难你了么?”   江旬依旧没理他。   只是在下楼以后,帮他把身上的毯子往上提提。   每次都得不到回应,迟牧年只能叹气:   “这都快五月份,早不冷了......”   江旬还是确保他半个身子都在毯子里边,才站回去,重新推着他往前走。   迟牧年之前就发现,自从他这次醒来,江旬一直都是沉默的。   变得比他们在幼儿园的时候还沉默寡言,而且好像是只针对他,跟护士医生的交流都比对他要多。   做完一圈检查回来,迟牧年被推着送回病房。   抱到床上的时候,江旬从旁边把整理好的试卷翻出来,递到他面前。   迟牧年刚要躺下来,见状一脸警惕:   “干嘛。”   江旬面无表情:“不是说担心高考?”   将近十秒沉默,迟牧年缩回床上,当人面背过身去:   “那也不看。”   可能还是在医院待太久了,天天被送来送去,而且天天没有味道的粥啊面的,即便知道人全是为他好也不会一点情绪都没有。   对方不理自己,自己也不想再眼巴巴地去求。   从枕头底下把手机翻出来。   [nn:咱们学校今年谁被保送了?]   这个点刚好大课间,程成那边消息来得很快。   [大橙子:蒋哥,还有一个别的班的,不认识。]   [大橙子:哎,这几天咱老高脸色差的,看着都老了十岁。]   迟牧年想了想他们高秃头那张脸,继续对他:   [nn:那你们啥时候再来医院看我,我好无聊啊。]   [大橙子:不去。]   [nn:怎么了?]   [大橙子:你问江旬。]   听着还怪不高兴的。   被点名的人刚好拎着开水瓶进来,见迟牧年书丢在一边,专心摆弄手机也没说什么。   倒了杯水给人放旁边。   迟牧年收起手机,有点委屈地问他,“你不让程成他们过来?”   “恩。”   “为什么?”   “太吵。”江旬语气很淡。   这几天经历的事,他现在是装都懒得装了。   迟牧年的:“那你倒是自己理理我啊,你都不跟我说话。”   换做以前他绝对不会那么逼逼赖赖的,真就是被憋够呛。   江旬先是站在原地看他,看了他将近十秒。   深吸口气,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继续睨他:   “想说什么。”   “都行啊。”迟牧年盘腿坐直,明显是来了兴致:“你们那天是怎么发现我的?”   江旬:“邻居。”   迟牧年:“给我爸打的电话?”   江旬:“恩。”   迟牧年:“那你自己呢,学校后来找你没,之前被......被传包养的事,现在还在传么。”   江旬:“没。”   迟牧年每次问一堆话被人两个字砸回来,但他不放弃:   “那,那张照片是哪个王八蛋贴得?你知道对方是谁么?”   江旬一个“恩”字本来都到嘴边,见他这明显想要找对方掰扯一番的模样又顿在原处。   走过去,在人头顶上蹭蹭:   “你该睡觉了。”   每次检查完这人就催他睡觉。   迟牧年不想睡,只是这问来问去的还不如不问:   “算了不聊了......就知道睡觉。”   躺下来的时候他被子一下拉过头顶,不高兴全挂脸上。   江旬站在他旁边。   先是没动,后来叹口气,翻身上床,把这个人牢牢嵌进自己怀里。   没等迟牧年动就在人肩膀上用力咬了口!   迟牧年疼的“嘶”一声,江旬也不管,脸瞥到另一边,在人后颈那儿又是一口!   咬完以后下巴搁在人肩上,对着他耳朵,压抑的声音里是很沉的:   “好想把你关起来。”   “这样你就哪里都去不了了。”   迟牧年这两天做各种检查是需要脱衣服的。   想到身上有个牙印子就不行,忍不住对他:   “你下去。”   “不下,门都锁上了。”江旬一句话给他说回来,“窗帘也全部都拉好。”   迟牧年:“......那也不行。”   两人就这样一个抱一个的,江旬这段时间总是睡他床上。   迟牧年也习惯了,被抱着的时候头也不回,只是跟人说:   “那你就把上边的灯关了,刺眼睛。”   病床顶上两边都有灯,江旬只关了迟牧年那边。   迟牧年只要一回头就见江旬瞪着一对大眼睛,不仅仅只是看他,而是总时不时越过迟牧年,瞟到旁边的桌面上。   那里原本是放心电监测仪的。   一个人的任何生命体征都能从里边的波长里看见。   迟牧年忽然就不怎么气了。   转过身。   两个少年在床上互相对着。   “江小旬,你是不是还是很害怕。”   江旬捁着他先是没说话,等迟牧年再问一遍的时候他才俯下脖子,把怀里的腰捁得更紧:   “我只是习惯了。”   “习惯什么?”   “我当时想的是,要是你真出了什么,我只要一直盯着那里,就能第一个发现。”江旬手劲一直很大,而且嗓子也是哑的:   “这样的话,要是你出现任何异常,我随时都能够追上你。”   迟牧年瞪大眼睛。   他们这间病房,对着他的那扇窗户是开着的,没有防盗网,从他醒过来的时候就一直都是开着的。   本来都已经没什么事了,迟牧年的鼻翼却又忍不住开始泛酸:   “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不是。”江旬手伸出来,从后面捁住他的脖子,让自己的嘴和对方后背紧紧服帖:   “我说过的,我只有你。”   “你要是没了,我也就没了。”   这是江旬小时候说过的话。   那时候听只觉得幼稚,但无论是那么多年前以前,还是现在,都极度真诚到不可思议。   从这天晚上开始,迟牧年在医院再也不敢叫烦了。   每天乖乖配合医院检查,等拿到从身到心的全部健康报告,才被获准出院。   出院的时候迟北元开车来接他俩。   还没等走出医院。   迟牧年已经在想要以什么理由让江旬自己先走,他回去以后好好跟迟北元聊聊。   这几天在医院他旁边都跟着江旬,想跟他爸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可没等开口,江旬突然对着迟北元:   “叔叔。”   “我可以先带他回我那么?”    第69章   这个“他”是谁已经不要太明显。   迟牧年手里揣着保温杯, 刚咽下去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没等他爸开口立刻呛声:“我去你家干嘛啊,好容易出个院的,当然是回自己家自在些啊。”   说完赶紧朝迟北元那儿也看眼。   江旬:“你在我那儿不自在?”   迟牧年心里咯噔一声, 虽然早出柜了,但此刻仍旧虚得不能再虚:   “也不是啊,就是......哎,反正我不去你那儿。”   江旬瞥他眼没出声。   迟北元倒是比他儿子淡定,对这个反应很平淡,但也没真随着俩孩子胡闹:   “你俩明天还得上学吧。”   “小旬这几天在医院也辛苦了, 今晚来家里,叔叔给做好吃的。”   这肯定不符合江旬预期。   但他对着迟北元说的还是没意见,轻“恩”一声。   迟牧年也松口气。   还好还好。   他爸还是靠谱的。   “不过我得提醒你们啊, 现在还有一个多月就高考了,你俩那点心思都给我忍一忍,不管想怎么样想发生什么, 都得等到高考之后再说。”   迟牧年:“......”   “爸,你说什么呢。”什么叫忍一忍。   他怀疑迟北元被夺舍了。   “都这个时候就别装了。”迟北元在人没注意到的时候暗叹口气, 一拍拍他脑门上:   “人小旬为了你,学也不去上,家也回不了, 你可不能始乱终弃。”   “趁着自己身体好了就抛弃人家。”   话音刚落旁边的江旬也低头看他眼, 似乎是在认可。   迟牧年:“......”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目光再次先后略过旁边的两人。   笃定自己晕过去以后绝对发生了什么事,要不迟北元也不可能这态度, 这段时间在医院对江旬看着比对他都亲。   上车以后, 副驾放人在医院用过的东西,各种体检报告和拍出来的片子。   迟牧年和江旬一块儿挤后排。   小瓢虫坐着挤,他和人手臂互相贴着。   好容易从兜里掏出手机。   [nn:你到底怎么跟我爸说的啊, 告诉我呗。]   嗡嗡——   江旬手机响了。   他低头看眼,抿抿唇,依旧当做什么都没看见的收回来。   他这几天都是这样对迟牧年的。   非要黏在身边,但大多时候跟个哑巴新娘一样,问什么不说什么,好容易吭出一句也是往人心窝里戳的肉麻话。   打得措手不及。   到后边迟牧年都不想理人了。   只是回到家以后,趁着江旬去房间帮他整理东西,迟牧年偷着问他爸,小心翼翼的:   “您现在......不反对我们了?”   迟北元这段时间其实也没休息好,刚到家就坐沙发上靠着,闭着眼睛,被追着问过来的时候表面看起来神态是淡的。   好像真放下了,又好像只是迫于无奈,不得不妥协,眉宇之间的愁思没有解开。   这样的意味不明在迟北元的身上基本从来没出现过。   但是面对刚这从医院回来的他儿子,也只是掀起一只眼皮,二郎腿翘起来,头往后仰:   “反对有用么,你俩还不是该干嘛干嘛。”   迟牧年感觉自己嗓子被噎了瞬。   想呛声也呛不回去,别别扭扭只说出一句:   “我们也没干嘛啊......”   迟北元不想跟他就这个深入讨论,说起来自己也生气,一堆气现在也没地方撒。   只能暂且摁下,朝人挥挥手:   “行了行了走走走,回房间躺着去。”   顿了下又提醒:“你俩当我面都消停点啊,还是那句话,有什么事等高考之后再说。”   面上不反对是不反对了,看着俩孩子在他面前亲亲热热还是闹心。   抄起旁边的历史书,背着手往自己房间里去。   他走迟牧年也走了。   心情美滋滋,感觉自己晕几天起来好像也没什么。   睡一觉起来该解决的问题都解决了!   只是回到房间,就见江旬闭眼缩在自己房间的床上,两腿侧着折叠蜷缩在一起,怀里抱着迟牧年的枕头。   这人从小就对他的枕头各种依赖。   迟牧年在旁边看了会儿,突然使坏,揪起被子一角,搓吧搓吧往人脸上面戳。   江旬的脸真的老天爷上饭吃。   西方的五官,轮廓却是东方的宽挺骨相,即使闭着眼,从眉骨往下,到硬挺的鼻梁,薄而淡的嘴唇,光是这样睡着都觉得是惊为天人。   戳两下没戳醒。   迟牧年自己这段时间睡太饱,没心思陪人在这瞌睡。   起身。   准备到厨房给自己泡个桂花牛奶。   结果刚动一下,蜷在床上的人忽然猛地缩紧身体!   头往肚子里边埋,额头都能碰到自己的膝盖。   先是有点冷的一声:“滚开!”   紧接着一句:“出了这个家门,就不要想着再回来......”   迟牧年朝着他的方向眨眨眼。   这是梦见啥了?   听着还怪霸气的。   但很快江旬身形左右晃动了瞬,安静几秒之后,嘴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怀里的抱枕被埋得看不见踪影:   “不要走......”   “求求你......别走。”   他这样迟牧年的心跟着也揪起来,立刻不走了,凑到他身边推人:   “哎,江小旬......醒醒。”   “醒醒江旬!”   江旬几乎是在他手靠过来的时候就睁开眼。   愣愣地睨了迟牧年一会,忽然扯住他的颈子,把人拽到床上。   砰——   两个大高个在床上一翻差点把床翻塌!   “哎我去......”迟牧年被吓一跳,立马拍他说:“这是我家,你动静小点!”   就算是他爸同意了也不能这样造啊。   胆儿太肥了。   江旬让迟牧年躺在身上,从下面紧紧抱着他的腰,后来侧过身,把他往自己怀里再次一拐。   刚才还被当个宝贝似的枕头被丢在地上。   迟牧年被他揽怀里,本来想说的那一堆话都咽回去,想起刚才人那样还是不忍心,只能顺毛撸:   “怎么了,这几天在医院还没抱够啊。”   “抱不够。”江旬把人抱着从身上放下来,侧身躺他腿上,脸紧紧贴着迟牧年的肚子。   特别依恋的模样。   迟牧年觉得他这个样子像只小动物。   想到人这几天在医院跑前跑后,火也发不出来了,摸摸他的头:   “江小旬,高兴点,你干爸都说不反对我们了。”   江旬还是不说话,似乎这个消息对他不构成丝毫影响。   迟牧年这回没得到回应也没依他,逼人抬起头,两根手指把他嘴角都比着牵起来,逼问道:   “江小旬,高不高兴。”   江旬还是那副表情,看着他的眼睛也没动,冷冷淡淡半天只蹦出一句:   “为什么不去我那儿。”   “去你那做什么啊。”迟牧年一记眼刀冲回去:   “老同志好不容易想开了,咱们就得知道感恩,别总是自己想干嘛干嘛,太任性。”   江旬:“这就叫任性?”   “当然了,咱们瞒他瞒了那么久,现在告诉他,人能接受已经够好了。”迟牧年给人讲道理。   江旬却说:“那你也一直瞒着我,这不是更任性么。”   “我瞒着你什么了。”后者疑惑脸。   江旬定定看他,半天才低出一句:   “你那几天去哪了。”   “去哪?”   他突然这样迟牧年莫名其妙,“我不就在医院里么,你撞鬼了。”   江旬没说话。   只是把脸往他肚子上蹭蹭,低声道:   “你不要走行么。”   “我走去哪儿啊,不就是在医院么,你——”迟牧年说这个的时候自己也愣了下。   冷不丁回想起自己看到的堂哥堂伯。   那也许也只是一个梦,可是这几天迟牧年偶尔也会想,梦真的能有这么真实么。   而且醒来以后医生对他的评价也是,各项生命体征从送到医院以后就比正常人还正常,但就是醒不过来,即便是他现在出院了都没找到任何原因。   确实不能用常理解释。   迟牧年话只说了一半。   江旬一直从前边观察他的表情,脸上露出一丝狰狞,从人腿上坐起来,勾着他下巴直愣愣看他,表情有些神经:   “你还会走么,就跟这次一样。”   迟牧年没开口,这问题他没法回答,也就静静盯着江旬。   只觉得对方比小时候还要敏锐。   “这次是一个礼拜,那下次呢,一个月,还是一年?”   “我......”   他很想说“不会再有下次了。”,但迟牧年自己都不确定他会怎么样。   他在原来的世界看过很多这种穿书的小说,但里边要不然就是带着系统,要不会有一个类似纪穿委的组织在旁边协助。   他这次真的是一个人,说不清楚,也不确定自己未来会不会一直留在这个世界。   可还没等他开口,就被人用力摁在肩上:   “我等你。”   江旬声音是沉的,像是用尽全部力气,闭着眼,极度痛苦却又异常坚定,但后者明显是高于前者:   “不管是一周,一个月,还是一年,一辈子,我都等你。”   像是在旱地里走过半辈子的苦行僧,好不容易碰到了甘泉,就扎住在旁边,每分每秒都守着,再也不放手了。   迟牧年心里登时酸成一片。   这时候什么都不说不合适,只能捏住江旬的鼻子左右晃晃:   “说什么傻话呢江小旬,我家在这里,你和我爸也都在这,我能去哪儿啊。”   “我就在这里,哪儿都不会去!”   迟牧年对他承诺自己就在这儿,一个晚上承诺了快四十几遍。   但江旬从头至尾都没有多的反应,用力抱紧他,脸上的沉重即便是从医院回来就没消散半点。   到了睡觉的时候江旬自觉回书房里了。   他俩胆子再大,就算再想,现在都不能当老同的志的面睡一张床。   要是被抓住了无论年纪大小都尴尬。   只是中途起夜   迟牧年看到他们家书房里灯是亮着的,而且虚掩着的门缝,江旬一直坐在椅子上。   心觉奇怪,就给人送了杯助眠的热牛奶进去。   很快被对方扯住,两人接了个短暂的吻。   但可能是牛奶喝多了,这几天确实睡了太久。   迟牧年睡了醒醒了睡,一连出来上了几次厕所,每次路过书房里的灯都是亮的。   等到第二天。   他起来的时候江旬已经把早餐买回来了。   汤包豆浆,还有迟牧年惦记了好多天的油条麻糍。   一个个圆滚滚地躺在塑料袋里,光是闻着味儿都馋得不行。   但惦记再久他此时也顾不得了。   坐下来,看着江旬在他那杯豆浆里塞了截油条,等人刚坐下就快速扯住他手腕:   “江小旬。”迟牧年看着他,一脸认真到严肃的地步:   “你昨天是不是又一整晚没睡觉?”    第70章   “哲学?”   中午在学校吃饭的时候, 程成惊讶睨他。   “恩,到时候报师大的哲学专业,分数线看着应该有希望够上。”迟牧年说。   “你学哲学不怕变疯子么?”而且程成总觉得他这成绩去报师范亏大了, 忍不住说:   “胆子大点啊,说不定你垫垫脚都能跟江旬去一个学校呢。”   “那估计不行。”迟牧年低头扒了口小米饭。   他对自己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不过师大和京大都在北市,而且离得近,到时候他要去找人也方便。   两人边吃边说,江旬托着餐盘过来,走到迟牧年旁边坐下, 神色看着和平常无异:   “在说什么?”   “说未来报志愿呢。”程成说。   江旬也往左边看,后者嘴巴里塞满食物,吞下去以后朝他笑一下:   “就我上午跟你说的, 师大哲学系。”   江旬垂着眼睛,没接他这个。   只默默把自己餐盘里的糖醋里脊夹了一半到对方餐盘。   迟牧年选择这个专业不是没有原因的。   上午他问江旬有没有睡觉。   后者说睡好了,脸上状态看得和平常也差不多。   但认识这么多年, 迟牧年就是觉得对方在撒谎。   而且从很早的时候迟牧年就觉得江旬心理问题没完全好,固执又偏激, 还有很严重的分离焦虑。   这个问题似乎从他们重逢以后,一直都没解决。   其实报心理学解决这个问题最好,但是迟北元说, 哲学是心理学的底层逻辑, 先学前者再学后者。   二者的很多都是互通的,哲学会更深, 而且将来读研要想转心理学也方便。   迟牧年想了很久, 觉得也许报这个专业能给人改善改善。   而且不说对江旬,光是对他自己,现在和心理学相关的算个风口, 将来找工作也方便。   几人吃完饭一块儿往教室去。   还有一个多月就高考,冲刺阶段教室里再轻松都松不到哪儿去,连大课间、中午午休的时候都有人在刷卷子。   不知道写光了多少根笔,从尺侧一直到小臂侧边都是墨水点子。   除了几个被保送生的,还有那些竞赛班被提前选走。   上楼的时候程成问江旬:   “之前的竞赛生考试你怎么不去啊,那个好像拿了几等奖也可以保送吧。”   “没什么意思。”江旬对这些反应一直都很平淡。   而且之前被举报,即便现在来了学校,周围学生往他这边看他都表现得毫不在乎。   唯一会激起他反应的人已经在身边。   只要这个人一直在,江旬对其他任何事都可以做到全然不理。   几人刚进楼栋的时候,蒋天刚从一楼他们班教室出来。   后边的书包鼓鼓囊囊,怀里还抱了一堆书。   看到他们三个的时候愣了下。   首先去看江旬,最后目光落在迟牧年身上,站在原地没动。   程成一看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把对方视作考试圣体,两步一冲挂人脖子上,嘴里长吁短叹:   “蒋哥,真羡慕你都不用高考了!”   蒋天被扯的领子一歪,顺手拍拍他肩膀,“你们也快了,剩不了多少天。”   说完看向迟牧年,眼神很深:   “听说你前段时间去医院了,身体好些了么?”   “全好了,没事儿。”   “那,最近复习的怎么样?”   “还行。”迟牧年也跟着笑笑,走过去问他,“后面还来学校么?”   “手续办完要先去一趟北市,放榜那天应该还会过来一趟。”   “那恭喜呀,总算脱离苦海了。”迟牧年挺真诚的,心里虽然羡慕但也是真在替人高兴:   “好好回家休息吧,你之前都累成啥样了。”   “恩。”   蒋天不像之前那样话多,目光还睨在迟牧年身上一瞬,收回来以后垂下眼睛:   “那我先走了,你加油。”   “好。”迟牧年点点头。   见人走后,程成还站在原地,对他俩:   “你们有没有发现,学习会让一个人变得沉默。”   迟牧年不置可否,没太把这件事放心上:   “可能是压力太大了吧,到时候去了大学就好了。”   他们说完以后一块往楼上去。   临近高考。   中午吃饭这个点教室里都坐满了人。   相反学校后边的自行车停车场,密密麻麻的车,人倒是没见一个。   蒋天每天骑自行车上下学,现在只有他一个人站在这。   刚把手里的资料捆在车后座上。   身后就站了个人。   蒋天头都没抬就猜到对方是谁,直起身子的时候朝后边瞥一眼:   “有事?”   江旬站在原地,显然没有打算跟他多说,第一句话就单刀直入:   “照片是你贴上去的吧。”   蒋天挑挑眉:“什么照片?”   江旬没动,只定定看他。   蒋天似乎想到什么,“哦”的一声拖得很长,语气微凉:   “你自己做的那事你自己知道,还怕别人爆出来?”   江旬:“不用把自己说成是别人。”   蒋天不以为然,“那你既然这么笃定是我,为什么不告诉迟牧年?”   “没这个必要。”江旬没问他为什么这个时候提到迟牧年的,只继续说:   “我不需要其他人去分走他的注意力。”   “那我就告诉你,事情不是我做的。”   蒋天冷笑一声,低着头没看他:   “你可以走了。”   整个停车场此时只有他们两个。   微风阵阵——   江旬在他这句话里没开口,只递了个手机到他眼前:   “那你看看这个。”   蒋天原本压根没准备理人,踢了脚自行车就准备坐上去。   却只在视频的一角出现以后呆在原地。   直愣愣的,从头到脚像是被完全冻住。   视频里,一个鬼鬼祟祟的脑袋在晚上潜进学校,左右看看四下无人,把手里握了许久的一张A4大小的照片贴上去。   里面那个不是别人,正是蒋天本人。   “你,你怎么会......??”后者脸都白了。   他记得明明学校的摄像头坏了,而且发生这件事以后,校方还彻查了学校附近所有监控,也没查出来。   蒋天本来已经放心。   除非......   此刻他盯着这条视频,过于刁钻的拍摄角度,他反复看了几遍,最后不可置信地冲人:   “你找人跟踪我......还是,这就是你自己拍的?!”   “你知道我往学校专栏里贴你照片??”   江旬仍看着他,没有立刻否认。   蒋天下意识往后退一步,自行车后边刚捆上的书倒了一地。   他指着江旬的鼻子,控制不住地喊出来:   “你他妈就是个疯子!”   “是你自己送上来的。”江旬收起手机。   神色很淡地吩咐:“回去以后,把和迟牧年有关的所有联系方式都删了,学校也不要再过来。”   蒋天眼睛顺着他手机的方向,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要是我不呢?”   “那这段视频就会出现在京大交流论坛的首页,而且无论你未来做什么,是学习,还是工作他都会一直跟着你。”   “他会无时无刻地告诉你,你是一个为了一己私欲恶意造谣同校学生,而且除了你,你未来身边的同学老师领导都会看见,他们都会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蒋天身体发抖,在心里暗叹这个人就是个精神病:   “你这样做,就是为了不让我找他对不对???”   “就算不是我,到时候他身边还会出现其他人,你每个人都能做到这个地步?”   “你只需要管好你自己。”江旬没回答这个,只是看向蒋天的目光像是看一团烂肉:   “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也没再管身后人在说什么,江旬说完最后这句便离开了。   五月份的天。   南三中学的地面已经往上噌噌冒起薄热。   江旬上楼的时候去厕所洗了把脸。   手机里收到条短信。   [六叔:都安排好了。]   [六叔:不过在这之前我建议你问问你朋友,这件事毕竟还需要他家人的同意。]   江旬看完以后给那边回复。   [X:恩。]   回完以后江旬去看镜子里的他自己。   里面是一张完全看不到任何脆弱的脸。   又或者准确来说,所有的绝望都被他隐在底下,即便只有他自己的时候都不会露出来。   只有那个人能看见。   拍下蒋天的视频,是江旬自己事先都没料到的。   那天晚上他回教室是去拿迟牧年的保温杯,没想到刚到那儿就看到蒋天站在那儿。   还是心里的欲望作祟。   他希望别人知道自己是什么人,要是还知道他和迟牧年的关系那就最好。   即便江旬知道他们有时间,完全可以等到高考结束。   但就是那几秒冲动,心里也盘算好该怎么和迟北元交代。   唯一脱离掌控的,是迟牧年因为这件事情之后陷入代谢紊乱,导致身体里的电解质严重失衡,造成暂时性意志丧失。   这是医院后来给他的解释。   但江旬觉得不是。   他认为这个人在离开。   虽然迟牧年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他保证,但江旬还是这么在想。   他生平第一次极端地后悔自己的决定。   他差点就失去他了。   回到教室以后。   迟牧年身上盖着江旬的校服外套,听到动静后抬起头。   很快坐直身体:“你怎么又哭了。”   眼珠子周围都是红的,袖子也湿了。   江旬抹了把脸,把披在人身上的校服往上带带,语气平稳:   “没哭,刚才洗脸的时候水进眼睛里了。”   “不信。”迟牧年皱眉。   他不信江旬也没多解释,握着一只迟牧年的手到底下去,左右晃晃后说:   “牵着睡。”   迟牧年现在在学校不让他牵。   以前那只是牵手,等他俩确认关系后,牵着牵着江旬会把手往他腿上放。   说了几次都不听。   “行吧。”今天迟牧年让他牵。   反正还有没多久就高考,到时候大家各奔东西,被看见就被看见了。   被牵着的时候他也睡不着,干脆从桌洞里拿出英文单词本来看。   江旬倒是在旁边闭眼睡觉。   但迟牧年知道他没睡着,食指在底下一下下摩挲他的脉搏。   “江小旬。”   迟牧年在他旁边轻问:“高考结束以后去看看心理医生吧。”   “你陪我去么。”江旬抬头问。   “当然啊。”迟牧年说。   江旬垂下脑袋,像是被精心雕琢过的侧脸枕在他手背上:   “好,只要你高兴我就去。”   顿了下又抬起来:“那看完心理医生以后我们就出国。”   “出国?”迟牧年不太确定,冲他,“你是说毕业旅行么。”   “不。”   江旬眼睛还是红的。   刚才对着蒋天的气势没了半天,只剩下嘤嘤乱叫的可怜,特别听主人话的乖顺:   “哥哥。”   “我们出国读书好不好。”    第71章   迟牧年一怔。   “出国, 意思是不参加高考吗?”   “高考还是得参加,有些学校要想申下来也看高考成绩。”   江旬扯过他的一只手捏了下,“至于其他的, 只要你愿意,那就都交给我。”   这件事太重大了。   迟牧年之前想都没想过。   他性子有点像迟北元,温吞佛系,没什么野心,长这么大都没离开过随城。   而且高考要不是担心江旬真的下凡陪他,迟牧年都打算直接报随大, 每周末还能回去陪陪他爸。   离开随城,离开这个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即便他相信江旬, 还是有根神经在身体里迅速绷直了。   心里总觉得没底。   迟牧年跟他说:“这,我可能需要点时间考虑,而且我爸那边......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同意。”   “没事, 国外假期很多,像春假, 还有很多纪念日都会放假,那个时候我们一起回来陪叔叔。”   江旬的脸一直埋在桌上,看不清表情, 但是听声音是有商有量的:   “没关系, 你可以慢慢想,我们还有时间。”   迟牧年没接他这个。   面上装做没听见, 一整个下午还是该学习学习, 把记满高考考点的本子拿出来看。   等到晚自习结束两人才回家。   没等迟牧年,江旬已经告诉迟北元他的想法。   后者先是愣几秒,居然还挺高兴:   “好事啊!”   “我支持你们去!”   迟牧年刚从冰箱把桂花蜜拿出来, 手一抖差点把罐子砸地上。   走过来不可置信:   “爸,你认真的??”   “是啊。”   迟北元点点头,挺感慨的一句:   “哎,想当年你爸我就是吃了没有留学背景的亏,这辈子一直留在这半大点地方,也就那么点见识。”   “而且学校组织的那次又没去成,虽说后来算是刷了个文凭,但也就是个半吊子,跟那些实实在在出去过的人不一样。”   迟北元说到这朝着江旬:“你们准备去哪个国家?”   “还没完全想好,目前有几个备选的学校,叔叔你看看。”说着已经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不是那种留学机构的宣传册。   却是更专业的,上面详细介绍了不同国家的学校。   整理的详细清楚,一看就是很早就开始准备了。   “哎哟,Y国好啊,那边作风严谨,几个学校全都是排名靠前的,那种历史博物馆,艺术馆也不少。”   迟北元平常就特别喜欢逛各种馆,年轻的时候把几个华夏最大的博物馆走了个遍。   江旬在旁边笑一下:   “叔叔要是喜欢,到时候可以随时过来看。”   他似乎注意迟北元在学费那一栏停顿,非常主动:   “而且钱的事情不需要操心,我都已经解决了。”   话音刚落迟牧年就在旁边呛声:   “哎哎哎江小旬,我同意了么你就已经解决了?!”   江旬对着他:“本来就是我想让你陪着我去留学,哪里有还需要你来付钱的道理?”   但这次迟北元也说:   “钱我们出,学费这种本来就应该大人来。”   “这么多年我都没带年年去哪儿玩过,平常吃的用的也都是赶着便宜的来,这个钱挤挤还是有的。”   说着拍拍旁边迟牧年的背。   他儿子被拍的往前一磕巴,刚好跟上面标注的学费对上眼。   本来就不太想去的心更坚定了:   “爸你看清楚学费了么,这都块赶上咱们家房子了。”   江旬眉头也几不可闻地动一下,很快接道:   “我回头把所有可以申请奖学金的学校标出来。”   “奖学金?”迟牧年扭头瞥他。   “对,高考成绩,还有高中三年的成绩,校外活动加分。”江旬从善如流:   “我记得你军训的时候拿了模范标兵,优秀护旗手,这些也都可以算在加分项上,国外很看重这些。”   “这样啊......”迟牧年若有所思,想起什么又抬头:   “不是,你怎么知道我拿了标兵,你不是军训结束以后才转过来的么?”   江旬没理他,只继续对着迟北元:   “奖学金可以申请全奖和半奖,全奖比较难,但是半奖申下来也不错,能省下不少。”   迟北元心里支持他们去留学,根本没太考虑钱够不够的事儿,立刻道:   “那考试要打到多少分。”   “雅思要是能在6.0以上最好。”江旬往旁边一瞥。   迟牧年这才想起来。   去年他在背英文单词的时候,江旬就已经建议他把雅思词汇也跟着背,说是扩充词汇量,上了大学四六级、要是后面想要考研也能用上。   原来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动了那个心思。   虽说这样对他申请学校方便点。   但这么步步为营,一开始什么都不说,到后面全都要按照他的意思走。   迟牧年有些不舒服。   好像他没有任何选择权,就跟个提线木偶那样,对方说哪儿他就得配合的往哪儿动一下。   毫无发言权。   他抿抿唇,也没心思留在客厅听这俩讨论,只泡了自己那份桂花奶就回房间。   站在窗前边喝。   最近从这个角度总能看到墙角两只猫在打架。   迟牧年盯着有些出神。   过了快十分钟,腰就被从后边小心抱住。   “生气了?”肩膀那多了个脑袋。   脸上写满了无辜。   迟牧年拎着水杯的手抖了抖,不禁一瞥他:   “没。”   “我哪儿敢啊,现在家里就我一个外人。”   “真没有?”江旬从侧面继续看他。   迟牧年原还想端着,端半天没端住,叹口气:   “我只是觉得你无论要做什么事,都应该提前跟我商量一下。”   “你说了给我时间想想的,结果一回家就先斩后奏。”   就跟之前告诉他喜欢他,也说愿意给他时间考虑的情况一样。   结果也看到了——   其实根本也没多给,每次都是对方说了算。   江旬先是抱着他没吭声,凑过去,在迟牧年垂下的眼睛那啄了口:   “对不起。”   这人道歉的话说了无数遍,下次该干嘛干嘛,迟牧年已经可以做到完全屏蔽:   “还有就是江小旬,你其实可以对我更坦诚一点。”   “比方说这都快高考了,你要是早就想带我出国完全没必要拖到最后几天才告诉我。”   “还说什么是为了提高我的口语,找那一大堆借口。”   江旬又说了一遍“对不起”,才对着他耳朵:   “我只是有些后怕。”   “怕什么?”   江旬沉默几秒:“上次就是因为没提前告诉叔叔,我差点连你的人都弄不见了。”   “我晕倒那次跟你告没告诉你叔没关系。”迟牧年皱眉。   “那是因为什么?”江旬定定看他。   迟牧年:“......”   这让他怎么解释。   而且他敢解释,人敢信么。   江旬指出这个,看样子受委屈的那个依旧是他:   “你看,也有你不愿意说的,你对我也不是什么都坦诚。”   迟牧年揉揉太阳穴,抬眸的时候只半眯着:   “那意思是咱俩都扯平了?”   “没有,扯不平,我们一辈子都扯不平。”江旬特别乖巧。   侧脸对着他颈窝蹭蹭,又亲一下:   “我错了。”   迟牧年:“......”   实在受不了他这样,一句话总是往他心窝子里戳。   而且这多半是用来哄人的,但配上他这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又显得特别真诚。   不过主要还是赖他心软,对这半撒娇半认错的态度没有丝毫抵抗力。   从小就是。   心里放软,面上还是要装一下。   “也行,我都没出过国呢,听说那边的学校活动特别多,什么聚会校友会,联谊活动也比咱国内的多。”   “联谊?”江旬凑过去看他,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对啊,就算不去找也能凑个热闹呗。”   迟牧年挑挑眉,看他表情都变了,故意咧开嘴:“江小旬我告诉你——”   “到了国外可全都是你这种卷发小帅哥,而且外国人开朗又开放,肯定也不会像你这样,控制欲那么强。”   “到时候你要还跟现在这样,我就不要你了,去那边找个阳光开朗还听话的......嗳你。”   话音未落就被人捏住下巴,下唇被用力咬一下。   很快江旬的手就往下伸,捉住了迟小年。   迟牧年:!   “你想都不要想,要是真敢动那种心思,到了国外你就哪里别去了。”江旬低低看他,手上的劲儿一下下的:   “反正叔叔也不知道,在那里你能依赖的人也只有我。”   迟牧年在这样的威胁里瞪大眼睛,说出自己早就猜测到的:   “我就知道你把我拐那么远是有图谋!”   江旬从不吝啬对他的欲望,很自然地就接一句:   “对,就图你。”   窗外那两只猫早就不打架了,互相看一眼彼此都昂着头分开。   屋里两个人却再次吻到一起。   话都说到这份上——   留学的事就这么敲下来。   程成知道以后起初还不能接受,但后来知道他俩依旧参加高考,考试的苦不少半分心里就平衡了。   高考前一个礼拜南三中学打发所有学生回家。   养足精神,调整心态和身体。   迟北元自己也带文科毕业班,但平常还是保证家里俩考生的饮食作息,每天变着花样做营养餐。   光是一个鸡蛋都能变成六种做法。   江旬每天一大早来迟家备考,晚上再回自己那边睡觉。   都快考试了,不可能再让孩子挤沙发上睡。   等到考试那天,俩孩子不是一考场。   江家自己也有车,迟北元自己非要两头送。   好在迟牧年自己就在本校考,考场离他们家,迟北元一脚油门把对方送到了。   再继续送江旬。   相比迟牧年,坐车里还抱着一沓监考卷子,扯着另外两个人忙忙叨叨说自己紧张。   江旬显得平静多了。   全身上下的家当就一个文件袋,里面装着身份证准考证和笔。   迟北元停车,走在人边上。   江旬从下车之后还在看手机,瞅着页面看还是给他儿子发消息。   迟北元:“......”   不禁咳嗽两声:“小旬,认真点。”   他一拍人脑门,拿出自己教了那么多年书的姿态:   “别仗着自己成绩好就任性,每年高考考得就是你们这群轻敌的。”   江旬先是在他这句话里顿了下,很快收起手机。   关机放回口袋,抬头的时候看着他:   “好的叔叔,我知道了。”   “恩,知道就行。”   迟北元一路把人送到校门口,到了以后问了嘴:   “记得自己的考场吧。”   “记得。”江旬说。   前边拉着一长条红色警戒线,再往前就不能送了。   迟北元催人赶紧进去考试。   江旬走在人身边的时候一直没说什么。   他话一向少,迟北元这么多年看他长大,也不觉得奇怪。   拍拍他肩膀:   “行了就到这里,快点进去吧。”   “恩。”   江旬点点头。   往考场的方向一瞥。   原本已经准备要走,却在走之前回头。   正视迟北元的脸,眼底是即便之前对峙整个江家,都极少能见到的郑重和尊敬:   “迟叔叔。”   “这些年,多谢您了。”    第72章   迟北元微愣。   反应过来的时候江旬已经走了。   从红色的封线一直到临近考场楼下, 不远处这道身影也是他看着长起来的,依旧是少年模样,却比自己儿子更加沉稳高大。   直到现在迟北元都记得第一次见到对方。   又瘦又小, 话都说不利索。   他叉腰站考场门口,身上的老头衫背后染上一圈汗渍。   嗡嗡——   嗡嗡——   手机响了。   迟北元看眼上边的显示,抿着唇摁下。   那边是个中年女人,打过来的时候语气里全是质问:   “你那条短信是什么意思。”   明明今天也是她的儿子高考,张口闭口却仍再说钱。   迟北元深吸口气,对那边:“年年高考毕业以后要出国, 开销大,我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每个月给你汇钱。”   那边有片刻沉默,继续说:   “你之前是怎么答应我爸妈的, 当初要不是他们,你觉得你一毕业就能进体制内么??”   “你当时也跟他们保证,说就算是离婚了你也会照顾好我和年年, 你明明就答应过!”   今天高考,迟北元本来没想就这个跟人细说, 但此刻还是没忍住:   “我从来没忘记你父母对我的好。”   “可是刘雅,十五年了,不管我当初说过什么, 我答应报答他们的事已经够本了。”   “而且你扪心自问, 这么多年里你有管过年年么,他的吃穿用度, 他在生活上的所有开销, 还有他每次生病去医院,你有来看过他一次么。”   “你管过他么,问过他么, 你知道他过得好不好,他交了什么朋友,他在学校成绩怎么样,你从来不管。”   “你还记得自己是一个母亲么。”   一连串全砸下来。   那边先是有近半分钟的沉静:   “出国有什么好的,国内又不是没有好学校。”   “这样,你让他在国内读书,以后......我也不会再管你要钱。”   此时此刻。   她这样说也不知道故意这样说还是真的良心发现。   迟北元也没心思仔细分辨,只是说:   “出国的事已经定了。”   “哦对了有一件事,我觉得,你是年年的妈妈你应该需要知道。”   事情本身并不复杂,只简单几句就能概括完整。   比刚才还要长的沉默之后。   女人像是咬紧了后槽牙,是歇斯底里的意味:   “迟北元,你故意报复我的是不是,你故意报复我!”   “没有,而且我也同意了。”   迟北元顿了下,继续道:“对方也是个好孩子,年年跟他在一起每天都很高兴。”   “高兴?他高兴你就由得他胡来??”   女人刚说完不远处那边就又传来的小孩的声音。   哼哼唧唧的。   似乎在底下抱住她的腿,嘴里一口一个妈妈陪我。   迟北元没等对面继续说就把手机挂了。   揣进兜里以后。   迟北元回到车上。   他把车停在路边,从口袋里再次把烟拿出来。   先是吸两口,又对着不远处的考场出神。   其实一开始是反对的。   很正常。   没有一个家长能那么快接受孩子是这种情况。   那天他到楼下给江旬送伞,要不是邻居突然的电话,他下一句可能就要当这个恶人,劝他们两个分开。   他们都还太年轻了,现在就把未来的光阴跟限定死,对彼此都不公平,而且这种关系本身就容易被人误解。   心中顾虑是真的,可不忍心更是。   直到现在,迟北元都会回想起迟牧年医院的样子。   他不敢想象的自己儿子这样是不是因为他当时反对得太厉害所致。   还有江旬。   即便面上已经苍白到极点,面对出出进进的医生护士,却还是会硬逼着自己冷静,听他们说迟牧年的状况。   这一点就事迟北元扪心自问他自己都做不到。   除了自己儿子,江旬也是他这么多年里看着长起来的。   因为知道对方家庭情况,自己有时候甚至会更偏向江旬。   要说半点不动容那肯定是假话。   所以他同意俩孩子出国,一个是因为出国确实好,另一个是国外对这方面更开放,受到的有色眼镜会更少。   只不过刚才江旬那句谢谢——   怎么听着跟他嫁儿子似的......   迟北元揉揉眉心,去看车窗外不远处给高考应援的横幅。   “臭小子。”   嘀咕完这个迟北元把抽过一支烟塞进车洞。   驱车离开后去超市买菜。   虽然家里这俩都不省心,但高考中饭晚饭还是必须得吃好。   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基本能完全从孩子呱呱坠地,一直概括到整个高考结束之前。   等到结束这天。   大部分家长都松口气,孩子也全部都撒了欢,根本不可能再在家里面待。   某龙虾馆里楼上楼下坐的全是学生。   608包厢。   迟牧年他们到的时候程成他们菜都点好了。   一大桌子红艳艳,桌子的角落里整箱的啤酒摞得半人那样高。   他本人看都没往他兄弟这看,正和周宽他们几个抱在一块唱歌。   一首青藏高原。   半大高音唱不上去全靠吼,到后边“高”没“高”上去,调全跑没了。   “迟牧年江旬,不辣的在这边!”   靠墙一排的沙发上,顾姗姗扎个丸子头,身上的大短袖一直长到腰那儿,脸上也是难得一见的不带任何妆容。   迟牧年坐下来的时候先去看桌上只有他这里的两盘蒜蓉。   又去睨身边人:   “你怎么在这?不跟你们学校的人一块聚么。”   “还早着呢。”   顾姗姗脸上扬起个大大的笑容,看样子是考得挺不错,把自己面前两个小杯子都满上:   “我这才第一场,第二场再回去跟他们。”   满好以后对江旬,爽朗的声音:   “这段时间多谢了。”   江旬没推辞,拿起来和她碰一下,不咸不淡地说,   “头回见你这么客气。”   “那是,就这一次,再想有下次就没有了。”   顾姗姗刚和他碰一下,把自己杯里的酒一仰而尽。   喝完以后又准备再拿个杯子,给迟牧年添上。   江旬却把他自己的推过来,自然对她:“他和我用一个。”   一句话听着好像不止这一个意思。   顾姗姗眯眯眼,接过来的时候也没说什么,在江旬刚喝过的酒杯里添满,递给迟牧年。   “也谢谢你了。”   迟牧年接过来,跟着笑一下,“谢我什么,我可没有凌晨三点被你叫起来讲数学。”   顾姗姗先是在这句话里没开口。   但可能是酒精上脑,她不像过去那样,脸上难得露出几分温情:   “要不是你们,我那几年也不会过得那么快乐。”   迟牧年下意识看向她。   顾姗姗说完以后又是一个空杯。   连灌两杯酒也不看旁边几个男生,从身后塞满复习资料的书包里拿出小镜子,快速给自己补了个口红。   脸上的气色被一瞬间点燃。   身上因为高考的压力给泄了个干净,很快又变回了那个热烈奔放,对生活充满激情的女孩子。   最后一拍桌子:“走啦。”   迟牧年怕她两杯酒喝得太猛,忍不住说:   “你要不吃点东西再过去?”   顾大小姐瘪瘪嘴,挺嫌弃的样子:   “我不吃龙虾。”   书包单肩跨上以后没看他们,只背对着摆了摆手:   “下次约,带你们去吃好的。”   顾姗姗走的时候包厢里不少男生都追着她背影,但只有程成跟着要去送送。   被他们姗姐一巴掌给赶回来,让人别费这个事。   张狂的,和小时候指使他们的时候一模一样。   迟牧年看着她背影忽然有些感慨。   他们四个,即便现在走了不同的路,以后可能还会继续分道扬镳,可真的回过头看好像又什么都没有改变。   “吃虾。”盘子里多了一只剥好的蒜蓉。   江旬给他剥的。   迟牧年蘸着汁送嘴里,好吃的眯眯眼。   到后面真正吃虾的人其实不多,他们理科班里大多都是男孩儿,女生也都是豪迈那一挂的,平常就没让的。   几箱酒上桌。   杯子没来得及被端上来,大伙全都对瓶吹!   高三最后那年,迟牧年江旬天天留在教室给人补课。   等到高考结束,一堆人轮流过来给他俩敬酒,嘴里嚎什么的都有,什么朋友一生一起走,将来出息了别忘了大伙。   包厢里闹得特别厉害。   空酒瓶子满场飞,麦克风在每个人手里都轮一遍。   但都不是正经唱歌,全是瞎嚎。   有个男生追班里一个英语课代表已久,直接抱着话筒当众下跪,给女神来了首,甜蜜蜜。   这个女生挑挑眉,直接搂过那个男生的肩,唱了首兄弟一生一起走。   到后面都把那个男生唱哭了。   全班一起大笑起来!   有欢笑有泪水。   南三中学高三五班——   是真的要毕业了。   到后边其他包厢的班也跑过来敬酒,其中一人喝得半醉,见个熟人扯着问了句:   “怎么没看到我蒋哥啊,都是学神我得去拜拜。”   那人“嗐”一声,“刚从考场我就给他打电话了,人说不来。”   “噢......”那学生醉醺醺的,指着角落里的方向:   “那就还是拜他俩吧!!”   说完就又朝迟牧年江旬他们扑过去。   迟牧年对这种被追过来的酒基本上是来者不拒。   难得一次能这么敞开了喝,而且前段时间他学习是挺猛的,喝成这样也是另一种发泄。   结果等他这杯要提起来时,手腕子被人摁住了。   江旬从旁边托住他的腰。   悄摸把他手里的杯子换了个个,再喝到嘴里的时候变成了一杯白水。   迟牧年下意识朝人眨眨眼。   脸颊喝的微红。   江旬自己其实也喝了几杯,但他眼里神色微变,依旧是清明的,还有心思提醒他:   “不要忘了之前你答应过我的。”   他揉揉人手腕,在人掌心那儿轻捏一下,低着嗓子,指尖刚好蹭到迟牧年的脉搏:   “别喝醉了。”    第73章   大伙订龙虾馆的时候就料到今晚得包夜了, 顺带在馆子顶上订了两间带榻榻米的包厢。   江旬却不可能跟他们上去。   把人带到对面一家酒店。   跌进房间的时候,迟牧年的手已经被对方用力摁在门上。   热烫的滚刀砸下来似乎就只一瞬间的事。   江旬没再放过他,在他往后退的时候狠狠去堵他的唇, 压得人不间断扬起脑袋。   迟牧年在他那句“别喝醉”后面脑袋都是半晕的。   迷迷蒙蒙,但还是架不住被灌了酒,身体被迫跟随着对方,让他干嘛他干嘛。   两人撕扯着很快落到大床边上。   被压下来的瞬间迟牧年陡然转醒,手臂下意识推了下身上的男人,嘴里呜咽出一声, 极小的:   “不唔......”   是不是真的“不”其实说不上来。   腹部一团火簇簇往上冒,从手臂到衣服都是黏糊糊的。   酒劲儿冲到脑门儿。   好像有什么东西想从身体里一下脱离出来,太热了, 急需一瓢凉水给降降温。   但有的人根本不让。   捞起他一条腿捁在自己腰上,从上至下地看他,说出来的话是压抑已久的热潮, 强迫底下人抬起头:   “哥。”   “我想要你。”   迟牧年双腿下意识想夹紧,却发现这个角度根本不行。   只能用残存的最后一点意识:   “唔......先洗澡。”   他五官皱在一起, 看起来的确被酒精折腾得太难受。   江旬想要他,也舍不得他。   “一起。”   打横从床上把人抱起来,粗重的呼吸早已遮掩不住他此时脑子里真正想要的。   因此他们在浴室里就忍不住了。   迟牧年刚靠着墙站在浴室里。   顶上的热水打在他身上时, 底下的小小年已经被人控制。   像是扑腾的鱼被人两手握住, 只能拼命晃动身体。   “......别。”   江旬弯下点身子看他,他喜欢看人这样, 眼前这个人身上所有的失控、迷乱都是因为他。   不止地想要这个人更失控一点。   “太干了对不对。”   原本一直从对面把他托起的人不见了。   一瓢水好容易让迟牧年意识清醒一些, 睁开眼就看到底下,出现在他腹部旁边的那颗卷毛脑袋。   迟牧年:“......”   察觉到人意图,他身体下意识贴着墙站直了, 拒绝的话刚滑到嘴边就说不出口了,被迫咬住唇。   被湿热的触感包裹。   下唇很快被他自己咬出血星子。   “松嘴。”   等到一股力量从身体里抽离,他的下巴也被人轻轻揉着。   张开的一瞬间——   下巴被从底下托着带起来,混着黏腥的舌头顶进来。   从他的上齿一直到下唇,转了个圈又伸出来,停在他嘴角那儿轻啄一下,又再次顶送进去。   送完还恬不知耻地落在他耳边:   “什么味道。”   迟牧年腿已经软了,什么也尝不出来,差点蹲到地上的瞬间被人托着腰抱起。   花洒的水柱还在顶上哗啦啦继续。   迟牧年下意识抬头:   “什么?”   “你自己。”江旬定定看他,眼睛忽闪的两道火星子,“什么味道。”   迟牧年:“......”   低下头赶紧不再看他,默默偏过头:   “我想睡觉。”   江旬再他鼻尖上啄了瞬,把人打横抱到床上。   都到了这个节骨眼,睡是不可能睡的。   迟牧年一把用被子捂住头,耳边是某样东西的包装袋被撕开的声音。   是江旬领他去酒店前,在楼下便利店买的。   手被人扯着给他戴上好。   迟牧年指尖还滑溜溜的,脑袋一抽,直接从床上坐起来,脸涨得通红:   “江小旬。”   “你这都从哪儿学的啊。”   再开口的时候迟牧年才发觉到自己声音有多哑。   直愣愣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也喜欢的少年。   江旬没回答他这个,只是扯着人手腕抻在底下的大床上,舔了两下嘴唇:   “哥哥。”   这个时候喊再哥就是要了他的命。   迟牧年手不经意松了下,五指微张,很快就被挤进相同的五根指头。   他们虽然平常也亲密,但真得到了这不,只会凭着本能横冲直撞。   江旬压着嗓子堵那儿:   “乖。”   “抬起来点。”   月要上再一次被收紧。   迟牧年只觉得一种撕裂感瞬间涌上,本来还剩余的那点酒彻底醒了!   后来被人扯着,两边的侧边的两个窝被从旁边一下摁下去!   疼......   迟牧年一阵快速的抽气声。   到最后彻底趴下身子,想叫都叫不出来。   临近彻底昏睡过去之前,没什么力气地一巴掌拍人肩上。   没拍下去。   眉头下意识皱紧,只委委屈屈一磕巴:   “王八蛋......”   被他唤作老王八的人还从侧面抱着他。   从人肩膀一直亲到脖子,又在他光洁的背上留上一小口牙印,在再上边轻舔一口。   像是粗暴对待过后的那点温存。   稀罕得快要把自己埋进去。   空气里什么气味都有。   可能到现在江旬都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有多喜欢这个人。   喜欢到现在这个人明明已经是他的了,被他牢牢捁在怀里哪儿都去不了。   却还是没有真的满足。   就像是倦鸟归巢,还是会担惊受怕,   他不断告诉自己,要把步步为营捉住的宝石往鸟窝里藏得更深些才行。   “我爱你。”   “哥。”   江旬垂眼看着怀里这个人。   四周都是黑的,他沉着脸睨他,是只有在夜晚的才会露出的表情。   深吸口气,把怀里的人用力往自己胸口捁捁:   “别离开我。”   一晚上过去高中生从学生时代走到了群准大学生。   时间跨度很长,但真的到了这一步,回看过去,好像又只是一瞬间。   首先迎接他们的就是闹腾过后的宿醉。   但除了宿醉有些人还会觉得异样。   逗弄不过去,一大早就要应付某人在自己身上撒欢。   感受到双腿之间的触感和之前不同。   迟牧年一个头顶两个大,扭头的时候都觉得不可思议:   “江小旬。”   “你昨天晚上不会一直都在......里边吧。”   后面的话他死活说不出口,半天也只说出个“里边。”   奈何身上的人实在是厚颜无耻,非但不出去,到后边手臂还跟着扒过来。   “我今天一天都想在这儿。”   稀松的语气听上去,睡得还挺不错。   迟牧年:“......”   他都觉得这人脑子真被门挤了,忍不住脚在后头勾着踹了下:   “快点儿出去,我要跟我爸打电话!”   他连着说几遍。   江旬才依依不舍地从他身体里褪出来,但抱着人的手还是维持着同个姿势。   迟牧年后来也懒得打了。   最后就发了条短信,跟他爸说在一帮男生在外面喝酒。   迟北元还挺体贴,也回了条消息,就四个字,注意安全。   他平常每次出去玩他爸也就说这四个,但今天看在眼里迟牧年只觉得发虚。   手机丢一边,手背一下遮住眼睑。   “我感觉我一点儿也不安全。”   罪魁祸首一下趴上来,在人耳边轻微的:   “恩?”   迟牧年现在最不想理的人就是他。   也知道身体力量悬殊过大,想要掀人也掀不过去,只能低低发出声气音:   “滚......”   江旬不会滚,却会抱。   知道人现在躺着难受,先抱着躺会,再把人端着去浴室里洗了个澡。   一下被水扑了个遍,洗完以后出来迟牧年总算舒服了些,全身上下都冒着热气。   江旬把他抱在床上。   从上面帮他小心擦着头发,认真问:“肚子疼不疼。”   “还好。”   “那想吃什么,想不想出去吃?”   迟牧年其实洗完澡出来休息到这儿已经不太疼了,就是酸,又酸又涨的。   被问到的时候绝对不想下楼,蔫吧出一句,“饺子。”   很快又补上:“加番茄酱。”   “好。”江旬摸摸他的头。   先在手机里找了一遍。   江旬记得迟牧年特别喜欢吃的一家东北饺子在淮源路,可那儿离他们这边几条街,就算是加钱也不给送。   江旬想了想,对他说:   “那你在这等我,我下去买。”   “好。”迟牧年翻了个身,重新滑进被子里。   很快怀里就被塞了个手机。   是他自己的,电话那头正连着江旬的手机。   “干嘛啊......”迟牧年不理解,被子里面往外冒出半个脑袋,觉得想笑:   “多大了啊江小旬,下去买个饺子还要我电话陪你啊。”   “一直通着就可以。”江旬说。   迟牧年更加无语,这什么毛病啊,他又不会跑。   但还是接过来,懒洋洋的:   “好,通着通着。”   江旬出门的时候就在跟他通手机,偶尔在里边说一句。   也不一定要迟牧年句句都回应他。   下楼以后电梯等了快十分钟才上来。   里面人是满的,说是附近几家餐馆因为空调开太久停电了,大半夜的好些人往他们酒店涌。   这也包括程成他们。   一行人挪到龙虾馆对面的酒店,刚好和迟牧年他们在同一家。   宿醉整得头疼得要死,但就这还是挡不住高中生的朝气,排队在底下办退房手续的时候,打着哈欠,嘴上还在讨论毕业旅行准备要去哪儿玩。   程成给迟牧年打电话发现那边占线,就远远瞧见江旬从电梯里出来。   心觉他俩可能在一起——   刚想冲上去一喊,就见他们这万年冰山脸低着对手机里的人说了个:   “宝宝。”   嘴角还噙着一点点笑。   大程子像是受到十万电击的爆刺,想要从后边拍人的手迅速收回来。   左右看看。   怀疑自己酒还没醒。   “宝......宝宝?”    第74章   宝宝......   迟牧年在被子里翻了个身, 因为一整晚好容易平息下来的那点心绪又被勾得翻起来,轻叱一声:   “你突然说什么啊。”   “不喜欢我这样喊你么,还是我该继续喊你哥哥。”   江旬在电话那头语气上扬, 很自然又加上一句:   “在做那种事情的时候。”   迟牧年:“......”   “江小旬,你有没有发现你特别不正常。”迟牧年说他。   “怎么?”   “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是,哎你自己想。”   即便隔着手机,江旬都能想象到对方的样子。   绝对是被子遮过下巴,只露出半张脸,而且肩膀也是有一边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里边什么都没穿。   昨晚的一切还历历在目。   饶是像现在这样只通着电话,好像还是远远不够的。   也许他就不该答应要给人带几条路以外的饺子。   江旬喉结微滚,听着耳边的声音, 心底那点情念再次蹿出来,站在酒店不远处的一家馄饨馆门口:   “这家店的馄饨据说很好吃。”   “恩?”迟牧年在那边奇怪,“你想吃馄饨?”   江旬顿了瞬, 低声对着手机:   “不吃饺子好不好。”   “我想回来找你。”   电话那头传来将近十几秒的沉默。   沉默到江旬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他应该对人多加一些信任的, 分明他们的时间还有很长很长。   刚准备对着手机说自己是开玩笑的。   对面就突然传来声轻叹,跟着嘀咕出一句:   “......那你回来吧。”   “干捞馄饨,应该也可以配番茄酱吧。”   透着无奈和慵懒的语气, 又是十足的纵容。   江旬嘴角不自觉微勾。   心底好像传来开花的声音, 那种脚踏实地的感觉再度从底下传上来。   握紧手机以后,他站在这条喧嚣的街道, 轻轻道了个:   “好。”   人都要回来了电话就没必要一直通着。   而且迟牧年的手机昨天晚上就没关机, 握手里发烫先不说,现在都快没电了。   和人匆匆打个招呼就挂断。   扯了根床头的充电线给它连上。   刚连上迟牧年就在床里翻了个身,接着又转回来。   两腿之间的地方还有疼, 但也不是特别疼,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真的没有一点问题。   但江小旬......   迟牧年偶尔还是能从人身上感受到那一点点不安。   别说是对方,他自己偶尔也会再想,会不会在他不知情的时候,有一天会彻底脱离这本书。   或者在某次午夜梦回,他用力睁开眼睛,发现这一切其实是一场梦。   盯着窗外的太阳,迟牧年手背遮过头顶。   但很快他就想起那个梦,里面的碑文,还有堂哥堂伯,都真实的不可思议。   虽然这样想有些残忍,但梦里的他自己其实已经死了。   一个死人是不会起死复生的。   浮生梦魇魂不去,他早已是书中人。   他进入了这本书,爱上了一个少年。   虽然用常理不能解释这一切,但他现在就是书里的迟牧年,所有的体验,他身边认识的人都是真实存在的。   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迟牧年从小就懂得自洽,现在想到这儿也把自己绕明白了。   至于江旬那边......   迟牧年翻个身,捞过床另一边的枕头抱在怀里。   深吸口气又叹出来。   没事,反正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但很快这个“一辈子”就被连打好几折......   起因是江旬从外边回来。   两人坐在一起吃馄饨放下,江旬就扯着人想抢迟牧年嘴里的番茄酱。   抢着抢着两人再度一块滚到床上。   一个小时以后。   迟牧年浑身无力地被人从被褥里打捞起来,背着去了浴室,去洗今天一大早到现在的第二遍澡。   迟牧年身体已经动不了了。   双腿发软,从后颈到背上的一块骨头都像是被人拆了重新接上。   躺上床,一条手臂虚弱地搭在人肩膀。   虎口紧挨着旁边的一撮卷毛,有一搭没一搭的蹭,嘴里嘟嘟囔囔:   “江小旬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对这方面有什么癖好?”   “恩?”   “就,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你不觉得你这实在是太夸张了么。”   江旬完全没这么觉得,反而觉得是理所当然,从侧面叼叼他耳垂:   “谁叫哥哥以前总是笑我。”   “所以你这是在打击报复?”   “没。”   江旬一只手从后面捧住他颈子,把人扯着离自己更近一点,嘴唇也抵着他的开口:   “只是情不自禁。”   迟牧年一怔。   两人的距离再次被拉进。   双唇的距离只剩下不到两厘米。   嗡嗡——   嗡嗡——   手机响了。   迟牧年如梦初醒,赶紧咳嗽一声把脑袋收回来。   不去看江旬,转过身把手机捞到怀里。   刚摁下接通那边大程子跟炸街似得,一嗓子差点把屋顶掀了:   “年年年年,爆炸性新闻!”   “我跟你说啊,要不是亲眼所见我都觉得我还没睡醒,真的,太不可思议了你知道么,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   说半天没个重点。   迟牧年:“......到底怎么了?”   “江旬在外边有人了!!!”   迟牧年:?   回头看眼正抱着自己的腰,一下下轻啄他肩膀的少年。   “什么意思?”   “我刚刚在泰和酒店底下看到他,他那个时候正在打电话,还在跟手机里的人说什么......宝宝。”   迟牧年:“......”   关于宝宝这件事是有些突兀。   不禁往身后一瞥,瞪上背后琥珀色的大眼睛。   “而且他当时的样子应该是刚从床上起来。”程成说这句话故意把声音放小:   “你看看,你看看我就说吧!人不可貌相,谁能想到咱们这帮人里第一个脱单的人居然会是他。”   这句话迟牧年不太赞成:   “你不是一直说他长得帅,很多人喜欢么。”   “那只是脸!哎哟,就他那个个性,跟我们几个在一起还勉强好点,但要真换成谈朋友,哪个女孩子受得了啊。”   他这样说迟牧年跟着也认真想了想,还挺赞同:   “那倒也......嘶。”   肩膀又被咬了。   对面程成以为他只是单纯在应和,完全没往其他地方想:   “是吧,你说他对象长什么样啊!”   “呃,不知道。”   “那你去问问啊,我真的很好奇,你跟他关系这么好他肯定会告诉你的。”   大程子在那边催得离开,迟牧年沉默了。   其实这个时候只要再跟之前那样含糊两句就能过去。   而且身后江旬除了咬他一下也没再说什么,安安静静的,俨然真的像个乖宝宝。   只是这回迟牧年却没那么快让这件事过去。   他想起身后这人从早上到现在,总是一副没有安全感的样子。   “其实吧,我也脱单了。”迟牧年说。   周围的空气一下全静下来。   他身后那个是,手机那边的也是。   迟牧年也不管人怎么想,顿几秒又说:   “那个宝宝,其实是他对我说的。”   说完直接把电话挂了。   后来程成给他打了好多电话,发消息,问他究竟是什么情况。   迟牧年只给他回复了一个,我们现在还在酒店。   那边就再也不发消息过来了。   有些事情在脑海里翻来覆去的想,每次想一遍他的艰难的程度就会多一层。   但距离真正去做好像也只是差一个契机。   而且做就做了,做完以后发现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那句“宝宝”。   迟牧年怀疑,大概率是江旬故意讲给程成听的。   酒店底下那么多人,他的性格不可能什么都没注意到。   可后来直到他们从酒店出来,江旬一直都没怎么说话。   话没说,手却一直牵着。   和人十指紧扣。   这一年多,他们会在学校的桌洞底下,或者是公交车的最后一排偷摸牵一下手。   但像现在这样在大街上手牵手却是头一回。   一路上,江旬没放手,迟牧年也没让他放。   这里离南三中学很近。   可两个人就算这样也不可能真的牵手进去。   但又不是很想回家,干脆又去了一次以前的幼儿园。   这里早拆了。   周围一圈改建成两排农副食品店,中间那一大块做成了个驾校培训班。   后门出来是一大片葡萄藤,底下的石头椅子偶尔会有老人家在这下棋。   有时候迟牧年江旬学累了也会来葡萄藤底下坐会,看一帮学车人的热闹。   这次他们也来了。   期间程成又发了两条消息,问他俩在哪,要不要去网吧打游戏。   “去么?”迟牧年晃晃手机。   江旬看都没看他手机上写的,从侧面用力抱住迟牧年的腰:   “不想去,只跟你待在一起不行吗。”   “没说不行呀。”迟牧年朝人笑笑,“江小旬,你还记不得小时候你也是这样。”   江旬抬头睨他。   “干什么都只想跟我黏着,总要离周围所有人远远的。”   “恩。”江旬很诚恳地认下这个,末了还主动补上一句:   “现在也这样。”   迟牧年被他逗笑了,挠了下旁边人的卷发,身体往后边靠靠:   “不过也是。”   “现在去估计要被一帮人盘问半天,还是目前这样就好了。”   江旬先是没说话,后来才凑过来,蹲在地上,脸埋在迟牧年的肚子里。   这样的装乖在他们确认关系以后出现的比较少。   但他们做这些都显得特别自然,一点儿也不为违和。   “为什么突然要告诉他们。”江旬声音很小。   乍一听听不出什么,但能从里边感受,是压抑过后的沙哑。   饱含着极重思绪。   “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么。”迟牧年坐在位置上,像摸狗脑袋一样用力拍拍他的卷发。   低下脸,凑进江旬的耳朵,告诉他:   “江小旬,别害怕。”   “我说过的啊,以后不会再离开你了。”    第75章   被追着亲进门的时候迟牧年脑子一嗡。   推了下江旬的肩膀, 不可置信地冲任嚷嚷:   “江小旬你看清楚了,这是我家!”   “不是说叔叔不在家么。”江旬哑着嗓子对人,眼睛里闪着精光。   “那他也有可能会回来啊, 哎不行不行......我的腰快废了,唔唔唔。”   迟牧年被他抱着亲回自己房间,两个人一下倒在床上。   “我好高兴。”   江旬抱住他的腰,亲吻间隙对着他的脸,眼里全是对这个人的渴望。   他真的好喜欢他。   喜欢的快要发疯了。   在酒店迟牧年说出口的一瞬间,他全然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为了这一刻他甚至愿意付出生命。   原本只是亲他的唇, 后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落在人颈部的那个窝里。   迟牧年后来也不挣扎了,两手搭在人后颈上任他亲。   眼看着他们的衣服被再次解开。   不住地叹气。   心里也做好了屁股又要疼一天的准备。   结果江旬只是停在他的胸口, 无比眷恋的让侧脸紧贴在那,自己的身体随着那心跳声上下起伏。   没多久怀里传来阵轻鼾......   江旬睡着了。   呼——   迟牧年默默松出一声。   抬起点头去看枕着他睡着的人。   卷卷地毛脑袋下,锋利的五官因为入睡显得特别柔和, 但依旧是英气十足,宽阔的骨架子上面是流畅的肌肉线条。   抱着其实一点也不硌人。   最重要的是, 迟牧年已经好久没见江旬睡这么沉了,好像是身体里每根神经都彻底放松下来,特别依恋, 极其松然。   迟牧年喜欢看他放松的样子, 不想见他总是绷着自己,好像轻易就会断掉。   但实际上, 属于他们俩的休息日也没剩多少天了。   虽然高考已经结束, 但他俩现在都不能出去玩。   后面程成他们满处旅游的时候,迟牧年就跟着江旬一起去跟私教课。   他的英语在高考期间被江旬磨得挺好,笔试等熟悉题型以后, 问题不太大,但口语的部分还是要加强。   迟牧年白天跟着私教练,晚上回来拉着江旬也练。   “好了,今天不看了。”   江旬洗完澡出来,见人还坐在沙发正中间,对着腿上的电脑一遍遍跟着读,心尖止不住地发软。   其实迟牧年根本不用这么努力的。   以他现在拥有的,后者只需要乖乖跟在他身边就可以了。   他会安排好他们的一切。   但迟牧年却有自己的说法:   “那不行,别到时候去了Y国,一句顺溜话说不出来给咱大华夏丢脸。”   江旬没听他的,直接把人面前的笔记本电脑阖上。   将人一扯扯到自己怀里趴着:   “可是我不想你这么辛苦。”   停几秒又道:“而且你这样也会让我觉得,是不是不出国会比较好,国内的环境你都熟悉,而且平常也可以经常回来陪陪迟叔叔。”   “你不想出去了?”迟牧年微讶。   “是不想你那么累。”江旬叹口气。   而且这么多年他了解这个人,性格虽然是软的,但某些方面又很有自己的坚持。   “江小旬,你怎么跟你干爸说一样的话。”迟牧年笑了下,说:   “我小时候他也是要带我出国,但我能感觉到他那个时候挺矛盾的,嘴里念念叨叨的也是这几句。”   “所以我们都很爱你。”江旬抱着他说。   “恩,我知道。”迟牧年笑了下,从旁边戳戳江旬侧脸:   “行了行了,都准备这么久了,不许半途而废,不是说放春假还要带我去看那些教堂什么的么,我长这么大都没看过呢。”   说完以后也不管身上的人,端着电脑跑回他这客厅的大办公桌跟前。   继续对着里面老外视频一遍遍地练。   他们的考试是一个月一次的。   等到其他资料准备好以后,高考成绩也下来了。   江旬,不出意外的全校第一,但不是理科状元。   今年的随城的文理状元都被外校收走了。   其中那个理科状元,迟牧年看着新闻里采访学生的长相有些眼熟,指着对江旬:   “之前我去你们初中部找你,走在你身边的是不是他?”   江旬先是看眼他手机,后来才收回目光:   “不记得了。”   他是真记不清楚。   那时候自己极少和周围人说话,一般那些人也都是跟着走一段,觉得没什么意思就自己走了。   “真可惜,你要认识的话我还想跟着见见呢。”   迟牧年继续盯着手机,感慨一声,语气里满是崇拜:   “这可是活状元啊......”   被后者忍无可忍地收缴走,嘴巴很快就被叼住给含一下:   “别看了。”   顿几秒又问他:“资料都导出来了?”   “早准备好啦。”   迟牧年自己这次考的也不错。   要是留国内上个末端985没什么难度,两个人的成绩对他俩这次申请学校无疑是巨大助力!   申请邮箱发出去以后。   只属于他们的假期终于要来了。   江旬陪着人去看了海,他们在蔚蓝的大海边上堆了个半人高的沙堡,引得周围好多人过来合影。   他们围过来的时候,有几个女孩子找迟牧年要微信。   被刚洗了手过来的江旬看到以后,脸垮下来,把迟牧年整个人打包带走。   临走前还不忘折返回来,面无表情,当着众人的面把他俩好容易搭了快一整天的巨大沙堡推了。   眼看巨大的堡垒变成一摊细沙。   迟牧年手在自己沙滩裤上抓抓,只觉得无语:   “你幼稚不幼稚啊。”   结果就被人抵在身后一棵大椰子树上,亲了个底朝天。   亲完江旬从前边抵住他的腰,在他有点弧度的下巴上啃一口,吭出一句:   “不许看他们,只看我。”   迟牧年被他这一下乐到了。   他不理解江旬的脑回路,感觉从理论上来说他才是更需要担心的那个,但面上还是故意逗人:   “那等出了国你还怎么管我啊,咱俩专业不同,你不可能让我翘课吧。”   “所以我想把你关起来,用绳子拴住你一只脚,找个没人的地方让你一直待在里面。”江旬死死盯他,眼睛里是说不出的认真:   “在你的冰箱里放满食物和水,这样你的身体就不会变差,每天乖乖在那儿等我回家。”   “你从早到晚能接触的活体生物只能是我,看得见摸得着就够了。”   迟牧年:“......”   “你变态吗。”   “所以你最好老实点,这样我就不用真的做到那一步。”   江旬声音低低的,垂着看他眼睛,一点点往下看:   “眼睛老实点,嘴巴也是,身体也是,都只是我一个人的。”   说完这个就再次覆着到人唇上。   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他们像是都没看见,唇瓣卷着海风,带着那一点点咸意,在人口腔里兜了个遍。   后来迟牧年被亲得腿软,被逼着说了几遍“喜欢他”才被人放开。   海边的太阳落得像是比其他地方早。   周围摸黑的地方点了几盏小灯。   两个人坐在海边吃了碗不加土豆,只混着海鲜的纯粹咖喱饭。   感觉是不是靠近海水,嘴里的咖喱偏咸,但很醇厚,拌着饭吃特香。   迟牧年吃了个干净,被带回酒店的时候翻了个身,舒舒服服地把身体全都嵌进底下的大床里。   嵌完以后一个鲤鱼打挺起来,走到房间的窗户边上。   江旬订的是一个海景房,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也跟他们一样的游客。   迟牧年盯着底下人手里抱着的椰子发呆。   江旬本来想从后面抱住他,朝他的视线往底下看,改成揉揉他头发:   “我下去买。”   说完不等迟牧年,已经拿着手机出了门。   迟牧年瞅着他背影有些愣神。   这时候手机里江旬又给他发消息,问他除了椰子还要不要其他小吃。   迟牧年回复不要以后,环顾四周后突然想到——   其实吧,要是真的待在一个空间,有网有电环境还好,每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都不用操心,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   好像也还挺不错的......   想到这迟牧年觉得自己彻底没救了。   唐卓下午给他发了张照片,说是毕业礼物。   当时迟牧年正在专心堆沙堡,只瞟一眼就收回去,连消息都懒得回。   实在没见过这么不要脸,人家毕业,他把自己和对象的合影发过来当礼物。   现在屋里只他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迟牧年也有心情拿出来看看。   唐卓的这个男朋友......   挺看好。   白白净净的,很秀气,而且身上有一种脱俗的气质,跟唐卓这种完全不像是一个类型。   迟牧年刚准备给人回复一句,你对象比你好看。   视线突然挪到照片左下角。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学校门口,一个少年正站在那儿,黑色鸭舌帽,额间的卷发遮住他一只眼睛,瘦削的身体正朝着他们学校方向。   即便对方把自己挡得严严实实,但迟牧年只一眼就认出来!   而且,照片里唐卓和他男朋友都穿着初中校服,手臂上还挂着新生入学志愿者的袖标。   迟牧年记得那是他去初中报道的第一天。   他跟在迟北元身后,背着书包也不说话,一只耳朵里塞着耳机。   那时候他心情不好,总是沉默的,刚跟他爸说完话就一个人往教室里边走。   谁也不理,一脸的中二病。   现在看着只觉得恍若隔世。   耳边全是划过去的海风,打在迟牧年旁边的落地窗上。   一瞬间——   迟牧年连房卡都没拿,直直往房间外边冲。   坐着电梯往下。   快速跑!   对着刚进酒店大门的少年用力一扑!   江旬被他扑的往后一倒,手里的椰子滚到地上。   但双手还是稳稳拖住他的腰,让人在自己身上不掉下去。   “怎么了?”   江旬说这个的时候脸下意识微沉。   不是因为那个椰子,而是担心怀里这个人出什么事。   迟牧年牢牢抱住他,脸埋在人肩膀上就是不抬,半天才喊出一声:   “江小旬。”   “跟我讲讲那三年里,你是怎么过来的吧。”   江旬先是一愣,很快也想起来人说的是哪三年。   原本说好的学校没有一起去,他们之间连个“再见”都没有。   那是他们小时候手牵着手,站在太阳底下说好的。   “没什么的,都很普通。”江旬摸摸人头发。   “普通也得说。”迟牧年脑袋从人怀里出来,看着他的眼睛,自己的也是红的:   “你身边的同学,老师,他们的名字,长相,你每次考试的分数,你一日三餐都在学校吃什么,你的宿舍长什么样,你每周回不回家,过年是不是一个人......”   “我都要知道,我都想听。”   江旬抱着他的手微微收紧,继续上一个问题:   “刚才发生什么了?”   迟牧年没解释,只朝他的方向坚持:   “你到底说不说!”   江旬叹口气,完全不顾酒店里进进出出的人,把挂在自己腰上的人往上掂掂:   “好,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怕人不信又补一句:   “什么都告诉你。”   就这样把人端着进酒店的电梯。   周围有很多人看他们,但无论是面无表情的那个,还是总害羞,动不动就把脑袋缩起来的那个,此刻都不在乎。   他们现在眼里只有彼此。   即便是路过的人,都能看到电梯关上门之前,其中一个把另一个用力摁在身后的护栏上。   看这架势今晚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但那又怎么样呢。   反正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足够一个人告诉另一个人。   海浪卷着边不断拍打在岸,可以轻易掩盖掉沙滩上的任何痕迹。   只是被海掀上来的贝壳海螺是带不走的,即便被短暂带走以后还是会被再次冲回到岸边。   黑色的沙地一次次变得湿润。   屋外的声音和屋内的交织在一起。   又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