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后被恋爱脑黏上了》作者:昭昭宵宵   简介:   《魔皇》这本书里,主角凌无朝天生神魔双骨,十九岁那年,和当世第一仙宗最张扬跋扈的大弟子沈越冥谈了段荒谬又香艳的风月情。   沈越冥剜他神骨,断他左臂,把他玩得团团转,将他一颗真心摔进泥地狠狠践踏。   他这才知道,沈越冥带他回家,只是为了他的神骨。   一夜间,魔骨蔓延,朗目疏眉的少年变作银发赤瞳的断臂妖魔。   他拖着残破的身躯行走在世间,最终心灰意冷,觉醒魔骨,当上了魔皇。   下一页——全文完。   话本外,看完结局的大魔头怒而拍桌。   虐主角虐了一整本,刚当上魔皇你跟我说全文完?!   凌无朝这蠢小子憋屈了一辈子,哪会当魔头?   还不如放着本座来!   下一瞬,他就如愿穿到了凌无朝身上。   2   最初,魔域的魔头都看不上这个断臂新皇。   后来,所有人都闭了嘴。   魔皇大人上位第一天就杀疯了。   大魔头全身浴血,躺在白骨堆上。   心想,还差一个。   当年践踏他真心的那个人,没找到。   他手上把玩着一截人骨,问体内凌无朝的神魂:“知道去哪儿找他吗?”   “不知道。”   凌无朝说,“告诉我,你的名字。”   大魔头狂笑一声,“本座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幸会,沈越冥。”   “……”   沈越冥:“跟你老情人撞名了,是不是很巧?读话本的时候就觉得晦气。放心,本座手段了得,绝对帮你报仇。”   凌无朝良久不语。   后来,两人神魂分离,他把沈越冥抵到榻前,垂眸看着这张日思夜想的脸,眼中暗欲翻涌。   “是很巧。”   沈越冥:“……”   沈越冥:“不是,哥们儿。”   名字一样,脸也一样?   3   沈越冥当了一千年魔头,一千年处男(直的)。   为了向凌无朝证明“我真不是你的情郎”,他主动跳进魔域的鉴定池   ——不久后,对着虚空中【您不是处男】【您不是处男】几个亮黄的大字沉默。   4   沈越冥身虽不是处子身,心依然是处子心(直的)。   即便在榻上一不小心就被凌无朝牵了鼻子,也咬着牙,只在他手重时发出声隐忍的哼。   凌无朝俯身轻笑,错乱的呼吸与他勾缠。   “沈郎,身体都替你记得我……”   沈越冥:“。”   就拿这个考验直男?   -   互攻   乐子人靠谱大魔头×美强惨魔皇大男主   脑子不记事但身体很诚实×乖乖涩涩黏人恋爱脑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东方玄幻 轻松   主角视角:沈越冥 凌无朝   一句话简介:就拿这个考验直男?   立意:夜色难免黑凉,前行必有曙光。    第1章   杀气弥天,万里黑云。   天魁宗三十修士披甲执锐,直逼魔域。   一人出列,朝前方厉声喝道:“凌无朝!你与魔为伍,为祸世间,如今你那同党已死,退无可退,还不领罪,束手就擒!”   被喝斥的是个银发魔修,他一身红白衣衫,面容清隽,红眸冷润,皮肤是似雪的白。   他站在魔域入口,独自面对三十修士,风吹起他空荡荡的左袖。   他身后,天下魔修的聚集地,此刻城门紧闭,静默无声。   这意味着魔域拒绝接纳他,也没有魔修会出来帮他。   身处绝境,无人支援,他面上却不见丝毫慌乱,只出声提醒为首的一个修士,“玄璋,断枪要早些修补,否则战中会吃亏。”   那修士寒笑一声,掂着手中被折断一半的武器,“老子就爱用断枪!一个月前亲手要了李寻鹰那小白脸儿的命,今天专程来收割你的人头!”   凌无朝弯起唇,仍说,“尽快修补。”   他笑容和煦,对面的天魁宗修士却都不约而同退了一步,有人难以置信地瞪大眼,“那是……”   凌无朝周身向外,正扩散出丝丝缕缕的黑色魔气,伴随着滋滋电流,魔域上方的鼎盛魔气穿透黑云,缓慢而又强悍地汇聚在他周围。   越来越多的修士注意到这一幕。   他们只知道凌无朝曾经也是天魁宗弟子,入魔后叛出宗门,与游侠李寻鹰一起处处与天魁宗作对,成了天魁宗头号的通缉犯。   一个月前,李寻鹰被他们堂主杀死,今天堂主寻到踪迹,又带他们来取凌无朝的命。   没人想到,这个被魔域拒之门外的断臂青年,竟然是千年来仅此一位的天命魔皇。   魔皇拥有世间最强大的魔骨——即便魔骨尚未完全觉醒,满溢的魔气却早已充盈得铺满了整个落仙大陆。   他们就来了三十个人,三十个人怎么打魔皇?   可看堂主这准备冲锋的架势,还真要带他们跟魔皇战斗。   这时,为首的另一修士发话,“撤。”   众修士如蒙大赦,火速后撤。   嵇玄璋一怔,怒道:“我看谁敢走!今天必须把他拿下!玄珂,听哥口令,随哥冲锋——唔唔唔唔唔!”   嵇玄璋挥舞着手中断枪,狂怒着被拖走。   其实他们只需要晚走那么片刻,就会发现,汇聚而来的魔气并未久留,电流一寸寸攀爬至凌无朝全身,疼得他身形不稳,唇在瞬间便没了血色。   他并没有掌控魔骨,反而是日渐觉醒的魔骨在折磨他。   险些摔倒时,一只巨型白鹰落地,用身躯稳住了他。   凌无朝轻声叫它,“破煞。”   白鹰偏头,蹭了蹭他的脸颊。   一人一鹰站在魔域紧闭的城门前,凌无朝指尖凝聚出夹杂着电流的漆黑魔气,化作刃尖,飞身上前。   他身形飘逸,动作极快,城门瞬间多出无数裂痕,轰然倒塌。   一声巨响,藏在门后看热闹的魔修猛地散开,银发青年踩过城门废墟,缓步踏入魔域。   -   纯白巨鹰伸展双翼,飞跃群山,在魔域最中央的弑神殿上空盘旋。   弑神殿内血气混着杀气,哄叫声不绝,这里聚集了上百个魔修,尖锐的魔角与魔尾纠缠碰撞,带有锋利指甲的手掌握拳,兴奋呼喊。   这群魔修在用自己的方式,迎接他们的魔皇。   大殿的中央,被迎接的魔皇已经是第一百五十次被布满鳞甲的魔尾高高抛起又重重摔下,魔尾缠缚他的腰肢,鳞甲刺透他的血肉,身上的衣衫早已被脏血洇湿,破损不堪。   他蜷曲在地上,藏在脊背中的魔骨力量蔓延全身,在苍白的肌肤上烙下无数道暗黑色纹路。   散乱的银发遮挡了他的面容,发尾垂落进身前血泊中,伴随着微弱的、压抑着痛苦的喘息。   他是罕见的至纯魔骨,天命魔皇,却承受不了魔骨觉醒的痛苦。   新皇上位的第一天,就成了这群魔修肆意凌虐的玩具。   鲜血顺着伤口流淌而出,染红腰上的魔尾。   他右手撑在地上,艰难用力,欲图起身。   站在他身前的魔修一脚踩上他的脊背,鞋底碾着那块凸起的、隐藏在皮肉下的魔骨,将他整个人狠狠压了下去。   一声沉闷的痛哼后,他全身一颤,不再动弹。   洛逍垂眸,盯着血泊里昏倒的银发青年,冷静道:“魔皇大人在魔域水土不服,来人,请出去。”   有几个魔修上前,预备将他拖起。   “都住手!”   外围的人群中破开缺口,一个年轻魔修跑上前,气喘吁吁。   “洛逍!洛护法!快别打了!山主口令,立刻请魔皇大人上山,特别强调了要恭敬,有礼貌!”   话音未落,围在四周的魔修便同时后撤了一大步,洛逍身躯一僵,魔尾倏地从魔皇腰间收回,鳞片刮过伤口,又溅出几滴鲜血。   他疑惑皱眉,山主分明说要把人打一顿丢出去,如今他都打完了,怎么又成了把人恭敬请上山?   那魔皇这一身伤算谁的?   他深呼一口气,压下心底生出的莫名恐惧,“知道了,这就去。”   语罢,扫了一眼昏倒在血泊中的银发魔修。   这个脆弱的、美丽的青年是他们的魔皇,他拥有此间最强的魔骨,却如此不堪一击。   洛逍想到午后见他的第一眼。   至纯魔骨的觉醒使得魔域上空布满黑云,随之带来的鼎盛魔气令每个魔修都兴奋躁动,即便山主下了禁令,不让开门,他们也自发聚集到入口,暗中观察这位神秘又强大的魔皇。   紧接着,凌无朝就进来了。   沐浴着外界的阳光,周身是融融暖意,银发披肩,红眸冷润,肌肤泛着浅淡的、健康的色泽。   他没有象征力量的魔角和魔尾,没有可怖的尖牙,锋利的爪尖,畸形的身体构造。   除了那双红眼睛外,哪里都看不出是个魔。   干净、美丽,既不丑陋,也不凄惨。   这使得迎接魔皇的魔修们出奇愤怒,那些名为自卑、嫉妒的情绪缠绕上他们,所有人的眼睛都注视着他,心中不约而同地想着同一句话。   ——把他赶出去。   ——把这个酷似人类的、格格不入的家伙赶出魔域。   最初只有少数魔修不畏魔骨前去挑战他,后来他们发现了这位魔皇似乎无力反抗,于是挑战变成了单方面的折磨。   他们越是自卑,就越是要展露自己的肮脏低劣。   洛逍俯身,准备捞起魔皇。   他得赶紧过去万劫山,那里的山主是一位大魔,也是他们未曾加冕的王。   然而,他刚要动作,忽觉异样,低头看,一只沾了血的手正紧紧攥着他的脚踝,地上这位奄奄一息的魔皇借力翻身,仰躺到地上,抬眸看他。   不同于初见时的清润,那双红眸不知何时变得冷沉,其中翻涌的腾腾杀意和突然涌起的狠厉看得洛逍心中一震,脚步直直定在了原地。   紧接着,他看见这位魔皇微微勾了唇,嗓音带着一丝沙哑,将他的名字送到齿间,咀嚼,碾碎,缓声道:“洛、逍?”   洛逍心里那份恐惧,在这一刻升腾到了极致。   “啊——!”   一声惨叫响在弑神殿上空,殿内,数百名魔修颤抖着站立,无一人敢抬头。   洛逍单膝跪在宝座前,用自己的魔角给魔皇撬开了第三十个核桃。   “大人,请用……”他俯首,身躯在抖,尾巴托举着华贵的圆盘,将核桃仁送到银发魔修面前。   刚才那声惨叫是他发出的,因为第二十九个核桃没撬好,作为惩戒,魔皇大人切掉了他一半的左角,现在他的断角和那把用来切割魔角的匕首就在他脚边。   银发魔修静坐在椅上,微微垂头,不出声也不睁眼。   几缕发丝垂落在脸侧,让他感觉痒。   腰间被魔尾尖利鳞片刮出的伤因着不久前的反复摔打而肿胀翻烂,卡了碎沙和小石子,带来一阵钻心的疼。   好在那些遍布全身的黑纹已经消散,似乎是适应了魔骨,不再电他。   不然他现在除了要忍受身上那些细密伤口的疼,还得持续而痛苦地遭受黑纹的电击。   谁让凌无朝天生当不了魔头,他想,身上的魔骨根本不配合。   “你吃。”他说。   洛逍不敢拒绝,三两口吃完了整盘核桃仁。   魔皇不再说话,弑神殿里冷场了,这不是件好事,洛逍已经被激出了一身冷汗,他颤着呼吸,主动拾起脚边的匕首,闭眼,对自己的魔尾狠狠一刮——   又是几声连续的惨叫,半条尾巴的鳞片装了满满一盘。   他把整盘沾血的魔鳞呈到魔皇面前,苍白着脸,竭力稳住自己的声音,“大人,这是……冒犯您的代价。”   魔皇周身已经萦绕起了丝丝缕缕的黑色魔气,这是魔骨力量被调动的体现,洛逍现在就是豁出全力拼死一搏,这位魔皇也会在断气的前一刻彻底掌握魔骨的力量,将他一击致命。   所以他要拿出诚意,魔皇还没想好怎么罚他,他就得自己罚自己,他要活命。   幸运的是魔皇睁了眼,视线扫过满盘血鳞,似乎满意了,指尖微动,飞出一缕黑气萦绕上那把匕首,只在瞬间,幻化出上百把一模一样的,送到了殿内每个魔修面前。   他起身向殿外走,“洛逍,陪我逛逛。”   洛逍长长松了一口气,大步跟上他,没理睬身后传来的声声惨叫和浓郁血腥气。   跟着魔皇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路,洛逍开口:“大人,你想去哪儿?休息、吃饭,还是找人挑战……”   “我想沐浴。”   他的主动换来了魔皇的坦诚。   “大人初来魔域,还没有安排私人浴泉,不介意的话,先用我的?”   魔皇又多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好。”   洛逍守在外面,魔皇拒绝了他给浴泉加热的提议,整个人浸入了冷冽的泉水中。   刺骨的凉带来意识的片刻清明,银发魔修在水底闭眼,盘腿运功,周身凝聚出魔气,缓慢包裹住这具伤痕累累的躯体。   这是沈越冥进到这副身体里的第一个时辰,刚到这儿,就发现自己在被这个洛逍拿尾巴暴揍。   身体原主人凌无朝的神魂此刻正在魂海深处沉眠,沈越冥有意探寻,能看到一个胖乎乎的、短手短脚的白色小人蜷缩在魂海一角睡觉。   他一边运功疗伤,一边放自己的神魂朝魂海跃去,化身成一个同样短手短脚的黑色小人,落到凌无朝身边,狂摇他的肩膀,试图唤醒他。   良久,无果,他又把白色小人摆回蜷缩睡觉的模样,自己盘腿坐在一旁沉思。   他穿进了不久前刚读完的话本里,此刻正附身在主角凌无朝的身上。   《魔皇》这本书里,主角凌无朝天生神魔双骨,是一个居住在普通小村落里平平无奇的少年。   直到十九岁那年,被当世第一仙宗看中,收进门做了弟子。   凌无朝进入第一仙宗后,每天的任务不是修炼变强,而是——谈情说爱。   话本里,第一仙宗那位张扬跋扈的大师兄对这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小师弟起了兴趣,依靠权势强要到身边,从此两人缠缠绵绵,谈了段香艳动人的恋爱。   好在沈越冥一早便发现这两人气氛不对,一到他俩单独相处的剧情就跳过,哼哧哼哧往后翻页,他对两个男人恋爱没兴趣,就想看凌无朝啥时候变强。   可全书都过半了,这小子竟然一直、一直、一直在谈恋爱!   甜甜蜜蜜,腻腻歪歪,随便一翻就是在眉来眼去,毫无上进之心,气得沈越冥几次想把话本子丢进火里烧了,又强忍着,继续往后看。   后来,那个情郎剜了凌无朝的神骨,斩断他的左臂,将他一颗真心摔进泥地狠狠践踏。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只是被玩弄了。   一夜间,魔骨蔓延,单纯愚蠢沉溺情爱的少年变作了银发赤瞳的断臂妖魔。   话本里,凌无朝痛苦绝望,话本外,沈越冥期待攥拳。   好小子,还恋爱脑吗?这下总该变强了吧!   再后来……想到后面的剧情,正在魂海里沉思的黑色小人站起身,朝蜷缩睡觉的白色小人屁股上狠狠踩了一脚。   软乎乎的,肉还弹弹弹,差点把沈越冥绊倒。   黑色小人站定身体,抱胳膊盘腿坐下,偏头睨着呼呼大睡的一团,心里骂,蠢死了。   《魔皇》的前半段在讲凌无朝怎么谈恋爱,后半段在讲凌无朝怎么思念那个对自己骗身骗心的情郎。   被仙门打压的时候,想他。   被世人唾骂的时候,想他。   被挚友背叛的时候,想他。   想他想他想他想他想他……   甚至最后觉醒魔骨,当了魔皇,也孤身一人站在风中,望着远山——想他。   沈越冥:“。”   他冷笑着拍断书桌,将话本焚烧殆尽,对着眼前火屑飞灰怒骂了句,“这蠢小子哪儿会当魔皇,还不如放着本座来!”   下一瞬,他的神魂就到了凌无朝身上。   ——准确来说,是正在挨揍的凌无朝身上。   果不其然。   被魔尾卷着高高抛起时,沈越冥想。   这蠢小子,在哪都得受欺负。   -   明明还没到夜晚,魔域上空的黑云却让人感到压抑沉闷。   沈越冥调动了刚获得不久的魔骨力量,驱散黑云,换来了一大片温暖的太阳光亮。   洛逍见他又开始漫无目的地走,主动询问:“您要去万劫山吗?”   沈越冥刚来时隐约听见有魔修提到过万劫山,他停步等洛逍引路,问:“拜码头?”   这就太侮辱这位天命魔骨的魔皇了,洛逍恭敬道:“当然是下马威,大人,希望您能有一些天下无敌的自觉,这样我们做小弟的脸上也有光。”   沈越冥笑了声,“我初来乍到,哪来的小弟?”   洛逍张了两次嘴,欲言又止,似乎在与自己的内心作斗争。   不同于中心区域弑神殿的华丽冷肃,万劫山位于魔域的最北部,水渠环绕,花木葱茏,上山途中还有不少小动物跑跳扑蝶,看起来十分宜居。   洛逍给他带路,一直很稳当,到半山腰时突然止步,在他脚旁跪拜,断裂的魔角轻触上他的银靴。   这是臣服的姿态,沈越冥垂眼,能看到他的肩膀在抖。   “大人,魔域没有领袖,只有一个没名没分的老大和四个护法。鄙人,四大护法之一。”   “今天冒犯你不是我的本意,是山主下的令,山主平时行事狠辣,朝令夕改,你上山见他,千万小心。”   魔皇没答应让他当小弟,也没说要去“拜码头”还是“下马威”,洛逍怕他不争老大,反而跟山上那位和谐相处,那他这棵墙头草的脑袋就该掉了。   至于他为什么会这样担心……实在是凌无朝给人的感觉不像一个凶残的魔头,这位新来的魔皇和魔域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一阵魔气绕上洛逍的手腕,将他整个人提起来,又顺着下去拍净了他膝上的灰。   他抬眼,又忽而一怔。   这位貌美的魔皇正垂眸,用那双红宝石似的眼睛看着他,有风拂过,吹动魔皇披散的银发,日光照耀上去,看着暖融融的。   紧接着,这位暖融融的魔皇唇角就勾出一个嗜血的弧度,红眸向外溢着森冷魔气。   “放心,我有经验。”    第2章   还未到山顶,前方突然传来几声愤怒的喊叫,“你们不能见死不救!”   那是个虎头兽人,看外形只有十五六岁,绒毛杂乱,正被两个魔修钳制着往山下扔,他用虎掌抓地,挣扎道:“放开我!我要找魔皇大人救命!那群修仙的在外面吃人!吃人!”   洛逍见状,厉声呵斥:“干什么的?兽人禁入魔域!山上也没你要找的魔皇,滚!”   那虎头兽人看见他,眼神一亮,“洛护法!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金阳,我们在兽人城见过唔唔唔……”   他刚一开口,洛逍面色就变了,倏地瞬移过去捂住他的嘴。   抓人那两个魔修连忙松手后撤了几步,惊恐道:“洛护法 ,我们什么、什么也没听见……”   洛逍低声道:“滚。”   那两人一刻不敢停,飞速离开。   洛逍松开捂虎嘴的手,怒目盯着那虎头兽人,压低声音问:“你疯了?敢在魔域说这个,嫌我死得不够快?”   金阳要哭了,虎爪死死抓住他两只手,激动道:“护法救命!族长……族长被抓走了,他们要吃魔骨,还要吃我们的肉!”   洛逍凝眉,“谁要吃魔骨?”   “所有人!所有没魔骨的仙修都要吃我们!”   金阳眼泪哗啦啦地往下落,“自从魔皇大人一个月前开始觉醒魔骨,天地间魔气便一天比一天强盛,族长说,很多仙修都坐不住了,他们害怕未来魔修会依靠这些魔气越来越强大,所以铤而走险,妄图通过吃我们的魔骨,强行扭转自己的修炼体系,也来修魔……”   洛逍猛地捂住他的嘴,看向不知何时站到两人面前的魔皇,把虎头兽人往身后挡了挡。   沈越冥朝金阳招了招手,“小老虎,过来。”   洛逍还按着他不让动,金阳自己挣脱,“嗖”一下立到银发魔修面前,惊喜道:“你是哪位大人?你愿意陪我去救族长吗?”   沈越冥垂眸看着他,突然抬手,洛逍一惊,一声“放过孩子”刚要喊出来,他的手就轻轻落下,揉了把软绵绵的虎耳朵,说:“走。”   -   魔域外,凉风阵阵。   金阳在前面带路,上蹿下跳,跑得飞快。   洛逍问沈越冥:“魔皇大人,你不讨厌兽人吗?”   “为什么要讨厌?”   “因为他们相貌丑陋,没有人样。”   沈越冥看了眼他断角秃尾外加尖利长指甲的狰狞模样,又看了眼绒黄可爱软乎乎的小老虎,不语。   谁丑谁知道。   “小心!”   在前面带路的金阳猝然停下脚步,压低声音喊了句话。   魔域外的这片地界,山林幽深,按理说该人迹罕至,此刻却火光闪动,依稀有血气传来。   “都老实点!别逼仙爷们在这儿剜你们的魔骨!”   山林中央一片空地上,十几个仙修凑坐在一堆休息,其中一人手里握着一条奇长的锁链,锁链上带着暗红的血迹,另一端延伸进黑暗的树林深处,不时发出几声响动。   沈越冥隐在暗处,红眸顺着锁链向黑暗深处游移,目及百里,看到了林中一长队被倒刺锁环禁锢住的年轻魔修。   沈越冥视线放到这条铁链的后端,发现被捕获的魔修,全是兽人。   《魔皇》中的魔修分为两类。   一类保持着基本的人类样貌,红色瞳孔,利爪尖牙,额外长有漆黑的魔角魔尾。   另一类是兽人,他们依靠动物修炼,头部和身躯都是完全的动物形态,可以人立行走。   魔修内部的鄙视链十分严重。   大多人形魔修都看不起兽人,不允许兽人住到魔域,这些兽人流离在外,建造了很多分散的兽人城。   灵火旁,攥铁链的仙修忽然使劲摇了摇链子,伴随着铁链响动,山林深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哀嚎痛呼。   闻到飘出的浓郁血气,十几个仙修互相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一人伸出手阻拦,装模作样劝道:“仙友轻点晃,这铁刺可嵌在他们的脖颈肉里,你晃得狠了,血流干,咱们拖着死尸回去开饭,不就不新鲜了么?”   边说着,他边用力一拽铁链,舔了舔唇,兴奋道:“不如现在先挑几个快死的出来饱饱口福,趁热吃才够鲜呐!”   他正欲起身,忽然喉口一紧,脖颈不知何时缠绕上黑色魔气,这魔气强悍凶残,像长满了无形倒刺,瞬间扎穿了他的血肉。   鲜血喷溅,这人直直栽倒在地。   其余人大惊,来不及戒备便遭遇了同样的魔气锁喉,相继倒地。   一双银靴踏过满地血色,停在手握铁链的仙修面前。   沈越冥俯身,捡起血泊中的铁链,掌心魔气顺着铁链传到山林深处,伴随一阵咔嚓声响,束缚这些兽人的锁环自行断开。   “都过来。”   魔气把地上仙修的尸体震开,留出一大片空地。   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声,被捕猎的兽人三三两两相互搀扶着走了出来。   中央的灵火照耀处,银发魔修垂手而立,夜里有风,吹动他空荡荡的左袖。   这群兽人不认识新上位的魔皇,戒备地看着他。   他们年纪都不大,脖子上带着血洞,是被刚才锁环上的倒刺扎出来的,被抓后经受了一路的折磨,身上伤痕纵横,有人已经失血过多,几近昏迷。   洛逍走到沈越冥身边,眼里闪过不忍,骂道:“一群畜生。”   站在前面的一个狗头小兽人耳朵抖了抖,以为“畜生”是骂自己,一路的恐惧和委屈倾斜而出,垂下头低声抽泣:“对……对不起……我又笨,又丑……”   一个哭,立刻带动了一大片的委屈抽泣,洛逍解释不过来,脸都急红了。   沈越冥刚要上前就感觉手被虎爪握住,金阳仰头看他,指指自己鼻子,“大人,我感知到族长的气息了。”   “嗯。”   沈越冥先让洛逍安排这群兽人进魔域疗伤,又问金阳,“远吗?”   “特别远,”金阳拽起他跑,语气焦急,“我速度飙到最快,也要半夜才到了。”   那就晚了,沈越冥正在回想凌无朝有没有坐骑,天空忽地传来一声鸣叫,一只纯白巨鹰挡到了两人面前。   金阳没刹住,整个人扑进了巨鹰怀里。   沈越冥跟巨鹰对视,指指它背,问:“能带人?”   巨鹰点头。   沈越冥没犹豫,拽起金阳就跳上去,对他说:“指路。”   途中,金阳在巨鹰背上发出第十声惊叹,“太酷了!大人,这是你的坐骑吗?”   沈越冥不记得话本里有出现过这只白鹰,于是斩钉截铁道:“不是,这只是路过的好心野生大鸟。”   金阳:“哇!”   正翱翔的巨鹰莫名其妙颠了他们两下,沈越冥抓着金阳坐稳,问他:“你先前说,那些人抓魔修是为了挖魔骨来吃,从而修魔?”   提起这个,金阳愤怒道:“是啊!自从一个月前魔皇觉醒魔骨,他们就开始四处捕食魔修了,族长总说未来的魔皇很厉害,天下无敌,大家都被欺负成什么样了,怎么不见他出来保护我们呢?狗屁的天下无敌!缩头乌龟!废物!”   越骂那个徒有虚名的魔皇,他就越觉得面前的这位大人好,又漂亮,又强大,心地还善良,于是他问:“您是哪位大人呢?”   沈越冥:“我是魔皇大人。”   金阳整只虎僵在巨鹰背上,巨鹰忍得翅膀狂颤,张开嘴发出“嘎嘎嘎”的笑声。   沈越冥抬手捏了捏虎耳朵,耐心解释,“觉醒魔骨那几天,我不能乱跑,就跟闭关一样,所以不知道外面发生了这些。”   他越解释,金阳越臊,当面骂人被听见总归不好。   “对不起,”他道歉,虎头憋得红彤彤,“我才修炼两年,没闭过关。我以为你可以一边觉醒魔骨,一边出去打架。”   沈越冥问:“你多大了?”   “十七岁。”   “嗯。”   看他还臊,沈越冥主动转移话题,同时也表达了自己的困惑,“真的有那么多人相信,吞一块魔骨就可以改变多年的修炼体系?”   “魔骨”是每个魔修赖以修炼的根基,本质上就是一块承载着魔气的脊骨。   魔修在到了一定年纪觉醒灵田后,修炼出的力量便会汇聚到某块脊骨处。   随着修炼时间增长,脊骨处的魔气囤积,兽人魔修会逐渐化成动物形态,人形魔修长出魔角魔尾。   普通魔修的“魔骨”根据自身修为有强有弱,只有凌无朝身上那块是金手指类型的存在,与神骨并列,属于落仙大陆上的传说,世间仅此一颗,力量取之不尽。   “有人成功。最初只有一小部分人尝试,自从那个人靠进食魔骨成功转化成魔修,现在捕食我们的人越来越多了。”   “不可能。”沈越冥否定道,“仙修与魔修不同源,每个人从十四岁起便确定了这辈子能不能修炼、如果修炼能修什么道,一开始便扭转不了的东西,现在靠进食就能了?”   金阳一愣,“可……可那个人就是成功了,大家都知道……”   沈越冥问:“你亲眼见了?”   金阳:“就是这么传的。”   “倒也是个方法。”   “什么方法?”   “故意挑起对立,发动仙修和魔修的争端,怎么都好,反正不能让我这个新上位的魔皇闲着。”   金阳憋了半晌,还是问:“谁会这么干,是你的仇人吗?我们都知道魔皇是无敌的,拥有你这样的力量,不应该再有仇人了。”   沈越冥没回答他。   魔皇的这块“魔骨”让沈越冥来用,的确可以无敌,可凌无朝呢?他根本压制不住魔骨,自然也用不出它的力量。   所以《魔皇》根本没有完结,也不能完结,凌无朝在觉醒魔骨后,还面临着新的挑战。   话本外的沈越冥就是在等这份“新的挑战”。   他希望看到凌无朝的成长。   从前这个蠢小子背负着对情郎的思念游走世间,受尽苦楚,毫不在意自己身为主角拥有诸多金手指,胸无抱负,未来的千万种可能全困在一句“想他”里。   沈越冥第一次读这样的话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主角。   其实看到一半他就知道买错话本了,没有哪个正经话本的大男主会被一段失败的感情困住、被一个男人毁掉自己的一生。   可他就是想着,再往后翻翻,万一呢,这个愚蠢的、失恋后就一蹶不振的小子可是主角。   所以在看到凌无朝觉醒魔骨后,他认为一切迎来了转机。   所以看到紧随其后的“全文完”时,他才会那么愤怒。   至于现在……   他放出一大缕神魂探进魂海,拎起尚在熟睡的白色小人的胳膊,把他整个上下颠了颠。   “我那句‘放着我来’就是随口一说,可没真想替你接招,这本书未完待续,凌无朝,你到底什么时候醒?”   忽然,魂海内的白色小人脑袋动了动,似要转醒,沈越冥精神一振,以为真能把他颠醒,神魂不由更来劲,把他整个绕了起来上下甩动。   凌无朝白色小人这个形态,左臂尚在,身体健全,一下子接触到他这么多神魂,当即手脚并用缠了上去,把神魂紧紧抱在怀里,脑袋还眷恋地蹭了蹭。   然后在半空中继续呼呼大睡。   沈越冥冷了脸,猛地撤走自己的神魂。   白色小人啪叽摔落到地上,仍在熟睡,只是怀里空空,又把自己蜷成了一团。    第3章   巨鹰降落在一处富丽堂皇的仙邸。   不等沈越冥说话,它就化身成一只通体雪白的小鸟,扑扇着翅膀飞过来,叽叽喳喳地在他耳边乱叫。   如果说看见白鹰沈越冥还不认识,此刻见到这只小胖鸟,他就想到了,这的确是凌无朝的小鸟。   只不过在《魔皇》中出现时,它一直是小鸟模样,没变过猛禽。   他把小鸟抓进掌心,垂眸盯着它从自己指间满溢而出的羽毛,想抬起另一只手,戳戳它的肚皮。   刚有这个想法就意识到,凌无朝只有一条手臂。   他只好作罢,自顾自给它起了名字,松开手说:“胖胖,来,给主人戳戳你的肚皮。”   听到这个新称呼,小鸟身体一僵,不可置信地飞到他面前,开口便是一连串质问:“叽叽?啾啾?叽叽啾!”   沈越冥听不懂鸟语,隐约能感觉到胖胖的愤怒,他若无其事抬手,对着软肚皮戳了一下。   “大人,这里!”   仙邸空无一人,他这边逗着鸟,另一边金阳很快嗅着血腥气找到了地牢。   沈越冥站在地牢入口,放出魔气向内探去。   地牢里面正开宴,壁烛闪着幽幽火光,最亮处有一张长桌,桌旁坐满了人,桌子中央是空的,蒙着红色桌布,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只酒杯,一份刀具。   一个年老仙修起身举杯,用沙哑的嗓音朗声道:“诸位,今夜的魔骨宴即将开始,我身后的牢笼里关着十五只魔物,稍后,我们将亲自剜出他们的魔骨,啃食他们的魔鳞魔角。”   他浑浊的眼珠倒映着壁烛的红光,显露出贪婪的色彩,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高举双臂呼喊。   “神骨虽无踪,魔骨却已现世,谁说老夫不能得道?等我吃够一百只魔物,等我吃够一百只魔物……哈哈哈哈哈……我去修魔,亦能得道!”   桌前的人似乎都受了他的感染,纷纷起身举杯一饮而尽,嘴角上扬出贪婪、兴奋的弧度,振臂高呼。   一群人就这么围着桌子手舞足蹈起来。   “这种货色还想得道。”沈越冥靠在地牢前的石墙上,魔气随意卷起一颗小石子,轻轻一碾,石子便化作齑粉。   与此同时,地牢中某一人的头颅瞬间爆炸,碎骨血浆横飞。   黑色魔气已经悄无声息包围了这张桌子,沈越冥正用神识盯着里面,微微眯起眼。   本以为一人脑袋爆炸后,其余人会惊惧,可其他人非但没有害怕,还似乎没有察觉般,继续站在原处,振臂高呼。   他们的脸上和身上都沾染了血浆,桌子上也溅了不少血迹。   更诡异的是,刚刚炸掉脑袋的那个人身体还直挺挺地站着,手臂依然跟着节奏高举,一伸一缩。   “走。”沈越冥收回神识,启步踏进地牢。   金阳见状急忙跟上他,小声问:“怎么样大人,里面安全吗?”   沈越冥看了他一眼,“你不是都修炼两年了,自己不会探?”   “什么叫都?”小老虎瞪大眼,“才两年,我才刚化出兽人形,还什么都没学会呢。”   “我修炼第二年的时候,能打五十个你。”   “你是魔皇,我当然不能跟你比。”   “谁说我是魔皇。”沈越冥踢开脚下的石头,“夺舍的,今天刚来。”   金阳:“啊?”   地牢弯弯绕绕,过了数十个拐角二人才看到桌子,刚巧那群人喊完了口号,正一起转身往地牢深处走。   那个断头人也自然地混入其中跟他们聊天,他从胸腔发出声音,寻常得仿佛自己的脑袋还在。   沈越冥走近桌子,拿起他们刚才喝酒的酒杯闻了闻,接着让金阳伸手,捡了个小石子放到他爪心。   “教你一招。凝神聚气,锁定一个人的脑袋。”   金阳的力量还不足以让一个人的脑袋爆炸,沈越冥借给他一丝魔气,随着石子粉碎,“嘭”一声,又有一人的脑袋遭了殃。   第一次做这种爆人脑袋的事,小老虎看着有些害怕,眼睛微微睁大,头顶的耳朵都抖动起来。   沈越冥弹了下他的耳朵,刚要嘲笑几句,就见金阳蹲下身,攥了一大把小石子在手里,凝神聚气到所有人的脑袋上,期待地看向他。   沈越冥弹第二下耳朵的手一停,嘲笑的话转了个弯儿,深沉道:“孺子可教。”   紧接着,剩下几人的脑袋一起爆了炸,步子却都没停,依然保持着谈笑说话的姿态,胸腔鼓动着发出声音。   “他们为什么会这样?”金阳问。   “他们刚才喝的东西有问题,我猜测是为了更顺畅地进食魔骨,提前麻痹了自己的神经。这也刚好方便了我们钻空子偷袭。”   沈越冥说,“所以,不要贪嘴。”   两人一路跟着他们,找到了关押魔修的牢笼,那是个大牢房,被锁环禁锢在墙上的魔修刚好十五人。   除他们外,地上还散着不少魔修,都活着,只是全被挖去了储存魔气的魔骨,丧失行动能力,瘫倒在地上抽搐。   沈越冥把那群失了意识的仙修引进隔壁牢笼里,落了锁,隔着铁笼观察他们。   金阳朝着墙上十五人一一看过去,又扑到地上寻找,终于从几人重叠的躯体之下翻出了一个被剜去魔骨,奄奄一息的成年虎头兽人。   “族长!”   族长看到他,艰难地抬起爪,指向那几个仙修的方向,“魔……魔骨……”   沈越冥隔着铁笼就近拽了一个仙修过来,掌心放到他后背,生生把他全身的骨头吸附了出来。   魔骨不会被他们吸收消化,便只能留在体内。   第一个人吸出的骨头里混着五块魔骨,沈越冥全丢给金阳,又如法炮制吸完了剩下的人。   吸出的骨头堆成了山,其中挑出的魔骨又堆成了小山,每多一块魔骨,都代表有一个魔修遇害。   被吸出的魔骨上面已经没了魔气,只余一块作为修炼容器的骨头在。   而这些强行吸收魔气的仙修,早已变得不人不鬼。   好在很快金阳就找到了族长的魔骨,随着魔骨回到身体,族长的抽搐逐渐停止,只是没有魔气支撑,兽人的身体也开始退化,变成了一个中年男人的模样。   沈越冥把吸出的魔骨收集到一起,问族长:“在这边吃魔骨的,一直是这几个仙修?”   族长摇头:“这里是据点之一,他们只是其中一部分人,这些人都是一批一批来,带着捕猎到的魔修,借用这里的场地进食。”   “所以,等这队人的时间过了,很快下一批人就会来?”   “没错。”   沈越冥把墙上那十五个魔修放下来,确保他们都还能活动,说:“劳驾,把牢里的人都抬出去。”   这十五人里有三个人形魔修,剩下的全是兽人,沈越冥单独叮嘱那三个人形魔修,“待会儿回了魔域,找那个叫洛逍的,让他带几个能打的来。”   那三人不情愿。   “这么多人,我们要怎么带回魔域?”   “对啊,路途遥远不说,这里面一多半还都是兽人,怎么能让他们进魔域?”   “还要找洛逍大人,我在魔域这么多年都没敢跟他说过话,再说了,你是哪位?”   这几个年轻的魔修不懂感恩还没礼貌,沈越冥刚皱起眉,肩头小鸟就好像接收到了什么信号,冲天而起,在高空发出一声鸣叫。   刹那,无数鸟鸣相和,伴随着翅膀拍打的声音,不同种类的鸟群从四面八方汇聚,在沈越冥头顶组成“魔皇”二字。   又有一队小鸟连成一串,在“魔皇”二字下拼成一个“↓”,直直对准银发魔修的头顶。   “……”   紧接着,面前出乎意料地跪了一地,那三个人形魔修吓得发抖,族长抓着金阳爪子低声问:“他就是魔皇大人?你怎么不告诉我!”   沈越冥问:“没人质疑一下?”   族长答:“落仙大陆有传言,未来的魔皇大人擅长御鸟,我们一早就知道。现在您用鸟儿自证身份,我们自然不敢质疑。”   他思索片刻,把胖胖叫下来,问:“胖胖,你跟你的鸟朋友能不能当载具把他们带回魔域?”   小鸟摇头拒绝,严肃地纠正他,“啾啾!叽!”   我才不叫胖胖!   沈越冥还想再说什么,忽然一顿,在原地静立片刻后,他轻咳一声,对着小鸟张口念了一段咒语。   小鸟听罢,没再顶嘴,乖乖落到地上化身巨鹰,又指挥其他小鸟帮忙,把所有人都带到了自己背上。   走之前,沈越冥提醒那三个人形魔修,“别忘了传话。”   那三人急忙点头,“一定,一定。”   天还未亮,银发魔修站在空旷的院落中目送着巨鹰飞远,接着,他跃到仙邸最高的屋顶,手中已经多出了一杆长枪。   沈越冥吹着夜风,看着不远处正朝这边走近的一队仙修,掂了掂手里的兵器,幽声开口,“魔皇大人,你可算醒了。”   魂海深处,神魂波荡。    第4章   沈越冥发现,就算他“夺舍”了凌无朝的身体,也依然能唤出自己在话本外的武器,再与魔皇大人天下无敌的魔骨相配合,简直能杀个爽。   杀完了,再挨个把他们全身的骨头吸附出来丢到一边。   没多久,剩下的仙修就好像得了信,知道有人在这个据点守株待兔截杀他们,没有队伍再往这边走。   沈越冥把染血的长枪往就近的白骨堆旁一扔,自己也跟着靠上去。   凌无朝的衣服原本是红白相间,现在全被染成了血红色,银靴也变得脏污。   “凌无朝,”他眯眼,盯着空中月亮和几朵云看,“单手用枪真不方便,你有没有想过把胳膊接回来?”   魂海中,苏醒的白色小人本来呆呆坐在地上,听见他叫,瞬间抬起头。   “有没有受伤?”   嗓音温和,充满关切,这是沈越冥第二次听到他的声音。   第一次是不久前让胖胖办事,凌无朝教了他一句咒语,沈越冥也是那时才发现这小子已经醒了。   凌无朝答非所问,沈越冥也不回话,自顾自重复,“回答我,你有没有想过把胳膊接回来?”   凌无朝这才回答他,“接不回来,找不到了。”   “好,”沈越冥也回答,“我没受伤。”   两人无话,一阵沉默。   这时,门外传来讲话声,有人破门而入。   那是两个紫衣男子,容貌相似,一人高束马尾,眉目英朗,一人低发垂肩,神情阴郁,巧的是,他二人的兵器也是枪。   沈越冥顿时起了兴趣,起身,长枪入手。   看到院中骨堆和骨堆上持枪而立的人,二人皆是一惊,高马尾那个咬牙切齿道:“凌、无、朝!”   沈越冥挑眉,隔着骨堆遥遥回:“我们认识?”   “这才过去半天,你装你爹呢!老子嵇玄璋,六百年前是你亲师兄!现在是你亲仇人……操,谁跟你亲!”   自报家门报到一半,他便自顾自暴躁起来,兵器朝空中一掷,跟着起跳握住,朝沈越冥飞扑而来。   沈越冥出枪格挡,兵器相交,嘣出刺啦火花。   离得近了,沈越冥才看清,这是把被折断的长枪,从这人出招也看得出,他依然保留着长枪的架势,用短刃并不熟练。   嵇玄璋自然也看清了他的武器,难以置信地瞪大眼,一时怒意更盛,目眦欲裂,大喝一声:“我杀了你!”   招招凶猛,直击命门。   打了一晚上,好容易碰到一个能过招的,沈越冥也来了劲,认真应敌。   破风声中,他想,这人要是不用短刃,换把长枪来,打起来会更爽。   转而又想,凌无朝是独臂,这人让了他半截枪身,他让这人一条胳膊,很公平。   难得碰到满意的对手,沈越冥不忍打击他,多次把断枪挑落后又从半空打回他手里,还不吝夸赞一句“好身手”,气得嵇玄璋嗓子都要吼哑,打出了走火入魔的架势。   人就是枪,十几招过去,沈越冥摸清了这个凶猛莽撞的小子。   使枪的是人,他却把自己变成了一只狂暴的野兽,再多烂熟于心的招式技巧,都被他这一腔怒火化了个干净,发挥不出丝毫应有的战力。   也怪不得他的枪会断。   “这么易怒,”他把短刃挑落,高高抛远,没再还回去,“这把枪跟着你,受委屈了。”   说着,回身一挡,挑落了第二把断枪。   那低束发的男子绕到他身后偷袭,武器被击落也不慌,枪头在空中猛地绽开,发散出一大把毒灰——全被尽数融散在漆黑的魔气中。   沈越冥冷眼看他。   枪是多么磊落的兵器,却被他改装成了这样阴险无用的暗器。   枪品见人品,下作又低级。   这人面无表情跟他对视,偷袭失败也不觉得难堪,向前一步,似乎想要赤手空拳跟他打。   “玄珂,过来!”   嵇玄璋话音刚落,嵇玄珂便身形一闪,站到了他身侧。   “别在打输后喊我的名字,哥哥。”他皱起眉,“很丢人。”   “我不喊你,你就挨他的揍了,更丢人!”   嵇玄珂视线凝聚到魔皇手中那把长枪上,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他拽住嵇玄璋的高马尾,悄声道:“大师兄把兵器都送给他了,哥哥,这下你知道为什么哪里都找不到‘破煞’了吧。”   经他提醒,嵇玄璋更怒,瞪着银发魔修这张脸,低声骂:“大师兄太傻了!色迷心窍,不光兵器给他,枪法都教了他不少。”   这两人嘀嘀咕咕说起了悄悄话,沈越冥神魂去戳魂海里的凌无朝,问他认不认识这两兄弟。   沈越冥通读了《魔皇》全文,却对这两个小子毫无印象。   他方才过招时探了这两人,没有食用魔骨的迹象。   凌无朝答:“不必费心纠缠,注意安全。”   沈越冥朝这两人道:“滚。”   嵇玄珂阴冷一笑,唤回自己的兵器,枪尖从脚下白骨堆中挑出一块紫衣的布料。   “魔皇好大的威风,在我兄弟二人的宅邸,虐杀我天魁宗弟子,怎么,为你惨死的情郎报仇?”   “呸!什么情郎!”   嵇玄璋一脚踢开脚下的骨头。   “那李寻鹰就是个小白脸儿,你们这对奸夫淫夫,当年我大师兄刚失踪,你俩就搞上了,你敢给我师兄戴绿帽……”   “你这天杀的魔物!你们两个天杀的魔物!操!凌无朝,你给我说实话,我师兄是不是被你们给害了?”   这个高马尾小子跟个炮仗似的,咋咋呼呼,沈越冥都懒得听他胡喊,只记下几个关键词转述给凌无朝。   魂海内,白色小人听着“奸夫淫夫”“戴绿帽”这些话,神魂不安地晃动了几下,似乎很怕他相信,“没有。”   沈越冥笑了,“我知道,骂人的话不用细听。”   况且炮仗小子嘴里那个“李寻鹰”,他也记得。   《魔皇》中,凌无朝曾有过一个挚友。   那是个魔修,用剑,为人热心。   凌无朝在故事的最后觉醒魔骨,全要归功于他这个“好友”。   李寻鹰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是个执着战力的疯狗魔修,他接近凌无朝,目的就是他体内尚未觉醒的魔骨。   凌无朝这个蠢小子掏心掏肺对人家,转头就被骗到魔域外面的小树林里挖魔骨。   好在凌无朝有主角光环在,李寻鹰最终也没挖走魔骨,反而被防御状态下的魔骨重伤。   这恰好也成了凌无朝觉醒魔骨的契机。   凌无朝脑子得缺多少根筋,才能跟那玩意儿有染。   “本来想放你们走的,”沈越冥抬眼,枪身溢出丝丝缕缕黑色魔气,“这宅子是你们的?”   嵇玄璋戒备,把弟弟往身后挡,硬声道:“是我们的。凌无朝,别以为你觉醒魔骨了就可以为所欲为……你杀了这么多人,是与天魁宗为敌,与所有仙修为敌,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天魁宗……”沈越冥冷笑,周身魔气骤然发散,包围整座宅邸,“找的就是你们。”   《魔皇》中,凌无朝那段失败的恋爱就是在天魁宗里谈的。   他在那地方伤了心、落了残疾,现在还要被倒打一耙,承受这些人的羞辱诋毁。   如今捕食魔修的事也跟这两个小子有关,新仇旧怨加一起,他和凌无朝刚认识,就拿这两个小子的人头做见面礼吧。   不过一刻,这两人就被打趴在地,彻底提不动兵器了。   漆黑的魔气凝出灭杀一切的锁环,一点一点缠覆上两人脖颈,预备在下一刻毫不留情地吞噬掉他们的生机。   这种败类,沈越冥没心情看他们艰难求生,又靠回骨堆上,接着看云看月亮,顺带跟凌无朝道了个喜。   魂海里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听完他的话,凌无朝很惊讶,问:“你把嵇家兄弟杀了?”   沈越冥朝那边看了一眼,“正在杀。”   凌无朝不再说话,过了许久,沈越冥看月亮都快看睡着了,忽觉神魂荡了荡。   凌无朝问:“现在呢,嵇家兄弟死了吗?”   沈越冥对这个天真可爱的问题报以一声嗤笑,放出一缕神魂去魂海,弹了下白色小人的脑袋瓜,“那还用说?”   说着他就起身,哥儿俩仍在艰难求生,见他看来,两双眼睛一起恶狠狠瞪向他。   “……”   这不正常。   他坐回去,对凌无朝说:“没死。这两人杀不死?”   凌无朝反问:“你为什么想到杀他们?我刚才说,不必为他们费心。”   沈越冥皱眉,“这宅子是他们的,收容那么多人吃魔骨,不该杀?”   “而且,”他补充,“他们说话那么难听,尤其是那个炮仗,一直骂你。凌无朝,我问你,要是你一个人面临这些,你会怎么做?”   其实他不用问,《魔皇》无数次写到凌无朝孤身面临困境、遭受他人的误解辱骂。   他就是蠢,宁肯自己忍受所有,也学不会反击。   魂海中,白色小人沉默。   他沉默太久了,沈越冥先开口,“行了,你不用回答。先告诉我,炮仗跟他弟是不是杀不死?”   “嗯。”   “好,那就先不杀。”   沈越冥猜测,可能在《魔皇》未完待续的故事里他俩还有用处,是受剧情保护的人物,所以死不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提醒凌无朝,“以后谁再来你跟前犯贱,不用忍着,要学会反击,知道么?”   “嗯。”   白色小人脑袋蹭了一下他留在魂海的那缕神魂,又补充,“谢谢。”   炮仗兄弟俩杀不死,他也不准备放,魔气捆了扔在一边,靠在白骨堆上等天亮。   天将破晓,魔域的人终于到了。   打头的几个魔修本来在闲聊,破门的瞬间看到满院尸体,脚步齐齐一顿。   过去的一千年,魔修因为样貌怪异,饱受仙修嘲讽打压,以至于他们在外总有一股低人一等的自卑感。   那股自卑感裹挟着对仙修的三分羡慕与七分杀欲,日日炙烤着每个魔修。   如今仙修不光嘲讽,都已经丧心病狂到了捕食魔修的程度,不少魔修早就蠢蠢欲动。   魔皇上位第一天就手刃这么多仙修,这是要彻底撕破脸了。   某些沉寂许久的野性和激情被调动,他们目光灼灼盯着不远处那个身影,恨不能现在就听他一声令下,冲锋陷阵,攻占整个落仙大陆。   洛逍遥遥喊道:“大人——还活着吗大人?”   骨堆前的人也遥遥回他,“你说呢?”   洛逍松了口气,安排人去挑拣魔骨,接引伤员,自己三两步跳到魔皇大人身边。   “兽人进魔域顺利吗?”沈越冥问。   洛逍答:“顺利,山主放行了,还让我带话,等你回去,邀你见面。”   “行。”沈越冥指指脚边捆在一起的两人,“俘虏,带回去。”   所有魔修都认得天魁宗的制服,仔细看脸,也认出了这两位有名的堂主,现在他们竟然要把人抓回魔域当俘虏……何等刺激的一件事!   他们的魔尾摇摆起来,魔角尖变得灼热,看向魔皇大人的眼神愈发崇敬。   已经有几人的尾巴忍不住去触碰俘虏的脸了。   嵇玄璋偏头躲避着这几条可恶的尾巴,“这群魔物……士可杀,不可辱,凌无朝,有本事你杀了我!”   沈越冥看都不看他,冷笑,“都别理他,让他尴尬。”   炮仗更炸了。   沈越冥继续盯着天空看,恍惚觉得白云的形状在变化,变成了一只巨大的、镶嵌在天上的眼睛,紧接着这只眼睛长出了一个金黄色的瞳孔,直勾勾对着他。   他闭了闭眼,又睁开,却只看到蓝天白云,好像刚才那一幕只是眼花。   魂海内,白色小人站起了身。   沈越冥看得见,问他:“你怎么了?”   白色小人仰头,望向魂海中一片虚空,“我一直不知道你的名字。”   听他问这个,沈越冥仿佛想到什么好笑的事,轻嗤一声,没答话。   凌无朝重复,“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他问了第二遍,沈越冥仍旧没回答,只是自顾自道:“我还是觉得你单手太不方便,你得找到胳膊,凌无朝。”   凌无朝回:“找不到。”   “胳膊在哪?跟你的神骨一样,在那个你念念不忘的情郎手里。”   “要是没有那个人,你现在就会同时觉醒神魔双骨,一统天下,把他们全收入麾下当小弟,能少很多麻烦。”   凌无朝沉默,沈越冥从白骨堆中拎起自己的枪,掌心溢出魔气捏捏捏,把它捏得越来越小,边捏,边对凌无朝道:   “长话短说,我来自其他世界,需要暂住在你的身体里,不知道要住多久,可能长住,也可能随时会走。”   “当然,我不白住,刚觉醒的魔骨我替你压制,魔域这群人我替你收服,还有你那个渣男前夫兄……”   沈越冥把武器捏到消失不见,冰冷一笑,“我也可以帮你找到他,再教你魔头必修的九千九百九十九种酷刑,让你亲手折磨他,以报当年负心之仇、剜骨之仇、断臂之……”   “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凌无朝难得有些急,打断他,第三次询问。   沈越冥这回倒没装听不见,他扯掉身上染血最多的外衫,往旁边一扔,跨过院中白骨大步向外走。   “本座乃魔海落仙洲洲主,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沈越冥。”   听他亲口说出名字的瞬间,体内神魂便不受控制般猛一颤动,险些把沈越冥顶出去。   好在沈越冥早有准备,他稳住自己的神魂,又放出几缕进到魂海,拍了拍白色小人的脑袋。   “跟你老情人撞名了,是不是很巧?”   凌无朝那个负心的情郎恰好跟沈越冥同名同姓,沈越冥读话本的时候就觉得晦气。   白色小人立在原地不动,他脸上没有五官,做不出表情,沈越冥没办法判断他现在的心情,反正提到那个男人,总归是伤心的。   于是他又补充,“放心,本座手段了得,绝对帮你报仇。”   顺带治治你的恋爱脑。   ——这话他没说。   沈越冥出门时路过一直沉默不语的嵇玄珂,忽地对上眼,脚步一顿。   不同于他哥丢人现眼乱叫唤,炮仗弟弟那双冷幽幽的黑眸从昨晚开始就始终黏在他身上。   沈越冥挑眉,“看什么?”   嵇玄珂勾了勾唇,移开视线,“没什么。”   “小子,路上想想口供,争取将功折罪。魔域见。”   沈越冥摆摆手,往魔域方向走,白色小鸟飞来,落到了他肩头。    第5章   沈越冥回到魔域便径直上了万劫山。   怪异的是,他明明认路,却一直在半山腰打转。   他止步,不再前行,对面前虚空沉声道:“别耍花招,出来。”   伴着几声由远及近的铃铛响,两个黄袍小童鬼魅般飘忽而至,二人皆金发黄瞳,宽大的衣袍底下空荡,没有双腿。   它们飘到沈越冥身旁,一人抱他右臂,一人抱他左腿,亲亲热热唤道:“小凌哥哥,你可算来啦,我家主人恭候你多时了~”   这两个小鬼嘴上亲热,手臂却抱他抱得极紧,森寒的气息一圈圈绕上他的身躯。   “下去。”   挂在左腿的小鬼咯咯笑,“小凌哥哥别这么凶呀,我家主人很想你呢,我跟铃铃也很想你~”   听到“铃铃”二字,沈越冥才低头端详了这两个小鬼的模样,眯起眼,“铃铃铛铛?”   回应他的是两个小鬼脸上瞬间放大的笑和几声清脆的铃铛响。   “你家主人最近怎么样?”上山途中,沈越冥问。   铃铃顺着手臂爬到他肩头,打了个哈欠,懒懒道:“主人很好,我跟铛铛刚睡醒,主人说小凌哥哥来了,让我们来接你。”   沈越冥放神魂去戳了一下魂海里的白色小人,“小凌哥哥?”   凌无朝一路没动静,那声“小凌哥哥”刚一出口,神魂就在他体内荡了一下。   沈越冥问:“铃铃铛铛,你还记得吗?”   凌无朝一愣,“那两只铃铛小鬼?送给鹤行了。”   “嗯。”   邱鹤行是个鹤兽人,凌无朝为数不多的真心好友。   从决心修炼的那天起,他就转变了认知中“人”的身份,几百年来与野外鹤群同吃同住。   沈越冥对邱鹤行印象不错,他读话本被凌无朝急到不行的时候,不止一次想,要不别熬了,跟你邱兄当鸟儿去吧,让他给你介绍个帅鸟,好好治你的情伤。   “小凌哥哥!”   前方突然传来一声欣喜的喊叫,他只见眼前一道疾影闪过,怀里忽地一沉。   低头看,跟一个魔修姑娘大眼瞪上了小眼。   铃铃铛铛异口同声喊道:“主人!”   “……”   沈越冥先向凌无朝确认,“铃铛,你确定送给邱鹤行了?”   白色小人点头,“嗯。”   沈越冥张口,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最终,“行。”   这要是个真姑娘,沈越冥还不至于认错,实在是这凸出的喉结和一听就雌雄莫辨的声音让人不得不多想。   他试探着开口,“邱兄?”   姑娘有些讶异,似乎不太情愿,“这样叫也行,怎么了?”   “……没事。”   两人同行上山,姑娘蹦蹦跳跳跟在他身边,“小凌哥哥,我昨日跟铃铃铛铛在外面抓兔子,蹿进河里淹晕了,刚扑腾上来……不然我肯定第一时间去接你!”   沈越冥:“费心了,哥……”   叫哥们儿不合适。   沈越冥本来在忍,人家的隐私,他也没有那么好奇,忍了一会儿,放弃了。   他就是很好奇。   他问:“你不是个男人吗?”   姑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以前是男人,现在是女人,小凌哥哥不是知道吗?”   既然小凌哥哥知道,那沈越冥就没必要厚着脸皮问当事人了。   他当即在魂海里戳戳白色小人,开门见山问:“邱鹤行为什么变性?”   凌无朝:“?”   好在凌无朝很快理解了他没头没脑的问话,“你在魔域见到竹歌了?鹤行大概是把铃铛送给他弟弟了。”   沈越冥不知道邱鹤行还有弟弟,皱眉,“书里没说……那他弟弟为什么变性?”   凌无朝回道:“这是竹歌自己的选择,我没有问过。”   又跟他讲,兄弟俩在这件事上一直没和解,邱竹歌以前是弟弟,后来是妹妹,邱鹤行知道后很平静地疯了。   上山途中,邱竹歌跟他介绍山上的情况。   “小凌哥哥,洛逍你已经认识了,除他外,现在万劫山上还有岑川姐,楚桐姐和我。”   沈越冥从路旁树上摘了个红果子,“不止你们四个吧。”   邱竹歌抿唇笑了笑,脸颊浮起一丝淡粉,“还有那位大人……”   铃铃从自己衣袍底下掏出一只兔子,跟铛铛一左一右抓住,飞到沈越冥面前。   “小凌哥哥,山上的萨谟大人很有魅力,主人特别喜欢他,带我们出去抓兔子,就是想烤肉给他吃。”   铛铛补充:“萨谟大人是昨天才变得很帅,吸引了主人,以前主人看都不看他一眼的!”   “为什么昨天才变得很帅,”沈越冥啃着果子,随口问,“ 他健身了?”   邱竹歌眼里都有了星星,“何止健身,简直像被哪个帅气的公子夺舍了,以前胡子拉碴的,突然间变得又会打扮,仪态又好……天呐,希望老萨永远不要变回去。”   说着,她就疑惑地看向沈越冥,“小凌哥哥,你以前从来不会摘路边的野果子吃的。”   沈越冥:“哼哼。”   因为你小凌哥哥也被一个爱啃野果子的帅哥夺舍了。   山顶的阁楼前,有两人一左一右守在门口。   邱竹歌向他介绍,个高的、一脸凶悍持刀而立的是岑川,个矮些、抱着剑靠在门边、姿态散漫的是楚桐。   这两位看着都不太好惹,这么凶神恶煞拦在门口,看来是要挡他的“下马威”了。   沈越冥上前,果不其然被拦了,岑川绷着脸,目露凶光瞪向他,“什么人?”   楚桐接上:“来干嘛?”   不等沈越冥有反应,这两位就像是走完了流程般,一左一右帮他踹开了阁楼门。   沈越冥启步踏入。   邱竹歌凑过来小声喊:“太快了!岑川姐你不是还要跟魔皇大人掰手腕吗!”   岑川抬起自己纱布包裹的右手,颇为遗憾:“他就一只右手,我刚好伤了,对不上。”   楚桐在一旁无情戳破,“假伤,怂了。”   岑川拿自己的魔角狠狠拱了她的魔角。   楚桐大力拱回去。   门外打起来了,叫闹声传进阁楼内,萨谟也为沈越冥倒好了一杯茶。   萨谟是个身着绿袍的男子,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头戴翡翠冠,腰悬竹青佩,甚至额前魔角与身后魔尾都擦得锃亮。   除了魔修特有的红眼睛,这哥们儿从头到脚一身绿,此刻还端着个绿瓷杯泡绿茶给他喝,沈越冥只觉扑面而来一股大自然的气息,太清新了。   萨谟把茶推向他,笑道:“两位护法关系好,爱打闹,见谅。”   沈越冥端起茶尝了一口,喝不惯,又放下。   “看得出来。”他盯着杯中茶水,“魔域的人都挺爱打闹。”   以致于魔皇来的第一天,就被一百多号人围着揍。   听出魔皇话里的不满,萨谟抱歉地笑了笑,刚要说些什么,沈越冥就叹了口气,“可惜萨山主本人不在,不然我今天真要跟他打闹一下了。”   “……”   注意到他的尴尬,沈越冥向后靠到椅背,笑道:“萨谟是落仙大陆有名有姓的大魔修,标志就是散发宽袍大胡子,疯疯癫癫,野人一个,你用萨谟的身体,把自己打扮得精致到头发丝儿,你怎么想的?”   萨谟维持着得体的微笑沉默,良久,憋出一句,“他太邋遢了。”   “理解。”沈越冥看了眼外面,“那几个护法都知道萨谟壳子里换人了,没为难你?”   “我给他们涨了薪水,他们很开心,已经默许我当新的萨谟了。”   “哦,新的萨谟,你找我什么事?”沈越冥问。   萨谟有些不好意思,抱出一沓又一沓魔域大小事务的卷宗资料,推到沈越冥面前。   “魔皇大人,我请你来是想做一下交接,今天开始,你就是魔域的新老大了,我和四位护法都听你调遣。”   这个新萨谟主动让权,沈越冥反而省事,要是《魔皇》里原来的萨谟,会很棘手。   沈越冥:“有几件事需要安排下去,新的萨谟。”   “你说。”   “第一件事,你已经做了,准许兽人进到魔域。再往下做,就是缓和兽人与我们的关系,整合所有兽人城,把兽人变成我们自己人——他们本来也是魔修。”   “这点我认同,”萨谟点头,“魔域与兽人城积怨已久,从前那个萨谟仇视兽人,手下人都不敢明目张胆跟兽人来往。”   “所以被人骑到头上。”沈越冥冷笑,“吃魔骨,亏他们想得出来,真把魔修当畜生了。”   “第二件事,搜救被抓走的魔修,同时在全大陆范围内寻找吃过魔骨的仙修,杀无赦。这个今天就开始,我要知道魔域现在有多少人,重新编队,修炼五年以上的全部出动。”   “第三件事,‘吃了魔骨就能变成魔修’查一查这个谣言的出处,越快越好。”   “还有,”沈越冥想到什么,“救回来的人谁负责安置?我初来乍到,对魔域不太熟悉,顺带给我一份职能分配名单,我好知道什么事该找什么人。”   “还有,新的萨谟,你找人打听打听,魔域每年有多少新加入的魔修,他们平均年龄是多大?是分散修炼还是集体修炼?通常修炼几年后可以独当一面?”   “还有……”   萨谟原本还维持着礼貌的微笑,随着他一个又一个“还有”,身上慢慢出了汗。   “这太细了,魔皇大人,您像个职业魔头。”萨谟不得已打断他,用上了敬称,语气惭愧,“我才刚来。”   “让我说完。”沈越冥神情严肃,“我要什么,你就提供什么,这是正常的老大交接流程,没有就去准备。”   他问题太多,萨谟把外面三个护法叫进来一起听,忙活半天,把事都安排了下去。   萨谟本来要主动搬出去,把万劫山顶的阁楼给他住,还强调是自己刚收拾出来的,以前这地方乱得简直没眼看。   沈越冥谢过他的好意,让他接着住这儿,魔皇大人要去住弑神殿。   弑神殿所有房间都是空的,临近正午,沈越冥挑了个采光不错的卧房。   这卧房除了直通弑神殿的大门,还有个小门,小门出去是个后院。   沈越冥先找人要了工具,在窗边搭上一个软绵绵的小窝,把卧在肩头睡着的小白鸟放了进去。   窗户半开,有微风吹进来,带着清爽的气息,吹散了鼻腔一整晚的血腥味道。   昨夜,只要是探知到吃过魔骨的人,他一个也没放过,取了他们的命,吸干了他们全身的骨头。   得益于魔皇大人这块魔骨,他体会到了源源不断的能量挥霍与填充,也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了《魔皇》世界对凌无朝战力方面的偏爱。   这是话本里才有的金手指,主角的魔气不会透支,不会力竭,永远充盈强大。   只要运用得当,他就是天下无敌。   还是要教一教凌无朝怎么调动魔骨的力量,这样等以后抓到那个渣男前夫兄,魔皇就可以用这份力量把那个男人碾在手心,欺负,逗弄,像玩弄一只小蚂蚁一样,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折磨他。   报复爽了,情伤自然疗愈。   这时,沈越冥感到魂海有些异样,神魂被包裹进一团柔软又温暖的光里,像是被人从身后抱住,带着他向后躺。   凌无朝要从魂海出来,占据自己身体的主导权。   这要是换其他人,沈越冥绝对会戒备一二,可凌无朝不一样,读完了整本《魔皇》,毫不客气的说,沈越冥是看着他长大的,算他半个爹。   这儿子虽说不怎么争气,好歹心不坏。   他放松身体,整个人彻底被那阵轻柔的暖光包裹,神魂化身黑色小人,轻陷进了魂海中。   那暖光小心翼翼,托着他降落,让他的屁股落到了一块软绵绵的垫子上。   凌无朝的魂海他进过,空空如也,哪来的垫子?   黑色小人定睛一看,发现原本空荡的魂海多了不少东西。   自己正躺在一个铺了软垫的躺椅上,身旁摆着一张小圆桌,桌上放了一壶酒、一碟糕点。   他问凌无朝:“你有这些,怎么不给自己安排上?”   席地而坐一整晚,也不嫌硌屁股。   久未听到回音,他又对着上方虚空喊了声,“凌无朝?”   魂海外,凌无朝的神魂占据身体的一刹那,原本被压制住的魔骨倏地扩散,黑纹伴着滋滋电流再次攀爬到他全身。   他疼得面色惨白,心脏像被一只巨掌紧紧攥住,只能通过急速的喘息缓解疼痛。   大量的漆黑魔气自凌无朝周身发散,与此同时,魔域原本晴朗的天气在瞬间变得黑云密布,像是魔骨里蕴藏的力量全都跑了出去,活跃在云层之上,不再为他一人所用。   好在很快,躁动的魔骨就被另一股霸道的力量重新压制回去,黑纹也逐渐回退。   只是已经跑出的魔气无法收回,它们得了自由,正乘着云,向整个落仙大陆扩散。   感应到力量的流失,沈越冥在魂海骂了声。   “凌无朝,你行不行?魔骨已经完全觉醒,你得尽快压制它,让它服务你。别让这玩意知道你好拿捏,不然迟早搞死你。”   这话听着有些凶,沈越冥停了停,放缓语气,“不过你也别害怕,我在就没事。还疼吗?”   凌无朝平复了呼吸,望着窗外阴天,轻声回道:“不疼了,谢谢。”   沈越冥停了停,又问:“你以前打架,是不是都不用魔气?”   其实凌无朝打架也少,他和挚友李寻鹰同行,李寻鹰一个人就能干翻一群。   凌无朝指尖溢出一小缕漆黑魔气,回道:“不用,从前魔骨未觉醒,只是摆设。”   沈越冥:“嗯,现在你得学着用了。”   “好。”   沈越冥不再扰他,黑色小人在躺椅上翘起腿,拿着块糕点,送进嘴里嚼嚼嚼——   也不能说是嘴,他脸上并没有五官,完全是凭感觉在吃。   见他闲适地歇上了,凌无朝从魂海收回视线,小白鸟已经睡醒,小小一团,卧在窝里,先打了个哈欠,接着歪头,拿脸颊蹭着身下柔软的垫子,舒服地眯起眼。   “啾啾……叽!”   他手艺还是这么好……本超级至尊鸟鸟王,就该住这么舒服的窝!   凌无朝也在盯着窝看,笑道:“那你该听话,昨晚为什么凶他?”   “啾!”   谁让他叫我胖胖!   “他记不清了,才给你起这么可爱的名字。”   “啾啾!”   那也不行!   小白鸟讨厌这个傻瓜名字,在他身边扑腾了一会儿,接着跳到他肩头,给他讲沈越冥用他身体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凌无朝静静听着,在听到萨谟也被其他神魂占据了身体时,微微皱起眉。   突然,窗边冒出两只绒黄的耳朵,他垂眼,捏起一边虎耳,往上提了提。   虎头少年本想躲在底下吓他一跳,此刻不小心暴露,只好把整个脑袋露出来,趴在窗户上与他讲话。   “魔皇大人,族长让我替大家谢谢你,他们都没什么大碍,要回兽人城了。”   凌无朝团着他的耳朵,“魔骨被剜,他们大多都失了修为,这时候住在魔域更安全。”   金阳摇头,“大家都不习惯住在魔域,魔域的人也不欢迎我们,有很多兽人伤都没治就离开了。”   数百年的恩怨隔阂,不是单单魔域开了门就能解决的。   “族长还让我转告你,请你不要担心,兽人们已经自发聚集去望山城主的领地了,那是最大的兽人城,虽然不比魔域,却也够大家安身了。”   “还有,我也代表小兽人们,单独谢谢你……”   金阳的尾巴在身后甩动,尾巴尖尖闪着一点亮光,空气中丝丝缕缕细小的魔气正朝尾巴尖的亮光里汇聚。   他毛绒绒的脸颊有些泛红,惦记着自己之前骂过魔皇大人,不好意思道:“原来外面这么多厉害的魔气,都是你从自己的魔骨里分享出来帮助我们修炼的。”   “不必谢我。魔骨强悍,不好压制,那些溢出的魔气不是我本意。”   凌无朝看着他扒在窗户上的绒爪,“何况,正是这些魔气引起仙修忌惮,捕食魔骨的事因我而起。”   金阳抿抿唇,两只虎爪一起夹住他的手。   “才不是!那些仙修本来就不喜欢魔修,不管怎么样,他们总能找到理由来欺负我们,魔皇给我们分享魔气,关他们什么事?”   凌无朝捏了捏他的绒爪,没说什么。   金阳不跟族长离开,随少数兽人一起留在魔域。   他说自己脸皮厚,不怕被其他魔修骂。   凌无朝告别他,带着肩头小鸟离开魔域,进了一处隐秘的洞穴。   洞穴中央的冰台上躺着一个青年男子,闭目似在沉睡,仔细看才能发现这副躯体毫无生机,已经死亡。   一把无鞘的漆黑长剑躺在他在身侧,无声陪伴他。   洞内燃着火烛,冰台上摆满了红花,火光打在他苍白的脸上,映出奇诡美丽的花影。   凌无朝安静注视着他,抬手,指尖轻触他冰凉的唇。   “沈郎。”他轻声叫。    第6章   一个月前,凡人城中。   一位天魁宗的小少爷身穿绛紫华服,头戴金冠,腰系美玉,扬着下巴,大摇大摆在热闹的夜市遛狗。   他左手握一把镶刻华丽宝石的剑,右手拽着散发阵阵灵光的狗绳。   他的宠物犬一身柔顺白毛,身上覆着红色轻纱,叮叮当当坠满了漂亮华贵的饰物。   和主人一样,它扬着高傲的狗头,蔑视周围的一切生物。   忽然,它眼珠一顿,视线凝聚到一个卖小灯笼的摊位。   摊主是个兽人男孩,身量不高,脑袋是垂耳的小狗,眼睛黑亮,一身棕黄绒毛,双手双脚为爪,身后长着尾巴。   在落仙大陆上,最早最早,也要十四岁才开始修炼——他应该只有十四岁,最近才化出兽人模样。   宠物犬尾巴摇得飞起,停在摊位前不肯动了。   它原本跟主人一样,蔑视这条街上的一切,可现在不同,他想跟这个可爱的狗狗人一起玩,击个爪,再互相蹭蹭毛绒的小耳朵。   主人注意到它的情绪,跟着止步,看了眼正卖力吆喝的小兽人,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一刻后,东街夜市炸了锅。   有位天魁宗的少爷不知道脑子抽了哪门子风,要求一个兽人少年当街与他的宠物狗交。配。   原因是狗狗喜欢他,做主人的慷慨,给他这个福气。   兽人少年吓得身子狂抖,眼神求助地看向路过的人,却无一人敢停留,更别说上前帮他。   千年前,天魁宗以绝顶的财力与强到可怖的战力登顶当世第一仙宗,至今不衰。   天魁宗鼎盛了千年,落仙大陆上这条无形的鄙视链也就延续了千年:   天魁宗弟子>仙修>凡人>魔修   此外的鬼族与兽族属于异类,人数占比又少,不在他们的鄙视链里。   其实大家都是人,只不过天魁宗弟子有财有势,是排名第一的人。   而兽人——从外形看,他们已经不算是人了。   这使得他们在人群中格格不入,很难得到正常的对待,社会地位排名最末。   幸运的是,这位少爷放话没多久,就被一剑抹了脖子,鲜血喷涌,染红了他的宠物狗。   杀人者是个青年魔修,生得野性张扬,黑发红眸,眉目英俊,武器是一把无鞘黑剑。   他头顶长有一对尖利魔角,身后甩着布满坚硬黑鳞的尾巴。   他把人杀了,狗牵走,走之前还摸了把被吓傻的小狗兽人的头,告诉他,努力修炼,以后再碰到这种家伙,用拳头教他们做人。   小狗兽人重重点了头,仰起脑袋,悄悄问他的名字。   魔修朝他露出一个笑,冷锐的尖牙在月色下闪过一瞬寒光,“李寻鹰。”   -   墨蓝穹顶高挂着一轮圆月,天际星河烂漫。   一望无垠的原野上,一个身影正半跪在水边,借着清凉的溪流清洗白狗身上的血迹。   他也是个魔修,一身红白衣衫,银发如瀑,红眸冷润。   他没有魔角魔尾,左侧袖袍空荡,因为断了一条左臂。   独臂洗狗总归不方便,他第三次朝前方喊道:“沈郎。”   黑衣魔修躺在不远处的树上,枕着胳膊望天,不知观星还是赏月,魔尾顺树干垂落,百无聊赖地轻荡,偶尔逗弄一下正爬树的小松鼠。   听见人叫,他眼都没偏,回:“叫谁呢?”   凌无朝无奈,“叫李郎你又不高兴……寻鹰,来帮帮我。”   黑衣魔修这才动了,从树上翻跃而下,到了溪旁。   他蹲下身,魔尾卷起刷子帮着刷狗,紧接着一手揉上毛绒绒的狗头,一手去银发魔修头顶抚摸。   狗被不久前那泼来自主人的热血吓得至今都没缓过神,也就没回应他,反倒是银发魔修偏头,拱了拱他的掌心。   黑衣魔修手指挑着他的银发轻轻绕,垂眼和他对视。   这时,翅膀拍打声由远及近响起,一只巨型白鹰现身,在两人头顶盘旋。   “破煞。”   黑衣魔修看见它,魔尾卷着刷子向上一掷,精准丢进它爪里,“来洗狗。”   “嘎!嘎!”   白鹰不太情愿,边叫唤边往下飞。   这只巨鹰强壮漂亮,只是鸭子叫实在太招笑,黑衣魔修边笑边把凌无朝手里的刷子也夺走,塞进了鹰爪里。   白鹰任劳任怨洗起了狗,抬头看,两个主人正在星月照耀的原野下散步,相隔的距离克制,手指却勾在一起。   凌无朝晃晃两人相勾连的手指,“我们认识一千年了。”   “嗯。”   凌无朝偏头,视线流连在他脸上。   前四百年,这是他的情郎,两人是幸福缠绵的爱侣,在无人知晓的角落讲尽羞人的情话。   后六百年,郎君就成了挚友,换了身体,换了名字,牵手太暧昧,拥抱太危险,亲吻更是想都不要想。   腰上有些痒,低头看,魔尾从他身后绕过,尾尖弯曲,虚虚环住了他的腰,像是有人在揽他。   沈郎大概也难捱,他想,可他们扑不进对方怀里,连大面积的身体接触都做不到。   -   李寻鹰仰头看天,在他的视角下,天空中除了星与月,还有一只巨大的、睁开着的金眼睛,占据了半个天幕,安静冰凉,幽幽注视着他们。   “总有一天,”他说,“找十台大炮,把这只眼珠轰碎,然后当着它的面,我们亲一晚上。”   凌无朝跟着他仰头看,天空中只有星与月,是一片华美壮观的夜景。   他还是看不到沈郎口中的金眼睛。   他沉默片刻,问:“你今日为什么故意透露行踪?”   他们这些年明里暗里处理了天魁宗不少人,早就成了第一仙宗头号的通缉犯。   以往都会隐藏行踪,随时转移阵地。   这回李寻鹰当街杀完人,还牵回了狗,要知道,即便他身上只是沾了一根狗毛,天魁宗的人都能顺着追踪到他们的气息。   这时候,大概已经派人往这边赶了。   等了一会儿,身旁人没说话,凌无朝就知道了,这个问题在金眼睛的“管控”下,李寻鹰不能回答。   凌无朝望向天空,能看到远方渐近的杀气有形,吓暗了几颗星。   他轻声道:“他们派人来,一定带着必胜的把握,嵇家兄弟不会缺席。”   “嗯。”李寻鹰没头没尾来了句,“我走了,你一个人能行吗?”   凌无朝像是早知道他有这句,只是问:“多久?上一次你离开,是三天。”   语气如常,李寻鹰自行解读出了他的哀怨,手指去他掌心挠了一下。   “我们相伴一千年,就小别过三天,你记这么清楚……”他还有句“小心眼”没说完,噤了声。   银发魔修站在原地,那双红眸流转着千年不改的眷恋多情,安静与他对视。   他偏头,咳了一声。   “我尽量、尽快,还是三天,多一天……”他正色,“罚我亲你十下,上不封顶。”   他就这样巧妙,委婉,把“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讲成了一句调情的话,凌无朝心里万般不情愿,也只能点点头,说:“好。”   紧接着,那双多情的眼不再看他,脸也偏了开。   李寻鹰:“……”   李寻鹰想不管不顾,伸出手臂把他带进怀里,可面前就好像是有一堵刀枪不入的空气墙,明明近在咫尺,却连拥抱都困难。   他有些烦躁,抬头怒视那颗金眼睛,遥遥质问:“抱一下怎么了?我们又不干别的,你家好兄弟不让抱?”   可惜并没有人理他,还收获了凌无朝一个受伤的眼神——因为那句“好兄弟”。   魔尾卷上凌无朝的手腕,蹭了蹭,不等凌无朝握住它,这条灵活坚硬的尾巴便顺着他的后腰向上游移,最终停在某块脊骨的位置。   “三天后,我要是不回来,”李寻鹰目视前方,尾尖摩挲着那块骨头,“你就……”   马蹄声渐近,杀气逼得星星全部黯淡,天魁宗的杀手马上要到了。   听完他的话,凌无朝瞳孔微缩,只是惊讶,却不抗拒,点点头,“嗯。”   李寻鹰手中握上黑剑,魔尾尖轻轻贴了贴他脸颊,“乖。”   ……   杀气弥天,血染十里。   天魁宗头号通缉犯李寻鹰被嵇玄璋、嵇玄珂两位堂主毙于长枪之下。   两位堂主重伤,兵器尽折。   前天魁宗弟子凌无朝借机带李寻鹰尸体离开,不知所踪。   ……   手背传来毛绒的触感,凌无朝回过神,白狗从外面跑了进来,兴奋地拿脑袋蹭他。   它早已不是宠物狗,狗绳与身上的饰物全都不见,在山林间野了一个月,洁白的毛发蹭了不少脏。   凌无朝俯下身摸它的脑袋,余光却无法从冰台那具一动不动的尸体上移开。   李寻鹰说,如果三天后,他没有回来,凌无朝就要想办法觉醒魔骨,进入魔域。   不需要其他多余的话,凌无朝从不会拒绝他。   他总是这样,什么也不留恋,什么也不保证,相爱时极尽柔情,想走便随时抽身,没有解释,没有归期。   凌无朝的视线放到魂海,黑色小人已经吃完了桌上的糕点,小肚子变得圆滚滚。   凌无朝放出一缕神魂过去,戳了戳他的肚皮。   他似乎感到痒,挥开那缕神魂,小短手护住自己的肚子,翻个身接着睡。   凌无朝轻轻笑了。   他的沈郎,现在连记忆也没有了,心安理得地讲着那些客套话,与他当陌生人。   他给白狗套上狗绳,绳子另一端交给小白鸟。   小白鸟叼起狗绳,出门洗狗。   凌无朝俯身,与冰台上的尸体额头相触,神魂已经包裹起了魂海里睡觉的黑色小人,将他引渡出来,送进李寻鹰的魂海。   李寻鹰本就是沈越冥的上一个壳子,魂海感知到熟悉的神魂,自然地接纳了他,可不出片刻就给送了回来,凌无朝不死心,送回去,再被送回来……   如此反复几次,凌无朝确定,李寻鹰这副身体死透了,不再支撑得起活跃的神魂。   沈越冥如今没有身体,他若还用得上这个壳子,那李寻鹰就还有继续存在的必要,现在既然已经没了用处……凌无朝起身,眸中对这具躯壳的眷恋消失无踪。   他收起冰台上的红花,推倒火烛,点燃了这具被精心储藏一个月的魔修尸体。   火光渐大,火苗颤动着倒映在红眸中,伴随着噼啪的声响,那是魔尾与魔角燃烧时发出的声音。   忽然,他眸光颤动,随着尸体化为灰烬,火团中迸射出越来越强的金色亮光,直到彻底盖过火光。   神骨。   神骨在李寻鹰身上。   凌无朝踉跄着后退一步,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起那一幕,他和沈郎第一次分别,只有三天,却是他六百年都摆脱不了的噩梦。   轰隆一声雷,伴随着闪电,洞外下起了大雨。   雨点落在地上的声音冲击着他的耳膜,巨大的窒息感涌上心口,左臂断裂的伤处传来剧烈的疼痛,肩膀曾被黑靴踩在泥泞的雨地里,毫不留情地重重碾过,匕首割开他脊背的皮肉,刃尖扎进去挖探,从血肉模糊的伤口中剜出了神骨。   在他疼得意识混沌之际,匕首挑起他的下颌,问他,到底是爱记得久,还是痛苦记得久。   当然是爱,他想,只要沈郎还愿意爱他,他会忘记一切痛苦。   沈郎确实继续爱他了,用李寻鹰的壳子,装作若无其事。   他也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因为李寻鹰说,“我要是喜欢一个人,绝对、绝对、绝对不会伤害他,世上傻缺那么多,两个人能看对眼本就难能可贵,你也要擦亮眼睛,会伤害你的,不是你的爱人。”   可李寻鹰会在山崖边毫无征兆地把他推下去,再飞身而来接住他,关切地问他有没有伤。   会让他深入满是毒虫的泥潭捡拾兵器,在他被毒虫蛰得僵在潭中之时将他救出。   会在雨天故意让他等在门外,任那场可怕的噩梦在他脑中滋长,再把他带进屋里,擦干他的头发,抹净他的泪。   总是这样,让他伤心,又让他眷恋。   这就是沈郎爱他的方式,凌无朝一早就知道,也说服了自己接受,可当亲眼看到李寻鹰身上的神骨,他还是不受控制地难过。   他好像很不懂事,藏不住这样的坏情绪,所以沈郎才会一次又一次离他而去。   魂海内,黑色小人惊醒,被一阵又一阵情绪化作的浪潮席卷着上下翻滚,那些浪潮把他揉圆搓扁,见缝插针地侵入他的身体,与他的神魂缠绕到一起。   他共享了凌无朝的情绪,心口酸酸的,眼眶热热的,好恨他,好想他,他要是现在来抱抱我,我什么都不怪他。   酸涩的、绝望的、痛苦的、怀念的……   作为《魔皇》的忠实读者,这种情绪的文字描述版本沈越冥再熟悉不过。   这蠢小子,恋爱脑又犯了。    第7章   沈越冥在魂海被揉搓得烦了,喊了好几声凌无朝也不应,又怕他情绪太差出什么事,试着抢占身体的主导权。   努力了一会儿,无果,凌无朝在这时说话了,问:“你想出来了?”   语调一如既往平和,如果沈越冥没在他的魂海里,绝对想不到里面会是这样惊涛骇浪。   “也没那么急,”沈越冥还被躁动的神魂卷着腰来回摆弄,干脆在半空盘腿坐下,“你好像很伤心,凌无朝,你怎么了?”   “外面下雨了,我不喜欢雨天。”   “那换我出去?”   凌无朝沉默。   沈越冥笑,“你的事还没办完,那我不出去。下雨就打把伞,别淋雨出门。”   凌无朝踏出洞穴的脚步一顿。   再出去,手中已经撑了一把伞。   雨已经很小了,伴着风,细小的雨丝会被吹到脸上。   凌无朝出洞时,一只白鹤也刚好落地。   准确来说,是个依靠白鹤修行的兽人,他一袭飘然白衣,脑袋是鹤头,双脚为利爪,肩胛两侧是洁白的双翼,虽为兽人模样,却站得端庄笔直,是细雨中的翩翩公子。   “鹤行。”凌无朝唤他。   邱鹤行颔首,向漆黑的洞穴口望了一眼,温声询问:“寻鹰如何?”   “葬了。”凌无朝顿了顿,又补充,“刚刚。”   “你刚刚才葬他?”邱鹤行惊讶。   问出口,他顿觉失言,好友丧偶,正是伤心的时候,他不该嫌人家葬情郎葬得晚。   不远处的草丛中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声,一只棕色绒毛的野狐蹿出来,它似乎饿了,看到雨中的人形白鹤,歪着脑袋思索自己捕猎成功的概率有多大。   不等它思索出结果,凌无朝就把伞递给邱鹤行,走近把狐狸抱了起来,手上捏了一颗山楂喂它。   野狐涉世未深,酸倒在他怀里,嘤嘤叫了两声,任他蹂躏。   凌无朝专心团着狐狸,邱鹤行走到他身边,手掌托起狐狸尾巴捏了两下。   “你和寻鹰把嵇家兄弟惹毛了,前几日他们四处在找你,要剜你的魔骨,以祭他们被折断的兵器。”   他单臂抱着狐狸不方便,邱鹤行接过来。   “没想到今天就听说,他们被俘虏到了魔域,你这个魔皇似乎当的不错,今天路过几个兽人城,全在讨论你。”   凌无朝捏着狐狸毛绒绒的耳朵,“是他当的不错。”   邱鹤行一愣,“谁?”   凌无朝不想再用李寻鹰的名字称呼他,轻声道:“我郎君。”   邱鹤行一惊,手上松了力,狐狸寻到机会,顶着一身乱毛,急忙跳下去头也不回跑远了。   邱鹤行看他的眼神瞬间涌起十二分的担忧。   早在一个月前,他就对凌无朝要去魔域这件事表达了强烈的反对。   魔域那些长相奇特的魔修和兽人城的兽人势同水火,凌无朝身为魔修,没有标志性的魔角魔尾,又因与情郎常年在外游历,和大部分兽人交好。   出事后他不去兽人城避难,反而要去魔域,简直是自寻死路。   除非……   除非他不是去避难,而是以另一个身份入主魔域。   “你准备觉醒魔骨?”那时,邱鹤行追问,“在寻鹰已经去世,无人护法的情况下?”   凌无朝拥有让所有修者都眼馋的魔骨,这块魔骨一旦觉醒,魔域将迎接他们千年来的第一位魔皇,天地间会充盈取之不尽的鼎盛魔气。   这是所有魔修的盛宴,假以时日,这片大陆上仙修与魔修的地位差距将彻底拉开。   这块魔骨在任何一个魔修身上都大有可为,只是不该在凌无朝身上。   这点,邱鹤行和李寻鹰看法一致。   他不是一个凶残冷血的人,当不了魔域的统治者,压制不住这块危险的魔骨,更承受不了这背后的血雨腥风。   用李寻鹰的话来说:我跟老邱俩人加起来都按不住你这块魔骨,你就别惦记着压制它了,单臂把我抱起来转三圈再亲半个时辰,全程胳膊别抖,你就以这个为目标,练去吧。   邱鹤行其实不该在这时候想起两位好友醉酒时笑闹的胡话,只是他和李寻鹰的想法始终是一样的。   要觉醒魔骨,凌无朝的身体和心理都承受不住,不如就假装没这块骨头在,反正知情的人本就不多,来一个,就杀一个。   他们是闲云野鹤的爱侣,只想岁月静好,不要万人之上。   只是这一切的一切,都有一个前提——李寻鹰还在。   “你不会是因为寻鹰走了,才……”   邱鹤行没想好怎么说,自暴自弃?自甘堕落?都不准确。   他又突然意识到,不论是三天前李寻鹰死亡的那刻,还是三天后的现在,凌无朝平静得都太不寻常了。   邱鹤行很不合时宜地想,他就是当场殉情,都比现在这模样来得正常。   凌无朝点头,“是,他已经离开三天,太久了。”   邱鹤行没明白,鹤头微微歪了歪,“三天似乎不算久,我和弟弟三百年不见,也不觉得过了很久。”   “那是因为你不想念他,”凌无朝向他解释,“等你想念一个人的时候,三个时辰都算很久。三百年,会疯的。”   后来,邱鹤行又安慰了他很久,看他确实没什么大碍才离开。   如今已经过去一个月,邱鹤行有一些不太好的预感,试探着问:“你最近有没有感觉哪里怪怪的?比如,觉得寻鹰没有离开,还在陪着你,跟你说话……之类的?”   凌无朝眼神微微亮了亮,唇角上扬,“你怎么知道?”   “……”   邱鹤行十分愧疚,他一个月前就该发现好友不对劲,带他及时就医,如今一个月过去,也不知道还好不好治。   好友现在一定很脆弱,对情郎的幻想是他活下去的希望,他决定先不打草惊蛇,等他找到合适的大夫,再想办法把凌无朝带去。   他掌中化出一张地图,交给凌无朝。   “一月前你刚闭关,我与鹤群就辗转各个城区,本意是想制造你四处流窜的假象,为你掩护。”   “却没想到城里四处都在流传谣言,说,传闻中的神骨并不存在,落仙大陆上只有魔骨,等魔骨觉醒,落仙大陆将在魔皇的带领下,成为魔修的天下。”   “谣言最初是从天魁城里传出来的,那时仙修人人自危,有人斗胆在天魁宗的宴会上问了宗主沈绝,这传言是不是真的,沈宗主什么也没说,连饮三杯,起身离开。”   “没多久,天魁宗就传出消息,沈宗主似乎是修炼时急功冒进,邪火攻心,元气大伤,需要闭关休养。”   邱鹤行向来温和的眼中浮起一丝冷意。   “这样一来,更坐实了天下无神骨的传言,他沈绝是何等高手,能力,地位,财富……拥有所有仙修向往的一切,连他都急得走火入魔,其他仙修,能不怕么?”   怕了,就得想办法自救,此时再顺势制造几个吃魔骨成功转化成魔修的例子,全落仙大陆的魔修都会成为锅里的肉。   他点着地图上做红色标注的城区,告诉凌无朝,“这几个,是鹤群查出来,散步谣言最多的城区,可以先着手去这里抓人。”   凌无朝盯着地图沉默了很久,邱鹤行以为他是手下无人可用有些为难,准备说,可以替他联系邱竹歌,让弟弟多帮衬。   还没开口,就见凌无朝抬起头来,看着他说:“多谢,这正是我们现在需要的消息。”   接着,凌无朝又道:“他想见见你,方便吗?”   邱鹤行:“……”   他无奈地叹出一口气,“好。”   紧接着,他眼睁睁看着好友红眸里的光颤动一瞬,像是原地转化了什么人格一般,朝他露出一个开朗的笑,“老邱!”   邱鹤行强忍着没有扭头飞远。   沈越冥刚从凌无朝嘴里听到邱鹤行带来的消息,本就对这个鹤兽人有好感,现在更惦记着想见他,又在看到那鹤头的一瞬间,下意识亲切地喊出了“老邱”。   不过邱鹤行似乎赶时间,不太想多交流,只让他没事多出门晒晒太阳,跟人聊天,有什么事别憋在心里,要倾诉出来。   沈越冥还没理解到位,邱鹤行就把伞塞到他手里,急匆匆飞远了。   沈越冥有些遗憾,跟凌无朝说,下回约着喝酒,一定要换自己出来,跟邱鹤行好好喝两杯。   凌无朝说:“好。回魔域前,先把胖胖叫回来。”   沈越冥启步去找鸟,笑问:“它真叫胖胖?”   “嗯。”   转过弯,看到不远处的景象,他脚步一顿。   起猛了,鸟在遛狗。   小白鸟叼着狗绳在前面飞,大白狗兴奋地在后面追,吹着小风,淋着小雨,大白狗跑得爪子上都是泥,看到银发魔修的身影,眼神一亮,瞬间挣脱狗绳,欢快地朝他扑来。   沈越冥心道不好,拔腿就跑,被大白狗追着跑进了最近的洞穴里。   刚进去,就被冰台上某个金光闪闪的东西晃到了眼。   “……”   那是块闪着金光的骨头,他走近刚拿起,大白狗就从身后一扑,压着他扑上了冰台。   沈越冥在冰台上翻了个身,白狗兴奋地在他颈窝蹭,在他衣服上印下好几个泥爪印。   他盯着手里的骨头看,“凌无朝,被狗追,进入神秘洞穴,捡到神骨。这算你的运气还是我的?”   “你捡到神骨了?”凌无朝声音很轻,有些自嘲地问,“得到神骨,有没有什么感觉?”   沈越冥第一次切身体会到属于主角的运气,这对他来说很惊喜,跟凌无朝讲话时语气也十分兴奋。   “当然有。得来全不费工夫,凌无朝,这不是被那个渣男夺走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有没有可能那个渣男也在附近?”   “那不用等到以后,我今天就能帮你把仇报了,以后你就开开心心当魔皇,再找个喜欢的人成亲,再生……哦,你喜欢男的……无所谓,你小子就该过这种日子。”   说着,他就自顾自亢奋起来,眯起眼,跟趴在身上的大白狗对视,凶狠道:“沈越冥!速速现出原形,别等本座上刑!”   大白狗:“汪!”   凌无朝:“你……”   他起了坏心思,故意让沈越冥捡到神骨,想看看能不能勾起沈郎的一些回忆。   沈越冥却已经安排起了神骨的用处,准备找法子给他安回身上,甚至已经畅想起了魔皇大人同时觉醒神魔双骨,征服天下的风采。   还给他保证说不用怕,本座手段十分了得,不光魔骨,把神骨也给你治得服服帖帖。   一边畅想,也没落下他的情伤,帮他分析起了到时候要怎么找情郎,又说:“找几个凭你自己开心,我是觉得一个就好,当然,还是看你自己……”   “我不要神骨。”凌无朝打断他,白色小人在魂海里低着头,闷声道,“送给你,等你有了身体,可以用它。”   沈越冥根本不需要神骨,有他这句话就够了,觉得自己来了之后没白忙活,感动道:“好兄弟!”   “……”    第8章   魔域的大牢里第一次关进仙修。   无数魔修好奇来围观,尾巴恶劣地在两人身上戳来戳去。   嵇玄璋当了一整天炮仗,嗓子都坏了,忍辱负重地闭眼偏头,沙哑着声音喊:“来!所有尾巴都朝我来!别碰我弟!”   嵇玄珂安静坐着,对魔尾的戳弄没什么反应,只在看到巡逻的魔修路过时说:“我要见魔皇。”   没人理他,他就等下个人过来接着说。   有愤怒的魔修红着眼跑来辱骂他们,质问他们为什么要吃魔骨,这跟吃人有什么区别!   嵇玄璋本来任他们捉弄,听到这话,蹭一下火了,怒道:“都说一百遍了!没吃!没吃!老子兄弟俩重伤卧床一个月,根本不知道有这事!”   魔尾一巴掌甩他脸上,魔修更愤怒,“你还狡辩!你们的宅子都成仙修知名据点了,有多少魔修在那里遇害,要不是魔皇大人还没发话,我今天肯定把你们剁碎了喂狗!”   旁边的几个狗头兽人:“狗不吃!”   嵇玄璋这辈子没受过这种侮辱,气得两眼一翻就往嵇玄珂身上倒,“弟……替哥骂……替哥骂回去……”   嵇玄珂叹了口气,“消停些吧,哥哥。”   嵇玄璋猛地坐起来,“不行!我想不通,咱们家怎么就成据点了?谁给他们的胆子?”   嵇玄珂阴恻恻笑了,“除了那位,还能是谁?”   “你说宗主?”   嵇玄璋沉下脸,“不可能,就是看在师兄的面子上,宗主也不会动咱俩,师兄可是他亲弟……嗷!嗷!嗷!别扇脸!别扇脸!你们这群魔物,老子跟你们拼了!看我无敌钢牙!”   嵇玄珂脸上也挨了一尾巴,他没动怒,只幽幽看着那个打人的魔修,嘴角流出血,笑着说:“我要见魔皇。”   沈越冥刚回魔域就收到一大堆汇报,四个护法把他围在一起。   这时,派出去搜救的魔修火急火燎跑进弑神殿,“魔皇大人!急报!急报!多个搜救队传来消息,不止仙修,凡人也开始捕猎魔修,进食魔骨!”   “什么!”   四个护法一同惊疑,沈越冥刚接过萨谟递来的茶,一口没喝,魔气就先震碎了茶杯。   他面上浮起沉怒的笑,“有理由吗?”   仙修干这种事,好歹给自己一个荒谬的理由,说要转化成魔修,凡人呢?他们连修炼都不能,把魔骨当盘菜?   实力差距摆在这儿,凡人想吃魔骨,只能抓没什么本事的小孩魔修。   来汇报的魔修红着眼从怀里掏出几块幼小的骨头,“他们抓小孩,挖魔骨,给自己家孩子吃,认为这样,就可以增加孩子觉醒灵田的几率,不会跟他们一样,一辈子没资格修炼。”   楚桐气得一尾巴甩上弑神殿里的柱子,拔出剑,“畜生!这必定也是听信了什么谣言!新谣言好查源头,我去。”   “等一下,楚护法,”那魔修先是有些紧张地看了眼旁边的岑川,咬咬牙,脑袋磕到地上,高声道,“新谣言的源头,正是凡人聚居的繁州城,城内盘山镇!”   楚桐一愣,看向岑川,岑川拧起眉,“盘山镇?”   邱竹歌凑到沈越冥身边解释,“小凌哥哥,岑川姐家就在盘山镇,她丈夫和女儿都是凡人,家里很有钱。”   岑川阴沉着脸,朝魔皇拱手,“大人,既然发生在我家镇上,这事我去查,那边人我都熟。”   楚桐冷笑,“你一个人查?都是熟人,不会包庇?”   岑川绷着脸不说话。   魔皇刚来不知道,其他魔修却清楚,岑川平日总念叨着想让女儿修炼,变得强大,平时也会信些偏方,只希望孩子到了岁数能觉醒灵田。   现在这事出现在她家镇上,无异于把她往刀尖上推,这事不查清楚,她以后在魔域不用混了。   楚桐主动请缨,要跟去监视岑川,沈越冥点头,允了,两人出门时,楚桐的魔尾安抚性地在岑川肩上拍了拍。   邱竹歌感叹,“其他魔修跟去监视,肯定会说难听的话,只有楚桐姐会相信岑川姐,跟她一起好好查。”   萨谟新倒了一杯茶,邱竹歌接过来,递给魔皇,抱歉道:“小凌哥哥,吃魔骨那个谣言的源头我查不到,它已经流传了一个月,太久了。”   沈越冥不喝茶了,摆摆手,“没事,小邱,你哥已经把更源头的信息给我了。”   提起哥哥,邱竹歌看着不太高兴,她喝完手里那杯茶,告别魔皇,跟搜救队的魔修一起离开。   洛逍说:“大人,伤员安置完毕,那两个仙修俘虏也已经关进大牢了,要怎么处置?”   “那两人杀不死,先关着。”想到他们是天魁宗的,沈越冥补充,“别上刑,一会儿我亲自去审。”   洛逍也离开了,这下弑神殿里只剩魔皇跟萨谟,萨谟用魔尾卷了扫把,在清扫地上的茶杯碎片。   “萨谟兄。”沈越冥叫他。   碎片还没清扫完,萨谟站在原地不动弹,问:“怎么了?”   “有人觉得你很可疑,让我问问你,原来那个萨谟的神魂还在不在这具身体里。”   萨谟闻言,微笑看向他,“在的,只不过我需要暂借他的身体,他出不来。”   “好。”   沈越冥转述给凌无朝。   他觉得这不算什么事,可凌无朝在意,非让他问清楚。   凌无朝沉吟,“你小心他。萨谟是很厉害的魔修,能压制住他的神魂,这个新萨谟,要么实力更强,要么有更高级的权力,可以随意占据人的身体。后者更危险。”   沈越冥不以为意,笑道:“我现在不也随意占据你的身体,我危险吗?”   凌无朝顿了顿,“不一样。我接纳你,萨谟却不会随意接纳外来者,他是个很孤僻的人。”   “你跟萨谟熟?”   “听朋友提起过,那个朋友跟他熟。”   “哦。”沈越冥叹气,“凌无朝,我发现你身边的一些事,跟我知道的不太对得上。”   “多交流,对不上的,就是你记错了。”   沈越冥心想,主要是话本没写出来,有信息差。   毕竟《魔皇》的重心全在主角情情爱爱那点事上,还敢起这个名字出来骗人,它要是叫什么《霸道大师兄轻点爱》《小小魔皇哪里逃》沈越冥绝对不至于读错。   沈越冥去了大牢,洛逍已经提前清完场,嵇家兄弟坐在牢房一角。   见他来了,嵇玄珂开门见山,“魔皇大人,我跟哥哥想和你混,你身边有什么空职能塞进我们吗?”   嵇玄璋什么也不说,在旁边闭目养神。   沈越冥笑了,拽着把椅子在他们对面坐下,“成了阶下囚志向还这么远大,你们天魁宗都这样?”   “我们师兄教过,任何时候都不能放弃追求进步。”   “你们师兄是?”   嵇玄珂勾唇,“我们只有一个师兄,是魔皇大人你的初恋情郎。天魁宗后起那些人,我们都不来往。”   沈越冥不语,他又补充,“所以我们跟沈绝关系也很一般,但师兄毕竟是他亲弟弟,我们又是师兄带出来的,他再不喜欢我们,面上也得装一装。”   来了,《魔皇》的又一个信息差。   凌无朝在天魁宗时,剧情只聚焦在他怎么跟大师兄谈恋爱,沈越冥死也想不到,前夫兄和天魁宗宗主会是兄弟。   “你们师兄现在在哪?”   “六百年前就失踪了。”   “一次也没出现过?”   “没有。”   沈越冥眯眼,“别是死了吧。”   所以神骨才会游离在外。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前夫兄死了,凌无朝报不了仇,连胳膊都不知道去哪找。   嵇玄珂笑了下,从心口引出一盏亮着红光的小灯。   “魔皇忘了?我少时跟你争风吃醋,为了气你,我骗师兄吃了伴生蛊,把另一只蛊虫放进魂灯带在身上,时刻感受他生命的闪亮。只要师兄灵魂不灭,魂灯就不会灭。”   “……”   沈越冥跟凌无朝了解到确有其事,看炮仗弟弟的眼神带上几分认真。   这坏小子,有点东西。   嵇玄璋听得睁开眼,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弟弟,“玄珂,你……那你手里这只蛊虫死了,师兄怎么办?”   嵇玄珂收起魂灯,回道:“哥哥,只要我活着,就会保护好蛊虫。蛊虫要是死了,证明我也死了,那师兄还活着干什么呢?”   嵇玄璋拿自己的脑袋狠狠撞了他的脑袋,怒道:“嵇玄珂!”   嵇玄珂脑袋被撞出一个大包,似乎是疼得狠,他眼眶有些红,声音放轻了很多,跟魔皇说:   “天魁宗不容我们,沈绝故意把我们的宅子开放用来吃魔骨,又骗我们回家,正面与你对上……你要是不追究李寻鹰的死,就让我们跟在你身边,我跟哥哥只想再见师兄。”   沈越冥更在意另一件事。   凌无朝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提醒道:“玄珂从小就知道自己不会死,魂灯里的蛊虫被他养在心脉,杀不掉的。”   沈越冥一看这个炮仗弟弟精神状态就不太好,问:“这小子不会从小就自杀,发现死不了吧?”   “那倒没有。”凌无朝轻声道,“我少时不懂事,追着他杀,杀到懂事。最后我们两个都确定了,他确实死不掉。”   “……”   沈越冥:“争风吃醋?”   凌无朝:“嗯。”   “你们师兄真是个祸害。”沈越冥又问,“他很帅吧?”   凌无朝笑,“还好。”    第9章   沈越冥收下炮仗兄弟在身边,畅聊三天三夜,对天魁宗有了一个初步了解。   落仙大陆上,魔修之所以地位低下,不被当成“人”,一半都是天魁宗的功劳,他们甚至连练武用的靶子都是魔修形态。   大宗门向心力强,那里面的仙修带头看不起魔修,久而久之,鄙视链自然形成。   弑神殿,魔皇房中。   嵇玄璋抱着胳膊坐在椅子上,“哼,我本来对魔修没啥看法,是那李寻鹰太惹人烦,我们在外面办事,他每次都主动凑上来招惹,跟我打架。”   说着,他猛灌一口茶,“老子这身武艺是我师兄亲自教的,那小白脸儿必定是惦记着把我师兄当情敌,才老来找我们的麻烦!玄珂,你在干嘛?!”   嵇玄珂正给魔皇的头发编小辫儿再解开,把他的直发弄成小波浪卷,笑问道:“你记得吗,我以前就喜欢编你的头发,有次你睡着了,我给你编了满头的小辫,骗你说是哥哥干的,你把他揍了一顿。”   沈越冥闭目养神,没搭理他。   嵇玄珂追问:“记得吗?”   “嗯,记得。”沈越冥都快睡着了,随口回道,“咱俩这不像争风吃醋的关系,像差辈儿了。”   凌无朝以前在天魁宗过的什么日子,还管带孩子。   他闭着眼,没发现,嵇玄珂在听到他的回答后脸上就收起笑意,嵇玄璋也缓慢拧起眉。   嵇玄珂坐回去,嵇玄璋在桌子底下疯狂撞他的腿,用眼神询问他刚才是什么意思。   以前他编小辫儿的对象,分明是师兄。   嵇玄珂按住哥哥,对魔皇道:“沈绝放任手下人欺压魔修,我兄弟二人不听他令,他也没动过我们,我们做堂主,身上没功绩,主要是看大师兄的面子。”   见魔皇没动静,他又补充,“你可以查。”   过了许久,魔皇还不动,嵇玄珂问:“你睡着了吗?”   “没有。”   看来这炮仗弟弟实在是想留下来跟魔皇干,又是追忆过往,又是自证清白。   沈越冥睁开眼,“想到对策了。”   -   如今神骨无踪,魔骨却觉醒,给天地间带来了鼎盛魔气。   包括天魁宗在内的无数仙修眼红,妄图靠进食魔骨来扭转自己的修炼体系,进而修魔。   这谣言越传越凶,魔皇肃清了一批仙修,又有越来越多的狂热仙修出现,根本杀不完——甚至有些凡人都被洗脑了,敢对落单魔修下手。   能打败谣言的永远是另一个谣言。   沈越冥找人放出传言,说“神骨”并不是不存在,而是在天魁宗宗主沈绝手里。   沈绝如今正闭关,待其出关,必定神功大成,到时若沈宗主慷慨,一定愿意像魔皇分享魔气一样,开放神骨仙灵,赠饮天下仙修。   沈宗主那么牛逼,打一个魔皇还不是动一下手指头的事?   现在来修魔,简直——亏大啦!   传言不止是传言,还附带了另一个大家喜闻乐见的风月八卦。   说那“神骨”原本是属于魔皇凌无朝的,六百年前,天魁宗沈越冥假意与他谈情,不光从他身上骗走神骨,还斩断他一条左臂,从此销声匿迹。   众所周知沈绝跟沈越冥是亲兄弟,沈越冥骗走神骨给了他哥,自己躲起来逍遥快活。   如今凌无朝已是魔皇,地位今非昔比,正全大陆通缉这个渣男,抓到后直播复仇。   现在每人只需五十铜板,便可进入魔皇新开的小茶馆,每晚子时,聆听魔皇大人的复仇计划。   同时喊话天魁宗,情债血偿,不要包庇他们那个负心的渣男大师兄,赶紧把人交出来。   期间,超级至尊鸟鸟王麾下一只鹦鹉递来消息,说天魁宗几个长老气得在后山破口大骂。   它学舌道:   “荒谬!造谣!沈少爷早就失踪了,谁知道他躲到哪了?!他要是真藏起来了,哼,那藏得可真好,他亲哥都找不到他!”   “咱们宗主哪有神骨?哪有仙灵?他闭关前走火入魔那架势,血吐了十丈高,出来能保住修为就不错了,还赠饮天下仙修?全是谣言!”   魔皇大人冰冷一笑,抱着鹦鹉到房里嘀嘀咕咕了一会儿,把学舌的字眼裁切拼凑,排列组合。   再出来,那话就变成了:   “沈少爷藏好了。造谣:他早就失踪了,亲哥都找不到。”   “不是谣言!咱们宗主闭关前那架势,仙灵吐了十丈高,全是仙灵!宗主有神骨,赠饮天下仙修!”   胖胖带着这只鹦鹉,召集麾下所有会学舌的鸟鸟,叽叽啾啾安排了一通,鸟鸟大军带着重任,从魔域出发,飞往整个落仙大陆。   -   弑神殿外,嵇玄璋挥舞着树枝跟骂他的魔修打架。   他被缴了兵器,不能输气势,一口一个“我跟你们魔皇大人是老相识、亲师兄弟,你敢惹我,等着挨揍吧!”   殿内,魔皇在房里端坐,垂眼似在神游。   嵇玄珂坐在桌前切果盘,不时瞅他一眼,还要防止小白鸟飞来偷果肉吃。   他根本防不住超级至尊鸟鸟王的速度,胖胖早就吃得饱饱,懒懒卧在窝里睡觉。   魔皇的魂海内,白色小人背对外面,抱膝坐在地上,朝着空气墙面壁。   黑色小人站在他旁边,已经对着他的肩腿屁股戳晃了好几次,都不受理睬。   半月前,沈越冥跟炮仗兄弟确定好计划就立刻去执行,完全没跟凌无朝商量。   直到把传言造起势来,才兴冲冲跟凌无朝讲了进展。   凌无朝不满他那个流传很广的“风月八卦”,问:“你为什么要这样?”   沈越冥就是故意要治他的恋爱脑,那种情伤,对别人来说是伤疤,对凌无朝来说早就是魔障。   他反问凌无朝,“你避而不谈,是觉得过往伤心,还是怪我诋毁了你的情郎?”   想到什么,他又冷笑,“你心里还惦记他?别到时候抓到他你都舍不得报仇,恋爱脑犯了一辈子,凌无朝,你不能清醒一点?”   “你要是实在喜欢谈,放不下,那你找个新的、对你好的,我肯定赞成,等你们成亲,我……”   “别再说了。”   凌无朝极力稳着自己的声音,轻声道,“没事了……辛苦了。”   又补充,“谢谢。”   沈越冥:“哦,不用谢。”   沈越冥:“我还是想说完,等你成亲,我给你送份大礼祝贺,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不过一定要找个你喜欢的、爱你的,别再碰上负心的混蛋,擦亮双眼……”   魂海内,白色小人变得更小,蜷缩在角落,分散出的神魂把自己层层包裹,凝成一个厚厚的保护膜,他不想听,可四面八方都是来自沈越冥的关心建议,对他美好未来的期许。   沈郎好像真的希望他幸福。   他想说,你失忆了,可以轻描淡写,可以置身事外,打着关心我的旗号,好话说尽。   可为什么要拿那件事出来,传得落仙大陆人尽皆知。   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不爱我?   后来,沈越冥就面临一个新的烦恼。   凌无朝不怎么搭理他了。   沈越冥自诩有着十分强大的交际能力,可一直这样用声音你来我往,不能面对面交流,效果还是大打折扣。   他只好挑了一个晴朗的午后,神魂化身黑色小人,跳进魂海,跟凌无朝面对上面。   魂海内两人不能对话,只能靠动作手势交流。   黑色小人一开始故作熟稔,跟他勾肩搭背,准备联络一下感情,可白色小人似乎有些抗拒跟他接触,拿开他的胳膊,把他往后面推。   他坚持想勾肩搭背,白色小人坚持躲他,边躲边把他往外推,不让他靠近自己角落的领地。   推来推去,两人又说不出话,后来黑色小人也急眼了,把白色小人推了个屁股墩,白色小人爬起来,他又给推了第二个屁股墩。   然后白色小人就坐在地上不起来,把自己挪到角落,抱起膝盖开始面壁。   他这么脆弱,搞得沈越冥心生愧疚,心想,还不如只用声音交流,凌无朝跟他以前的好兄弟都不一样,打完架不能升温感情,好像有点难搞。   他努力了很久白色小人都不动弹,后来黑色小人跳出魂海,重新掌握身体主导权。   嵇玄珂也在这时把切好的果盘推到了他面前,关切道:“你怎么了?”   他脸凑得太近,沈越冥恢复视线的瞬间吓一跳,第一时间蹬着桌子带椅子往后挪,怀疑道:“玄珂,咱俩以前真是情敌?”   嵇玄珂点头,“不像吗?”   沈越冥又把自己挪回来,叉起块果子吃,随口道:“你暗恋我吧。”   嵇玄珂没说话,把桌上的果皮收起来喂鸟,气得胖胖飞起来啄他,把他啄出了屋门。   -   茶馆一直是萨谟在经营,等热度堆得差不多了,魔皇大人亲临茶馆,连着讲了十天的复仇计划。   讲到要找那个男人讨债,有人问他讨什么。   “一条胳膊,一块天下无敌的神骨,”顿了顿,银发魔修垂眸,指指自己心口,幽声道,“一颗遍体鳞伤的心。”   当晚,全落仙大陆都被这个虐心的故事伤到。   传言这种东西,半真半假杀伤力才最强,说一堆真事,其实你真正想传的是那个假事。   沈越冥买通了所有客栈的说书先生,故事编了不下十个版本,趁热打铁,堵住了天魁宗最初散布的谣言。   现在,想变强的等着沈宗主神功大成,爱看乐子的等着魔皇大人抓到前夫兄直播复仇。   天魁宗的辟谣没人看,因为沈宗主的确在闭关,沈宗主的确有个弟弟,沈宗主的弟弟的确跟魔皇有一段旧情。   更别说,还有天魁宗两位堂主出来作证。   ——都这样了,你敢说他没有神骨?   没多久,天魁宗的战书就下来了,沈越冥看也没看,丢到一边。   他正跟萨谟在万劫山顶晒着太阳喝茶,这茶他初喝嫌苦,萨谟给他改良了一版,变得酸甜,他就爱喝了。   萨谟捡起他丢掉的战书,“沈绝不出关,天魁宗不会轻易打来,但还不能松懈。”   “嗯。”   毕竟跟天魁宗结了这么大一个梁子,况且谁也不知道这个沈宗主闭关在干嘛、出关后是变成废人还是修为大增。   要是沈绝正是《魔皇》后续故事的大反派,那他们之后就有得忙了。   他在躺椅上望天。   话本就是比现实世界刺激。   话本外,他当了一千年说一不二的大魔头,洲上人早就习惯给他当小弟了,根本没人想不开挑衅他。   他日常的乐子就只有看些大男主的话本,在里面享受主角荡气回肠、君临天下的成长之路。   《魔皇》是他第一次被诈骗,偏偏他又最喜欢这本的主角,只好多些包容。   不过现在,他最喜欢的主角已经十天没理他了。   因为俩屁股墩。    第10章   沈越冥视线放到魂海,白色小人正蜷曲在角落睡觉。   他最近没事就睡,睡醒就坐地上面壁,沈越冥自从上回吃了闭门羹,没再跳进去找过他,只每天抛个话头叫他一声。   这时,不远处有些喧闹,人声、滚轮声,紧接着传来邱竹歌惊喜的声音,“姐夫太破费啦!”   他视线挪过去,只见几个魔修簇拥着一个青年男子上山,那男子身形削瘦,一身朱色锦缎,唇红肤白,气质温雅,只是双眼布满血丝,显出疲态。   他身旁跟着三个小厮,每人都拖着一个带滚轮的大红木箱,此刻正从箱中往外拿礼物分发,只礼盒就漂亮精致,价值不菲,打开来,一人一块拳头大小的足金蛸兽摆件。   岑川本来与楚桐在树下讲话,余光看到他,魔尾轻轻晃了一下,面上扬起笑,大步走过去,“阿元!”   那男子见到她,眸中也泛起笑意,前行了几步来接她。   沈越冥还在盯着那边越来越近的两人看,眼看就要牵上手了,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小凌哥哥!”   邱竹歌把他的那份礼物塞进他怀里,兴奋道:“那是岑川姐的丈夫,温盛元温老板,繁州城首富,繁州跟魔域离得很近,他经常来看岑川姐,每次来都给我们带礼物。”   怪不得看着那么疲惫,一说当老板的,沈越冥就理解了。   沈越冥打开自己那份,一模一样的金蛸摆件,拿到手心,沉甸甸的,他盯这昂贵精美的触须兽,眯起眼道:“送章鱼是什么讲究?”   “这是繁州本地的祥瑞啊,繁州人都拜的。”   邱竹歌还是更想聊温盛元,感叹道:“温老板以前就爱来,送过我们好多字画,都是他自己画的,后来生意做大,又送了我们好多宝贝,岑川姐真幸福啊,女儿那么可爱,丈夫有文化,又有钱,长得还好看……”   她眼里又要冒起星星,注意到一旁的萨谟,及时收住,抱着自己那份礼物跳过去,轻快道:“老萨,你以前都不要温老板的礼物,他都好几年没给你准备了,现在要不要?要的话我的给你~”   萨谟泡着茶,“你自己收好吧,我也不要。”   “好吧,那你喜欢什么?我可以送给你。”   邱竹歌身量不算低,此刻蹲在萨谟腿边,仰头看他,一副倾慕之态。   萨谟笑道:“我喜欢落仙大陆的地图,你去帮我找一份过来?”   邱竹歌叫出自己两只铃铛小鬼,把礼盒丢给它们,开心地去帮萨谟找地图。   沈越冥把金蛸放回礼盒,合上盖子,端起茶来喝。   “小心烫,”萨谟看了眼那盒子,“先前岑、楚两位护法去查盘山镇,不等查清,你这边就先有了对策,谣言被压,两人无所收获,岑护法被人念叨了好一阵,她丈夫这回过来,大概也是为了稳固一下她在魔修间的好感。”   “魔域那些爱嚼舌根的家伙我敲打过了,”沈越冥皱眉,“岑川这人挺不错的,老家出现坏人,为什么怪给她?”   一道声音插进来,“岑川向来跟凡人亲近,平时魔修跟凡人起了争端,她都主张息事宁人,事闹大了她一般也向着凡人。”   楚桐坐下,把自己的剑放到桌上,“因为这个,很多魔修看不惯她。”   沈越冥回:“她跟凡人成了家,有了牵挂,能理解。”   楚桐笑起来,用敬酒的架势给他敬茶,“魔皇大人,你比老萨好相处。”   沈越冥跟她碰杯,“老萨还在这儿呢。”   楚桐改口,“以前那个老萨。”   两人相视而笑,一饮而尽。   萨谟按住茶壶,教育他俩:“喝茶别碰杯,也别牛饮。”   楚桐还没解渴,又牛饮了两杯,指指旁边。   洛逍与嵇玄璋正指点几个少年兽人练武,洛逍不会教,嵇玄璋脾气爆,他俩强强联合,吓得这群孩子什么也没学会,骂倒挨了不少。   “那边的差事给我吧,魔皇大人,我教他们学剑。”楚桐拍拍自己的剑,“用我师父的教法,适合那群笨蛋。”   沈越冥摆摆手,“不用,洛逍平时私下跟兽人亲近,玄璋身上有真本事,又是天魁宗出身,在落仙大陆还算有身份,他俩磨合磨合,能教。”   楚桐不服,“我师父也有身份,魔皇大人,我一直不说是怕吓到你。”   沈越冥挑眉,“谁?”   楚桐刻意挨近他,放轻声音,“游侠李寻鹰!你老人家的绯闻情郎,他的本事你知道,我曾经跟他学过半年的剑。”   “他老人家很会教,我从前就笨得很,还是被教出来了,这身剑法都能入当年老萨的眼。”   说着,楚桐忍不住有些八卦,问:“所以你们两位……”   沈越冥干笑两声,拒绝跟她谈论魔皇的隐私。   李寻鹰怎么又成凌无朝的绯闻情郎了,各种背刺的剧情另说,《魔皇》里他俩的相处不就是正常好哥们儿吗?   楚桐如愿加入了教孩子练武的队伍。   沈越冥回到躺椅上望着天空沉思,他想问问凌无朝李寻鹰的事,可白色小人还在睡觉,小小一团,窝在角落。   忽然,原本的蓝天白云闪动一瞬,天空出现一只巨大的金色眼睛,眼眶里的眼珠轻转,直勾勾对向他。   沈越冥猛坐起身,眯起眼正待细看,那眼睛又忽然消失,一切恢复如常。   旁边萨谟注意到他的动静,问:“怎么了?”   沈越冥问他:“萨谟兄,你来了之后,有没有见到过天上出现金眼睛?很大一只。”   萨谟一愣,望向天空,“没有。”   接着,他面色凝重道:“你看见了?”   “嗯,看到两次,都是出现一下又消失。”   萨谟没再说什么,垂下眼接着摆弄自己的茶具,只是动作重了很多,茶杯碰撞,发出杂乱的响声。   沈越冥能看到不远处的岑川跟她丈夫在说话。   他起身准备下山,路过这夫妻俩顺带寒暄两句。   刚要走,萨谟就叫住他,“等等,邱护法一会儿拿地图来,我们梳理一下落仙大陆。”   沈越冥止步,“行。”   说着,邱竹歌就把地图送来了,气喘吁吁,“拿了张最大的!”   萨谟把茶具撤掉。   沈越冥将地图铺展在桌上,拿起笔来,在西北方位画了个半大的圈。   “先说我清楚的,魔域在这儿,最大的魔修聚集区。”   接着又在对角的东南方位画了圈。   “天魁城在这儿,天魁宗的所在地。”   接着,从天魁城向外延展出几条线,两端画上双向的箭头。   “其他地方的仙修分布在落仙大陆各处,以天魁宗为首,一呼百应。”   他又从魔域向外,延展出几条线。   “兽人城同样分布在外,但……小邱,咱们救回来那批兽人都走光了吗?”   “几个年纪小的选择留下来,大部分都走了,他们在魔域待不住。”   沈越冥把魔域向外的箭头画出来,兽人城对魔域的方向打上×。   “魔域现在对外接纳兽人,但兽人处于抗拒状态。”   接着,他又在地图的空白处画上一只小狗头,一个小幽灵,把这两边画上双向的箭头,单独圈起来。   “兽族和鬼族一致对外,跟谁都不交朋友。”   铃铃这时从邱竹歌肩头冒出来,眼睛轻轻眨。   “因为总有讨厌的人类想把我们收作契鬼,这种事是自愿的,才不要被强迫!”   铛铛坐到沈越冥肩膀上。   “遇到小凌哥哥之前,我和铃铃是住在鬼渊的,鬼公子亲自把我们炼化出来,让我们唱歌给他听。”   邱竹歌补充:“兽族都住在隐兽潭,比起普通动物,它们属于有灵气的兽,可以化形,数量稀少,因此惹了很多修者眼馋,想要收服。”   “嗯,所以兽族鬼族,我们如非必要不去接触,费力不讨好,还可能惹来仇恨。”   沈越冥把笔放下,“剩下的凡人城我不熟。”   修者与兽、鬼二族在落仙大陆上都属于少数群体,大陆上最多的还是凡人,地图中间的大片区域正是各个凡人城。   他看向邱竹歌,邱竹歌思考了半晌,低下头玩着自己耳坠,不好意思道:   “我跟凡人也不太熟,自从开始修炼,就只跟修者打交道……你现在让我回想老家,我都不太想得起来了。”   岑川与她丈夫刚好走近,闻言朗声道:“魔皇大人要打听凡人城?”   专业的来了,沈越冥笑,“是啊,我过去跟凡人接触得零散,不太清楚,他们有没有什么组织领导?”   《魔皇》里对凡人基本没什么描写,沈越冥只记得凌无朝几百年来辗转各处,会跟他们有所接触,然后被骗、被骂、被欺负,重心全在他的遭遇上。   印象最深的一次,有家客栈故意给他煮没熟的饺子吃,李寻鹰当场发火,两边起了争执,进到厨房,好一通鸡飞狗跳。   漫天飞洒的面粉调料瓜果蔬菜中,凌无朝独自站在窗边,望着天空,眼眶微热。   回想起自己这一路的心酸、这不被爱的一生,脑中又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个男人,终于再也忍不住,流下几滴泪来。   话本外,沈越冥被这段描写气笑了,当天吃了一大碗煮得熟透、皮薄馅多的饺子,梦里按着凌无朝脑袋让他也吃了一大碗,告诉他,多大点事,再碰上,把他们当饺子煮了。   天天只顾看凌无朝受窝囊气,沈越冥一次也没有系统了解过“凡人”这个落仙大陆上人数占比最大的群体。   岑川接过笔,在地图中间两处画了圈。   “凡人也有领导,不比以前有皇帝有官,随着落仙大陆上越来越多凡人修炼出灵田,自成组织,冲破皇权,剩下的凡人全由两个江湖门派接管,分别是栖岚山庄、狂刀门。”   她丢开笔,指尖点点南边的圈。   “狂刀门,门主陆听风,武痴,跟仙修走得很近,不少仙修宗门会请他过去指导武功,据说他以凡人之身,能跟不少普通修者干架。”   沈越冥眯眼,修者汲取天地灵气,身上的耐力与爆发力都是凡人的数倍,连打几夜都不知疲倦,凡人之身就有这个水准,这个陆听风要是觉醒灵田,又是一段神话。   岑川又点点北边,“栖岚山庄只收女人,庄主叫祝鸢,不管魔修仙修还是凡人,只要能入庄主的眼,来者不拒。”   说着,她看了眼萨谟,“我前两年跟老萨有矛盾,曾经离开魔域,去栖岚山庄待过一段时间。”   沈越冥猜测,“有矛盾,是因为你亲近凡人,萨谟不允许?”   “是。”岑川点头,魔尾卷着自己丈夫的手腕,“老萨让我少跟凡人混,可我家就在凡人城里,免不了多接触。后来他也不强求了,让我回魔域,祝庄主倒也没说什么,放我回来了。”   这个祝鸢看着好接触一点,沈越冥视线在地图上停了片刻,“岑护法,你帮我给祝庄主去封信,魔皇想约她见一面,看什么时候方便。”   他这边聊起具体事务了,旁边的温盛元拍拍岑川的手,先行走开。   岑川挠挠脑袋,有点为难,“大人,这个祝鸢……女人好约她,男人想约她见面的话,得排队。”   “……”   “没事,”沈越冥说,“你帮我约,先排上。”   那个陆听风也值得结交,不过约着聊天大概率没用,有机会的话,打一架应该能收服。   反正《魔皇》最后,迟早要天下归一,一先一后的事。   至于兽人……   兽人太散,没有统一的老大。   沈越冥单独把邱竹歌叫到一边,问她乐不乐意跟她哥对接,多跑几个兽人城,在缓和兽人城与魔域的关系上做贡献。   邱竹歌说不乐意。   沈越冥点头,“那你去找洛逍,把活给他,你哥那边我去商量。”   邱竹歌面色不太好看,悄声跟沈越冥说:   “以前我们跟兽人关系还是可以的,都怪老萨,他来魔域后对兽人特别凶,搞得兽人也越来越讨厌我们……我可以跟洛逍去干,你别让我哥哥干这个,他都不会跟人吵架,到时候兽人骂他他都不还嘴。”   沈越冥笑,“我以为你讨厌你哥呢。那你知不知道老萨为什么排斥兽人?”   邱竹歌摇头,“我哪知道,以前老萨那疯样子,我都不敢跟他说话。”   邱竹歌不跟他说了,跑去找洛逍。   沈越冥坐回去,对着萨谟叹气。   萨谟刚把地图收起来,疑惑看向他。   “以前觉得你顶替萨谟,省了很多事,现在看还是目光短浅了。萨谟兄,你方不方便把原来那个萨谟放出来?我跟他唠唠。”   “怎么,碰到难题了?”   沈越冥揉着脑袋,“是啊,信息有个缺口,头疼,头晕,头昏目涨。”   说着,神魂就飘过去,朝蜷曲睡觉的白色小人屁股上拍了一下。   这小懒蛋,整天窝在魂海,就知道睡大觉。   退一万步说,白色小人就是平时什么也不干,在里面拿着小花扭着屁股给他加油助威,给点情绪价值,沈越冥都能接受。   沈越冥到《魔皇》世界的初衷是为他,可不是想自己一个人发愁怎么建功立业。   萨谟把自己的茶具摆好,给他冲泡新茶,随口道:“出来久了,要不然还是回家?”   沈越冥没懂他的意思,一边接茶一边问:“什么……”   接过茶杯的瞬间,忽觉一阵怪异,周遭的一切都凝滞了一般。   讲话声、鸟鸣声、午后的风和太阳光都在消失,四周场景缓慢褪色,最终还有颜色的就只剩下他和萨谟,还有他们对饮的这张小桌。   沈越冥四处扫视一圈,其他人都被定住了。   萨谟嘴角挂着莫测的笑容,置身褪色的场景中,衬得他身上那件绿衣更加鲜亮。   “……”   主角的确金口玉言,沈越冥想,他觉得谁可疑,谁就一定有问题。   下次凌无朝的提醒,不能再不当回事了。    第11章   沈越冥放下茶杯,“聊正事呢,这是干什么,萨谟兄。”   萨谟却不跟他闲聊,开门见山道:“沈越冥,给你一个选择,喝了这杯茶,立刻回家。”   这是沈越冥来到《魔皇》世界后第一次被人叫大名,等了一会儿,不解,“不是选择吗,第二个选项呢?”   “这杯错过,前路未卜。”   “就一次机会?”   “嗯。”   沈越冥不太信,垂眸看着桌上半杯茶,“你的意思是,我如果不立刻回家,以后就回不去了?”   萨谟不正面回答他,只说:“前路未卜。”   “可你刚才还跟我聊落仙大陆,我还有很多事没做,为什么突然就要回家?”   萨谟嘴角扯了扯,似在隐忍,“给你个回家的机会,你还挑拣上了。”   “没有,萨谟兄你不惜做这种自爆身份的事也要安排我回家,我挺感动的。”   沈越冥拉着椅子朝他坐近了些,“冒昧问一下,萨谟兄,你是《魔皇》的作者?是你把我弄进来的?”   萨谟垂眼,瞧着不知何时抵到自己喉间的匕首,“这有点太冒昧了。”   “我读话本的时候就想,要是有机会碰到那个傻缺作者,把他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银发魔修周身汇聚起汹涌的红色灵光,这是沈越冥自己的力量。   那双红眸紧紧盯着萨谟的唇,仿佛他敢说一个“是”,手里这把短刃就会立刻要了他的命。   “不是。”萨谟叹了口气,“我想不出这种有病的剧情。”   沈越冥不动,萨谟又问他,“你只是看本书,为什么这么真情实感?”   “不知道,”沈越冥实话实说,“总之我很生气,等抓到作者,我一定把他大卸八块。”   他收起匕首,看了眼那杯茶,“萨谟兄,你这杯茶能先放放吗?我考虑考虑。”   “怎么了,你还有牵挂?”   “有啊。”   只不过牵挂对象挺久不理他了。   萨谟把茶收回来,“一晚,明天就变味了。”   周遭色彩恢复的瞬间,银发魔修起身下山。   下山途中,他去叫魂海里的白色小人,“凌无朝?”   神魂卷起白色小人的腿,上下颠。   “凌无朝,我要走了。”   “凌无朝,快醒醒,你再不理我我真走了。”   白色小人在半空中被颠醒,扑腾了两下,沈越冥把他放下去,“醒了?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随时会走。”   白色小人落地后,又把自己缩到角落,沈越冥感觉到他的神魂在不安地颤动,可凌无朝依然一句话也不说。   有反应,证明听见他的话了。   沈越冥等着凌无朝说点什么出来,比如挽留他,或者挽留他。   这个蠢小子连魔骨都不能自己压制,肯定不舍得让他走,他要是能说出挽留的话来,那沈越冥就不走。   他不怕什么前路未卜,萨谟既然没有正面回答他,那就证明未来还有转机。   等凌无朝回答期间,迎面碰上了嵇玄珂。   沈越冥问他:“准备得怎么样?”   嵇玄珂点头,“都在房里,精挑细选,你真的需要那么多?”   沈越冥让他等在外面,自己进了弑神殿,片刻,又出来。   嵇玄珂问他:“怎么样,满意吗?”   “嗯,都是自愿的吧?”   “是,魔皇这张脸还是挺多人喜欢的。”嵇玄珂最后向他确认,“你真的需要那么多?”   沈越冥瞥他一眼,“相亲是一个双向选择的过程,我就是相看一下,二十个多吗?”   “那你有挑到喜欢的吗?”   “又不是我挑。”   “什么?”   沈越冥:“没事。”   当晚,沈越冥第一次主动与凌无朝交换了身体的主导权。   -   凌无朝反复陷在六百年前那个噩梦里,冰凉的雨水,腥甜的血,梦里也没有完全沉沦,强撑着留一丝意识分辨,翻烂的伤口和心脏的绞痛比起来到底哪个更难捱。   他好像能听见沈越冥在叫他。   耳边是一声声无奈散漫的催促,“你怎么还不说话。”   “别装,我知道你能听见。”   “不就是两个屁股墩吗?我给你道歉,要不我进去,你也让我屁股遭殃。”   “我今天看见胖胖跟其他小鸟嘴对嘴吃虫子,这正常吗?胖胖是不是到春天了。”   “它又啄我!坏鸟!你说它是不是分得出咱俩,它平时啄你吗?”   “凌无朝,凌无朝,凌无朝……我不叫你了,我要去吃饭了,猜猜魔皇大人今天吃什么?”   “好吧,你不猜。我都吃完了。”   ……   “凌无朝,我要走了。”   打败噩梦的办法很简单,让它被新的恐惧覆盖,凌无朝试图挣扎出来,即便他知道对沈郎的挽留从来无效。   他说要走,就一定会走。   后来还是沈越冥帮了他一把,交换身体主导权的过程里,强行将他从噩梦中剥离。   凌无朝睁眼时正坐在桌前,窗户半开,屋外是清凉夜色,小鸟的窝是空的,胖胖还在外面玩。   屋里很亮,因为常住人,布置得整洁温馨。   面前是一道半人高的落地屏风画册,册子很长,册上数十美男,各有姿态,姓名脾性身高体重一一标明。   桌上放了一张大纸,纸上两行飘逸的大字:天涯何处无芳草,喜欢哪个自己挑。附带一个龇牙笑的简笔画落款。   最后,似乎是为了预祝他相看到喜欢的情郎,落款旁边,还放了朵红艳艳的,漂亮的山茶花。   凌无朝盯着那个龇牙笑的简笔画看,丑丑的,看久了,自己也跟着笑。   接着,他拿起那朵代表祝愿的红山茶。   沈郎从前总爱从路边揪根草,轻轻一晃,给他变出花。   他回回只变这一种,次数多了,凌无朝问,他就笑,毫不尴尬地说因为小时候家中院子里只有这一种花树,他逮着这一种练,练到最后,就只会变红山茶了。   凌无朝还想听他多讲小时候,追问,是不是给很多人都变过花。   沈越冥眯起眼,在他脸旁嗅闻,说闻到了什么酸酸的味道。   凌无朝以为是自己沐浴没洗干净,臊红了脸,沈越冥见他脸红,当他害羞,不由更起劲,笑道:“我不给别人变,只给喜欢的人变,我喜欢师兄,喜欢爹娘……喜欢你。”   接着,他自认为到了氛围,要来接吻,凌无朝却陷在自己没洗干净澡的尴尬中,情急之下跳进了沿途的河里。   两人一个岸上一个岸下,疑惑、不解、湿漉漉地对视。   后来弄清了缘由,坐在一起笑,氛围全无,谁也不好意思再亲。   回想好像是一次很失败的亲吻,却也是现在求不到的亲近。   凌无朝将那朵花放到唇边,想轻吻,又放下。   明明近在咫尺。   想叫他,又怕没有回音。    第12章   沈越冥的神魂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漆黑。   这不是凌无朝的魂海。   黑色小人奋力游荡,寻找出口,终于,他在整片漆黑中看到一丝光亮,急速冲过去,一跃而出——   暴雨滂沱。   凌无朝去外面买来了沈郎爱吃的酸果,像往常一样,站在门前等他回家。   傍晚时分,沈越冥回来了。   凌无朝眼神一亮,还没出声就被一股力量拽近,整个人摔出去,在地上砸出水花。   山楂球滚了一地,被走到面前的黑靴踩烂。   他有些茫然地抬眼,刚要向沈郎询问,就被一脚踩上肩膀,身体狠狠撞到地上。   沈越冥手中把玩着一只匕首,蹲下身看他,眼神薄凉,“游戏结束了,小笨蛋。”   黑靴用力踩住他的肩,刀尖不紧不慢剜开脊背的皮肉,挑出一块带血的骨头。   沈越冥说,没爱过他,就是看他傻,好骗,陪他玩玩,又问他,你以后会记得我怎么爱你,还是怎么让你痛苦?   “不过,你也不算一无是处。”   他将那块骨头收好,毫不留情地斩断了凌无朝的左臂。   那道身影提着断臂踩水离去,凌无朝的视线模糊,剧烈的疼痛早已使他的意识变得混沌,他的喉口很干,心脏抽疼,雨太大了,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流泪。   脑子空白一片,他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以后要何去何从,沈郎没有教过他。   沈郎讨厌他。   因为他是那样黏人,蠢笨,一无是处。   他被剜了神骨,砍了左臂,丢在寒凉的雨夜,血流了一地。   雨下了好久,从断裂伤口处流出的鲜血染透了整个院子,他疼得几次昏厥,却怎么也死不掉。   第三天,在经历了无数次反复的昏厥清醒之后,他强撑着爬到房门前,让自己靠坐到门框上,伤口早已被血水泡得肿胀泛白,他无血可流了,却依然不死。   雨已经停了,望着院中被冲烂的山楂残渣,他的瞳孔突然张大,他想到了那双凉薄的眼,山楂球被鞋底碾碎时的声音在耳边清晰可现。   沈郎不要他了。   巨大的恐惧和悲痛席卷上他,他将脸埋进臂弯,只能发出嘶哑的、小声的呜咽,他强撑着自欺欺人逃避了三天,梦中的沈郎还和以前一样,吃他买的山楂,亲吻他的唇。   美梦被打破,他在这一瞬间溃不成军。   身体中仅剩的魔骨散发出滋滋的电流爬满他全身,周身涌起丝丝缕缕的黑色魔气,心脏像被一只大手攥紧,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湿漉漉的黑色长发从发根开始变成了银色,那双无神的黑色眼睛变得赤红。   他垂眸,盯着身下的小水洼看,里面倒映出了他的面容。   头发白了,脸上沾满了雨水和泥,好丑。   长出了跟沈郎一样的红眼睛,眼睛是漂亮的。   他专注地盯着水洼里那双眼睛,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站到了他身前。   那是一个青年魔修,身材挺拔,外貌俊美,他有着漆黑的魔角魔尾,黑衣黑发,带一把无鞘的黑剑。   他盯着坐在檐下的人,魔尾拍打在水洼,发出了声音。   意识到身旁有人,凌无朝抬眼,顿住。   他怔怔望着黑衣魔修的眼睛,右臂扶着门框,急切又艰难地想要站起身,下一瞬,脚底一软,踉跄着向前。   黑衣魔修伸出双臂,下意识要把他接进怀里,却被什么东西挡着抱不到,只好改为扶住他的右臂。   凌无朝站起身,两张脸离得更近了,他近乎贪恋地盯着那双眼睛,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沈郎?”   黑衣魔修张了张嘴,停顿,答:“我叫李寻鹰。”那双眼睛却一瞬不眨地盯着他。   凌无朝几乎笃定般,第二次开口,“沈郎。”   李寻鹰没再回应他,抓着他的手臂,扶他进屋。   ……   沈越冥的神魂站在院子里,红眸中涌动着惊疑、愤怒,从“沈郎”出现起,他就快把那个男人的脸盯透。   为什么是模糊一片?为什么他看不清那个渣男长什么样子?   他看不清“沈郎”,却看清了李寻鹰,更得知了一个荒谬又好笑的消息。   李寻鹰就是前夫兄,在行完凶后换了个壳子,若无其事地又回来找凌无朝。   ——而凌无朝从一开始就知道。   李寻鹰在屋里轻车熟路找出药箱帮凌无朝处理伤口,凌无朝看向他的眼神带着失而复得的庆幸与小心翼翼,沈越冥的神魂站在满是水洼与血腥气的院子中禁不住寒笑,垂眼看,能看到被踩得稀烂的山楂碎屑。   他以为《魔皇》呈现出来的剧情已经够恶心了。   原来那还不够,它还有更深入、更恶心的隐藏剧情。   情郎剜你的神骨,挚友骗你的魔骨,打眼一看,没想到吧,情郎和挚友是同一个人。   他当凌无朝的恋爱脑是忘却过往伤害,对渣男日夜思念,原来根本就是丢掉一切尊严,不自重、不自爱,只求他在身边。   疯了吧。   沈越冥不想探寻自己胸腔那股欲燃欲盛的怒火是因为什么,他只在乎一点,凌无朝是《魔皇》的主角,他不该遭遇这些。   他该登顶,该强大,让曾经欺辱他、背叛他的人付出代价,血债血偿。   凌无朝做不到,沈越冥就帮他。   凌无朝不愿做,沈越冥就逼他做。   场景破裂,沈越冥的神魂化身黑色小人,回到了凌无朝的魂海。   “凌无朝,”他沉声道,“换我出去。”   凌无朝很快回应,说:“好。”   却过了很久才动作。   沈郎要走了,他想,留不住的。   沈越冥掌握身体主导权后径直离开弑神殿,上了万劫山。   凌无朝问他:“你要离开了?”   多久会再回来?   沈越冥已经敲开了萨谟的房门,走进屋里拿起那杯茶。   萨谟一愣,继而问道:“大半夜想通了?也好,那……”   他打开窗,把茶泼了出去。   萨谟的脸色在瞬间阴沉下来,“沈越冥,你不回家了?”   沈越冥刚在魂海回了凌无朝,说:“我不走。”又看向萨谟,“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没办完,不能走。”   萨谟向他逼近一步,“一本书里的事,有什么重要不重要?你回到现实,好好生活,不好吗?”   沈越冥勾唇,“我在外面每天被气得想毁灭世界,这对我来说就是重要的事,不解决了《魔皇》这桩事,我出去就带着整个落仙洲一起死。够重要吗?”   “为了魔皇?”   “为了魔皇。”沈越冥在窗沿坐下,“等凌无朝什么时候能当好一个魔皇、疗愈情伤收获幸福了我再走,现在走了,他那点破事,我惦记一辈子。”   萨谟又给他倒了杯茶。   “说了我不喝。”   “普通茶,”萨谟像是彻底没脾气了,“喝完回去睡觉。”   “哪有睡前喝茶的,”沈越冥摆手拒绝,“我看你就居心不良。”   他又问:“萨谟兄,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萨谟端起茶自己喝,“抬举了,算不上圣。”   “那就是神了,高端人才,《魔皇》还挺有排面。”沈越冥笑,“不过你们上面鉴赏能力不太行,竟然对这种烂书感兴趣。”   “你不是也对这烂书感兴趣?”   “我是对人感兴趣。”   沈越冥不跟他聊了,起身要走,萨谟说:“有机会给你尝尝神界的茶,更香醇。”   沈越冥出门的动作一顿。   “心领了,不过我这辈子当不了神仙,来世吧。”   -   下山的路上,凌无朝的神魂在魂海里轻快地荡,似乎心情不错。   沈越冥实在没忍住,神魂跟他碰了一下,“小凌哥哥,你荡什么呢?”   凌无朝确认,“你真的不走了?”   “嗯,不走了,常住。”   “好。”   沈越冥还惦记着一个人讲了十天单口相声,哼了声,“之前装哑巴,一给你相亲你就说话了,挑到喜欢的了?那是该多谢我这个媒人。”   凌无朝轻笑:“没有。”   小白鸟在外面玩,偶遇主人,叽叽啾啾飞来,落到了魔皇肩头。   沈越冥戳了下小鸟脑袋,“那你眼光还挺高,高点也好,起码不烂。”   “凌无朝,明天开始教你怎么利用魔骨,等抓到你那个渣男前夫兄,你就亲自上,别心慈手软,别犯恋爱脑,什么多余的事也别做,直接……”   他挠着小鸟侧颊的绒毛,唇角勾起一抹嗜血的笑,“干死他。”   凌无朝:“好。”    第13章   栖岚山庄给了回信,祝庄主真给魔皇大人排了号,用信封包着,一张粉红精巧的号码牌。   沈越冥当场拍桌子,这都排到一千位了,这女人好大的面子,敢让魔皇大人等!   他烧了这牌子,亲自执笔,去信一封,营造出一个平易近人的魔皇形象,说要谈谈魔域与栖岚山庄未来可持续发展的大计。   新的号码牌送来,第一千零五十一位。   这回沈越冥没烧,并尝试恢复之前那堆灰屑。   小白鸟笑得差点没喘过气来,栽倒在自己窝里。   沈越冥在教凌无朝控制魔骨的时候提到这事,黑色小人抱着胳膊盘腿坐在魂海里,心里特别在意,觉得被人看不起了。   “我觉得应该再营造一个凶残的魔皇形象,从气势上震慑对方,让她心服口服,把我们排到前三位。”   “嗯。”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凶残的魔皇大人已经劈倒魔域后山的一大片林地,溢了很多魔气出去。   嵇玄珂在旁边用怪异的眼神看他,似乎是觉得好笑,“你真的要劈一上午树?”   凌无朝飞身站远,“劳驾。”   嵇玄珂指尖挑起灵光,对着林地一吹,不出片刻,满山劈倒的树木恢复原貌,“劈吧。”   凌无朝本就身形飘逸,速度极快,有了魔骨加持,动作更是瞬息万变。   只是一边利用魔骨,一边疯狂往外溢魔气。   凌无朝再次飞身站远,“劳驾。”   嵇玄珂冷笑,“你已经会了,告诉他……告诉给你安排任务的那个人,可以停了。”   凌无朝在原地静立片刻,似乎在交涉,紧接着抬眼,回道:“劈到中午。”   “……”   嵇玄珂又给他补上劈倒的树。   “魔皇大人,我跟哥哥想见师兄。”   凌无朝:“我也想见他。”   “见师兄前,我不想用断枪。”   凌无朝想了想,摇头,“我不会修。”   “他呢?”   “谁?”   “别装傻,”嵇玄珂盯着他,“我知道,你能让我们见到师兄。”   凌无朝垂眼,轻轻笑了,“玄珂,你还是这么聪明。你是怎么发现他的,因为见到了‘破煞’?”   嵇玄珂扯扯唇,摆出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他根本不伪装,你是你,他是他,连哥哥都分得出来,我们四个在一起那么久,谁认不出谁呢?”   “当然了,是我提醒的哥哥。”嵇玄珂在木椅上坐下,“我想他想得要疯了。”   “你不该当着我的面,说想我郎君。”   “可你不是也要疯了吗?我和哥哥只是想见到师兄,你呢?你想把他怎么吃掉?”嵇玄珂趴在桌上看他,笑问,“凌无朝,你多久没有吻过他了?”   话音刚落,他趴的那张桌子便多出几道裂痕。   凌无朝语气平和,“你是小辈,少窥探师兄的感情生活。”   “你不是小辈吗?”   “我早就是长辈了,玄珂。”   嵇玄珂不再笑了,“师兄喜欢你,很得意吗?你是该得意,每次你们当着我的面接吻,我都嫉妒。”   “是你自己要偷看。”   嵇玄珂阴了脸,很久没再帮他恢复训练用的林地,凌无朝去寻了山上其他林子,一棵一棵,劈斩到中午。   嵇玄璋来叫他俩吃饭,一转弯就见满目秃山,暴喝一声:“凌无朝!你这残暴不仁破坏生态的魔头,我今天就替天行道收了你!”   说着双掌就溢出两团强力的灵光,随着嘭一声炸响,满山倒地的树木重焕生机,山林恢复如初。   要是沈越冥在,该喝彩一声“好炮仗!”再封他做魔域的环保大使。   天上已经聚起了大片黑云,全是魔皇溢出的魔气,它们跑进云层中,将白云染黑。   凌无朝坐在一棵树下,正将红彤彤的野果削成小块,身前有两只小麻雀一左一右叼着托盘。   小白鸟在他身旁扑腾翅膀,叽叽啾啾地抱怨。   他老是叫我胖胖,本超级至尊鸟鸟王当着属下的面,脸都丢光了!   你知道回窝后它们都怎么问我吗?“威猛无比霸气侧漏的破煞老大,主人为什么叫你胖胖呀?”丢死鸟了!丢死鸟了!   凌无朝切下一块果肉喂给小白鸟,“你就叫胖胖。”   小白鸟气死了,恶狠狠把果肉啄进嘴里。   它这边骂着,凌无朝已经切好了果子,摆出漂亮的盘,端起来,放到了它头顶。   帮忙托盘的小麻雀一鸟叼走了一块果肉做报酬,小白鸟顶着盘子展翅,周身亮起白光,飞进了凌无朝的魂海。   黑色小人正在躺椅上休息,忽然觉得脑袋一疼,像被什么啄了一口,定睛一看,一只发着白光的小鸟倏地飞远,消失不见了。   旁边桌上多了一个果盘。   魂海外,凌无朝在小鸟脑袋上点了两下,“不要啄他。”   顿了顿,补充,“胖胖。”   小白鸟落到他肩头狠狠跳了几下,翅膀包裹住自己不动弹了。   凌无朝抬头看天,忽然,黑云晃动一下,一只巨大的金眼睛显现在天幕,又倏地消失不见。   它只出现了短短的一刹那,凌无朝瞬间警觉,再盯着天上看,却什么也没有。   他第一次看到李寻鹰口中的金眼睛。   他和沈郎做了四百年的恋人,后来沈郎消失,换了李寻鹰的壳子陪他度过六百年光阴。   一路同行,李寻鹰从不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却也不正面承认。   两人日常只以挚友的身份相处,从不逾矩,似乎就是因为天上那只金眼睛在盯着他们,李寻鹰忌惮。   凌无朝的意识凝聚到魂海,黑色小人已经吃完了刚送去的果盘,小肚子变得圆滚滚。   一缕细小的神魂飘过去,悄悄在小肚子上揉了一下。   李寻鹰忌惮天上的金眼睛,什么也不能说,甚至连身份都不能正面承认。   而现在这个重新回来的,寄居在他身体里的沈越冥,却可以大大方方说出自己的来处,看起来并没有受到什么限制。   只是也有代价,沈越冥失去一部分记忆,把自己当成了这个世界的旁观者。   为今之计,最重要的,还是给沈越冥找到一个能立刻用上的身体。   等可以面对面交流了,他再好好向沈郎请教,什么叫“恋爱脑”。   而且……凌无朝垂眼,隐去红眸中翻涌的几分欲念。   他也有私心。   他太想以爱人的身份触碰沈越冥了。   像从前一样,不需要压抑忌惮什么,肆意地亲吻、忘情地缠绵、随时随处诉说爱意,这本就是他们的权利。   他都六百年没有抱到沈郎了。   “凌无朝,来吃饭!叫你好几声了!当了魔皇架子这么大?”   嵇玄璋在山头喊他。   凌无朝轻轻呼出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清明,几缕神魂却带着未消散的热意飘进了魂海。   黑色小人吃得饱饱,在躺椅上睡觉,恍惚觉得整个人陷入了一团暖光中,几条滑溜溜的东西缠覆上他的四肢,卷起他的腰,涌动着,贪恋地在他胸口蹭。   那几条东西越来越兴奋,似乎停不下来,升了温,将他整个包裹住,翻来覆去地涌动,把这团神魂揉捏出了各种形状。   沈越冥睡醒后,伸了个懒腰,只觉周身舒畅,整个神魂都通透了。   黑色小人拍拍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心中感叹,真不愧是主角,连魂海都这么高级。   不光能住人、能投喂、提供专业按摩,还自带加热。   牛逼。   -   “炮仗兄弟想修那两把断枪?”   吃太多了,神魂变得圆润,黑色小人在魂海里仰卧起坐。   “他们那两把武器我看过,枪头磨损,枪杆断裂,锻枪用的材料极其不常见,而且工艺特殊,不找锻枪的师傅本人来,不好修。”   “嗯。我去回绝?”   “等等,”黑色小人站起身,在魂海里拉伸肌肉,神魂都是软乎乎的,动作带得身上的肉弹弹弹,“你问问那两个小子,我换其他材料给他们补,外形不变,手感可能变些,能不能接受。”   他记得《魔皇》里提到过,落仙大陆最北边有个迎仙林,林中有种特殊的牛筋木。   迎仙林这名字起得吉祥,常有修者去那边观景游玩、切磋比试,期待能撞上什么仙缘。   常有灵力交汇,那里的树木日夜汲取精华,比寻常木材更加坚韧轻便,拿来做枪杆原料再合适不过。   可惜凌无朝不用什么大型武器,不需要优质木材,也无心仙缘,没一次去探过那林子。   沈越冥在话本外抓心挠肺过一段时间,想去林子里拉两棵树回来。   又恨那话本作者,既然主角不要,就别这么详细写出来,还专门强调里面的木头有多好,有什么用?只馋到他这话本外的人了。   “还有,”黑色小人柔韧度很高,在魂海劈叉,他跟凌无朝确认,“你刚才说,看到天上有金眼睛,没看错吧?”   “没有,它太大了,很显眼。”   “好,你现在找到咱们房里最高那个橱柜,从上往下第三层放着张图纸,拿出来,交给炮仗兄弟。”   凌无朝回了房,拿到手,发现是一张造大炮的图纸。   他眸光一动。   “拿到了?跟他们说,我帮他们修兵器,他们挑一批人,这几天受累,照着图纸把这东西造出来。”   黑色小人经过凌无朝同意,把他一小缕飘荡的神魂拉长,在魂海跳绳。   “我最讨厌被暗处的东西盯,那眼珠看着猥琐,必定不是什么好东西,等它再来,看能不能轰碎。”   “凌无朝?听见没有?”   “嗯。”   凌无朝出了门,脚步轻快。   看到图纸的刹那,他脑子里便只记得李寻鹰曾经不下一次说,要搞出大炮来轰碎那只金眼睛,与他接整夜的吻。   黑色小人跳完绳,开始在魂海翻跟头,刚才当跳绳的那缕神魂飘过来,缱绻地卷上了他的腰。   凌无朝的声音响在他耳边,轻柔和缓,像是贴着他的耳朵,“想抱你。”   黑色小人一个跟头翻一半,自己把自己摔了个屁股墩。   他坐在地上揉着屁股反应了一会儿,心里了然,这是主角在示好,凌无朝已经完全把他当成好兄弟了。   他笑道:“行啊,等我出来,第一个跟你抱。”   -   嵇家兄弟接过图纸,将两把断枪交给凌无朝。   凌无朝在笑,看着心情不错。   嵇玄珂幽幽盯着他的脸,白皙泛红,唇角轻挑,像是刚从情郎怀里离开,仍在留恋。   他早就知道凌无朝的模样招师兄喜欢。   这个突然出现在他们身边的、莫名其妙的小师弟迷晕了师兄的眼,他是一张无暇的白纸,师兄故作嫌弃地说他笨,嫌他黏人,却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被他迷惑。   凌无朝就是这样,仗着这张乖巧无暇的脸,坏心、恶劣,将师兄一口一口尝了个透。   嵇玄珂最讨厌他。   “这副样子,我师兄跟你接吻了?”他故意问,想让凌无朝意识到,情郎并不在他身边,他不该摆出这样幸福的姿态。   凌无朝却没被他打击到,笑道:“等他回来,玄珂想看,亲给你看就是,不要心急。”   “……谁想看了!”嵇玄珂呼吸不稳,险些把图纸攥烂。   不要脸的家伙,一千年了,色心不改!    第14章   “画像?”魂海内,凌无朝问。   在沈越冥的要求下,白色小人不再席地而坐,也用了躺椅休息。   自从知道胖胖能帮着投喂,沈越冥专门给他送了不少吃的进去,让他别再每天闷头睡觉。   “对,你看什么时间方便,出来给他画张小像。”   魔域煅器房里,沈越冥正将两把断枪放在锻造台上比对材料,再次感叹独臂是真的不方便,凌无朝到底是怎么用一只胳膊生活几百年的。   前段时间通缉那个渣男前夫兄,通缉令上都没有他的脸,外面很多热心侠士反馈,说他们不认识那个渣男,希望魔皇能给个画像。   沈越冥起初以为外面的人都认识天魁宗的“沈越冥”,只发了通缉令,没带脸,现在一想,还真的缺张画像。   而且他也想知道,那个渣男到底长什么样子。   凌无朝沉默片刻,说:“好。”   沈越冥确认,“你会画画吧?要是为难就算了,我去问炮仗兄弟。”   “会,我从没忘记过他的模样,闭着眼都能……”   一缕神魂猛地弹了下白色小人脑袋瓜,沈越冥:“恋爱脑,收!”   “……”   沈越冥先用普通材料模拟了两把兵器复原后的长度、重量,计划好去迎仙林要带多少木材回来。   邱竹歌在外面捧着一盆樱桃吃,小白鸟落在她盆上,低头啄啄啄,吃得肚子鼓起来,嘴巴都染了色。   邱竹歌跑进去喂他一个,嫌里面闷,又跑出来,嚼嚼嚼。   “不用这么麻烦,小凌哥哥,我带人跟你去,把那山上的树全卷回来就好了,你想用多少用多少。”   沈越冥刚让小白鸟送了几颗樱桃到魂海,盯着凌无朝乖乖吃了他才满意,回邱竹歌道:   “那怎么行,小邱,用多少砍多少,以后想用还能有。我们是去向自然寻求原料,又不是强盗,要把所到之处洗劫一空。”   “哦……”   邱竹歌的尾巴晃着自己裙摆,带得上面漂亮的饰物碰撞轻响。   “小凌哥哥和寻鹰哥,还有我哥哥,你们三个都是一样的人,所以你们能成为朋友。”   沈越冥第一次听她提到李寻鹰,在此之前,他还以为邱竹歌并不认识小凌哥哥的“绯闻情郎”。   “你来魔域前,哥哥就联系了我,让我见到你以后,不要跟你提寻鹰哥。”   邱竹歌垂眼,看着盆里的樱桃。   “我以前和你们只见过一面,却看得出来,寻鹰哥是你很重要的人,他死掉了,你会很伤心吗?”   沈越冥冷哼了声,“不伤心,早就忘了。”   知道他是在故作坚强,邱竹歌惋惜地叹出口气。   “寻鹰哥人那么好,他死了,很多人都伤心呢。”   沈越冥没再理会。   正义游侠李寻鹰的确在落仙大陆声名远扬,这只是那渣男的恶趣味,享受角色扮演乐趣的同时顺便逗弄一下身边蠢笨的情人。   反正凌无朝无论如何都对他不离不弃,曾经受到的伤害不需要解释,不需要偿还,只要在他身边,凌无朝就满足。   他越想越气,神魂探到魂海,卷走了白色小人桌上剩下的食物。   蠢小子,吃什么吃,越吃越傻。   白色小人歪头,疑惑道:“怎么了?”   神魂卷着食物在魂海游荡了半晌,找不到送出来的方法,又气冲冲放回桌上,沈越冥冷声道:“没事,吃你的!”   白色小人点点头,小短手拿起最近的食物,放进嘴里。   看他乖乖吃东西,沈越冥心情能好些。   “对了,小凌哥哥,”邱竹歌吃撑了,打了个嗝,“岑川姐托我跟你说一声,她还得多请几天假,家里实在走不开。”   沈越冥问:“连请这么多天假,出什么事了?”   岑川三天前请了假,原本今天该回来了。   “不知道,她没说,楚桐姐还说抽空去看看呢……哎呀!”   邱竹歌说着就想起来,“洛逍昨晚传信,让我今天去兽人城找他,我给忘了!”   她抱着樱桃就跑,小白鸟从盆里飞起来,落到门前的石桌上。   沈越冥在煅器房里待了很久,弄完了枪,又在鼓捣一些别的,后来他走出煅器房,捏起胖了一圈的小白鸟。   白鹰落地在距离迎仙林最近的迎仙镇。   得益于有迎仙林这个知名景点,迎仙镇的食宿经济很繁荣,光看镇口人来人往,都能想象到镇里有多热闹。   沈越冥要上山,不进镇,该往反方向走。   他在巨鹰背上时,从凌无朝的储物空间挑出一身还算潇洒的侠客装,月白色对襟窄袖,腰系红绸,束起了常年披散的银发,发带坠着几片精巧的银叶。   这是凌无朝以前的衣服,他挑选时,白色小人极力阻止他,觉得这种衣服露出断臂丑陋,希望他选择能遮挡断臂的新衣服。   沈越冥问他,“新衣服什么时候开始穿的,六百年前?”   “嗯。”   因为穿上好看,不会显得身体残缺不全,和李寻鹰在一起的时候,也不会惹他厌烦。   沈越冥哼了声,不顾他的阻拦,坚持要穿刚挑出的那套。   魔皇大人的确漂亮,穿上那样布料柔软的袍子,更显得人优雅飘逸,是一朵只用作观赏的花,一个跟在游侠身旁的无名郎君。   所以一路同行,成名的是潇洒外放的游侠,不是他。   凌无朝在这件事上难得强势,跟他争夺身体的主导权。   刚出来,就觉得左臂断裂的地方有些异样,低头看,不知何时安上了一条木头做的机关手臂,藏在衣袖底下。   袖口露出的部分也是木质的手,整条胳膊用魔气连通,拳头可以轻轻握紧。   黑色小人被他猛地拽进魂海,摔得屁股疼,坐起来揉屁股。   “怎么样?有点粗糙,前几天就在鼓捣了,其实还没做好,今天要出门,先拿来试试。”   又提醒他,“不过就是个摆设,没什么用,平时还是用另一只手。”   凌无朝垂了眼,被束起的头发落在脸侧,问:“你喜欢我这样穿?”   “嗯,这身不论行走还是战斗,都比从前的衣服方便很多。”   “咱们去挑合适的木材,得逛很久,迎仙林修者往来又多,难保不会遇上什么事。”   沈越冥感叹,“你之前那身衣服,用我的兵器实在是噩梦,一不小心就绊住,我都怕还没开打自己就先摔了。”   凌无朝轻笑,“我习惯了。”   “我知道,而且你不用长兵器,没那个烦恼。”   黑色小人站起身,“现在能换我出来了吗,小凌哥哥?真的不丑,很帅。”   沈越冥出来后,顺便捏了捏魔皇大人的腰,补充道:“而且这衣服能秀身材,前几天睡觉的时候我摸过,练得真不错,不用藏着,秀出来才能勾……吸引外面的美娇郎。”   “……”   聊起来了,沈越冥顺带多说两句,想要挑起他物色新情郎的兴趣。   “找个会哄你开心的,到时候抱起来转三圈再按到树上亲半个时辰,保准把他治得服服帖帖,迷得神魂颠倒。”   然后凌无朝就会知道新情郎的滋味好,彻底忘了那个渣男。   神魂在魂海轻轻荡了荡,凌无朝似乎在笑,说:“好。”   -   落仙大陆上奇怪模样的人有很多。   见过魔皇大人的毕竟是少数,认出他的不会大声宣扬,没认出的暗自猜测他可能是个美貌魔修,也可能是个红眼睛的好看凡人,甚至有可能是兽族化人,化成了个俊俏郎君。   魔皇的银发红眸刚引起关注,大家的注意力就被远处一个紫色爆炸头的兽人吸引了。   仔细看,不是紫色爆炸头,那是个少见的水母兽人,顶在头上的,是水母透明的脑袋。   沈越冥也觉得新奇,多瞅了两眼,跟魂海的白色小人笑道:“手脚是好几条透明触须,看着滑溜溜,我都想去握个手……你猜那身衣服穿在身上粘不粘?”   相比之下,凌无朝这人模人样的实在太正常了。   沈越冥一路探寻,挑选需要的木材,爬了几个坡,过了几条河,不知不觉就远离人烟,到了幽静的山林深处。   林子太高,遮天蔽日,四周有些阴冷,走在里面只能听到脚踩落叶的声音。   胖胖嫌冷,早在他进幽林前就离开他肩头,飞到了临近的树上,嘴里叼着朵小粉花,去撩上面的漂亮小鸟。   沈越冥早就想止步了,偏偏这里的树越往里长得越好,他贪心不足,想再往里面些,找最好的木材。   “凌无朝。”他叫魂海里的白色小人。   “嗯。”   好在凌无朝随时回应他,让他心里平静些。   “这地方太黑了,我怕有鬼。”   “落仙大陆的鬼都是避人的,该它们怕你。”凌无朝轻声问,“胖胖呢?”   “你那只花心的坏鸟?早没影了。”   凌无朝似乎不高兴,又问:“林子很黑、你一个人在探?”   “不是还有你吗?”   “你现在止步,别再往里了。”   “里面的木材更好。”   沈越冥还是不舍得,他其实走得有些晕,也早该承认,没什么人是无所不能的,魔头也一样,他怕冷,还怕黑。   “止步。”凌无朝说了第二遍,沈越冥很少听到他用强硬的语气说话,停下脚步。   “你现在能看到最近的三棵树,质量足够的话,就用它们。”   “行。”沈越冥挑好了树,唤出自己的兵器来,站远几步,枪尖聚起魔气,劈斩而下。   劈完树,他默不作声挨个处理木材,把它们打磨得光滑,便于携带,用魔气包裹着放进了储物空间。   他说不上来这是种什么感觉,仿佛凌无朝让他停了,他就可以安心地停,不用再去更黑的地方找更好的木材。   搜集好需要的材料,返程时沈越冥说:“迷路了。”   他脸皮更厚了,其实他没迷路,但这么黑的路他不想再走第二遍,要是能换凌无朝出来走,他去魂海歇着,那就太好了。   凌无朝是《魔皇》的主角,他肯定不怕黑。   凌无朝刚要和他换,沈越冥突然止步,“等等!”   他眯起眼,盯着不远处急速掠过的那个人影。   青年男人,一身绿,脚底生风,行步匆匆。   这不萨谟兄吗。   他启步跟上,魂海跟白色小人说:“我找到路了,先不换了。”    第15章   怪不得迎仙林名气盛,确实有神仙下凡落在这里。   沈越冥追踪萨谟没一会儿,就跟着他跳进一个洞穴,抬头一看,是一片面积广阔的地宫。   绿色的衣角在远处一闪而过,萨谟拐了弯,沈越冥立刻跟上。   他保持安全距离追踪,死盯着那片绿衣角,终于等到萨谟止步,他这个跟踪者姗姗来迟,屏息藏在最近的拐角处。   萨谟是来跟人吵架的,声音在空旷的地宫传得很远,沈越冥没跟上他时就听见了。   萨谟质问对方:“怎么是你来?他们人呢?让他们来见我!”   萨谟很生气,极力稳着声音,咬牙道:“本来就不是什么体面事,还搞起偷窥来了,我看上面不少人当官当腻了,我回去就找帝君求个百世劫难,让他们挨个滚下来爽快爽快!”   那人也不遑多让,冷笑一声嘲讽道:“什么偷窥?你还倒打一耙?你私自过来捣乱,还想把人送走,回去等着领罚……你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偷窥这主意谁提的?你怎么不拦着?你愿意天天被人看?”   “谁偷窥了!我们没……你得讲证据,操!”   萨谟起了头,对方还手,边骂边揍,拳拳到肉。   沈越冥听着声音,心想,神仙打架竟然也这么朴素。   这辈子就爱看打架的热闹,战况最激烈的时候,他实在不满足只听声音,探了个头,又嗖一下收回来。   跟萨谟打架的神仙是个高大男人,沈越冥只看清一个侧脸,白毛金眸,容貌硬朗,背后长着对炫酷的大翅膀,沈越冥探头的一瞬间,他刚巧用大翅膀把萨谟扇飞。   那双翅膀强壮有力,纯白色羽毛混杂着绯色,延展到翅尾根部,扇人的时候能看到翅羽张开,仿佛每根羽毛都蕴藏着无限的力量。   沈越冥一眼就被他那对大翅膀迷住了,这鸟人兄,够帅的。   两人又缠斗了一会儿,萨谟似乎倦了,猛薅一把鸟人的羽毛,接着快如闪电,瞬间便离开了原地。   沈越冥只觉一阵疾风从自己身边掠过,接着,耳边传来鸟人愤怒的暴喝:“谢!春!泽!你给我等着!有胆你别回去!”   下一瞬,只听轰隆一声,他直接穿破头顶石块,飞上了天。   沈越冥听他叫出这个名字的瞬间便猛咳几声,定在原地。   谢什么泽?谢春什么?   世上同名同姓的人那么多,跟谢春泽同名同姓的神仙能有几个?   回去的路上,黑色小人坐在魂海打开了话匣,他跟凌无朝讲话,第五次以“我师兄”开头,以“真的很牛”结尾。   谢春泽是整个落仙洲的神话,也是沈越冥心里的神话。   即便他已经一千多年没有见过这个神话了。   凌无朝安静听着,不时应和他两句。   沈越冥不是第一次提到师兄,凌无朝以前就听过很多遍了,也知道沈越冥是真的很崇拜,很喜欢,同时也很想念自己师兄。   沿途逮到了胖胖,它正在一棵树上站着,跟一只脑袋上落着粉花的漂亮小鸟嘴对嘴吃虫子。   凌无朝把它召回来,斥责了两句,让它下次不许再落下沈越冥一个人。   胖胖敷衍地点点脑袋,落到他肩头想睡觉。   凌无朝又把那只粉花小鸟叫下来,告诉它,这只小胖鸟昨天刚在魔域跟其他小鸟嘴对嘴吃了虫子。   粉花小鸟:“啾?!”   胖胖:“……”   粉花小鸟呼朋唤友追着它啄,啄得胖胖无处可躲,周身亮起白光,藏进了凌无朝的魂海。   沈越冥心潮澎湃,正愁没人承接他的亢奋,看到小白鸟进来,跳起来哼哼两声,摩拳擦掌开始抓鸟。   凌无朝看着魂海里一人一鸟打闹,弯起唇。   这段时间他总是不受控制地想,要是没有合适的身体,好像就这样,把沈郎永远留在魂海也不错。   他不会放任这种想法,魂海里寄生并不好受,他更希望沈郎能够自由地感受这个世界。   傍晚时分,很多下山的人进入了迎仙镇,他们需要住宿,等天亮再离开。   迎仙镇人流量大,每晚都张灯结彩,里面全是吃喝玩乐的摊位。   魔皇拥有日行千里的坐骑,不需要留宿,只是凌无朝近来很少逛集市,他在镇口停留一会儿,还是走进了热闹的人群。   沈越冥虽然想见师兄,却并不急,听说凌无朝想逛逛,他笑道:“好,你多逛逛,今晚可以住下,我们明早再回去。”   一方面是希望凌无朝逛得开心,还有……胖胖今晚大概也没什么力气了,沈越冥捉到它之后,比对了一下黑色小人和它的身形,看差不多大,突发奇想,要试试在魂海里骑鸟。   一骑就骑到现在,小白鸟骂骂咧咧带他在魂海遨游了好几圈。   凌无朝买了山楂球,去了果核,分成小块,想让胖胖带进去,投喂魂海的沈越冥,可黑色小人和小鸟正玩得开心,他犹豫了一下,没有打扰,先自己吃。   他觉得酸,只吃了一块就不再吃,路上又买了个小灯,荷花形状,泛着暖黄的光。   一个人逛街总显得漫无目的,忽然,左臂被人怒气冲冲地撞了一下,木头手臂险些掉下来,他及时抓住。   撞他的是个长着络腮胡的中年男人,刚从一家小餐馆出来,骂骂咧咧朝里喊:   “不做生意你开什么门!爷又不是付不起钱,凭什么接待那怪物不接待我?活该你们一家子丑货!”   骂完,他瞅了眼凌无朝,朝旁边呸了声。   “又来个怪物,好好一个落仙大陆,全让你们这群妖魔鬼怪占满了。”   凌无朝还没反应,餐馆里就出来一个挽着袖子满脸愤怒的大娘,她手里拿着个竹竿抽打这中年男人。   “呸!呸!让你乱说话!让你对贵人不敬!快滚!”   那男人跑得很快,大娘注意到凌无朝捂着假肢,抬头一看是个年轻小伙儿,眼前一亮,“哎呀”一声关切道:   “你没事吧?这胳膊是不是快掉了,赶紧坐下安一安……”   说着就把他往店里面扶。   凌无朝抬眼看,店面不大,很干净。   正值饭点,迎仙镇里所有餐馆都是满人,唯有这家只招待了一桌客人。   那客人坐在最中央,面前四张桌子拼起来,桌上可谓满汉全席,一个胖老汉正忙前忙后殷勤地伺候在旁边。   大娘带他到靠窗一桌坐下,面上堆笑道:“你别怕哈,小郎君,先坐着安好胳膊。”   凌无朝这个位置,刚好斜对着那进食的客人。   那客人紫色的大脑袋一晃一晃,左右手加起来一共四条透明触须,抓着食物大快朵颐,吃到嘴里的东西顺着透明食管滑下去,也不知道落到了哪里。   是沈越冥提到过的水母兽人。   凌无朝安手臂期间,又有人进来想吃饭,大娘热情迎上去招待,客人见此情形却全都跑了。   被影响了生意,大娘却没表现出一点不满。   水母兽人这时说话了,它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嗓音尖细,雌雄莫辨,“我在这儿是不是影响到你们了?”   大娘急忙笑道:“没有,没有,您尽管吃,老头子,快倒酒!”   水母兽人四条触须同时停下来,“不用,吃饱了。”   说着,其中一条触须拍拍自己腰间鼓囊囊的钱袋子,满足地咯咯咯笑了几声,“它也饱饱的了,多谢招待。”   凌无朝的胳膊安不上了,他正跟魂海的沈越冥交流,沈越冥说可能是坏了,得带回魔域修。   凌无朝刚要把假肢拿下来,就有条透明触须探过来,水母兽人坐到他对面,关切道:“安不好了吗?”   水母兽人没有眼睛,凌无朝却能感觉到有贪婪黏腻的视线流连在他脸上。   “你这么年轻好看,怎么会断了一条胳膊呢?真是可惜了,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   说着,透明触须就朝他的假肢而去,还没碰到,水母兽人就痛苦地大叫一声,触须断在了桌上。   银发魔修平静抬眼,红眸泄出一丝魔气,说:“不要碰。”   水母兽人意识到他不是什么傻乎乎的软柿子,什么也没说,低头吸溜一口吃掉自己断在桌上的触须,裤腿下的所有触须一起发力,扭头迅速离开。   凌无朝起身也要走,大娘喊住他,又朝楼上催促道:“婉婉,快点,快点下来!”   楼上缓步下来一个姿容俏丽的年轻女子,看到凌无朝的脸,她眼前也是一亮。   大娘把女子拽到身边,笑着跟凌无朝介绍,“小女今年二十有一,还未婚配,我看跟小郎君你的年纪也合适,不如认识认识……”   那女子很明显地看上了凌无朝,被娘讲得腮晕薄红,更衬得貌美如玉。   她爹注意到动静也凑过来,笑呵呵地跟她娘一起说媒,说,别看自家店小,家底颇厚,家里就这么一个独生女儿,小郎君要是愿意入赘,享一辈子清福。   凌无朝通常不在意外貌,认识新人也不会第一时间关注脸,可这一家人一起凑到他面前,让他不禁生出一丝疑惑。   这家的两个掌柜,相貌都不太好,过分些说,属于两个丑人,可他们女儿实在太漂亮了。   他跟魂海的沈越冥说,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女子。   沈越冥也想看美女,凌无朝换他出来看了一眼,又将他送回去,接着回绝这家人道:“我喜欢男人。”   再三确认他真的喜欢男人,大娘唉声叹气,连说着可惜了,送他到了门口。   他离开时发现,这家店里面很干净,门槛的角落却结着密密麻麻的蛛网,看着有些脏,他放出魔气过去,帮忙清理了干净。   回魔域的路上,黑色小人感叹,“这也太漂亮了,凌无朝,你不喜欢女人,错过很多美好。”   凌无朝笑:“不会。”   黑色小人脑袋上顶着黄色的小花灯,盘腿坐在地上练习平衡,旁边小圆桌上放着热气腾腾的山楂水,是凌无朝刚给沈越冥冲泡的,他喜欢一切酸甜的口感。   “那个萨谟要真是我师兄,那就好办了,”沈越冥说,“我就要让他想办法……”   “什么?”   “当然是把我的身体搞出来,然后我就第一时间回来找这个姑娘,问她现在婚配没有。”   神魂卷走他的小花灯,“等你有了身体,第一件事就是回来找这个姑娘?”   “对啊,动力满满。”   凌无朝没再说话,花灯一直漂浮在半空中,不落给他。   黑色小人躺到地上盯着花灯看,有了这样温柔的光亮,魂海的虚空不再显得灰暗沉闷。   见凌无朝真的这么久没动静,他笑道:“不是,我记错了。”   有了身体的第一件事,分明是跟魔皇大人抱一抱。    第16章   魔域入口,大白狗叼着狗绳坐在地上,跟半空的小白鸟对视。   它身上沾满了灰尘草屑,爪子黑黑的,一看就是跋山涉水来找主人,路上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魔皇忙着在煅器房修理兵器,听说外面有条大白狗找,专门让胖胖来接。   小白鸟先领着狗去好好洗了个澡,又带它去阳光充足的地方晒干毛,叽叽啾啾叮嘱了一些在魔域生活的注意事项。   大白狗也不知听懂没有,进了魔域后汪汪着就开始撒欢。   它正跑着,忽然脚步一顿,看到阳光下一个毛绒绒的棕色小狗头,眼珠慢慢亮起来,那不是……   小狗兽人加入了楚护法的队伍,爪中握着一把剑,正在努力挥着。   它自从不久前知道,楚护法的师父就是那个叫“李寻鹰”的魔修,就突然打起了精神。   李寻鹰说得对,想要不再被人欺负,他就要让自己的拳头变硬。   挥了这么久的剑,他觉得自己现在强得可怕,只是可惜没有什么坏人出现,让他一展身手。   “汪——!”   下一瞬,他就被一只兴奋的、毛绒绒的大白狗扑倒在地。   大白狗终于见到自己喜欢的可爱狗狗人,开心地跟他蹭着脑袋,小狗兽人看到它的一瞬间就吓懵了,丢了剑开始哭,“救命啊!楚护法——楚老师——”   这只是一条大白狗而已,周围的其他魔修都在笑话他,旁边练枪的虎头兽人闻声赶来,见他这样害怕,准备上前去帮他赶走这条大狗,还没动作,就被拧着虎耳朵带走了。   嵇玄璋凶巴巴踹他的屁股,“喝口水的功夫你就偷懒,站好!接着练!”   又对着远方扬声喊道:“老楚!有狗!你的队散了——!”   楚桐赶来时小狗兽人还在哭,她把大狗拎起来,看着小狗兽人哭得一颤一颤的耳朵不解道:“你怕狗?”   楚桐了解完原委,没机会抓那欺凌人的天魁宗弟子给学生报仇,自然而然迁怒,目光凌厉地扫过大白狗,魔尾高扬,作势要打它。   小狗兽人急忙抱住她的尾巴,说大白狗是无辜的,还是算了。   楚桐摸了摸他脑袋,让他回去接着练剑。   大白狗似乎意识到什么,耷拉下头,好在楚桐并没有驱赶它,它还可以坐在一边看这些魔修练剑。   -   煅器房内,沈越冥修枪不专心,还在跟魔皇大人闲聊。   昨晚让凌无朝画前夫兄的像,早上起来一看,纸上就勾了几条线,画出一个轮廓。   沈越冥问:“这就是你日思夜想闭着眼就能画出来的情郎?”   “还没画完。”   “你少来,三天内把人给我画出来,你要白天还是晚上?咱俩轮班,我修枪,你画像。”   凌无朝说:“看你方便。”停了停,又问他,“你不去见师兄吗?”   熔炼用的火烧得很旺,沈越冥才将两个磨损的枪头拆下来,预备一会儿给它俩熔了重新打磨,跟枪杆一样焕新。   “不着急,还没到时候。”   第二天夜里,轰得一声,煅器房炸了,滚滚黑烟中,魔皇大人淡定走出来,抹了把脸上的灰,“时机已到。”   凌无朝关切道:“……有受伤吗?”   “没事,一切可控。”   魔皇叩开了萨谟的房门,模样狼狈。   萨谟也听到了刚才那声响,急忙请他进屋坐,问他出了什么事。   沈越冥说:“也没什么大事,我答应了给兄弟俩修枪,刚才一个没注意,把煅器房连枪一起炸了。”   萨谟正给他倒茶,闻言动作一顿,“你锻枪,能把煅器房弄炸?”   “没办法,笨啊。”沈越冥叹气,“萨谟兄你不知道,我从小就不聪明,只能天天在外面装得自己很厉害,撑着一点小面子。”   “我现在准备去外面买两把新枪糊弄那兄弟俩,他俩肯定也不好意思说什么,谁让我是魔皇呢。你觉得怎么样,萨谟兄?”   萨谟把茶放到他面前,想了想,“全炸光了?”   “没,四分五裂,我收集起来了,一会儿别让兄弟俩看见,悄悄埋了。”   沈越冥喝茶,像是想到什么伤心事。   “其实我们这种笨孩子,如果在童年能遇到一个好老师,那未来也是有很多可能的。”   他幽幽叹了口气,“每到这种失败的夜晚,我就会想起我师父……他当年怎么不多教我一点,让我长大后这么狼狈。”   萨谟闻言,把茶壶放到桌上,问:“怎么了,魔皇大人童年没遇到一个好老师?”   他放茶壶的声音很响,沈越冥偏过头,摆摆手。   “哎,不说了,他也不容易,一个人给我又当娘又当爹,又当师父又当哥,能把我拉扯大就很不错了,就不苛求他了。”   “炸坏的枪在哪?我去看看。”   “萨谟兄还懂枪?”   “我们神仙什么都懂。”萨谟抓住他的肩,身形一闪,两人便出现在了还冒着烟的煅器房前。   沈越冥向前一步挡住他,“别进去了吧,萨谟兄,我嫌丢人,连带我师父也丢人。”   萨谟已经撞开他,推门进去了。   爆炸的罪魁祸首是地上一个微型小火炉,此刻正俏皮地往外滋滋冒火花,不远处的煅器台上,躺着两把崭新锃亮,锻造完美的长枪。   沈越冥倚在门框上,背对屋外月光,看着他笑,“刚才骗你的,我是不聪明,但是很幸运,童年有个好老师。”   “师兄,”他向前一步,张开手臂,做出拥抱的准备,“好久不——???”   地上那个小火炉猛地朝他飞来,他紧急后撤,护住了魔皇大人这张脸蛋。   紧接着,煅器台上两把兵器飞来,谢春泽和他一人抓了一把,在月下相击。   两个人,在异乡,同时用着两具不属于自己的壳子相认,特别傻缺。   但如果是用彼此都心照不宣的武器,来一场男人间的决斗,就会显得特别热血   ——并没有。   谢春泽不跟他打,只试了试两把枪的韧度。   沈越冥冷笑,“看不起我?知道我师父是谁吗?”   谢春泽将那两把枪归位,“反正别跟人说是我。”   “晚了,你是我师父,落仙洲人尽皆知。”   “我是你师兄。”   “没事。我还传过谣,说你是我爹,后来落仙洲就出现了你跟我娘的话本子。”   “……”   “美艳匪首和凶猛小狼狗……”   谢春泽终于破功,三招把他撂倒,压低声音说:“你爹现在是个惹不起的人物,谨言慎行,别把我往火坑里推。”   沈越冥跟爹不是很熟,对他怎么功成名就也不感兴趣,他只知道师兄以前最不怕的就是火坑。   两人坐在屋顶聊天。   “师兄,关于这个世界,或者说这本书,你能给我透多少底?”   “现在知道慌了?要回家还来得及。”   “我慌什么?我不回家。我回家了凌无朝怎么办?”   “一本书里的角色,没了那几行字,他跟你有关系吗?”   “我跟他都认识这么久了……”沈越冥被他气到了,扭过头不跟他脸对脸,寒声道,“你对兄弟情一无所知!”   他终于换来了谢春泽今晚第一声笑。   沈越冥又问他,“你能不能跟我透露点什么?比如我为什么会来这里,或者《魔皇》的作者是谁?等我抓到他,就把他片成肉片下火锅。”   谢春泽反问,“你能不能听我的,别管这些,现在就回家?”   这就说明没得谈了。   沈越冥张嘴又要说些“我不走”“好兄弟”之类的话。   谢春泽让他闭上嘴。   沈越冥还不能跟师兄甩脸,他还有件重要的事要麻烦谢春泽。   “师兄,我的身体……”   “你的身体……”   两人同时开口,沈越冥住嘴,等着他说。   谢春泽起身,“等我消息吧。”   “那你尽快。”   谢春泽垂眼,看着魔皇这张脸,欲言又止,最终说:“你也不用这么急。”   沈越冥急得很,比起双魂一体,还是跟话本里的好哥们儿面对面更让他有真实感。   他在最后问谢春泽,有没有什么锦囊妙计,能给他泄露点天机。   谢春泽望着天想了一会儿,跟他说,“随心就行。”   -   弑神殿只有一间卧房住人,深夜还亮着灯。   凌无朝坐在桌前画像,黑色小人在魂海念叨“随心”二字,试图参透。   自己参不透,他又问凌无朝:“你说师兄会不会有什么隐藏的深意?”   凌无朝已经随心地画出了男人的下半张脸,停笔,“我觉得没有。”   “哦,你画完了吗?”   “有些累,”凌无朝说,“想休息。”   沈越冥冷哼道:“我看你是恋爱脑犯了,想包庇他。”   凌无朝解了衣衫上榻,夜里他和沈越冥总是交换身体的主导权,今天你睡床,明天我睡床,神魂依偎在一起,也算同榻而眠。   “睡觉了?”黑色小人问。   “没有,睡不着。”   “在想他?”   “嗯。”   黑色小人被他的坦率气到,在魂海冷笑,“你倒是敢承认,我问你,是不是故意拖拖拉拉不画出他,不让我发通缉令?”   凌无朝将脸埋进被子里,一缕神魂飘去,在魂海中轻轻拥住沈越冥,回道:“不是。”   他的神魂一直温柔和顺,蹭到身上滑润,和它们接触,黑色小人总是很舒服。   可不管话本里还是话本外,凌无朝的恋爱脑都是他心头大忌,作为真正的好兄弟,他才不会因为一点小小的示好就放任凌无朝越陷越深。   于是黑色小人扛起躺椅,哼哧哼哧挪到魂海一个角落。   然后把躺椅放倒,用躺置的椅子和墙角组成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空间,整个小人躺进去,再分散出自己的神魂把剩余空间占满,完全拒绝那缕来示好的神魂,用实际行动告诉凌无朝——   哥们儿的心比铁还硬,跟我撒娇,屁用没有。   半夜,黑色小人呼呼大睡,凌无朝的神魂挤不进去,只能环绕在躺椅外面。   忽然,黑色小人睡梦中翻了个身,一脚蹬出去。   躺椅被蹬开,神魂试探着想过去,刚碰到他,就被黑色小人短臂一揽,带进了怀里。   梦里总会随心而动,似乎是终于睡得安稳了,黑色小人拿脸蹭了蹭那缕抱起来很舒服的神魂。   小白鸟从外面游玩归来,顶开窗户,跳进自己窝里。   月光透过半开的窗打到榻上,独眠的魔皇已经睡熟,像是梦里得了怀抱。   风吹起桌上的画纸,又轻轻放下,六百年不曾相拥,那张脸的轮廓早在脑海里描摹过千百遍,这样近在咫尺,画出的每一笔都让人更加期待相见。   想要牵手。   想要拥抱,亲吻,缠绵。   至于现在……   神魂相依偎,也算同榻而眠。    第17章   太阳还没出来,凌晨的繁州城内已经聚满了人。   前天半夜,池篝村突发地震,伴着大水,伤亡惨重,村子里二百多户人家,一千余人无家可归。   仍有很多人被困,不少过路的修者自发来支援。   湍急的水流中,一年轻仙修轻踩水面,抱起一个溺水的小童,没注意到小童倏然惊恐的眼神。   在她的视线盲区,有棵大树即将倾倒,一条魔尾及时甩来,抵挡住断裂的树木,岸上魔修喊道:“快上来!”   仙修抱着小童安全上岸后点头,“多谢。”   魔修摆摆尾巴,“不谢,多注意。”   魔域离繁州城很近,刚出事,不少魔修就迅速赶了过来,仙修抹了把脸上的水,“你们辛苦了。”   “不辛苦,”魔修跳上树,朝不远处一个呼救的身影掠身而去,“咱们觉醒了灵田,本就更厉害,碰到天灾总该派上些用处。”   另一个魔修路过,插话道:“是啊,咱们又不是只会打架!”   地震导致大河泄堤,殃及村落,大量沙袋被搬运过来堆积,堵住了决堤的水。   堵水的众人累得瘫坐在地上休息,没歇一会儿就爬起来去后方帮忙,分发救灾物资。   邱竹歌在堤坝处守了好几天,用魔气加固好最后一处漏水的缺口,她把自己泡了脏水的衣裙一撩,在石头上坐下,拍着胸口庆幸道:   “幸好岑川姐这几天住在家里,赶来得快,她家那群伙计太能干了,扛沙袋那个猛,比不少魔修都有力气!”   岑川正指挥着安置伤员,分发物资。   楚桐脱掉泡湿的靴子,坐在邱竹歌身边拧水。   “是啊,栖岚山庄给支援的那批物资今天才送到,这之前救济的灾民全是岑川自掏腰包,在城里一个月的住宿费她家都包圆了。”   “岑川姐一家真的,又有钱心又善……对了,姐夫人呢?一直没看见他。”   邱竹歌说着就要去问岑川,楚桐面色不太好,拽着她的魔尾把她拽回来,悄声说了什么。   邱竹歌惊讶地睁大眼,放轻声音,用口型问:失踪?   不远处,魔皇正跟栖岚山庄派来的赈灾使交流。   栖岚山庄以北的凡人城都归祝鸢管,哪里有灾她们都会及时来支援。   赈灾使是个白衣干练的中年女人,她抚摸着白鹰脑袋道谢,“山庄运输物资的速度欠缺,魔皇借出自己的坐骑,实在是帮了大忙。”   “只是你们这位岑护法……”   她扫了眼岑川家中的伙计。   “能及时拿出这么多分装好的救灾物资,吃穿用一应俱全,必然是早有囤积,这样的囤积标准已经可以对标我们山庄赈灾部了,魔皇不觉得有些奇怪?”   魔皇回道:“岑护法家中富裕,产业遍布繁州城,富豪家中未雨绸缪囤积些物资,不算什么怪事。”   “但愿是吧。”   赈灾使要回去向庄主汇报情况,凌无朝又让白鹰送了她。   不远处,一个小孩啃着饼突然哭喊起来,躺到地上打滚说眼疼。   几个医者轮番检查了都没事,凌无朝刚走近,就感知到小孩身上一股怪异的气息。   他掌心聚起魔气,按到小孩后颈,不出片刻,便逼出了在孩子眼中作乱的东西——一只黏腻的紫色水母。   它从孩子上眼皮里钻出来,吓坏了不少人,孩子疯狂搓着眼,把这只水母扔到地上踩了个稀烂。   这种生物实在是少见,凌无朝瞬间便想起那只行为怪异的水母兽人。   他去刚刚退了大水的路上查看,发现不少泥地缝隙里都卡着水母的残骸,它们实在小而透明,不刻意查探根本发现不了。   他指尖挑起一块水母尸体,唤来临近树上的两只小鸟,请它们帮忙查一查这种生物的踪迹。   小鸟点点脑袋,叼着水母尸体飞远了。   -   在池篝村待了不少天数,回魔域后,沈越冥刚掌控身体,便有魔修来请他上万劫山。   到了后,谢春泽让他先坐,沈越冥眯眼盯着桌子中间那个东西,“红薯?”   “这是神界仙参。”   “神界红薯。”沈越冥拿起来看,“吃这个有什么好处,补身体吗?”   “仙参凝体塑型的功效很强,只需要一小块,你的神魂就能凝出实体。”   沈越冥当即要尝一口。   谢春泽一把按住他,有些无奈道:“神魂吃才有用,你现在啃了,它就真是个红薯了。”   那就得送进魂海再吃了,沈越冥把红薯收好,笑道:“惊喜来得太快了,师兄,我就知道没有你办不成的事。”   “你别高兴太早,仙参是可以凝魂,但要想继承神魂自带的力量,还需要找一个能承载力量的东西辅助。”   谢春泽凝眉,“我这里没有合适的容器,或者你就完全不用力量,做凡人。”   “当然,还有另一个选择,最后给你一次机会,现在要回家还来得及。”   沈越冥听他说着,已经跟魂海内的白色小人交流完毕了。   凌无朝说,把神骨给他用。   沈越冥的力量不属于《魔皇》中的任何一种,需要的只是随便一个承载力量的容器,神骨刚好合适。   再强的力量,神骨都能承担得住。   沈越冥心中感动,越来越觉得他们哥儿俩情比金坚。   他刚得到神骨时探寻过,这块骨头没办法再回到凌无朝的身体里,凌无朝的态度也是消极,抗拒,让他把神骨拿远。   沈越冥怪他不思进取,又说,治疗情伤的最好方法就是直面情伤,给凌无朝说得不高兴了,趁黑色小人在魂海时,把神骨藏了起来。   现在凌无朝要把神骨给他用,他放出神魂去拍了拍白色小人肩膀,“好兄弟,等我有了身体,当面谢你。”   白色小人偏头蹭了蹭他那缕神魂,似乎心情也很不错,“嗯。”   紧接着,沈越冥又说:“神骨我先借用,等走的时候再还你。”   “……不用。”   沈越冥迫不及待要去凝魂了,告别师兄,说:“一会儿见。”   谢春泽唇角勾起一抹有深意的笑,告诉他,“慢慢吃,别噎着。”   后来沈越冥才懂这句话的意思。   卧房里,凌无朝把仙参切下一小块,让小白鸟帮忙投喂进了魂海。   照师兄的说法,只这一块,就能助沈越冥化形。   魂海内,黑色小人仰头看着面前的巨型红薯,咽了咽口水。   这一小块仙参吸取了他的身体信息,照他本人的外型,幻化出一个成年男子身形的等比例大红薯。   黑色小人只有拳头大小。   凌无朝的视线凝聚在魂海中那个人形红薯雕塑上,有些失望地垂下眼,它凝出的只有身形,没有细致到脸。   好想见沈郎。   黑色小人顺着雕塑的脚往上爬,从头顶向下开始啃,它摸起来软糯,啃起来却没那么噎人,里面有汁水,像是某种果子,口感脆脆甜甜。   啃了一会儿,黑色小人突发奇想,爬到雕塑的身上,对着腰腿肩膀一阵揉捏,然后笑着开口:“凌无朝,我发现了,它还可以二次加工,我要不要把自己捏成一个超级猛男壮汉再出来?”   魂海外面,凌无朝把剩下的仙参放进一个小盒子里妥帖收好,继续未完成的画像,闻言道:“不要,我想见你。”   黑色小人揉捏胸肌的手停了停,又依次爬回去,把雕塑恢复原样。   废了老大劲才啃完头,他嚼得腮帮子疼,半死不活趴在雕塑肩膀上,小短手垂落,肚子圆滚滚撑了起来。   “吃、嗝……吃不动了,凌无朝,你在干嘛?”   凌无朝刚刚勾勒完画像的最后一笔,画上人眉目潇洒,浅笑风流,是他最温柔的爱人,最薄情的郎君。   “画像完成了。”凌无朝说。   他把画纸拿起来,轻吻画中人,不远处的小白鸟拿翅膀挡住眼睛,背过身去不看。   黑色小人把自己翻了个身,望着魂海飘浮的小花灯,“那太好了,等我出去,看他到底长什么样子,把你迷得找不着北。”   又问:“现在呢,你在干嘛?”   凌无朝趴在桌上瞧着画纸,唇角勾起,眼神缱绻,很快就要见到沈郎,他一点也藏不住了。   “我刚刚,”他轻声说,“吻了画像。吻了眼睛,嘴巴,现在,正在想他。”   “……”   沈越冥张嘴,脏话就在嘴边了,生生咽下去。   怪不得一直不画完,原来一看到脸,恋爱脑就被动触发。   作为好兄弟,沈越冥贴心给他想办法,“你把画纸倒扣,不看那张脸,一会儿就忘了。”   凌无朝一直没声音,过了会儿,沈越冥问:“怎么样?”   “忍不住不看。刚刚,又吻了一下。”凌无朝弯唇,“还想再吻……”   “凌无朝,你给我住嘴、住上你这两瓣恋爱脑的嘴!亲一嘴墨水就老实了!”   黑色小人气死了,狂拍大腿,一个没稳住,啪叽一声从雕塑肩膀上摔下来。   他呈一个黑色的“大”字型趴在魂海的地上冷笑。   他都不用出去看,魔皇大人绝对已经变成黑嘴唇了,这天杀的恋爱脑,色迷心窍,死性不改。   “凌无朝,等我出去……”黑色小人从地上爬起来,小短手举到身前攥拳,咬牙,“好好治你的恋爱脑。”    第18章   嵇家兄弟热火朝天地在造大炮。   沈越冥早就修好了枪,让他们拿大炮来换。   楚桐蹲在旁边拿着图纸看,疑惑道:“看着图纸我都想象不出来这东西,你们真的造得出来?”   嵇玄璋端了碗水,坐过来歇,“我以前也没见过,但是一看图纸就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大炮能有什么特殊,不就长那样?”   说着,他眼神一瞥,看上了楚桐摆在身后的尾巴,“老楚,你给我捏捏肩,我在大牢里领教过,你们这尾巴特别有劲。”   不久后,伴着几声痛中带爽的高亢嚎叫,嵇玄璋吼道:“带劲!”   不知哪处炮仗炸响,吓坏了落在魔域外的白鹤,邱鹤行安抚地摸它的脑袋。   不久后,凌无朝赶到,“怎么了?这样急。”   邱鹤行说有事找他,让他务必快些来。   见好友状态不错,邱鹤行松了口气,他近来与鹤群四处寻访,想为凌无朝的症状寻一剂良方。   大部分医者只会治疗身体上的伤,听说是死了情郎的心病,都摆摆手说不治,更有甚者当场拿出亡夫的画像,向他哭述医者不自医。   后来他还是坚持多问了些,大夫说,这种心病没有药,只能亲友多陪伴,多开导,病人自己也保持积极阳光的心态,时间能治愈伤痛。   不过,大夫也跟他讲了另一个极端情况。   死了情郎的人,若实在忧思过度,又纾解不出,可能会随之而去,建议他这段时间看好病人,别让他做出什么傻事。   邱鹤行当久了野外悠哉的鹤,实在没想到有一天会被凡尘的事绊住,李寻鹰去世后,他心里就一直有块大石头,担心凌无朝出什么事。   此刻看凌无朝精神很好,不像要寻死觅活的样子,他心里的石头稍稍落了地。   他试探着问:“在魔域生活怎么样,还经常想他吗?”   下一瞬,就见好友嘴角洋溢出幸福的笑,轻声说:“我马上就能见到他了。”   “……”   刚落地的石头冲上了天灵盖。   邱鹤行坚持要拉着他去看大夫,凌无朝不好跟他解释沈越冥的事,又推脱不下,跟着去看了大夫,得出诊断,病入膏肓。   邱鹤行在犹豫着要不要暂离鹤群,陪他在魔域生活一段时间。   凌无朝回绝他,轻叹了口气,让他真的不必担心,说:“等他回来,我们去找你喝酒。”   邱鹤行更不放心了,凌无朝却坚持不让他留下,他只好托了几只住在周围的白鹤,让它们定时来探,别让魔皇做出什么傻事。   -   为了早点出去教训恋爱脑的好兄弟,黑色小人燃起斗志,不分昼夜,终于要把等比例大红薯啃完了。   出去第一件事,他要先把凌无朝亲画像亲出来的黑嘴唇给擦干净!   黄昏,残阳如血。   卧房后门的小院,嵇家兄弟站在魔皇面前,他们造好了大炮,来讨要兵器。   凌无朝把兵器拿来给他们,嵇玄璋接到枪很兴奋,拽着嵇玄珂在院里打斗,赞道:“好枪!”   嵇玄珂不想跟哥哥打了,他反复观察凌无朝,心里有什么预感。   凌无朝站在院中看落日,太阳快下山,这天又要过去了。   相见的日子越临近越难捱,凝魂的仙参实在太大,黑色小人吃多吃快了都难受,需要时间消化。   得了新兵器,嵇玄璋兴奋完又平静下来。   他举目四望,这样安静的小院,他和弟弟在练枪,凌无朝站在院里看风景,好像曾经的四百年光阴都是这样度过。   师兄每天从外面回来,检查他们的训练成果,给他们带来吃喝玩乐的好东西。   凌无朝不需要训练,他只是每天跟着师兄,黏糊得像是没有自己的腿。   嵇玄珂曾经阴沉着脸说,这是因为师兄会亲自教导凌无朝,关上门来教。   这跟教导他们不一样。   嵇玄珂总觉得师兄和凌无朝要更亲近些,每天拈酸吃醋生闷气,嵇玄璋却毫不在乎,天天想着法子逗弟弟开心,让他想开点。   师兄谈情说爱了,嵇玄璋也跟着乐呵,以前觉得师兄高高在上,无所不能,总是拽着一张脸,离他们很远。   凌无朝来了,他才发现,原来师兄也有脾气,也会脸红,也会在大半夜拽着他喝酒,紧张恋爱一周年五周年十周年一百周年要怎么过。   这种事师兄不敢找玄珂聊,因为玄珂会气哭,然后找凌无朝打架,把师兄的恋爱周年计划全部暴露出去。   师兄在他身上吃过一次亏,这辈子都不会再犯了。   嵇玄璋放好自己的枪,见弟弟不准备走,他也随处找了个地方坐下。   他这些年总疑惑,天魁宗分明是天下第一的大宗门,他对少年的记忆却只有那样一方宜居的小院,没有坏人,没有坏事,生活平淡又有趣。   不知道落仙大陆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或许是师兄失踪之后。   没了师兄,他和弟弟一夜间长大,自如应对天魁宗里那些精于算计的老家伙,师兄明明没教过,他们却好像天然就会。   太阳完全落了山,天空中亮起点点星光,三个人谁也不说话,在魔域的一方小院里吹着风。   好像少个人,嵇玄璋很不合时宜地想,要是师兄现在跟以前一样从外面回来,凌无朝会不会也跟以前一样扑过去,和他抱个满怀?   想着,他自己都觉得好笑,凌无朝变了,他们也变了。   师兄早就不在了。   他想得眼热,又觉得在外面抹眼泪很丢人,正努力将泪憋回去,忽然,他视线放到凌无朝后背处,那里有一团奇怪的红色亮光。   他抹了眼角的泪花,眯起眼,伸出脖子去看,只见那亮光不住跳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终猛然迸射出一道光芒,一跃而出。   那亮光打在房门前,落地的瞬间化出一个人形,那是个黑衣黑发的英俊青年,似乎是闷得久了,他抬起双臂,准备伸个懒腰。   接着,他动作一顿,看到坐在院里的兄弟俩和背对着的凌无朝,收敛了伸懒腰这个不太雅观的大动作,“呦,都在啊?”   嵇玄璋瞪大眼望着他,几乎是瞬间站起身,“嗷”一嗓子就要喊出声,只是下一瞬就被嵇玄珂捂住嘴巴死死按在了原地。   嵇玄珂的胸口很热,他不该把蛊虫养在心脉。   他用力按着哥哥,等凌无朝反应。   凌无朝停在原地,垂在身侧的右手下意识攥紧,又松力。   那声音终于不是响在魂海,而是响在耳边,只要他现在回身,五步之后就可以抱紧沈郎。   他转了身,嵇玄珂炽热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凌无朝敢认,他们兄弟就能认。   见他转身,沈越冥脸上扬起笑,朝他张开双臂   ——说好了要抱一抱,他在魂海里再生气,面对面见到凌无朝了,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他看过那么多话本里,最喜欢的主角。   下一刻,凌无朝就以快到几乎瞬移的速度掠过他回到房间,猛地关上了房门。   院里三人皆是一怔,沈越冥只觉耳边一阵疾风刮过,红眸里闪过一瞬错愕,转头只看到紧闭的房门。   他思索片刻,上前去敲门,“凌无朝,你干嘛呢?这么熟了还害羞?”   “魔皇大人,不是说好要抱一下吗?你还抱不抱了?”   房间内,凌无朝靠在门板上,低着头,心跳得很快,漆黑的魔气泄了满地,银发遮掩的红眸中翻涌着难以抑制的情愫,他慢慢什么也听不见,耳边只剩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他没敢和沈越冥对视,余光却还是看到了那张脸,他的爱人,他的沈郎,日思夜想,夙夜难眠。   他骗了魂海里的沈越冥,六百年的压抑克制,只是一个拥抱怎么够?   房外,沈越冥又敲了第三下门,“凌……”   忽然,门开了,沈越冥刚想笑他这么大人了还害羞,就被猛一下扑了满怀。    第19章   拥抱上的瞬间,沈越冥红眸激颤一下,心脏像被什么碰撞,心底涌上一股难以忽略的怪异感觉,带着些酸甜的余韵,就像……凌无朝为他切好的野果,给他投喂的山楂。   抬起的双手直接顿在半空,沈越冥沉浸在那番余韵里,忘了回抱,凌无朝的右臂在他腰上拥得很紧,脸埋在他的肩头,外泄的漆黑魔气爬满了整个院子。   不远处,嵇玄珂死死捂着哥哥的嘴,愤恨地瞪着脚下朝他袭来的魔气,那魔气凶残,暴戾,在驱赶他们,让他们滚出这片区域。   他也想抱师兄!凌无朝凭什么这么自私?   他都在等着、等凌无朝抱完了再上前!   魔气缠绕上两人脚腕,强行带他们挪动脚步,嵇玄珂牙都咬碎了,红着眼拖着怀里被憋得半晕的哥哥,三步一回头,离开了这个小院。   沈越冥缓过神来,回抱住凌无朝,摸了摸蹭在脸边的银发,笑着说:“魔皇大人,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个这么热情的人。”   后来松开了怀抱,那双红眸流连在他脸上,凌无朝也轻笑,柔声道:“情不自禁,情难自抑。”   “乱说,”沈越冥失笑,“把兄弟情讲得这么暧昧,是你们恋爱脑的特殊技能?”   他注意到满院外泄的魔气,把手放到凌无朝脊背上长有魔骨的位置,本想掌心聚出力量,帮他重新压制好,可想用力量了才意识到,他身上还缺块神骨。   正想着,忽然觉得脊椎一痒,接着是源源不断的热流涌入,凌无朝将神骨送进了他的身体。   主角的金手指之一就是不一样,神骨入体,沈越冥瞬间感觉全身经脉畅通,灵力流转至四肢百骸,甚至加强了他在话本外的力量。   他掌心聚起红色的灵光,帮凌无朝把莫名其妙躁动的魔骨又压制得服帖。   凌无朝还是无法靠自己的力量压制魔骨,沈越冥其实该嫌他没本事,可不得不说,他更多的是庆幸,庆幸自己来到了《魔皇》世界,能帮这个蠢小子一把,让他不至于把日子过得惨淡绝望。   完成跟魔皇大人约定的拥抱后,沈越冥扭头一看,炮仗兄弟不见了,两把兵器却还留在院里。   他眯起眼,过去拿起那两把枪,“我现在要怀疑一下他俩对枪的热爱了。”   凌无朝走近他,“可能走得急,忘了拿。”   “你为什么给他们枪,大炮造好了?”   “嗯。今天刚造出来,还说找你去看。”   沈越冥兴奋了,带上那两把枪,“走。”   他隐约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一时想不到,就没管,先去找了炮仗兄弟,准备验收大炮。   结果怎么也找不到他俩人影。   路上碰到楚桐,楚桐疑惑地朝他上下打量,问他是谁。   他刚巧有对红眼睛,可以冒充落仙大陆上的魔修,笑了声,说:“你连我都不认识?我是魔皇大人新收的小弟。”   小弟口气不该这么狂,好在楚护法不拘这点小节,接过他手中两把枪,“我一会儿路过他俩的住处,给他们送过去吧。”   “那麻烦了,你要是看到他们,顺便帮我约一下,一会儿验收大炮。”   楚桐看他的眼神有些惊奇,“你懂大炮?”   沈越冥:“我是大炮专家。”   楚桐对大炮很好奇,听说他是专家,连角带尾巴一起肃然起敬。   “那刚好,今晚邱护法请我们喝酒,就在万劫山脚下,我让他们把大炮拉过去,你跟魔皇大人也一起来喝两杯?”   沈越冥刚想应下,话又转了个弯儿,去问身旁的凌无朝,“你说呢,老大?”   老大允了,沈越冥多嘴问了句,“邱护法碰到什么好事了,要请大家喝酒?”   “听说她哥终于承认她是妹妹了,邱护法高兴得不行,决定大宴魔域……不管了,你们去了不就知道了?那边早喝起来了。”   楚桐摆摆手,跟他俩告别。   两人启步去万劫山,凌无朝对沈越冥说:“鹤行大概是因为我,才去找的竹歌。”   “为什么?”   “李寻鹰死了,他怕我忧思过度,自杀。”   “……”   “承认弟弟是妹妹,对他来说牺牲很大吧?”   “嗯。”   “老邱,真是个好鸟……不是,好鹤。”沈越冥感叹,“有机会找他多喝两杯。”   两人到万劫山脚下时,那边已经点上一堆又一堆篝火,众魔修正围坐在一起,喝酒划拳甩尾巴。   曾经冒犯过魔皇的那些魔修,他们的断角已经长全,魔尾的鳞片也恢复如初,跟魔皇相处得久了,甚至敢醉醺醺起哄,吹着口哨问他身旁的俊美男人是谁。   沈越冥看到这样热闹的场景很兴奋,顺势拎了坛酒挤过去坐下,说自己是魔皇新收的小弟。   身旁一个魔修又问,为什么他没有魔角魔尾。   另一个魔修抢答,“因为他跟咱们魔皇大人一样,是魔修里好看的新品种。”   “那我砍了魔角魔尾,能不能也变新品种?”说着就要来检查沈越冥是不是砍掉过魔角魔尾。   沈越冥大惊,起身要走,“不跟你们喝了,我们小弟也是有尊严的!”   众人大笑,又有魔修把他拉回来,让他试试三种酒混杂调配出的新口味。   新来的总要被戏弄敲打一番,沈越冥上道,跟他们喝了一整圈,又一圈圈让他们喝回去。   旁边一个魔修喝上了头,歪歪扭扭倒向沈越冥的方向,魔尾跟胳膊一起过去,准备哥俩好地揽上他的肩,刚碰上,就被一股电流吓得醒了神。   他下意识回头看,魔皇大人原本在不远处的树下跟人讲话,此刻偏头看来,树遮挡了月光,周身都暗,只有那双红眸映着篝火的光,混着丝丝缕缕的漆黑魔气,无声警告。   这魔修咽咽口水,趁还清醒,努力往另一边挤,最后干脆换了个堆,不跟这个新来的挨着。   他的魔尾和胳膊现在还麻。   这哪是小弟,男宠就男宠,有啥丢人的?直说不就行了!   沈越冥喝上头了也爱揽人,他没注意到右边啥时候空出来了,只记得右边哥们儿很能喝,于是一把揽过他,要跟他碰个坛。   刚揽上,感觉不太对,扭头一看,对上了凌无朝带笑的眼。   “这儿空了。”凌无朝说。   他也笑,开了坛新酒给魔皇大人,手还揽着没撒开。   邱护法今晚出了大血,大家喝酒都是整坛喝,沈越冥其实有些醉了,但他还想跟凌无朝喝。   他喜欢《魔皇》这本书的主角,跟凌无朝相处很舒服。   就算他犯蠢、笨蛋、恋爱脑……沈越冥想到了他在小院里忘记的事。   “凌无朝,”他跟凌无朝碰了坛,半个身子朝魔皇大人那边靠,眯起眼看着不远处篝火的光,“我想起来了,你那个前夫兄的画像,我还没看,我得看看他的脸。”   凌无朝偏头看他,两人的脸离得很近,沈越冥听到他轻柔的声音响在耳边。   “一会儿回房,拿给你看。”   -   嵇家兄弟俩不知道跑哪去了,楚桐先推来了大炮。   沈越冥跟魔皇喝,又半坛酒下肚,见凌无朝喝完了,他也要喝完。   魔皇大人状态良好,一整坛下去像是没喝,凌无朝拿下他手里的酒坛,笑道:“你再喝,就验收不了大炮了。”   沈越冥闻言起身,楚桐当即呼朋引伴,把正喝酒的都叫起来,一起围观专家验收大炮。   这大炮是专用来轰天的,因此图纸给的射程要求特别远,沈越冥先让魔皇帮忙,魔气卷起块大石头飞天,飞到最高点的时候瞄准,伴着“轰”一声巨响,大石碎成粉,空中只剩白烟。   “好——!”   众魔修尾巴拍击在地上,发出此起彼伏的喝彩。   沈越冥对这炮弹的威力满意,歪歪斜斜站稳,眯起眼看天,心想,明天就量产,造他个百八十台出来,等那只金眼睛再出现,轰得它爹都不认识。   不知道是不是跟魔皇待久了,他身上也有了主角运气加成,天空忽而闪动一瞬,沈越冥心有预感,立刻投弹架炮,瞄准的瞬间,金眼睛出现,只听“嘭”一声,在它还没反应过来之际,炮弹紧贴着眼球爆炸。   这金眼睛似有痛感,被击中后猛眨一下,瞬间消失。   确保打到了它,沈越冥心情畅快,酒意上脑站立不稳,往旁边挪了两步,扶着魔皇肩膀笑。   其他魔修都在望天,什么也看不见,他们窃窃私语,疑惑专家为什么凭空发射了第二颗炮弹。   他们讨论之余,沈越冥已经揽着魔皇,慢慢悠悠离开了人群。   他跟很多人喝酒,早就醉了。   凌无朝要扶他回房,他却脚步一转,带魔皇大人站上了魔域最高的城墙。   站在高处远望,落仙大陆连绵万里,无边无际。   他跟凌无朝感叹,有了身体,他才感觉自己真正进入了《魔皇》世界。   话本里的一切好像都很顺利,主角运气好、本事大,拥有各种金手指,即便短暂面临逆境,最终的结果也会是成功。   所以他喜欢看话本,而且一定要看到好的结局,要看到角色美满、幸福,要有最俗套的大团圆。   沈越冥脑袋歪靠在他肩上,“我就想看到你成功……主角、就该这样。”   “我也想当主角……”   他喃喃,声音轻得自己都快听不见。   他站不稳了,凌无朝放任他往自己身上扑,揽着他的腰说:“我不要那些。”   李寻鹰要他闲云野鹤,沈越冥想他功成名就,他却全都无所谓,只想这个人在身边。   沈郎要他做什么他都会去做。   沈郎要离开,他就乖乖等在原地,沈郎要若无其事地与他谈情,他就闭口不提从前。   和失去他比起来,那些所有的伤痛、难过都变得微不足道。   他不会拒绝沈郎的一切要求,可他总是止不住地恐惧,害怕这段感情里,沈越冥随时能抽身,害怕自己总是等在原地,甚至没有主动跟上他的机会。   甚至现在这个醉倒在他怀里、失了记忆的沈郎,凌无朝也知道,他还是会走。   和李寻鹰一样,在新一轮的柔情之后。   -   回卧房后,凌无朝让他躺到榻上。   沈越冥想起什么,又突然来了劲,硬说自己没醉,吵着要凌无朝拿画像出来看看。   凌无朝把画像拿给他,起身去关窗。   沈越冥迷迷糊糊眯起眼,一边把画像往眼前凑,嘴里一边说着,“这就对了……凌无朝,登顶第一步,先斩负心人!”   “让我看看这小子长什么样子,本座手段了得,绝对……”   看清画上人脸的瞬间,酒醒了大半。   凌无朝已经关好了窗,转身看他,眼神如火炽热,嗓音却无比温柔,“什么?”   沈越冥拿着画像坐起身,脑子还在发懵,嘴里低喃了一句话。   凌无朝走到榻边坐下,手撑在榻上,上身朝他前倾,视线放在他脸上,放轻声音第二次询问,“什么?”   沈越冥终于找回自己的理智,故作轻松,笑了声,“这么巧,我……”   下一瞬,视线天旋地转。   凌无朝按着他的肩膀让他砸到榻上,俯身而下,魔气勾缠住他的腰,瞬间让两具身体紧贴。   隔着衣料,沈小冥和凌小朝就这么“啵儿”一声地碰在一起,完成了它俩分别六百年的见面礼。   这一碰,沈越冥彻底醒酒了。   魔气又溢了满房,凌无朝将他抵在榻上,脸离他很近,唇角轻勾。   “是很巧。”   沈越冥:“……”   沈越冥:“不是,哥们儿。”   名字一样,脸也一样?    第20章   沈越冥觉得这个世界疯了。   在《魔皇》世界拥有身体的第一天, 他恋爱脑的好兄弟、热情的魔皇大人把他压到榻上对着他笑。   不光笑,还让凌小朝跟他打招呼。   “……你等等,凌无朝。”   沈越冥尽量往旁边挪, 想让两人相贴的躯体分开, 小冥是个纯洁又腼腆的孩子, 这个距离对它来说太超过了。   可魔气紧绕在两人腰上, 这一动,不光没分开,还带得本就紧贴的地方更亲近了。   凌无朝呼吸重了几分, 垂眼看着他。   “别乱动,”他轻声说,“我……”   他没有说, 小朝却替他表达了。   猛然醒酒完,随之而来就是晕眩, 沈越冥的脑子还没从那张画像上缓过来,凌无朝又对着他硬, 这已经超出了他的理智范围。   他深呼一口气,强作理性, 给凌无朝分析, “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跟他名字一样、脸也很像,但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咱们相处这么久, 你也知道,我不属于你们这个世界,有可能……”   小冥突然颤了一下,凌无朝似乎感觉到了,回应似的,小朝也颤了一下。   沈越冥脸都白了, 当即,“你别动!”   凌无朝看出他慌,轻笑了下说:“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这不是怕不怕的事。”   沈越冥的脑袋很晕,很想倒头就睡,但现在这情况他敢歪头睡,明早起来沈小冥就得贞洁不保。   这一刻,他宁愿下面顶着他的是刀子。   “你接着听我说……凌无朝,兄弟,你认错人了。”   “我只是恰好跟你前夫兄同名,又恰好跟他长得一样,你看到这张脸冲动了我理解,忍一晚上不说真的难为你了,把我带回房里骚扰……耍流……亲近也是人之常情。”   他说着,就感觉到缠在腰上的魔气松了,原本被迫抬起的腰也落到了榻上。   小冥和小朝终于分开,他心里松了口气,筹谋着找机会下床。   凌无朝这人讲理,能交流。   “现在你应该已经意识到了,这一切都是误会,不如先睡一觉,多的我们明天再聊,我也出去找个房间睡……”   说着他就挪动身子下床,刚要走,腰上就一紧,凌无朝从身后揽住他的腰,又让他坐回了榻上。   “你就是我的沈郎,”凌无朝从身后贴近他,手臂圈在他腰上,呼出的热气一寸一寸攀上他耳畔,“我们做什么你才能想起来?”   这话听着无异于魔音贯耳,沈越冥全身都过了遍电,低头看,大量的漆黑魔气早就从床榻往外溢了出去,绵延到房门处,在地面上涌动着,无声预示,不管走多远都能给他拖回来。   “我不是你的沈郎。”沈越冥只能硬邦邦答。   他很久没有坐得这么端正过,腰板挺直,目不斜视。   “因为你失忆,忘记了我们之间的事,”凌无朝眷恋地把下巴搭到他肩上,偏头看他绷着脸的模样,轻笑,“沈郎,你不要怕。”   他整个身子贴过来了,热乎乎的,衣料叠加在一起,蹭到背上的触感软绵绵。   醉酒后身上实在太敏感,沈越冥只得很用力挺直背,把脑袋偏远,“我胆小,魔皇大人。”顿了顿,很不情愿地补充,“……别这样。”   这仨字一出来,显得他特别柔弱可欺,像是没了别的办法,只能妄图用示弱的语气唤起对方的同情心。   沈越冥隐隐又觉得,这样会让对方更加兴奋。   果不其然,耳边的笑声更愉悦,凌无朝拿脑袋蹭了下他脖颈,似在怀念,“沈郎好久没有这样可爱……我喜欢你害羞的样子。”   银发柔软,沈越冥很不合时宜地想到那只白狗,也是暖融融的白毛,黏糊的性子,一言不合就扑倒,爱在人颈窝蹭……等会儿。   他在心里呼了自己一巴掌。   喝醉了就是这点不好,死到临头,竟然在想狗。   凌无朝的脸离他很近了,热气呼在他脸颊,“沈郎,我想吻你。”   “不让。”沈越冥说。   凌无朝一顿。   “可我想你了,想和你接吻。”   “不让。”沈越冥说。   “……”   在谈恋爱赛道,凌无朝一向很有斗志,短暂沉默之后,持续向他索吻。   沈越冥眼睛在房里四处看,计划一会儿的逃跑路线。   这种感觉特别诡异,相当于你知道你兄弟是个很腻歪的恋爱脑,平时也调侃两句,可当他把那股劲儿用到你身上,你只会想,要么快跑,要么死。   沈越冥现在只有一颗喝醉的大脑,经不起这么高级的折腾。   事实上他真要走,凌无朝拦不住他。   他一直不跑,是实在不想跟凌无朝闹得那么难看,毕竟他保证过,只要他在,魔皇大人就不用吃魔骨的苦。   但现在,凌无朝不吃魔骨的苦,沈越冥就得吃亲嘴儿的苦。   他还是初吻!   他把初吻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   对不住了,兄弟情。   -   凌无朝知道,从沈越冥看到那张画像起,自己就表现得很不讲理。   可他实在想念,面对面会让沈郎感到局促,他就在背后拥抱。   他迫切地想告诉沈郎,你失忆了,你忘记了我们的感情,可这不代表它不存在。   他一刻也无法再以普通朋友的身份跟沈郎相处。   即便这会引起厌烦、抗拒。   即便他早就脸热。   凌无朝顾不上自己的脸热了,他又沉浸在与沈郎的亲近中。   他很想接吻,双唇触碰,侵入,纠缠,摩擦,他喜欢沈郎接吻后的模样,动情的眼睛,湿润带笑的唇,敞开的衣领,起伏的胸膛……他不该脸热,该唾骂自己的直白放浪,接个吻而已,他总能想到那么多痴缠美妙的时刻。   他又说了一遍,“我想吻你。”   说着,就要倾身去吻。   快要碰到那双唇时,他身躯骤然一僵,松开对沈越冥的拥抱,单手撑到了榻上。   覆盖在他魔骨上的那层力量忽然消失,被压制得久了,魔气混着电流报复似地爬满他全身,原本泛了红的脸颊瞬间惨白,他疼得快要呼吸不了,余光却见那个身影起身离开,他努力想要伸出手抓住,延续刚才的温存心动。   他没有另一只手能用,只能眼睁睁看着沈越冥有些匆忙地从后门离开。   他后悔地想,刚才不该松开沈郎,该抱紧,让他走不掉。   可抱紧的话,他又会电到沈郎。   他挪到床榻最里侧,推开窗,夜色中,那个身影渐行渐远。   -   差点跟凌无朝亲上嘴,沈越冥狠狠心撤掉对魔骨的压制,寻到机会拔腿就跑,顺带拿走了桌上那张画像。   他边走边盯着画像上那张脸看,越看越觉得这个世界荒谬。   接着,他不经意回头看了眼,脚步一顿。   远处是卧房后院,凌无朝坐在榻上,上身趴在窗台目送他离开,魔气肆虐地缠绕在他周身,似乎是疼得狠了,凌无朝低下头,几欲栽倒,又强撑着抬起头来看他。   沈越冥这种时候该恨自己眼神好,隔这么远都能看清那双红眸里的痴缠和留恋。   他心里说着不能回去、回去就得挨亲、凌无朝这么大个人疼一晚上死不了,脚却已经自动转了弯,还觉得不够快,红光一闪二闪三闪,三步就到了窗边。   他突然回来,凌无朝刚睁大眼,手腕就被握住,防止他乱抓人,接着,一只手掌覆到他的脊椎处,重新将魔骨压制得服帖。   “一码归一码。”沈越冥说。   他似乎还没跟莫名其妙回来的自己和解,语气有些不爽,松开抓凌无朝的手,扭头就走,又闪闪闪三下,三步回了自己刚才的位置,装作一切都没发生。   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凌无朝已经不疼了,仍旧趴在窗边,良久,把脸埋进了臂弯,轻声说:“谢谢。”   这段时间,他和沈郎说过太多声谢谢了,这样客气的、常见于陌生人和普通朋友间的话。   放到以前,明明只需要一个吻。   -   沈越冥拿着画像径直去了万劫山,他现在没人可找,唯一能求助的就只有师兄。   万劫山脚下,仍有不少魔修聚在一起喝酒,邱竹歌正跟一圈人讨论着什么,见到他,那群人瞬间噤声,邱竹歌醉醺醺朝他喊道:“那个、小凌哥哥的男宠!”   有魔修小声提醒她,“邱护法你别当人家面喊啊!”   沈越冥不在乎这个,都是虚名,他连真男宠的待遇都享受过了,这算什么。   “怎么了,小……邱护法?”   邱竹歌似乎对他很感兴趣,专门把他拽到一边,问:“你叫什么啊?”   沈越冥把通缉令和画像一起给邱竹歌看。   邱竹歌睁大眼,看看画像,又看看他,悄声道:“你是替身呀?”   沈越冥高深莫测地笑了声,不说。   他巴不得是替身,可惜魔皇大人现在把他当本尊。   他要上万劫山,邱竹歌干脆跟他一起上,路上想起什么,尾巴一拍脑门。   “哎呀,我刚才喝酒,嫌老萨不下来,让阳阳上去叫他,结果阳阳一直没回来,这都多久了!”   “老萨今天也是奇怪,从早上起就把自己关在房间,谁也不见……”   “等等,”沈越冥怀疑地眯起眼,“一整天谁也不见?”   “对啊,”邱竹歌耸耸肩,“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又变成以前那样……”   忽然,她注意到什么,惊恐地睁大眼。   月色照映下的半山腰,趴着一个半大的虎头兽人,他双眼紧闭,绒黄的脑袋血迹斑斑,一支长剑贯穿他的后背与胸口,扎在地里。   “阳阳!”邱竹歌大叫一声扑过去,与此同时,沈越冥长枪入手,打掉了另外几只不远处发出的剑。   森冷月光下,萨谟周身环绕数把长剑浮于半空,他身上的绿袍扯了腰带变得宽大,披散乱发下是双阴鹜的红眸,他开口,嗓音低哑缓慢,“兽人,禁入魔域。”   沈越冥冷然一笑,遥遥看他,“现在魔域全是魔皇的规矩,萨山主你过气了。”   萨谟的视线移到他身上,又缓慢挪开,“男宠,住嘴。”   “……”   嵇玄璋跟弟弟互相搀扶着回到魔域,甩着自己腿,一路上骂骂咧咧。   “我就知道他凌无朝不憋好屁!怎么了,怕咱俩找师兄告状?就他跟李寻鹰那点破事……哼,他敢做还不敢认了!”   他们被魔皇用魔气操纵着在外面逛了大半夜街,刚才魔气突然松了力,才有机会挣脱。   路过万劫山,看到空中两道打斗的身影,嵇玄珂一惊,“哥哥!”   远处两把长枪飞来入手,两人前去支援。   萨谟不愧是《魔皇》中有名姓的大魔,沈越冥跟他数把长剑一番缠斗,到了万劫山顶。   萨谟居住的阁楼前躺着一个魔修,仔细看正是洛逍,他刚长出的左角又被削去了一半。   沈越冥长枪在手里转了个圈,指向他,“你这就不厚道了,萨谟兄,洛逍是魔皇的小弟,就是我的小弟,你砍了他的角,不得再赔他一半?”   萨谟把他从上打量到下,眼珠十分缓慢地向上翻了翻,连带周身环绕的剑尖都跟着上下点了下,随主人一起翻白眼。   “男宠,狗仗人势。”   沈越冥嘴角抽了抽。   这萨山主,脑子不好吧。   这时,一声暴喝在身后响起,“姓萨的,我去你的!你才是男宠,你才是狗!师兄,我来助你——!”   兄弟俩拿到了新枪,正战意勃发,沈越冥来不及反驳那声“师兄”,便又参与进混战。   “小心,他的剑很难缠。”   战斗中,他抽空观察这兄弟俩,嵇玄璋冒进,突击,挑刺,速度拉满,一连串凶猛的正面攻招。   趁哥哥正面缠斗,嵇玄珂绕到侧后方偷袭,暗器、毒粉、纯用来恶心人的虫子……手里全是阴招。   这兄弟俩打架,一个不要命,一个不要脸,配合起来倒也得心应手。   有他二人助战,沈越冥借机破开剑阵,找准机会一枪划过,砍掉了萨谟的左角。   魔角被断,萨谟痛喝一声,猛然转身钻进自己的阁楼里,“嘭”一声关上了门,剑阵在门口化作一道屏障。   与此同时,沉怒低哑的声音传遍整个魔域。   “所有兽人,滚!明天,见一个、杀一个。”   沈越冥落地后收起兵器,捡起那半根魔角,蹲到洛逍身边,比对了一下,刚刚好。   他们打斗的声响太大,洛逍刚才就醒了,自然也看到了沈越冥斩断萨谟魔角的那一幕。   他珍重地收起这半截魔角,“多谢,男宠兄弟。”   “……”   沈越冥弹了下他的魔角,问他:“萨谟怎么把你弄成这样?”   “因为我背叛了他。”   洛逍指指旁边的一堆灰烬,“这是兽人城中愿意跟我们交好的几个兽人群体,每个兽人都登了名,本来要拿给魔皇,被老萨看见了,要跟我抢,我情急之下把它烧了。”   沈越冥拍拍他的肩,“没事,不告诉魔皇。你先回去歇,兽人城的事辛苦你了。”   洛逍是个正经干活的,得了令就干,从不抱怨,沈越冥非常喜欢他的执行力。   洛逍尾巴撑在地上,站起身,“现在魔域里的兽人很危险,我去请示魔皇,送他们回兽人城。”   沈越冥也跟着起身,刚站好,就被俩人猛地一扑,向后踉跄了好几步。   炮仗兄弟俩一个比一个抱得紧。   嵇玄珂脸埋在他怀里,“师兄,我好想你。”   嵇玄璋吸着鼻子忍住不流眼泪,“师兄,你再让我看看破煞,我亲它一口。”   沈越冥的兵器的确叫破煞,在今晚无数个炸裂的巧合里,这个巧合显得是那么微不足道。   他叹息一口气,把兄弟俩从怀里推出去,“等会儿。”   他先去看金阳,邱竹歌蹲在旁边愧疚不已,试探好久都不敢拔金阳背上的剑,生怕一动就伤到他的心脏。   金阳初修炼,防备很弱,没有自愈的能力,大多魔修又只会用魔骨的力量治疗自己身上的伤,治不了别人。   铃铃铛铛已经去喊大夫了,沈越冥走近,盯着那把剑看了一会儿,握上剑柄,轻轻一提——   这是把只有一半的断剑,黏在金阳背上,做出了贯穿身体的假象。   邱竹歌一愣,小心翼翼把金阳翻过身来,检查完毕,确认胸口没有伤,再仔细看,眼皮还会轻轻颤动,耳朵有时候也跟着抖一下。   邱竹歌抱起他就飞身下山,魔域里有不少懂医的魔修,大小的伤都去找他们。   沈越冥避开兄弟俩第二次扑过来的拥抱,往山下走。   “认错人了,我不是你们师兄。”   兄弟俩一左一右跟上他,嵇玄珂说:“你就是师兄。”   “对啊!凌无朝都抱你了,你就是师兄!”   想到什么,嵇玄璋又咬牙,“凌无朝太过分了,给你戴绿帽子,还让你当男宠,师兄,你给句准话,还喜不喜欢他?你要是不喜欢了,今晚我就去暗杀他!”   “那你去吧。”   嵇玄璋想也不想,拔腿就要去,沈越冥又抓着他后领把他拽回来。   “明确两点。首先,我不是你们师兄,我只是恰好跟他长得一样。”   “第二点,凌无朝没给你们师兄戴绿帽子,李寻鹰就是你们师兄本人。”   “不可能!李寻鹰是我亲手杀的,他……”   “哥哥,”嵇玄珂打断他,“李寻鹰明明是自己主动撞上你的枪,你本来没想杀他的。”   “那又如何?反正是我杀的。这天杀的小白……”想到沈越冥刚才的话,他又噤声。   师兄说话,他一向相信。   他闷声问:“如果李寻鹰就是师兄,为什么总找我们兄弟俩的麻烦?”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沈越冥想了想,问,“你们的枪法是师兄教的?”   “嗯。”   沈越冥确认,“你们现在用的枪法、战中的打法,是师兄教的?”   嵇玄珂答:“这是我们改良之后的。”   “那我猜,你们师兄是看不下去你俩乱改良,寻到机会就过去敲打。”   “你俩底子好,跟一般人这么打能吃到甜头,碰到真厉害的就歇菜,更别说玄璋你现在还带学生,基本功看不出什么,实战真按你那套教,学生就全废了。”   萨谟刚才要是没断角,或者断完角后没生气跑回家,现在猛攻的嵇玄璋早就力竭,偷袭的嵇玄珂也会被借机拿住,到时候被剑钉在地上的就是他俩。   “萨谟这尊大佛不好动啊……”   沈越冥喃喃望天,希望师兄还在。   他自己要留下来,热情似火的魔皇、脾气古怪的萨谟,这些本来就该他自己面对,不能师兄来过一趟,他就总惦记着麻烦师兄。   只是谁也想不到,《魔皇》会给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兄弟俩都不出声了,嵇玄珂眼睛一直往他袖口瞅,手蠢蠢欲动要来牵他的袖子。   嵇玄璋找准机会一把拍开弟弟的手,用眼神教训他,老大不小,别在师兄跟前丢人。   沈越冥注意到他俩的小动作,指指山下,不少小兽人背着包裹正在转移。   “要实在闲,下去帮忙,把他们送到兽人城安置好。”   “魔皇同意了?”嵇玄珂朝山下望去,“那个萨谟发疯,魔皇可以干掉他,为什么要听他的,让兽人离开?”   “因为这个发疯的萨谟我们还不熟,刚才打架,他没用全力,你们呢,吃力吗?”   嵇玄璋说:“他那一圈剑阵确实难攻破。”   “嗯,魔皇不会冒着兽人被杀光的风险跟他干仗,他先给的台阶,我们顺坡下,暂时让兽人离开最合适。”   “这样不会显得魔皇太软弱?”嵇玄珂盯着山下陆续离开的兽人,寒声道,“应该按照魔皇的意志,让他们继续留在魔域。”   沈越冥看了他一眼,“接下来我们要跟萨谟接触,继续留在魔域,谁来保证他们的安全?”   嵇玄珂笑了一声,“谁在乎……”他话没说完,嵇玄璋朝他脑袋一掌拍了上去。   嵇玄珂捂着脑袋瞪他哥,“我说错了?反正都是魔皇造势的工具,你们不是一直发愁怎么收服兽人城吗?”   “让这群兽人留下,萨谟要杀随他杀,魔皇再轰轰烈烈除掉萨谟,这传出去就是魔皇大人亲近兽人、手腕强硬的美名,不比现在这样赶兽人出魔域的样子好看?”   他看着沈越冥,微笑,“不见血,名声怎么更盛?”   “玄珂!谁教你的!”   嵇玄璋要被他气炸了,万万没想到他敢当着师兄面说这种话,师兄是磊落的人,放到以前,早该来狠狠教训他。   沈越冥是挺想教训他,可惜他并不是他们的“师兄”,没什么理由,只点点头。   “你很有见解,等你什么时候当上魔皇,可以试试。”   语罢,不跟他们多聊,快走几步下山。   他反应这么平淡,嵇玄珂不笑了,嵇玄璋在旁边捏住他一边脸,“主动找揍,没想到师兄根本不搭理你,难受不?”   “哥哥,师兄不认我们,连教训都不愿意教训一下,怎么办?”   “不知道,”嵇玄璋缓慢活动着拳头,嘎吱,嘎吱,“反正哥现在要教训你了。”   “……”   沈越冥到城门时,凌无朝正在跟洛逍说话,巨鹰停在前方,等小兽人们爬上它的背。   洛逍虽然烧了自己整理好的材料,脑子里却还记得不少。   “那几个兽人群体都认识魔皇大人,愿意跟魔域接触,还说有时间,让你带情郎去找他们喝酒。”   话说着,情郎就到了,凌无朝望向沈越冥,等他一步步走近,朝他笑。   他都笑了,沈越冥总不能装没看见,站到他身旁,故作淡定地问:“怎么样?”   凌无朝:“找了几个信得过的兽人城,里面有旧友,先让这些孩子暂住。”   “好。”   他想淡定,凌无朝却不让,紧接着又说:“麻烦了人家,该带情郎去请他们喝酒道谢。”   沈越冥糊弄地笑了两声,不说话。   谁是你情郎?哪来的情郎?   凌无朝离他近了些,关切道:“刚才和萨谟战斗,有没有受伤?”   笑话,沈越冥哼了声,“当然没有,又不是打不过,是他先跑了,我才放过他。”   凌无朝弯唇,夸赞道:“厉害。”   他嗓音轻柔,眼神直勾勾看着沈越冥,沈越冥明知道很怪,却还是抑制不住心底那股奇怪的满足感。   打完架,被主角这么看着,再夸声厉害,那太爽了。   于是他自动忽略魔皇眼里的绵绵情意,把它当成兄弟间的崇拜与佩服,点点头,“还行吧,喝多了,其实没太发挥好。”   凌无朝笑,“我房里有醒酒汤……”   沈越冥登时打断他,意有所指道:“你那是个单人房。”   住不了两个人,更住不了两个纯洁的好兄弟!   凌无朝顿了顿,说完,“隔壁房间收拾出来了,我可以去隔壁住。”   “不用。”沈越冥当即答,“我去隔壁。”   现在住的那间卧房阳光最好,沈越冥一开始就是给魔皇挑的。   还有他那只小胖鸟,鸟窝都睡习惯了,要换肯定不乐意。   沈越冥可不想跟鸟同居,天天挨啄。   洛逍视线在他俩之间游移,心想,这男宠兄弟还蛮懂得欲拒还迎,看给魔皇大人钓的。   “师……老洛!”嵇玄璋这时赶来,本次想喊师兄,见他跟魔皇离那么近在说话,脚步丝滑转向洛逍,走近后哥儿俩好地揽上他,跟他一起上了巨鹰的背。   沈越冥在后面问:“你弟呢?”   “揍得狠,回房哭去了!”   沈越冥过去揉了把巨鹰脑袋,“辛苦了,胖胖。”   小白鸟今天一直在外面玩,都没看见他化出身体的模样,此刻偏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沈越冥惊恐,“你不会又想啄我吧?”   这么大只,一嘴下去,脑袋得开个洞。   好在这只鸟还算有良知,巨鹰低头,脑袋朝他颈窝拱了拱。   沈越冥松了口气,捏捏它嘴,“好鸟,你这么帅,怎么叫胖胖?”   “?”   他竟然倒打一耙,巨鹰怒嘎一声,一脑袋把他顶远,振翅起飞。   回房的路上,沈越冥反思。   “我以为我起名已经够不行了,没想到你也半斤八两,胖胖这个名字确实不好听,怪不得你的鸟生气。”   凌无朝走在他身侧,轻笑,“它有大名的。”   “什么?”   “破煞。”   “……为什么跟我的兵器叫同一个名字?”   “捡到它的时候,它还是颗蛋,沈郎让我将它带回家孵出来,你很相信我的气运,说这必定是天赐的契兽。”   “蛋破壳后养了几天,它就变得那样白白胖胖,沈郎让我起名字,我说,叫胖胖,你嫌我起得太难听,要重新起。”   “后来就定了它叫破煞。沈郎说,你也不会起名字,你兵器的名字是师兄起的,师兄通过兵器护佑你,你也要通过这只契兽护佑我,希望我们都能命里无煞,逢凶化吉。”   沈越冥犯醉,脑子有点晕了,盯着天上看,“可后来,沈郎反而成了你命里最凶的‘煞’。”   身体的残缺,心中的魔障,一困就是一辈子。   凌无朝眸光颤动,想要牵他的手。   沈越冥避开。   “我不在乎。”凌无朝急切道,“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回涌的醉意搅得头疼,沈越冥倏然止步,似乎终于被他这句话气到了,攥住他的手腕把他拽近。   “你为什么不在乎?你爱他,就可以忘记他给你的伤害、抛弃尊严跟在他身边?我问你,跟李寻鹰在一起的时候,你有没有问过他一句当年那件事,问他为什么、问他愧疚吗,哪怕只是一个解释,他有给你吗?”   “我不……”   “别说你不需要,你满脑子都是他,巴不得他跟你解释,你不想他爱你?”   两人离得很近,两双红眸视线交汇,沈越冥紧紧盯着他,逼他回答。   别说前夫兄是凌无朝的魔障,凌无朝的恋爱脑都快成他的魔障了!   凌无朝始终不说话,良久,沈越冥先松开手,叹了口气,转身要走。   忽然,小指被抓住。   “我一直很在乎,六百年,每天都会想,我想听沈郎解释、想让你爱我,想和以前一样。所以……”他轻声问,“你能不能快点想起来?”   沈越冥动了动小指,没抽出来,他往前走,凌无朝就跟着他。   “等抓到他,你亲自问。”沈越冥说,“或者我帮你拷问。”   “你就是沈郎。”   “我不是他。”沈越冥止步,垂眸想了想,“或者换种说法,你现在的判断依据,我的名字、我的脸、包括我的武器、经历,所有跟他重合的部分,都不能代表那个人是我,我没有属于他的记忆。”   “可能话本作者借鉴了我的形象,来创造出‘沈郎’这个角色。”   沈越冥叹了口气,“你知道,我居住的世界叫落仙洲,我本人在洲上还算有名。作者既然给这里的世界取名落仙大陆,那同时借鉴洲上一些人物形象,也很正常。”   “我只是话本外的读者,被莫名拉进了《魔皇》世界。”   “你和这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一本书里的设定,我出于对你这个角色的好感,才在你身边帮你。”   被握住的小指很热,沈越冥脑子也有点晕,他狠了狠心,“我就是个看故事的,话本只是我闲时的消遣,我迟早要回家,你非要把我往故事里拽……”   他话没说完,凌无朝就松了手。   “失去的记忆可以慢慢想,”凌无朝声音很轻,似乎怕他真的急了做出什么离开的决定,语气带上些讨好,“不用那么急着回家。”   李寻鹰尚且有六百年克制的温情,现在这个沈郎,凌无朝不想让他那么快离开。   “我不急着回家,说了常住,帮完你我再……”沈越冥边说边转身,忽而一停,凌无朝没想到他突然回身,慌忙低头,藏住泛湿的眼眶。   沈越冥只停顿了一下,又丝滑地把脚步转回去,若无其事补充完剩下的话:“……帮完你我再走。”   一路无话,到了卧房外。   他要住隔壁,凌无朝刚好在隔壁房间放了醒酒汤,本想自己住隔壁,到时候端给他。   现在两人不需要接触了,各自回了房间。   沈越冥喝完醒酒汤,躺床上闭眼睡觉。   没一会儿,睁开眼,盯着床顶放空。   凌无朝哭什么。   哭他不承认自己是沈郎,哭他要走,还是哭自己是话本里的角色?   在沈越冥的记忆里,主角上一次哭,还是因为一碗没熟的饺子。   这下倒好,他本人成那碗生饺子了。   沈越冥对生饺子和凌无朝的眼泪一样深恶痛绝,他从床上起身,晃晃不那么晕的脑子,离开卧房,去了煅器房。   一天一夜赶工,当他拿着那条改良版假肢出来的时候,第二天的太阳已经在落山了。   这本来是他当做初见礼物要送给凌无朝的,后来没来得及做完,就到魂海里啃红薯去了。   现在他打着哈欠看手里完美的假肢,心想,果然,只要肯干,没什么是一个通宵完不成的。   ——它已经从简单的木肢升级成仿真又炫酷的机械肢了!   更帅的外观,更强的吸附力,更真实的触感传导。   沈越冥迫不及待要让魔皇试一试。   凌无朝刚从万劫山上下来,正在跟两只小鸟讲话,其中一只小鸟嘴里还叼着紫色水母的尸体。   它们查小水母的栖息地,顺带偶遇了在繁州城乱逛的水母兽人,来找魔皇汇报。   凌无朝确认了消息,轻声向它们表达感谢。   小鸟刚飞走,就有一只魔尾尖尖碰了碰他的手,一个年轻魔修抱着长条的盒子站在他面前。   这年轻魔修似乎是第一次跟魔皇说话,有些紧张道:“魔皇大人,有人让我把这个给你。”   盒子打开,凌无朝眸光一动,拿出里面的假肢,接着抬眼,四处搜寻想见的身影。   寻不到人,他又低头观察着手里的东西,这条机械肢实在精巧,刚拿出来,年轻魔修就眼睛一亮,“哇”了一声。   不多时,就有越来越多魔修被吸引过来,他们都想看魔皇大人试用这个东西。   改良版的机关要更隐蔽复杂,凌无朝尝试了半晌,戴不上,有魔修自告奋勇要来帮他,折腾了好一会儿,无果,又有第二人、第三人、第四人……围观的魔修轮了一圈儿,没一个行的。   终于,藏在不远处的沈越冥看不下去了,他出来把这群笨蛋轰走,自己抓住了那条机械假肢。   他本来还惦记着先前差点把凌无朝弄哭,觉得别扭,不想现身。   现在再藏下去,这群家伙就要把他通宵赶出来的炫酷无敌机械手臂搞坏了。   他垂眼帮凌无朝连接手臂,凌无朝的视线落在他脸上,弯起唇,脸朝他靠近了些,用只有他们两个听得见的声音说:“想亲你。”   看来他情绪恢复得不错,沈越冥指点他,“魔皇大人,你现在该说的是谢谢。”   “我们之间,谢谢和吻是同一个意思。”   “谁说的。”手臂安好了,沈越冥顺势转移话题,“用你的魔气连通,握一下,看能握到什么程度。”   凌无朝试了试,可以握拳,沈越冥却不知道力度如何,于是让他松掌,准备跟他握个手,感受一下握力。   他边把手送过去边说:“看一下触感强不强,能不能感知到我的手……”   正说着,凌无朝就把机械手指嵌进他的五指,轻轻松松便握到底,感受了一下,笑道:“触感很强,沈郎的手很热。”   沈越冥:“不是,你……”   十指紧扣,他想抽手,抽不走。   有好事的魔修吹了声口哨。   沈越冥受不得这份侮辱,找到那个吹口哨的魔修,目光如炬,吹了回去。    第21章   凌无朝不久前上山见了萨谟。   兽人离开后, 萨山主情绪稳定多了,主动撤掉门口的剑阵让魔皇进来。   房间里一团乱,萨谟披头散发坐在桌前喝茶, 他的右角冒出尖, 左侧断角藏在蓬发下。   桌上那套茶具是谢春泽留下的, 凌无朝落座后, 萨谟给茶壶添水。   凌无朝凝神一看,壶中茶叶早不知泡了多久,应该是从谢春泽离开起就没有换过。   萨谟给他面前放了两个杯子, 一杯倒茶水,一杯倒白水。   凌无朝刚要疑惑,萨谟就指了指自己面前的茶水, “茶,难喝。”   茶叶久泡, 苦涩不堪,口感自然差。   凌无朝端起茶壶, 倒掉旧茶叶,泡了壶新茶。   萨谟盯着他怪异的举动, 缓慢皱起眉。   谢春泽剃光了萨谟的大胡子, 让他看起来没有那么狂野,只是他那双暗红色的眼睛藏在蓬乱的长发下, 抬眼看人时仍旧可怖。   直到尝了泡出的新茶,他的眉头才舒展,盯着杯中突然变清香的茶水,点头。   “魔皇,有手段。”   -   入夜,繁州城内。   沈越冥啃着果子走在魔皇身侧, 小白鸟飞在他身边偷啄果肉。   “你上山就给他泡了壶茶?”   “还跟他提了一个朋友,我本意是要和他套近乎,没想到失败。”凌无朝叹息,“他把我赶出来了。”   看他苦恼,沈越冥屈指弹开来偷吃的小鸟,问:“那怎么办,下回你再上山见他,能攻破吗?”   凌无朝想了想,“我尽量。”   两人神魂分离后,魔皇很多事都要亲自去做,再也不能窝在魂海团起来睡觉。   沈越冥就爱看凌无朝动弹,这回主动上山见萨谟属于意外之喜。   只要不一个人闷头犯恋爱脑,凌无朝要做什么都行,有事了他来兜底。   沈越冥怀里还有果子,他拿出来问凌无朝,“吃吗?”   凌无朝刚准备接,沈越冥又想到,“你是不是不爱吃野果?”   凌无朝含笑回道:“你给的我爱吃。”   沈越冥把果子给他,强调:“这是兄弟果,不是情郎果。”   凌无朝也不知听进去没有,用机械手接过果子,边吃边偏头看他,唇角轻勾,脸颊微红。   沈越冥本来当没看见,被盯久了难免脸热,他故作镇定地问魔皇大人,吃着好、兄、弟给的兄、弟、果在想什么。   “和沈郎品尝一样的果肉,像在接吻。”凌无朝肩膀轻蹭了他一下,“我想亲你。”   “可能每个地方习俗不一样,我们那里不亲好兄弟。”   “你对我这样好,我想亲你,很正常。”   他恋爱脑一犯,沈越冥就警觉,倏地止步,严肃道,“等会儿!”   “……”   “给你个果子就是对你好了?”   凌无朝点头,又把机械手举到他面前,“还有它。”   “这都是我给的,”沈越冥似乎刚意识到这点,皱起眉思索,“凭什么收了我的礼物,你要更爱你的沈郎?那我不就成了你恋爱脑的帮凶?”   “你就是沈郎。”   “我不是,我长这么大都没谈过恋爱。”沈越冥跟他隔开距离走,“我把你当兄弟,别想对我下手。”   两人根据小鸟的提示来寻找水母兽人的踪迹,路过了之前遭灾的池篝村。   地震加水灾,池篝村的建筑已经塌完了,正在重建。   栖岚山庄派了专门的施工队,平时也会有村民来帮忙。   那场天灾死了不少村民,现在天色已晚,施工队已经下工,半是废墟的池篝村空无一人,静立在黑暗中。   两人不聊天了,周围很安静,夜风刮得后颈泛起寒意,路过村口时,沈越冥不动声色离魔皇近了些。   “呜呜……”   有人在哭,村口往里十步远的地方亮起了火光,一个佝偻的身影正跪在火堆旁烧纸钱。   风吹,燃烧的纸钱化为灰烬漫天飞舞,有一张避开火苗飞到了沈越冥脸上,他下意识抓住旁边的凌无朝,感受到机械手指的凉意,又立刻松开。   沈越冥拿下纸钱,忽然觉得腿上一沉,低头看,是个小孩,正紧抱着他的腿。   “饿……脸疼……”   凌无朝蹲下身,想让他先松手,看清脸时一怔。   只看左脸,能看出这孩子模样清秀,可他的右半张脸皱皱巴巴,脸皮全都变成褶子堆在了肉上,有些地方已经破了口,混着血,流出紫红的脓液。   他肚子叫得厉害,紧抱着沈越冥的腿不撒手,沈越冥怀里还有个果子,拿出来给他。   小孩想道谢,又害怕他们的红眼睛,抿了抿唇,接过果子跑开了。   他朝着村里跑,停在了那个烧纸钱的佝偻身影旁,坐下开始啃果子。   烧纸的是个身形瘦小,头发花白的婆婆,她烧完了纸,泪却没流尽,脸埋在掌心,还在呜呜地哭。   “儿啊,你们就这么走了,让娘怎么办,让孩子怎么办啊……”   两人走近询问,这婆婆刚看到他们的红眼睛吓了一跳,好在两人相貌周正,并不骇人,她很快缓过来。   沈越冥问:“你们是池篝村的村民?”   他一问,婆婆悲伤的情绪上涌,兴许是憋久了,揽着孙子,一箩筐地给他们倒苦水。   “我跟孙儿不是这池篝村的,这村里有怪物,发大水,把我儿子儿媳给冲走了……”   婆婆说他们住在小石村,离池篝村还有段距离。   儿子儿媳平时打工忙,就把孩子送到池篝村的寄宿学堂上学,半月回趟家。   有一回孩子到家,右半边脸皮皱巴巴看着很奇怪,人也变得呆呆傻傻,一直说有怪物扒他脸皮。   夫妻俩去找学堂要说法,好好一个孩子怎么就伤了脸,学堂里怎么会有怪物?   这一去,就碰上池篝村的大水,再也没能回来。   “孙儿脸疼得厉害,村里的大夫给捣了草药,敷在脸皮上。”   “前天半夜,我听见孙儿在哭,醒了听他说,刚才床边站着个怪模怪样的大黑影,手上长着长须须,跟学堂那个怪物一样,朝他脸皮上摸。”   “我点灯一看,孙儿脸上的草药掉了一大块,那怪物大概是嫌草药难闻,不想扒他的脸皮,这才走了。”   婆婆说着又哭起来,“活不下去了——要真有怪物,把我老婆子跟孙儿也带走吧!”   她情绪激动,凌无朝俯身,温声安慰她。   男孩吃完了果子,肚子还是饿,怯怯看向沈越冥。   沈越冥蹲下身,指尖溢出红色的灵气,画出水母头和触须的样子,问:“怪物是不是长这样?”   看到水母头,男孩眼神突然变得凶恶,伸手,一掌拍散了那团灵气。   沈越冥挑眉,“这么厉害?”   男孩低下头,小声回道:“在学堂,它问我,爹娘是不是长得很好看,还问我家在哪。爹娘肯定被它抓走了……”   凌无朝安慰完婆婆,确认了她家里还有钱,揭得开锅,把小白鸟叫到一边。   沈越冥见状,问男孩,“你怕不怕坐大鹰?”   男孩抬起头,眼中有些期待,问:“多大?”   “想多大就多大,最大可以……一百个你那么大。”   男孩连忙点头,“好!我不怕!”   白鹰身负重任,送祖孙俩回村找大夫,路上买俩大饼让孩子先吃,顺便安排几只下属鸟鸟守在他们家。   它飞走前,沈越冥说:“买仨,带回来一个,我也想吃。”   又问凌无朝,“你吃吗?”   凌无朝摇头,“你吃的时候分我一口。”   “不分你,我一个人吃。”   沈越冥往前走,凌无朝跟上他,提前道了谢。   “说了不分你,你谢什么?”   “你不会不分我。”   沈越冥哼了声,“那吃了算我的,恋爱脑别动,也别给你的沈郎加分。”   凌无朝:“嗯。”   凌无朝:“沈郎真好。”   “……”   沈越冥寒笑,“我一口也不会分给你!”   一人一半吃完饼,他们也寻到了水母兽人的踪迹。   水母兽人本来闲适地在路上走,见他二人来者不善,扭头就要跑。   沈越冥飞身一脚把它踹翻,踩住几根水母触须,低头疑惑道:“什么东西这么恶心?”   凌无朝随他而来,飘然落地,踩住另外几根,“不知道。”   水母兽人被迫趴在地上,手脚都被踩住,它喉咙里发出尖细又愤怒的喊叫:“你们是谁啊!”   它边喊边抬头,看到凌无朝的脸,一惊,“是你!”   沈越冥挑眉,蹲下身观察它透明的大脑袋,“认识魔皇大人?那好办了。”   他话头一转,嗓音陡然凌厉,“说!池篝村的水灾是不是你弄的!”   “不是我!”   “不信,带回去审。”   “不信你还问!”   水母兽人黏糊的身躯在地上蠕动挣扎,“那个、那个好看的魔皇大人,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抓我啊?”   凌无朝垂眼看它,红眸在夜色中泛起凉意。   “碰到好看的人,你会想要他们的脸皮?”   “怎么啦?”水母兽人仰着大脑袋喊道,“这只是我的个人爱好,又没有影响到你们!支持爱美自由——啊!”   “你还自由上了!”   沈越冥一掌呼它脑袋上,拎起它后领准备带回魔域,忽然觉得手上一轻,原本成年人大小的水母兽人竟然缩小一半,从衣服底下溜了出去。   沈越冥心道不好,迅速出手,跟凌无朝一左一右攥住它的触须。   那触须瞬间溢出大量滑溜溜的黏液,连带放出强力电流,沈越冥手心一痛,登时喊道:“凌无朝,松手!”   这电要是把假肢内部烧了,凌无朝得疼死。   他一出声,凌无朝不加思考,立即松了手。   水母又猛地缩小一半,趁机挣脱束缚落地,所有触须发力往前狂奔。   它变得只有人脑大小,数条触须都能当腿,速度极快。   两人紧追其后,凌无朝掌心发出漆黑魔气猛击它,水母疼得跳起来嚎,加速狂奔。   跑着跑着被沈越冥隔空一掌拍在脑门上,啪叽摊成一坨又瞬间爬起来继续逃命。   它边哭边喊:“不要抓我啊你们!去找金蛸——不要抓我啊!”   “我讨厌你们繁州城!讨厌!”   能彻底变成兽形,这根本不是个水母兽人,这就是只水母兽。   小白鸟奋力扇动翅膀撵上它,朝它脑壳死命啄,爪子试图抓起它又滑溜溜松开,水母逃命途中甩着触须猛扇它脸,“坏鸟!坏鸟!”   小白鸟被扇了一脸的黏液,恶心死了,猛然飞天,发出一声愤怒的鸣叫。   霎时,四面八方的小鸟全都响应老大号召飞来,俯冲向下,一起来抓这只水母。   路过一个大镇子,水母一个漂移拐弯窜进去,直朝最中央一座三层高的气派酒楼而去。   它找准酒楼侧边柱子上一条极窄的缝隙,一钻便钻了进去,朝外喊:“哈哈哈哈哈!傻了吧!让你们追!让你们追!”   两人几乎紧随其后追到,水母兽钻进缝隙后便消失无踪,沈越冥疑惑地盯着那条缝隙看,耳朵贴到柱子上,听到里面传来开裂的声音。   他拧起眉,迅速跃上酒楼顶层,俯身,脸贴到下面。   “咔嚓……咔嚓……”   声音重合响起,内部开裂的地方越来越多。   “这酒楼要塌了!”   他朝楼下喊。   酒楼正在营业中,店小二看到门口的凌无朝,本要出来招呼他,没想到上面还有一个,张嘴就是这咒人的话。   他仰起头怒道:“你瞎说什么!我们老板建酒楼是用最贵最好的木材,怎么可能塌?赶紧下来!不然我找镇长抓你!”   沈越冥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楼外边看不出什么,里面早就烂了,再让水母这一钻,今晚就得塌。   他朝楼下冷笑,“这烂木头,白给我都不要,你们老板花了多少钱?冤大头。”   “你……”   看出他确实是挑事的,小二抹布往手臂上一甩,转头便去叫掌柜出来。   掌柜很快便出来,是个大肚中年男人,他身后带着数名大汉,皆是身材高壮,满脸横肉。   凌无朝已经跳上楼顶找沈越冥了,掌柜一抬头便见楼顶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喊道:“两位是哪处的同行啊?挡人家财路,不怕折寿?”   沈越冥手臂搭在凌无朝肩膀,朝下笑道:“折什么寿?我俩揍人的时候,你祖宗还没出生呢。”   “冤大头,别怪我没提醒你,赶紧去疏散客人,这楼塌了事小,砸到人,你这辈子赚的钱够赔吗?”   凌无朝刚用魔气由内到外包裹住这酒楼,支撑住建筑,不让它立刻就倒。   这楼有三层高,里面还容了不少人,更别说即将崩塌。   这样支撑完全是透支自己的力量,损耗极大,一般修者根本坚持不了多久,好在今天在场的是魔皇大人和他那块取之不尽的魔骨。   这是凌无朝第一次尝试高强度使用魔骨,沈越冥压住他肩膀稳着他,跟他说:   “稳住,别断开,也别怕力竭,试着控制魔骨,让它持续生产力量。刚好趁今天,学一下你这个金手指怎么用。”   “嗯。”   凌无朝呼吸略有些重,沈越冥听出来,问:“哪儿不舒服?”   第一次这么持久输出力量,吃力是肯定吃力的,但只要习惯魔骨随时补充力量的节奏,敢放开了用,这金手指就算没白费。   凌无朝身体朝他靠近了些,“魔骨,很烫。”   沈越冥刚要让他坚持,凌无朝视线就挪到他手上,问:“你手凉吗?”   “……”   他不说话,凌无朝脑袋歪了一下,脸颊贴了贴他按在肩膀的手背,“凉,能帮我给魔骨降温吗?”   沈越冥目不斜视,当没听见。   凌无朝垂眼,也不知真不行还是假不行,身形晃了一下。   “好烫,要坚持不住了,我好像不会用魔骨。”   他问:“怎么办?”   “你……”   明知道他这个要求不合理,为了让他多撑一会儿,沈越冥还是咬咬牙,侧过身,一手按在他肩膀,一手探进他后领。   微凉的指尖刚碰到后颈肌肤,凌无朝身体便轻颤了一下,能感受到他的手指在摸索魔骨的位置,每向下一寸,都带来酥酥麻麻的痒意,最终定位到脊椎上最烫的一块凸起,手掌覆上去。   “好点了没?”   沈越冥感觉,随着他手掌覆上魔骨,后背周围的其他肌肤也跟着开始发烫,凌无朝好像整个人都热起来了。   不远处,胖胖站在最高的树枝上,召集好鸟鸟大军,目光凶狠,翅膀猛地一挥。   随着老大一声令下,大群小鸟叽叽啾啾冲锋进酒楼赶人,所有包厢都不放过,不出来就追着他们啄,一个一个啄出来。   那大肚掌柜知道这鸟群是他俩搞的鬼,抬头一看,光天化日,俩人竟然还在他家酒楼上搂搂抱抱,气得差点昏过去。   “你们等着!不要脸的死断袖!我要去告镇长!”   “恶性竞争!这是恶性竞争!你们这种人,一辈子都发不了财!”   “都别走!都回去!还没结账呢!!!”   客人都跑出来了,掌柜在下面抓狂,叫着要找梯子上来抓他俩。   楼顶,因为凌无朝整个人实在太热,沈越冥的手也跟着变烫了。   凌无朝脸颊稍微有些红,弯起唇看他。   沈越冥不跟他对视,看天看地,看看远方的大树和冲锋的小鸟,最后垂眼盯着自己脚尖,装作若无其事。   其实凌无朝用魔骨挺稳当的,他想,他现在就是抽出手也不会怎么样。   酒楼里客人还没疏散完,魔皇大人总不会弃他们于不顾。   忽然,视线里的银靴朝他挪近一步。   沈越冥第一反应是,练习有用,凌无朝用魔骨果然更加得心应手了,刚才站都站不稳,现在都可以一边控制大量魔气一边走路了。   不愧是主角,牛逼。   第二反应是,耳根一痒,魔皇大人倾身凑到他耳边,朝他耳朵吹了口热气。   什么也不说,就干吹气。   什么理由也没有,就纯调戏。   沈越冥这辈子没跟人这么暧昧过,只觉浑身一激颤,愤然抬眼,下意识就要怒斥这流氓。   忽地对上一张白皙泛红的脸,凌无朝看起来心情很好,眼底盛满笑意。   沈越冥想到他在跳过《魔皇》那些腻歪的感情戏时,曾瞥见过几段恋爱中的主角。   一个漂亮的、黏人的笨蛋,每天什么也不惦记,只想和情郎腻在一起。   沈越冥虽说不喜欢他的过往,却也不得不承认,谈恋爱时期,是凌无朝在整个话本里最开心的时候。   他确实长得不错,但是……沈越冥心中冷哼,好看怎么了,好看就能耍流氓?   沈越冥十分在意自己的初恋、初吻以及初夜,包括由此衍生出的一系列暧昧互动。   现在他第一次“被色色地吹耳朵”经历已经失去了,剩下的第一次,不能被任何家伙玷污!   他正要怒斥这流氓两句,凌无朝就问他:“金手指是什么?”   他到嘴边的话一停,先给凌无朝科普。   “金手指,就是你的独家秘密武器,强大,珍贵,别人都没有,比如你的魔骨和神骨,胖胖也算。”   凌无朝想了想,“你也是。”   沈越冥本来要接着怒斥魔皇,听到这话一顿。   你也是什么。   凌无朝把他当金手指?   他嘴角扬起来,又使劲压住。   过了会儿,绷着脸开口:“……你再说一遍。”   凌无朝回想他刚才的话,注视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你也是我的金手指,强大、珍贵……独家的秘密武器。”   凌无朝说着,忽然后颈一轻,沈越冥抽出给他魔骨降温的那只手,背过身,低下头偷笑,肩膀微微在颤。   凌无朝问:“你怎么了?”   沈越冥:“没事。”   “你在笑吗?”   “没,嘴抽筋了。”    第22章   鸟群把所有客人都驱赶出去, 又在酒楼外围圈出一个大范围的警戒圈,随着楼顶两个身影飞身而下,酒楼轰然倒塌。   “啊——!”   掌柜本来在与几个壮汉抓鸟, 见状猛然睁大眼, 大喊一声僵在原地, 被他抓住的小鸟啄了口他的手, 展翅飞走。   沈越冥跳进废墟里查探,里面全是烂掉的木头,水母兽早就不知所踪。   他瞅着那些烂木头, 一根一根抬起来摸,上鼻子闻,又皱着眉全丢回去, 似乎觉得离谱,嘴里嘀嘀咕咕骂着什么, 整个人都快钻进废墟里了。   自家酒楼说塌就塌,掌柜红着眼一把抓住凌无朝的胳膊, 激动道:“你们不能走!我已经派人去叫了,等镇长来了说清楚……”   发现抓的是假肢, 他顿了顿, 撒开,抓起凌无朝另一只胳膊, 恶声恶气道:“不能走!”   他当然不觉得这两人有凭空弄塌他酒楼的本事,可这是他斥巨资、耗费心血才开起来的酒楼,这么塌了总该有个说法。   凌无朝安抚他,“你别急,我们不走。”又问:“你家酒楼是什么时候建的?”   “去年!”   凌无朝蹙眉:“去年?”   再差的木头,也不会撑不了一年。   沈越冥这时从废墟里跳出来, 拍着自己身上的灰屑,瞥见这掌柜抓着魔皇手臂,他挤过去,攥住掌柜手腕,让他的手抓到自己手臂上。   凌无朝笑了笑,帮他拍身上的灰。   掌柜吹胡子瞪眼看着他。   “放心,我们不跑。”沈越冥刚才在废墟里骂够了,现在异常平和,问他,“冤大……这位掌柜,你姓什么?”   小二在旁边插嘴,“这是我们赵大天赵老板!”   “赵大天赵,我问你,你去年建这酒楼花了多少钱?用的是什么木材?”   提起自己的酒楼,赵大天十分自傲,挺起胸膛,竖起戴着金扳指的大拇指,指着那堆废墟。   “我这是繁州城里排得上号的高档酒楼,用的自然是上好的楠木!里面的桌椅摆设也是请最好的木匠打造,还全部送去金潭山开过光,算上开光费拢共耗资百万!”   小二在旁边帮腔:“耗资百万!等镇长过来,你俩有得赔了!”   “金潭山?”沈越冥挑眉,“那是什么地方。”   “一看你俩就是外地人,我们繁州城之所以富庶,全仰仗着金潭山上的神兽金蛸,我那木材开过光之后,金蛸说保我财源广进,利滚利滚利滚利,分店开满整个落仙大陆!”   沈越冥想起了岑川丈夫送的那个金蛸摆件。   他偏头跟凌无朝说悄悄话:“会说话的金章鱼,不就是兽族吗?给人开光还收费,咱们正经修炼的没见哪个成神,它倒靠着坑蒙拐骗成了一方祥瑞。”   “等你一统落仙大陆,也给我安排个城镇去当两天祥瑞,我给他们开光不收费,就是爱体验。”   说着两人都没忍住,脑袋凑在一起笑。   赵大天伸着耳朵偷听,见他俩胆敢嘲笑祥瑞,气得牙根发痒。   远远看见一个老头走来,他精神一振,抓起沈越冥手臂奋力摇晃,扬声喊道:“镇长,这儿!就是这两口子!他俩一来我家酒楼就塌了!”   镇长是个拄拐的白胡子老头,他身旁还跟着一个身形高大的魔修,两人边往这边走边说话,那魔修面容憔悴,神情忧郁,魔尾都耷拉在地上。   “岑川?”凌无朝问。   “嗯,岑护法连请了半个月的假。”沈越冥看着她越走越近,低声道,“好像是家里出事了,我问过楚桐,楚桐不说。”   岑川走近后也看到了魔皇,惊讶道:“魔皇大人怎么来了盘山镇?”   原来这儿就是盘山镇,沈越冥想到来时沿途的建筑,确实是个大镇子。   一听魔皇,赵大天瞪眼,“谁是魔皇?”   沈越冥指指凌无朝,“我们老大一身王者之气,看不出来?”   “那你呢?”   “我是小弟。”   赵大天放心抓着他。   “魔皇的小弟你不怕?”沈越冥问。   “管你们什么神皇魔皇,弄塌了我的楼,就得给个说法!”   说着还从牙缝里挤着声音跟沈越冥嗡嗡,“要不是看你家那口子胳膊手不灵便,他是魔皇我也照样抓!”   沈越冥大惊,赞誉道:“赵大天赵,是个人物。”   赵大天抓着沈越冥去找镇长理论,岑川走到凌无朝身旁,“魔皇大人,我可能还要再请几天假。”   她精神看着实在太差,凌无朝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岑川不太想说,挠了挠脑袋,低下头,“就不麻烦魔皇了。”   凌无朝拿衣袖轻拭了她的魔角,上面有不知何时沾的脏污,主人大概太忙,一直没顾上擦。   “岑护法,你家里的事,一个人能解决吗?”   他突然这么问,岑川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魔修交往一向随性,大家在魔域一块儿吃肉喝酒,回家了都是各过各的。   更别说她住在凡人堆里,跟她走得近,意味着要跟凡人多接触。   凡人对异类一向敏感,白起眼来,是个魔修心里都膈应。   “能。”岑川说,“再等几天……”   “你丈夫出事了,是吗?”   岑川的魔尾轻轻一动。   池篝村赈灾时,岑川的丈夫就没出现,如今她面容憔悴,魔角落了好几天的脏,自己没机会看见,也无人帮忙擦拭,若是爱人在,怕是舍不得见她这样。   岑川沉默片刻,魔尾指指前方,“我家在前面,魔皇大人去坐坐吗?”   “好。”   不远处,看到废墟里那堆烂木头,赵大天急火攻心,非要拽着沈越冥去镇长家写口供。   沈越冥被几个壮汉架走,朝凌无朝喊道:“老大——记得来接我!”   凌无朝笑着应他:“那你等我,别乱跑。”   岑川对魔域的信息还不算闭塞,知道那是魔皇大人近来最喜爱的男宠。   她感叹,“喜欢魔修挺好的,至少可以长相厮守。”   觉醒了灵田的修者随着能力增强,寿数也会增长。   她找了凡人成家,能相守的时光最长也不过百年。   凌无朝目送沈越冥的身影离开,轻声道:“相爱才难能可贵。”   岑川家的住宅是处面积广阔的园林,亭台楼阁,凉泉假山,一步一景。   首富之家,即便远离闹市,仍挡不住财气外露。   她带魔皇穿过竹径,有小鸟飞来落到凌无朝肩头,歪着脑袋,用毛绒绒的脸颊轻蹭他。   凌无朝跟它打了招呼,又道晚安,看着它回窝休息。   “这条路有点长,魔皇大人,阿元以前是画风景画的,特别喜欢这种又长又歪扭的小路,种满竹子,他觉得好看。”   “每次回房都要走好久,”她无奈道,“虫子还特别多……”   “娘亲——!”   前方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喊,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小跑过来,岑川俯下身,小姑娘张开双臂一跳便进了她怀里。   小姑娘看起来不到十岁,唇红齿白,黑眸明亮,看到凌无朝,她抓着娘的魔角惊讶:“你也是红眼睛?”   岑川抱着她继续走,“当然了,他是娘打工地方的老大,跟娘一样,都是厉害的魔修。”   “哇!”   岑川跟他介绍:“魔皇大人,这是我女儿小岱。”   小岱朝魔皇伸出手,“老大你好呀。”   凌无朝轻轻握住她的小手,笑道:“你好,小岱。”   进了房间,小岱从娘怀里下来,倒好水端给凌无朝,眼神一直朝他左臂的机械假肢看。   凌无朝用机械手接她的水,“谢谢。”   近距离观察了这只机械手,小岱脸红扑扑的,又跳进娘怀里,悄声说感觉老大好酷。   岑川把她抱在怀里拆辫子,拆完了让她快去睡觉。   小岱恋恋不舍,她还没跟这个很酷的新朋友待够,摆着手跟凌无朝告别:“我要睡觉了,老大,你下次可以白天来找我玩。”   “好。”   岑川坐在旁边大口饮水,等女儿进了卧房,她才抹了把嘴,说:“阿元失踪很久了,我到处找不到他。”   “他失踪了,繁州城里不少生意,谈拢的没谈拢的都得停,天天有人上门来找他。”   岑川抬手按了按眼睛,眉间倦意尽显。   “我不懂生意,这几天一边找他,一边把他手上正谈的几个合作移交给镇上,让镇长找人接手。”   说着,她长叹一口气,靠上椅背,望向房间角落中自己的刀。   “赚不赚钱都无所谓,我现在就想弄清楚他人在哪儿。”   凌无朝问:“他失踪的事,小岱知道吗?”   岑川摇头,“她还当爹跟以前一样,出门谈生意去了,前几天还问我,为什么爹这么久都没回来。”   “我把繁州城翻遍,他平时常去的地方都找过了,没有踪迹,整个人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   凌无朝猜测,“会不会是绑架?”   “没人找我要钱,而且……”岑川有些困倦地眯了眯眼,魔尾指向自己的兵器,“一般人也不敢绑他。”   顺着刀的位置向上看,凌无朝注意到墙上一副挂画,血染青山,山间有一执刀魔修,魔尾张狂甩在身后,眉间充满冷肃杀意。   画中人是岑川,她脚下踩着待斩的头颅,邻近的河中漂浮着恶徒的尸体,整幅画面色彩浓烈,线条飘逸,极度血腥却又无比畅快,像是画师兴奋之下挥笔,一气呵成。   见魔皇盯着那副画看,岑川直接领他过去。   “十多年前端了一个强盗窝,我到那儿的时候,强盗头子正逼着一个书生给他画像,书生很倔,不给恶人画像,强盗要把他拖出去打。”   岑川拿起自己的刀,“我那时候想跟老萨,老萨让我证明一下实力,专门点了这个强盗窝,说,窝里的一个别留。”   于是被困的书生遇到仗义执刀的大侠,挥毫落笔,一画倾心。   似乎是回忆起初见,岑川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我杀完了强盗要走,他拿着这幅画追上我,问我愿不愿意跟他成亲。”   凌无朝惊讶,“……这有些唐突。”   他没有经历过一见钟情,他和沈郎腻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相识,相知,相恋,爱意缓慢又柔和地流淌在每一个日夜。   岑川盯着那副画,垂眼笑了笑:“不唐突,我喜欢。”   因为大侠也一见钟情。   婚后,岑川在魔域给萨谟当护法,温盛元出门摆摊卖字画,晚上回家挤在一个小房子里。   岑川说:“一般魔修都是把魔域当家,魔域管吃管住,对钱也就没那么在乎,所以老萨开的薪水不多。”   “但我要在繁州城里生活,老萨开的钱不太够,有时候楚桐就把她的钱全部给我。”   温盛元卖画赚不到钱,他心气高,把画当亲孩子,附庸风雅的不卖,人品不好的不卖,不懂画的不卖。   碰到有客人通过贬低画作的方式砍价,他会愤而收摊,手中画作宁肯烧了也不贱卖。   后来他把画都藏在家里,出门去做工。   又因为弯不下腰奉承、厚不下脸皮骗人,每天不是得罪老板就是得罪客人。   钱赚得艰难,一身倔骨头磨得满是裂纹。   萨谟很不看好他们,流浪的魔修大侠和落魄的凡人书生,既没有优渥的生活,又不能久伴,住在凡人城里还要遭凡人白眼,他认为岑川是自讨苦吃。   可两人日子还是过下去了,没多久,女儿出生,随着女儿长大,他们需要换一个更大的房子。   两人整合了一下手上的钱,挑中了一个邻近学堂的房子,岑川那时还在魔域跟萨谟呛声,她家日子分明越过越好。   搬进新家没多久,女儿生病了。   急症,大病,没有大夫愿意治,怕治不好坏了招牌,唯一一位愿意试试的,狠心开了最贵的药方,那药有价无市,需要短时间内拿出一大笔钱。   成为魔修之后,岑川太久没生过病了,想象不到凡人小孩的身体有多脆弱。   看着女儿呼吸微弱躺在床上,眼角挂着泪珠小声说好疼,她的心跳得很快,脸变得煞白。   她把颤抖的手放到女儿心口,魔气不受控制地源源不断向外涌出,把大夫吓了一跳。   她有充盈的魔气,强悍的力量,可这只能保护自己,对凡人来说毫无用处。   她和温盛元各自去筹钱,她实在没有办法,求到了萨谟面前。   萨谟拿钱、找门路买药帮了她,也差点骂死她,在她家里戳着她心窝子嘲讽,让她承认今天这样都是自找的。   萨谟不希望他手下的魔修跟任何魔域以外的人交往。   岑川以前都怼回去,这回只低头受着,情到深处还抹着泪给山主磕了一个,说女儿醒了就认他当干爹。   给萨谟气得两眼一翻,当晚回了魔域。   女儿大病,是岑川对没钱的时候记忆最深刻的一件事。   “后来啊……阿元就有钱了,生意越做越大,还了老萨的钱,给家里换了一个又一个大房子,小岱也没再生过病。”   岑川确实困了,靠在墙上打哈欠,又强撑着睁眼。   “我现在最怕的就是他出事,我们才在一起十多年。”   “成亲前我都想好了,少说也能相守个五六十年,要是小岱过几年可以觉醒灵田,那算我赚了,几十年之后,我跟女儿一起送她爹走。”   岑川习惯了有家,很怕再次变得寂寞。   她看起来太困了,凌无朝让她先去休息,他这边请鸟群帮忙找一下,看哪里有温盛元的踪迹。   走前,凌无朝询问了镇长家的地址,岑川送魔皇到门口,哈欠连天了还不忘调侃他,“要去接你那个俊小弟了?”   凌无朝轻笑,“嗯。”   -   “痛啊呜呜呜呜呜——!”   镇长家门前石墩上,一声痛号惊醒了树上睡觉的鸟。   沈越冥跟赵大天并排坐在外面,赵大天正锤着心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懂吗?小弟,我是真痛啊!”   “我从小就有梦想,长大要开一家繁州城最好的酒楼,我爹娘走了,就给我留了那点钱,全投进去了。”   “那些楠木是我亲自挑的,一根一根看过,绝对是最贵最好的木材!”   “我请他姓温的给我盖酒楼,他温老板搞建筑在当地多知名啊,而且他还有门路见到金蛸,说是能给我的木材开光……”   赵大天抓着沈越冥的胳膊,声声泣血,“我是真没想到,完事了里面全是烂木头,那我的楠木呢?我的贵木头呢?他给我弄哪儿去了?!”   他哭成这样了,沈越冥也不忍心骂他冤大头,叹息着拍拍他的肩,接过胖胖叼来的两片树叶给他,让他擦泪。   “你先别急着哭,赵大天赵,我问你,你那些贵木头是先运到金潭山,找神兽开过光之后盖楼,对吧?”   “对!”   “那你有没有看见,神兽怎么给木头开的光?”   “我跟你实话说了吧,小弟,神兽根本不是我能轻易见着的,我当时守在金潭山底下,温老板带人上去开完光,又给我送了下来,说是金蛸保佑我发财,酒楼能利滚利滚利滚利……”   说不下去了,实在太痛,赵大天擦着眼泪,脆弱地嘤咛一声,把脸往沈越冥肩头狠狠一埋——   沈越冥及时把他脑袋推开,“我老大一会儿来了,你别跟我这么暧昧。”   话音刚落,身边就坐下一个人。   凌无朝问:“什么暧昧?”   “没事。”沈越冥问他,“你聊完了?”   “嗯。”   “刚好我也聊完了。”   沈越冥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揉着脖子,对着天上月亮看。   “别哭了,赵大天赵,你那批木头,我去给你找。”   赵大天心里一动,仰头看着月光下黑衣魔修伟岸的身影,颤声道:“小弟,你……”   沈越冥摆摆手,“先不谢,找不回来当我没说。”   一旁传来凌无朝的轻笑。   刚才在酒楼废墟赵大天就忍不住了,嘴里念念叨叨骂温盛元,沈越冥一问,才知道这酒楼的承建商正是温老板。   刚好凌无朝要跟着岑川回去。   凌无朝还坐着不起来,沈越冥低头问他:“魔皇大人,你见到温老板了吗?”   凌无朝摇头,“他失踪了。”   “什么!”一旁的赵大天惊叫,“我说这么久不见他,别是跑了吧,毕竟池篝……”   他猛地噤声。   沈越冥眯眼,“池篝什么?”   “什么?没什么,你听错……”   沈越冥坐下,一把揽过赵大天的肩,在他耳边幽声道:“耗资百万,从小有一个梦想,繁州城最好的酒楼,消失的贵木头……”   赵大天转着手上的扳指,呼吸急促,咬咬牙,低声说:   “就池篝村,受灾前其实刚出了事,村里有个学堂,也是他温老板承建的,平时一直好好的,那天突然有个住宿区塌了,砸到一个教书先生。”   “得亏是白天,学生都不在宿舍,那先生怀疑学堂建筑有问题,刚爬出来瘸着一条腿就要举报到村长那儿,没等出学堂,温老板的人就把他拦下了。”   “据说温盛元带了不少钱过去,让他别生事,哪儿塌了修修不就好了?关起门来的事,举报上去,村长还得带人来查,没必要。”   “然后你猜怎么着?那先生啐了他一口,嫌他的钱脏,说什么也得举报他,温老板就把那先生扣下了,软禁在学堂,好吃好喝伺候着,天天还挨骂。”   “外面抓紧动工修缮学堂,结果不修不要紧,越修那学堂坏得越厉害,当初就是偷工减料没建好。”   “这事儿繁州城富人圈子里都当笑话讲,早知道他姓温的是个装货,出来赚钱,谁还没点黑心的时候,平时装得正人君子,这下一出事,肯定慌了。”   “不少人就等着他那学堂塌,一塌,名声就毁了。”   “结果谁也没想到温老板命这么好,池篝村遭了地震,整个村子都没了,再来场大水,这烫手山芋老天直接替他收拾得干干净净。”   讲完了,赵大天转着手上的金扳指,悄声提醒他俩,“坊间传闻,别外传哈,就当我编的。”   沈越冥垂眸思索。   凌无朝问:“赵掌柜,你消息灵通,知道学堂出事之后没有查过自家酒楼吗?”   “怎么可能不查,我还专门找了好几个专业的来看,都说塌不了,我还想肯定是我那木头好。”   赵大天瞅了他俩一眼,“没想到你们一来就塌了,你堂堂魔皇,想必不会跟我这酒楼过不去……算我倒霉,那姓温的就不是好货!”   沈越冥起身,“你还知道有哪处建筑是温老板承建的?带我们去一个。”   赵大天想了想,一拍大腿,“我知道一个!是温盛元正在盖的,最近停工了,估计也是因为他人不见了。”   盖一半儿的最好,沈越冥拍拍凌无朝肩膀,叫他起来,“走。”   “你等会儿,小弟,那地方远,我找镇长借个马车。”   沈越冥直接拎他上了巨鹰的背。   “?”   赵大天在路上晕鹰,沈越冥让他憋回去,别吐,“我们家鸟儿脾气爆,一生气就爱吃人。”   说着还朝凌无朝挤了下眼,“是吧,老大?”   凌无朝笑,“嗯。”   “嘎!”   落地后,赵大天跑到一边吐。   沈越冥眯眼看着这座建了一半儿的楼,得进去看看,只是大晚上,里面黑不隆冬的,他又不想一个人进去。   “赵大天赵,”他朝不远处叫,“吐完没有?一会儿跟我进去。”   “啊?”赵大天连忙摆手,“不去不去,我怕黑,进去就晕。我在外面等你。”   说着视线又转向魔皇,“让你老大陪你进呗。”   沈越冥就是不想跟老大钻小黑屋才找的赵大天。   凌无朝在旁边安静立着,逗弄肩头的小鸟,沈越冥看向他,“你……”   他刚开口,凌无朝就弯了唇,“我陪你进去。”   又说:“沈郎从前就怕黑,到了黑地方,必须要牵我的手。”   沈越冥:“我不是你的沈郎……我不怕黑。”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进去。”凌无朝往前走一步,拽了下他的袖子,沈越冥脚步跟着动,走进了前方的黑暗中。   楼内很空旷,有风呼呼灌进来,今晚月亮的光很浅,视线受阻,只能隐约看到地上有不少的石块木头。   沈越冥:“小心脚下……”   凌无朝:“小心……”   两人同时开口,沈越冥嘴快,脚也快,身子一歪,踩着个圆木头就要往地上扑。   一只手臂及时揽住他的腰把他往回带,凌无朝瞬间离他近了很多,在他耳边轻叹,“你不要紧张。”   沈越冥站稳后松了口气,反驳道:“谁紧张了?”   忽然后腰一痒,凌无朝那只机械手覆了上去,在他腰上轻抚,带起轻缓的、衣料摩擦的声音,“不紧张,身体为什么会僵硬?”   “因为你在摸我的腰,魔皇大人,”沈越冥刻意跟他强调,“这对我们处男来说太超过了。”   “我只是想让你放松一些,你一进来,身体就很不自然,很容易像刚才那样摔跤。”   “而且……”凌无朝在他耳旁轻笑,“谁说你是处男?”   这话说的,成功让沈越冥也跟着他笑,“我是不是自己还不清楚?”   他是单身一千多年的绝版处男,如假包换。   小白鸟卧在凌无朝肩头,张开翅膀捂住自己脑袋。   这两人聊天越来越奇怪了!   凌无朝松开他的腰,又牵上他衣袖,“如果这里有光,我就可以看见你有没有脸红,沈郎害羞的样子最可爱。”   就是仗着没光,沈越冥就算脸热,依旧冷哼道:“分明是你容易脸红,恋爱脑一犯,脸就……”   四周忽而亮起暖黄的光,魂海里的小花灯被放出来,凌无朝的脸出现在他视线里,唇角轻挑,脸颊带了红晕。   沈越冥心道,果然如此,魔皇大人每次调戏人,自己的脸都会先红。   凌无朝也没放过他侧颊那点浅红,凑近要仔细观察。   沈越冥抬手挡住他的脸,刚要把他推开,凌无朝就顺势偏脸,蹭了蹭他掌心。   柔软的触感在手心一滑而过,沈越冥下意识眯起眼,感觉全身都痒了一下,面上却显得波澜不惊,收回手,“你那只大白狗也这样。”   凌无朝:“因为它爱撒娇。”   有了小花灯照路,沈越冥可以精准踢开脚下的障碍。   他问:“你也爱撒娇?跟你的沈郎。”   又问:“撒娇有用吗?他会更爱你,对你更好,还是只会把你当成某种可爱的小动物。”   凌无朝低着头沉默,他依然牵着沈越冥的袖子,其实有灯了,可以松开手,可沈越冥没说,他也就不会松。   都已经从勾手指退化到牵袖子了,他让步也很大。   他回道:“这个问题应该是我问沈郎,你反来问我,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嗯。”沈越冥观察着四周未完工的建筑,“那等你见到他,记得问清楚。”   “很重要吗?”凌无朝问。   好像没什么区别,如果沈郎愿意把他当成可爱的小动物,他会很开心。   “重要啊,谈恋爱不就是要明明白白,宠物是宠物,恋人是恋人。”   沈越冥虽然还没有初恋,但他的感情观非常明确,凌无朝的那个“沈郎”,是和他的感情观最相悖的存在。   这种人怎么配谈恋爱?   他不知道《魔皇》的作者为什么要用他的名字、外壳甚至喜好、经历来创造这么一个角色,还不够恶心的,让他接受自己就是“沈郎”,怎么可能?   同样是被喜欢,宠物和恋人到底有什么分别,凌无朝自己思考不出来,去请教肩头的小白鸟。   一人一鸟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沈越冥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叽叽啾啾,偏头多看了两眼。   凌无朝小鸟话说得很熟练,跟胖胖辩论起来丝毫不落下风,他只顾偏头说话,不看路,眼看要踩到一块木头,沈越冥灵光及时打出,帮他清了路障。   然后不动声色地把耳朵挪近,接着听他俩辩论。   小花灯漂浮到两人之间,给魔皇披散的银发渡上一层暖光,沈越冥视线落在他头发上,听他一连串地讲小鸟话,心想,还挺可爱。   边听着,眼中不由自主带上笑意。   凌无朝这样活泼灵动就很好,不该吃话本里那些莫名其妙的苦。   胖胖跟凌无朝辩论得口干舌燥,也没得出结论来,中场休息时越过他无意瞥了眼一旁的沈越冥。   ——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已经盯着魔皇大人傻笑了很久。   因此,在凌无朝要和它进行新一轮辩论时,小白鸟懒洋洋地往他肩头一卧。   “啾啾!”   笨蛋!   你偏头看一眼不就知道啦?    第23章   魔皇和他的小弟要上金潭山找金蛸。   赵大天惊道:“金蛸可不是谁都能见着的!人家是祥瑞, 只见有缘人,没缘的你上山就鬼打墙,找不着路, 只能原路返回。”   沈越冥发愁, 问魔皇:“那怎么办, 老大, 鬼打墙你会破吗?”   “结界而已。”   “那一会儿靠你了。”   “嗯。”   赵大天给指了路,死活不跟他们去,折腾一晚上, 天都快亮了,他晕鸟晕得厉害,就近雇了个马车回家。   巨鹰背上, 凌无朝手撑在沈越冥身侧,身体凑近他一点, 小声道:“我喜欢你这样。”   沈越冥:“哪样?”   “喜欢你依赖我。”凌无朝的机械手指轻轻触碰他的手指,“沈郎很厉害, 以前什么都不需要我做。”   沈越冥冷哼,“因为他把你当小宠物, 你只负责乖乖的, 好看就行了。”   沈越冥:“……这不是好话,别脸红。”   天将破晓, 巨鹰飞到金潭山上方,两人从高空向下俯瞰,整座山近乎透明,隐藏在其他高山中间。   “这结界够大的,罩了整座山。”沈越冥眯眼,“兽族这么厉害吗?”   凌无朝摇头, “我没跟兽族来往过,只知道它们可以修炼,口吐人言,化形后与人无异。”   “这么一说,指不定街上碰到的哪个人就是兽族,只是我们看不出来。”   “嗯。”   “胖胖是你的契兽,它属于兽族吗?”   “胖胖是凡鸟,结契后才学会化形。”凌无朝摸了摸巨鹰的羽毛,“本体就是那只小白鸟,不吐人言,不化人。”   说着,就有一只正常体型的灰鹰从他们身旁飞过,看到这超级大鸟,灰鹰放慢速度跟他们并行,疑惑地瞪眼看。   巨鹰瞥了它一眼,“嘎!”   看啥看!   “噗……”灰鹰突然开口,“哥们儿你是个鸭子啊?够酷的。你上面俩哥们儿是啥兽?化形这么帅!”   沈越冥闻声看向那灰鹰,新奇道:“你是兽族?”   灰鹰一怔。   他这么问了,证明他不是兽族。   灰鹰霎时惊恐万分,急忙奋力扑扇翅膀逃离这只巨鹰,还掩耳盗铃般发出一声鹰叫,假装自己只是一只普通鹰。   不少修者眼馋兽族,要是被强行抓走结契,那可就倒大霉了。   巨鹰落地在金潭山脚下,化回小白鸟,飞到凌无朝肩头。   凌无朝在前面破除结界开路,沈越冥跟在他身后。   塌掉的建筑跟金蛸有关,水母兽人逃跑时也曾大喊让他们去找金蛸。   昨夜两人去探那个建到一半的楼,乍一看确实很稳固,沈越冥耳朵贴上去听了一会儿,又去嗅闻,都没发现问题,却总觉得哪哪儿都不对劲。   他跟那些木材密切接触太久了,忽然一股刺激的气息涌入鼻腔,脑袋一阵刺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壳里狂钻,人差点晕过去。   “凌无朝!”他及时叫人。   话音刚落,凌无朝就从身后扶住他的腰,抓住他一只胳膊让他稳定身形。   魔皇现在用魔骨得心应手,骤然发散的魔气包裹住他,硬生生逼出在他脑中作乱的东西——一只小巧的紫色水母。   它从沈越冥耳朵里钻出来,又差点让他疼晕,沈越冥气得要给它嚼了,冷静了一下,没冲动,喂给胖胖。   胖胖一爪给它按死,“啾!”   不要什么都喂小鸟!   再定睛一看,他就看出了面前的木材有问题。   “水母致幻,相当于对这些木材施了障眼法。”凌无朝给他擦额前疼出的汗,放出的魔气没收回,就近攀附上周围的建筑,没多久,就逼出大量蠕动的小水母。   魔气轻松便将它们绞杀,不多时,地上就落满了密密麻麻的水母尸体。   凌无朝淡定操纵魔气,见沈越冥在盯着他看,问:“怎么了?”   沈越冥似乎心情不错,指尖勾绕飘来的一缕魔气,笑道:“谢了,多亏有你。”   “不用谢我,”凌无朝轻声说,“可以亲我一下。”   “不要,我是初吻。”   沈越冥平静跟他讲,“初吻意义非凡,只能和最喜欢的人亲。”   “初吻,只给最喜欢的人?”   “嗯。”   凌无朝没再向他索吻,捧着小鸟去旁边说话。   沈越冥检查这些露出原形的烂木头,不经意偏头一看,银发魔修和小白鸟似乎在聊什么开心的事,嘴角带着甜蜜的笑,还低头,用脸蹭了蹭小鸟毛绒绒的身体。   他犯恋爱脑那股劲儿沈越冥一眼就能看透,心里不禁冷哼。   从他这儿得了礼物要归给沈郎,得了情绪也要归给沈郎,凌无朝根本不把他这个好兄弟当回事儿,就知道惦记情郎。   于是“金手指”罢工了,沈越冥决定专心当小弟,什么事都仰仗魔皇大人,免得还给“沈郎”做嫁衣。   金潭山的路弯绕,还有结界干扰,寻路确实得费些心思。   凌无朝认真引路,沈越冥就跟在他身后,寻找了一会儿,两人面前出现一面巨大的水墙,墙体是流动的水波,里面流转着灵气,晶莹剔透,折射出粼粼亮光。   他们无法透过水墙看到内部的情景,贸然进去又不知道会不会有问题,凌无朝在这里卡住,下意识向他询问。   沈越冥笑了笑,“你是老大,听你的。”   凌无朝一愣,沈越冥少见地不给出他明确建议。   他思索片刻,“那我先进,你在外面等一下。”   说着,把小鸟送到了沈越冥肩头,转身要一个人踏入水墙。   沈越冥喊住他,“哪有老大孤身犯险的,你该安排我先进去。”   凌无朝:“你说了听我的。”   “你一个人进,里面有危险怎么办?”   凌无朝反问:“你呢?”   沈越冥理直气壮,“我比你抗危险能力强。”   俩人都想先进去,在外面扯皮,小白鸟烦了,翅膀扑扇两下飞进去,又飞出来,“啾啾啾”汇报了里面的情况。   心中有了底,两人一起踏入水墙。   水墙后是幽深的峡谷,若不提前准备,第一脚就会踩空坠落。   峡谷底部有个巨大的水潭,一只金蛸正在水潭中央闭目休息,这是只巨蛸,身体几乎占满整个水潭,数根粗壮的触手蠕动在潭水中。   沈越冥目力太好,下落途中甚至看到了它触手上还在缓慢翕动的,肉粉色的吸盘。   两人稳稳直线落地,抬眼一看,那水潭是上一层平台的,他们落在最底下,还有很长一段台阶要爬。   沈越冥笑了声,“这祥瑞还挺有架子,想见它得这么费劲。”   对他俩来说,爬台阶不是什么难事,跳几下再闪现几下,没一会儿就到了。   平台上还有关卡,那水潭建在最里面,他们却刚上台阶就被迫停步。   平台最外围,有三只黄色大章鱼正坐在地上说话,看到来人了,它们面面相觑。   “最近有新的有缘人吗?”   “不知道啊。”   “管他呢,能到这儿来,肯定是有缘人,放进去让金蛸大人看看。”   最中间的黄色章鱼上前,一根触手卷起来,放到嘴边咳了一声,“金蛸只挑选了一位有缘人,你们谁要见金蛸啊?”   沈越冥指指凌无朝,“他。”   话音刚落,就被凌无朝攥住衣袖拽近,他疑惑偏头,听见凌无朝轻声说:“我怕章鱼。”   沈越冥笑了,低声道:“这有什么好怕的,你就当它是盘菜,章鱼这种东西,煎炒烹炸,凉拌都好吃。”   凌无朝摇头。   沈越冥严肃道:“你是老大,该想办法克服恐……”   忽然手上一凉。   凌无朝的机械手牵上他小指,也不说话,就对着他看。   沈越冥:“真害怕?”   “嗯。”   于是沈越冥对黄色章鱼说:“错了,不是他,我要见金蛸。”   黄色章鱼怀疑地眯起眼:“怎么刚才是他,现在又是你了?我看你们两位都不像缺钱的样子啊。”   “真是我,”沈越冥面不改色,“你哪儿看出我不缺钱了?我要不缺钱,也不会做这行。”   黄色章鱼:“你是做什么的?”   沈越冥:“给男人当男宠。”   猝不及防这一句,凌无朝猛咳了两声,胖胖窝在他肩头,颤抖着身子把脸埋进翅膀里笑。   沈越冥:“又累钱又少,老板还特别抠搜,我都快穷疯了。”   “日复一日,我都快忘了跟女人说话的感觉……”他眼神悲痛,注视着这只黄色章鱼,忽然执起它一根触手,颤抖着指尖抚摸,轻声问,“你是女章鱼吗?”   “……”   后面两只章鱼嘀咕。   “这个精神状态,很符合咱们有缘人的标准啊。”   “是啊是啊,快让他进去吧。”   中间的章鱼让开路,“好吧,看你这么可怜,就让你进去吧。”   又在沈越冥路过时朝他眨了下眼,小声说:“我是女章鱼哦。”   随着走近水潭,周身气息越来越阴冷,金蛸缓慢睁开眼,注视着他走到自己面前,“你是新的有缘人?”   峡谷空旷,金蛸嗓音又低沉,混着回声,颇有些神秘的感觉。   沈越冥仰头看它,红眸中闪烁着惊叹和兴奋,朗声道:“神兽大人,我想发财!”   他这么开门见山,金蛸一愣,随即低低笑了几声,一只触手缓慢朝他爬来。   “别人到我这儿都是先害怕,再诉苦,最后才袒露欲望,你怎么不一样?”   “怕和苦我已经受够了,”沈越冥望着它这一身金黄色的皮,眸光熠熠,“好不容易见到神兽,就想求发财。”   粗壮的触手缓慢卷上他的腰,沈越冥能感觉到吸盘紧紧吸着他的衣料,剩余的部分缠到他脖子上,吸附住侧颈柔软的肌肤。   感受到脖子上那软烂粘稠的触感,沈越冥暗自吸了口气,幸亏没让凌无朝来,别说怕章鱼的,他一个爱吃章鱼的都觉得恶心了。   “我想发财,神兽大人,”他催问金蛸,“怎么才能发财?你能不能给我点门路?”   “别急,贪婪的小家伙,”贴在他侧颈的触手轻轻蠕动,“先让我感受一下你的欲望。”   沈越冥挑眉,“这还用感受?我都快穷疯了。”   忽然,他一顿,脖颈处感到湿润,是那吸盘在分泌液体。   心底涌上一股怪异的感觉,这液体调起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渴求。   金蛸很快尝到了那份渴求,满意地眯起眼。   “说谎的小家伙,你想要的根本不是财富,不过……这要比财富更大胆、更美味,你的确是我的有缘人。”   它收回触手,甚至还贴心地拿着手绢帮有缘人擦干净脖上的液体。   “你可以向我许愿,我最擅长帮助人实现愿望。”   沈越冥:“我想发财。”   那触手一顿,猛地把手绢摔到地上,“你最想的明明不是发财!再给你一次机会,向我许愿。”   沈越冥:“我真的想发财。”   话音未落,身体腾空而起,金蛸卷着他的腰把他带到面前,生气道:“你撒谎!你为什么不诚实?”   借着这个视角,沈越冥垂眼,看到巨大的水潭中除了这只金蛸,还游动着不少紫色的小水母。   他笑了笑,直视金蛸漆黑的眼睛,“你连发财这么简单的事都不能帮我,我最想的事,那么大,怎么放心向你许愿?”   他这么说,金蛸态度柔缓下来,触手轻轻把他放回地面。   “好,好,我当然可以先帮你发财,不过你得答应我,你那件事,一定要找我许愿。”   “嗯。”沈越冥整理着被弄皱的衣服,敷衍回道。   余光瞥见平台入口,凌无朝给他打了个手势,告诉他,自己现在要出去。   他点了下头。   金蛸问:“你现在手上有多少本金?”   沈越冥:“一分没有。”   “?”   “我给老板当了十年男宠,好不容易攒了点钱,就在昨天,我揣着一兜子钱走在路上,碰上一个怪物说我长得好看,死活追着我要扒我的脸皮,还放电电我,我害怕啊,就死命跑,边跑边挨它的打,好容易逃了命,往怀里一摸,钱袋子跑掉了。”   沈越冥抹了抹眼角的泪,“我昨晚一宿没睡,想死的心都有了,靠这张脸赚到的钱,最终还是因为这张脸失去了。”   金蛸对着他这张脸多看了两眼,觉得可信度很高,触手安慰地拍拍他的肩。   “你是碰到那个坏家伙了,刚巧,我也在找它,你放心,它触及到了我的底线,我会要它的命,也算是给你报仇。”   “报不报仇都无所谓,我这不是见到神兽了吗,”沈越冥握住他的触手,“你快点告诉我怎么赚钱!”   神兽很喜欢他的贪心,触手从潭底卷出一条爬满水母的木头。   “刚好,我上一个有缘人解除许愿了,但是他的发财之路还没有结束,你可以接替他。”   -   “我盯了这个水墙里的东西好久,没想到被你俩捷足先登,这位白毛的公子,你得给我个说法呀。”   “你的鸟还啄我,啄我,它怎么这么圆,喂什么长大的?”   “你比我高一个头啊,怎么长的!你先停住别动,我看踮起脚能不能看到你头顶。”   “酷!酷手臂!这就是人族无穷的智慧!”   “……”   金潭山林间,一个白净少年追在凌无朝身旁,他模样看着端正,话却很多,缠上人就说个没完。   凌无朝心平气和回复他,“这位小公子,先到先得,不需要给说法。”   “嗯嗯,那你的鸟是吃什么长大的?”   “……”   他看起来并不是在乎“捷足先登”的事,反而聊了一路无意义的话,凌无朝不习惯不理人,就捡着些话回他。   路过一棵果树,上面挂满了红彤彤的野果,凌无朝看见了,飞身上树,摘了两个最大的下来。   少年受宠若惊:“不用不用!初次见面你就给我摘果子吃啊。”   凌无朝收起果子的动作一顿,又飞到树上摘了一颗给他,自己收好了那两颗最大的。   少年啃了一口,急忙吐出来,脸皱起来,“这么酸!”   听他说是酸的,凌无朝心情很好地弯起唇。   随手一摘就摘到了酸果,一会儿拿给沈郎吃,他肯定会喜欢。   少年见他竟然还笑,把酸果子扔了,叹道:“哎!人心险恶!”   又说:“你刚才飞的很飘逸啊,这位白毛公子,让我想到我老家的鸟,他们也是这么飘逸……”   转了一圈又回到了水墙外,凌无朝没再进去,站在外面等,期间这少年又跟他说了不少话,胖胖都烦得飞远了,他却始终没动过位置。   少年终于累了,在他身边蹲下,从怀里掏出来一堆龟壳海螺小贝壳,甚至还有奇怪的鳞片,一一放到唇边,轻声讲了几句话。   接着他收好自己那堆东西,抬头望向凌无朝:“你看起来很擅长等人。”   凌无朝摇头,“不擅长。”   水墙内,沈越冥听金蛸给他讲发财计划,本金一分没有也适用,可以空手套白狼。   他盯着木头上密密麻麻的小水母看,“凡人的钱也太好骗了。”   金蛸可以大批量提供爬满水母的免费木材,他带到市场上装成好木材去卖,有了水母的致幻加持,以次充好简直如有神助。   赚到第一桶金,他就开始做承建商,前期没啥钱,要节省。   雇工人,说好工期到了结款,工头来要,他可以结一大袋致幻的水母。   工头乐乐呵呵以为拿到了钱,回家路上袋子破了,水母跑了,或者自己鬼迷心窍跑去赌了,睁眼一看刚从赌场出来,钱袋子空空,那他完了,他得赔工友的钱。   这招数不能多用,换几个城镇下来也够攒很大一笔钱了,然后就可以当大老板,金蛸这里源源不断提供免费木材,有人自带好木材,就送上来开光,替换成免费木材,好木材转手卖了再赚一笔。   沈越冥发问:“以次充好卖,木材质量都不一样,不怕买家后续找回来?”   金蛸沉声笑,“你放心吧,没人会找回来的,你以为什么叫神兽?他们家木头坏了,是因为水灾,火灾,地震,与你卖木头的何干?”   “建筑同理?”   “当然。”   金蛸很满意他的反应和悟性,给他吃定心丸,“你不要担心,这是我试验成功的一种发财方法,要不是上个有缘人走了,也轮不到你。”   “这么赚钱,上个有缘人为什么走?你不会坑我吧。”沈越冥把爬到手上的水母捏死。   金蛸嘲讽地眯起眼,“因为上个人没有你坦荡,想赚钱就只盯着钱,要留良心就没意思了。”   沈越冥说:“繁州城太小了,我想在整个落仙大陆做。”   金蛸说:“不行!只能在繁州城里做,落仙大陆以后再考虑。”   “是因为你只能发动繁州城里的天灾?”   金蛸不回应他了,“你很不礼貌。”   “其实繁州城也不小了,要是全城受灾,得死不少人。”   “是啊”,金蛸的黑眼珠对着他看,“那时候你可已经赚不少钱了。”   沈越冥摆出一副心动又犹豫的样子,金蛸劝他,“你放心,只要没意外,这些免费木材撑个十年没问题,有意外我也会帮你摆平,等在繁州城赚够了钱,你就搬家。”   沈越冥终于下定决心,“行吧!那我过几天找人来拉木材,赚我的第一桶金。”   他问:“到时候我雇的那些人,给他们结钱能直接结水母吗?”   金蛸被他这个贪婪的穷鬼搞得惊喜万分,触手卷上他的脖子,极力想吸点什么出来,沈越冥把它的触手拽下来。   “别着急,神兽大人,等我赚到钱了,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回报给你。”   他离开时,门口的黄色章鱼问他谈的怎么样,今晚有空的话,可以约会。   沈越冥脚步一顿,笑:“有空。”   -   入夜,火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小摊前坐着三个人,地上捆着一只大章鱼。   沈越冥喜欢凌无朝给他的酸果子,还在商量着从这儿移栽几棵果树回魔域。   见对面少年艰难地使用筷子,怎么也夹不起来东西,他不解:“怎么了小叶,快吃啊。”   叶泠非崩溃地摔了筷子,“这太难用了!为什么不能直接用手抓?”   凌无朝把一根筷子削成尖头给他,让他扎着吃。   叶泠非很快不崩溃了,端着蘸料,边吃边问:“十年寿命很短吗?那是免费的木材啊。”   “十年对建筑来说是很短的,况且它说的十年,是没有任何大风大雨,理想状态下的十年。”   沈越冥冷笑,“就那烂木头,硬撑六七年差不多了,温盛元也刚好赚了这么些年黑心钱,现在繁州城里那些被他碰过的建筑,今天不倒明天倒。”   胖胖已经传信回魔域了,栖岚山庄那边沈越冥也去了封信。   繁州城很大,要除金蛸,推倒危楼,还得把人都转移出去,祝鸢这回要是还给他排号,魔皇就得亲自上山会会她了。   瞥见凌无朝神情凝重,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沈越冥碰碰他,“怎么了?”   “我在想,温老板人在哪。”   “估计是池篝村一下因为他死这么多人,受不了,藏起来了。”   沈越冥拿凌无朝的碗筷给他夹了满满一碗,放到他面前,“剩那点良心,不够涮顿火锅。”   “也不回家看看妻女?”   “有愧啊,愧越大,越不敢见亲人。”   叶泠非很喜欢听他们讲话,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他跟沈越冥说:“我来过几次,金蛸都没理我,让我滚蛋,为什么它会理你?”   沈越冥深沉道:“因为我是有缘人。”   叶泠非微微歪头,疑惑地看向他,“可那是只吸人欲念为生的蛸兽,他的有缘人,无一例外,欲念滔天,沈大哥,你什么欲念会这么大呢?”   凌无朝闻言一怔,也跟着看向沈越冥。   沈越冥笑了笑,姓叶这小子看着一脸傻相,张嘴就来挖他的底,恐怕跟他们过来蹭饭,也是为了这一问。   他不说,叶泠非故意道:“其实我不怎么好奇,就是觉得凌公子跟沈大哥你情意那么深厚,这么大事你还不告诉他,会影响你们感情吧?”   沈越冥:“你不好奇是吧。”   叶泠非:“对啊!我是考虑到你们。”   他话音刚落,就眼睁睁看着沈越冥和凌无朝背过身,挡着嘴对着耳朵说了几句悄悄话,又转回来。   “好,我说完了,他已经知道了。”   叶泠非:“……”   又接着吃饭,沈越冥说喝点吧,叶泠非眼睛一亮:“喝点吗?”   抿三口下肚,半杯还没去,沈越冥问他:“小叶,你当几天人了?”   “我、会化形好久了,但这是我出门当人的、第十五天……”   叶泠非感觉脑袋晕乎乎,他手撑着桌子站起身,走到空旷的地方转了个圈儿,化成一只银蛟,同手同脚朝他俩蹦跶过来。   旁边被捆的章鱼一惊:“少主?!”   银蛟一尾巴扇它脑袋上,“是兽!主!我已、待即位,就等除去祸蛸……”   饭桌上,沈越冥跟凌无朝碰了个杯,“跟小孩儿说话就是方便。”   银蛟晕晕乎乎转了个圈,又变成人,坐回桌子上,“我可不是小孩儿!我都两百、岁了……”   脑袋一栽,呼呼大睡。   叶泠非没地方送,沈越冥给找了个客栈扔进去,在隔壁开了间房审章鱼。   黄色章鱼的身体被魔气捆缚,触手不安地在地上蠕动。   沈越冥坐在桌前,不紧不慢擦自己手上的匕首,“别紧张,今天吃饱了,先不涮你。”   又问不远处铺床的凌无朝,“魔皇大人,你饱了没?”   凌无朝:“没有。”   “老大没饱啊,”沈越冥作势起身,“那我再去要个热锅。”   章鱼霎时魂飞天外,“别别别!我一边求饶你们一边吃,不会觉得很残忍吗!”   “不,会觉得更鲜。”   “你们人族真的很可怕!”   章鱼所有触手都蜷起来,“你问的大水母,我只知道它跟金蛸大人很熟悉,以前还一起在水潭里泡澡,有说有笑。”   “它给金蛸大人提供小水母,每次它来繁州城,金蛸大人也会热情招待它。”   沈越冥把匕首扔到桌上,“关系这么好,后来又为什么反目?”   “本来金蛸大人的木头没有那么快坏的,是水母在繁州城里捣乱,把很多建筑都搞坏了。”   章鱼冷哼,“金蛸大人说了,一般木头它根本钻不进,也就是我们的木头,里面挤满它的子孙,才让它这么乱来!”   “我、我说完了,你能放了我吗?”说着,它又缩起头来小声嘀咕,“被少主抓回去就完蛋了!”   沈越冥找客栈要了个大罐子,把它装进去,丢到房间一角。   再回身,发现凌无朝已经坐到了桌边,手中拿着他丢在桌上的匕首,正垂眼看,机械手指轻抚过刃尖。   沈越冥坐到另一边,没出声。   前夫兄剜他神骨断他左臂就是用的匕首,沈越冥的神魂曾看见那一幕,滂沱大雨阻挡视线,虽然看不真切,他却忘不了当时血溅满地的场景和凌无朝恐惧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那个男人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又为什么有脸回来找他?   这时,屋外很应景地打了个闪电,紧接着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有潮湿的凉意透过客栈的窗钻进来。   见他一直拿着那个匕首不松手,沈越冥咳了一声,跟他要,“这是我经常用的,你先给我……”   “每到雨天,就疼。”   凌无朝轻声说,“一疼,就想你。”   沈越冥伸出的手一顿,心底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他看着凌无朝的脸,一字一顿道:   “凌无朝,这把匕首是我给自己打造的,这是我的。”   “只有我有。”   凌无朝不说话,垂眼盯着手中的匕首,耳边是淅沥的雨声,视线里是闪着寒光的刃尖,机械手在轻颤,连带整条假肢都变得沉重。   忽然,机械手腕被握住,沈越冥把匕首从他手里拿走扔到桌上,上手解他的外袍。   沈越冥将他上衣脱了一半,让他左臂完全露出来,站在他身前,手掌按住他赤。裸的肩,帮他把机械手臂拆下来。   伤处的切面和机械手臂的连接部位就这么清晰显露在灯下。   沈越冥的掌心很热,拇指按在凌无朝锁骨处,凌无朝喜欢和他这样肌肤相贴,呼吸稍微重了几分。   凌无朝胸腔不自然地起伏,沈越冥感受到了,他垂眼看着凌无朝断臂的伤,行凶者下手非常狠,肩膀以下齐齐斩断。   几百年过去,伤口早就愈合了,凌无朝似乎也习惯了伤后的生活。   “他想要神骨我勉强理解,要你的手臂有什么用?”沈越冥想不通,又觉得根本抓不到人,找不回凌无朝的断臂。   忽然感觉腿弯被什么东西勾了一下,身体下意识前倾,他手及时撑到桌面上,再抬头,正与凌无朝脸对脸。   凌无朝的手放在他后背存放神骨的位置,用了些力,想将他往自己怀里按。   沈越冥死撑着桌子跟他抗衡,就不下去。   凌无朝说:“没关系,沈郎,神骨如今在你身上,你也给了我新的手臂。”   他觉得这样说可以减轻沈越冥的心理负担,毕竟是他先有的坏情绪,才影响了沈郎。   他明明应该不在意。   一边说着,手下施了力,嗓音却放柔软,“我想抱抱你,你能不能坐到我腿上?”   沈越冥轻呼出一口气,语气平静,问他:“凌无朝,这把匕首你认得,对吗?”   凌无朝不想再说,他已经意识到错误,不该提这些。   “我会查清楚。”沈越冥还维持着跟他抗衡的姿态,艰难地把另一边手里握着的假肢放到桌上,然后跟他对视。   “凌无朝,我现在身上这颗神骨,是你给我的,不是我抢的。而这只机械手臂,是我作为礼物送给你、不是你的沈郎还给你的,这个你能不能理解?”   凌无朝想了想,摇头。   他没办法把沈郎区分开来看。   “你……”   沈越冥“你”了半晌,差点没气死。   这是他和凌无朝之间互赠的礼物,是他们的情谊,他却总要联系上那个沈郎。   好像他没了跟沈郎的相似之处,凌无朝就压根不会搭理他一样。   “你根本就是一个思维混沌的恋爱脑!”   “嗯。”凌无朝按他的力气又加大,温声道,“抱抱。”   “……”   一巴掌拍在棉花上,棉花还问你软不软。   沈越冥凶狠道:“起来!”   攥住他的手腕就要往外走。   凌无朝问:“去哪儿?”   “回魔域拜把子!”   凌无朝脸上终于浮起一丝恐慌,“不要。”   沈越冥冷笑,攥着凌无朝手腕不让他挣脱,在他耳边低语,“你说不要就不要?我要跟你当一辈子好兄弟!”   跟你当一辈子好兄弟……   跟你当一辈子好兄弟……   魔气猛地向外溢满整个房间,凌无朝紧紧盯着沈越冥,魔气一寸一寸绕上沈越冥抓他的那只手,沈越冥松了力,他再反手握住。   “沈郎,我要吻你。”   不同于从前索吻,他这回直接强吻,脑袋没有一丝犹豫地凑上前。   ——可他没有第二只手能固定沈越冥的脑袋,他来亲,沈越冥就偏头,他追过去,沈越冥再把脑袋偏到另一边,就这么他追他躲,噘了好几次嘴,嘴嘴落空。   凌无朝总会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强吻失败的样子很滑稽,他又在瞬间脸热。   守护初吻成功,沈越冥松了口气,“各退一步,不拜把子了,你也别亲我。”   说着,他挥开周围缠缚上来的魔气,指指床,“去睡觉吧。”   凌无朝不好意思再邀请他同榻,乖乖躺到床上,听见沈越冥开门的声音。   外面下了场急雨,空气中都是潮湿的泥土气息,沈越冥出了客栈,在外面吹风散步。   觉得头顶有人看,一抬头,凌无朝正在二楼房间扒着窗沿儿看他。   他笑了笑,“你睡啊。”   凌无朝也想和他一起散步,再牵上手。   但是沈越冥已经先一步挥挥手,告别了他,独自走远。   -   沈越冥找了棵树上去坐下,摘了几片叶子在指间玩,看远处的月亮。   手中匕首被抛起下落,朝树干迅猛扎进去再抽出来,他回想在凌无朝魂海里看见的行凶现场,照着那个人使用匕首的动作,找了好几种角度,换了许多种力道,都对不上。   沈越冥不会不了解自己用兵器的习惯。   那人就不可能是他。   凌无朝认出了他的匕首,更会把他当成沈郎,沈越冥没理由说服他,只能尽力让自己坦荡。   他刚才查验过了,他不会拿这把匕首行凶。   那就还剩一种可能……   “你在吗?”   四下无人,他突兀开口。   刚巧有只兔子跳到树下,一缕红气从沈越冥身上飘出,对着兔子脑袋一钻便附身上去。   兔子眼睛瞬间变得暗红,它大大咧咧在地上坐下,三瓣嘴微挑,将一张毛绒绒的兔子脸衬得狂傲血性。   “何人召唤本座?”   沈越冥勾唇,“沈兄,我真没想到你在,今天在金蛸那儿,我还以为感觉错了。”   金蛸想尝尝他的欲念,用触手分泌出液体催动,心底欲念是催生出来了,也唤醒了另一个家伙。   兔子寒声笑,嗓音与他别无二致,“那只冒犯的大章鱼,当场就该杀了它,你当时将我压下,现在又唤我出来,想做什么?”   “它有覆灭城镇的本事,不能当场杀,不然城里凡人性命不保。”   沈越冥把匕首扔给他,“我找你是想问,你有没有用它砍过一个人的手臂。”   兔子眯起眼,低头,拿鼻子拱了拱地上的匕首。   沈越冥坐在树上,面上波澜不惊,手心却攥着树叶反复碾压,就等兔子回答。   兔子是沈兄,沈兄是他的心魔,也是他唯一一个拜过把子的好哥们儿。   兔子一脚把匕首踹回树上,沈越冥接住,听见他说:“只砍一条手臂,这种小打小闹,你在侮辱谁?”   “那没事了。”沈越冥松口气,“你回来吧。”   “请本座归位。”兔子神态倨傲。   沈越冥跳下树,拎起兔子耳朵抖动两下,把那缕红气抖出来,捏着拍进了胸口。   -   大概是知道沈郎不会走远,凌无朝睡得很熟,夜里没有难眠。   清晨是被一阵香气唤醒,坐起身一看,沈越冥买了粥和煎包,正往桌上摆。   “吃早饭了,魔皇大人。”   凌无朝下榻,他上身没穿,拿起旁边的机械手臂,一边安装,一边朝沈越冥走近。   都是哥们儿,沈越冥也没避讳,往他腰上多看了几眼,纯欣赏。   他自己安不上,请沈越冥帮忙。   沈越冥上手给他安,不屑跟他这种小花招扯皮,“我知道你会。”   吃早饭时,有只小鸟叩窗,栖岚山庄这次很快给了回信,祝鸢亲笔,说她已经协调繁州附近的城镇,会在两日内转移全城,到时还请魔皇相助,除掉金蛸。   又说,原先给魔皇排号纯属儿戏,实在冒犯,待除去金蛸,请魔皇来山庄,她亲自赔罪。   她这态度沈越冥还算满意,出客栈时跟凌无朝说,有了利益联系,再交朋友就方便很多。   叶泠非抱着章鱼罐子跟上他们,路上缠着两人聊天,“凌公子,沈大哥,什么时候除金蛸啊?你们带我一个呗,我很能打的!”   沈越冥猝不及防朝他攻来,叶泠非眼神一厉,将罐子一扔,出手格挡。   凌无朝及时接住罐子,放到一旁。   叶泠非人形时败退,打着打着便化出银蛟模样,两百年修为的蛟兽,一招神蛟摆尾直接将沈越冥拍飞,好在凌无朝及时接住他。   “好小子!”沈越冥惊喜,落地后又飞身而上,领教了他蛟爪掏心,蛟须锁喉,蛟牙咬屁股,然后捂着屁股求助魔皇。   凌无朝接替他,沈越冥顺势退下,继续观察这兽族少主。   银蛟毫无保留,把自己会的招数全使了出来。   一先一后跟他过完招,两人基本已经摸透了他的实力。   沈越冥的屁股还疼,休战后揉着屁股赞道:“很可以啊小叶,你这个水准在你们兽族能排第几?”   刚打完魔皇,叶泠非现在自信爆棚,抱着章鱼罐子乐呵道:“也没多少,勉勉强强中上吧。沈大哥,凌公子,你们都得再练呀。”   “小叶说的对,要时刻追求进步,不能松懈。”   沈越冥又问他:“那只蛸兽在你们兽族不会是顶尖级别吧?”   “就它?”叶泠非嘴角勾起嘲讽的笑,“你们知道它为什么跑出来假装神兽吗?就是太菜,兽品又不好,在隐兽潭混不下去才出来找存在感。”   说着,他敲了下怀里的罐子,“它这些小弟也都半斤八两,等我即位,一定整治它们!”   “那不对啊,”沈越冥质疑,“这金蛸是繁州城当地有名的祥瑞,保人发财,还有发动天灾的本事,我看它金潭山的结界也不弱,这种水平,在你们兽族叫菜?”   “我估计它呀,是给哪个修者当了契兽了!它主人有本事,它才能厉害。”   叶泠非很不屑,冷哼,“跑出来给人当狗,还是黑心的狗,我隐兽潭不容这种兽。”   沈越冥垂眸,若有所思。   听到耳边有人问:“还疼吗?”   他下意识回:“疼,咬得真不轻。”   下一刻,屁股就被一只机械手揉了一下。   他整个人一颤,回过神来,怒视魔皇,“凌无朝,我不接受好兄弟摸我的屁股。”   “你可以摸回来的。”   “你想得美!”   巨鹰从魔域带来了魔皇点的兵,顺便多载了一位不速之客。   萨谟背手立在鹰脖子上,风吹得他杂乱的头发向后甩。   邱竹歌特别想念帅气的萨谟,在他脚边坐着,“求你了老萨,你就梳个头吧,你要是不会,我给你梳!就梳一个吧!”   沈越冥挑眉,朝前方朗声道:“魔皇大人只叫了护法,萨山主怎么不请自来?”   萨谟冷冷一笑,声音随着风传过来,“男宠,管得宽。”   凌无朝皱了皱眉,低声道:“你不是男宠。”   “没事,”沈越冥示意他看鹰背,楚桐旁边,岑川也在,带了刀,“温老板的事,要不要告诉她?”   凌无朝摇头,“还没找到温老板,也不确定我们的猜测是否正确,先不说。”   “行。”   嵇家兄弟也来了,沈越冥把他俩叫到身边,走向不远处的树后。   叶泠非见到这么多人,抱着章鱼罐子藏了起来。   沈越冥找到他,“小叶,你想一起除金蛸,跟他俩打配合,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叶泠非对着两人打量,“他俩厉害吗?”   “那还用说!”嵇玄璋带着叶泠非去旁边过招。   嵇玄珂不动,“我和哥哥配合就很好。”   沈越冥拍拍他的肩,低声说,“玄珂,那边那个,兽族未来的兽主,单独给你个任务,跟他搞好关系。”   听见沈越冥专门给他派任务,嵇玄珂眼才亮了亮,微笑,“嗯。”   入夜,繁州城内人影匆忙,栖岚山庄又来了信,再过一个时辰,全城就能疏散完毕。   金潭山下有个露天的小摊,几人围坐,沈越冥看完信,满意道:“用不了两天,一说逃命,大家一天就能撤完。”   岑川与楚桐站在树梢向远处观望,魔皇只跟她们说了祥瑞金蛸其实是隐兽潭在逃的祸兽,会在繁州城里发动天灾。   “池篝村就是受它所害……”岑川喃喃,“阿元平时很相信金蛸,还组织过参拜金蛸的活动。”   楚桐魔尾搭上她的肩,安慰道:“金蛸毕竟是你们城里的神兽,富人喜欢拜它,太正常了。”   楚桐想转移她的注意力,又问:“小岱见到兽人会不会害怕?”   岑川要跟来除祸兽,把女儿托付给洛逍,让他带去了兽人城。   岑川摇头,笑道:“她从小胆子大,什么都不怕。”   -   已是深夜,金蛸在水潭中合眼入眠,触手安静地浮在周身。   外面两个黄色章鱼坐在地上打哈欠。   “它出去约会,竟然这么久不回来。”   “偷懒去了吧。”   忽然,平台下方传来怪异的声音,它俩探出头查探,下一瞬,两把长**破黑暗,一左一右同时扎透了它们的脑子。   兵器带着罡风,章鱼脑袋瞬间爆裂。   水潭内金蛸倏地睁开眼,触手击出,打落两把长枪。   它怒喝道:“什么人!”   四周一片幽静,只有它自己的回声和触手带出的水声。   金蛸眯起眼,警觉地盯着入口处,粗壮的触手从水潭中伸出,蓄势待发。   银蛟缓慢从黑暗中走出。   见是他,金蛸放下心,寒声笑起来,“小少主,前几回我就认出你了,我是神兽,快走吧,你不是我的对手。”   “你在外面作恶,丢的是我隐兽潭的脸。”银蛟冷冷道,“不除你,我无颜回去!”   语罢,飞身而上,利爪直朝金蛸脑袋抓去。   双方体型差异太大,金蛸只用一根触手迎击,银蛟与它那根触手大战,绞紧,撕咬,拉扯,他用尽全力,金蛸只觉滑稽,睨着他大笑。   “从前我在隐兽潭任人欺辱,如今未来兽主连我一根触手都打不过!何为神兽,就是比你这样的凡兽更强大!”   它很兴奋,触手在潭水中翻腾。   银蛟与那根触手紧紧缠绕在一起,利爪在上面撕抓出一道道血痕,嘲讽道:“那你现在会化形了吗?别是当了神兽也还化不出人形。”   “我不需要!”金蛸大声道,“人那种贪婪软弱的家伙,他们向我跪拜,求取金钱,又不愿意承受代价,多来几次,你也会讨厌他们!”   “小少主,你别回隐兽潭了,来跟我一起享受凡人的跪拜吧。”   金蛸抬起触手,把他卷到眼前,“刚好我丢了一个搭子,待我请示主人,把你也变成神兽。”   银蛟松开撕咬它触手的嘴,怒道:“你还找了主人?我隐兽潭最不能容忍给人做契兽的家伙!”   “主人可不是一般人!他能让我变成神兽,给我翻云覆雨的能力,主人就是神!”   “呸!分明是黑心的人,养出你这个黑心的兽。”   “你敢诋毁主人,”金蛸收紧触手,眯眼道,“那我就把你绞死,喂我的水母。”   忽然,地上躺着的两把长枪猛地向上,一先一后刺入它绞着银蛟的那根触手。   触手本就被银蛟咬得快掉了,这一刺,金蛸发出一声痛号,伤口处喷涌出大量鲜血,触手直接断裂,狠狠砸进了水潭中。   银蛟随触手落水,在水下攻击它的底盘,   地上兄弟二人抓起长枪,正面袭击。   嵇玄珂的枪头绽开,发射出大量毒粉,迷住它的眼睛。   底盘被攻击,金蛸从水里整个飞出来,抬起触手疯狂揉眼睛。   忽然,它断裂的伤口处冒出一截肉粉的触手。   似乎确定了什么一般,嵇玄璋朝平台外大喊一声:“可以再生!”   几乎是瞬间,数把长剑飞来,顺着吸盘斜插向上,深深扎进它每根触手中,只留一截剑柄在外面。   “啊——!”   还有人偷袭,金蛸疼得双目充血,“又是谁!”   几人飞身而来。   沈越冥赞道:“萨山主的剑,牛。”   “男宠,阿谀奉承。”   “……”   金蛸惊道:“是你!”   “晚上好,神兽大人,我带人领木材来了。”   金蛸这下真的被惹怒了,发出粗重又剧烈的喘息,所有触手齐齐颤抖着,猛一下将扎在里面的长剑喷射出来,“你!骗!我!”   数把长剑飞来,几人立即散开,萨谟飞身到半空,将长剑收回剑阵。   泉水发出咕嘟咕嘟的沸腾声,小水母飞溅了满地,金蛸赤红着双眼,用力甩动触手朝他们击来,“骗我!都骗我!我帮你发财,你不感恩!还要怪我!”   “每个人都这样!贪婪!软弱!邪恶!”   它的触手可以短时间再生,他们就不致力于斩断,各领一边,找机会近身击爆它的脑袋。   金蛸愤怒又委屈,朝沈越冥吼道:“我能让你替代他成为新的繁州城首富!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岑川一怔,提起的刀没格挡,被打来的触手猛击上小腹。   那触手要收回,她紧紧抱住触手,跟着回到金蛸眼前,大声问:“温盛元在哪儿!”   金蛸眯起眼观察她:“你……”   似乎猜到她是谁了,金蛸发出一阵阵低声的笑,“谁知道呢,他那么有钱,溺死在金子里了吧!”   岑川大怒,一刀朝它劈下,被触手猛地甩飞。   凌无朝及时接住她,金蛸飞起来,大笑着张开所有触手,巨大的身躯抵着峡谷两边往外推,一时地动山摇,不断有碎石块往下落。   “那个温盛元,我真恨他!大家合作得明明很好,他有最美味的贪欲,我第一次见到那么爱钱的人。”   “明明就差一点了!他再多产些贪欲让我吃饱,我把整个繁州城覆灭,他去新的城里当首富,我们继续合作……他竟然拒绝我!他这辈子钱赚够了吗?钱能赚够吗?”   峡谷即将崩塌,金蛸似乎也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愤怒里,触手猛地卷起沈越冥,朝金潭山上空飞去。   凌无朝一惊,“沈郎!”   他飞身要追,沈越冥及时喊:“没事!要塌了,先撤!”   在空中,金蛸巨大的躯体完全铺展开,只要它想,可以将整个金潭山连根拔起。   它低声质问沈越冥:“你真的不向我许愿了?我知道你不想发财,那件事呢?我能帮你!”   “你这么坚持,”沈越冥疑惑,“是因为我那份欲念很美味?”   “何止美味……”   金蛸的触手卷上他脖颈,什么也吸不出来,却仍眯起眼努力品味。   “它包含着很多东西,你的恐惧,希望,自尊,自厌……我没尝过这样浓烈的欲望,你好像活了很久,求索了很久,一无所获了很久。”   沈越冥思索,“我的欲念又杂,放的又久,营养价值丰富,让你馋了。”   “没错,你快向我许愿。”   金蛸殷切地看着他,“想成神而已,我的主人就是神。他为你实现愿望,你让我品尝你的欲念,怎么样?”   “落仙大陆哪有神?”   金蛸一顿,“什么?”   沈越冥垂眼,看着下方追出来的几个魔修。   “你是个虚构的怪兽,他们是虚构的人,你的主人也不过是个虚构的神,你凭什么觉得,他能帮我实现愿望?”   “我不是虚构的,”金蛸抬起自己的触手来看,放到脸上感受,“我是真实存在的,我是个神兽。”   “不,你就是虚构的。”   “我不是!”   沈越冥不坚持了,“随便吧,爱信不信。”   金蛸陷入一阵恐慌和错乱中,抱住自己脑袋摇头,沈越冥手中凝出兵器朝它脑袋攻去,不料触手一甩,他猛地飞远,在半空中落入一个怀抱。   凌无朝飞身而来,将他打横抱住,下坠途中沈越冥意识到,凌无朝现在是左臂承重。   机械假肢果然好臂力,这么稳。   “胳膊怎么样,不想掉吧?”   “不掉,能抱你很久。”   沈越冥落地后从魔皇怀里跳下来,脚下大地在轻微颤抖,两只铃铛小鬼从高处飞下来,焦急道:“那边大河开始涨水了!”   “有好几座高楼也塌了!”   邱竹歌平时都不让契鬼参与战斗,此刻看着空中那只大蛸兽,咬咬牙:“铃铃铛铛!还会唱歌吗?”   两只小鬼对视一眼,点点头。   她对其他人说,“你们护住耳朵。”   沈越冥只觉耳朵一热,凌无朝给他覆上保护耳朵的魔气,贴近他耳边轻声说:“铃铃铛铛的歌声很危险,听者有万鬼噬心之痛。”   确保都护好了耳朵,两只小鬼童飞天,身躯增大,巨型铃铛在半空碰撞,它们一同开喉,唱起来自鬼渊的歌声,幽冷阴森的声波化作实体,一团一团朝金蛸击去。   金蛸被歌声逼得痛苦不堪,摇晃着脑袋大喊:“别唱了!”   它抬起全部触手保护自己,萨谟的剑阵顺势向上刺出,精准扎进它每条触手的吸盘中,疼得它发出尖利的大叫。   地面摇晃得更加厉害,远处沸腾的河水即将冲破堤坝,银蛟抓起嵇家兄弟飞天,沈越冥与两位护法随魔皇跳上巨鹰的背。   魔皇放出大量魔气,将它所有触手紧紧捆绕在一起,岑川不加思索,提刀便跳到它脑袋上狂砍,楚桐一惊,急忙跟上。   现在是攻击它大脑的最佳时刻,银蛟也带兄弟俩飞了上去,金蛸开始恐慌,摇摆着身躯,极力要挣脱魔气的束缚。   沈越冥按住颤动的魔骨,在凌无朝耳边说:“坚持一下,速战速决。”   “嗯。”   金蛸脑袋已被砍得血肉模糊,沈越冥找准它大脑的位置,几人对视一眼,兵器蕴满强力灵光一同下扎,连头带尾一同嵌进它大脑中。   金蛸发出凄厉的惨叫,多束灵光在它脑中碰撞,巨大的章鱼脑袋忽而鼓涨起来,沈越冥大喊一声:“要炸了,撤!”   众人飞身撤离的瞬间,一场血浆横飞的爆破在金潭山上空炸起。   他们落地后飞奔向最近的山洞,躲避降下的血块,沈越冥不经意抬头,忽而一怔,凌无朝也看见了,在他身旁止步,“是那只金眼睛?”   金蛸脑袋炸了,巨大的身躯却还漂浮在半空,而它的正上方,一只金眸赫然出现在天空中。   金蛸已经死亡的脑部,源源不断有亮光涌出,那只金眸睁得很大,正在迅速吸收这些亮光。   两人不顾外面血块飞扬,跳上巨鹰便直冲天际。   走近了才注意到,那亮光是一幕幕场景,场景中呈现了不同人的不同境遇。   贫穷、落魄、争吵、跪求、大哭、绝望……   富贵、成名、得意、满足、大笑、疯狂……   这是金蛸从许多人身上汲取到的欲望,惧怕的,渴求的……沈越冥看到一闪而过的自己的脸。   金蛸就尝了他一小口,这都给录入进去了。   他还没动作,凌无朝忽而飞身上前,用魔气阻断,将剩下的亮光拦截在了掌心。   吸收突然中断,金眸里的眼珠缓慢挪动了一下,直勾勾看向凌无朝。   沈越冥拎着枪朝上喊道:“金眼兄,你是何方神圣啊?吃饱没有?”   语罢,不等它反应,将长枪朝上方狠狠一掷——扎刺上的瞬间,眼珠猛地闭合,天空恢复如初。   再定睛看,魔皇已经把剩下的亮光吸收了干净,金蛸的躯体缓慢消散,沈越冥攥住凌无朝的手把他拽回巨鹰背上。   “那么多人的欲念,不好消化吧?”沈越冥跟他肩碰肩,顺着身下巨鹰的毛,“你要是对我感兴趣,直接问我就行,不用因为看见我的脸了,就冒着危险拦截那些东西,万一……”   “我找到温老板了,”凌无朝忽然开口,“他的欲念还没有被吸收走。”   语罢,又看向沈越冥,“你刚才说什么?”   沈越冥:“……”   沈越冥:“哦,没事。”   凌无朝有些抱歉,“我刚才在翻找温老板的欲念,没有听见你说话,你可以再说一遍。”   沈越冥:“真没事。”   -   巨鹰落地在繁州城郊外一个庄园,岑川注意到这个庄园的位置,皱眉跳下巨鹰,一脚踹开门,在进门的瞬间怔在原地。   院子里堆满黄金,在太阳照射下显出刺眼的光,院子最中央,黄金的包围圈中有一片空地,静静躺着一个人。   他双眼紧闭,面容苍白,唇无血色,摊开的手中握着刀片,脖颈上有一道极深的口子,血已经流尽,将身下土壤染成深色,周围的黄金上满是飞溅的血迹。   温盛元自杀在满院黄金堆中,岑川一步一步走进去,踩过那些黄金,站到他身边。   楚桐把门口的众人推出去,自己跟着出来,关好庄园的门。   凌无朝在庄园外一角坐下。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温盛元,脑海里却全是这个人翻涌的情绪。   第一次遇见岑川,魔修大侠挥刀斩向强盗头颅那一刻,心中的正义忽然有了形象,温盛元做了此生最大胆的一件事,直白又唐突地向她求婚。   后来摆摊卖字画,有个富少爷看上他的画,要重金买他画作的署名权,他痛斥那少爷,遭了报复,画摊再也开不下去。   他在外做工,偶然撞见楚桐给岑川钱,心里十分愧疚,询问岑川是不是钱不够用,岑川说刚刚好,让他不用担心。   女儿大病,他慌了神,不得已求到当初那个富少爷家,答应让出所有画作的署名权,以后长期给少爷作画。   少爷大笑,让他现场作画一副,署上少爷的名字,完事后扔给他一袋钱,让他明天准时来画画。   他拿着钱跑回家,没等进门,就从窗缝里窥见桌上的钱和药,萨谟正在斥责岑川,让她承认这份婚姻的失败,岑川只低声下气受着,向他跪拜。   从此钱就成了温盛元心里的魔咒,他压下心气给少爷画画,比之前赚得更多,他却总觉得不够。   有一次上金潭山采风,误入金蛸的栖息地,金蛸说他是有缘人,要给他发财的路子。   第一笔,第二笔……他赚得越来越多,少爷反过来奉承他,捧着字画归还他的署名权,他可以给妻女更优渥的生活,岑川再也不用因为没钱接受其他魔修的救济嘲讽。   池篝村的学堂要塌时,温盛元慌了,去找金蛸。   他这几年赚钱一直顺利,仗着有金蛸保佑,没想过真的会出事。   金蛸眯起眼说:“没事,我能解决,真要塌的时候制造一场灾难,装成天灾就好了。”   温盛元却退缩了,回家后,先是斥巨资往家里囤了不少救灾的东西,发现还是缓解不了心里的罪恶,他决定要去找村长坦白,把自己承包过的所有项目都推翻重建。   金蛸怎么会允许,半路让章鱼守卫把他抓了回来。   温盛元说:“我只是想赚钱,不想害人!”   金蛸大笑,笑得潭水翻腾,问他:“温老板你是真傻还是装的,哪能又要来快财,又要良心安呢?”   他把触手缠绕到温盛元脖颈,汲取他的最后一丝欲念,低声蛊惑,“你现在去坦白了,你妻子会怎么看你?你赚到的钱怎么办?你甘愿跟以前一样当穷鬼吗?”   当然不甘愿,他也根本不敢让岑川知道这一切。   温盛元目光呆滞地离开金潭山,走到存放黄金的庄园。   这个庄园是他和岑川初见时那伙强盗的据点,他有钱后把这里买了下来。   他因为岑川在恶人窟里仗义执刀的模样爱上她,最后自己却变成了谋财害命的恶人。   池篝村正在受灾,金蛸在帮他消除罪恶,耳边似乎能听到村民的求救哭嚎。   温盛元站在庄园里看着满院的黄金,想到被岑川知道后的样子,强烈的恐惧涌上心头,终于彻底崩溃。   他选择自我了断,没有胆量等岑川的刀来审判他。   ……   凌无朝的余光看见萨谟走进山庄,拽出了岑川。   又见叶泠非跟沈越冥告别,嵇家兄弟主动去送他。   接着看见沈越冥跟两个护法把山庄里的黄金归置好,一起抬上了巨鹰的背。   凌无朝什么都看得见,但他一直没动。   他第一次吸取人的欲念,不懂怎么消解,只能低垂着头坐在墙角,任它们在脑海翻腾。   他拦截了好多人的欲念,脑海里闪过沈郎的身影,看见他如痴如狂,上下求索,在破坏,在争吵,每一幕都压抑着极度的愤怒与烦躁。   成神好像是很难的事,让他求而不得,深陷痛苦。   那时叶泠非故意问沈越冥的欲念,沈越冥根本没有瞒凌无朝,悄声跟他说:“我想当神仙。”   可落仙大陆上没有神仙,凌无朝也不知道能怎么帮助他。   忽然有人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他抬头,发现已经是落日时分,沈越冥站在他面前,背对着太阳,怀里抱着不少山楂。   “野生的,还没尝。”沈越冥拿一颗给他,“你吃吗?”   凌无朝接过,咬了一口,摇摇头,“对你来说不够酸。”   沈越冥在他身边坐下,也尝了一颗,确实不怎么样。   他掌心聚起灵光,去凌无朝脑袋上轻轻拍,见凌无朝疑惑,笑道:“我看你在这儿发了好久呆,试试能不能把那些多余的欲念拍出来,你要这些没用,留着心烦。”   凌无朝脑袋朝他靠近了些,轻声问:“你要当神仙,我能帮你吗?”   “不用,那是我在话本外面的事,跟你没关系。”   凌无朝垂下眼,沈越冥叹了口气,又补充:“而且我都失败了,该接受现实,人总有一些完不成的梦想。”   拍脑袋能把那些欲念拍出来,沈越冥专心拍着,凌无朝又向他挪近了些,“我从那些欲念里看到,你很不开心,想抱抱你。”   “这话是对你的沈郎说,还是对我说?”   其实对凌无朝来讲没有分别,他回道:“对你说。”   “嗯。”   沈越冥给他拍好了脑袋,拽他起身,等他来抱。   凌无朝现在有双臂了,环住他的腰,把他带进怀里。   柔软的银发蹭到耳侧,机械手轻轻覆在他背上,沈越冥听见耳边温声说:“不开心的时候,我会陪着你。”   沈越冥双眼微微睁大,心底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   脑海中闪过模糊的场景,似乎也有这样轻柔的怀抱,少年眉目温柔,枕在他肩膀,“不开心的时候要找我,我会陪着你,直到你开心。”   “凌无朝,”沈越冥呼吸有些急促,抬起一只手,虚虚搭在他腰上,“你这样太暧昧,我不想抱了。”   “才一会儿,”凌无朝脑袋在他肩膀蹭了蹭,“我不想松开。”   沈越冥莫名其妙就急了,也不推他,只动嘴说:“你跟我撒娇没用!好兄弟的拥抱要铿锵有力,不是你这样的!”   “我们又不是好兄弟。”   “……我刚才还跟你确认了,你的想抱抱是对我说。”   “是你,”凌无朝手臂还是收紧了些,感受到他胸膛里跳得过快的心脏,弯唇道,“沈郎。”   沈越冥:“你等着,我把你的恋爱脑挖出来下火锅。”   “你不想抱,为什么不推开我?”   因为推不开,抱起来很舒服,沈越冥的身体已经叛变,只有这张嘴还属于自己。   “推开你怕打击你,给你个机会,自己松手。”   “我现在如果亲你,你是不是也不会拒绝?”   “你敢。”沈越冥寒笑,“你夺我初吻,我跟你拼命。”   凌无朝终于后知后觉发现乐趣,微微挪开脑袋,维持着拥抱的距离和他对视,轻笑道:“沈郎这样,很纯情,很可爱,我现在就想夺走你的初吻。”   沈越冥还要跟他呛声,忽然感到一股诡异的、被窥视的感觉,前方的幽林中似乎藏着什么东西在悄悄看他们。   沈越冥越过凌无朝的肩膀凝目去看,忽然有个身影从他眼前一荡而过——那身影飘忽削瘦,似鬼似魅,有着一双冷气森森的黑瞳,对视的瞬间,他背上霎时爬满寒意。   这是个郊外的山林,太阳已经完全落山,天色昏暗,周遭寂静,沈越冥怕鬼,对这些东西实在敏感,现在只有怀里这个温暖的活人能让他保持冷静。   “凌无朝,”他低声说,“有鬼,我刚才跟它对上眼了,它要是缠上我,你得保护我。”   凌无朝却表现得很冷静,轻声说:“刚才铃铃铛铛唱了鬼渊的歌,本来就容易招来鬼族,它们都很胆小,没有恶意的。”   “没有恶意还吓我,”沈越冥恶声嘀咕,“我也很胆小!”   “所以我当初没有留下铃铃铛铛,有它们在的话,会很容易招来同族。”   沈越冥问:“为什么,你的沈郎也怕鬼?”   “沈郎怕不怕鬼,自己不知道吗?”   沈越冥不说话了。   后来天色更黑,他实在不想待在这地方,催着凌无朝走。   巨鹰借给楚桐和邱竹歌两位护法搬运金子,一时回不来,两人步行走了一会儿,沈越冥总觉得身后有东西跟着,他又不想回头看,弹了下魔皇大人的机械手。   “老大,你去交涉一下,让后面那位别跟着我们了。”   凌无朝正跟落在手上的小鸟说话,闻言回头看了一眼,“人家顺路而已,不是故意跟我们。”   “真看到它了?”沈越冥低声问,“长得怎么样,吓人吗?”   凌无朝告别了小鸟,机械手轻轻牵住他的小指,“你不要这样问,它离得很近,能听见的。”   说着,沈越冥就感到身侧多出一股阴冷的气息,他干脆闭上眼,强作淡定道:“哦,我是不该这么问,无意冒犯。”   他刻意放慢脚步,想等这鬼族快他们几步经过,可那阴冷气息一直绕在周身,这位似乎在跟他们并行。   凌无朝这时松开了牵他小指的手,他想也没想又立刻勾上,接着耳边听到一声轻笑。   “你想牵手吗?”凌无朝问。   沈越冥不理他,闭着眼跟他走。   后来凌无朝还是强行抽出了机械手,绕到他另一边,帮他阻隔了那道阴冷的气息。   沈越冥拽住魔皇大人的袖子,听凌无朝跟那鬼族交涉。   那鬼族说它们平时都避人,第一次见到沈越冥这样好吓的,实在新奇,就想多观察一会儿。   它声音也是那种冷森森的、有气无力的、缥缈诡异的颤音,沈越冥听着难受,又听凌无朝问:“我郎君实在害怕,你能不能先行一步?”   那鬼族不愿意,它看凌无朝脾气也好,觉得这是两个好惹的软柿子,寒笑一声张开双臂就想往沈越冥背上爬。   下一瞬,魔气卷着它的腰向上一甩,送了他一程。   沈越冥顿时感觉周身不冷了,睁开眼问:“请走了?”   “嗯。”   凌无朝还被他扯着袖子,低头看,把手给他,“还要牵吗?”   沈越冥:“不要。”   “有人托小鸟来了信,我们明天去兽人城见几个朋友。”凌无朝问他,“寻鹰走了,我该怎么介绍你?”   “没拜把子的好兄弟。”   “好。”   沈越冥看他一眼,“这么爽快?”   凌无朝也在看他,轻笑,“嗯。”   沈越冥总觉得他这个笑有些深意,又没品出来,半路碰到来接的巨鹰,先回了魔域。   小岱也被带回了魔域,正和大白狗玩,沈越冥第一次见她,被她一句脱口而出的“好帅!”夸得心花怒放,带她往树上飞,去赏高处的月亮。   凌无朝刚进魔域就径直回了房,似乎有什么着急的事。   沈越冥带嘴甜的小孩看了会儿月亮,让她去睡觉。   小岱打着哈欠摇头,“娘亲和干爹在说话,还没过来接我呢。”   沈越冥知道岑川正在萨谟房里,挑眉,“你干爹是萨山主?”   “是啊,不过我没见过他几次,娘亲每次都让我喊他干爹。”   沈越冥领她去找娘,刚到万劫山顶就听见萨谟阁楼里传来一阵大哭,他一愣,当即捂住小岱耳朵,楚桐守在门口,见他带孩子上来了也是一惊,推着他俩一起往山下走,低声问:“干嘛呢?”   “这么晚该睡觉了,娘不在她不睡。”沈越冥也压低声音问,“岑川一直在萨山主房里?”   楚桐点头,叹了口气,“老萨今晚要把家里所有钱给她理清楚,明天一早去繁州城里,该赔的赔,该捐的捐,让她彻底断了跟凡人城的来往。”   “这孩子呢?”   楚桐想了想,“没事,小孩儿撒娇,老萨受不住,她以后就住在魔域。”   她抱起昏昏欲睡的小岱,“走喽,姨陪你睡觉。”   沈越冥也要回房休息,刚走到门口,就被魔皇大人邀进了房里。   桌面上有一个打开的小盒子,里面是没用完的神界仙参,凌无朝切割了一小块下来,把它们分成三部分摆在桌上。   沈越冥落座后问:“我身上有哪儿残缺了?”   “没有,”凌无朝垂眼,专心揉捏着那三块小小的仙参,“明天要去兽人城见朋友。”   “你跟我说过了。”   “那些朋友对人形魔修会防备,若是兽人,会比较好亲近。”   沈越冥:“你也不是兽人。”   “我是熟脸,没关系。”凌无朝向他坐近了些,“他们几位在兽人里号召力比较强,原本我们能聊下,让魔域与兽人城亲近,萨山主回来后就不行了。”   沈越冥盯着他手里的仙参看,不知道他要干嘛,先回道:“萨谟是个脾气古怪的地头蛇,咱们也是身不由己,明天跟你那几个兽人朋友好好聊聊。”   “嗯,我觉得,明日你最好换个讨巧的形象去认识他们。”   沈越冥挑眉,“什么?”   凌无朝把手里两小块仙参在他头顶比划了一下,沾上他一点点神魂,在手中化出形状,捏起来向他展示,微笑道:“一只变异的狐兽人,怎么样?”   “……”   沈越冥看着魔皇手里那两只毛绒绒的、黑色的狐耳,又看凌无朝侧颊那点因为兴奋而浮起的红晕,最后看向桌上那块一看就是要做尾巴的仙参,憋了半晌,憋出四个字。   “诡计多端。”    第24章   仙参捏成的狐耳可以自动与身体融合, 沈越冥只觉发顶一痒,头上便多出了两只黑色绒耳。   他坐在椅子上,凌无朝站在他身前, 手掌专心团着他的耳朵, 给狐耳团出漂亮又自然的形状, 后撤两步, 嘴角含笑看着他。   ——这是第二天一早,两人正在做出门前的准备工作。   本来昨晚就要试戴新耳朵,当时沈越冥见他脸红得实在可疑, 又是深夜,两人共处一室,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沈越冥打着哈欠说困了,跟他告别, 脚底抹油就溜回了自己房间。   今早刚过来,就听凌无朝说, 昨夜没留他,是因为尾巴还没准备好。   “一定要有尾巴?”沈越冥弹了下自己脑袋上的狐耳, 本来新长了耳朵就别扭, 再来条尾巴,他怕到时候不会走路。   凌无朝已经捧着化出形的大尾巴朝他走近了, 笑道:“你见过狐狸不长尾巴吗?”   刚团好的耳朵被他弹乱了,凌无朝又上手捏了几下,给他恢复,接着垂下眼,轻声说:“起来,手撑到桌上。”   “尾巴这么私密……”沈越冥起身, 朝他伸手,“我自己戴。”   凌无朝不给他,抓住他的手往桌上放,温声道:“仙参一接触身体,就会让尾巴长上去,你自己戴,可能会戴歪或者戴反,那你今天出门的形象,就是一个长着畸形尾巴的狐兽人。”   “我们短时间内准备不出第二条尾巴,还是我帮你更稳妥一些。”   话听着正正经经有理有据,真实目的是什么,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沈越冥心里冷笑了声,“凌无朝。”   “怎么了?”   “就一个要求,别脱我裤子。”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好。”   尾巴生长的地方属实敏感,凌无朝将他的上衣撩起一部分,手指顺着后腰的位置向下,滑动至尾椎上面一小块皮肤,轻按,“这里。”   “嗯,”沈越冥露出的后腰凉,被他手指划过的地方痒,催促道,“快点儿。”   尾椎处传来一阵怪异的感觉,那条黑绒绒的大尾巴刚接触到皮肤便倏地与他的身体连接,欢快地在身后甩动。   沈越冥觉得哪儿不对,伸手一摸,本来要发火,结果没憋住,先笑了出来,“你是不是有病,让你别脱我裤子,你在我裤子上开了个洞。”   “衣服上开一个很小的洞,用来放尾巴,兽人都是这样的。”凌无朝顺了顺他的尾巴,帮它平静下来,“这样舒服一些。”   “行。”沈越冥转过身,站好给他看,“配置全了,我现在像一个变异狐兽人了吗?”   “嗯。”凌无朝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弯起唇,“毛绒绒,可爱。”   顿了顿,又补充:“那些兽人朋友会喜欢你这个新形象。”   沈越冥都不屑戳破他那点小心思,就是看他这样开心。   魔皇大人难得有心情寻乐子,沈越冥不会扫他的兴。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沈越冥:“进。”   嵇玄珂来找沈越冥,进门后看到他的狐耳一愣,眼睛瞬间就黏了过去。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沈越冥的耳朵看,凌无朝唇角没了笑意,在桌前坐下。   沈越冥朝他招招手,“玄珂,来。”   叶泠非是个心眼浅的,嵇家兄弟要送他,他就真的乐乐呵呵带人同行,快到家门口了才意识到不太对,急忙跟两位新朋友告别。   送他回家的路上,嵇玄珂三言两语就从他嘴里套出不少兽族的信息。   “老兽主意外过世,现在隐兽潭很乱,不少兽族往外跑,叶泠非此次除掉祸蛸,通过考验,回去就要即位。”   嵇玄珂在沈越冥身前站定,微微仰头,盯着他头顶的耳朵。   “我让他当了兽主后多跟魔域来往,他很开心,给了我们传信用的龟壳。”   沈越冥点头,发顶绒耳跟着晃。   “好,你跟你哥,有空就约他吃吃饭喝喝酒,先维持着关系,看他这个小兽主能不能在隐兽潭站稳脚跟。”   沈越冥坐下给自己倒水,对凌无朝说:“本来没打算跟兽族交朋友,但是这个小叶,不接触一下总觉得亏了。”   “嗯。”凌无朝把盘子里的酸果推给他。   沈越冥准备挑个最红的吃,他低头挑,身后的嵇玄珂不动声色靠近,悄悄伸出手,朝他的耳朵去。   不等碰到,就被一阵魔气打回,嵇玄珂吃痛,阴着脸瞪凌无朝。   凌无朝垂眼,若无其事地帮沈越冥一起挑果子,耳朵就在眼前,顺便摸了一下。   “痒。”沈越冥头也不抬,惦记起那天吃到的野果,“今天见完你那几个朋友,咱们去金潭山移栽几棵树回来,你还记得在哪儿吧?”   “嗯。先尝尝这些,新买的,也好吃。”   有小鸟来叩窗,栖岚山庄来了信,啾啾叫着等沈越冥来收。   沈越冥挑出来几个红得好看的果子,自己啃一个,给凌无朝一个,又给旁边的嵇玄珂塞了一个,接着走到窗前,打开窗户接信。   外面阳光不错,他倚在窗边看信,慷慨地给小鸟分享自己的果子。   房内,嵇玄珂恶狠狠啃了口酸果,艰难咽下去,坐到凌无朝旁边,压低嗓音说:“我也要摸。”   “不可以。”   “他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他也是我师兄。”   凌无朝摇头,“玄珂,耳朵是我给他戴的,你要摸,需要经过我同意。”   嵇玄珂冷脸看他,“那你同意一下。”   凌无朝:“我不同意。”   “你真自私!”   “嗯。”   “……”   他俩越吵声音越大,沈越冥又不是聋子,更别说他脑袋顶还竖着一对灵敏的新耳朵。   他读完信,啃着果子回来。   “走吧魔皇大人,饿了,去找你的兽人朋友吃饭。”   出门时,凌无朝走在前面,沈越冥和嵇玄珂走在后面,脑袋朝他低了一下,用口型跟他说:速摸。   嵇玄珂一喜,瞅准左耳,迅速伸手摸了一下。   沈越冥眼看着他嘴角挂起满足的笑,脚步轻快跑远了。   过了会儿,嵇玄璋悄无声息靠近,搓着手也想摸。   沈越冥刻意放慢脚步,找机会给他也摸了一下。   又过了会儿,偶遇遛孩子的楚桐,两人看见他,眼睛同时一亮,沈越冥干脆蹲下身,又给她俩摸了摸。   凌无朝一直在前面走,没回过头。   等上了巨鹰的背,沈越冥才疑惑,“你今天怎么走这么快?”   “不然你找不到机会给他们摸耳朵。”   沈越冥笑了笑,“人之常情,我看到了也会想摸。魔皇大人这么霸道,还要把我的耳朵圈在你手上?”   凌无朝向他耳朵看,一左一右都被摸过了,变得很乱,一点也没有之前团出来的漂亮自然。   他让沈越冥低下头,重新帮他把耳朵团好,接着一句话也不说,坐在巨鹰背上朝下面看风景。   -   沈越冥第一次进兽人城,稀奇地四处看,许多兽人化出的动物头他没见过,问凌无朝,结果都等人走过去了,凌无朝也不回应他。   他这模样在兽人城也稀奇,有好奇的狐兽人凑近,问他怎么能修炼出人脸的。   他说:“因为我是变异体,既不是凡人也不是仙修,既不算人形魔修也不算正经兽人,你可以叫我四不像。”   狐兽人觉得冒犯到他了,连连道歉,又问:“你是第一次来兽人城吗?对这里不熟悉的话,我可以带你逛逛。”   他哼哼两声,指指身旁冷漠的银发魔修,“没事儿,我老大把我变成这样的,有事找他,他总不能不理我。”   狐兽人朝他旁边定睛一看,惊喜道:“小凌公子?”   凌无朝微笑点头。   一路上有不少人跟凌无朝打过招呼,沈越冥都习惯了。   狐兽人打完招呼离开了,两人并排走,没人说话。   沈越冥操控尾巴朝凌无朝背上打了一下。   凌无朝忍了三句话没有理他,最终还是开口,“刚才你问的三个,分别是蜥兽人,犴兽人和蝙蝠兽人。”   沈越冥冷哼,“晚了,人都走过去,我对不上脸了。”   “我一会儿看到,再指给你。”   “你不是不理我吗?”   凌无朝捏捏他尾巴,“我不喜欢你给他们摸耳朵,不想说话。”   可连续三句话都没理他,确实有些多了。   他果然是因为这个,沈越冥咳了声,说:“那我下回护好,不给人摸了。”   凌无朝心情肉眼可见地好起来,笑着看他,“好。”   前面就是约定的饭馆,远远看见一个灰狼兽人在门口张望。   凌无朝先叫了他,“望山!”   灰狼兽人朝他的方向看来,眼睛一亮,身后尾巴狂甩,用力挥爪,“这儿!”   他就是伏望山,落仙大陆上最大一座兽人城的城主。   沈越冥朝着前面的狼兽人看,心里疑惑,怎么一见凌无朝就摇尾巴?   两人走近,伏望山也看见了他,整只狼一愣,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问凌无朝:“这是谁?”   沈越冥抢答:“我是一个变异狐兽人,魔皇大人没拜把子的好兄弟。”   听说是“好兄弟”,伏望山松了口气,一只狼爪推着凌无朝的背朝里走,另一只狼爪按了下沈越冥头顶的耳朵,低声问:“你是怎么变异的?”   狐耳被按塌又竖起来,沈越冥挑眉,“你感兴趣?”   伏望山点头,眼神似有若无向凌无朝看去,“我要是变得出人脸,就能……”   他挠挠耳朵,略显羞涩地低下头,尾巴在身后甩成了螺旋桨。   沈越冥:“懂了。”   是朵桃花。   伏望山领他们到二楼雅间,厢房内已经坐了三个兽人。   最里面的花蛇兽人笑眯眯朝他们招手,她一袭花裙,身体是蛇,盘在椅子上,双手搭在桌面,手臂被蛇皮覆盖,长满鳞片,指甲是漂亮的绯花蔻丹。   她的蛇瞳在银发魔修脸上定了一下,笑容明媚,“初次见面,我是小花,久仰魔皇大名,这次是缠着望山带我来的,你不介意吧?”   她旁边一个白猫兽人接话:“肯定不介意啊,小凌自己也带了新朋友来。”   屋里竟然有个不认识的蛇兽人,凌无朝瞳孔微缩,下意识拽住沈越冥的袖子,面上却不显,朝花蛇微笑道:“你好。”   沈越冥视线从花蛇兽人脸上扫过,笑道:“初次见面,我是小狐。”   伏望山插话:“他是个变异狐兽人。”   他不讲真名,也没人说什么,花蛇拍拍自己身边的空位,吐着信子请魔皇来坐。   沈越冥先一步过去挨她坐下,接着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对魔皇说:“来。”   花蛇:“……”   沈越冥的耳朵被伏望山拍乱了,凌无朝落座后让他低头,给他团耳朵。   刚说了不给人摸耳朵,又被弄乱,沈越冥想着解释一下,低声说:“他抬爪太快,我没防住。”   “嗯,没事。”   离他们最远的是个黑猩兽人,他块头很大,一直趴在桌上睡觉,刚起来就看到这幕,哑着嗓子开口:“小凌,寻鹰刚走,你身边就有新人了?”   白猫笑道:“小凌现在是魔皇,想要什么新人找不到?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看这位小狐啊,有七分像寻鹰!”   黑猩大笑,又猛然收住,一掌拍在了桌子上,将面前的筷子震落。   伏望山喝道:“老猩!”   黑猩没再说什么,黑沉着脸,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他这几个朋友态度不善,团好了耳朵,沈越冥抬起头。   “猫兄说得对,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魔皇大人现在统领魔域,日理万机,睡觉的时间都不够,哪有空怀念死人?”   他这么直接说出来,白猫一愣:“你……”   “我是魔皇的新朋友,正帮他适应当魔皇的生活,想让他迈入新阶段,几位多年老友还没我觉悟高?”   “那你们想让他怎么样,消沉绝望,茶不思饭不想,每天以泪洗面,李寻鹰死了,他这辈子就完了?”   黑猩重重放下酒碗。   “没有没有,狐兄这话说的……”白猫急忙起身,从旁边给黑猩拿了双新筷子,猫爪搭在他肩上使劲按住,笑道,“小凌能走出来,我们肯定开心,何况他现在是魔皇,魔域有了咱们自己人,这是好事,好事。”   沈越冥不依不饶,笑了声,“既然是好事,两位说话怎么夹枪带棒,你们这回请他来是叙旧,还是专要挑他的刺?”   黑猩沉声道:“你少转移话题,我说的是你俩的关系,寻鹰刚走他就找新情人,显得他们以前的感情像笑话!”   沈越冥大骇,头顶狐耳都跟着抖,“我是魔皇的好兄弟,什么时候成他情人了?”   黑猩皱眉:“你们不是那种关系?”   “当然不是,我俩过几天还准备拜把子。”他撞撞凌无朝的肩,“是吧?”   凌无朝不出声,低头夹菜。   “小凌,你怎么不说话?”白猫问。   沈越冥在桌子下捏了把他大腿,让他别乱说。   凌无朝顺势握住他的手,垂眼看着桌上一道盐焗虾,轻声说:“寻鹰爱吃。”   接着,把自己面前满满一盘菜朝旁边的空位推去。   众人凝目一看,全是李寻鹰爱吃的菜。   他刚才闷头不语,是在给亡夫夹菜,想象他还在自己身边。   这恋爱脑犯得恰到好处,黑猩的手颤了一下,面上浮起一丝愧疚,“小凌,你……哎!”   他埋头倒酒,单手握拳捶了下大腿,低声自语:“老猩,你真该死啊!”   沈越冥使劲把自己手从凌无朝手心抽出来,拍拍他的肩,安慰道:“会过去的。”   黑猩端起一碗酒,“啥也不说了兄弟,误会你俩了,我自罚一杯。”   沈越冥当然不会让他自己喝,拉魔皇起身,跟他共饮。   酒过三巡,黑猩兽人已经喝到了他们这边,歪歪扭扭揽着凌无朝的肩,捶着胸口道:“寻鹰、是我兄弟!他走了,以后小凌你的事,就是兄弟我的事!”   伏望山也往这边凑,卡着黑猩胳膊不让他揽,“就是,寻鹰走了,还有我们,好兄弟,两肋插刀!”   凌无朝没少喝,却一点不醉,笑道:“多谢。”   一边跟他们碰着杯,还能抽空把剥好的虾放到沈越冥盘里。   沈越冥怀疑他的酒量,低声问对面的白猫兽人:“他喝醉过没?”   “没,他能把我们一桌人喝趴,以前都是寻鹰大醉,他把人带回去。”   白猫感叹,“小凌酒量不减当年啊!”   说着,他也来了劲,拿着酒杯凑过去一起喝。   桌子这边只剩沈越冥跟花蛇兽人。   花蛇一直想过去跟魔皇喝,可沈越冥挡在中间,总半路拦下她的酒杯。   花蛇瞪他一眼,不满地吐信子,跟沈越冥说:“你怎么回事?我跟魔皇约好的,你别影响我们交朋友。”   沈越冥笑了声,慢悠悠吃虾,“你们不是初次见面吗,怎么成约好的了?”   “我跟魔皇的私密联系,能让你知道?”   “私密联系,是指那两张排名一千位的号码牌?”   花蛇一惊,眼神飘忽,信子狂吐,拽着他走到窗边,远离屋里几人,悄声问:“你怎么知道?”   “我是魔皇的贴身小弟,他对外的往来信件都是我经手。”   “就在我们出门前,收到一封来自栖岚山庄的信,上面说,一会儿见,可我们并没有相约,哪来的一会儿见?”   他声音放到最轻,盯着花蛇的脸,自己也觉得惊奇,笑道:“我真没想到,祝庄主,你竟然会是个兽人。”   花蛇把手指举到唇前,低声道:“嘘!叫我小花!不能让他们知道我的身份。”   沈越冥挑眉,“为什么?”   “没有原因,现在我只是小花!”   沈越冥还是觉得奇怪,如果祝鸢是个兽人,岑川当初跟他讲到栖岚山庄时不可能不提。   他把手里这杯酒敬花蛇,碰杯时低声问:“你不会是套了张蛇皮,假扮兽人接近我们魔皇大人吧?”   “怎么可能,”花蛇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把胳膊给他,“你摸,看是不是真蛇皮。”   沈越冥也没客气,捻起她胳膊上的皮感受了一下,眯起眼:“方便验验你脑袋吗?”   花蛇把蛇头伸给他,沈越冥盯着细看了会儿,又上手按了她头顶的鳞片,彻底信服,“好吧,的确是条真蛇。”   他现在怀疑祝鸢是不是故意派人来耍他们。   花蛇得意地吐着信子,“这下信了吧?你让开,我去跟魔皇喝两杯。”   “跟我喝,他外交这块一向是我负责。”   花蛇就要跟魔皇喝,沈越冥把她拦在窗前,说什么也不让她过去。   后来双方都急了,沈越冥一拍花蛇的肩,让她站定,沉声说:“他怕蛇!”   凌无朝怕章鱼时就拽他袖子,怕蛇还拽他袖子,沈越冥本来想笑他,转念一想,他怕鬼的时候也拽了魔皇大人袖子,大家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话谁。   花蛇一愣,抬起手摸摸自己脸,“他怕蛇?”   “嗯,”沈越冥倚在窗边向外看,“祝庄主有什么话跟我说吧,我们魔皇大人脸皮薄,你坚持的话,他会忍着害怕跟你交朋友。”   花蛇不语,看着窗外场景沉思。   厢房内,伏望山挤在凌无朝身边,看着窗边窃窃私语你推我搡的两人,惊道:“这哥们儿想干嘛?小花可是我新认的妹子!”   黑猩大喜,双臂兴奋地捶着自己胸脯,“好!好!他喜欢女人就好,小凌安全!寻鹰,你安心去吧,兄弟替你守着爱情!欧吼!”   白猫攥着酒杯,死死盯着那边,恨声咬牙:“为什么!黑毛更帅吗?她不喜欢白的吗?白的多可爱啊!”   语罢,一脑袋栽到桌上。   他们都醉得差不多了,挤在一起哼唧,凌无朝耳边一时哭笑齐发,闹腾不堪。   忽然,花蛇把窗户推到最大,嗖一下跳窗,把沈越冥吓一跳,下意识抓她,只抓到一段滑溜溜的蛇尾。   花蛇跳下去就灵活地游远,朝楼上挥着胳膊喊:“一会儿见——!”   沈越冥还没缓过来,朝窗外遥遥骂她一句,“你有病吧!”   他拍着胸口回到桌前,凌无朝在剥最后一个虾,旁边三个都醉趴在桌上,嘴里念念有词。   这时,一只灰狼手臂冒出来,不偏不倚揽上了凌无朝的肩膀。   凌无朝肩膀动了动,没把它甩下去,沈越冥走近,刚抓起那只手臂就被反手握住,灰狼醉意朦胧,脸对着他,嘴里喃喃:“寻鹰……”   他一愣,凌无朝也停下剥虾的手,惊讶地偏头看。   紧接着就听到一阵“嗷呜呜呜”的哭声,伏望山紧紧抓着沈越冥的手,说起了醉话,“我好想你啊!寻鹰,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呜呜……”   沈越冥松口气,另一只手上去,准备强行把这狼爪子扒开。   凌无朝剥好虾,蘸了料汁,喂到他嘴边。   沈越冥双手都在跟狼爪子抗衡,只能用嘴接住魔皇大人的好意,夸道:“这虾不错,一会儿去后厨问问,往魔域也养点。”   “呜呜……寻鹰,我对不住你啊!我叫你一声大哥,却没忍住,对大嫂犯了错……”   “咳咳咳!”   沈越冥一口虾没咽下去,呛得猛咳,凌无朝给他倒了杯酒。   他接过酒来喝,笑道:“大嫂,望山兄对你是真爱啊。”   沈越冥很不喜欢那个李寻鹰,李寻鹰头上带点绿,他乐得看戏。   于是他拍拍狼脸,凑到伏望山耳边幽声道:“没事,大哥已经走了,大嫂现在单身,就应该托付给一只值得信赖的狼,相信大哥在天上也会祝福你们……”   他正说着,尾巴根就被凌无朝整个圈住,轻轻一攥。   他倒吸一口气,猛地挺直身子,只觉得从被攥住的地方开始,一阵怪异的麻痒蹿至全身,发顶的耳朵都在跟着轻颤。   “凌无朝,”他呼吸有些急,回头看,“你干嘛呢?松开。”   “望山对我有误会,他要找当初的救命恩人,错认成我了。这个寻鹰是知道的。”   凌无朝轻声向他解释,手攥着他的尾巴根没有松开。   “哦,误会就误会,你先松手……”   沈越冥浑身难受,忽然又一个激灵,被迫后撤两步,凌无朝直接圈着他尾巴根用力,从身后贴近他,“而且,我不是单身。”   沈越冥冷哼,“你就是单身。”   凌无朝向他发顶狐耳吹了口气,耳尖一惊,颤得更厉害了。   “沈郎,”他把唇贴近狐耳,轻声说,“我不和别人在一起。”   沈越冥的这双新耳朵十分灵敏,不论是凌无朝说话时呼出的热气,还是他那点缱绻勾人的尾音,都能接收得明明白白。   尾根被捏着,凌无朝贴他贴得很近,狐尾艰难地挤在两人身体之间。   沈越冥冷静了一会儿,心平气和道:“先放开,有什么话,面对面说。”   “我已经说完了,我不是单身,还有,我不和别人在一起。”   “嗯,我知道了,你放开吧。”   凌无朝不松手,沈越冥等了会儿,问:“又怎么了?”   凌无朝在盯着那对狐耳看,脸颊微红,呼吸有些急,“我能咬一口吗?”   “……”   这天杀的恋爱脑……不要脸的死断袖!   沈越冥咬牙:“你说呢?”   左耳传来轻微的刺痛,带着些舌尖撩过的湿润,凌无朝不给他任何准备,实打实地一口咬了下去。   紧接着撤开牙齿,松开他的尾巴,轻笑道:“很美味。”   沈越冥生无可恋地抬手摸摸自己左耳那个牙印,凌无朝还想揉他绒尾前端最蓬松的部位,沈越冥把尾巴从他手里抢回来,摔门而出。   门刚摔上,又打开,沈越冥站在门边,面无表情指着屋里三个醉鬼问:“他们怎么办?”   后来还是跟魔皇大人协作,把三人运到最近的客栈,要了一间超级大床房,让他们排排躺好。   凌无朝打开窗户,唤了两只小鸟守在屋里照看,他们暂时不离开兽人城,屋里有事了小鸟可以随时找他们。   阳光照洒进来,沈越冥扒着左侧狐耳,对着屋里的镜子观察上面的牙印。   凌无朝从他身后靠近,要给他团耳朵,沈越冥抓住他的手,“你别碰。”   “耳朵都被你弄乱了。”   “那你也别碰。”   沈越冥还在气头上,故意把右耳也弄乱,顶着一对乱糟糟的耳朵在凌无朝面前晃。   凌无朝忍得难受,想强行上手,总能被他拦住或躲开。   沈越冥冲他笑,语气得意,“凌无朝,我不让着你,你碰得到我吗?”   “沈郎总会让着我的。”凌无朝向他走近一步,“太乱了,让我摸摸。”   沈越冥直接翻窗跳到街上,遥遥朝楼上人挥手。   凌无朝要来抓他,他仗着街市热闹,隐入人群中。   沈越冥一个人乱逛,路上想买串糖葫芦,他说要最酸的,那老板以为他是找茬的,护着糖葫芦说:“我这儿不卖酸的,纯甜!”   “不可能,有几串一看就酸,就上面那串,你给我。”   老板怕他讹人,不卖给他,扛着糖葫芦串就跑,他追了几步没追上,决定算了,又不是非吃不可。   满街兽脸看久了,他有点晕兽,四处搜寻着想找张人脸看,当然,那张人脸最好不要是凌无朝。   一想起凌无朝耳朵就痒,尾巴也跟着有奇怪的感觉。   他让着凌无朝才答应戴耳尾,为了让魔皇大人开心一下,没想到就这样给了凌无朝底气,让他得寸进尺耍流氓。   路过一家小茶摊时惊鸿一瞥看到张含笑的人脸。   穿花裙的漂亮女人,正撑着下巴和面前的兽人少年对视,她手背朝外,指尖微翘,露出显眼的绯花蔻丹。   沈越冥都走过去了,又退两步退回来,蹲在桌子边观察这女人手上的蔻丹。   他想到小时候爹娘打过最狠的一次架,互相把对方揍得半死,就是因为娘第一次突发奇想染了蔻丹,她很喜欢,握拳头揍人都觉得更有力量。   爹明明看直了眼,非要嘴硬说染的什么鬼东西,看看你手上握兵器的丑陋老茧,那玩意儿才适合你。   沈越冥那时候太小了,不懂娘为什么气红眼,拳头攥得嘎吱响,跟爹打了成亲后最狠的一次架。   后来爹娘分开,又相继离他而去,沈越冥被师兄带大,没怎么接触过女人,就更没机会懂了。   他蹲在这里的模样太过诡异,视线又太过炽热,把对面的少年兽人吓跑了,祝鸢不满,朝前喊道:“怎么走啦!你叫什么呀弟弟?”   沈越冥坐到那少年的位置,很自然地拿起一个茶杯,摆到自己面前。   “这么有缘,祝庄主,我向你请教个事。”   听完他请教的事,祝鸢垂眼,一边给他倒茶一边思索,茶倒完了,也想好了,猜测:“你爹娘不是自由恋爱吧?”   “何止,正道魁首和本地最大的匪帮联姻,千年的死对头。”   祝鸢点头,“这就好解释了,互相看不顺眼的两个人,婚后日久生情,你娘那时候已经喜欢他了,心里有他,才会在乎他的评价,没得到想要的反馈自然生气,连带着从前对他的讨厌和新生出的那点喜欢,全化作拳头上的力量。”   她说着就兴奋起来,笑着感叹,“所以才会有你说的,揍得比任何一次都要狠,一拳一拳都是爱啊……”   沈越冥第一次从别人口里听到“爹娘之间是有爱的”,虽然不能细想,但他还挺喜欢。   “祝庄主,我第一个问题问完了,还有……”   他说着就迅捷抬手,抓住某只想往他狐耳上摸的机械手腕,笑了笑,“我说了,凌无朝,我不让你,你碰不到。”   对面的祝鸢惊讶,“魔皇大人是悄无声息瞬移过来的,你这都能发现?”   沈越冥:“嗯,厉害吧?”   凌无朝在他身边坐下,“厉害。”   又说:“耳朵实在太乱了。”   沈越冥:“不准碰。”   凌无朝只好忍下,不往他头顶看。   沈越冥不爱喝茶,把面前的茶推给凌无朝,“祝庄主,第二个问题,你是怎么做到从兽人变成人类模样的?”   祝鸢微笑,无比坦荡。   “因为我不修炼,我的魔气只有一小缕,永远停留在化形和不化形之间,我想当人了,就把那部分魔气压下,想当兽人再放出来——那点量,一根手指头的事。”   “哦……相当于你觉醒了灵田,但你选择当人,放弃提升修为可能会带来的任何好处,是这个意思吧?”   “修炼有什么好处,强大,长生?”祝鸢耸耸肩,“我都不需要,知道人生苦短,寻欢作乐才有意义嘛。”   沈越冥挑眉,“这么通透。”   “是啊,我还考虑到魔皇可能更喜欢魔修,专门化了形来见,没想到他怕蛇。”   祝鸢摸摸自己脸,“也幸好是我,还能换回这张脸蛋见人,其他兽人就没办法了。”   凌无朝喝了沈越冥推来的茶,向祝鸢询问,“祝庄主,你主动来见,是不是有什么事?”   祝鸢摸自己脸的手一顿,上身倏地前倾,双手捧住魔皇大人的机械手,认真道:“是,还请魔皇大人出手相助,救落仙大陆所有美人于水火!”   凌无朝惊讶,“怎么了?”   “近来落仙大陆总有凡人离奇失踪,光我掌管的北域凡人城中,近三个月来,失踪人数就不下百人。”   祝鸢沉声道,“这些失踪的凡人无一例外,全是长相姣好的青年男女,我派人追查,线索寥寥,且全在南域凡人城断了消息。”   沈越冥问:“有什么线索?”   祝鸢松开魔皇的机械手,从怀里摸出一张画像,展开给他们看。   “许多人是在家里失踪的,不止一个失踪者的家人见过这个怪物徘徊在自家周围。”   看到那画像上的大水母脑袋,沈越冥冷笑一声,“老熟人了,上次没逮到,让它跑了。”   “你们认识?”祝鸢指着画像上的水母脑袋,“它很张扬,见过它的人大多觉得是闹鬼或哪个魔修,没想到是来踩点拐人的。”   凌无朝说:“它好像格外钟爱貌美的人,我们上次遇到的一个小孩,就险些被它扒走脸皮。”   祝鸢面色凝重,“我们失踪者里并没有小孩,那些青年迄今为止一个也没找回来,若真像你所说,它会扒皮,那恐怕……”   她不再说,这么久过去,恐怕凶多吉少。   沈越冥盯着画像看,“那个小孩的父母大概率也是被它劫走了,怪不得它要问小孩父母好不好看,怕是先看上孩子,才顺着摸到了爹娘。”   “祝庄主,为什么你说,线索都断在了南域凡人城里?”   提起这个,祝鸢气得攥拳,“它喜欢在北域抓人,各个城区都出现过它的身影,我的人追踪它,一进南域就没影,连哪个城区都定位不到。”   “这是在南域有家啊,”沈越冥眯眼,“南域有人失踪吗?”   “有,我不清楚具体数量,但绝对比北域少。”   沈越冥拿起那副画像,“它这是知道在自家犯案容易被抓,专门跑到别人家。祝庄主,查了三个月没下落,这期间一直有人失踪,你怎么现在才找人求助?”   “我……”祝鸢有些自责地垂下眼,也不知道怎么回他。   三个月属实太长,沈越冥还要说些什么,凌无朝按住他的手。   “因为无人可找,凡人城的事一向是自己处理,魔域和天魁城都不会插手,栖岚山庄收人百无禁忌,祝庄主手下想必也有不少可用的修者,连他们都追查不到,这才彻底没办法了。”   祝鸢点头,“嗯,只管凡人,我的山庄绰绰有余,如今的落仙大陆人员混杂,很多事确实力不从心。”   “实不相瞒,先前魔皇大人给我发信,我还只当你是闹着玩,我们山庄也确实不想莫名其妙跟魔域结交,这才给你排了号。”   “直到上回池篝村救灾魔域帮了大忙,这次又助繁州城除掉金蛸,我才下定决心向你们求助。”   她再次握住魔皇的机械手,恳切道:“魔皇大人,我从你给我的每封信的字里行间,都能感觉到你是一个很不一样的人,你时而是个平易近人的魔皇,时而是个杀伐决断的大魔头,时而又是胸怀天下的魔域之主,你是个多面的人,没人能看破真正的你……”   “……祝庄主,”凌无朝不得已打断她,“所有信都不是我写的。”   沈越冥咳了声,举起手,“魔皇大人给你的所有信,都是我代笔。”   祝鸢面不改色收回手,对沈越冥恳切道:“你是个有趣的人,跟你写信很开心。”   沈越冥:“彼此彼此,其实我也想当一个多面的、复杂的人。”   祝鸢:“其实我看出来了,你在信里很努力地展现自己,只是太用力,适得其反了,我曾经也怀疑过写信者的精神状态。”   沈越冥:“其实我也看出来了,你就是看上魔皇了。他写的就是多面复杂,我写的就是太用力。”   沈越冥把手给她,“为什么不握我的手?”   “……”   祝鸢移开眼,小声嗡嗡道:“确实不喜欢你这款。”   胜负欲作祟,沈越冥也跟着小声嗡嗡,“没事儿,魔皇大人喜欢我这款。”   祝鸢一惊:“啊?”   凌无朝轻笑,顺了顺他甩在身后的尾巴。   沈越冥让她收起那张画像,“我们去趟南域,探探这只水母的老巢。”   “好!我回去就把线索整合给你们,不过我们定位不到具体的城镇,追查起来可能困难些。”   凌无朝思索片刻,“无妨,我们这边也有个线索。”   沈越冥问:“迎仙镇?”   “嗯。”   沈越冥笑,“好啊,去一趟,还能见见那个姑娘。”   凌无朝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告别了祝鸢,两人并肩在城里走,沈越冥会躲,凌无朝牵不到他的手,就轻轻拽他的袖子。   “沈郎,”他说,“你不要喜欢姑娘。”   “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你喜欢男人不也控制不了?”   “你也喜欢男人。”   “我不……”沈越冥瞥他一眼,停顿,“不跟你说了。”   “凌无朝,你别哭。”总爱流一些莫名其妙的眼泪。   “没有。”   “没有你怎么低着头?你抬头,我看看。”   凌无朝抬眼,对视上的瞬间,沈越冥心头微微一颤。   凌无朝的眼神一向温柔平和,调戏人时会变得缱绻多情,此刻那双红眸却紧锁住他,翻涌着怪异的、毫不遮掩的情绪,像是难过,像是生气。   凌无朝眼尾泄出漆黑的魔气,混着肉眼可见的电流,沈越冥感觉到魔皇全身的气息都躁动起来。   他眯了眯眼,问:“凌无朝,你现在心情很不好?”   凌无朝视线放到他发顶的耳朵上,“太乱了。”   乱了很久,这对耳朵没有按照他的心意,在沈郎身上维持最漂亮的样子。   “哦,”沈越冥带他向前走,避开闹市,走到人少的地方,“那你想摸吗?”   “嗯。”凌无朝还拽着他的衣袖,视线没从他头顶的耳朵上移开过,“给我摸一下。”   停了停,改口,“两下。”   轻轻摸两下,就可以恢复这对漂亮的耳朵。   沈越冥在一棵树下止步,指指前面:“那儿有个卖糖葫芦的,你把最上面那串买下来,我想吃。”   凌无朝抬眸去看,果然看到一个卖糖葫芦的身影,他弯起唇,“好。”   又说:“那你等我。”   “嗯。”   银发魔修脚步轻快向前去,叫住卖糖葫芦的兽人,拿下最上面那串,低头付钱。   全程嘴角挂着浅笑,眼尾那丝外泄的魔气在这一连串的动作中消失无踪。   午后的阳光依然温暖,沈越冥站在树下等他,身后狐尾轻甩,一阵微风吹过,带得发顶绒耳轻轻晃动。   凌无朝回来后,把糖葫芦递给他,抬起手来,试探着要摸他耳朵。   沈越冥低头咬了第一口裹着糖衣的山楂球,顺势把耳朵送进了他掌心。   于是凌无朝两只手都覆上去,安心地团着这对耳朵。   他动作轻柔,有时候指尖会划过左耳那个牙印,沈越冥品尝糖葫芦的间隙,还不忘跟他说:“我只戴一天,等今天离开兽人城,就把耳朵尾巴全摘了。”   凌无朝不满他在这种时候提醒自己,本来团好了耳朵,要松手,现在却又不愿放开,恨不得从现在开始一动不动,团耳朵团到今天结束。   沈越冥吃完了第一个,把第二个山楂送到他嘴边,“你吃吗?”   凌无朝咬了一口,“好酸。”   沈越冥问:“胳膊酸吗?”   团个没完,手像是长他耳朵上了。   凌无朝不回应他,沈越冥干脆靠着树坐下,专心吃手上的糖葫芦。   小白鸟在外面玩完,找到了两个主人。   远远看,凌无朝靠在树前,垂落的手放在沈越冥头顶,轻轻拨弄着手边的耳朵,眼底是温暖的笑意。   小白鸟瞅准了另一侧狐耳,叽叽啾啾飞过去,先是狐口夺食,抢了口山楂吃,接着卧到沈越冥发顶,紧贴着那只暖绒绒的黑色狐耳,满足地睡起了觉。    第25章   繁州城内, 萨谟一早就过来,跟栖岚山庄派来善后的人碰了头。   首富家里清点好的资产已经全部充公,用作繁州城内危楼重建的资金。   栖岚山庄的人一边点着钱, 一边往萨山主身后看, “你们岑护法呢, 她不出来露个面?”   另一人嘲讽道:“怪不得我们赈灾使说, 她家救灾物资囤积不正常,原来根本就是她丈夫引起的天灾,萨山主, 这种人你们魔域还留着……”   萨谟阴鸷的红眸望来,这人猝然住嘴,脊背窜上一阵寒意, 急忙低头干活。   没人再敢提岑护法,萨谟在城里待到黄昏, 远远看见一只巨鹰路过,鹰背上两人拉拉扯扯。   “凌无朝, 你别太过分!”   已经离开兽人城了,沈越冥在鹰背上就要摘掉狐耳狐尾, 凌无朝实在舍不得, 圈着他的尾巴,温声说想让他多戴一会儿。   沈越冥不同意, 他就不松手,嘴里说的话有多软,圈尾巴的力道就有多大。   给沈越冥整得浑身难受,故意挑衅他,摘了两只耳朵,扔进下面一片湖泊。   这样一来凌无朝更舍不得尾巴, 用上了双手,一手圈着尾巴根,一手去顺蓬松的尾巴毛。   他喜欢看沈越冥害羞,想听沈郎被刺激得忍不住叫出来……后来被急红了眼的沈越冥按在鹰背上,卸掉了那只作乱的机械假肢。   沈越冥把假肢塞进他怀里,曲腿压住他另一只手臂,阴着脸摘掉背后的尾巴,不由分说扔了下去。   接着垂下眼,居高临下看着大胆的魔皇,冷声说:“跟我道歉。”   凌无朝躺着看他,夕阳映衬下的侧脸更加俊美,生气也好看。   他动了动被压住的手臂,轻声说:“下回……”   “你还想有下回?”沈越冥冷嗤,压他手臂的力道更重,“跟我道歉!”   凌无朝一惊,“下回不戴了吗?”   沈越冥气笑了,“你先跟我道歉!”   “对不起。”凌无朝手腕蹭了蹭他大腿,小心翼翼问,“下回还戴吗?”   他道完歉,沈越冥松了力,从他怀里抢过机械假肢来给他安,冷着脸说:“不戴了。”   凌无朝往下面看了眼,不同于耳朵扔在野外,刚才已经到了城区,沈越冥那么气冲冲把尾巴扔下去,有些危险。   “会不会砸到人?”   “没事,我看准了,下面没人。”   巨鹰刚刚飞过的山头,萨谟迎风而立,面无表情抓下吹到脸上的狐尾。   “男宠,高空抛物,魔皇,纵容无度。”   批判完,他正要扔了这条尾巴,忽而一顿,把狐尾拿到眼前。   只见漆黑的狐狸毛上沾了不少灰白的毛,萨谟眯眼,掌心聚起魔气,逼出了狐尾上沾染的一股狼味儿。   他寒声笑,掌心魔气化出火焰,瞬间吞噬掉这只沾了狼毛的狐尾。   “伏望山……”   -   傍晚,巨鹰落地在迎仙镇,这个知名景点的小镇一如既往热闹。   小白鸟飞去玩,沈越冥垂眸思索凌无朝刚刚对他说的话。   “那个餐馆的两个掌柜,称呼水母为‘贵人’,还给了它不少钱……他们之间会有什么交易?”   “过去问问。”   凌无朝上次来这个热闹的小镇,是一个人逛街,这次终于有了沈郎在身边,手指试探着碰了碰他。   沈越冥低头看了眼,“魔皇大人,好兄弟上街不牵手。”   “勾一下手指呢?”   “不要。”   凌无朝有些落寞地垂下眼,牵起他的衣袖,“真希望你能快点想起来。”   沈越冥没说什么。   其实两个男人牵衣袖逛街他也觉得别扭,但再拒绝下去,凌无朝心情又会变坏。   路过上次买花灯的地方,凌无朝想要再买一个,沈越冥不解,“不是有一个了?”   “那个是上次过来买的,这回是我们一起买,不一样。”   凌无朝挑了一个桃子形状,问他喜不喜欢。   沈越冥笑着拎到手上,观察这精巧漂亮的小灯,“粉嫩嫩。”   凌无朝付了钱,又带他到上回买山楂的地方,圆润通红的山楂球,没裹糖衣,用黄纸包着,这种的吃起来最酸。   凌无朝付完钱后,拿起一个喂他,沈越冥用手接过,一口咬下去,眼睛微亮。   山楂的味道在嘴里炸开,九分酸里带着一分甜。   凌无朝看出他喜欢,牵起他的袖子往街上走,弯唇道:“从前沈郎吃到这么酸的果子,总要来找我尝,把我拽到没人的地方亲吻,问我受不受得了。”   “其实我受不了酸,但是很想和你一直亲,就说,受得了。”   “于是你每吃一个都来亲我,亲到后面我终于感觉不到酸了,还以为自己练了出来,可下次再吃很酸的东西,还是受不了。”   沈越冥吃着美味的酸果,有心情跟他闲聊,“那是因为你嘴嘬麻了。”   凌无朝轻笑,手指戳了一下沈越冥手里亮着粉光的小桃灯。   “等沈郎想起来,我一定要第一时间亲你。”   沈越冥掂了下那小灯,往他手上轻轻撞,“你这么喜欢他?”   “嗯,”凌无朝向他挨近了很多,手臂隔着衣袖相蹭,轻声说,“我非常喜欢你。”   沈越冥呼吸一滞,手松开,小灯险些落地,还是凌无朝及时接住,又塞回了他手上。   沈越冥讨厌看人谈恋爱,读话本子都避开,倒不是因为他嫉妒……确实是因为他嫉妒。   两个互相喜欢的人才能谈恋爱。   被人喜欢分明是一件很难的事。   可为什么“沈郎”那种人,都有凌无朝这样的傻子喜欢?   远远看见那家餐馆,生意很红火,现在是饭点,门口有不少等位的客人。   他们从门口路过,沈越冥看到那姑娘在里面忙活,又感叹:“真漂亮。”   旁边一个等位的青年应和,“是啊!你说这家人怎么生出这么俊的闺女,我来他家连吃三天了,就为了跟这姑娘多说几句话。”   另一人质疑:“亲生的?不能吧,我看这家两个掌柜都长得……准是领养的闺女!”   那青年摆摆手,“我问过了,就是亲生的。”   有个路过的本地人听到他们讨论,凑过来小声说:“确实是亲生的,就是这闺女小时候没长开,丑了点,后来不知道吃了什么灵丹妙药,突然长开了……”   这时,有一桌客人吃好了,那姑娘伸出头来招呼下一桌客人,刚好听到这本地人在议论她,原本热情的笑在脸上僵了僵。   看到她,青年霎时眉开眼笑起身,“婉婉,又漂亮啦!”   姑娘听到夸赞又笑弯了眼,嗓音清甜,热情招呼他进去。   沈越冥都走过去了,又回头看,感叹:“脾气看着也不错。凌无朝,你只能喜欢男人吗?不考虑考虑……”   “沈郎,”凌无朝轻声开口,“你再说这种话,我要亲你了。”   沈越冥:“你又亲不到我。”   “魔骨会帮我,让你动弹不得。”   “那又如何?魔骨还是我替你压制的。”   “可你舍不得我疼,”凌无朝向他走近一步,几缕魔气推着他的腰,让他靠到身后的墙上,“我现在吻你,你会撤掉对魔骨的压制来惩罚我吗?”   沈越冥想了会儿,从他手里拿走一个山楂球,“行,我不说了。”   “嗯。”   他靠在墙上不起来,凌无朝就靠到他旁边,垂眸看他手里泛着粉光的小灯。   凌无朝还想一起逛逛,可沈越冥不走了,他只好跟着靠在墙上发呆。   这地方离那餐馆比较近,周围没有其他店,灯照不到,有些黑,也没人到这边来。   沈越冥一直往那餐馆的方向看,后来让凌无朝等在原处,自己过去跟等位的客人聊天。   那姑娘不时会探出头来招呼客人,沈越冥找机会搭上了话,三言两语就把姑娘逗笑。   姑娘听说他不吃饭,专门等她出来聊天,笑嗔他两句,看中了他手里的小灯。   沈越冥一愣,把灯往身后藏。   夜已深,外面没了等位的客人,店里也不忙,姑娘时间充裕,倚在门口向他讨要小灯,不给就作势要回去。   “等等。”沈越冥拦她,思前想后揪了餐馆门口一棵草,变出朵红花来递到她面前。   “再聊会儿。”沈越冥说。   姑娘接了花,又笑开,揪着花瓣问:“你想聊什么?”   沈越冥拿走了小灯,凌无朝站在不远处的黑暗里看着两人有说有笑,姑娘手里的红花在餐馆的灯下显得格外扎眼。   沈越冥让他在原处等,他就一动不动,可他不想看沈越冥跟姑娘聊天,还送花出去。   花和初吻一样,只给喜欢的人,沈郎的初吻早就给了他,花却可以送任何人。   几缕魔气贴着地面,缓慢朝沈越冥的方向而去,想把沈郎捆缚住,拽回来,按到墙上亲吻,将他自以为的“初吻”夺走。   然而不等魔气靠近,姑娘忽然发出一声崩溃的大叫,把花砸到沈越冥脸上,捂着脸边哭边骂他。   餐馆里的大娘闻声迅速出来,把闺女往房里拽,黑着脸对沈越冥说:“赶紧走!赶紧走!”   沈越冥在门口站了会儿,静静观察里面,直到大娘出来第二次驱赶他,他才拎着小灯离开。   地上的魔气在他回来前紧急撤回,凌无朝迎上来问:“怎么了?”   “聊天聊崩了,”沈越冥摸摸刚被花砸过的脸,“看来我不适合跟姑娘聊天。”   “凌无朝,我发现……”   忽然,他定睛一看,刚才砸完他脸掉到地上的那朵花出现在了凌无朝手里。   “你捡它干嘛?”   凌无朝把花收好,“没事。你发现什么?”   “我发现这姑娘做过整形,刚才跟那些等位的客人聊天,好些本地人路过就插一嘴,说这姑娘以前貌丑,后来才变好看。”   “我跟她说话,开始还好好的,直到我说有个朋友长得不好看,一直想着去哪做做整形,问她有没有什么推荐,她就生气了,让我滚。”   凌无朝想了想,“人家既然在意,我们就不该这么直白地问……不太礼貌。”   “嗯。”沈越冥靠墙蹲下,盯着自己手上的小灯看,“我知错了,小凌哥哥,接下来靠你了。”   凌无朝:“……什么?”   “深挖一下她的内心,我估计她整形的事跟水母脱不了干系。”   沈越冥屈指弹了下小灯,叹气,“本来就是你去聊合适,你更招姑娘喜欢。”   凌无朝问:“你找她聊天,是为了打听那只水母?”   “不然呢?”沈越冥看了他一眼,“咱们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这个。”   “我以为你喜欢那个姑娘,还给她送花。”   话音刚落,沈越冥就变出一朵花,对着他一弹,弹进了他掌心。   凌无朝眸光微动,又听沈越冥笑道:“她要我的灯,我不想给,手边能送的只有花。”   他朝凌无朝伸手,让他把捡的那朵花拿出来,凌无朝不愿意,他又往凌无朝怀里塞了两朵花,“三朵跟你换,快点。”   凌无朝刚拿出来,那朵花就被一阵红色灵光一攥,化为碎屑。   “好了,”沈越冥吹开那些花屑,“这花我多的是,你想要跟我说,不用捡。”   凌无朝靠他蹲下,肩膀和他挨蹭着,“还想要。”   沈越冥揪了手边几根小草,变出花往他怀里弹,怀里的花越来越多,凌无朝的脸也离他越来越近,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   “沈郎,”他轻声说,“想亲你……”   话音未落,沈越冥就揪着一朵花怼上了他嘴唇。   柔软的花瓣和嘴唇相触,很像一个温柔的吻。   凌无朝微怔,眼睛垂下,有些不知所措。   沈越冥还捏着花梗转,让花瓣彻底地吻过他嘴唇,借着小灯的光,凑近看他颊边那点红,问:“亲够没有?”   他声音很低,周遭安静,说出的话清晰地传进凌无朝耳中。   凌无朝呼吸有些急,脑袋后撤,沈越冥手里那朵花就追着他吻。   不得已身体也后撤,紧贴到墙上,沈越冥也顺势侧身,跟他面对面,手仍不肯松,花蕊与他的唇瓣厮磨。   “亲够没有?”沈越冥又问。   “够了……”   凌无朝脸热得厉害,声音很轻,那朵花跟他的唇贴得太紧,就连张嘴说话,都会含几片花瓣进嘴里。   沈越冥把花撤开,似乎找到了治他的办法,勾起唇,“凌无朝,你亲朵花都害羞,还老想着亲我……”   凌无朝倏地站起身,摸了摸刚与花亲吻完的唇,也不看沈越冥,启步离开,“我去打听一下水母。”   “嗯。”   他还没走远,沈越冥对着他的背影问:“这花呢,你还要不要?人家初吻可是给了你,你得负责。”   凌无朝脚步顿了一下,“要。”   “……”   沈越冥就是开个玩笑。   他靠坐在墙前,放出一缕灵气,让花漂浮到小桃灯上,对着它看。   柔软的花瓣和凌无朝的嘴唇磨了一遭,变得有些凌乱皱巴。   沈越冥没亲过嘴,不知道那是种什么感觉,但想想,无非就是嘴唇凑在一起你嘬我,我嘬你。   亲嘴本身大概是没什么好乐的,那为什么谈恋爱的都热衷接吻?   沈越冥想到刚才凌无朝的反应,不过是和花瓣模拟接了个吻,他的呼吸就乱了,脸也变得很红,那双眼睛不敢看人。   小小几番厮磨,轻易就动情。   沈越冥手指拨弄了一下花瓣,差不多想通了,接吻没意思,有意思的是接吻时对方的反应,就像凌无朝刚才那样。   凌无朝要是不叫停,沈越冥还会抓着这朵花继续往他唇上蹭,他那样的反应让人满足。   花瓣很柔软,沈越冥想,凌无朝的嘴唇是不是也这么软?   没等细想,他就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   沈越冥,你是个直男!   你可以关注好兄弟的肌肉、好兄弟的力量,甚至好兄弟的臀部有没有型,唯独不该关注好兄弟的嘴唇软不软!    第26章   凌无朝踏入小餐馆时, 最后一个客人匆匆出门,刚好与他擦肩,嘴里嘀咕着:“好好一个姑娘竟然是个疯子……”   与此同时一把椅子被狠狠掷向门口, 姑娘带着哭腔的大喊传来, “滚!都给我滚!”   凌无朝出手接住那椅子, 忽然觉得手上一痒, 一只黑色蜘蛛顺着椅子腿爬上了他手背。   凌无朝不喜欢虫子,微微皱眉,正待将它打落, 这蜘蛛却灵活一跳,跳到他侧颈,尖腿扎进他的皮肤。   凌无朝只觉侧颈一阵刺痛, 抬起机械手刚抓到它,正围在女儿身边的大娘就惊呼一声, “小郎君等等!”   大娘跑过来,小心翼翼地将那蜘蛛从凌无朝手里接过, 手指轻点它的背,嘴里念叨着:“祖宗呦,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那姑娘也看到了凌无朝, 抹了抹泪,惊道:“是你?”   见女儿平静下来了, 大娘急忙说:“是啊,看多有缘,小郎君又来咱们镇上玩了,婉婉,你可得高兴点。”   姑娘顺了几口气,背过身整理了一下仪容, 转过身时脸上已经挂起灿烂的笑:“公子来吃饭吗?”   凌无朝点了点头,姑娘引他落座,拿菜单出来给他介绍上面的菜品。   姑娘嗓音甜美,笑得也热情,凌无朝坐在对面看她,却莫名觉得一阵怪异。   或许是因为她脸上未擦干的泪痕、眼中尚且噙着的难过,她的情绪并没有平复下来,她在极力装得开心。   大娘这时走近,手中捧着那只蜘蛛,“婉婉,这……”   姑娘抬手挡了一下脖子,微笑道:“娘,你回房吧,这位公子是今天最后一位客人了,我先为他点菜。”   大娘愣了愣,点头:“好,好,那我先回房,等你心情好了再……”   “娘!”她这声又带上了哭腔。   大娘急忙闭嘴,捧着蜘蛛上了楼。   姑娘深呼吸两下,恢复笑容,继续热情地为凌无朝介绍菜品。   凌无朝视线放到菜单上认真听着,姑娘介绍完后,他用机械手指点了上面几道菜,他似乎还有想吃的菜,又怕吃不完,思索要不要再加。   他一心看菜,除了刚坐下时,目光一次也没到姑娘脸上来,姑娘有些疑惑,背过身拿小镜照了照自己脸。   凌无朝在这时点了最后一道菜,特别嘱咐,“不要太辣。”   姑娘忙应声,拿起菜单去了后厨。   菜上齐后,凌无朝问她要不要一起吃,“点的有些多,我一个人吃不完。”   姑娘下意识朝门口看了眼,没说什么,在他对面坐下。   凌无朝点了自己想吃的菜,拿起筷子就专注地吃,似乎他过来就只为吃饭。   姑娘坐在对面观察了他一会儿,视线放到他侧颈那个小小的血洞上,这是他刚进门时被蜘蛛腿扎出来的。   凌无朝感到在被注视,抬起头问:“怎么了?”   姑娘从怀里摸出一小盒药膏,推到凌无朝面前,点了点侧颈。   随着动作,她的黑发被撩起,凌无朝看到她脖颈处密密麻麻的伤口。   凌无朝向她道谢,手指沾了些药膏涂到侧颈的伤处,这是消毒的药膏,涂抹上去,清凉中带着些微的刺痛。   “公子,”姑娘似乎实在忍不住了,犹豫着问他,“你一直不看我,是因为对我的长相不感兴趣,还是……”   她顿了顿,“还是因为你喜欢男人,对所有姑娘都是这样?”   凌无朝一愣,只说:“你家的菜很好吃,服务很热情。”   来餐馆还是为了吃饭,服务人员的美貌只是锦上添花。   姑娘终于笑出来,看着他侧颈的伤,“你进来的时候心情是不是很不错?它闻到了,所以才会跑去蛰你。”   她主动提起,凌无朝惊讶,“那只蜘蛛?”   “嗯,”姑娘点点头,“它喜欢一切美妙的好情绪,开心,甜蜜,充满希望,吃那些,它才能活下去。”   凌无朝想了想,问:“它是你的宠物吗?”   姑娘唇角泛起一丝自嘲的笑,“我更像它的宠物。我刚才情绪很差,让它反胃了,它才去蛰你。公子,你是因为什么开心呢?”   凌无朝不太好意思,轻声道:“来之前,刚与情郎亲吻。”   “真好啊,”姑娘感叹,“它尝完你甜蜜的心情,希望能饱一阵子。”   这时,外面刮过一阵疾风,凌无朝下意识朝外看去,姑娘说:“要下雨了,让你朋友……或者你情郎进来吧。”   门外不小心露出的黑色衣角收回,沈越冥淡定踏入。   他已经偷听了很久,也不知这两人谁先发现的他。   那姑娘的坏情绪因他而起,沈越冥挨着凌无朝坐下,落座后先道了歉,又说:“我不会讲话,你见谅。”   姑娘已经平静下来了,叹气,“也请你见谅,那只蜘蛛在的时候,我总是控制不住情绪,一听别人议论我的容貌,心情就会格外烦躁。”   “那你为什么还要养它,它能带来什么好处吗?”   沈越冥接过凌无朝递来的筷子,品尝他点的这几道菜。   姑娘抬手抚摸上自己的脸,目光盯着一处,喃喃道:“它很贵,爹娘为了让我变得好看,花了很多钱,我不能再把它养死了……”   “再?”沈越冥捕捉到,“这不是你养的第一只蜘蛛?”   姑娘一愣,缓过神来,急忙摇头,“不,这当然是我养的第一只……这跟你们没关系!”   “随口问问,你别急。”沈越冥夹起一块豆腐,“放心,我们是游客,也不在你们镇上长住,不会出去乱说……这么辣!”   这豆腐辣味儿太冲,沈越冥猛吸一口气,又不方便吐,艰难咽下去,茶壶在姑娘那,姑娘慌忙给他倒茶,“小心烫……”   话音未落沈越冥就一口灌下,毫无意外地又烫到了舌头。   外面正飘着细雨,他不说话了,隐忍地按了下凌无朝大腿,站到门口去晾舌头。   这一辣一烫顺势缓和了刚才的气氛,姑娘笑出声,筷尖点着那道豆腐,对凌无朝说:“公子,我爹已经少放了很多辣,你郎君是一点辣都不能吃吗?”   “似啊,”沈越冥大着舌头回道,“这下我更不会出去乱嗦话了,姑娘,我俩来就是诚心想问……”   他晾好了舌头,又回来坐下,压低声音,“去哪儿找一位水母贵人,我朋友曾在你们店里偶遇它,可惜当时没有结交。”   听他们提到水母,姑娘惊疑,急忙起身关门,又折返回来:“你们找它做什么?”   “就……”   沈越冥四处看了看,压低嗓音,“整形啊,我刚才在门口跟你说了,我有个朋友对容貌很不自信,就想找个靠谱整形的地方,听说这个水母贵人有门路,它又来过你们店里,我才向你打听……没想到还没问完,你就生气了。”   姑娘抿了抿唇,放轻声音,“你若诚心想问整形,我可以给你个门路,但是别来我们店里打听那位贵人,它不负责整形,找它没用的。”   “行啊!”沈越冥眼神一亮,“我们找贵人也是为了门路,你直接给我当然最好。”   姑娘让他们稍等,上了楼,片刻又下来,给他们一张折住的纸。   “这纸上有个地址,比较远,是一家美容院,可以让你朋友过去问问。”   又问:“你朋友有钱吗?他们收费很高。”   沈越冥看了眼上面的地址,收起这张纸,“有点小钱,让他去撞撞运气吧,谢了。”   语罢,执起筷子,又要吃那盘豆腐。   姑娘惊讶,“你不嫌辣了?”   “好吃。”沈越冥把豆腐在茶水里涮一遍,忍着舌头的不适又吃了一块。   又碰碰凌无朝,让他也吃。   他俩不光诚心问整形,还诚心来吃饭,边吃边夸,也不浪费,姑娘心情好了很多,免费送了他们一盘不辣的豆腐。   快吃完时,姑娘又多说了一句,“你朋友去问的话,不要说是我介绍的,就说你们自己找到的。”   沈越冥爽快答应,“行。”   吃完结账,凌无朝去付钱,沈越冥等在外面。   姑娘放轻嗓音问凌无朝,“这个情郎对你好吗?”   凌无朝微笑,“嗯。”   “他是挺帅的,但是他花你的钱。”   姑娘一边给他找钱一边嘀咕,似乎是苦恼起了自己的恋爱,“我家也有很多钱,可是爹娘总跟我说……”   她停顿,问:“公子,是不是长得好看更容易被喜欢?”   凌无朝想了想,点头。   姑娘唇角挂起笑,手轻轻摸上自己的脸,“我觉得也是,我每天都能听到很多夸赞,他们都很喜欢我。”   凌无朝收了她找的钱,她低头在账本上记好今天最后一账,签上自己的名字。   黑发掩映的脖颈下有一闪而过的蜘蛛身影,她刚才上楼,大概那时候把蜘蛛接到了身上。   凌无朝向她告别,再次夸了她家菜好吃,服务好,店面也干净。   又说,她介绍菜品非常细致,是个热情的姑娘,让人很有好感,下次来迎仙镇,还到他们家吃。   姑娘很开心,期待地望向他,等他再夸些别的。   凌无朝却转身走了,他快走到门口时,姑娘叫住他,有些不解,问:“你不夸我漂亮吗?”   凌无朝回身道:“我喜欢你们家的菜和你的热情服务,跟你漂不漂亮没关系。”   “孟姑娘,漂亮确实更容易招人喜欢,但一个被大家喜欢的人,不会是只因为漂亮。”   “你本身是一个值得喜欢的人,好的外貌是锦上添花,没有也没关系。”   外面还在下雨,沈越冥抱着伞在门口等,小白鸟把自己淋得湿透了,落到沈越冥肩头甩毛,甩了他一脸水。   “你这坏鸟……”沈越冥笑骂它,抬手擦了把脸,问,“冷吗?”   “啾!”   小白鸟猛猛点头,风一吹就打哆嗦。   沈越冥找不到东西盖它,把它抓下来放进怀里,放了丝热乎的灵气进去烘它,“来,给你个温暖的怀抱。”   沈越冥烘了会儿鸟,又伸手接了会儿雨丝,凌无朝终于出来了。   沈越冥撑起伞,跟他一起走进雨中,这是把大伞,凌无朝从储物空间翻出来的,刚好遮得住两人。   凌无朝把手探进沈越冥怀里,摸了摸被烘得睡着的小鸟。   沈越冥轻碰了下他肩膀,“凌无朝,外面下着雨呢,人孟姑娘想让我们留宿一晚,你怎么没同意?”   “借住在别人家总归不方便,我还是想和你单独在一起。”   “单独在寒冷的雨夜吹风?”   凌无朝轻笑,“你冷吗?可以来我怀里。”   “你不是不喜欢下雨吗?”   “你在就没关系。”   沈越冥把伞朝他偏了些,脑袋探出去,看黑沉沉的天。   “凌无朝,你的‘沈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值得你这么喜欢。”   凌无朝想了想,轻声说:“从我有记忆起,就和沈郎在一起,沈郎就是我的全部。”   沈越冥止步,回忆道:“我看的话本里,你跟你的沈郎在一起之前,还有一段少年时期住在村庄的时光,跟你的父母、邻居……”   凌无朝微微皱眉,“我没有父母、邻居,我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沈郎。”   他又重复,“沈郎就是我的全部。”   沈越冥不出声,凌无朝试探着抓住他的手臂,整个人往他身边靠了靠。   “那时,我和沈郎,还有玄璋、玄珂住在一起,沈郎总是不在家,我们三个经常一起等你回来。”   “玄璋玄珂在家练枪,沈郎领我逛街,给我买东西,教我写字,带我认识花鸟鱼虫……”   “等会儿。”沈越冥疑惑,“认识他的时候,你不会逛街,不会买东西,不会写字,不认识花鸟鱼虫?”   凌无朝:“嗯,我什么也不会,都是沈郎教的。”   “那时候你多大?”   凌无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踮起脚,可以吻到你。”   沈越冥深吸一口气,缓了片刻,开口:“也就是说,认识沈郎的时候,你是个老大不小的傻子,沈郎让炮仗兄弟在家练武,你跟着他出门吃喝玩乐?”   凌无朝有些羞愧地低下头,“那时候确实傻了些,什么都要沈郎教。”   “后来……”沈越冥顿了顿,“后来你的沈郎就不要你了,李寻鹰又来找你,没错吧?”   “嗯。”凌无朝搂紧他的胳膊,恨不得他当场就能想起来,“寻鹰走了之后,你就来了,可你把我忘记了。”   《魔皇》里根本没有一丁点对炮仗兄弟的描写,他俩怎么说也算主角的竹马,却连个一笔带过的姓名都没有,还有那个李寻鹰,好好一个挚友变情郎……   沈越冥长叹一口气,“头疼。”   凌无朝一惊,抬手摸他额头,“着凉了?”   沈越冥心平气和自我开解,“没事儿,文学创作总需要一些艺术加工,照着现实写有什么意思,进行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小魔改,故事才更有看点,把作者的肉刮下来片火锅,火锅才会更香……”   他开始碎碎念,凌无朝更慌,手摸不出烫不烫,扶着他的肩把额头贴了过去。   沈越冥倏然住嘴。   停了会儿,凌无朝把额头移开,松口气,“没发热。”   沈越冥垂眸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凌无朝已经十分自然地搂住他的胳膊,跟他挨蹭在了一起。   他留在《魔皇》世界的初衷是帮主角建功立业,现在却跟主角发展成这样奇怪又暧昧的关系——而他好像越来越习惯。   到底该怪谁,怪他不够坚定,还是怪凌无朝太黏人?   他想求助师兄,请师兄再给他一个什么锦囊妙计,可师兄只留给他两个字,让他随心。   “凌无朝,”他轻声说,“伸手。”   凌无朝疑惑地伸出手,下一瞬,就被握进了另一只微凉的掌心。   凌无朝瞳孔微缩,手上传来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沈越冥带着他的手臂下垂,变成牵手的姿态,认真感受。   凌无朝缓过神,刚要回握住他,沈越冥就松开手,如释重负般笑了声,“我果然不是你的沈郎,凌无朝,我连跟你牵手都找不对角度。”   “那是因为很久不牵,生疏了。”   意识到沈越冥刚才的行为是为了确认自己是不是“沈郎”,凌无朝很开心,把手伸给他,“多牵一会儿,你就会觉得熟悉了。”   沈越冥:“不。”   凌无朝伸手去牵他,“沈郎害羞吗?”   沈越冥朝他手背拍了几下,把他拍走,不让他牵,“我已经确认了,我不是你的沈郎。”   “牵手怎么够,沈郎吻我一下,说不定能想起来呢?”   沈越冥:“不。”   可都已经牵过手了,凌无朝只会黏他黏得更大胆,双臂紧紧抱住他的胳膊。   “我这么坚定要跟你当好兄弟……”沈越冥把胳膊从他怀里往外拽,“我们变成今天这样,都怪你,凌无朝,你别太黏人了!”   “分明是沈郎主动牵的我,今天还拿花吻我,沈郎怪我黏人,却总在主动勾。引我。”   “凌无朝。”沈越冥忽然严肃道,“我打伞打累了,为什么要我一个人打?”   凌无朝一愣,急忙伸手,沈越冥把伞柄往他手里一塞,趁他松力,猛地把手臂抽走,拔腿就跑。   ——外面早就不下雨了,谁要跟好兄弟腻腻歪歪挤在一把伞下啊!   他不能再和凌无朝这么下去了,现在开始,他要做一个坚定的、自由的直男!   下一瞬,自由的直男一脚踩进一个全是泥的水坑,脚底一滑。   脚底一滑的同时腰间一紧,他恋爱脑的好兄弟瞬移过来,在他摔倒的前一刻及时揽住他的腰,把他带进了怀里。   “地面这么滑,你跑什么?”凌无朝后怕,呼吸有些急,关切地望着他的脸,温声询问,“有没有事?”   “我……”   一个直男刚生出的坚定和自由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怀抱里灰飞烟灭。   “没事,”他淡定从凌无朝怀里出来,“就是挺久不跑动了,想呼吸一下雨后的新鲜空气。”   “嗯。”   两人又并排走,小白鸟还在沈越冥怀里卧着,凌无朝去戳了戳它,用小鸟话轻声问:“醒了没有?”   胖胖不回应他,那就是还在睡。   沈越冥觉得小鸟话有意思,让凌无朝教他两句,凌无朝想了想,从邻近树上唤来一只小鸟,托在手心,让沈越冥对话。   他教一句,沈越冥“啾”一句,小鸟回应一句,他再给沈越冥翻译一句。   他们边走边对话,这只小鸟觉得离家太远了,跟他们告别。   沈越冥意犹未尽,凌无朝又唤来另一只小鸟陪聊。   凌无朝含笑看着他和小鸟对话,垂在身侧的手指试着碰了碰他的手,沈越冥正沉迷于跟新交的鸟朋友聊天,没有注意,于是凌无朝轻轻牵住了他。   牵着走了好长一段路,直到告别第五只小鸟,沈越冥才意识到手上不太对。   低头一看,在他练习鸟语入门的这段时间,他的手已经习惯了凌无朝这样的牵法。   他的视线从相牵的手移到凌无朝脸上,凌无朝也在看他,什么也不说,朝他轻轻笑。   胖胖这时睡醒了,从沈越冥怀里飞出来,落到他肩头,低头一看,歪歪脑袋。   “啾?”   呦,牵上啦?   凌无朝下意识要给他翻译。   沈越冥:“我听懂了。”   他平静道:“它问我们为什么要掰手腕,对吧。”   凌无朝微怔。   他牵得很轻,沈越冥完全可以把手抽走。   可他们依然牵在一起散步,走过雨后无人的街巷,两只手在身侧轻轻摆。   凌无朝垂眼看着两人缓慢的、趋同的步伐,嘴角勾起很浅的笑,轻声回道:“嗯。”    第27章   “三位可真是寻对了, 那星曲城是出了名的美人城,章台杨柳,软玉温香……我这快马软塌五天到, 车内宽敞通风, 路上食宿全包, 提供免费小食, 附带沿途景区解说,只要这个数!”   北域与南域凡人城交界处,车夫比了个大数出来。   沈越冥挑眉, “大叔,你这要价,在我们北域随便一个城区都能租半年的宅子了, 便宜点。”   “诶,不讲价啊公子, 你看我这好马,再看车里这空间、这配置, 就赚点马草钱跟保养费,都不挣你几个钱!”   车夫坚持比着原来的数, 沈越冥把他手指头往下按了两根, 揽着他的肩去旁边交涉。   马车前,凌无朝在帮邱竹歌编辫子, 小白鸟卧在凌无朝肩头睡觉,铃铃铛铛飘在旁边,一左一右绕着它,伸出小手来摸它毛绒绒的脑袋。   “小凌哥哥,老萨说了,让我跟着你们, 随时汇报你们去了哪儿、见了什么人,任务完成他就同意打扮自己给我看。”   她手指绕着自己胸前的头发,魔尾在身后轻轻甩,“我跟你们同行,不影响你和小沈哥哥约会吧?”   凌无朝轻笑,给她戴好发饰,“萨山主的意思是让你暗中关注我们,你怎么跑到我们面前来,还把任务都说出来了?”   “因为我是双面卧底,这样更酷一些。”   沈越冥讲价成功,推着他俩上了马车。   车夫驱车,一口一个“这是我今年拉的最低价”“看你们诚心要走,就勉强带上你们了”,沈越冥把手伸出马车外,塞了个山楂球到车夫嘴里,“谢了大叔。”   车夫嚼了两口,被酸得拧起脸,偏头吐出去,“呸!呸!你故意的吧!你是不是等着加价?”   “哪有,”沈越冥无辜,抓着那袋山楂问车里两人,“不好吃吗?”   邱竹歌拿着山楂咬了一口就扔给自己两只小鬼了,捂着嘴不说话。   凌无朝笑道:“好吃。”   快进南域第一个城区了,车夫慢悠悠提醒道:“车里那位魔修姑娘,一会儿最好别露头,咱们南域这边仙修多,城里的凡人呢,对长角的不太友好。”   说着,就操纵手边一个机关,把车帘降了下来。   沈越冥惊讶,“这么智能?”   “当然,钱又不是白收你们的,等会儿到了我家站点,新鲜水果给你们安排上。”   沈越冥对他这马车的机关好奇,坐出去跟车夫细聊。   马车内,邱竹歌不满嘀咕,“长角的怎么了?我们就修炼成这样了。”   “南域离天魁城近,规矩是多些。”凌无朝把肩头的小白鸟捧到手心,轻轻顺它的毛,   魔骨那件事魔域跟天魁宗斗得难看,两边都闹出不少性命。   自从天魁城给魔域下了战书,南域的凡人城里便有了新规定,未经登记的坐骑不允许在南域出行,限制的就是从北边过来的魔修。   邱竹歌翻了个白眼,窝在软塌上抱起自己尾巴。   “凡人城又不归他天魁宗管,怎么都向着他们仙修……”   “不是还有个狂刀门,那个陆门主是什么意思,要站队吗?”   “是啊,那个姓陆的什么意思?”沈越冥撩开帘子探头进来,“老大,等咱们从星曲城出来,拐弯去会会他。”   听他叫“老大”,邱竹歌皱起眉,提议道,“小沈哥哥,你这么叫太不专业了,你是不是没当过男宠?应该叫郎君、宝宝、亲爱的……”   “不叫。”沈越冥放下帘子。   凌无朝对邱竹歌说:“他不是男宠。”   “不用为他开脱,小凌哥哥,你都把他宠坏了。”   想到什么,邱竹歌神神秘秘朝他靠近,小声问:“这个替身跟你那个初恋比,谁更厉害?跟寻鹰哥比呢?”   她这个“厉害”问得不清不白模棱两可,沈越冥脸贴在帘子上偷听。   车夫偏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浮起意味深长的笑,“老弟,就你这长相,做这行应该不缺钱赚啊,刚才给我对半砍,有点过分了吧?”   “你这话说的,”沈越冥叹气,“以色侍人,能好几时?你以为我们去星曲城干什么,不就是听说那儿美人多,给老板物色新宠来了。”   “他挑到新的,我就该失业……”   沈越冥视线一顿,看到不远处一个少年身影。   他突然跳车,车夫吓一跳,急忙停车:“老弟你干嘛?失业也别想不开啊!我给你介绍新活!”   沈越冥径直朝那少年去,不忘朝车夫摆手,“靠边等会儿。”   街角一家胭脂店前,叶泠非拦在一个刚出店的姑娘身前,“姐姐,你好香啊,用的是这家的香膏吗?”   他模样清俊乖巧,那姑娘先一愣,继而笑着从怀里拿出一盒香膏,“是啊,弟弟,我在店里刚买的,你喜欢?”   “我想试试。”   叶泠非朝她撩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姑娘指尖沾了点香膏,往他手腕涂抹,笑问:“你是哪里人呀?我在城里没见过你。”   “我……”   这时一貌美男子从店里出来,看到这一幕,惊道:“住手!”   他拽着姑娘手让她跟叶泠非分开,哀怨道:“店里人多,没顾上接待你,怎么就搭上了其他人?”   “什么呀,人家弟弟问我借香膏试用,我这是给你揽客呢。”   “不用,小五刚空下来了,让他陪你,你再进去逛逛~”   那男子柔声把姑娘哄进去,接着撩起眼皮上下打量了叶泠非,挑起一抹假笑。   “弟弟,同行吧?”   叶泠非摇头,“不是。”   “你喜欢这香膏,进去买一盒就是,可别来我家店前勾搭客人……”   叶泠非倏地朝他靠近,扶着他的肩,踮起脚去他侧颈闻了下,“哥哥,你也好香啊。”   “?”   离得近了,叶泠非看到他脖颈那只慌忙逃窜的蜘蛛,笑问:“也是用的自家香膏吗?”   那男子一把推开他,拍着肩膀惊奇道:“我还当是同行抢客,怎么是冲我来的。”   他就势摸上自己脸,嘴角泛起一丝满意的笑,“难道我的美貌连男人都招架不了?”   这时,一黑衣青年路过,又退后两步退回来,视线落到他脸上,惊为天人:“哥们儿,脸怎么长的,这么牛?”   看到他,叶泠非一怔,“你……”   那男子发出一连串愉悦的笑声,拽着他俩胳膊进到店里,朝几位导购的美男扬声道:   “接到两位幸运顾客,这两位买东西,十件以内三折优惠,小六,你来招待下。”   叫“小六”的美男走近,那男子轻声问身边两人,“他美还是我美?”   叶泠非一句话不说,迫不及待走向那个小六,脚底一绊就朝他扑去,小六慌忙伸手接住他,“公子小心。”   “这小断袖……”那男子在后面笑,“我店里第一次这么接待男客人,也给他们练练手。”   “你呢,这位公子,你喜欢哪个,我叫来陪你逛逛?”   “不用了,”沈越冥摆摆手,“你就不错。”   “我是店长,不下海的,不过……”那男子朝他这张脸多看了几眼,勾起唇,“你实在想的话,也不是不行。”   看着他这大店面与满屋的美男导购,沈越冥质疑:“你们这是正经胭脂店吗?导个购,搞的跟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一样。”   店长垂眼拨弄自己精致的袖口,轻笑:“赚钱嘛,服务到位,姑娘们买账。”   “哦,这行好做吗?”   店长闻言,带他往店里走,让他近距离看那些美男工作。   “只要肯努力,钱肯定不少赚,刚好我们近来要扩张店面,正缺你这款的,感兴趣的话,来试两天?”   沈越冥视线从这几张精致到不像活人的脸上扫过,“行啊,等我把手上这份工辞了,就来你这试试。”   “你是做什么的?”   沈越冥回得云淡风轻:“职业男宠。”   “真的假的?”店长霎时双眼放光,恨不得当场签下他,“公子,你这……转行无压力啊。”   “不过,”他话头一转,视线落到沈越冥脸上,“真要做我们这行,你这脸还是差点意思。”   “?”   他眯起眼凑近,袖中划出支笔在沈越冥侧颊画了几下,又戳戳他的鼻梁,点点他的下巴,最后挑了下他的眼角。   “这儿,这儿,还有这儿,都得整,你现在这眉峰,一不笑就显得你凶,那不得把客人都吓跑?还有这鼻梁,你不觉得很有问题吗?大多数客人都是从侧面仰头看你,这角度可太死亡了!必须得整,敲了重做。还有你这下颌……啧啧,这么看你还真不一定合适,考虑微调吗?考虑了我们再谈。”   “对了,”他收起笔,补充,“自费哈。”   沈越冥:“你……”   他活了一千多岁,这张脸第一次被人评得一无是处。   他爹娘是落仙洲出了名的好相貌,沈越冥继承了他俩从头到脚的一切优点,就算被全洲人指着鼻子骂,也从没人说过一句他丑!   他冷脸转身,“小叶,走!”   “等会儿,沈大哥……”   叶泠非找机会查了每个导购,怀里抱着不少挑好的胭脂水粉口脂香膏,垂眸看着自己脚尖,不好意思道,“我没钱。”   “……”   店长轻轻哼笑,“没钱就算了,弟弟,放下吧,等你哥整好了脸,来我店里赚钱,再让他买回去给你呀。”   沈越冥冷笑:“不用,随便拿小叶,哥有钱。”   沈越冥从没想到,他有一天会被一个凡人气到犯心魔,他把钱袋子扔给叶泠非,抱臂靠在门外。   再跟这个店长待下去,沈兄就得出来血洗这条街。   叶泠非结完了账,抱着打包好的水粉香膏走出来,把沈越冥变瘪的钱袋子还给他。   “多亏有你,沈大哥,你怎么在这啊?”   “我还想问你,”沈越冥最后朝这家店看了一眼,跟他走到街上,“你都是兽主了,还自己出来干活?”   “你们魔皇大人不也是吗?”   “那不一样,我们魔皇大人是主角,走剧情就要亲力亲为。”   叶泠非不太懂他的话,想了想,问:“沈大哥,你知道我是来干什么吗?”   “蜘蛛还是水母?”沈越冥偏头看他,“我猜的。”   叶泠非并不惊讶他知道,垂眸看着地面,“不止它们,这段时间,很多兽族都跑到外面作乱。”   “我父母死了,隐兽潭现在乱成一锅粥,我手下没人可用,其他兽不愿意出来……我只能自己搜查。”   他攥紧手里的包裹,“他们都当我是小孩子,不听我说话。”   “你才两百岁,在那些大龄兽族看来,的确是小孩子。”   “可爹娘不在了,兽族要我挑大梁,我就不能再当小孩子!我也想窝在隐兽潭不出来,等爹娘来把这些事摆平,狠狠惩罚惹祸的坏兽……他们为什么要丢下我呢。”   沈越冥垂眼看了他一会儿,揉了把他脑袋。   “很多事才不管你到没到年纪,碰着了,就得自己上。”   叶泠非点头,“我现在就硬着头皮上了。”   “其实两百岁也不小了,”沈越冥看向前方,“我五岁被爹娘丢下,十五岁被师兄丢下,到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已经功成名就了,到了我能够得到的最顶峰。”   “然后呢?”   沈越冥笑,“没然后了,然后在顶峰待了一千年,进退不得,无敌也是很寂寞的。”   他又揉了把叶泠非脑袋,喜欢这小子趁手的身高和一头软毛。   “所以往好处想,你现在还大有可为,进步的空间一大把,远没到要厌烦寂寞的时候,挺好的。”   叶泠非想了一会儿,脸上扬起笑,眼睛晶亮看向沈越冥。   “你们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这么好!我以后也要跟沈大哥多学习。”   沈越冥对他崇拜的眼神很受用,淡声回道:“嗯。”   叶泠非越想越心潮澎湃,眼眶微热。   “十五岁开始努力攀登到顶峰当男宠,一当就是一千年,当到无敌当到寂寞当到再也没有进步空间,一点也不会妄自菲薄,还能够游刃有余安慰后辈,真是绝顶的心态,绝顶的乐观,你们人族真的很神奇!沈大哥,我……”   “你给我滚蛋!”   见沈越冥带了个白净少年回来,车夫惊讶,脑袋凑近沈越冥小声道:“还没去星曲城,这么快就物色好一个?你这是上赶着失业啊老弟!”   沈越冥再也不会承认自己是男宠了,他把叶泠非推进马车,让他找地方坐。   马车很宽敞,叶泠非跟里面两人打了招呼便挨着邱竹歌坐下,接着从怀里拿出龟壳海螺小贝壳,嘴角贴上一块鳞片。   这似乎是他们兽族传信的工具,他刚贴好鳞片,嗓子就夹起来。   “别生气呀鱼妹妹,我出门有事,回去就找你玩,给你带人族的香膏,可香了……放心,不让你爹知道。”   “贝姐姐,我到凡人城了,碰到几个朋友……对,人族朋友……没事,他们不是坏人,不会把我当契兽……没关系,姐夫不愿意来,姐姐也别逼他,你们不要吵架……我长大了,一个人可以的!”   “龟姨姨~我把水母抓回去给你煲汤呀,你可别让龟将军知道,上回姨姨收了我送的项链,可把他气死了……姨姨不用担心,我能吃饱,外面不冷……”   他摸索一阵,又从怀里掏出朵小黄花,“蝴蝶妹妹~你在干什么呀?”   “……”   另外三人沉默着听他联系了不下十个亲友报平安,等他终于结束,沈越冥:“……你不是在兽族举目无亲很可怜吗?”   叶泠非苦恼地垂下眼,“对啊,我什么也没有了,就只有姐姐妹妹姨姨还喜欢我……”   沈越冥:“行,不用说了。”   邱竹歌一眼看到了他怀里那个包,惊喜道:“你这是买了什么?”   叶泠非把包放到中间的桌上,打开给她看,邱竹歌想要试用,叶泠非不让,“我要送给姑娘,不给男的用。”   他一句“男的”让邱竹歌身躯一震,难以置信地瞪眼看向他,两只小鬼跟着怒目望来。   铃铃大喊道:“你才是男的!”   叶泠非:“我是啊。”又看向邱竹歌,微笑,“他也是。”   这是个欠揍的小子,邱竹歌的魔尾躁动地拍打在马车的内壁,拳头握得嘎吱响。   她把中间的桌板收起来,柔声笑道:“小凌哥哥,你们往旁边坐坐。”   沈越冥在凌无朝身边坐着,见状冷笑了声,拽凌无朝坐到最角落,腾出战场。   “我付的钱,小邱,把他揍翻,这些胭脂全是你的。”   这马车宽敞结实,没多久就传出一阵阵惨叫,叶泠非不敢化形,抱着包裹边还手边挨打。   “沈大哥给我买的,就不给你……啊!胸这么硬!还说不是男的!我上回就看出来你是男的……啊!”   叶泠非终于因为嘴贱挨了打,沈越冥心里畅快了点,脸也不绷着了,闲适地靠在角落,津津有味看他俩打架。   凌无朝看到他脸上似乎有几道浅淡的画痕,凑近观察,疑惑道:“这是什么?”   “什么?”沈越冥抬手,“脸上有东西?”   凌无朝指尖在他脸上轻轻划动,沈越冥意识到是那店长的笔画出来的痕迹。   他当时在店里还粗略看了眼镜子,没看出脸上有东西,想来是痕迹浅,得近到凌无朝这个程度才能看清楚。   “小邱,镜子借我下。”   邱竹歌百忙之中从腰间口袋里翻出小镜抛给他。   沈越冥把镜子举到眼前,一看见这化出的整形轮廓,就想到那店长刚才说他长得不行。   “我很丑吗?”他问凌无朝。   马车内有温水,凌无朝正拿布帕沾了水给他擦,闻言笑道:“哪里丑?”   “对啊,哪里丑?”沈越冥冷哼,另一边脸也自然地偏过来让他擦,“我想起那个说我丑的人就生气,你一会儿去把他杀了。”   凌无朝专心给他擦着脸,动作轻柔细致,“好。”   沈越冥挑眉,“你听清我说什么了?”   “嗯,一会儿杀了。”   他眉上也被画了,沾了温水的布帕轻轻擦过,抚平他眉间的郁闷。   凌无朝边给他擦脸,边从他腰间解下变瘪的钱袋子,胖胖见状,叼着钱袋子飞进魂海的储物空间,从钱匣里拿出钱来,将钱袋装满。   脸擦完了,沈越冥腰间也挂上了鼓囊囊的钱袋。   他两袖空空,全靠魔皇大人给钱养活。   马车这时停在车夫家的站点,车夫给他们送来了新鲜的水果小食,打架的两人暂时停战,把桌板放出来。   天快黑了,马车要在站点休整过夜。   凌无朝起身下车,沈越冥随口问:“去哪儿?”   “趁还没出城,现在杀方便点。”   “……回来。”   沈越冥拽住他手腕,往回拉了一把。   凌无朝坐回来,不解地看向他。   “不听前因后果,让你杀你就杀?”   凌无朝摇头,“不听。”   “只听我说话?”   “嗯。”   沈越冥垂眼,盯着他的机械手看,去手背上弹了下,机械手很硬,能弹出响,反震弄得指甲发麻。   “算了,心眼没那么小。”   “不生气了?”   “生气,”沈越冥懒洋洋朝身后一靠,“歇一会儿,晚点再去报仇。”   “好。”   凌无朝不下车了,挨着他坐,签子扎起切好的水果送到他嘴边。   沈越冥让他自己吃。   “我想喂你吃。”凌无朝说。   “不想吃,要吃了我自己拿。”沈越冥闭上眼睡觉。   那水果往他唇上蹭了蹭,闻着清甜,他还是张嘴准备尝尝,只咬了一半就被收走,睁眼一看,另一半被凌无朝吃进了嘴里。   见他睁眼,还朝他笑,“好甜,再吃一块吗?”   “不吃了。”他又闭上眼。   另外两人吃吃喝喝休整好,要去外面找个宽敞的地方续架,叶泠非寒笑着抓邱竹歌的魔尾往外拽,“让你这个男的看看我的真本事!”   邱竹歌也寒笑着下车,“让你尝尝女人的怒火!”   两只小鬼欢呼着要去观战,胖胖被吵醒,抖抖羽毛,跟着飞了出去。   这下车上只剩他们两人,沈越冥闭眼休息了一会儿,半梦半醒间开口,“凌无朝。”   “嗯。”   “你手,干嘛呢?”   趁他睡觉,凌无朝用右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温热的指腹摩挲他的手指。   “掰手腕。”凌无朝说。   一听掰手腕沈越冥就笑,也不睁眼,被握住的手指动了几下权当挣扎。   “那晚是个意外,魔皇大人,咱俩的手犯了错,我希望你能忘了。”   凌无朝:“不要。”   他的挣扎几近于无,凌无朝离得更近,让他的手搭到自己腿上,依然握着,轻声说:“现在没人看,牵一会儿,下车就不牵了。”   沈越冥:“不要。”   可他不挣扎了,凌无朝对他这只手更肆无忌惮,五指对准他的指缝,找好舒服的角度,指尖相交,轻轻嵌进去。   十指没有相交到底,没触蹭到的部位带着些难耐的空虚和催人的痒意,耳边传来散乱的呼吸,被侵入的五指下意识回应他的交缠,又克制着不主动交握到底。   凌无朝微微弯唇:“沈郎喜欢和我牵手。”   “颠倒黑白。”   沈越冥马上要沉睡,声音很低,“分明是我睡着了,无力反抗。”   时间过去很久,十指仍然交缠在一起,凌无朝听着耳边逐渐均匀的呼吸,安静看着他熟睡的脸。   他喜欢沈郎现在这样,什么也和他说、开心难过都告诉他的样子。   可还不够。   想亲吻,想说情话,想抱在一起脸蹭着脸,像热恋的毛绒绒的小动物,挤成一团一整天不挪窝。   没握到底的手还是让人心痒,像空瘪的钱袋子,填满了才会满足。   爱也要填满才会满足。    第28章   入夜, 胭脂店前。   店长清点好今天的收益,落锁离店。   他独自走进小巷,月光照在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 今天赚了不少, 他心情愉悦, 嘴角挂着满意的笑。   侧颈的小蜘蛛将腿扎进他的肉中饱食, 鲜血流出,他却不觉得疼,笑着抬起手轻点蜘蛛的背。   “小宝贝, 尽情吃,明天几位夫人要来,今晚好好给我保养一下皮肤。”   身后一阵凉风吹过, 他倏地回头,幽暗的小巷空无一人, 他却没来由地觉得一阵怪异,那是种被窥探的感觉, 好像有什么东西正躲在暗处偷偷看他……   随即他愉悦地笑了一声,从袖中拿出镜子, 借着月光欣赏自己这张脸。   他数钱数到深夜, 街上早没人了,能有谁在看他呢?那必然是鬼。   鬼都被他的美貌迷倒了。   他刻意放慢脚步走, 能感觉到有视线一直黏在自己身上,那胆小的鬼却不敢上前跟他搭讪。   到了家门前,他轻轻叹,回过身对着后面一片寂静说:“我要回家喽~真可惜,你没把握好和我独处的机会,勇敢的鬼先享受美男啊……”   “……我真的很想揍他。”不远处一棵树上, 沈越冥低声说。   追踪一个凡人根本不需要动脑子,他跟魔皇边散步就边把人盯住了。   店长进了家门,两人跳到他家房顶,蹲下身观察。   这店长是独居,一个人住一个带小院的宅子,他回家后先烧上热水,接着拖出一个大木桶到院子里,又哼着歌从房里拿出一篮花瓣,几盒香膏和一个精致的碧玉小碟摆到旁边的石桌上。   他给桶里加满热水,撒上花瓣,把侧颈的蜘蛛拿下放进小碟里,脱掉衣服惬意地泡进了浴桶中。   不多时,桶中水浪翻涌,他的手在动作,靠在桶壁迷乱地眯起眼,脸颊微红。   人家自娱自乐,屋顶两人不便偷窥,各自从院中收回视线,偏过脸。   脸好巧不巧对到了一起,院里水声混着些微的喘息一阵阵传过来,沈越冥听得尴尬,又不想在这种情景下跟凌无朝对视,头更低了些。   凌无朝看到他有些窘迫的样子,脑袋凑过去和他轻蹭了一下,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没事。”   “嗯。”本来也没事,就是他不想跟凌无朝凑在一起听男人喘。   等了好一会儿,还没完,沈越冥不禁对这哥们儿刮目相看。   这时,凌无朝抬手,摸了摸他发红的耳尖,冰凉的机械手指碰到滚烫的皮肤,沈越冥被冰得一颤。   “害羞了吗?”凌无朝小声问。   “没。”   “这是很正常的事,没有伴侣在身边,就需要定期自己纾解。”   凌无朝竟然在给他科普这个,沈越冥忍不住低声回:“我是单身,不是傻子。”   正常男人都知道好吧!   凌无朝贴近他耳朵,轻声问:“那你单身这么久,是不是经常自己纾解?”   “当然不是。”沈越冥给他传输自己原则性极强的恋爱观,“这是宝贵的第一次,当然要等谈恋爱再……我不跟你聊这个。”   “可你有了伴侣,就不需要自我纾解了,没必要保留这种第一次。”   他这么说,沈越冥思索,“也是……不管,这是原则。”   “忍得不难受吗?”   “凌无朝,好兄弟之间不聊这个。”   “我们不是好兄弟。”凌无朝在他耳边温声商量,“沈郎,今夜回去,试一下,说不定会想起我。”   “不。”   “我帮你也可以。”   “你试试,”沈越冥冷笑,“你敢毁我清白,我跟你拼命。”   他这样在乎,凌无朝既惋惜又开心,喜欢他的纯情,又不想他太纯情。   这时,小院里传来一阵声响。   店长离开浴桶,光着身子站在石桌旁往自己身上涂抹香膏。   “他的脸……”凌无朝惊讶。   沐浴完,又自我疏解了那么长时间,他原本完美无瑕的脸竟然泛起层层褶皱,就像是被水蒸气熏久了,脸皮吸饱了水,皱巴巴拧在一起。   他给身体涂完香膏,让小碟上的蜘蛛怕爬上指尖,送到耳根的位置,蜘蛛刚一接触到他的皮肤就开始迅速吐出白丝,缓慢包裹整个面颊。   “呜……啊!”   随着蛛丝增加,他嘴里溢出痛苦的叫声。   “不……不要停!我要更柔嫩的皮肤,更精致的五官……小宝贝,记不记得今天那个帅哥?我喜欢他的鼻梁……啊!”   脸皮被层层包裹,从里面传出鼻骨断裂又重组的声音,过了会儿,惨叫声渐小,他把手撑在桌上喘息,脸上覆了厚厚一层蛛丝。   “乖宝贝,明天等你给我的惊喜。”   蛛丝下传来愉快的笑,店长把蜘蛛送回碧玉小碟,端起来,哼着歌回了房间。   沈越冥掀开他卧房的瓦片观察了一会儿,他回房后不再有动作,脸上覆着蛛丝睡觉。   回去的路上,沈越冥摸着自己鼻梁,“他不会要整成我这样吧,那他还让我微调!”   想到明天可能看见他顶着跟自己一模一样的鼻子,沈越冥心里膈应。   凌无朝摘了路边的野果给他,手指在他鼻梁上轻轻划过,“不会,你这么好看,他学不来。”   “也是。”沈越冥爱听他说话,挑起唇,接过果子啃。   马车站点的人知道他俩的关系,只安排了一间房。   沈越冥硬是在隔壁多要了一间,凌无朝恋恋不舍被他推进房里,拽住他衣袖问:“不能一起睡吗?”   “不要。”   “我夜里会忍不住,想去找你。”   “不行。”   “那亲一……”沈越冥往他嘴上怼了朵花,凌无朝下意识抬手接花,沈越冥趁机关上他的房门。   回了房,沈越冥躺到榻上,回想起凌无朝今天的话,试探着和沈小冥打了个招呼。   小冥被照顾了会儿,逐渐变得奇怪,沈越冥眯起眼,把手拿出来,不动了。   沈小冥不是没精神过,只是他从没自己弄过。   说不上来这种感觉,有些热,有些涨。   然后呢?可以睡了吗?就这么让它金鸡独立?   小冥真是个身强体壮的孩子。   他听到耳边有窸窣的动静,敲了敲墙,他知道那头是凌无朝的床,这个站点的住宿环境实在一般,隔音很差,翻个身都能听到。   对面也敲了敲墙回应他,几丝漆黑的魔气穿过墙,落到他枕边,凌无朝轻声问:“还不睡吗?”   沈越冥感应到那些魔气,皱起眉,“魔骨又不受控制了?”   “不是,是我……”   他听到凌无朝的声音很不对,那是断续的、压抑的、低声的喘息。   “你在哭?”   “……没有。”凌无朝脑袋似乎离墙更近了,声音就像是响在耳边,轻缓道,“想你了。”   “我们才刚分开,有一个时辰吗?”   “我在吻你送的花。”   “嗯,你亲了花就不想着亲我了,我可以天天给你花。”   “……”凌无朝呼吸快了很多,不久,轻声说,“我把花弄湿了。”   沈越冥这才听出来,吻花的不是凌无朝,是凌小朝。   似乎是感应到了一墙之隔的好朋友,沈小冥早在刚才就变得很不对。   沈越冥不喜欢这种衣料被抵撑濡湿的感觉,“凌无朝,我有点难受。”   凌无朝立刻关切道:“怎么了?”   沈越冥跟他讲。   凌无朝沉默片刻,“我想去找你。”   “不要。”   “可你自己不会……你为什么不会?”   沈越冥不满,“这很丢人吗?你没接触过新鲜事?”   “这不算是新鲜事,沈郎,从前你还教过我,怎么现在自己忘了?”   “废话真多。”沈越冥不想理他了,后知后觉这样奇怪,他不该跟凌无朝聊这个,“我要睡了。”   “我不说了,你别这样睡,不舒服。”凌无朝声音放软,“我教你。”   另一间房中,凌无朝倚靠在墙边,他脸颊绯红,手中握着被打湿的红花,回忆着沈郎第一次教他如何纾解,一字一句地复述给沈越冥。   他的魔气就在沈越冥枕边,能清晰地接收到那边发出的衣料摩擦声。   那时沈郎在房外,他在房内,一墙之隔。   现在同样一墙之隔,他学着那时沈郎的话,问:“怎么样?”   沈越冥猛然意识到什么,收住声音。   “凌无朝,你别听。”   “沈郎刚才也听了我的。”   “我又不是故意的。”   凌无朝垂眼,把花瓣一片一片撕下来,在手里揉出糜艳的色彩,“不要忍着。”   他轻声说,“我想听你继续。”   沈越冥冷笑,“晚了,完事了。”   凌无朝失望,“好快。”   “……”   -   第二天一早,沈越冥让车夫晚点出发。   车夫问:“你在城里还有事?”   沈越冥淡定道:“嗯,打算整个容。”   “?”   胭脂店刚开门,一众美男导购站在门口,店长正挨个检查他们的状态,忽然肩被拍了下,扭头看,对上沈越冥的脸。   沈越冥也看清了店长的脸,变化不大,皮肤很好,五官比昨天更加立体,鼻子细看像是微微调整过,但也没夸张到大变样。   “我来……”沈越冥刚张嘴,店长就被他身旁的银发青年吸引,惊喜地“哎呀”一声。   “你还带了朋友来,两位想一起入职?”   不等他回答,店长就兴奋地凑到凌无朝身边,对着这张脸细细观摩,十分满意,“好、好!我给你们开高薪,不过你这脸……”   他眼神陡然闪过一抹厉光,袖中划出笔来,直朝凌无朝脸去。   沈越冥早有准备,半道截住他的手,挑眉,“不是吧,他这样的到了你这儿都得整?”   “微调几下而已。”店长笑着转动手腕,“放开我吧。”   沈越冥松开手,“我来是想问,去哪儿整合适。”   “你答应了?”   “这么赚钱,傻子才不答应。”   他揽过凌无朝的肩,“这我兄弟,我俩整完形一起来跟你干。”   “这位也是职业男宠?”   凌无朝笑着往他怀里靠了靠,“嗯。”   店长瞥了他俩一眼,“丑话说在前头,我不知道你们那行的规矩,我这儿可不允许同事之间谈情说爱。”   沈越冥:“什么话,我俩是兄弟。”   店长笑哼了声,“最好是。”   听到店长给他们推荐的美容院,沈越冥皱眉,“只有这几个?”   “这几个都是我比较熟的,提我名字能打折,你们随便去一个就行。”   店长细致地擦着店里的胭脂盒,顺带嘀咕,“整完最好快点恢复,还得抽时间培训你们呢。”   沈越冥说:“我听说星曲城有一家……”   店长擦拭的动作倏然一停。   小六刚好路过,闻声一笑,“公子,杀鸡焉用牛刀,星曲城那家收费又高,离得又远,去那儿的都是些长相平平要大整的人,像咱们这样本来就好看的,没必要。”   他说完就去接待客人了,店长也继续擦拭,轻声说:“是啊,你二位这长相,没必要。”   “钱不是问题,我俩这些年攒了点,主要是听说那家名气盛,我感觉效果会更好。”沈越冥碰了碰凌无朝,“你觉得呢?”   “嗯。”   店长放下手中清洁的软布,看他俩的眼神带上几分复杂,“星曲城那家不接这种微调的小生意,你们别去,就在我推荐的这几家选。”   “我还是想去。”沈越冥摸摸自己脸,“不找个贵的,总怕他们给我整毁容。”   店长:“去了也白去,人家不接待。”   “万一呢。”   “……”   店长面有纠结,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叹了口气,摆摆手说:“算了,我这儿不要你们了,两位容貌很好,也别整形了,继续当男宠吧。”   “那怎么行,说好了我俩整完跟着你干。”   “我不想用你们了!你们也不用整形、别去星曲城,赶紧离开!”   店长声音变冷,叫了人来把他俩赶出店。   -   行驶的马车内,叶泠非把自己的传信工具分给他们,“可以用这个随时联系我。”   接着打哈欠伸长腿,脚碰上沈越冥的脚。   “我跟你说过,沈大哥,他们那个店里就一只美容蛛,是那个店长的宠物,其他人都没有。”   邱竹歌好奇,“为什么叫美容蛛,因为它能让人变美吗?”   “这是我刚起的名字,邱姐姐,像这种没灵智的小蜘蛛,能力都是蛛母赋予它们的,蛛母会美容,小蜘蛛自然就叫美容蛛喽。”   他说着,就从怀里摸出一团蜘蛛丝。   “喂?蛛姐姐,我知道你们巢里没有那样的坏蜘蛛,你别急,我在查了,让他们都别怕,不连坐的……哎呀,你再哭我心都要碎了……”   他一边哄着那边的兽族,一边打哈欠,眯缝着眼昏昏欲睡。   昨天邱竹歌把他原身绑在树上打了个结,让他听了一晚上铃铃铛铛唱歌,碰上不少被吸引来的鬼族。   鬼族与兽族关系不错,不少鬼认识他这个小兽主,见他被捆成这样,关切地问他惹到谁了。   叶泠非羞得无地自容,说自己在听着小曲儿晒月亮。   后半夜他连叫了好几声姐姐,邱竹歌才肯把他放下。   邱竹歌魔尾托着自己两只小鬼,让它们休息,不解道:“给凡人美容而已,你们兽族这也要罚吗?”   叶泠非冷冷一笑,收起蜘蛛丝。   “可不止美容,我手上有点消息,某些兽在外面猖狂得很,这回就是去查他们的。”   沈越冥:“没错,要不是认识小叶,这趟走完,我们魔皇大人就要发兵隐兽潭了。”   凌无朝脸上还是被画了微调的轮廓,沈越冥正给他擦。   “你得努力啊,小兽主。”   叶泠非攥拳,“兽族以前不是这样的,我一定会揪出那些老鼠屎!”   “嗯,需要帮忙了说一声,魔域给你支援。”   隐兽潭历来都不跟外界合作,叶泠非摇头,“我不敢。”   沈越冥笑,“你都是老大了,规矩就该你定。”   擦完了,他放下布帕,对着凌无朝这张脸看。   凌无朝专心捏着手上的一小块仙参,脑袋朝他靠了靠,“你在偷看我。”   “我这是光明正大看。”   “我好看?”   “嗯。”   “那要不要亲一下?”   “不要。”   邱竹歌抬手挡住脸,“你们不要当我们不存在啊……”   马车上了条小路,有些颠簸,午后困乏,叶泠非早就睡熟,沈越冥跟邱竹歌一左一右靠着他睡,凌无朝仍在专心捏着手上的仙参。   沈越冥中途醒了一次,眯眼看他,“还没好吗?随便一张脸就行,越普通越好。”   “你的已经好了,在捏我的。”   “你也要?”   “嗯,我的样子在城里走太扎眼。”   沈越冥坐直身子,凑过去看,“仙参会对你有用吗?”   “不知道,我想试试。”   沈越冥先把自己那张仙参捏出的新脸拿起来,沾了点神魂往脸上一贴,完美融合。   凌无朝检查了他的新脸,没有问题,让他再睡会儿。   “我第一次用仙参,还要摸索几天,换好了给你看。”   “行。”沈越冥打哈欠,又靠回叶泠非身上,“怎么这么困呢。”   凌无朝闻言朝他一笑,“因为你昨夜睡得少,沈郎骗我说睡了,其实又偷偷来了第二次。”   “第二次比第一次久一些……大概是因为许久不亲热,还是有些快了,但是很可爱。”   沈越冥:“……”   明知道没必要解释,他还是没忍住。   “其实那都是一次,我骗你说睡了的时候,还没完事。”   凌无朝一愣,随即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目光缱绻看向他,柔声夸赞:“好厉害。”   沈越冥:“也没有,一般般吧。”   沈越冥:“你别脸红。”    第29章   后面的路他们不再住站点, 沈越冥给车夫加钱,让他快点,晚上也赶路。   有时候还出去陪他坐, 帮他赶车。   车夫看着他这张毫无特色的新脸, 痛心疾首, “老弟, 你为啥要整成这样?失宠了也不能这么作践自己的脸,不能靠伤害自己来惩罚他啊!”   沈越冥赶着车,幽幽叹气, “罢了,心死了。”   凌无朝这时探出头来,端着果盘, 让车夫进去坐,他来陪着赶车。   给车夫整得十分不好意思, 本来想骂他喜新厌旧朝三暮四,憋了半晌, 往车里一钻,说:“谢谢老板。”   凌无朝挨着沈越冥坐下, 夜里的风有些凉, 偶尔会有挡路的小动物,沈越冥跟车夫学了两天, 驾车技术高超,几个甩缰就能精准绕开一切障碍物。   一甩缰车就晃,凌无朝顺势靠到他身上,手中果盘却还稳稳端着。   “你的仙参准备好了?”沈越冥问。   “好了,一部分神魂正在吃。”   沈越冥笑,“你捏了多少?别吃撑了。”   “换个头而已, 不多。”   凌无朝和他肩蹭着肩,抬起手来将水果喂到他嘴边,坐得太近了,风吹起披散的银发,有时会撩到沈越冥耳根,让他觉得痒。   “束个发。”沈越冥吃了他喂来的水果,空出一只手来端果盘。   “好。”   储物空间里有发带,凌无朝束发很熟练,束好了把脑袋靠近沈越冥,“这样。”   沈越冥偏头看他,喜欢他的马尾,把果盘给他,手去他头发上拨了一下。   “你束发显嫩,像年轻了几百岁。”   凌无朝轻笑,“这么嫩?”   “嗯。”   沈越冥驾着车总忍不住偷瞄凌无朝,凌无朝随时在看他,他一偷瞄,凌无朝就会注意到,对他笑,往他嘴边喂水果,却只让他吃一半。   后来他忍无可忍,让凌无朝滚回车里。   “你要么就自己吃别喂我,要么就全给我,那么小一块,还找我分食,我刚咬一口你就嗖一下收走,我还得追着咬,你在喂狗吗!”   就剩最后一块了,凌无朝跟他道歉,保证全喂给他,沈越冥这才冷脸原谅他。   得益于这几天日夜兼程,天亮时,沈越冥眯起眼向前看,目及百里,看到了星曲城的城门。   “凌……”凌无朝后半夜困了,靠在他肩头睡,沈越冥刚偏过头叫他,视线忽而一顿。   青年脸庞白皙,枕着他的肩熟睡,能看出还是凌无朝的脸,只是五官稚嫩了些,束起的黑发垂在颈边,发带尾端坠着精巧的银叶。   沈越冥收回视线,移过去,又收回。   如此反复几次,他小声念叨:“……还真年轻了几百岁。”   忽然轧到块石头,车子颠簸一下,沈越冥下意识偏头去看,凌无朝果然惊醒,睁开眼,露出一双澄净的黑眸。   “到了吗?”他枕在沈越冥肩头不愿起来,脸蹭了蹭,轻声问。   “快到了,一会儿就进城。”   他醒了,沈越冥又忍不住看他,“凌无朝,你为什么把自己变成这样?”   这是凌无朝入魔前的模样,沈越冥曾在他魂海里见过,在那个痛苦又绝望的雨天。   凌无朝垂眼能看到自己的黑发,他抬手,将它跟沈越冥的头发绕在一起,弯起唇,“想让你喜欢,沈郎一直在看我。”   沈越冥移开目光,“有吗。”   临进城,路上有了不少行人,沈越冥如今用着假脸,路人眼中,只见一相貌平平的汉子驾着辆豪华马车驶来,他身旁的俊俏青年模样乖顺,姿态依恋,贴着他黏糊得紧。   前面还有其他马车,进城要排队,等待期间,隔壁马车的帘子撩起,有人探头朝沈越冥吹了声口哨,“哥们儿挺有钱吧?”   他那辆马车比沈越冥架的这辆要豪华十倍,车内是夸张的装潢,人也是夸张的衣着,穿金戴银,左拥右抱,马车后面还有五匹马,马上各骑着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   沈越冥瞥了眼他,一眼看出这是个爱显摆的暴发户,笑道:“是啊,家里有座金山,花了三十年没花完,这不,出来花了,你呢?”   “我也是啊!我家堆着十座金山呢,恐怕我死了都花不完,这星曲城是什么地方,南域有名的美人城、销金窟,来这儿花钱最快了,看来咱们富豪所见略同啊!”   “十座啊!”沈越冥崇拜,继而转为惊惶,连连摆手,“老哥你是巨富,我这是小富,不能比,不能比。”   “诶,这话说的,富就是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那人揶揄的视线从沈越冥身上扫过,“不都养着几个温柔乡的小美人儿?”   说着,就把自己怀里两个美人推到窗前给沈越冥看。   “我喜欢你那个,哥们儿,拿两个跟你换啊啊啊啊啊……”   他话没说完,豪华马车就被不知哪来的神秘力量卸了车轮,沈越冥悠哉甩缰,先他一步进城。   进城后换了车夫出来,带他们找下榻的客栈。   “客栈要什么规格的啊老弟?”   “最贵的,顺便找个成衣店,我整身行头。”   车夫暗自感叹,这星曲城就是不一样,老弟前几天坐个马车都讲价,一进来就开始硬装。   客栈厢房内,沈越冥换上行头,凌无朝在旁边帮他整衣领。   邱竹歌跟叶泠非坐在桌前,边嗑瓜子边窃窃私语。   沈越冥问:“聊什么呢,鬼鬼祟祟。”   “沈大哥,你都不需要这身行头,你就用这张毫无特色的脸,直接跟小凌公子上街秀恩爱,大家都会觉得你很有钱……”   邱竹歌补充:“但其实你是吃软饭的!”   说完,两人都憋着笑,低头猛嗑瓜子,凌无朝也没忍住,轻笑出声。   “……谁的软饭,”沈越冥缓声问,“邱护法,魔皇很软吗?”   他点名了,邱竹歌不好意思再笑,脸埋得很低,小声说:“开个玩笑嘛。”   叶泠非怕被点名,急忙打开窗户先走一步,“我去搜查城里可疑的地方!”   沈越冥绷着脸,凌无朝让他到桌前坐下,散了他的头发,绕到他身前,思索配什么合适的发型。   他向邱竹歌请教,邱竹歌慢吞吞从桌子另一边绕到沈越冥身后,上手帮他束发。   “小凌哥哥对不起,我不该说你的饭是软饭,小沈哥哥也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沈越冥大度道:“没……”   “我不该觉得你软饭硬吃不知好歹厚脸皮不敬业新脸难看配不上小凌哥哥……”   “我不原谅你!”   束好了发,邱竹歌也找借口跑了出去,沈越冥气得连灌三杯水,凌无朝在旁边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开玩笑的,别放在心上。”   沈越冥冷笑,没忘了点他的名,“凌无朝,吃你的软饭,你笑什么?”   凌无朝一怔,“我……”   那就是开个玩笑,他给不出合适的理由,只好反问:“我不能笑吗?”   “不能,我喜欢吃硬饭。”   沈越冥弹了下他的机械手,“谁再说你是软饭,直接喂他拳头。”   -   星曲城最繁华的地带,有家外形特殊的建筑。   它占地面积很大,矮而胖,圆拱门,没有招牌,从外看像是一个巢穴。   星曲城每天都会往来很多有钱人,总有马车停在这个巢穴建筑前。   进门后正对的是一面巨墙,墙上是整幅浮雕壁画,底图是亮白的蛛网,上面卧爬着一只巨型蜘蛛雕塑。   这蜘蛛通体黑绒,蛛腿是艳丽的红橙色,八颗眼珠由宝石镶嵌而成,横排成三行,大小不一,色彩各异,直勾勾注视着进入巢穴的人。   看清那只巨蛛浮雕的瞬间,沈越冥腰间一紧,原本正常在他身边走路的魔皇大人扑进他怀里,双臂紧搂住他的腰。   “你干嘛?”   “害怕。”   “你害怕不都拽我袖子么?干嘛往我怀里钻。”   “这么大的蜘蛛,我不想看。”   “那你闭眼,我牵你。”   “不要。”   沈越冥推着他的肩向外,“我不可能抱着你走,凌无朝,松开。”   “你怎么这么胆小?毫无魄力。”   这时,一个青年男子路过他们身边,笑道:“小郎君撒娇呢,怕了就哄哄,要什么魄力。”   沈越冥冷笑,“哄了他也不撒开,什么都怕。”   他朝这青年看了眼,跟他一样,相貌平平,“你是来整形的?”   他这么直白,青年不好意思,红着脸低下头,“是、是啊,你俩不也是吗?”   沈越冥终于把凌无朝从怀里扒了出来,凌无朝不想看那只巨蛛,脸朝他偏,手牵上他衣袖。   沈越冥还在教训他,让他反省刚才的行为,凌无朝被他说得窘迫,脸有些热,往他肩头埋。   那青年愣愣看着这俩人打情骂俏,视线移到凌无朝脸上,见沈越冥竟然谈了个这么俊的,嫉妒得牙根痒,脱口而出:“你咋谈的!”   “什么?”沈越冥回头看他,“这我兄弟。”   凌无朝纠正他,“情郎。”   “谁是你情郎?你怎么老这样,只有咱们俩就算了,在外面也没完……”   沈越冥又转过头来跟他掰扯,边说就边拐了弯,还专门换了个边儿走,帮他挡着那只大蜘蛛。   青年目送这对腻歪的好兄弟走远,眼中依旧困惑,这时,壁画上的蜘蛛雕塑眼珠转了转,腹部倏地喷射出一串丝线卷上他的腰,瞬间将他整个人拽到壁画前。   他不惊不惧,淡定把腰上的蛛丝解开,“别闹。”   “好漂亮啊,那个人。”   从蜘蛛雕塑里传出一阵轻盈的女声,“喜欢,禾渊,把他带来给我。”   “他情郎是客人,看穿着是个富人,我先见见。”   “不要见客人了,我现在就想要那个美人。”   “我要先见客人。”禾渊手掌攥紧扯了下蛛丝,雕塑内传来小声的呼痛。   他攥着蛛丝,和声道:“你没看见吗,他喜欢那个男人。”   “我看见了,我闻到他的心情,他是真心喜欢的……可那个男人不好看。”   “我也想不通,”禾渊说,“不过不重要,我要去见客人。”   “好,你今天想变成什么样子?”蛛丝一缕一缕爬上他的脸,“我好像更精进了,禾渊,你可以提难一点的要求。”   “所有模样都变腻了,”禾渊思索片刻,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我想……”    第30章   这美容院不光外面像个巢, 里面也是一个巢穴进行完精装修的样子,这个时间只有他们两位客人,侍者迎上来热情接待, 请他们落座, 上了茶点。   凌无朝向拐角处看了眼, 疑惑道:“刚才那个人呢?”   沈越冥端起茶, “别管他了,担心一下你自己吧。”   从凌无朝进来起,所有侍者的目光就都落在他身上, 那是不加掩饰的贪婪与灼热。   除了这些明面的侍者,暗处也有不少视线黏住了凌无朝。   沈越冥边喝茶边低声问:“你为什么非要跟我来,顶着你这张漂亮的脸, 羊入虎口还是来添乱?”   “陪你。”   “还有呢?”   他不回答,沈越冥放下茶盏替他说:“跟我秀恩爱, 让大家都觉得我很有钱。”   凌无朝失笑,捏了捏他搭在桌上的手, “没有。我不是想添乱,羊入虎口贴切一些。”   “你是羊?”   凌无朝不答, 沈越冥自己改口, “你是虎,不错, 我喜欢虎。”   这时,侧方传来一声爽朗的笑,一白衣男子从侧门出,由远及近朝他俩走来。   他身形飘逸,脚步迅捷,笑眼笑唇, 一派风流俊雅。   看到他的模样,沈越冥眉头跳了一下。   “在下禾渊,是这美容院的院长,不知二位客人到,有失远迎。”   “禾院长,”沈越冥起身迎上,目光直直盯着他的脸,惊叹道,“你很帅啊。”   禾渊友好地笑了声,“做美容的,自己的门面总得装点好,这位……”   “我姓沈。”   禾渊颔首,“沈老板,你喜欢这种类型的脸?”   他这么问,沈越冥挑眉,“喜欢是喜欢……我能整成这样吗?”   禾渊笑回道:“我能帮你整成任何样子,只要……”   “钱是吧?好说,我穷得只剩钱了。”   他这么上道,禾渊笑容更热情,和声问:“怕疼吗?”   “怕丑。”   “太好了,沈老板,请!”禾渊当即抬手,引他进侧门的房间详谈。   凌无朝也要跟去,禾渊似乎才注意到他,目光一顿,惊讶道:“这位客人也来咨询整形?”   凌无朝摇头,牵上沈越冥的手,“陪他。”   “干嘛呢,”沈越冥把手抽出来,低声斥责,“少在外面乱来,让别人误会。”   凌无朝有些委屈地垂下眼,拽住他的袖子,“没有误会,你是我情郎。”   沈越冥:“我不是!”   “你就是。”   “你……”   禾渊的目光在他两人之间巡视,笑着开口打圆场:“小郎君既然不咨询整形,可以在外面稍作休息,我先带沈老板进去聊一下整形的细节,如何?”   凌无朝不情愿,“我不能一起聊吗?”   “这……我们家整形流程比较私密,不整形的客人不方便参与。”   “那我也整。”   沈越冥气笑了,压着他肩膀把他按到椅子上,“你这脸用整么?坐好!等我出来。”   “我想陪你。”   “用不着。”沈越冥抬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觉得软,暗自勾唇,又捏了第二把,说出的话却冷漠无情,“要么等我,要么走人。”   凌无朝当即握住他的手,“等你,我不走。”   “嗯。”   沈越冥跟着禾渊离开,边走还边不忘对他抱怨,“黏人,烦,走哪儿都跟着,你说他图我什么,是不是图我的钱……”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沈越冥第二下捏得有点疼,凌无朝摸了摸脸,忽然感到周身一阵寒意袭来。   抬眼看,这个精装修过的巢穴变得更黑更冷了,四面八方传来怪异的、窸窣的声响,像是有一大群细腿的虫子在爬。   凌无朝微微蹙眉,不喜欢这种被虫子包围的感觉。   大厅里的侍者都在盯着他,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离他最近的一个男侍者舔了舔唇,轻声说:“小郎君,你真是太好看了。”   “对啊对啊,我们见过那么多美人,都没有你的样子让人喜欢。”   “多谢……这里有些冷。”凌无朝拢了拢衣服。   一个女侍者急忙拿来毯子给他披上,手背顺势蹭过他的脸,感受到他皮肤的状态,眼中闪过一抹惊喜,柔声问:“小郎君,你多大呀?皮肤跟新生婴儿一样嫩。”   这话一出,所有侍者都禁不住咽了咽口水,四周窸窣的虫子爬动声更大了。   凌无朝抬手摸了摸刚被她手背蹭过的地方,“十九岁。我情郎也说,我的脸很嫩。”   “刚才那个真的是你情郎?”侍者直接拽了椅子来他身旁坐,趴到桌子上歪头看他,“可是你这么好看,他那么丑,你为什么会喜欢他呢?”   这似乎是大家都关心的问题,所有侍者都屏住呼吸,伸长了耳朵听,连虫子爬动的声音都小了。   凌无朝认真回想,“我喜欢他的时候,还学不会分辨美丑。那时候我见过的人很少,只知道一看见他,我就会想扑上去……他长什么样子,对我来说不重要。”   他说着,便感觉颈间传来一阵刺痛,侍者“哎呀”一声,急忙把莫名出现的蜘蛛捧下来,给他道歉。   凌无朝抬手触摸被蛛腿扎出的伤口,“没关系。”   那侍者把蜘蛛放走,漆黑的眼瞳幽幽盯着凌无朝的脸,“他来我们这里整形,可以变得很好看,小郎君,你想不想变得更好看呢?”   凌无朝摇头,“他说了,不让我……”   话未说完,他的脸便唰一下变白,惊恐地望向面前的女侍者。   她的身躯在膨胀,长出圆润的蛛腹和尖细的蛛腿,蛛腿布满红橙色的绒毛,脖颈向下弯折,头发消失,五官逐渐压缩,原本只有双眸的脸上多出两排眼睛,横排在额头。   诡异的是,她明明身上其他部位全都变成了蜘蛛形态,面部却仍能看出人脸的样子,竟是一只巨型的人面蜘蛛。   她抬起一只蛛腿搭到凌无朝肩上,脸朝他靠近,嗓音轻柔,又问:“小郎君,你想不想变得更好看呢?”   凌无朝很害怕,身体止不住颤抖,把脸偏过去,“我……不想……”   看到他恐惧的样子,人面蛛从胸腔里发出愉悦的笑声,“也是,毕竟你本来就很好看,不需要整形。”   她从腹部吐出粘稠的白丝,一缕一缕缠上凌无朝的腰,嗓音轻柔道:“别害怕呀,小郎君,你情郎整形还要做很久呢,我想请你去我家里做客。”   “我不去了,就在这里等他。”凌无朝委婉拒绝。   人面蛛却突然很生气,吐出更多的丝缠他,“为什么!因为我长得丑?你不是不在乎美丑吗?”   “你并不丑,”凌无朝偏过头来直面她的脸,温声道,“只是我害怕蜘蛛。”   这只人面蛛腿上的绒毛很硬,稍一贴近,便刺破了凌无朝颈上的肌肤,她闭上眼感受了片刻,又温和地笑起来。   “好吧,我尝到了你的情绪,你只是害怕,并没有厌恶……还有,你对情郎的爱,很美味……”   说着,就拽凌无朝起身,走向另一侧的门。   大厅尚且精装修过,小门后便彻底是巢穴的样子了。   人面蛛的腿多,走得很快,她没等凌无朝,先一步往里钻,蛛丝却紧紧缠缚在他的腰上,拽着他向前。   凌无朝跟着蛛丝穿过一条阴冷的路,四面都是潮湿的石头,长满苔藓,石缝里爬满了色彩各异的蜘蛛。   蛛丝延展到前方的拐角,凌无朝打掉身上的小蜘蛛,拐过弯,看到巢穴深处的景象。   这是个巨大的蛛巢,里面整齐排列了上百个蛛丝织成的白色茧床。   人面蛛匆忙回来,就是在织新的茧床,见他到了,抱歉道:“你和情郎来得突然,我没有提前准备,稍等一下可以吗?”   说着,织茧床的速度加快。   凌无朝垂眼扫过这些茧床,每个茧床上面都躺着人,无一例外是容貌姣好的青年男女,这些人不着。寸缕,肉眼看已经没了生命迹象。   几乎每个人身上的皮肤都是残缺不全的,或被扒了脸皮,或被扒了胸口、腰腹、大腿的皮,露着皮下烂粉的软肉。   人面蛛见他站在原地盯着一处看,当他吓傻了,柔声笑道:“对了,一会儿给你情郎整形,从这些美人里给他挑选合适的皮,你不会吃醋吧?”   凌无朝蹲下身查探了近旁几人,鼻息脉搏全无,躯体冰凉,死透了。   “你们给人整形,靠的就是这个,”他凉声开口,“用其他人的皮?”   “是啊,不用漂亮的美人皮,怎么让客人变好看呢?”   带他进来就没打算让他走,人面蛛熟练地吐着丝。   “别急,小郎君,你的床也快织好了,我刚才想了想,有一个让你不吃醋的好办法,我拿你的皮去给你情郎整形,把他整成大帅哥,怎么样?”   她语气温柔,说出的话却残酷,凌无朝向巢穴里面走了几步,挨个看过茧床里的人。   祝庄主给他们看过失踪者的资料,凌无朝认出了不少人的脸,其中几人五官尚且稚嫩,原本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此刻却双眼紧闭,毫无生气地躺在这里做供人取皮的工具。   “为什么选他们?”   “他们好看啊。”   “只是因为好看?”   人面蛛轻笑,“这样的美貌他们已经享受了几十年,早该换人享受了,这么在我的巢穴做贡献,也算帮他们实现自我价值。”   “包括你,小郎君,你才十九岁,原本我是不舍得的,而且……”   她脸上的八颗眼睛一起轻垂,“我把你留下,你的情郎会很可怜,他丑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能变帅,你却不在了。”   随即她又自顾自想通了,“不过我相信,他变帅之后喜欢他的人会更多,他很快就会忘记你了。”   说着,她就一扯蛛丝将凌无朝扯到近前,蛛腿按着他的肩,让他陷进织好的茧床里,“好了,看舒不舒服?”   “——蛛老大!大事不妙!”   这茧床沾到人便往里吸,凌无朝掌心刚聚起魔气,忽然听到这声喊,瞬间偏过头,把脸藏进茧床中。   一只紫色水母跌跌撞撞跑进来,它姿态狼狈,只剩了一半的身体,“少、少主……我刚才在城外碰见他了!”   人面蛛警觉,“那只小蛟?哪还是少主,他该是兽主了。他怎么会来星曲城?”   “不知道啊!我在城外碰见一个少年,看着挺不错,想着蛛老大你肯定会喜欢,就去抓他,没想到他是少主化形!”   紫色水母向前爬,抱着蜘蛛腿哭诉,“看他给我啃的!我拼了命才跑回来,蛛老大,我好疼啊!”   人面蛛一脚把他踹开,怒道:“不是说了不在附近拐人?你惹了兽主还敢跑来找我,蠢货!留尾巴没有?”   “绝对没有!我的逃跑本事你是知道的!”   紫色水母已经成了一滩,蠕动着又向她爬,讨好道:“我这不是上回惹您生气了,想着将功折罪给您找几个美人,最近又没碰到什么好的,那少年一看又是个外地人,这才……”   “还敢狡辩!别说废话了,还不快去找禾渊,让他关门避避风头!”   水母连声称是,连滚带爬跑远了。   凌无朝刚陷进茧床便发觉不对,这些细长的蛛丝有活性,竟然侵入他的皮肤,妄图将他的神魂向外拔。   人面蛛的叹息声从茧床外传来,“哎,幸好你来了……不然一关门就是好一阵,没有新的美人来,我要寂寞死了。”   “放心吧,等你变成了漂亮的空壳,我就挑出你身上最柔嫩的皮肤,给你的情郎换一张帅气的新脸,你这么爱他,等他用这张新脸去谈新的恋爱,你也会很开心吧。”   外面传来人面蛛愉悦的笑,凌无朝听到“空壳”二字,原本准备强行破开茧床的动作止歇。   人面蛛还在外面等候,殊不知那蛛丝根本无力拔出他的神魂,努力再久也是徒劳。   凌无朝主动将神魂放出,蛛丝以为是自己的成果,欢快地抖动起来。   人面蛛惊喜,扒开茧床,看到里面安静闭眼的青年,“这回怎么这么快?果然年纪小的就是好把握么?”   魂海里还留着没吃完的仙参碎碎,凌无朝的神魂卷了一块出来,越过她,悄无声息飘荡了出去。   -   另一头的房间内,沈越冥跟禾渊敲定好新脸,聊到价钱,他下意识讨价还价。   禾渊怀疑地看向他,“沈老板,变帅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还在乎那点钱?”   “这话说的,禾院长,那是一点吗?”沈越冥丝毫不慌,“咱们有钱人又不是冤大头,万一你看我好说话想宰我怎么办,我先还价,心里才舒坦。”   “再说,我沈某是那缺钱的人吗?几十万一张脸而已,耗资百万的酒楼,我眼都不眨就投钱,你去北边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沈大天沈老板的名头。”   禾渊思索,“是听说过北域有个大天酒楼,高档地方,还挺有名的。”   “是吧?”沈越冥竖起大拇指对着自己,“我沈大天的。”   “禾老大!禾老大!”外面传来敲门声和焦急的喊声,禾渊皱了皱眉,让沈越冥稍等,开门出去了。   听到那喊人的声音,沈越冥眯起眼,正待跟出去看看是不是那只水母,忽然觉得脑袋一沉,有什么东西跳到了他头上。   他抬手去抓,把一个软乎乎的东西抓到了掌心。   “什么玩意儿……”   他皱眉,把那东西拿下来,看清的瞬间猛咳了几声,“你……”   一只胖乎乎的白色小人正躺在他掌心,小短手抱着他的手指,脚蹬了几下,示意他松手。    第31章   他松力, 白色小人一跃跳到他肩膀上。   “你怎么了?”沈越冥第一反应是他遇到危险了,这才弃掉身体逃生,面上不禁浮上几分凝重, 这里的兽族那么厉害?   白色小人蹲在他肩头, 对着他的耳朵说:“我看到那些失踪的人了, 全在蜘蛛的巢穴里, 那只蛛兽在里面囚了上百人,起初我以为他们都死了,后来发现……”   听凌无朝讲, 沈越冥缓慢凝眉,“魂魄抽走,只留身体?”   “嗯, 我认为那些人还有救,只要我们能找到他们被抽出的魂魄, 再救出他们的身体,到时……”   白色小人声音很小, 扒在他耳边说话,沈越冥听完后把他抓下来, 让他在手心站好。   “所以你就把自己身体留在那儿了?”   白色小人点头。   “不怕他们对你做什么?”沈越冥戳了下他肚皮, 看着不太高兴,“你那张脸快把他整个美容院都馋死了, 还敢把身体留给他们。我还当你来做虎,到头来还是小羊羔。”   白色小人低下头,“有魔骨在,我的身体不会有事。”   “我知道,”沈越冥瞥他一眼,依然冷脸, “他们把你扒光了怎么办?你不是说茧床里的人都被……”   “所以要尽快救出来他们,”白色小人在他手上坐下,“衣服扒光了可以再穿的。”   “……”   沈越冥刚把白色小人塞进怀里,禾渊就推门进来了。   他一脸抱歉,一只手藏在身后,“实在不好意思,沈老板,我们临时有事,美容院得闭店一段时间,要不你跟小郎君先行离开?”   沈越冥不用抬眼,都知道他背后藏的那把刀有多锋利,小郎君早就进蛛巢了,他这是来送沈老板上路。   “闭店?你不厚道啊禾院长,我大老远跑来就是想赶紧变帅。你们这儿整形要好久,恢复又要好久,再闭几天店……我岂不是得一直住在星曲城里?耽误的时间谁来补?你知道我一个时辰赚多少钱吗?”   沈越冥往椅背上一靠,扔到桌上一袋钱,双脚搭上桌沿,一副无赖做派,“我不走,咱们谈好的,定金付了,你得立刻给我整形。”   禾渊视线落到那鼓囊囊的一大袋钱上,犹豫道:“谈好的自然作数,我们闭店期间其实也能给客人安排整形,就是你那小郎君,他不是客人,我们实在不方便留他……”   沈越冥不耐烦地挥挥手,“那就让他滚,我来整形,关他啥事?”   禾渊沉思片刻,把刀藏到袖中,拿起桌上那袋钱,喜笑颜开,“那就好说了,沈老板,我先去把小郎君请走,再安排你住下,你放心,从整形到恢复都在我们院里,保准给你换张帅气的新脸!”   “别磨叽了,赶紧去。”沈老板花了大钱底气足,打了个哈欠,懒懒闭上眼,“给我间上房。”   禾渊出门安排了,不多时,就有两个侍者来领沈越冥入住。   这儿的侍者都好看,沈越冥问:“你们脸也是整的?”   “是啊。”左边的侍者把脸凑到他眼前,抓着他的手让他捏,“老板你看看,多逼真,来我们家整形你就放心吧。”   “不疼吧?”   右边的侍者轻笑,“变好看哪有不疼的?忍忍就过去了嘛老板。”   “也是,那我就期待一下……跟我来的那个小子走了没?”   右边侍者微笑道:“已经请走了,走之前一步三回头,看样子很舍不得你呢。”   “图我的钱。”沈越冥嗤笑,“别管他。”   两名侍者对视一眼,暗笑。   没有脑子只有钱的傻老板,他不知道那小郎君是真心爱慕他,更不知道小郎君已经变成漂亮的空壳子,躺进了蜘蛛精心编织好的茧床。   -   进房间后,两名侍者让他躺到床上,把蛛丝织成的薄纱覆盖到他脸上,又拿来一个蜘蛛形状的烤灯固定到床边,灯芯闪烁着橙黄色灵光,对准他的脸。   “可能有点热哦,老板你忍一忍,整形前要先敷脸,让你面部肌肉软化下来。”   “嗯。”   刚烤没多久,一阵异香便充斥了房间,两名侍者疑惑地吸了吸鼻子,凑到一起窃窃私语,“怎么这么香?”   蛛丝下发出一声笑,“烤红薯,能不香吗?”   侍者没听清:“什么?”   “没事。”   两名侍者要去干其他事了,叮嘱沈越冥不要乱动,可以睡一觉,烤完了灯会自己关的。   “哦,那这东西呢。”沈越冥指着脸上的薄纱。   侍者帮他扯了扯薄纱,让它在脸上更服帖,“放心吧老板,这是我们院里秘制的保养纱,纯天然无毒无害,一会儿就被你的脸吸收了。”   侍者离开,贴心给他关好了门。   沈越冥戳戳胸口稍微鼓起的一团,“你熟了没?”   白色小人从他衣襟爬出来,身上也热热的,沈越冥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甜香。   味道确实不错,仙参还剩不少,回去烤几片尝尝。   白色小人趴到他肩膀,手碰了碰他脸上的薄纱。   沈越冥抬手,手掌把白色小人一整团覆盖住,发散出凉爽的红色灵光给他降温,“不用看了,吸收不了。”   就这劣质蛛丝,还想往仙参里钻,不看看自己什么档次,仙参才是最高级的美容工具。   凌无朝担心道:“会不会不舒服?”   “没事。”   沈越冥觉得掌心软软弹弹,把他轻轻往下按,凌无朝的脸陷在他肩头的衣料里,闷声叫他,“沈郎……”   “嗯。”他松力,随即反应过来,屈指去白色小人屁股上弹了一下,“谁是你的沈郎?我都听你叫习惯了。”   白色小人转过身抱住他手指,脸颊在上面蹭了蹭,“习惯了,就快想起来了。”   沈越冥不理他,把白色小人团在掌心,百无聊赖地捏,后来听凌无朝的呼吸变了调,他疑惑:“怎么了?”   “你这样弄……要是我有身体,”凌无朝轻喘着说,“该戳到你了,把你手心弄湿,唇瓣亲红。”   沈越冥猝不及防被他调戏,怒而狂捏,“别用这么可爱的身体讲这么下流的话,跟我道歉!”   凌无朝只会喘,不会道歉,沈越冥就故意不放他,把他按在胸前,用掌心和五指肆意揉弄。   “你心跳得好快……”白色小人受不住了,全身在颤,借机把脸贴到他心口。   沈越冥把他握起来抓到眼前,感受着手下这团小东西的颤动,“没你快,你现在只是一团神魂,别告诉我你爽了。”   “沈郎这样,我当然会爽。”   “下流。”沈越冥又开始捏他,凌无朝抱住他的手,“你知道我会动情,还不停下,是因为看不见我,不会觉得害羞?”   “不是,我在惩罚你,你跟我道歉我就停。”   凌无朝:“好,对不起。”   沈越冥动作一顿。   一大一小两个人陷入短暂的沉默,沈越冥把他按回胸口,继续团他,“没听见。”   凌无朝也不再说第二遍,神魂全身心缠缚上他的手,任他蹂躏,期间向他索吻,遭到拒绝后抱住他的手指,仰起头亲吻了他的掌心。   沈越冥整张脸都发热,大概是被灯烤的,可凝神一看,灯芯的灵光耗尽,灯早就灭了。   “凌无朝,我手酸了。”他嗓音有些哑,耳根烫得厉害,他听凌无朝的声音听上了瘾,眼前没画面,脑子里却没少想象。   “都怪你,”他又说,“你早道歉就好了。”   神魂被好生玩弄了一遭,白色小人软乎乎地趴在他胸口,听着他依然没有平复的心跳,偏脸蹭了蹭,轻声回:“嗯。”   -   蛛巢内,人面蛛在巡视自己的巢穴,余光看到洞口的人影,她腹部吐出丝线,一下便将人卷到了身边,蛛腿抚上青年的脸。   “禾渊,听说你把客人留下了。”   “人家付了钱,何况都聊好了,不能莫名把人赶出去。”   “好,那我为他整形,就用他那个小郎君的皮……又要帮你完成一单生意,你要怎么谢我呢,禾渊?”   人面蛛的八只眼溢满柔情,蛛腿压着禾渊的背把他带进怀里。   禾渊手指勾绕腰间的蛛丝,倾身去吻她,人面蛛却偏头避开,“我是很想和你亲吻,可你用着主人的脸……换个模样好不好?”   “主人很好看啊,新来的客人也喜欢,”禾渊抬手摸着自己的脸,笑道,“他还想整成这样呢。”   人面蛛惊诧,“你同意了?让我给他整成主人的模样?”   “对,他付钱很爽快,已经在敷脸了。”   禾渊嘴角浮起笑意,把自己的脸怼到人面蛛眼前,“是不是很刺激?”   人面蛛眼睛疯狂眨动,有些不知所措,“我觉得你疯了,这太冒犯主人了,他、他对我们这么好……”   “可主人也是个美人。”   禾渊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阿隽,你想,那样高高在上的主宰,拥有绝美的面容,狠辣的手腕,恶兽都自愧不如的黑心肝……他跟我们抓来的美人都不一样,你不想多造出几张他的脸吗?被不同的人用着,那张脸会呈现不同的情绪……”   人面蛛听他讲着,胸腔开始起伏,八颗眼珠一起激动,蛛丝飞快地向外吐。   “是啊,主人也是个美人,每次向他跪拜,被他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都……好喜欢,禾渊,我想亲吻,就亲主人的这张脸。”   禾渊笑着解开衣带,“我还想看这张脸动情的样子,主人是肯定不会做这种事的,好想现在就弄脏他……”   人面蛛几乎在瞬间织出一个巨大的网,化出人形,一揽他的腰,带他一起滚了上去。   蛛巢内传来欢好的声音,沈越冥带着白色小人隐在暗处,悄声感叹:“这两个变态,背着他们主人搞这么大。”   白色小人从他肩膀跳下去,仗着体量小,不易被察觉,爬进临近的茧床探查里面的人。   他刚才在沈越冥肩膀上站着,远远看到邻近几个茧床里的人有些奇怪,似乎跟他第一次见的时候不一样。   近看才发现,这些人原本被扒掉皮肤的地方已经长出了一层薄薄的皮。   白色小人又依次跑到别的茧床里探查。   沈越冥始终没有探头向外看,一是容易被发现,二是那一人一蛛如今正在欢好,想起禾院长的容貌……沈越冥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心里再次怒斥起《魔皇》作者的恶趣味,他可不想看到那张脸跟人亲热。   里面的欢好终于结束了,禾渊餍足地躺在蛛网上,抬起一只手抚摸女子的脸。   “阿隽,认识你的时候你还没变漂亮,是一只好吓人的蜘蛛,村子里的人都要拿着锄头砸死你。”   阿隽回道:“是啊,那时候你也是个任人欺负的丑小子,她骗光了你的钱,反过来嫌你貌丑,用你的钱养着外面的小白脸……我们都不受人喜欢。”   回忆起了过往,禾渊将脸埋进她的颈窝,压抑着颤抖的声音,“后来我在村子里放了一把火,堵死了所有出村的路,我就站在村口,看着村长,阿婆,表哥……每个人都哭喊着好疼,被活生生烧焦……”   阿隽手指在他胸口打转,轻笑,“不是每个人,你妻子和她的小白脸,被我粘在蛛网上,一口一口吃了个干净……他们的心喂给了邻村的狗,狗吃得很开心,在我们摸狗的时候,主人来了。”   “是啊……”禾渊闷声笑,“我也想起来了,主人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欢爱过后总有一段时间追忆往昔,沈越冥探出耳朵偷听,结果这俩变态一提起主人就兴奋,没聊两句就又开始了。   白色小人探查完毕,灵活起跳,朝沈越冥扑来。   沈越冥把他接到肩头,听他小声说:“茧床里的蛛丝在输送一种能量,帮他们恢复皮肤,这样美容院就有不间断的美人皮可以用了。”   “蛛兽这么厉害?”   她的蛛丝既能整形,又能抽取魂魄、再生身体组织,撑起了整个美容院的运作。   “他们的主人厉害。”白色小人在他肩头坐下,“主人强大,契兽的能力不会弱到哪去。”   “看到你自己的身体没有?”   “没有,存放我身体的茧床很靠前,我不方便过去。”   沈越冥对这俩变态十分不放心,总觉得凭凌无朝那张脸蛋,就算只有一具空壳留下也很危险。   他问凌无朝具体位置,要现在把身体夺过来,顺便弹了下白色小人屁股,寒声道:“你一开始就不该把身体留下来!”   “那就打草惊蛇了。”白色小人抱住他的手指,“还有很多事情没搞清楚,明天整形的时候你再探探。”   “你的身体……”   “没关系,我们先回去。”   沈越冥不走,靠墙坐下,一副要留下过夜的架势,哼了声,“你等着吧,凌无朝,就你那小脸蛋儿,那么嫩,水灵灵的,这俩变态哪个能把持得住?一会儿别求我救你。”   “……”   就这么硬熬了半夜,这俩人眼里只有对方和频繁被他们提及的主人,这晚似乎是主人专场,两人玩的不亦乐乎,根本想不到哪个茧床里还藏着什么俊俏小郎君。   沈越冥眯起眼打哈欠,奇怪道:“他俩真对你没兴趣?”   白色小人已经卧在他肩头睡过一觉了,闻言脑袋蹭了蹭他的头发,“他们两个是一对,沈郎,通常情况下,很难对其他人感兴趣。”   沈越冥不说话,凌无朝又轻笑,“你之所以担心,是因为你对我感兴趣,生怕别人也……”   “别乱说。”沈越冥打断他,趁天还没亮,起身回房。    第32章   没睡多久, 侍者就来敲他的门了。   沈越冥把卧在枕边睡觉的白色小人塞进怀里放好,隔着衣料轻轻拍了拍。   昨晚敷过脸,今天侍者带他去见院里最好的美容师。   阿隽坐在小院里上妆, 一只紫色水母殷勤地伺候在她左右, 每根触须都没浪费, 帮她拿镜子递胭脂, 捏肩倒茶。   这水母颜色很奇怪,一半深紫,一半浅紫。   它本体是深紫色, 沈越冥听凌无朝说,水母被小叶啃掉了一半身子,浅紫色的那半部分大概是新长出来的。   帮凡人整形, 还能帮兽族修复身体,蛛兽这本事确实不小。   余光看到沈越冥的身影, 阿隽描眉的动作一停,“客人来啦?快请坐。”   “你们禾院长呢, 什么时候整形啊?”沈越冥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捏捏自己脸, “烤了一晚上脸, 快给我烤熟了。”   “禾渊有事出门了,我来为你整形, 先把脸型给你定一下。”   她踩了脚水母触须,水母急忙从怀里拿出一张图纸铺展到桌上,纸上正是沈越冥要整形的容貌,眼、鼻、侧颊,下颌各处都画了标注。   阿隽的眉笔在指间转了一下,微笑示意沈越冥把脸伸过来, 捏起他的下巴,照着图纸在他脸上勾勒。   “客人很有品味呀,这副样貌在整个落仙大陆都是上等,等整完形,肯定能得到不少美人青睐。”   “是啊,我昨天一见你们禾院长就觉得帅,没想到他这么大方,愿意把脸让给我。”   阿隽轻笑,“禾渊每阵子都会换新脸,客人喜欢,自然优先给客人用了。”   她的指腹在沈越冥下颌处捏了捏,若有所思,“客人你的皮肤状态很好啊,像新生婴儿一样嫩……”   “是吗?”   “你皮肤这么好,需要更优质的美容材料,”阿隽垂眼,勾出一抹有深意的笑,“刚好我们院里来了新货,保准和你的皮肤完美贴合。”   沈越冥嗤笑,“都是做生意的,你们这话术我见多了,不说皮肤好赖,我花那么多钱,不是本来就该给我用最好的材料?”   “是,是,”阿隽给他画好了脸,笑着起身,“客人稍等,我去准备一下。”   她缓步离开,沈越冥杯里没茶了,敲敲桌子,“那边那个大头怪,来倒茶。”   水母四下看了看,触须指着自己,“我是大头怪?”   “这儿除了你还有其他人吗?”   水母挪过来给他倒茶,看着桌上的图纸奉承道:“客人选的这张脸真帅啊,以后上街可得注意咯……”   它不说了,沈越冥挑眉,“注意什么?”   水母藏住喉间恶毒的笑,故作羡慕,“还能是什么,自然是小心受到全落仙大陆的追捧,毕竟是这么帅一张脸啊。”   “也是,”沈越冥自信一笑,顺手捏了下它的触须,“等整完形,我沈大天再出门就是帅哥了,你这大头怪肯定没法比。”   水母端茶壶的触须颤抖了几下,强笑道:“是啊,客人又有钱长得又帅,我只是个大头怪……”   没一会儿,有侍者来请沈越冥。   他们带沈越冥进到一个漆黑的房间,让他躺到床上,束缚住他的双手双脚。   怕他害怕,解释道:“这是为了防你乱动,影响整形效果。我们美容师马上来,一会儿可能会有些疼,这都是正常的。”   “没关系,”沈越冥淡定道,“我怕丑,不怕疼。”   侍者离开了,沈越冥耳力极好,听见四周窸窸窣窣的虫子爬行声,白色小人在他怀里小声说:“有蜘蛛爬到你身上了。”   “没事儿,”沈越冥轻声回,“你害怕就往里钻。”   白色小人真的拨开他的衣/襟,挤到最里面,和他肌/肤/相亲。   沈越冥能感觉到一只软乎乎的小团子趴在了自己左胸,小短手在胸上乱动,似乎在……   “别乱摸。”他低声说。   于是小短手不动了,下一瞬,沈越冥全身一颤,咬牙,“……也别嘬。”   那是能上/嘴的地方吗!   可这回白色小人不理他了,仗着近水楼台,肆无忌惮。   忍无可忍之际,沈越冥刚要强行破开手脚的束缚,忽然感知到有东西逼近,人面蛛进来了。   这里一片漆黑,寻常人根本看不清彼此的模样。   她的蛛腿在沈越冥脸上划过,轻声问:“客人准备好了吗?”   “嗯。”   听到沈越冥的呼吸有些不对,人面蛛轻笑,蛛腿在一旁准备着整形的材料,“不要害怕,我们做过很多整形,帮助不少客人变好看,是绝对专业的。”   “没怕……”沈越冥偏过头,呼吸依然乱,似乎是酝酿了好久,才憋出一句,“轻点。”   人面蛛失笑,“还没开始呢,客人,你放心吧,疼也就疼那一会儿。”   沈越冥根本没听她说话,那句“轻点”也不是跟她说,他的左胸现在四面受敌,摇摇欲坠,被一团小东西按着又/rou又zuo。   人面蛛先是吐了一层丝到他脸上,那蛛丝像是活的,在他脸上游动,分泌出湿润的液体。   “先上麻药,能缓解一些痛苦。”人面蛛轻声说。   “嗯。”沈越冥生无可恋,想让她给胸也上点。   麻药上完,人面蛛往他脸上覆上一层微凉的皮,蛛腿轻轻在上面按压,等面皮彻底贴合他的脸了,蛛腿扎进他的脸中,顺着他脸上化出的整形轮廓切割。   沈越冥下意识闷哼一声,身/体在床上挣了下,人面蛛安抚道:“没事,我需要把多余的肉切掉,黏连的地方分开……很快的。”   “……”   她切的是仙参,沈越冥根本不疼,刚才的反应是因为嘬破了,又被按着碾了几下,带起全身的激/颤。   “换个边儿。”他终于投降,低/喘着退了一万步,跟某团白白胖胖的小流氓商量。   白色小人乖乖挪到他右胸,蛛腿也顺势换了一边脸操作。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沈越冥体会到了什么叫真正的煎熬。   他本来还以为整形过程会是他演技爆发的时刻,他得装着疼,装着害怕,在适当的时候惨叫,合适的时间颤/抖。   没想到魔皇大人这么贴心,愿意不辞辛劳地跟他唱双簧,减轻他演戏的负担。   整形过程中,人面蛛惊叹,“你很怕疼啊?一般客人上完麻药只是稍微有些疼,没见过反应这么大的。”   “没办法,”沈越冥艰难回道,“从小就敏。感……受不了。”   “也是,毕竟客人你皮肤嫩,敏。感些是正常的。”   人面蛛这边完事了,往他脸上缠了厚厚一层蛛丝,沈越冥感觉到侧颈微痒,有什么东西爬了上来。   人面蛛解开他手脚的束缚,笑道:“好了,客人,你在这里稍作休息,顺便跟这个小家伙磨合磨合,它以后是要陪你一辈子的。”   “这是什么?”沈越冥抬手,摸了摸颈间的东西。   “这是我们院里专门养的蜘蛛,你以后的美貌都要靠它来维持。”   沈越冥现在满腔躁意无处发,抓起蜘蛛就要捏死,“怎么说?我在你家整完形,还得带只虫子走?”   人面蛛急忙按住他的手,把蜘蛛抢救下来,安抚道:“客人,传统整形能维持的时间就那么点,长则两三年,短则个把月,我们家整完形用蜘蛛辅助维持,能保你一辈子的美貌呢。”   “哦……”沈越冥伸手跟她要,“那拿来吧。”   他刚才想捏死小蜘蛛,人面蛛十分谨慎地把小蜘蛛放回他脖颈,叮嘱道:“你可要保护好它,它要是死掉,你的美貌可就……”   “那有啥,”沈越冥一挥手,“死了再找你买一只,你家不专门养这个么?”   他话音刚落,便感觉周身窜上一阵寒意,人面蛛嗓音放冷,笑道,“死了再买一只?美貌来之不易,你不珍惜,谁会给你第二次机会呢?”   沈越冥思索片刻,“也就是说,蜘蛛只有一只,养死了算自己的,不能找你复购?”   “对啊,”人面蛛语气又柔和下来,“客人真是,问的这些问题,让你签字的时候上面条款里都写了。”   “你们那一大串字谁爱看。”沈越冥冷哼,“行,就这样吧,好歹是给我整帅了。”   “这蜘蛛好喂吗?”他刚问出口,便感觉脖颈一刺,小蜘蛛把腿扎进了他的肉里。   人面蛛感受了一下,轻笑,“客人你心情明明不错啊,似乎有些害羞?为什么要表现得那么凶呢?再凶我们尾款也不会打折的哦。”   沈越冥:“……”   听到他“害羞”,胸前的小东西动了动,沈越冥抓上去狠狠揉捏了几下,“不需要,我沈大天有的是钱。”   人面蛛递给他一个手册,让他务必照着手册来养蜘蛛,随后让他躺下,等脸恢复得差不多再出去。   “那得多久?你们这屋里太黑了。”   “耐心等几天嘛,刚整好形不能见光,会有人定时给你送饭的。”   “行吧。”沈越冥摆摆手,让她赶紧走。   人面蛛刚一离开,沈越冥就把手伸进衣襟,抓住那团小人,冷笑道:“好吃吗?”   “嗯……”凌无朝语气有些惋惜,轻声回,“没看到沈郎害羞的样子。”   沈越冥把他拎出来,让他站到胸口,不理他了。   “沈郎不惩罚我吗?”   “你想得美。”   沈越冥把册子丢给他,白色小人翻阅完,在他胸口坐下,“跟孟姑娘讲的一样,它要靠进食好情绪为生,一旦主人长期处于坏情绪中,它就会死掉。”   “只是……”凌无朝看向他侧颈的蜘蛛,“一人一蛛,从整形完成起就绑定了,这只蜘蛛只能靠整形者本人的好情绪滋养,不会去吃其他人的情绪。”   他这么一说,沈越冥坐起身,白色小人猝不及防往下摔,被他接进掌心。   “那孟姑娘的蜘蛛是不是吃过你的情绪?”   “嗯,她的蜘蛛似乎并没有绑定。”   沈越冥想了会儿,双手捏着掌心的小东西玩,“哦。”   白色小人偏头蹭了蹭他的手,“真的不惩罚我吗?”   语气缱绻,像是求欢。   沈越冥:“不。”   “我就是看你软,可爱,捏着玩一会儿,没别的意思。”   “你别得寸进尺。”   “你太下流了,凌无朝,我现在就要跟你拜把子。”   “你怎么敢嘬?有奶给你喝么?胆大包天!这都能原谅你,我脾气真好。”   “……”   沈越冥一个人念念叨叨说了很多话,白色小人安静听着,后来蜷在他掌心睡着了。   沈越冥垂眼盯着他看,对他屁股弹了两下,又把他塞进怀里。    第33章   三天之后, 能见光了,沈老板脸上缠着蛛丝在院里悠哉晒太阳,他侧颈的小蜘蛛刚刚饱餐一顿, 吐出细小的丝, 吊着他一根头发荡秋千。   “那边的大头怪。”茶又没了, 他敲敲桌子, 叫不远处的水母。   水母气冲冲过来给他添茶,“你懂不懂尊重人啊!”   “你又不是人。”沈越冥哼笑,“一个院里打杂的怪兽, 我沈大天花了钱,不能支使你?”   水母急得大喘气,又不能拿他怎么样, 添完茶转身要走,忽然看见他头发上荡秋千的小蜘蛛, 惊道:“不能这么养蜘蛛的,赶紧把它放下来!”   沈越冥抬手把蜘蛛抓到掌心, 却发现它一动不动,早已僵硬。   他猛然一惊, “死了?!”四下看了看, 又急忙捂住嘴。   水母噗一声笑出来,凑到他跟前, 跟他一起看那只小蜘蛛的遗体,“哈哈哈哈哈!还没用上新脸呢蜘蛛就先死啦!沈老板,你钱白花了哦~”   沈越冥慌乱地把蜘蛛收起来,“怎么办怎么办,我花了那么多钱,总不能整张一次性的脸啊……我现在去找禾院长再买一只!”   他说着就匆忙起身, 被水母触须卷着手腕拽了回来,“等会儿啊沈老板,提前就说好了一人一蛛,我们院长是不会多卖你的。”   “我给他加钱!”   “有钱好说呀,”水母神秘兮兮凑近他,压低嗓音说,“我能帮你搞来新蜘蛛,只要这个数。”   “真的?”沈越冥惊喜,看着它那两根触须犹豫,“这也不少啊。”   “你不是有钱吗?”   “我已经花了很多钱整形了,现在还得花这么多钱买蜘蛛?”   “谁让你把它养死了呢。”水母坐到桌子上,触须卷起他的茶杯,惬意地抿了口,“一口价,就说要不要吧。”   沈越冥抬手摸了摸自己缠蛛丝的脸,咬咬牙,“要!”   “爽快,”水母跳下桌子,“明晚子时,在这里,一手交蛛,一手交钱。”   入夜,水母去了蛛巢拜访。   禾渊与人面蛛正凑在一张茧床前观察着里面的人。   “我尝试了三天,他的皮肤一点都撕不下来。”人面蛛忧愁的视线扫过青年的脸,“明明这么嫩,真是可惜了,连他情郎都没用上他的皮。”   禾渊正尝试拆卸青年左臂的机械手,拆不掉,他很烦躁,抓起手边的锤子狠狠砸下去。   伴着几声巨响,机械手臂被强行损毁,零件散落一地,他才畅快地笑了,拍拍茧床里这张脸蛋,“蒸烤几回,总有办法剥下这层皮。”   “蛛老大,禾老大……”水母触须扒着墙边,小心翼翼探出头来。   禾渊皱眉,“你来干什么?不是说入夜后别来打扰么?”   “我、我来还是为那事啊。”   水母迈着小碎步挪到两人跟前,大脑袋低垂,“我真的很想变成人,院里那个客人天天笑话我,说我是大头怪,我实在忍不住了!”   人面蛛微笑,吐出丝来轻轻缠绕它的触须。   “真是没耐心的兽,咱们说好的呀,你给我抓够五百个美人,我帮你变出人的身体,现在连一半都没抓到呢。”   “可……可其他跟着你干的,你都帮他们化出身体了!因为他们是蜘蛛,我是水母,你才不帮我吗?”   人面蛛走到水母面前,柔声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咱们不都是跟着主人做事吗,变人的名额每次就那些,别人比你干得好,自然比你先变人,凡事不要找理由,要努力多提升自己呀!”   水母身体颤抖着,似乎终于忍不住了,啪啪两触须甩到她脸上。   “闭嘴!老蛛婆!谁比我干的好了!我累死累活出去抓人!挨打!它们每天躲在院里悠哉度日,就是因为它们都是蜘蛛,你就先让它们变人,不让我变!”   人面蛛被它扇得一愣,面上浮起怒火,水母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恐惧地缩起身子。   “不是……蛛老大,我、我想给你的脸按按摩……你原谅我吧蛛老大!”   人面蛛抬起蛛腿,一把扎进它的透明身躯中,拖着到了洞穴深处,按下一个机关,地上的石板撤开,一口深井出现在它们面前,井内密密麻麻爬满了小蜘蛛。   水母触须抓地,哭喊着疯狂挣扎,“不要啊蛛老大!我知错了!我不要进蛛井啊啊啊啊——”   人面蛛一脚把他踹了下去,操纵机关合上井盖,冷笑道:“你就在里面反省吧!”   禾渊笑着走近,抚摸她脸上被扇出的红痕,“隔几天就犯病,你怎么还用它?杀了不就好。”   “它好用嘛,干活努力,还便宜,院里那些蛛子蛛孙都太笨,就会偷懒取巧。”   声音清晰传进了蛛井中,水母顾不上满身被啃噬的疼痛,努力在里面翻找已经成熟的小蜘蛛。   等明晚跟那个老板做了交易,它就能攒够钱离开这里,再也不给这老蛛婆干活了!   -   夜色如水,银蛟静悄悄从后院一个隐蔽的角落翻墙潜入。   刚落地,就被站在墙边的男人吓了一跳。   “你……”他看着这张陌生的脸,压低嗓音问,“你谁啊!”   沈越冥蹲下身敲敲蛟脑壳,“你说呢?”   银蛟身上趴着两只小鬼,感应到凌无朝的气息,一起悄声道:“小凌哥哥!”   白色小人从沈越冥怀里探出头来,跟它们打了招呼。   “是沈大哥啊。”银蛟松了口气,“凌公子怎么变成这样了?”   “你不该先问我吗?”   “你新脸挺帅的啊,凌公子这是连物种都变了。”   沈越冥笑,把白色小人拎出来,铃铃铛铛飞到半空中一左一右托住他,偏着脸蹭他,“可爱的小小凌哥哥,软软的。”   “谁在那!”有两个巡夜的侍者发现这里有人,走近后看到沈越冥的脸,“是你?还没恢复好呢,你怎么把纱布拆……”   话音未落,就被银蛟从身后一人一爪取了性命,一阵橙黄色的烟飘过,两人倒地便化作了蜘蛛。   沈越冥挑眉,“这么熟练,最近没少杀同族?”   蛟尾把蜘蛛尸体扫进草丛里,“普通蜘蛛,不是兽族。”   “普通蜘蛛化人?”   银蛟寒声笑,“谁知道用了什么邪术,我看她是活够了,沈大哥,蛛巢在哪儿?快带我去!”   “别急,”沈越冥手上抛着他给的通信工具,一个小巧的龟壳,“叫你带铃铃铛铛来,是还有东西要查,蛛巢里还囚着两百凡人的性命。”   “……这么多。”银蛟低叹,“隐兽潭那群蛛兽知道又要吓哭了。”   “你不是不连坐吗?”   “本族出了恶兽,名声总归会差,上次那事之后,隐兽潭的蛸兽现在都没直起腰杆。”   “这是你这个兽主引导不到位,应该……”   “沈郎。”   沈越冥又要教人怎么当老大,凌无朝轻声打断他,让他先别乱扯。   沈越冥戳了戳他肚皮,不说了。   凌无朝单独叮嘱了铃铃铛铛,两只小鬼认真听着,点头,“放心吧小凌哥哥,保证完成任务!”   -   蛛巢内不时传来水母微弱的惨叫,“我快被蜘蛛吃光了,蛛老大,你就放我出去吧!”   人面蛛跟禾渊还在研究凌无朝的身体,禾渊脱下凌无朝的衣服穿到了自己身上,让人面蛛给自己换上一张和这个小郎君一模一样的脸,笑着说:“客人一直待在院里也无聊,不如把小郎君请回来……”   人面蛛轻笑着推了下他胸口,“你好坏呀!”   蛛腿玩着凌无朝的发带,从腹部吐出丝线,缓慢包裹住禾渊的脸。   忽然,不远处一个茧床发出些动静,像是里面的人在挣扎,人面蛛吐丝的动作一顿,禾渊也摘下脸上蛛丝,皱眉看去。   紧接着,另一个茧床也开始发出动静,随后第二个、第三个……不下二十个茧床里的人都开始骚动,可他们只是一具空壳,怎么突然动起来了?   两人分别走到最近的茧床前查探,禾渊刚探出头,床上的人突然睁眼,目眦欲裂,伸出双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尖声大喊:“我好恨啊!我好恨啊!你这个杀人犯!”   人面蛛一惊,刚要出手帮他,自己面前的空壳也瞬间起尸,抓住她的蛛腿就啃,“呜呜呜……你还我的命,还我的皮来啊——!咬死你!咬死你!”   与此同时,其他茧床里的人也一个接一个爬出来,迈着僵直的步伐走近,把他们两个围住。   洞穴里一时阴风阵阵,鬼哭狼嚎,他俩不可能下死手打这些凡人,损坏了身体,亏的还是自己,只能狼狈躲避,被这些诈尸的人追着打骂。   叶泠非探头观察,每当人面蛛想放出丝线缠缚这些凡人,他就暗中发出灵气阻断,惹得人面蛛八颗眼珠一同惊疑,总觉得是撞了鬼。   实际上就是撞了鬼,沈越冥听这群鬼叫听得烦,抓着白色小人窝在墙角。   外面两人被追缠,叶泠非看得发笑,回过头来说:“铃铃铛铛不愧是鬼公子亲手炼化的小鬼,对鬼族号召力太强了,没一会儿就找来几十只会附身的鬼,这些鬼刚才都闲出屁了,看现在玩得多开心啊!”   里面还得再缠会儿,他窝过来挨着沈越冥坐,感叹,“这么一说,好久不见宁哥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谁,鬼公子?”   “嗯,沈大哥你不知道,宁哥是看着我长大的,我还是颗蛋的时候我俩就认识了,他天天揣着我出门游荡……特别像你这样揣着凌公子。”   说着,他就眼放精光,伸手直朝白色小人而去,被沈越冥中途拍开,“干嘛呢?”   “我摸一下,太可爱了。”   “大胆。”沈越冥声音放冷,把白色小人高高托起,“魔皇大人是你能摸的?”   “你不一直在摸吗?”   沈越冥不理他,背过身把白色小人护在自己手里,不给他碰。   “你怎么这样,就给我摸一下呗。”叶泠非手痒得不行,刚要扑上去跟他抢夺,耳朵倏地一动,“有动静了!”   沈越冥立即跟他一起探出头,只见蛛巢中一片杂乱,几十个凡人的围堵中,人面蛛终于崩溃了,大喊:“这是怎么回事!魂都跑出来了吗?禾渊,快看看!”   禾渊艰难逃出包围,一身狼狈地跑到蛛巢一个角落,找准机关,手掌按上去,墙上瞬间开了一个灵光化出的圆圈,他以最快的速度钻进去,圆圈急速缩小。   “沈郎!”他们得跟上去,情急之下,沈越冥看准圆圈最中心的位置,把白色小人猛地一掷,叶泠非化出原形,尾巴助力一扇,在圆圈彻底闭合前把白色小人送了进去。   沈越冥看着抛出的弧线,总觉得落地了肯定屁股疼,不由抓了把叶泠非尾巴,“你扇他怎么扇那么狠?本来就得摔,这下疼死了!”   叶泠非无辜,“不用点力扇不进去啊!那门都快关了。”   “……算了。”别摔坏就行,出来揉揉。   白色小人那一跃还是很明显的,人面蛛警觉:“谁?!”   银蛟寒笑着跳出来,越过满蛛巢的茧床就朝她扑去,“你这恶兽,看看我是谁!认识你老大吗?”   -   墙的另一面,白色小人啪叽落地,爬起来找了块石头藏身。   这是个空旷的洞穴,空间很小,洞穴中央有一个半人高的台子,台面上放了一个晶莹剔透的大圆球。   那圆球内部涌动着不少魂体,身体就在外面咫尺之处,灵魂却被禁锢在这一方小空间里,白色小人探出头,甚至能看到每个神魂脸上痛苦的表情。   禾渊绕着圆球仔细查探,没看出少了魂体,这时,外面传来剧烈打斗的声音,人面蛛大喊:“禾渊!别出来!”   禾渊面色霎时凝重,跑到入口把脸贴到墙上,听到人面蛛发出连续几声的惨叫,必然是碰到了劲敌。   他呼吸急促,单手攥拳,嘴里念叨了一声“阿隽”,回到洞穴里,对着前方的墙壁连磕三个响头,“主人!”   最前方的墙上镶嵌着一颗巨大的人眼浮雕,一直是闭眸的姿态。   随着他三个响头磕完,浮雕的眼皮动了一下,缓慢睁开,赫然是一只金光闪闪的眼眸。   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一下,传出一道冷冽的声音,“何事?”   “我与蛛兽在巢中遇袭,对方实力莫测,还请主人支援!”   金眸微眯,“巢中遇袭,有人在追查你们?”   “是,前几日听说兽主进城,我已经及时闭店……想必还是被他寻到了。”   “除了兽主,还有什么可疑之人?”   “还……”禾渊咬咬牙,“还有一位留下整形的客人。”   “客人?”   “北域来的,好像叫沈……”   他只说了一个姓,金眸便猛地射出一道灵光击打到他腿上,禾渊脸疼得惨白却不敢叫,头狠狠磕在地上,“主人饶命!”   “又是他们……”金眸沉吟片刻,“躲。”   禾渊一怔,“躲?主人你不支援我们?”   金眸第二次说:“躲。”   “不行……”禾渊有些慌乱地咽了咽口水,“美容院在这里,我与阿隽的根扎在这里,怎么可能躲?主人求你出手,把他们杀了,我与阿隽继续为你办事!”   金眸漠然盯着他。   他踉跄着站起身,抱起平台上的圆球,又跪回来,献宝似的呈给金眸。   “主人你看,我与阿隽才为你做了没多久就囤下这么多魂魄,本来想着攒更多,给主人送一份大礼……我们是有能力的,求你了主人,救救我们的美容院!别……别放弃我们。”   金眸的视线落到这个装有魂体的容器上,语气和缓了些,“呈上来。”   禾渊急忙膝行向前,要对着金眼珠塞进去。   这时一个小身影飞身而来,一脚把圆球从他手上踹掉,自己跟着落地,顶起圆球就跑。   禾渊一惊,急忙去抓他,白色小人身形十分灵活,力气很大,即便脑袋上顶着一个比自己大五倍的圆球也不影响他飞檐走壁,满洞穴跳跃。   禾渊追得满头大汗,金眸这时出手,射出无数道灵光击打白色小人,白色小人一时不察,左半边屁股被击中,留下黑漆漆的印子,像是烧焦了。   他找不到出口的机关,只能顶着大球四处躲避。   躲避中他发现,金眸击打他时会避开头顶的大球,有时候快打到了也会及时放出另一缕灵光拦住,似乎很怕大球破碎。   思及此,白色小人跳跃到最高的位置,瞅准底下一块尖利的石头,抱住大球直直下坠。   咔嚓一声,容器碎裂的瞬间,里面的魂体争先恐后蹿出来,穿透墙壁,没一会儿就跑没影了。   禾渊急得乱骂,催促金眸,“主人你快吸!别让他们都跑了!”   “他吸不到。”尖利的石头穿透了白色小人的身体,在他肚子上戳出一个洞,身上也扎满了锋利的碎片,他把自己从石头上拔出来,摸了摸肚子上那个洞,仰起头看墙壁上那只金眸,“又见面了。”   金眸轻垂,对着他观察片刻,闭上了眼。   这时,外面传来几声人面蛛的惨叫,禾渊见主人就这么离开了,攥紧拳,大步过去开门,白色小人顺势起跳,跟着他离开了洞穴。   人面蛛在美容方面是大师,打架上却略逊一筹,叶泠非一个人遭得住,沈越冥暂时没去支援。   刚才有不少魂体从那墙壁里钻出来,却全都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蹿,乱糟糟地逃出了洞穴。   离开身体太久,他们已经想不到要归位了,只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白色小人迟迟不出来,沈越冥在外面摸索这墙壁的机关,门从里面打开的一瞬间,禾渊急匆匆跑出来,沈越冥把他绊倒,一脚踩住。   下一瞬,接到一个全身扎满碎片,肚子破洞,屁股被烧得黑乎乎的小东西。   他猛然一怔,“你……”   好好一个白胖小人进去,出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凌无朝怕扎到他,刚落到他手上就急忙站起来,他现在只有脚底没带碎片。   见沈越冥眸中燃起怒火,凌无朝刚要说话,地上禾渊肚子便猛挨了一脚,沈越冥怒问:“你对他做什么了?这么小你都下得去手?!”   禾渊被踹得猛咳,“不关我事!他自己摔的——啊!”   “那你不知道接他一下?他这么小!”   “不是,大哥,他抢我东西——啊!”   “你还烧他屁股!等着,我把你这恶贯满盈的美容院炸了,心狠手辣的院长片成肉片下火锅!”   禾渊快崩溃了,“沈大天,你这个骗子,能不能讲点道理,我——啊!”   沈越冥平复了情绪,皱起眉看掌心的白色小人,“疼不疼?”   “不……”   “肯定疼,摸几下你都敏感成那样,现在肯定受不了。”沈越冥要把身上扎的碎片给他拔下来,又不敢动,白色小人自己抬手拔了几个,扔到地上,“没事,不疼。”   “肯定疼。”   “是仙参在承受,神魂没事的。”   沈越冥碰碰他肚子上唯一一块完好的地方,“不用故作坚强,疼了就说,你想哭吗?悄悄哭,我不告诉他们。”   “……”   白色小人沉默着拔身上的碎片,沈越冥一直托着他,怒视脚下的禾渊。   “你这骗子!”禾渊骂他。   “彼此彼此,禾院长,”他冷笑,鞋尖踢了下禾渊的脸,“你不也假装客人骗我们,这才是你原本的模样吧?”   禾渊自嘲地笑了笑,“是啊,这就是我原本的脸。你呢,沈老板,比我帅还是比我丑?”   沈越冥冷哼了声,当没听见,不屑用外貌去压人。   白色小人拔完了自己身上的碎片,跳到他肩头,跟他讲了洞穴里发生的事。   沈越冥皱眉,“怎么又是他。”   他蹲下身,拍拍自己现在这张脸,问禾渊,“你家主人长这样?”   “是,便宜你了,拥有了主人的美貌。”   “你知道他的身份吗?他是什么人?”   禾渊冷冷勾唇,“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你主人都放弃你们了,还这么忠心,他知不知道你们两个变态觊觎他的美貌?”   “……主人不会丢下我们的!我们做事做的这么好,主人是至高无上的神,随便动动手指头就能取你们性命!”   沈越冥嗤笑,“那你让他动啊,他不是让你躲我们么?哪家神这么窝囊……”他点点白色小人脑袋,“我们这么小,他抢东西都抢不过。”   禾渊被激怒,“不准侮辱主人!主人不止是神,落仙大陆的身份说出来也吓死你!”   “是吗,他有什么身份?”   “你听好了,主人是……”   沈越冥神色一凛,极速后撤。   只在瞬间,一道灵光穿透墙壁直击禾渊的心脏,血花迸裂,禾渊瞪大眼,当场没了生息。   “禾渊——!”人面蛛看到这一幕,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叫,却又与叶泠非缠斗着不能过来。   墙壁被打出了大洞,沈越冥眯眼朝里看,恰好看到睁开的金眸。   一把匕首狠狠掷去,金眸猛地闭上   沈越冥把白色小人塞进怀里,踏入洞穴,“又见面了,金眼兄,你真是阴魂不散。”   没有回音,白色小人从他怀里探出头来,“走了。”   “……”   沈越冥黑着脸朝闭合的眼皮上面踹了一脚,又抓着白色小人让他也踹了一脚,撕下自己脸上的仙参在掌中揉烂。   白色小人在空中嗅闻了一下,“什么味道?”   沈越冥也闻到了一股带着血气的酸臭,抬眼看,空中漂浮着不少闪着亮光的银色微尘。   “沈郎,你看禾渊。”白色小人拽了拽他的衣襟。   沈越冥侧眸去看,只见那具尸体不知何时蒸发殆尽,只剩了一具骨架。   与此同时,银蛟大喊道:“沈大哥!”   沈越冥长枪入手,立即赶去支援,只见人面蛛胸腔颤动,身躯变得巨大,一面巨网缓慢从她身后浮起,八颗眼珠染上疯狂的血色,“禾渊……把禾渊还给我!”   人面蛛突然发狂,战力比刚才提升了将近十倍,银蛟本来都快拿下她了,这下直接败退,“你千万别走啊沈大哥,我打不过了!”   沈越冥与他一同迎击,“她怎么突然这么厉害?”   “我怎么知道……死了男人发疯了吧!”   沈越冥战斗中多次往人面蛛身后看,凌无朝的身体好巧不巧就在她织出巨网后面。   白色小人早在刚才就从他怀里跳下去,被铃铃铛铛托着飞出了洞穴,沈越冥暗自骂他,肚子还开着洞,也不急着先把身体拿回来,又往外乱跑。   那群来帮忙的鬼族跑没影了,地上横七竖八倒着不少凡人的身体,人面蛛发狂后根本不在乎这些壳子,无差别攻击,两人顾忌着地上这些人,且战且退,寻找机会把这些身体堆到角落,防止误伤。   叶泠非多次想把她引出去打,人面蛛都不挪窝。   “沈大哥,咱们人太少了,你们魔域怎么不多来点人啊!”   “这不是你们兽族的事吗?你隐兽潭怎么不多来点兽?”   “都说了我举目无亲,没人愿意跟我来!沈大哥你怎么戳我痛处呢!”   “魔域太远了,没办法带兵过来……实话跟你说了吧,小叶,你这兽主当得真不怎么样,他们不服你是你无能,两百岁还把自己当孩子呢!”   两人打得都憋屈,你一言我一语吵起架来,沈越冥只当调剂,叶泠非却一阵怒火翻腾,突然止战,蛟嘴猛地咬上他的屁股   沈越冥惊叫一声,“姓叶的,我是你战友!松嘴!你等着,魔域回去就发兵隐兽潭——松嘴啊!”   银蛟咬上就不撒开,沈越冥只得拖着它跟巨蛛打,直到邱竹歌突然出现加入战斗,沈越冥才松口气。   “小沈哥哥,你的屁股……”   “先别管我,小邱,你扛一会儿,小心她的蛛丝。”   沈越冥往后面退了些,掐住银蛟的脖子往下拽,沉声道:“咬够没?没点分寸,打着架痛击你战友的屁股?”   银蛟却仍死咬着不撒口,眸中翻涌着狠厉的血气,沈越冥察觉不对,皱眉,“小叶?”   银蛟整个身体都缠覆在了他身上,说什么也不撒开,沈越冥深吸一口气,提枪又上。   “小沈哥哥,你跟兽主合体了吗?这样战斗是不是有什么好处?他在保护你的腰和屁股!”   “是啊,这是我俩的战术。”   满巢穴都是人,身上还挂着一只蛟,束手束脚,沈越冥打得烦躁,不抱任何希望地问,“小邱,咱是不是没外援了?我家鸟呢,别告诉我它在外面玩。”   “有啊,哥哥跟鹤群在外面呢,小胖鸟也在,除掉那些小蛛就来帮忙了!”   “你哥在这?”   “哥哥经到处乱飞,昨天我在郊外偶遇他,说小凌哥哥有了新欢,他很惊讶,一定要来看——流氓蛛!别打人家胸啊!”   没一会儿,一只白衣飘飘的鹤兽人加入战斗,小白鸟飞到洞穴上方,化身巨鹰,伴着轰隆一声响,几块碎石落下,硬生生将整个顶托了起来。   “好鸟!”沈越冥夸赞它。   蛛巢露天,几声鹤鸣响起,数只白鹤盘旋在蛛巢上空,趁他们战斗之际俯冲向下,把巢穴里的人抓起来救走。   白色小人本来站在邱鹤行肩上,沈越冥战斗中把他接到了自己怀里。   白色小人探出头摸他胸口的蛟尾,“小叶怎么缠着你?”   “战术。”   直到鹤群把洞穴里的凡人身体搬运完,几人才放开了打。   沈越冥一直找机会往巨网后钻,就剩凌无朝的身体还在那儿。   他盯着人面蛛那发狂的八颗眼珠看了会儿,趁叶泠非不备,忽然使劲一掐银蛟脖子,迫使他松嘴,把他整条抡了过去,两只兽刚碰上便缠咬到一起,一个赛一个凶狠,像是丧失了理智。   沈越冥掌心击出灵光,借机破了她那巨网,趁人面蛛被小叶缠住,长枪朝她狠狠一掷,直接扎透了她的脑袋。   人面蛛发出一声惨叫,眼珠充血,银蛟双眼也变成了不正常的血色,不挑食似的死命啃咬她,大口咀嚼吞入腹中,场面一时残暴凶蛮,血腥不堪。   人面蛛彻底丧失了行动能力,胜负已分,银蛟却仍不停口,满嘴血肉,咬下蛛腿嚼得嘎嘣脆,似乎真要将她蚕食殆尽。   蛛血很臭,闻到这么浓重的腥气,再直面疯兽进食的场景,邱鹤行跑到一边扶墙吐。   “哥哥!”邱竹歌急忙跑去看他。   白色小人还在担忧地看着银蛟,沈越冥径直走向存放凌无朝身体的茧床,点了下他脑袋,让他先担心自己。   看到地上被损毁的机械手臂和七零八落的碎片,沈越冥迅速上前拨开茧床,随后松了口气。   青年安静躺在茧床中,被扒了衣服,摘了假肢,身体的其他地方并无大碍。   他的视线扫过这具光。裸的身体,又移开,把白色小人放进去,背过身,不忘说:“我没看你啊……赶紧穿衣服。”   他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顾及到凌无朝又只剩一条手臂了,脸稍微偏了偏,“用不用帮忙?”   凌无朝熟练穿衣的动作一顿,“嗯。”   于是沈越冥回过身来,蹲到茧床边,帮他把披了一半的衣服穿完。   离近了看才发现,他脸上身上都被蛛腿弄出了不少划痕,他们一直在尝试扒他的皮。   “有没有哪儿疼?”沈越冥问。   “没事。”凌无朝视线放到茧床外,他的机械手臂被砸了个稀烂,丢在地上。   沈越冥顺着他的视线去看,“没事儿,回去再做一个,刚好优化一下,做个升级款。”   “这个还能修好吗?”凌无朝轻声问。   “这都废了,没必要修,不如重新……”   凌无朝有些失望地垂下眼。   沈越冥:“能修。”   穿好衣服,他拽凌无朝出来,忽觉身后一阵疾风袭来,凌无朝倏地出手,扼住了朝他屁股冲来的银蛟。   沈越冥转身,看这银蛟大张嘴的模样,惊疑道:“你没完了?!”   银蛟双目狠厉,战意未消,嘴边还挂着几丝碎肉。   凌无朝用魔气缠住他,忽又听邱竹歌大喊,“哥哥!”   后方的邱鹤行突然攻击她,凌无朝把银蛟交给沈越冥,飞身而去。   这洞穴里两只兽族、一个兽人都莫名发狂,他们制住这一蛟一鹤,邱竹歌狠狠心,魔尾朝他俩各来了几巴掌。   银蛟率先恢复,化出人形偏头就吐,“呕呕呕……嘴里好苦啊,我吃啥了!”   沈越冥给他指指不远处的巨蛛残骸,又背过身给他看自己被咬穿的屁股。   “……”   叶泠非艰难站起身,“对不起沈大哥,我刚才……”   他鼻子在空中嗅闻了几下,皱起眉,循着气味走到禾渊的骨架旁。   沈越冥捏着邱鹤行的嘴巴,防止他啄人,见叶泠非一直不过来,远远问:“怎么了?”   “没事沈大哥。”叶泠非将那堆骨架踩了个稀烂,又朝他们喊道,“离开这儿,鹤兄一会儿就能恢复了!”   邱竹歌当即扛着哥哥跑了出去,凌无朝去捡自己掉在地上的假肢。   出门时,沈越冥见叶泠非不走,脚仍旧踩在稀碎的骨架上,问:“还有事?”   叶泠非指指巨蛛残骸,“收尸,带回隐兽潭判罪。”   他十分惋惜,“怎么就没留活口呢。”   “你自己咬的,怪谁?”沈越冥揉了把自己屁股,“刚才什么情况,走火入魔了?”   叶泠非避开他的眼神:“啊,有点吧……”   恰好这时凌无朝过来了,沈越冥跟叶泠非告别,边往外走边嘀咕,“小叶跟蛛兽走火入魔我还能理解,老邱那么正常一只鸟,怎么也……”   蛛巢里没人了,叶泠非垂眼,脚踩在那堆碎骨上狠狠碾了几下。   碎骨间趴着一只通体土黄的大蛾子,身体已经被踩得稀烂,周围喷溅了粘稠的黄色血液,他刚一收脚,那蛾子的翅膀便颤动起来,发散出不少银色的璘粉。   “还不死!”他捂住口鼻低骂,又重重上去两脚,一团又一团灵光击打上去,直到双目通红,气喘吁吁,蛾子终于死透了。   他一脚踹开这堆骨架,去收人面蛛的尸体。   收尸时心不在焉,收到一半便蹲在地上哭起来,“爹……娘……那些东西怎么还没死绝啊!好吓人,你们能不能活过来呜呜呜呜……”   这时,旁边一块石板猛地被顶开,水母全身爬满小蜘蛛,被啃噬得只剩一个脑袋和一根触须,它大笑着跳出来,触须上抓着一只成熟的美容蛛。   “哈哈哈哈哈!就决定是你了小金蛛!这就拿你换一笔大钱……”   笑声戛然而止。   跟哭得双眼通红的兽主对上了视线。   “……”   -   外面天还未亮,风带着凉意。   星曲城郊外,一片空旷的林地中,清醒过来的邱鹤行十分愧疚,险些伤害弟弟,还让好友看了丑态,他连连道歉。   “是妹妹!”邱竹歌皱着眉纠正他。   邱鹤行摸了摸她的魔角,不正面跟她争论。   “小邱!”沈越冥正清点那些凡人的身体,叫她来帮忙。   凌无朝捧着铃铃铛铛在一旁说话。   邱鹤行走近他,朝两只小鬼脑袋上各摸了一下,看着不远处的黑衣身影开口:“这位沈公子,跟寻鹰很像。”   凌无朝轻声说:“就是他。”   邱鹤行犹豫片刻,委婉道:“你思念寻鹰,我可以理解,可不该把新的情郎当作替身,这对沈公子不公平。”   凌无朝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讲,只看着那道身影轻叹,“他不记得我,才是对我不公平。”   清点完人数,沈越冥本来想让巨鹰把这些失踪者运回去,紧接着就想到他们没有在南域登记,坐骑禁飞。   失踪者的魂魄刚得了自由就跑光了,没一个归位,沈越冥看着这群没有自主行动能力的身体,想到要怎么艰难地把他们运回北域,生无可恋,两眼一黑。   邱竹歌怕他摔倒,急忙拿尾巴托住他的背。   沈越冥从怀里摸出叶泠非给的龟壳,试探着叫了两声,“玄璋,玄珂?”   炮仗兄弟俩也有龟壳,不知道能不能互通。   那边很快传来叶泠非的声音,“沈大哥你等一下,我给你转接。”   “喂?能听见是吧,你俩现在立刻联系栖岚山庄,让祝庄主派人来星曲城接那两百个失踪者,没错,两百个都在这儿……让她重视起来!”   安排完,沈越冥收起龟壳,叶泠非也抓着五花大绑的水母过来了。   水母看到沈越冥,大哭道:“怎么又是你们啊!我都离开繁州城了还追着我不放!”   沈越冥一掌拍它脑门儿上,“住嘴,繁州城的帐还没跟你算呢!老实交代,这些人是不是都是你拐的?”   “是、是我,我就是个干活的,给老蛛婆办事,她让我干啥我干啥,不动脑子的!”   沈越冥冷笑,“我看你脑子挺活泛啊,还倒卖蜘蛛,赚不少吧?”   “什么啊!会弄死蜘蛛的没几个人,干这个收入很不稳定的!”   “哦……所以你还在金蛸那儿兼职,它挺有钱,分了你不少吧。”   水母叫喊道:“你说那个抠货?它有钱也不给我啊!当初主人给了它神兽的名头,它又不会操持,还不是靠着我的小水母,结果就分我那么点钱!”   “所以你把它的木头全钻烂……”   “它活该!我也想见主人,老蛛婆不让我见,它也不让我见,就让我白替他们干活,我也想当神兽……啊!兽主饶命!我不当神兽了!不当神兽了!”   叶泠非把它拽到一旁教训,邱鹤行接了凌无朝递来的一袋钱,叫上邱竹歌一起离开了。   沈越冥过去问:“怎么了?”   “买衣服。”凌无朝看向被鹤群围起来的人,“还要找到他们的魂魄,我不该打碎容器让他们乱跑,铃铃铛铛说,他们现在都成了孤魂野鬼,很难寻找。”   “又不关你的事,你那么小,能把他们放出来就不错了。”   沈越冥想到白色小人破洞的肚子,下意识要去凌无朝肚子上摸一下,手刚碰到衣料便立刻收回。   凌无朝现在是个大活人,不是软乎乎的白色小人,没人会莫名其妙摸别人的肚子。   凌无朝轻笑,又向他解释:“受伤的是仙参,神魂没事的。”   “……可我之前玩仙参,你反应不也很大么?”   他要提这个,凌无朝脸颊有些红,脑袋微微向他靠,“因为我放出了神魂给你玩,只玩仙参……不会那样的。”   沈越冥也有些不自在,偏过脸,“哦。”   “你故意的。这样不好,显得你很奇怪。”   凌无朝离他很近,看他耳根那一点红,“哪里奇怪?和情郎亲热而已。”   “那不是亲热,只是你自己表现得奇怪!”   凌无朝向他耳朵吹了口气,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捏了捏他的指尖,“沈郎都那样对我了,不是亲热是什么?”   沈越冥面不改色揉了把耳朵,“按摩。”   “别笑。”   叶泠非教训完水母兽人,跟他们告别,要立刻回隐兽潭。   “小叶。”凌无朝叫住他,“能不能……”   听着他的话,沈越冥面上浮起几分惊恐。   凌无朝想干嘛?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也很久不见他了,”叶泠非说着就去自己怀里摸索,“你们主动找他是找不到的,只能等他来找你们,鬼族嘛,你也知道,习性特殊一些……”   他摸出一个画着诡异图案的小黑幡,塞给凌无朝,“你就拿着这个幡等,他感应到鬼幡,以为是我找他,就会来了。”   叶泠非再次跟他们告别,沈越冥看着凌无朝手上那个幡,故作平静问:“你要找鬼公子?”   “嗯,仅凭我们,找不回那些魂魄,需要求助鬼公子。沈郎害怕的话……”   “没事,不怕。”   凌无朝笑着说完,“可以先躲一躲,我一个人等鬼公子来就可以。”   沈越冥坚持:“不怕。”   “嗯。”   天蒙蒙亮,目之所及的山林深处却是一片漆黑,忽然一阵凉风刮过,鬼幡作响。   凌无朝垂眸看,“来了。”   “……是吗?”沈越冥感觉脊背窜上一层寒意,余光观察着周围,心想,来就来吧,他早有防备,不论那鬼公子从哪出来,他都能沉着应对。   头顶的树窸窣一阵响,猛地倒吊下来一个人。   这人皮肤苍白,唇无血色,面上布满蜿蜒的鬼纹,漆黑的长发垂到地上,湿漉漉的还在滴水,一双幽深的黑瞳直勾勾对着沈越冥的眼,呼出的冷气打在他脸上,“你……”   “我去!”   几乎是刹那,沈越冥整个人弹跳起来,凌无朝出手一接,将他抱住。   凌无朝只剩右臂,抱他很稳,在他耳旁笑,轻声说:“不要怕,抱紧你了。”    第34章   “阿非长大……成了断袖?”   鬼公子依然倒吊着, 疑惑歪头,观察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你们谁是阿非?对不起……太久不见, 我认不出你了……”   他声音气若游丝, 自带一股幽远的回声, 一听就是鬼在说话。   沈越冥完全不想从凌无朝身上下来。   “多抱会儿。”他低声说。   凌无朝将他抱紧, 温声开口:“宁公子,还记得我吗?”   鬼公子不解地眨了眨眼,沈越冥也惊讶, “你俩见过?”   凌无朝提到铃铃铛铛,鬼公子想了一会儿,“是你。”   那时两只小鬼擅自跑出鬼渊, 被一个修者看中强行结契。   两只小鬼大哭,哭声震裂了那修者的脑子, 脑浆崩了一地。   凌无朝恰巧路过,它俩溅了一身血, 吓坏了,急求安慰, 扑上去抓住凌无朝的衣服不撒手。   凌无朝把它们洗干净, 带在身边喂了几天,养得胖乎乎, 两只小鬼就此黏上他,说什么也要给他当契鬼,凌无朝拒绝了。   “那段时间,宁公子你总来偷看它们。”   凌无朝偏头蹭了蹭沈越冥,“把我郎君吓得夜里总往外跑,不敢和我待在一起。”   “那时我不舍得它们, 但它们不想回鬼渊……”鬼公子抬起苍白的手指,指了指凌无朝的黑发,“你染头了吗?”   凌无朝点头。   “公子!”   铃铃铛铛老远就感应到鬼公子的气息,飞扑过来抱住他的头发。   沈越冥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犹豫了会儿,从凌无朝身上跳下来。   凌无朝小声问:“不怕了?”   “丢人。”   鬼公子也听见身后来人,带着两只小鬼倏地上树,无影无踪。   沈越冥怕归怕,却并不想让他走,仰起头问:“你还在吗?”   “在……人太多。”   “你怕人多?”   “嗯。”   邱鹤行买了衣服回来,几人苦恼怎么给这两百人穿上,这时,凌无朝手中的鬼幡动了动,不远处的树上传来声音,“衣服放下。”   四面阴风阵阵,鬼公子要召集附近的鬼族来帮忙,沈越冥叹了口气,问凌无朝:“我现在往哪躲能不撞鬼?”   凌无朝拍拍他后腰,“抱抱。”   “不要。”   沈越冥看准邱鹤行那对翅膀,挪过去商量了几句,邱鹤行犹豫着张开双翅包裹住了他。   沈越冥在白鹤的大翅膀里安心躲避,四周游荡的鬼都与他无关,由衷夸赞,“好翅!”   有了鬼公子的调令,这群鬼族行动很快,附身上去便麻利地穿衣服。   邱竹歌这时回来,惊道:“他们都醒啦?”   树上传来铃铃铛铛的喊叫,“公子,那是主人!主人,往上看,这是公子!”   听见这话,邱竹歌面色一喜,直接跳上树,“鬼公子?听说你长得很好看,一直想见见……哎呀!”   她突然上去把鬼公子吓一跳,手忙脚乱间两人一起摔下了树,邱竹歌顾不上屁股疼,又凑过去,魔尾欢快地甩动,“你好呀~”   鬼公子被她吓到了,赶忙爬起来,偏过脸,“……你好。”   话音未落,倏地又上了树。   邱竹歌跳到凌无朝跟前,“小凌哥哥,我刚才直奔租房处,把他们老板叫起来高价急租,租到了一座郊外的宅子,离这儿很近的!”   “好,辛苦了。”凌无朝给她拍身上的灰。   沈越冥在翅膀里问凌无朝:“花这么猛,你还有钱吗?”   “有。”   “这趟太破费了,回去找祝鸢报销。”   那群鬼族穿好衣服,邱竹歌和邱鹤行领他们去新租的宅子处,两只铃铛小鬼一左一右抱住了主人的魔角,恋恋不舍跟公子告别。   凌无朝把失踪者的资料拿来给鬼公子,不等开口,鬼公子就收下资料,说:“我可以帮你们找魂魄……但是,我最近还有别的事,你们不要急,也不要催我。”   “嗯,多谢……”   “这里,有没有美人?”鬼公子视线落到城区的方向。   凌无朝还没道谢完,顿了一下,沈越冥在十步远的地方回:“有!这城里最多的就是美人。”   鬼公子歪了歪头,看向凌无朝,“我要去找美人,你们陪我。”   沈越冥闻言挑眉,“你自己不能去吗?我俩累了,要去休……”   鬼公子作势要把失踪者的资料还给他们,沈越冥:“行吧。”   鬼公子说着找美人,实际上就是让他俩上街闲逛,自己躲在暗处跟踪他们。   沈越冥打着哈欠走在街上,“第一次大白天被鬼跟,星曲城这么大,全逛完得好几天。”   凌无朝买了沿路的酥饼给他,沈越冥尝了口,觉得豆沙馅不够甜,偏头一看,凌无朝手里那个馅是红果酱,看着就好吃。   凌无朝注意到他在看,伸过来给他尝,又说要尝尝他的。   沈越冥总觉得他是故意的,奈何馋他那口,厚着脸皮咬了一点,当即说:“换换。”   这比豆沙的好吃一万倍。   于是在凌无朝的浅笑中,两人交换了各自咬过一口的酥饼。   两人边逛边吃,一整天没停脚,天黑时,刚好止步在一座灯火通明的酒楼前。   “这比赵大天赵家的要豪华。”沈越冥眯眼看。   鬼公子这时飘到他身后,冷不丁开口:“进去……我看到里面好多美人。”   他说话吐冷气,给沈越冥冰得浑身一颤,同行一整天也不怕他了,回身疑惑道:“你看一路美人了,还没看够?”   鬼公子摇头,“没找到。”   “在找人?”   “找鬼。”   “瞧一瞧看一看了!欢迎诸位来我们自在楼喝自在酒,星曲城最有名的舞团今夜就在我们楼里演出!”   侍者见两人穿着不凡,引他们在二楼雅间落座。   这是个屏风半围挡的小厢房,酒楼里有歌舞表演,从座位处向外看,恰好可以看到中央圆台。   沈越冥刚落座,身旁就悄无声息多了一个鬼公子。   鬼公子喝了口酒,被呛得咳嗽。   沈越冥笑了笑,好奇道:“我们只知道你姓宁,你叫什么?”   鬼公子张了张嘴,似乎不太好意思说自己的名字,于是手指沾了点酒,在桌上写。   他写字很慢,恰好这时楼下传来喝彩声,沈越冥被吸引,偏头去看。   鬼公子先是缓慢写了一个“彳”,又一笔一划写出“切”字。   好巧不巧,沈越冥扭头回来的时候,“彳”字已经消散,于是他点头,“宁切啊……还挺个性的。”   “……”   宁彻不说话了,垂下眼,苍白的脸甚至有些发红。   还是凌无朝在一旁提醒,沈越冥才搞明白。   他又好奇,“你们鬼族生来就是鬼吗?”   “嗯。”   “所以鬼族跟鬼族在一起也会生下鬼族,那要是跟人族呢,跟兽族呢?”   “鬼族基因强大,无论怎么结合……都是鬼。”宁彻脸更红了,头很低,黑色的长发垂落下来挡住脸,“我不想聊……生孩子。”   沈越冥经常被鬼吓,难得碰到这么好逗的鬼,来了劲。   “跟人族还好说,跟兽族的话,生出来孩子既是兽又是鬼,这不好分啊,兽族不会跟你们抢吗?”   “你头这么低干嘛,小宁,你不是来看美人吗?外面跳舞的都很漂亮,看有没有你要找的?”   “你要找漂亮女鬼还是漂亮男鬼?长什么样……”   沈越冥只觉一阵凉风刮过耳边,鬼公子倏地没影了。   凌无朝无奈地叹出口气,把一盘剥好的虾端给他,“被你吓跑了。”   “脸皮太薄。”沈越冥摇摇头,接过那盘虾。   刚拿起一个蘸了料,他停顿,递给凌无朝,“你自己吃,不用给我剥。”   他喂了,凌无朝张嘴要接,沈越冥躲了下,“你用手拿。”   凌无朝不动,越过虾看着他。   片刻,沈越冥妥协,“嘴也行,快吃,手酸了。”   指尖沾上了蘸料,凌无朝张嘴接虾,顺势舔了一下。   感到湿热的瞬间,沈越冥触电般缩回手。   他本来想当无事发生,可凌无朝是个得寸进尺的人,坐到他旁边,碰了碰他手臂,“还想吃。”   沈越冥把整盘都推到他面前,“吃。”   “你喂我。”   “你又不是没长手……”沈越冥及时止住,拿起筷子,“行,我喂你。”   凌无朝想让他用手喂,可筷子已经伸到了嘴边,吃完一个还有下一个,后来凌无朝接受了,不止虾,想吃别的菜也让沈越冥夹起来喂给他。   沈越冥认为自己取得了阶段性胜利,得意地勾唇,指哪儿夹哪儿,夹起来就喂,不给凌无朝任何开口的机会。   用筷子代替手,杜绝一切被舔的可能性,只有天才能想到。   这下他们哥儿俩终于不会显得那么暧昧了。   直到凌无朝吃饱了,甜蜜地朝他肩头一靠,柔声说“谢谢沈郎”,沈越冥才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全喂凌无朝了,他一口虾也没吃!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   隔壁厢房有人掀了桌子,醉醺醺嚷道:“老子花了钱的!摸你两下怎么了,就你一个,在前面扭得那么骚,装什么装……”   一个身材姣好的男舞姬低着头,攥紧自己胸前被撕毁的衣料。   舞团长是个年轻女孩,急忙来打圆场,“老板,我们是正经歌舞团,您打赏了让他来敬杯酒可以……不做其他事的!”   这醉鬼眼一眯,朝这女孩儿上下打量,“你也不错啊,行,今晚你俩一起陪我,多少钱,开个价吧!”   “你……”像是从没听过这种话,年轻团长气红了眼。   沈越冥认出是在城门前碰到的那个暴发户,低骂:“禽兽。”   那时候这色批敢馋凌无朝,沈越冥卸了他马车的轮子,没想到在这儿也不收敛,一副淫邪丑态。   暴发户开始动手动脚,他身旁带着五个身材高大的壮汉,因着那些壮汉在,没人敢上前帮忙。   他的手快要碰到两人时,只见一黑衣青年飞身而来,一脚踹上他的肚子,暴发户一口水吐出来,硬生生砸到地上,他的五个壮汉保镖撸起袖子就要上,被不知何时出现的白衣男子拦住。   “大胆!大胆!知道我是谁吗!”暴发户趴在地上怒吼,被狠狠一脚碾到屁股上。   “知道啊,你家十座金山呢,我给你活动活动筋骨,让你下半辈子就躺在床上,守着你那十座金山,怎么样?”   暴发户惊恐地瞪大眼:“你、你谁啊?来找我寻仇的?”   沈越冥垂眼看这喝醉的色鬼,红眸中闪过几分狠意,勾起一抹笑,“你猜。”   “啊!”   “啊!”   二楼一时陷入混战,见这些壮汉都被制服了,围观的客人义愤填膺,撸起袖子就加入围殴。   六人鼻青脸肿地往外爬,没爬两步就又被拽回去,酒楼老板拦不住他们,火急火燎地请来靠山。   “都住手!”   只听一声大喝,一个张扬的红衣少年大步踏入酒楼,飞身上到二楼,“这自在楼是小爷我罩的,闹事儿的出来!”   一旁焦急等待的团长眸中一喜,“虞姐……虞公子!”   她领着那男舞姬上前哭诉,少年心疼不已,把他俩一左一右揽进怀里柔声安慰,又朝楼下厉声道:“来人!”   这边混战停下了,仗义出手的围观群众连连冷笑,“招惹了虞公子的人,老色胚这回惨喽!”   “谁不知道狂刀门动刑多狠,敢在咱这地界闹事,我看这外地人家都回不去了!”   “怕是明天,就能在死囚车里见到这几位了!”   众人七嘴八舌,畅快大笑。   暴发户都快被揍昏了,闻言惊惧不已,酒醒了个干净,连滚带爬过去磕头,“虞……虞公子,我不知道这是您的地盘,我喝懵了,真的!别……别抓我,我有钱,全给你,你原谅我这一回,我再也不敢了……”   他慌忙从自己怀里掏钱,被一脚踹上手腕,疼得大叫一声,少年睨他,“狂刀门有狂刀门的规矩,多少钱都不好使,带走!”   几个腰挂大刀的门徒上前,一左一右架起这六人,带出了酒楼。   刚才混战,凌无朝白衣的衣摆被蹭上不少血污,银靴也踩脏了,沈越冥看着心烦,拽着他在旁边低声说:“以后不穿白衣服,一点也不耐脏,刚才那家伙踹你,你人是躲了,衣服被他碰脏了……就该卸了他的脚!”   少年上前笑道:“两位侠士武功高强,仗义相助,我星曲城最知名的酒楼就在不远处,我想设宴答谢二位,不知……”   沈越冥摆摆手,“不用,吃饱了。”   少年收敛笑意,“必须去,这是我狂刀门的规矩,来人,请两位侠士上马车!”   沈越冥这才抬眼,“那你还问,直接请不就完事。”   “走下流程嘛,显得礼貌。”   “行吧,”不用等那些带刀门徒来请,沈越冥揽上凌无朝肩往外走,“你们这儿的自在酒不错,带两壶过来。”   听他要酒,少年面上一喜,在身后问:“两壶怎么够,两缸敢喝吗?”   “敢啊,哥们儿千杯不醉。”   “好!搬两缸酒走!”   踏出酒楼门,沈越冥低声说:“是个姑娘吧。”   “嗯。”   “我估计这酒楼大半人都能看出来,就是没点破。”   沈越冥视线落到他脸上,“毕竟从外貌上来说,女人的好看和男人的好看,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好看。”   凌无朝脑袋向他靠了靠,轻声问:“那沈郎是喜欢女人的好看,还是男人的好看?”   离得很近,沈越冥能看到他白皙的皮肤和映着酒楼灯火的澄净黑眸,他抬手,撩了下凌无朝束起的黑发,“我当然是喜欢女人。”   他眼神落到凌无朝的发带上,不是坠着银叶的那条,“你那个呢?怎么换了。”   “在蛛巢丢了。”   凌无朝轻轻挽住他的手臂,“你喜欢男人。”   沈越冥盯着他的发带看,自顾自嘀咕,“被那蛛兽抢走了,我就说,你把身体留在那儿很危险!得再买个一样的,就那条最好看。”   直到上了马车,沈越冥都不正面理睬他那句“你喜欢男人”,开始跟他感叹起容貌焦虑对人的影响。   “其实不光你们落仙大陆,我老家也有不少……在哪大家都是一样焦虑……”   他不甩开凌无朝挽他的手,凌无朝得以和他贴得很近坐在一起。   凌无朝一边听他讲着“老家”,一边把脑袋靠上了他的肩,垂眼看着两人紧贴在一起的腿。   沈越冥这话又提醒了凌无朝,沈郎从不认为自己属于这里,他随时会离开。   在仙参的作用下,凌无朝那双黑眸本该纯净,却忽地涌起一股混沌的红光。   听着耳边沈越冥的声音,凌无朝控制不住地想,这样的亲近好像不够了,牵手,拥抱,偶尔更亲密的接触,沈郎总是半推半就,随时抽身。   这样留不住沈郎,唤不起他们相爱的记忆。   他该更大胆一些的。   他想象着记忆里沈郎动情的模样,gao//謿时的chan抖……应该像从前一样,沈郎什么都教给他,他再用沈郎教的东西一寸一寸满/足沈郎,给他怀抱,炽烈的爱,吻他的眼睛,让他咬紧。   然后呢?沈郎会抱着他低喃,求他永远陪伴,紧接着就是接吻,同眠,有最柔软的怀抱,他搂着沈郎的腰说,“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他从没离开过。   是沈郎一直在和他告别。   “……沈郎,我想要你,就在这里,ba/guang你的衣服,把你填/man。”   沈越冥的讲话声戛然而止。   车夫惊疑地回头看了眼,马腿都打了个磕绊。   凌无朝的声音很轻,却字正腔圆,一字不差传进了沈越冥的耳中。   沈越冥沉默了会儿。   他不认为凌无朝会说出这样的话,可能一时冲动,这时候大概正在害羞,他可以装没听见。   紧接着就听凌无朝第二次用很轻的声音说:“沈郎,坐到我身上。”   沈越冥还没反应,车夫先惊恐回头,颤声道:“可不能啊!洗马车很贵的……得加钱!”   凌无朝扔了一袋钱给他,车夫深吸一口气,准备下车,“那你俩快点啊……”   沈越冥倾身向前,把那袋钱抢回来,“你接着走,喝醉了,别理他。”   下一瞬就被魔气卷着腰,一屁股轧到凌无朝腿上。   沈越冥臀上还残留着银蛟咬出的大牙印子,好巧不巧被凌小朝杵到,疼得嗷一嗓子,“你等会儿!”   他这一嗓子喊出来,凌无朝一怔,眼神陡然清明,魔气松力。   凌无朝慌张垂眼,有些不知所措,“我刚才……”   沈越冥被他那一杵吓得不轻,躲到一边揉屁股,“什么也别说了,凌无朝,下马车就拜把子,立刻!你当哥还是当弟?”   凌无朝:“你别怕……对不起。”   “没事儿,小弟已经忘了,大哥。”   “……”    第35章   马车停在一座酒楼前, 少年已经在门口等他们了。   “你们好慢啊。”少年抱怨。   沈越冥先下车,“路上发生了点小摩擦,耽误了。”   凌无朝紧随其后, 想牵他, 沈越冥躲了下, 先一步踏入酒楼。   凌无朝有些落寞地收回手, 跟在他身后。   少年目光在他俩之间打量,放慢脚步,悄声问凌无朝:“你俩是一对吗?”   凌无朝:“嗯。”   沈越冥:“不是。”   少年了然, “吵架了。”   饭桌上,沈越冥问这少年,“你是狂刀门的人?”   “是啊, 整个星曲城都是我罩的,也就是我今天没过去, 不然肯定不让那老小子闹事!”   “你年纪不大,成就不小啊。”沈越冥感叹, “不像我们哥儿俩,一把年纪还没混出名堂来。”   少年十分享受这种追捧, 端着酒碗靠上椅背, “没有没有,你二位看着也很年轻嘛, 武功高强,心怀正义,已经很不错啦!”   “还是比不上虞兄你,自古英雄出少年,当英雄也要趁早啊……”   两边熟练地互吹,沈越冥恰好没怎么吃饭, 顺便饱餐了一顿,余光看见凌无朝安静坐在旁边,轻垂着头不发一言,看着可可怜怜。   他夹菜的手顿了一下。   凌无朝正发呆,忽然面前被推来一碗水果甜羹,泡了冰块,看着清凉。   “这个不占肚子,吃点。”沈越冥低头剥虾,问,“你是不是饱了?”   “嗯。”   “那可惜了,这家的虾比那家好吃。”   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凌无朝眼睛一亮,朝他坐近了些,“尝尝。”   沈越冥蘸了料汁喂给他,“是不是更好吃?”   凌无朝点头,拿起桌上的软帕来给他擦手。   少年灌下一碗酒,小声嘀咕,“这两家分明用的一样的虾。”   “虞兄,我听说狂刀门……”   “沈公子,”少年笑着打断他,“刚才起你就三句不离狂刀门,是有什么想法吗?”   “是啊,落仙大陆上人才辈出,我俩一直混得普普通通,今天既然有缘碰到虞兄,我就想……我不吃,你自己吃。”   凌无朝拿了樱桃喂他,沈越冥塞进他嘴里,继续道,“我就想看有没有机会结交一下陆门主,毕竟我们哥俩儿这本事也还过得去,浪费了可惜,你说呢?”   “你二人确实算得上人才。”少年沉吟,“但你既然想通过我拜会狂刀门,那就得先过我这关。”   她敲敲手边的酒缸,拿出两个又圆又深的大酒碗,“听说你千杯不醉,沈公子,敢来吗?”   沈越冥自信一笑,“来。”   这毛头小子,哥让你看看什么叫酒量!   少年兴奋起身,“好!喝赢了我,我立刻为你们引荐陆门主!”   俩人拼起来酒不要命,谁也不服谁,凌无朝多次欲言又止,被沈越冥一揽肩膀又舍不得挣脱,只好在他怀里陪着喝。   酒过三巡,沈越冥撑不住先倒一步,凌无朝托住他,让他靠到自己身上。   少年瘫在椅子上拍腿大笑,红着脸喊道:“本人号称……南域小酒桶!至今还没人,嗝~喝得过我!”   沈越冥手臂环在凌无朝肩上,醉醺醺往他身上栽,“再来!我还能喝……”   凌无朝拿温热的手拍拍他的脸,轻声说:“不喝了。”   又问瘫倒在椅子上的少年,“虞姑娘,你家在哪,有人来接吗?”   少年眨了眨眼,“你怎么看出来的?”   凌无朝微笑:“直觉。”   少年突然意识到,他俩拼酒,这位凌公子也没少陪着喝,怎么看起来这么稳当?   “凌公子,直觉告诉我你特别能喝。”她说着就又倒了一大碗,“来,继续,你能把我喝趴也算!”   凌无朝推拒,“你们今天喝太多了,我再跟你喝,不公平。不如等你醒了酒,我们下次再约?”   “也行。”少年晃晃脑袋坐下,“你们住哪?”   沈越冥半醉半醒间答:“来游玩的……居无定所。”   少年想了想,“我让车夫送你们去个客栈,那家定价合适,饭还好吃。”   又提醒他们,“千万别住那些特别贵的,都是宰外地人的。”   确定了他们住哪儿,少年送他们上马车,解下腰间玉佩给凌无朝。   “给,想喝酒了我找你们,或者你们拿着它去自在楼找我,咱们下回一定不醉不归!”   “小心啊,别吐车上!”   目送着马车走远,少年招手叫来一旁的门徒,语调平静,听不出丝毫醉意,“把这两人报上去,问门主见不见。”   “是!”   说完,她平稳转身,没走两步,左右脚一绊,猛向前扑。   “公子——”   -   到了客栈,凌无朝扶沈越冥进去,只要一间房。   沈越冥醉着,无力跟掌柜交涉,只能趴在凌无朝肩头对着他耳朵念叨,“为什么只要一间……你别乱来,这是、趁人之危。”   凌无朝轻笑,手在他腰上揽得紧,边上楼边在他耳旁轻声说:“可沈郎醉成这样,无力反抗,不是故意给我制造机会吗?”   “你少来……我喝醉那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咱们魔域,为了你魔皇大人!”   “我知道,沈郎辛苦了。”凌无朝偏头,脸贴贴他的脸。   相比他喝醉的热脸,凌无朝的脸带着些微的凉意,贴起来很舒服,沈越冥呼吸重了几分,下意识要蹭,又及时止住。   他困得不行,只能低喃,“想睡觉,凌无朝……”   “嗯。”   凌无朝扶他进房,叫了热水来,让他靠在桌前站稳,抓住他的衣带轻轻一扯,一件一件除掉他的衣衫,“先沐浴。”   他探好水温,把沈越冥抱起来放进浴桶,沈越冥挣了下,扑通一声下落,溅了他一身水。   沈越冥醉得厉害,在浴桶里七倒八歪地坐不稳,凌无朝快速解下/衣衫,踏入浴桶,让沈越冥靠进他怀里。   水温蒸腾,水下肌/肤/相亲。   凌无朝的手从沈越冥腰/腹轻抚到xiong口,触碰不久前被他tian/吻过的地方。   沈越冥“嘶”了声,梦里皱起眉。   破了皮,白日总被衣料摩擦,还没恢复好,沈越冥却不会想到往这处擦药。   凌无朝在他耳旁啄吻了一下,“你不舒服也不说。”   他其实很开心,语气带了笑意,原来沈郎拒绝他的牵手时,身ti还can留着他给的刺/ji。   手在水下摸到了银蛟咬出的牙印,沈越冥又呼痛,不耐烦道:“有完没完……我要睡觉。”   凌无朝带他快速沐浴完,将他抱到榻上,视线却不愿从他身上收回,在马车上被压下的yu望卷土重来。   动弹不得的沈郎,任人采撷。   魔气卷上沈越冥的手腕,压到头顶。   凌无朝沾了药膏,细致地为他上药,顺便和小冥打了个招呼。   很久不见,小冥亲昵地蹭他掌心。   沈越冥嫌他掌心的温度高,皱了皱眉,断续道:“烫……冷,盖个被子,凌无朝。”   醉了还在叫他的名字,凌无朝微微弯了唇,撤掉魔气,躺到榻上,将他抱进怀里,为两人盖上软绵绵的被子。   第二天一早,小冥和小朝久违地练起了铁头功。   沈越冥睡醒时脑袋还疼,睁眼后看到凌无朝的睡颜,意识到两人同睡一个被窝,正你抱着我我揽着你,滑溜溜地贴在一起。   他沉默躺了会儿,努力压下沈小冥,掀开被子下床穿衣服。   穿好了蹲在床边,伸手戳了下凌无朝的脸。   下一瞬就被握住手腕,凌无朝不睁眼,亲吻他的指尖。   沈越冥抽手,没抽走,平静道:“凌无朝,睡着的人没有这么大力气。”   说着就把掀开的被子给他盖回去,让凌小朝不至于颤巍巍吹清晨的凉风。   凌无朝松手,卷着被子翻了个身,让自己看起来还在睡,沈越冥又给他拽了下被子,盖住他露出的两条长腿。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沈越冥默然蹲在床边,面色凝重地盯着凌无朝的后背。   他把光着身子的好兄弟裹得严严实实,似乎这样就能抵消晨练第一式铁头功带来的冲击。   可事实上,他确实和凌无朝光溜溜地抱着睡了一晚上。   “怪我太单纯,对你没有防备。”他低声说。   肚子叫了,他下楼去端了菜饼和肉包带上来吃,又从掌柜那儿要了壶花茶。   掌柜记得这俩人昨晚来时的黏糊劲,见他起这么早,笑道:“你郎君呢,还在睡?”   “我兄弟。”沈越冥试喝了口茶,“不够甜。”   “房里就一张床,兄弟得抱在一起才能睡好吧?”   “那也是兄弟。”   掌柜理解地笑笑,“年轻人,偶尔不和谐很正常,别伤了感情呀。”   说着,专门挑出一颗心形的糖块,给他放进了茶壶。   沈越冥面无表情坐在桌前吃早餐,给自己倒了杯甜滋滋的爱心花茶。   “你还睡。”他不往床上看,催装睡的魔皇起床,“一会儿饭凉了。”   说完,也不管凌无朝起没起,拿出通信用的龟壳,“玄璋,玄珂?”   那边传来祝鸢的声音,“喂?两位嵇公子来我山庄做客了,你们放心,我已经派人来接你们了。”   沈越冥咬了口饼,“就现在这些马车的速度,一来一回又得十来天,祝庄主,我们这边两百号人,压力很大啊。”   “哎呀,我知道,实在离得远,你们就当旅游了嘛,失踪者家属送了好多礼物来山庄,说要感谢你们呢。”   紧接着她问:“我知道魔皇大人有只日行千里的坐骑,为什么不能……”   沈越冥笑,喝了口花茶,给她讲南域的限制。   “不是我们魔皇大人小气,坐骑没登记不能在南域飞,城与城之间布满结界,你是没看见给我家鸟脑袋撞的。”   “不过我们正在接触狂刀门,说不定就能见到那陆门主,让他放开这个不合理的限制。”   “什么鬼限制……”龟壳那边,祝鸢暗骂了两声,“那家伙又搞什么!”   听她这话,沈越冥挑眉,“认识?”   祝鸢:“不认识。”   “认识是吧,那最好了,我们要见他。”   祝鸢:“真的不认识,不跟你说了,我的人已经快马加鞭过去了,你们耐心等几天。”   沈越冥:“哦,我们这趟花销不少,能报销吗?”   “当然能,二位这趟辛苦了,等你们回来……”   这边聊着,凌无朝就穿好衣服下了床。   “来吃饭。”沈越冥收起龟壳,给他倒了杯热气腾腾的花茶。   凌无朝刚走近,沈越冥就撩起袖子,朝他伸出双手,反思道:“怪我太不设防,魔皇大人,以后再也不在你面前喝醉了。”   他的手腕上赫然两道被捆缚的红印子。   说完,他又补充,“没看出你是这种人。”   凌无朝坐下,有些抱歉:“我昨夜没忍住……除此之外没做什么过分的事,疼吗?”   沈越冥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骚扰我家小冥了,这不过分?”   “只是摸了摸……你不是醉了吗?”   “醉了又不是死了。”沈越冥瞥他一眼,把桌上的饼和包子推给他,“吃。”   他面上不显情绪,凌无朝不知道他有没有生气,只得听他话,拿起手边一块饼,一边吃,一边观察沈越冥。   吃完这块,沈越冥没反应,他就势要拿下一块饼。   沈越冥皱眉,“光吃饼?”   他动作一顿。   “吃个包子,趁馅还热。”   “……好。”   后来又在沈越冥的要求下喝了两杯花茶。   确保他早饭吃得饱饱,沈越冥一撸袖子,把手臂搭上桌面,手掌弯曲,“来。”   “?”   “掰手腕,”沈越冥目光坚定看向他,“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凌无朝,必须想办法巩固一下兄弟情。”   “掰手腕不是这样的。”凌无朝不情愿,“我们应该牵手,去街上散步。”   “掰手腕就该是这样!”   沈越冥强行抓起他的手,交握到一起,略一施力,凌无朝的手就被他压倒了。   沈越冥生气,重新把两人手掰正,“能不能尊重一下对手?”   话音未落,凌无朝就忽然发力,将他反压。   “这就对了,再来!”   凌无朝最初不情愿,后来意识到这样可以和沈郎挨得很近,一直掌心贴着掌心感受彼此的温度,嘴角不由挂上笑,心情愉悦地配合着他。   于是就这样你压我,我压你地掰了一上午手腕。   直到沈越冥觉得兄弟情固若金汤了才收手。   沈越冥很满意这样压来压去的兄弟情,约着下回还压,兄弟间的感情就是这么纯粹,充满竞技与激/情。   这不比铁头功健康?    第36章   美容院前人群熙攘。   不久前, 一位老板从自家楼顶看到对面美容院塌了顶,心觉不对,上报狂刀门。   虞公子领着几个带刀门徒敲美容院的门, 大声问:“有人吗!”   围观的群众七嘴八舌讨论, “这是家新店, 才开没几个月, 据说在美容圈子里挺火的。”   “实不相瞒,我也去问过,太贵了, 我一辈子都赚不到那么多钱!”   美容院一直不开门,有个大叔提醒道:“虞公子,他们闭店好几天了, 我就在这附近摆摊,天天能看见他们大门, 没见有人出入。”   “这么久不开门,别是出事了吧!”   喊了几声无果, 狂刀门的人强行破门进去,巡视一圈后, 虞公子面色凝重出来:“毁尸灭迹, 遭劫了。”   里面一团乱,充斥着浓重的腥臭味, 却没看见一具尸体。   她问街上围观的人,“这边我不常来,最近有没有什么可疑人员出入这家美容院?提供线索的,狂刀门有赏。”   大叔在人群中看到一张脸,霎时喊道:“诶!我记得闭店前有个老板带着他家小郎君进去,那小郎君实在俊俏, 我就记住了。”   说着,他抬手一指,指出了人群里的凌无朝:“就是他!”   “哦?”虞公子抬眸去看。   大叔很兴奋,觉得自己帮到忙了,又一指凌无朝身旁的黑衣青年:“而且我记得那老板的身形跟这位兄弟差不多,准是他,他整帅了!虞公子,他俩肯定有嫌疑!”   见是他二人,虞公子皱起眉,“等等,应该有什么误会……”   “公子!里面还有暗洞,在里面捡到了这个!”   一门徒从里面跑出来,手里握着一根沾满蛛血的发带,发带尾端坠着精巧的银叶。   不用等询问,沈越冥当即朗声道:“我们的!”   说着就上前来拽走那个发带,“我还发愁它丢了,买不到一模一样的,谢了。”   他这无异于变相承认了自己是嫌疑人,虞公子低声问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沈越冥把那发带收好,“实在舍不得我兄弟这条发带,你不知道他系上有多好看。”   “……”   虞公子僵着脸,“带走!”   星曲城的地牢中传来鞭子抽打声和此起彼伏的惨叫。   “啊!大哥们饶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我招,我都招!我就是仗着自己有点臭钱,到处强抢美人,我是个混蛋!色胚!流氓!”   几个门徒面容冷酷,举起烧红的烙铁毫不留情地印上犯人的胸膛,沿途霎时响起阵阵哀嚎。   虞公子故意领他俩参观行刑,提前威慑。   沈越冥早一千年就在血海里蹚过,深谙当魔头要掌握的九千九百九十九种酷刑,没什么感觉,只是怕凌无朝看了不适,偏过头跟他说闲话,转移他的注意力。   两人手被捆在一起,手背对手背,不能牵住,凌无朝很不舒服,弄开锁链,改成手牵手的姿态,又重新捆上。   虞公子不经意回头看了眼:“你俩放尊重点!”   虞公子本来对这两个新结交的朋友很满意,现在他俩成了嫌疑人,她郁闷不已,送他们进大牢前不死心地问:“是不是有误会?”   沈越冥冷酷一笑,“没什么误会,我俩亲手把那罪恶美容院灭门……”   话没说完就被一把推进牢房,沈越冥一时不察,压着凌无朝扑上了草垛。   两人同时问:“有没有事?”   沈越冥翻了个身坐好,拽他起来,“你垫在下面,要有事也是你先有事。”   “没关系。”凌无朝垂眼看两人紧锁着不分开的手,微微弯唇。   沈越冥莫名其妙看他,“你心情很好?”   凌无朝脑袋靠到他肩膀上。   “你还是寻鹰的时候,我们经常被关各地的大牢,因为你想尝尝不同地方的牢饭,总在惩完恶后故意被抓,吃腻了再走。”   “有一回想尝断头饭,我们甚至住满了半个月,上刑场前夜才跑。”   “……”   沈越冥的确在想,这儿的牢饭好不好吃。   “我记得《魔皇》里写到,你经常因为各种事入狱,进去就受折磨,也不反击,挨虐完一轮再跑,结果下回还被抓,被抓了依然受虐,看得我窝火。”   凌无朝惊诧,“我在牢里受过最大的虐就是,牢饭很难吃,沈郎喂我,我又不舍得拒绝……还有明明和沈郎共处一室,却牵不到你的手,不能和你抱在一起睡。”   沈越冥皱眉,“你这是恋爱脑太严重,把记忆美化了?你分明挨过鞭子烙铁狼牙棒,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窝在草垛上没人给饭吃……李寻鹰假意关心你,也就口头问两句,他甚至一个人吃两份饭!”   沈越冥不想回忆那些糟心的剧情,反正跟他在一块儿,凌无朝绝对不会遭遇那些。   听完他的话,凌无朝想了会儿,脸变得很红。   沈越冥:“?”   “在狱中同居,滋味的确不同。”   凌无朝紧了紧相握的手,“沈郎总趁我睡着,往我脸上擦血,将我往各种刑具上绑,盯着我看,过后再把我放下。”   “你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我都知道,沈郎喜欢这样,让我沾血,把我弄乱弄脏,给你观赏。”   凌无朝把唇贴近他耳边,嗓音甜蜜,“这分明是情趣。”   “你……”   沈越冥一副不能接受的样子,先瞪凌无朝,又转而怒视身下草垛,半晌,冷笑一声。   好一个情趣。   他在外面气到吐血三升狂拍桌子的虐待剧情,是这俩货的情趣。   他牙根发痒,“这么说,李寻鹰对你挺不错啊。”   凌无朝弯起唇,“嗯,沈郎有时候是有些奇怪的小癖好,但我都可以满足……”   灵气猛地震碎两人腕上的锁链,沈越冥强行分开相握的手,打碎牢房门锁进了隔壁牢房,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不发一言。   凌无朝微怔,扒着牢房边沿的铁栏问他,“怎么了?”   “没事,反思一下我是不是多管闲事,影响你俩感情了。”   “是,兄弟是兄弟,情郎是情郎,兄弟肯定不能取代情郎在你心里的位置。”   “入个狱满脑子都是跟你情郎甜蜜的回忆,还好意思摸我手,这分明是咱哥俩儿第一次一起进大牢,多有纪念意义,你一点不在意,张嘴就是你情郎,就算你把我当替身……我们替身也是有尊严的!”   他说完,气还没消,从怀里掏出凌无朝的发带,狠狠掷给他。   这条脏了,他还想着回去给凌无朝做一条一模一样的,做个屁,做好了让他系着,漂漂亮亮去见他情郎,让他情郎摸头发,解他的发带,捏他的脸……开什么玩笑。   凌无朝接住飞来的发带,怔愣地盯他看了一会儿,轻声问:“你在生气吗?因为我刚才提到寻鹰……提起我们以前的回忆。”   几缕魔气小心翼翼探过去牵沈越冥的手,“你不要生气,我只是想提一下,看能不能唤起你的记忆……”   “我没那些记忆。”沈越冥拍开他的魔气,“现在是我和你待在星曲城的大牢里,凌无朝,你非要略过我,抓着你的沈郎大聊特聊,是,你喜欢他,爱聊,可我烦他,我在话本外每天都巴不得把他剥皮抽筋!”   沈越冥十分气愤,这个哥们儿处得一点也不好,从最开始,凌无朝对他的一切亲近就都是因为把他当成沈郎。   他真心要交朋友,凌无朝呢?只惦记着那些他不知道的事。   他义愤填膺要替好哥们儿报仇雪恨两肋插刀,要用自己的关怀让他体会到跟以前截然不同的幸福,结果人家轻飘飘一句情趣啪啪啪打他的脸。   那他读话本时那些气到失眠的夜谁来还?   拍碎的桌子谁来赔?   他被凌无朝夺走的一个又一个清白谁来负责?   整天跟男人牵牵抱抱贴贴蹭蹭,他早就变成一个毫无原则的人,连恋爱都没资格谈了!   凌无朝这才惊觉,沈郎吃起了自己的醋,他没经历过这种情况,有些不知所措,想了很久才说:“是我不好,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我会重新记住和你在一起的第一次,不提其他事了,好吗?”   沈越冥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用不着。”   魔气绕上他的腰,把他往这边拽,沈越冥象征性地推阻了一下,三两步被拽近,和凌无朝隔着铁栏面对面。   凌无朝轻声说:“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被关进大牢,我会记住的。”   说完,把发带塞回他怀里,轻轻拍了拍。   沈越冥没再说什么,从隔壁牢房回来,没一会儿虞公子就来了,双手抓到铁栏上盯着他们。   “二位侠士,咱们这么熟,省得审了,交代一下你们的犯罪动机吧。”   沈越冥笑了笑,“灭门惨案,虞兄你不能审吧?这级别怎么也得你们门主来。”   虞公子脸上闪过一抹尴尬,“狂刀门在星曲城的管理由我全权代理,我能审。”   “谁没当过老大似的,”沈越冥摆摆手,“我俩恶贯满盈,狡猾至极,你审不了,让你们门主来。”   “门主日理万机,哪有空管你们!”   虞公子有些急了,低声说,“我刚才发现那个美容院不太对劲,养了一深井的蜘蛛,进货单也有问题……什么性别年岁容貌身高体重,就像……”   沈越冥冷笑,“就像个人贩子手册。”   虞公子一惊,“当真?”   沈越冥幽幽叹气,“我还当这星曲城没人管,原来有你虞公子坐镇,眼皮子底下发生这么恶劣的事,你竟然一点也不知道,你每天在干嘛?”   紧接着,沈越冥替她答:“吃饭喝酒看歌舞。”   虞公子确实不知道,向他俩询问更多细节,沈越冥却非要见到门主才肯说。   虞公子只得把他俩压上囚车,送出大牢。   牢房外有一只巨大的犀牛,星曲城离狂刀门的地界尚远,想短时间内往返,只能依靠坐骑。   沈越冥观那灵光满溢的漂亮犀牛角,挑眉,“哪个仙修的坐骑,品相这么好都肯借给凡人用,你们陆门主面子不小。”   虞公子勾起唇,“什么借,这是天魁宗送给我们狂刀门的。”   “你们跟天魁宗关系很好?”   “那当然!多少修者的功夫都是我们门主教的。”   虞公子把囚车压上坐骑,拍拍犀牛角,犀牛仰头长啸一声,一路迅捷狂奔。   一只小白鸟飞来落到了囚车顶。   途中,她想到什么,朝囚车里的凌无朝伸手,“把我的玉佩还回来,别让门主误会。”   沈越冥按住凌无朝手,“不给,送我们了就是我们的。”   “你这是耍无赖!”   “是啊。”   虞公子钻进囚车里跟他们争夺,沈越冥一不小心从怀里掉出一张粉红精巧的号码牌。   虞公子以为是什么犯罪证据,敏锐伸手,先他一步拿起来。   这号码牌排名第一千零五十一位,背后印着栖岚山庄的纹样。   虞公子瞳孔微缩,“这是……”   她攥紧那号码牌,视线从囚车里两人的脸上扫过,“好哇,我说你们怎么急着要见门主,原来是祝庄主的追求者,真是世道变了,区区小白脸都敢来挑衅我们门主……”   她尤其盯紧沈越冥这张整形脸,“你以为你整成帅哥就能俘获我嫂芳心吗?告诉你,跟我哥差远了!”   “什么你哥你嫂,”沈越冥挑起眉,“据我所知,祝庄主是单身。”   “……我前嫂子,不行啊!”   “你哥是陆门主?”   “我义兄!”   “那你哥嫂为什么分开,有深仇大恨?”   “当然没有,他俩感情非常好,我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复合,”虞公子斜睨他俩,“你们完全没机会,安心当断袖吧。”   沈越冥垂眸想了会儿,从怀里摸出龟壳,“玄璋,你人在哪儿?”   嵇玄璋很快回应,祝庄主留他们吃饭,还没离开栖岚山庄。   “我跟祝庄主聊两句。”   祝鸢刚一接住,沈越冥就一阵劈头盖脸的冷言冷语,说他们人生地不熟,在南域行走多不方便,现在还被关在囚车里,让她必须双倍报销,还得赔偿他们精神损失费。   祝鸢问他受什么刺激了。   沈越冥冷笑,“问你前夫。”   “……”   沈越冥把龟壳扔给虞公子,她跑到犀牛坐骑的最后方,小心翼翼道:“嫂……祝庄主?”   祝鸢在那头跟她讲了一大堆,虞公子连连点头,“好,好,我知道……我们马上到家了,你要跟门主说几句话吗?喂?喂?我不提他了,你别走啊!”   她把龟壳还给沈越冥,打开囚车门把他两位请出来,帮他们拍着身上的草屑,语气好了许多。   “沈公子,凌公子,我是虞念,陆门主的义妹,你们早说是祝庄主的朋友,咱们就不会有这么多误会了。”   “她怎么不早说认识你们?”   沈越冥依然没好气,回去必定找祝鸢理论清楚,他最讨厌合作对象不坦诚,徒增麻烦。   “小虞,你确定你哥跟你嫂感情还行是吧。”   “那当然,虽然他们不说,但我知道他们各自心里都还藏着情,相隔万里,藕断丝连!”   -   听说是祝鸢的朋友,陆听风直接不见。   他让虞念放了这两人,派门徒去星曲城铲平美容院的残留建筑,根据虞念提供的“进货单”,给每个失踪者的家属准备了巨额赔偿,用坐骑直接送往栖岚山庄。   虞念自己辖区出事,没及时发现,领了三十大棍,捂着屁股被人扶出来让他俩快走。   来都来了,沈越冥一定得见到人。   他强闯狂刀门,被数百带刀门徒拦住,两人不用丝毫灵力全撂倒,紧接着又来了一百人。   直到第三波一百人围过来,他说:“算了。”   收力打架比拼尽全力更累人。   可他今天但凡用一点灵力跟这些凡人对决,魔皇的体面就得撂在这儿。   这点体面赢得了陆门主的关注,陆听风十分佩服他们,虽然不见,却可以满足他们的要求。   沈越冥把自家小胖鸟叫过来,狂刀门十分麻利地帮他们登记好坐骑,给小鸟翅羽上涂了一点带灵光的颜料。   负责登记的门徒惋惜道:“门主说了,倘若二位不是祝庄主的朋友,必定结交。”   “得了,门都不让进,”沈越冥笑笑,“他们分手多久了?还这么恨。”   这门徒左右看了看,低声八卦道:“有好几年了,到现在我们门里都不敢提一个祝字,谁提谁挨打。”   听说他们要走了,虞念捂着屁股出来送他们,沈越冥看到她就感叹,“好一个相隔万里,藕断丝连。”   “……相爱就是这样的。”   虞念想要他的龟壳,打算找机会给兄嫂重新牵线,沈越冥本来不给,思考了一会儿,扔给她。   他的给出去了,凌无朝还有一个,路上他跟嵇家兄弟通信,让他们留一个龟壳给祝庄主。   两人到了星曲城郊外,把失踪者全送上巨鹰的背。   回去的路上碰见栖岚山庄的人,邱竹歌跳下去提醒她们返程,顺便跟鹰背上两人告别,“我要想想怎么找老萨汇报,不跟你们一起走啦!”   巨鹰落地栖岚山庄,祝鸢亲自出来迎接,看到这些双眼紧闭的失踪者,她心惊,“这……”   凌无朝为她讲明魂魄的情况,祝鸢一边听,一边引他们进入山庄。   一些失踪者的身体还有未长好的皮肤,凌无朝说,等找回魂魄,会用仙参帮他们补全。   祝鸢彻底松了口气,请他们进屋入座,连声道谢,不经意看到魔皇空荡的左臂,她一怔。   凌无朝垂眸,调整衣服遮挡了一下,“无妨。”   沈越冥问:“祝庄主,南域是你前夫的地界,你这边的人被拐到南域,一次也没联系过他?”   祝鸢知道逃不了这一问,靠到桌边,“这么严重的事,当然联系过,发出的信全都没回音,我不是故意瞒你们,沈公子,我跟他的确情义已尽,你跟他提我,还不如不提的好。”   “这是一回事,祝庄主,对合作伙伴不坦诚又是另一回事。”   祝鸢轻叹,“私事不想说嘛,早知道你们会碰到虞念,我肯定不瞒着。”   沈越冥冷哼了声,看着仍不满意。   “沈公子,别告诉我,下一句你就要打探我跟他为什么分手。”   真被她猜中了,沈越冥张口就要问,凌无朝急忙说:“这是隐私,我们不会问的。”   沈越冥:“不,我会。”   这时,外面有人匆匆来报,“庄主!外面来了只大犀牛,背着好多钱!”   祝鸢疑惑,“谁家大犀牛?”   沈越冥插话,“你前夫安排的赔偿,早就出发了,竟然才到,看来四条腿的还是没咱们两只翅膀飞得快。”   祝鸢皱起眉,带人去看。   沈越冥跟凌无朝要来龟壳,拿在手上把玩。   “咱们魔域也该研究一下这种快捷通信,我过阵子找小叶聊聊,你看他朋友给的那堆信物,随便一个都能当通信工具。”   凌无朝点头,“兽族天生有灵性,在互相感应方面比我们灵敏很多。”   “所以咱们可以跟兽族探讨一下,怎么充分调动起他们这种灵性。”   “还有,凌无朝,你的手臂……”   刚才提到用仙参给凡人修补皮肤,沈越冥意识到,凌无朝分明可以用仙参给自己捏一个新手臂出来,这比机械假肢要方便太多了。   凌无朝却摇头,“我喜欢你送的礼物。”   “你可以收藏,但是不用,我还是会给你修好。”   “沈郎给的,我一定会用。”   凌无朝说着,缓慢卸掉自己仙参化出的外形,恢复了银发红眸的魔修样貌。   沈越冥这段时间看他的黑发黑眸看习惯了,突然变化,心里霎时涌起一阵不舍。   凌无朝就该是那样无忧无虑,乖巧俊俏的模样,一旦变回这样,沈越冥就会禁不住想他受过的委屈。   凌无朝把脑袋伸给他,让他帮忙散头发,沈越冥解了他的发带,顺便帮他把头发整理好。   凌无朝蹭了蹭他掌心。   “凌无朝,你现在让我特别困扰。”   想对他好,让他开心,又不愿意当他的“沈郎”,像个替身。   “我不该让你感到困扰。”凌无朝轻声反思,“怪我太过急躁,总是忍不住想和你更亲近。”   “……也不全是你的错。”   沈越冥自己也有问题。   凌无朝的行为干扰了他的认知,让他做出错误回应,他的回应又进一步催化凌无朝的行为。   他本来没意识,直到他发现,凌无朝最近特别想跟他上/床。   小冥和小朝贴在一起练铁头功这件事,对沈越冥的冲击非常大。   “其实你和我接吻就好了,”凌无朝垂眼,“接了吻,你一定能想起来,再和我亲近也不会感到困扰。”   “不可能,你不要惦记我的初吻。”   “亲了你才会发现不是初吻。”凌无朝说着就倾身,手撑在桌上,脸和他离得很近,“要试试吗?”   “当然不要。”沈越冥庆幸凌无朝只是邀请,没强吻他,“你坐好。”   凌无朝坐好了,脸依然朝着他看。   沈越冥问:“怎么了?”   “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了?喜欢才会困扰。”   “我一直挺喜欢你的。”   沈越冥答得很快,避重就轻。   凌无朝趴在桌上看他,沈越冥跟他对视几眼,觉得气氛不太对劲了,抬起一只手放到桌上,“来吧。”   “又要掰手腕?”   “嗯。”   祝鸢回来时,两人刚结束最后一轮,手还紧握着没撒开。   “处理好了?”沈越冥问。   “嗯,赔偿收了,陆门主倒是很大方。”祝鸢坐到桌前,看着他们相握的手,惊讶道,“两位在干什么呢?”   “看不出来吗,掰手腕。”   “我能跟魔皇大人掰吗?”   “不能。”   栖岚山庄里有一块面积不小的草地,她们养了很多小动物,会在午后太阳最好的时候放出来玩。   祝鸢带他们逛完一圈,站在阁楼上俯瞰整个山庄,凌无朝实在没忍住,征得庄主同意后飞身下去。   他拥有在阳光照耀下暖融融的银发,很快便吸引来许多小动物,他坐到草地上,被小兔子小羊小鹅小鸡小猫小狗包围。   草地上还有不少姑娘在遛自己的宠物,一片欢声笑语。   沈越冥趴在阁楼的栏杆上,一直盯着下面看,唇角轻扬,目光温柔。   祝鸢定位不出他的视线,却解读得出他这眼神的含义,直白道:“你是在看某个姑娘,还是在看魔皇大人?”   “当然是姑娘。”沈越冥随手指了一个,“祝庄主,那位多大了,我能认识一下吗?”   祝鸢轻声笑,“你别想了,那是个凡人姑娘,年纪和寿数都不够你的零头。”   “你要是有意,我可以介绍几个修者给你认识,最起码寿数合适,不然只有一方长寿,那可熬死人了。”   “是啊。”沈越冥依然盯着草地看,随口应和。   祝鸢瞥了他一眼,指向一只梅花鹿,“你看那位怎么样?”   “好。”   指向一只松鼠,“那位呢?”   “可爱。”   指向一只小熊猫,“那位?”   “有气质。”   目光全程只盯着一处没动过。   祝鸢轻笑,“那你更喜欢哪位?我帮你牵个线。”   “都行,祝庄主,我发现你山庄的景色很不错。”   祝鸢惊喜道:“你终于发现了!我也觉得,尤其是那片草地,莫名其妙就衬得人特别好看,想一直盯着不移眼,还想跟他谈。”   “……”   沈越冥反应过来,“你想跟谁谈?”   下面就凌无朝一个男的,沈越冥提醒她,“魔皇大人喜欢男人,你不用考虑。”   “嗯。”   “多看看可爱的小动物,别整天谈啊谈的,太浅薄,祝庄主,咱们以后是要长期合作的,魔皇怎么说也算你半个老大,基本的距离还是得有。”   “嗯嗯。”   总觉得她没听进去,沈越冥严肃道:“你听没听过一句话?第一眼没缘,基本以后也就没缘,不要浪费光阴在没可能的事上。”   祝鸢终于笑出声,“沈公子,你误会了,我排了两千位的约会还没约完呢,你千万别怕,虞念都告诉我了,我不会插足你们的。”   “你也误会了,我和魔皇大人很清白。”   沈越冥转开话题,“祝庄主,你前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凡人。”   “这是分类,不是评价。”   祝鸢撑着下巴向下看,轻叹,“就是凡人,老得快,死得快,活到八十岁都算久。”   沈越冥刚才就有猜测,现在基本笃定了,“祝庄主,你觉醒灵田却不修炼,是因为不想寿数比他长,要和他一起当凡人?”   “怎么可能,”祝鸢笑出声,“他也这么想,觉得我是为了他才浪费灵田,不想因为感情这点事拖累我修炼,说什么也要跟我分手。”   “我跟他分开七年了,灵田还是老样子,不是因为他,我就是爱当凡人。”   沈越冥不太理解,“这其实是件小事,如果能讲明,不用分开。”   祝鸢摇头,“这可不是小事,沈公子。”   “他是个武痴,经常跟修者切磋,凡人之身早就满足不了他,他发了疯的想觉醒灵田。”   “我不需要灵田,莫名有了,他想要灵田,怎么也得不到。”   “他逼我修炼,让我替他强大,不想我浪费他求而不得的东西,我恨他剥夺我选择人生的权利。”   “这是很大的分歧,恋人间一旦出现这种问题,谈不下去的。”   沈越冥垂眸思索,他第一次知道,能不能在一起,除了相爱与否,还要考虑其他问题。   “如果足够爱,根本无法忍受分离。”凌无朝不知何时出现在沈越冥身后,轻揽他的腰,“想尽办法也要在一起。”   沈越冥:“别理他,他是恋爱脑。”   祝鸢笑了笑,朝下喊,让人送酒来,又嫌她们找不到好酒,亲自下去拿。   沈越冥对她的背影喊:“我最近戒酒,拿你俩的就行!”   凌无朝在这时捏了捏他的腰,“喝一点也没关系。”   他越来越肆无忌惮,沈越冥拍开他揽在腰上的手,低声说:“回去多掰半个时辰手腕!”   凌无朝轻笑,“好,回去就晚了,在你房里还是我房里?”   “……你能不能少来。”沈越冥没来由地恼怒,越跟凌无朝聊这些,他就越会变得奇怪。   想到什么,他冷笑,“凌无朝,我刚才跟祝庄主相谈甚欢,她要给我介绍三个相亲对象,很好,很可爱,很有气质,你想看看吗?”   说着,不给凌无朝回答的机会,朝下喊,让祝庄主把他的相亲对象叫上来一起喝酒。   祝鸢遥遥回他,“它们可能不胜酒力呀。”   沈越冥:“没事儿,交个朋友。”   于是祝鸢腰挂两壶酒,手牵梅花鹿,怀抱小熊猫,肩扛小松鼠上来了。   见沈越冥杵在原地不动,她疑惑:“怎么了?来接一下你的相亲对象啊,这都是你目不转睛盯着魔皇大人看的时候亲自挑出来的,不是很满意吗?”   “……”   沈越冥:“我跟你无冤无仇。”   几乎是瞬间,他余光看到凌无朝泛红的脸,刚松没多久的腰再度沦陷,后背紧贴上温热的身躯,含笑的声音在他耳旁问:“一直看我吗?”   沈越冥无话可说,接过自己毛绒绒的相亲对象,拿小熊猫的尾巴蹭凌无朝环在腰上的手,试图把他勾引走。   祝鸢把酒扔给沈越冥,提着另一壶往栏杆上一坐,自顾自喝。   他接住酒,让凌无朝松开他的腰,空出手来喝。   凌无朝就一只手,正一边揽他一边摸小熊猫,实在空不出来。   “沈郎喂我。”   沈越冥低声道:“你要不要脸?把祝庄主当空气?”   凌无朝很认真地对祝鸢说:“抱歉,情难自禁。”   祝鸢微笑,“理解。”   沈越冥:“我不理解!”   好在凌无朝没怎么坚持,还是松开了手来接酒,祝鸢请他们喝的是山庄最好的酒,刚好就剩两壶,刚好沈越冥不喝。   伴着酒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品鉴,给沈越冥听馋了。   这事儿上沈越冥从不矫情,毕竟犹豫一下就没得喝。   他碰碰凌无朝,“给我尝口。”   凌无朝喂到他嘴边,他本来想抬手接,凌无朝不松手,他只好妥协,被小灌了一口。   “这么香。”他眸光微亮。   凌无朝喂完他又自己喝,他第二次说,“给我尝口。”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祝鸢坐在栏杆上看着远山独酌,他俩靠坐在下面你一口我一口。   喝得差不多了,凌无朝坐在沈越冥身旁,手撑到地上侧过身,轻声邀请他接吻。   “试一下,沈郎不想了就停,好不好?”   两人离得很近,带着酒气的呼吸喷洒在对方脸上,沈越冥险些没招架住。   忽然一只蛇头伸过来,吓得凌无朝顾不上索吻,猛扑进他怀里。   祝鸢醉出了兽人形态,蛇尾卷在栏杆上,蛇身摇摆,蛇头乱窜。   沈越冥按着埋在胸前的脑袋,松了口气,他喝完壶里最后一点酒,庆幸自己逃过一劫保住初吻。   那三个毛绒绒的相亲对象坐在对面眨巴着眼睛看他。   “别看。”沈越冥冷声说,“不谈。”   怀里的脑袋拱了拱,沈越冥按住他,不让他动弹。   “蛇还在吗?”凌无朝轻声问。   沈越冥偏头看了眼,祝庄主刚刚就滑溜下楼了。   “在。”他说,“闻你呢。”   凌无朝身体颤了下,脑袋埋在他胸口不动。   “凌无朝,你别总在外面抱我。”沈越冥作势把他往外推。   凌无朝手臂收紧,“再抱一会儿,沈郎。”   沈越冥听他前半句刚挑起的唇,那声“沈郎”一出就落下。   他轻轻拍凌无朝脑袋,“从前你害怕,你的沈郎也这么抱你?”   “从前会抱,后来不会,沈郎喜欢看我害怕。”   “哦,那我是不是比你的沈郎好?”   “……你就是沈郎。”   没听到想听的,沈越冥把他往外推,“信子吐出来了,它想尝尝你的耳朵。”   凌无朝呼吸加重,抱他更紧,生怕被他推开,没来由地道歉,“对不起。”   “不要对不起,我是不是比你的沈郎好?”   凌无朝一直不出声,沈越冥垂眼,一缕灵气模拟出蛇的形状,缠覆上他的小腿,“它想往你衣服里钻,凌无朝。”   紧随其后问:“我是不是比你的沈郎好?”   怀里这具身体颤得更厉害,灵气已经逐渐从小腿攀爬至大腿,沈越冥听出来,凌无朝要哭了。   他不想让凌无朝哭,刚要告诉他蛇已经走了,就听见一句轻声的“嗯”。   沈越冥轻笑了下,撤掉灵气。   他冒着把凌无朝吓哭的风险,只逼出一声不情不愿,模棱两可的回答。   “我当然比你的沈郎好。”他只能自己补充。   良久没听到凌无朝的声音,他摸摸凌无朝脑袋,问:“你没哭吧?”   “没有。”   “那就好。”   “蛇走了吗?”凌无朝又问。   “不知道。”   半壶好酒带来些微的醉意,沈越冥靠坐在栏杆前,抱着怀里热乎乎的人,抚摸掌心温软的银发,闭上了眼。    第37章   回到魔域, 沈越冥谁也没理,一手提假肢一手握发带进了煅器房。   从金潭山移回来的果树意外长得很好,整齐地栽在后山。   沈越冥在煅器房里待的第五天, 凌无朝带着小白鸟去摘果子, 胖胖在果树间飞来飞去, 叽叽啾啾地提醒他该摘哪个。   超级至尊鸟鸟王的鼻子十分灵敏, 一闻就知道哪个香甜。   他请许多小鸟帮忙,在石桌旁支起小锅熬糖浆,去果核, 切块,穿签,给脆红的果肉裹上一层剔透的糖衣。   他要酸梅, 嵇玄珂提了一篮子来给他,阴着脸往桌上一放, “要不是做给师兄吃,我才不会理你。”   凌无朝递给他一块果肉, 嵇玄珂伸手接了,虽然他不怎么想吃凌无朝给的东西, 但提前为师兄试吃, 他不会拒绝。   吃完第一块,他面色平静说要再试试第二块, 直到试吃完大半盘,吃腻了才停,还顺带幽声质问凌无朝:“为什么不阻止我?要是每个人都来这么吃,师兄不就没得吃了?”   “还有很多。”凌无朝又递给他一盘新口味,“加了芝麻,你应该会喜欢。”   嵇玄珂恶狠狠咬下, 嚼出脆响,“吃完牙疼,腻得几天吃不下饭,你还是这么歹毒。”   他倚在桌前看凌无朝加工酸梅,“师兄记起你了吗?”   “没有。”   “一点也没有?”   “不知道。”   “这么久都没记起,必然是你不够努力。”嵇玄珂嘴角挂上一丝讽笑,“应该换我和师兄待在一起,一定比你……”   “但是,”凌无朝把酸梅摆盘,轻声补充,“他好像有些喜欢我了,在没有恢复记忆的情况下。”   “……”   “玄珂,你没有见过他初恋的样子,他的第一次初恋和第二次初恋都很可爱。”   凌无朝弯唇,拿起一块加工好的酸梅喂到他嘴边,趁嵇玄珂怔怔不反抗,整颗塞进去。   糖衣很甜,具有极强的迷惑性,一旦不设防地咬碎糖衣,里面的酸便会猛地炸开。   凌无朝指腹轻轻擦过他流出的眼泪,很满意这些梅子的酸度,向他道谢,询问他哪里买的,又说,师兄一定会喜欢。   “凌无朝!”嵇玄珂刚走没多久,一道充满怒火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嵇玄璋大步走来。   “你咋又把玄珂弄哭了?你知不知道一路上多少魔修看他,他都多大了!丢死人——”   看到满桌裹满糖衣的果子,他一顿。   凌无朝指指手边一盘酸梅,“吃那个酸哭的。”   嵇玄璋尝了一颗,被酸得龇牙咧嘴,不再找他问罪,强撑着竖起大拇指,满意道:“好!让师兄吃个爽!”   说完还顺了几个走,要去骗其他魔修吃。   后山的甜香吸引来一位不速之客。   可能是对邱竹歌的情报满意,萨谟发型整齐地出现在半空,垂眼凝视着银发魔修和他那口熬糖浆的小锅。   “魔皇在外,谈情说爱,回魔域,做吃的?”   凌无朝让小白鸟顶着一小盘果串送上去,萨谟把每一个都尝过,眯起眼,“魔皇,甜点大师。”   煅器房内,沈越冥假肢修得怎么也不满意,每次明明修好了,总能看出细节上的瑕疵,又得返工。   想让凌无朝用着更舒服,更便捷,却总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完美,追求实用性就得降低美观程度,追求力量就得舍弃舒适。   他第一次送凌无朝礼物时分明没有这么纠结。   实在返工返得烦躁,他暂且搁置假肢,跑到另一边捣鼓那条发带。   原来那条沾满蛛血肯定不能要了,洗好了也膈应,沈越冥照着同样的布料材质与花纹,一比一复刻,他第一次做这种柔软的工艺,却也得心应手,细腻的针线花纹和微小的机械零件并没有太大区别。   他打造出一片新的银叶,跟原来那片放在一起,简直一模一样。   做完这个,他确信了自己是大师,也不知哪位银匠的作品,他轻轻松松就复刻。   他把发带放好,信心满满继续加工机械假肢。   干了五天,终于彻底完工,他抱着大盒小盒去找凌无朝。   黄昏日落,路上的魔修跟他说魔皇大人在后山,他路过一个小山丘,听到奇怪的动静,转过去,发现了躲在后面抹眼泪的嵇玄珂。   他问嵇玄珂怎么了,嵇玄珂问他手里的是什么,他露出一个自信满满的笑,给嵇玄珂看自己精雕细琢的满意作品。   嵇玄珂眼眶红得更厉害,沈越冥莫名其妙,四面看了看,快步离开,生怕被人误会是他弄哭的。   凌无朝终于把锅里的最后一点糖浆用完,摆了一桌子色彩斑斓的甜点,沈越冥到时,小岱刚刚接过他分享的果串,脸颊笑出甜蜜的酒窝,“谢谢老大!”   她牵着大白狗跑远,沈越冥看着一小孩一狗夕阳下蹦跳奔跑的身影,站到凌无朝身边感叹,“真好,等我到她这个年纪,我也要这么快乐。”   凌无朝有预感他会在今天出来,这才从早上开始准备,此刻听到他的声音,笑着要转身,被沈越冥按住了肩膀。   桌上满了,沈越冥把大盒子靠到桌腿前,从小盒子里拿出发带,抓起魔皇披散的银发。   又绑出好看的发型,沈越冥满意,弹了下那片银叶,凌无朝这时拿起一个果串喂到他嘴边。   沈越冥鏖战四夜五天,不吃归不吃,一吃就饿。   他给凌无朝安装新的假肢,凌无朝大大方方解了上衣,赤/裸的肩膀离他很近。   “饿,凌无朝。”   新的假肢更加精细,凌无朝戴上后,磨合也相对困难,沈越冥只得用自己的灵气一点一点牵引他的魔气,让假肢和身体彻底连接。   这需要耗费很长时间,他饥肠辘辘,左眼余光是魔皇白皙的锁骨,右眼余光是桌上斑斓的甜果。   凌无朝手边只有各种酸甜的果子,一颗接一颗喂他,却填不饱他的肚子。   凌无朝愧疚垂眼,心觉失策,他该考虑到沈郎饥饿,不该只顾准备那些小点心。   “上次在兽人城吃到的虾,我们池塘里也有养。”凌无朝抬眸看他,温声说,“一会儿吃。”   “嗯,清蒸红烧各一份,我还想吃一大碗鲜虾面。”   沈越冥正惦记着让谁去传话,凌无朝就已经对不远处的树林里说:“玄珂。”   树林响动一瞬,传来声音,“知道了!”   “他不是在哭吗?”   凌无朝轻笑,“你来的时候就带着小尾巴,他边哭边跟来的。”   凌无朝拿起桌上一颗酸梅,这是最后一个了,沈越冥要接,结果凌无朝是自己吃,刚咬上,看到沈越冥张嘴了,他一怔。   沈越冥也很尴尬,刚要说些什么,凌无朝就咬着酸梅,身体前倾,往他嘴边送。   “不可能,凌无朝。”沈越冥偏过脑袋。   他要是从凌无朝嘴里接下这一口,掰五个时辰手腕都掰不回来。   凌无朝只好咬掉一半,手指捏着把另一半喂给他。   其实这样也不对,但是比嘴对嘴好点,掰手腕的时间也可以适当缩短。   沈越冥屈指敲敲他的机械假肢,“一会儿吃完饭,先掰半个时辰,用用它。”   “好。”凌无朝轻笑,“要是掰一整晚,沈郎愿不愿意和我接吻?”   “那得掰一个月。”   一个月不算长,尤其是和沈郎手掌交握坐在一起,凌无朝真的开始思考掰一个月手腕的可行性。   “对了,”沈越冥知道他异于常人的恋爱脑,打断他的思绪,“我怀里有张纸,拿出来。”   凌无朝去他怀里摸,沈越冥等了一会儿,说:“一不小心碰两下我不会说什么,手抓上去揉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对不起。”   “你一点也没有对不起的样子。”   凌无朝单手展开那张纸,沈越冥用心勾勒了一个五官扭曲的怪人,看眉眼却又很熟悉。   沈越冥平静安排,“先在咱们内部问,包括你那几个兽人朋友,看有没有认识他的,实在没人认识就公开画像,在落仙大陆找,我倒要看看这是个什么人物。”   结合他的话,凌无朝才看出来,他画的是蛛兽主人的脸。   “沈郎画技超群。”凌无朝轻声说。   “还凑合,画像最重要的是神韵,这张脸我闭着眼都能画出来。”   “嗯。”   凌无朝没抓稳,一不小心把画纸掉进了残留糖浆的锅里,慌忙去拿,又不小心把画纸撕破,只好跟他道歉,说今晚会替他重画一张。   他态度端正,沈越冥不好发火,只能轻哼,“笨手笨脚。”   -   凌无朝需要画像,他们饭后让出了掰手腕的时间。   从他起草开始,沈越冥就在旁边指点,说他画的虽然好看,但是实在不到位。   凌无朝不会生气,反复根据他的指点修改,却有些不解,“沈郎对他的神态外貌记得这么清楚?”   凌无朝只在禾院长和沈越冥脸上见过几次,对这个人的样貌记忆不太深刻,沈越冥却连眼角的细节都能指点到位。   “我记性好。”沈越冥说。   “嗯。”   确定好画像的神态,沈越冥让他慢慢画,自己去外面闲逛。   大炮已经量产出了十台,整齐排列在魔域最高的山头,最里侧的大炮旁散着一地的虾,嵇玄珂左手垂在身侧,两根手指鲜血淋漓,右手掐着一只龇牙鬣狗的咽喉,眼底是阴冷的笑。   “没人养的野狗,我喂你虾,你却想吃我的手?”   这虾是他跟去厨房一起做的,沈越冥把其他的全吃完,只剩下了这盘。   他把虾端走,刚巧偶遇这条饥肠辘辘的鬣狗,却在喂虾的时候遭袭,险些被咬下两根手指。   鬣狗在他掌中渐渐没了生息,他的手却仍颤抖着收力,紧盯地上那盘虾。   凌无朝明明知道这盘虾是他做的,却刻意略过,不停从其他盘里拿虾给师兄剥,把师兄的肚子占满,一口也没吃他的虾。   这个可恶的混蛋,陪师兄吃饭,喂师兄虾,左右师兄的胃口,还抽空往窗外看,隔着薄薄一层纱,朝他露出胜利的,轻浅的笑。   就像过去无数次一样,凌无朝和师兄在房里亲吻完,抱在一起喘息,把脸靠进师兄怀里,面颊绯红,对着窗外的他笑。   凌无朝怎么总在炫耀。   凌无朝明明是最坏的家伙,师兄却还是会喜欢上他,被他乖巧的伪装蒙骗,很快就要再次被他吃干抹净。   今天看到师兄给凌无朝送礼物,他嫉妒得发狂。   他要是丢掉手臂,师兄会不会也送他一样的礼物?   “谁?”沈越冥来看大炮,忽然觉得附近有动静,还有一股虾味儿,闻得想吐。   凌无朝换了好用的新手,剥虾速度加快不少,他今晚吃虾吃撑了,估计半年都不会再碰。   最里面走出来一个人影,嵇玄珂左手藏在袖中,看到他,惊喜道:“师兄?”   “大晚上你在这儿干嘛?”   嵇玄珂抹了抹嘴,“吃虾。”   “我说一股虾味儿。”   沈越冥不往里走,架起最外面的大炮,投进炮弹。   嵇玄珂走近,问:“你让我们把这些炮摆在这里,是要轰什么?”   “轰一个惹人厌的东西,你看不见。”沈越冥眯眼往天上瞄。   每次他一摸大炮,都希望那金眼珠能出现,让他畅快地轰一通。   嵇玄珂坐到旁边的炮筒上,“我每天在这里观察,天上有什么都能注意到,师兄,你跟我说说。”   “不用。”沈越冥嫌麻烦,反正他问过不少人,除了他和凌无朝,《魔皇》里其他人都看不见那只金眼睛。   他不回答,嵇玄珂只能垂下眼睫,没什么情绪地回忆,“都是一些很常见的东西,云,鸟,太阳,星星,月亮,偶尔出现的金眸,大风天被刮起来的树叶……”   “轰——嘭!”   猛地一声响,沈越冥把炮弹发射出去,炸平了一片林地。   下面很快传来嵇玄璋的吼声:“我操!谁啊?大炮不能瞎玩儿!给我站着别动!”   “很常见的,”沈越冥顿了顿,“金眸?”   嵇玄珂愣了一下,随即想到那东西对其他人来说不常见,于是补充:“你可能看不见,师兄,哥哥也看不见。”   沈越冥拽他离开这儿,到一棵树上坐下,“你给我讲讲,怎么个常见法。”   嵇玄珂说,他从几百年前起,就偶尔能看见天上的金眼睛,那是只威严肃穆的金眸,安静挂在天上,凝望着这个世界。   “看了几百年,我早就习惯了,那金眸也是忽隐忽现,可能今天有,明天没有……不过最近,它出现的频次少了很多,而且样子很丑。”   “很丑是什么说法,以前的样子好看?”   嵇玄珂低头笑了笑,“主要看气质,师兄,以前那个给人的感觉沉稳霸气,看着就很厉害。”   “现在这个就一般,虽然外形差不多,但眼珠总是乱转,每次出现都鬼鬼祟祟,显得特别……”   沈越冥:“猥琐。”   “嗯。”   沈越冥冷笑,“就这玩意儿,还自称是‘神’,在外面收了不少小弟。”   那东西缩手缩脚,碰到主角就躲,再神秘总归跳不出《魔皇》这本书。   等把他抓出来,沈越冥得好好看看,藏在金眼珠后面伪装“神”的,到底是落仙大陆上的哪个人。   沈越冥打了个哈欠,倚到树干上,“玄珂,你们哥儿俩在落仙大陆待得久了,应该见过不少人,等会儿有个画像,你看认不认识。”   “画像,”嵇玄珂看向远处亮着灯的一扇窗,“魔皇在画?”   “嗯,我本来都准备好了,他给我弄毁,现在又得重新画。”沈越冥笑骂,“活该,让他画。”   嵇玄珂垂眼,勾起唇,左手藏在袖里摩挲手指的伤口,带来刺激的疼痛。   这意味着在画像画好前,他能一直跟师兄待在一起。   他心底升腾起一股隐秘的躁动,其实他已经很久不干那种事了,很卑鄙,很令人兴奋。   “我很早就认识魔皇,了解他,他是个心机深重的灾星,你不应该跟他走得太近。”   他突然开口,上来就是这话,沈越冥眉头挑了挑。   “本来没有他,我、哥哥和师兄过得很好。”   “自从他来,我们兄弟跟他一起出门,总是莫名其妙被引入险境,我和哥哥的饭里曾经连续一个月被添加毒药,有人夜里潜入我们房间,试图捣毁我们的灵田,师兄送给我们的宝贝,第二天就会莫名其妙全都废掉……”   嵇玄珂边讲边佐证。   他露出腹部,给沈越冥看灵田外狰狞的伤口。   咬破指尖,逼出体内陈年的毒素。   亮出自己的储物囊,掏出一大堆废掉的法宝。   怕自己没有说服力,还朝不远处的山头喊道:“哥哥,看看腹肌!”   “来!”嵇玄璋兴奋地大喝一声,跳到石头上撩起衣服给他看,赫然有块一样的伤疤。   “桩桩件件,都是因为他的出现,他一直很黏师兄,嫉妒我和哥哥跟师兄更亲近,就想尽办法害我们,再装出一副单纯无害的样子博得师兄怜爱。”   “有一年我高烧昏迷在床上快死了,就想见师兄一面,他却故意缠着师兄在房里亲热,我烧了三天,他就缠了三天,不让师兄来看我。”   “还有一年哥哥带他上山寻宝,他因为前一天师兄夸哥哥练功好、摸了哥哥的脑袋就嫉妒,把马蜂窝砸到哥哥头上,让哥哥整个脑袋都被蛰肿,必须把头发全剃光,当了一整年的秃子,师兄也一整年没摸过哥哥的头。”   他说着就去口袋翻找,真的翻出一张陈年老画像,秃头嵇玄璋冷着一张脸,脑袋上顶满了马蜂蛰出的包。   嵇玄珂收起画像,长叹一口气,“他那些恶毒手段,那时的我们听都没听说过,要不是我跟哥哥命硬,根本活不到现在。”   “就连当了魔皇,他也一样卑鄙。师兄,你知道吗,你唯一剩下的那盘虾是我做的,他故意不让你吃,就是为了气我,还顺带算计你……”   别的沈越冥没有发言权,提起虾,“等会儿。”   “如果你是说那盘黑油渣红焖大生虾……”   “我第一次做,卖相是丑了点,可总不至于一口也不吃,”嵇玄珂冷冷勾唇,“他就是故意不给你剥我的虾,不让师兄尝到我的心意。”   沈越冥沉默半晌,“玄珂,做虾不要太恶毒,我问你,你是怎么做到油黑了,虾没熟的。”   嵇玄珂眸中涌上几分阴暗,自嘲地笑笑,“师兄从前也说过我恶毒,原来在你心里,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沈越冥:“……”   “玄珂,师兄只说过一次你恶毒。”凌无朝的声音忽然出现在树下,“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画完了,嵇玄珂冷笑一声跳下树,“用不着。”   “认认画再走。”沈越冥在树上说。   嵇玄珂瞥了眼那画像,摇头,“不认识。”   又低声警告凌无朝,“别跟师兄乱讲。”   凌无朝上树,坐到沈越冥身旁,把画给他看。   “没问题。”沈越冥合上画,比较关心另一件事。   “凌无朝,你以前争风吃醋的对手刚才一直在编排你,你不反击?”   凌无朝想了想,“不了。”   沈越冥冷哼,“为什么不?白挨他的骂?你也编排他一下,别显得你好欺负。”   “真的不了。”   “不行,凌无朝,别这么窝囊,你不反击我今晚睡不着,就说他以前做过什么恶毒的事,赶紧。”   他这么想听,凌无朝只好凑近他耳边,轻声说:“那时,我和沈郎刚确定关系,白天晚上总是黏在一起,玄珂很不能接受,就趁某天晚上我们睡觉的时候,散下头发,穿一身白衣服扮成鬼,撬开我们的窗户悄悄往里爬……”   “我们正在被窝里亲热,沈郎那晚状态特别好,抓着我不放,我的腿挂在你腰上,半夜都没松开……”   “后来沈郎觉得闷了,想掀开被子透透气,刚巧玄珂爬到我们床边,披头散发满眼怨恨,红着眼睛边流泪边瞪你,把你吓得当场……”   “沈郎被吓出了阴影,之后的好几天,我们都很不和谐。”   随即他又想到什么,轻笑,“不过我们后来努力了很久,又让沈郎好起来了。”   沈越冥:“行了,不用再继续了。”   凌无朝的手圈过他的腰,在他耳旁吐着热气,“想知道是怎么好的吗?”   沈越冥:“不想。”   “沈郎坐在我腿上……”   说着手在他小腹上轻按一下。   “一下就到这里了……最深到过……”   沈越冥猛地捂住他的嘴,反思道:“我错了,凌无朝,我不该鼓励你反击,有时候窝囊也是一种美德。”   凌无朝的手却又往上挪了一寸,轻吻他掌心,补充完,“这里。”   沈越冥垂眸看了眼,暗吸一口气。   沈越冥:“听不懂。”    第38章   “你比他好一万倍……郎君, 我过去时常念着他,忽略了你的好,你可不可以原谅我?”   青年乖巧地靠在他怀里, 绑着他送的发带, 小心翼翼询问。   睡梦中的沈越冥嘴角微翘, 故作冷淡地哼了声, “我考虑考虑。”   听见有人敲窗,他在梦里指使凌无朝去开,青年抱紧他的腰舍不得动。   “不听话, 就会撒娇……”沈越冥斥责他,在梦里揉他两边脸,翻了个身继续睡。   不怪他不醒, 这实在是个适合熟睡的夜晚,窗外凉风阵阵, 小雨淅淅,他听着这些声音入眠, 突兀的敲窗声只会被他收进梦里。   敲窗声一直响,吵醒了睡在隔壁的凌无朝。   他本来就没关窗, 夜里忽然下雨, 冷风裹挟着雨丝吹到脸上,又让他久违地陷入噩梦。   醒来后他趴到窗口向外看, 风雨中,一个黑影正飘在沈越冥房间外,坚持不懈地敲窗。   他微微皱眉,回过头看自己床头的鬼幡,却发现它不知何时已经被风吹到墙角,墙的另一边恰是沈越冥的房间。   这鬼族大概是寻鬼幡而来, 定错位,敲了沈越冥的窗。   “这里。”凌无朝出声唤他,魔气卷来鬼幡,探出窗给他看。   应该是鬼公子寻找魂魄有了什么进展,特意遣鬼来找他们。   可就在鬼幡探出的瞬间,那黑影便猛地一闪,消失无踪。   凌无朝知道鬼族大多胆小,他怕耽搁寻找魂魄的事,自己也不想再入眠,拿起鬼幡出门。   沈越冥做了个十分舒坦的梦,梦里的凌无朝终于醒悟,知道把他和“沈郎”分开来看,还觉得他比沈郎好一万倍,黏着他不放。   睡醒后脑袋有点昏沉,他坐起身,发现房间里一片黑,天还没亮。   忽然一阵冷意席卷上周身,他一偏头,才发现窗户不知何时开了,风卷着雨丝刮进来。   他去关窗,猝不及防看到窗边一个身影,银发和白衣都湿透,脸上不停有雨水往下流淌,红眸静静望着他,轻声叫:“沈郎……”   沈越冥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外面虽说是小雨,可凌无朝大半夜不睡觉,站在他窗外淋雨,还是太……   “你干嘛呢?”他问。   “做噩梦了,”凌无朝一只手搭上窗沿,恰好覆盖住他的手,沈越冥感到一阵钻心的冷意,“我想来你房里。”   “诡计多端。”沈越冥冷笑,指指他房间的后门,“别淋着了,赶紧回去……”   凌无朝却已经俯身,一手按住沈越冥的肩膀,半个身子探进他窗里,湿漉漉的头发滴了沈越冥一床的水。   “你……”   “我想进你房里,沈郎,噩梦很可怕,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他边说着,就在沈越冥惊疑的视线中爬进窗户,湿漉漉地坐在了床上。   沈越冥的衣服和床都湿了,身旁坐着一个冒冷气的魔皇,没等他生气,凌无朝眼睛里就有泪和雨水一起往下流。   沈越冥只好深吸一口气,下床拿了一块大软毛巾来给他擦头,顺带把脸擦得干干净净。   “做什么噩梦了?”他问。   “梦见他了,他对我很不好。”   “那又如何,”沈越冥冷哼,“你不还是喜欢他?我还当什么噩梦,又是大半夜恋爱脑发作,出来找虐。”   “我不喜欢他了,沈郎,我喜欢你。”   沈越冥给他擦脑袋的手一顿。   凌无朝扯掉他的毛巾,冰凉的手抓住他的手,仰起头来看他,红眸里是绵绵情意。   “沈郎,梦醒后我就一直想来见你,我想通了,我应该彻底放弃他的,明明现在有你在我身边,你比他好一万倍……”   沈越冥笑着捏起他一边脸,“真的假的,做个梦还给你脑子做通透了?”   脸也是冷冰冰的,沈越冥皱了皱眉,觉得冻手。   “你怎么这么凉?”   “我在外面吹了很久风,一直淋雨,”凌无朝垂眼,抓沈越冥的手往自己湿透的胸口摸,“我敲沈郎的窗,沈郎不理我。”   “我睡觉,没听见。”   他心口有一点很浅的热意,沈越冥感觉到,松了口气,另一只手拿起毛巾,接着给他擦,“你要是全身都凉,我该当你是鬼了。”   随即他又垂眼,看着凌无朝这张脸,敲了敲他的机械手臂,“不过哪有鬼能装得这么像,胳膊怎么样,有没有雨水进去?”   “没事,沈郎的礼物是最好的,不会进水。”   “那当然。”   沈越冥笑容愉悦,看起来心情更不错了,凌无朝隔着毛巾蹭了蹭他的手,“我能留下来一起睡吗?”   “不能,我床都湿了。”   “那沈郎和我一起,去我房里睡。”   “你是不是故意的,”沈越冥怀疑地眯起眼,“假装恋爱脑自愈了,说点我爱听的,把我骗进你房里,再恋爱脑复发,嘴里叫嚷着什么你就是沈郎、上完床你就能想起来了之类的把我扑倒……用心险恶啊。”   “当然不是,我已经放弃从前那个沈郎了,我现在喜欢的是你。”   沈越冥找了个毯子扔给他,“湿衣服脱了,披上。”   “沈郎给我脱。”   “不要。”   “想跟沈郎一起睡,脱完衣服和你亲热。”   “……不要。”   “我喜欢你。”   他一口一个喜欢,沈越冥压住嘴角,正色道:“凌无朝,我是个有原则的人,就算你跟我告白了,我也不会立刻就接受你,更不会火急火燎跟你上床,毕竟今天之前,我们还是好兄弟。”   凌无朝垂眼,自顾自开始脱衣服,沈越冥拿大毯子蒙到他脑袋上,把他整个人盖住,听他在毯子下喃喃:“那我也喜欢你,反正沈郎不会拒绝我……”   沈越冥挑唇,隔着毯子拍拍他脑袋,刚要再教育他两句,忽然一瞥窗户,眼神一顿。   他窗没关,凌无朝正撑着伞,手拿鬼幡站在他窗外,用口型跟他说:快出来。   凌无朝身旁,鬼公子目光幽幽,紧盯着被盖在毯子下的人。   沈越冥瞬间反应过来,背上霎时出了一层冷汗,毯子下的凌无朝已经用冰凉的双臂抚上他的腰,整个人贴近他,毯子一点一点掉落,露出青年冷白紧致的肌肤。   “沈郎一直不走,等我脱衣服,是因为你也不舍得拒绝……”   沈越冥猛地推开他,往窗外纵身一跃,凌无朝丢了伞,双臂伸出接住他,只在瞬间,鬼公子闪身进入房间,阴风一吹,猛地将窗户关紧。   里面传出混乱的打斗声,沈越冥房间的东西被噼里啪啦砸了个彻底,凌无朝放下沈越冥,捡起伞,牵他回自己房间。   沈越冥惊魂未定,其实他到现在都没完全确定状况,房里那只鬼除了身上冷一点,其他地方简直跟凌无朝一模一样。   “骗人啊……”他低喃,语气失望。   恰好这时进房,房里有灯,凌无朝回头看了他一眼。   沈越冥莫名有些心虚,他不知道凌无朝在窗外看了多久。   随即他又自顾自理直气壮起来,他又没做什么,是那只鬼一直和他告白,说的也是他爱听的话,他潜意识就把对方当成真的了。   他怕凌无朝教训他,或者表现出生气、伤心,那会很难办,他好好睡着觉做着梦,突然来这么一遭,他也还懵。   进屋后,凌无朝让他坐下,给他倒了热水,站到他身旁,垂眼整理他被鬼蹭乱的衣服,温声问:“有没有吓到?”   沈越冥没说话,凌无朝又说:“怪我,我听到动静出去,没想到他会回来找你。”   “吓倒是没吓到,”沈越冥盯着杯中水看,“就是有点难受。”   他是真的把对方当成了凌无朝,那些话也都听进去了,突然再这样,他很有落差。   凌无朝笑了笑,跟他解释:“我出门不久便碰到鬼公子,他正在追查一个鬼族,刚才鬼幡感应到气息,一路寻到了沈郎房外。”   “哦……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让他脱衣服的时候。”   “……我那是让你脱,我没认出来。”   “嗯。”凌无朝垂眼,学着沈越冥捏自己脸,也轻轻捏起了沈越冥一边脸。   “合欢鬼是鬼族的一个分支,善于窥测人心中所想,依据人的喜好需求变化,让对方陷入甜蜜之中,与之交合,从而汲取养分。”   “成熟的合欢鬼可以幻化出对方所期望的任何身份场景,填补对方内心深处的落差,精准拿捏人心,从不失手。”   凌无朝的手顺着摸到他胸膛,俯身到他耳边,“沈郎,今夜我若不来,你就被他得手了,把他当成我,和他缠绵……”   “凌无朝。”沈越冥轻吸一口气,打断他,“我没认出来,确实是我不对,你要是生气,就直接告诉我该怎么给你赔礼道歉……别说那些了。”   凌无朝想了想,俯下身,脸和他离得很近,“是不是我现在说,我不再把你当成沈郎,对你告白,你也会同意跟我亲热?”   “什么叫也?我没同意。”   “你不躲开,没有害怕地跑掉,故意站在他能抱到的位置,还在笑,你明明很期待。”   “……”   沈越冥:“我的错。”   “沈郎先回答我上一个问题。”   “问有什么意思,不如你试试?”   凌无朝一怔。   “告诉我,你不把我当成你的沈郎,再跟我说,你一直示好的、现在吃醋的对象都是我,你看我会有什么反应。”   “我不会说那种假话。”凌无朝皱起眉,“你就是我的沈郎。”   沈越冥笑了,长腿一伸,勾来一旁的凳子,推他坐下。   “那就得了,好兄弟,怪我没防备,被一只鬼钻了空子,你别生我气,也别因为这个影响我们感情。”   “……”   凌无朝不喜欢听他这样说,却也不可能顺他心意讲那些哄骗人的假话。   “你到底怎样才能想起来?”   “你到底怎样才能放弃让我想起来?”   凌无朝不说话了,趴到桌上,枕着手臂看他。   沈越冥跟他对视了一会儿,移开眼,找话说:“你睡觉很浅?一吵就醒。”   “下雨,做噩梦了,容易惊醒。”   沈越冥一顿,想了半晌,“好可怜。”   凌无朝眼睛依然看着他,“那沈郎抱抱我。”   “有用吗?他那么伤害你,让你做噩梦,睡不好觉,你把我当成他,还找我抱。”   “有用,”凌无朝腿轻蹭了下他的腿,“抱抱。”   沈越冥实在不想再给他当替身,指指床,“上去。”   凌无朝不动,沈越冥干脆起身,连凳子带他一起端到床边,把他往上一搬,被子一卷,变成睡觉的形态,自己跟着躺上去,给他一个好兄弟隔着被子的温暖怀抱,“睡。”   凌无朝闭上眼,脑袋向他靠。   隔壁还在打斗,沈越冥跟着闭眼,听自己房里砸来砸去的声音又睡不着,不耐烦道:“这么难打吗?”   “鬼公子说,这种鬼很厉害,难收服。”   凌无朝身体被卷住,脑袋却几乎埋在了他颈窝,闻着他身上的气息,轻声说:“不然也骗不到沈郎。”   “嗯。”   这话有些微小的责备意味,沈越冥认了今晚全是他的错,他不会还嘴,凌无朝不生气不伤心就行,可……   “凌无朝,你饿了?”   “没有,疼吗?”   “倒是不疼。”沈越冥感受着侧颈被吸吮的麻痒,牙尖有时会划过,他以为凌无朝不高兴了要咬他,结果只是吸他。   估计还是有点生气,沈越冥想,又看自己认错态度这么好,不好意思发火,只能靠这些不伤害感情的小动作,浅浅地表达“我恨不得把你吃了”这一心情。   毕竟没有哪个恋爱脑看到自己情郎跟别人那么亲近能忍住。   魔皇大人脾气还是好啊。   沈越冥抬手,拍拍埋在颈间的银发脑袋,善解人意道:“心情好点没,换个边儿?”   “……好。”   凌无朝在被子里动了两下,沈越冥把他整个托起来,一下挪到自己另一边,露出尚且光洁的侧颈,“来。”   凌无朝凑上前,轻吻他侧颈的肌肤,呼吸很热,“沈郎好主动……能把我放出来就更好了。”   “不行。”   这回是特殊情况,沈越冥催他别废话,赶紧开吸,吸完好好睡觉。   “要让沈郎丢人了。”   凌无朝语气有些愧疚,却舍不得放过他,贪恋地舔吻他的侧颈,寻到满意的地方轻吮。   沈越冥笑,“又没人看见,现在只有咱们俩,要丢人也是你丢。凌无朝,你那条大白狗也喜欢这么舔人。”   “嗯。”   “你不生气了吧?”   “没生气。”凌无朝心里那点小小的不满早被这一通肆意的舔吮哄好了,停下后平复着呼吸,脑袋枕到他肩膀,柔声向他道谢。   沈越冥躺在榻上,带着满脖子自己看不见的红印子,揽着身边被包得严严实实的魔皇,无声哼笑。   他这一千年魔头也不是白当的,能屈能伸,刚柔并济,入乡随俗,客随主便,拿捏一个恋爱脑的好兄弟简直轻轻松松。   凌无朝甚至没舍得咬他一口。   这,就是手段。    第39章   “哪个混蛋又把我弟弄哭了!”   树上栖息的小鸟惊飞, 嵇玄璋的一声怒吼唤醒了魔域的清晨。   满屋狼藉,沈越冥面色凝重坐在桌前,手指摩挲开裂的桌面。   “玄珂, 我真没想到。”   凌无朝站在他身旁, 机械手中托着一小碟药膏, 另一只手指沾了药给他涂抹满脖颈的吻痕, 跟着轻叹:“玄珂,我也没想到。”   房间一角,嵇玄珂抱膝蹲着, 背对他两人,呼吸急促,咬牙切齿, 强忍着哭腔回:“我更没想到!”   ……   天还未亮时,沈越冥跟凌无朝脑袋靠在一起熟睡, 感觉有冰凉的手指戳自己脸,“沈公子……凌公子……”   他皱了皱眉, 抬手打掉,又下意识护住凌无朝脸, 不让那凉东西戳。   他感到满屋冷气, 半睁开眼,看见床边一团黑影, “小宁……你打完了?”   鬼公子飘在他们床边,点点头,“抓住他了,但不是我要找的鬼……”   沈越冥挑眉,“认错鬼了?”   “嗯……我把他留给你,他冒犯你们, 你自行处理。”   “我处理一只鬼干嘛,”沈越冥摆摆手,“你还是带走吧。”   “我不能抓他。”   “你不是老大吗?”   “鬼族都是自由的……他不是我要找的鬼,我不抓他。”   凌无朝的脑袋这时往沈越冥颈窝拱了拱,他难得熟睡,不满被打扰,“沈郎……”   沈越冥安抚似的拍拍他脑袋,“那行,小宁,你把他留下吧,睡醒我再处理。”   得到准确回应,鬼公子点了点头,跟他们告别。   沈越冥眼睁睁看着一团黑影飘出房门,身上又泛起一阵冷意。   他跟凌无朝抢了一半被子,凌无朝身体得了自由,就势揽上他的腰,往他怀里钻。   “差不多得了。”沈越冥低声说,“我冷了,想盖个被子,不是故意给你机会抱。”   “嗯……”凌无朝把脑袋贴近他胸膛,“我身上热,给你暖暖。”   “你醒了?那起床吧。”   “天还未亮,”凌无朝脑袋又朝上挪,枕到他肩膀,“不起。”   “那……”沈越冥话一顿,微微仰头,“还没吸够?”   睡前吸,睡醒还要吸,鼻梁贴在颈间轻轻蹭,痒得不行,凌无朝呼吸有些急,湿滑的舌尖撩过肌肤,一阵又一阵热气喷洒上去。   沈越冥终于察觉不对,凌无朝抱他腰的手很紧,腿蹭着他,在脖颈舔吻的方式也比睡前要se.情。   他皱起眉,“凌无朝,你要是这样,我就走了。”   “沈郎说要陪我睡觉的。”   “你已经醒了。”   “还没有。”   沈越冥不说话了,他刚撞了鬼,很冷,就想盖被子,凌无朝榻上好巧不巧就这一张被子。   他把凌无朝的手抓下来,腰往后撤了撤,避免两人紧贴。   在起床前他都可以把脖子给凌无朝吸,其他的不应允。   凌无朝也知道,更贪恋地纠缠在他颈间,沈越冥觉得他真的变成了那只黏人的大白狗,扑到人就舔个没完。   被子动了,凌无朝的手在解衣带,沈越冥知道他要干什么,紧接着耳边就响起窸窣的动静,伴着从喉口溢出的声音,凌无朝吻着他侧颈,轻唤他沈郎。   这是得寸进尺的行为,沈越冥该直接走人,可他把耳朵贴近了凌无朝的唇,那一声一声就传进去,在他整个脑子里过了一遍。   “浪。荡。”他低声骂,“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跟人同睡还这么放纵。”   “嗯……沈郎多与我说话。”   两人不贴近沈越冥都能感到凌无朝身体的轻。颤,凌无朝听着他的声音,吻着他的脖颈,把他当成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兀自动着情。   “沈郎……”   “嗯。”沈越冥压下一切疯狂蹿动的怪异念头,说好了陪凌无朝睡,就得给他当合格的替身,他不愿意起床,沈越冥就不能走。   天快亮了,有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沈越冥得以看清枕边人的脸。   凌无朝已经是 第二回了,脸红得不寻常,这跟平时调戏他时的红不一样,沈越冥第一次知道潮红这个词可以同时形容肌肤和眼睛,那样蕴着湿热情意的目光落在他眼底,凌无朝也借着天光看清了他,微微勾起唇,嗓音带着初醒纵情的轻哑,“好累,沈郎。”   沈越冥心说废话,让你连弄两回,让你chuan个不停,不怕肾虚,不怕缺氧。    第二回满是水声,继承了第一回的欢愉。   沈越冥听得口渴,看准了桌上那杯凉水,凌无朝睡前给他倒的,他一口没喝,怪不得会渴。   他想起床去喝水,况且天都亮了,这一觉已经睡完,凌无朝总不能不讲理地强留他。   凌无朝求他再等等,水声更激烈,那张脸上的表情也更动人,有声音直窜进他的耳朵。   沈越冥说着不等,却没下床,盯他这副模样到了最后,还起闲心跟他开了句玩笑,问他,破皮没有。   凌无朝把脸贴近他,说,沈郎摸摸就知道了。   话带着热气,撩得沈越冥心口紧,他敛起笑,火速下床去喝水,灌了大半杯凉水才压下那一阵莫名的躁意。   凌无朝哪来这么厚的脸皮!   他背对着床榻,什么也看不见,更不知道他刚离开,榻上人就从脸红到了身子。   当面自渎给人看,就算藏在被子里,凌无朝也是头一遭。   沈郎的眼睛一瞬不眨盯着他,耳朵也有意向他挪,完全把他正在做的事情放大,这让凌无朝真的觉得自己浪。荡。   “起床。”沈越冥站在桌边叫他,不回头,藏住自己爬满热意的一张脸,还要故作轻松地调侃他,“可别来 第三回了,不然真得破皮。”   “……嗯。”   嵇玄珂今日起了个大早,在师兄房外散步,准备等师兄出门晨练的时候装作偶遇。   散步到窗外时,听到师兄房里有动静,他推开窗户一看,魔皇衣衫不整,被堵着嘴,五花大绑扔在床上,师兄不在,房里一团乱,不难想象他俩昨晚玩得多欢。   嵇玄珂瞬间就怒了。   凌无朝真是好手段,师兄没记起他,他都能拐着师兄彻夜不眠做这种事……还这么激烈!   他怒视着床上的魔皇,刚要狠狠把窗关上,凌无朝忽然偏头吐出了塞嘴的布,喊住他,“玄珂!”   凌无朝请他进来帮自己松绑,温声道:“你也算我半个师兄,从前我对你多有冒犯,昨夜沈郎教训了我,让我以后对你恭敬。”   听他这话,嵇玄珂四下看了看,翻窗而入,怀疑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凌无朝努力坐起来,他整个人被捆缚,头发散乱,一身狼狈,“玄珂,我已经知错了,以前是我不对,你别和我一般见识,你是长辈,我才是小辈,我最不该在你面前张狂……”   嵇玄珂惊他一夜间变了性子,又听他这些话,阴冷一笑,“说的倒是好听,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你若诚心反省,怎么不叫声……”   “玄珂师兄,为我松绑吧。”   “……”   他被五花大绑,绳子都打了死结,嵇玄珂掏出刀子来割。   放他自由后,嵇玄珂瞥他一眼,“你当真知错?师兄也的确跟你说了那种话?”   凌无朝点头,揉着自己手腕,“我以后会听沈郎的话,对三位师兄恭敬。玄珂师兄不想让我纠缠沈郎,我就离他远点,只是……”   他垂下眼,“我孤身一人,看着你们三人亲近,难免会寂寞。”   嵇玄珂冷冷一笑,“是啊,你一寂寞不又要去缠师兄?我就知道,凌无朝,你一定又有什么新的阴谋……”   凌无朝急切道:“不是的!我不想惹玄珂师兄不快,沈郎与你们两人更亲近,我不敢插足。”   “那你寂寞了怎么办?”   凌无朝有些羞涩地抬眸,对他轻柔一笑,“找你。”   “?”   凌无朝下床向他走近,“我找了你,就不纠缠沈郎了,玄珂,你记不记得初见那时,我们也有过融洽的相处,你和玄璋都很照顾我,是我脑子不清楚,非要和你们抢沈郎,我知道错了……”   他步步逼近,嵇玄珂有些惊恐地后退,“你认错就认错,这是干什么?”   他被迫退到墙角,凌无朝抬起机械手臂,撑到他头侧,认真道:“其实我一直喜欢的是你,我纠缠沈郎,只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   “闭嘴!”嵇玄珂怒而打断他,“你说这话对得起师兄吗?我只是不愿让你分走师兄的注意,谁要替你排解寂寞……凌无朝,你是不是疯了!”   凌无朝深深望进他的眼睛,长叹一声,“是,我每天装作不爱你,装得要疯了。”   “……”   嵇玄珂把手指掐出了血,死死瞪着他,试图从那双红眸中看到哪怕一点戏弄与假装。   凌无朝是不是真的疯了!   就在这时,门被一脚踹开,沈越冥捂着脖子,边往里走边教训人。   “会吸出印子,你到底为什么不早说?我这么出门简直像个一千年没开过荤的大淫。魔!你就是故意的,凌无朝,我绝不原谅你!”   话音未落,就看到被魔皇单手撑墙,霸气堵在墙角的嵇玄珂。   嵇玄珂当场就红了眼,“师兄!”   又在看到紧随其后的凌无朝时面露惊疑。   -   沈越冥把那只合欢鬼捆缚好往床底塞。   那鬼先是深情款款望着他,被无视后转向嵇玄珂:“玄珂师兄,我知你心中所想,我以后寂寞了只找你,不会再纠缠沈郎了……”   嵇玄珂脸都丢尽了,尤其是看到师兄探究的目光和凌无朝惊讶的眼神。   他蹲到墙角面壁,一言不发。   沈越冥坐在桌前一脸严肃,凌无朝给他抹完药,凑到他耳旁说:“遮好了,明日就能痊愈。”   “嗯。”沈越冥抬手捏住他一边脸,“你魅力好大,我真没看出来,玄珂一直惦记的是你。”   凌无朝无奈轻笑,俯下身方便他捏。   “我没有!”嵇玄珂大声插话。   沈越冥自己领教过这只鬼,自然知道他揣摩人心的本事。   “没事,玄珂,感情这种事谁能说得准,大胆承认,不丢人。”   “我真的没有!”   “哦,玄~珂~师~兄~我以后寂寞了只找你~这不是你爱听的?”   嵇玄珂辩解不清,捂住耳朵,“反正没有,师兄不信就算了……我怎么可能喜欢他!”   沈越冥捏着凌无朝的脸不撒开,凌无朝弯腰累了,也嫌他抬胳膊酸,魔气卷了凳子坐到他旁边。   见沈越冥依然绷着脸,他笑了笑,轻声说:“玄珂向来分辨不清这些感情,全部混为一谈,那只鬼误判了他的心意,这才闹出事,沈郎不要生气。”   “我没生气,我生什么气。”   “沈郎一看就是生气的样子,放心,玄珂不是你的情敌。”   “没错,我一直是魔皇的情敌,”嵇玄珂回头,对凌无朝露出阴寒的笑,“你抢走师兄,我与你不共戴天!”   凌无朝笑笑,对沈越冥说:“你看,他分不清的。”   “……”   嵇玄珂气急败坏翻窗出去。   沈越冥把那只鬼拽出来审,看到他这张脸就头疼,“变回你自己的样子。”   那鬼不舍,“这么好看,我还想用他的模样饱餐一顿呢。”   沈越冥拳头响了两声,他立刻褪去幻化的模样,变作一个鼻青脸肿,五官俏丽的男鬼。   他抬起被绑住的双手摸自己脸上的伤,哀怨道:“要不是被我们公子揍了一通,元气大伤,你可抓不住我。”   “少废话,你怎么会出现在我房外?还变成他的模样骗人。”   “我一路跟着你们回来的。”男鬼坐在地上笑,“谁让你们两位的感情这么香甜,我以为跟来就能吃饱呢。”   “从哪儿跟的?”   “忘记了,反正你们一路上都很香,可把我馋坏了。”   “两位郎君,随便谁都好,喂我一口嘛,吃饱我就不缠着你们了。”   沈越冥冷笑,“吃饱你是别想了,像你这种破坏别人感情的鬼,在我们魔域要处以极刑,你们公子仁慈,我可不会手软。”   男鬼一惊,“什么极刑?”   “扒皮抽筋下油锅,考虑到你是鬼族,我们还专门研发了针对你族的升级版油锅,大牢配置多功能自动片肉刑具,附带我涮我自己服务,边涮还边喂给你,放心,有人专门帮你蘸料……听说你们鬼族生命力异常顽强,恢复很快,只要片肉机速度设置合理,今晚可以请整个魔域吃火锅……我甚至能开个鬼肉火锅店。”   他两眼放光,这男鬼听得面色惨白,身体抖动着缩到床边。   “不……不要……我好不容易才长这么大的……”   这犯人会哭会闹,胆小如鼠,沈越冥随便吓唬两句都能得到超乎寻常的反馈。   一早上的躁动与郁结找到了发泄口,他寒笑着拖了椅子过去,把这只鬼堵在床边,细致地给他介绍起魔域的酷刑来。   一只小鸟落到窗外叫了两声,不多时,越来越多小鸟飞过来,每只小鸟嘴上都叼着信。   凌无朝一一接了信,指尖摸摸每只小鸟的脑袋向它们道谢。   前不久,敲定了蛛兽主人的画像之后,沈越冥先在魔域问了个遍,没人认识画像上的人,紧接着才给外面的朋友去了信。   凌无朝坐在桌前拆信,沈越冥专心吓唬这胆小的男鬼,趁凌无朝没注意,低声询问他到底窥探到了嵇玄珂的什么心思。   男鬼一口咬定自己不会出错,嵇玄珂就是对凌无朝有想法,沈越冥冷冷勾唇,“这小子藏得够深啊,天天跟我装。”   男鬼附和,“就是就是,这位沈郎,不如你派我去饱餐一顿,我帮你吸干他!”   凌无朝听得见,轻叹,“沈郎,你不能什么都信……更不用吃玄珂的醋。”   “谁吃醋了,我跟鬼兄闲聊呢。”   “嗯。”   “回信怎么说,有认识那画像的吗?”   凌无朝把信分成两拨放在桌上,“你自己来看。”   沈越冥过去,先拿起左边那堆信,清一色的“不认识”,又拨开右边那堆,指尖一顿。   凌无朝把频繁被提及的名字画上了红圈,沈越冥盯那两个字良久,“是他?”   这时,一阵风进来,吹散了桌上的几张纸,其中一张画像被刮到床边,糊上了男鬼的脸。   “什么啊?”他皱眉,把那画像拿下来看,盯着看了会儿,自言自语道,“挺帅嘛,还有点眼熟呢……”   他把画像铺展到榻上,趴在床边认真回想。   桌前两人没在意他,脑袋凑在一起说了会儿话,凌无朝起身:“我去叫他们。”   “嗯,一会儿直接去你房里。”   沈越冥房间简直乱得不能落脚了。   他怕这合欢鬼再变化来勾。引人,拽起绳子一起进了凌无朝房间,刚进去,男鬼就满足地轻吸一口气。   “就是这样香甜的味道,你们一定在这里干过什么,馋……这位沈郎,我好饿啊,你真的不能喂我一下吗?”   沈越冥推他到墙角坐下,“别瞎叫,不乱搞。”   想到什么,他又冷笑了声,“你们这种破坏别人感情的缺德鬼竟然还自成一个分支,我要是宁彻,把你们全灭了。”   男鬼刚才忍下了,现在却被他说得窘迫,反驳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合欢鬼挑人也是有原则的。”   “这位沈郎,我问你,你二人是情侣吗?刚才的玄珂跟他是情侣吗?”   “……不是。”   “既然不是,何来破坏感情一说?我只是满足你们,给你们带来快乐,也让自己吃得饱饱……不少人都通过我认清了自己的心,就你们不识好歹!”   “什么歪理,”沈越冥差点被他绕进去,“感情是很私人的事,你盗用别人身份骗人上床,就是缺德。”   “我只是想吃饭,你们太香了!”   “那你不能自己谈?找个长期稳定的伴侣,一日三餐都能给你解决,整天在别人的感情里挖来挖去,吃了上顿没下顿,活该你饿肚子……缺德!”   他这做派实在触及到了沈越冥的底线,话也说得冲。   男鬼沉默坐着,不久,低下头开始哭,“我不是故意的,我们合欢鬼生来就是这样,总要吃饭的嘛……我又不害人,还让你们开心,你还骂我……”   他哭着就开始揉自己的心,急道:“你不要跳了!我还没习惯你!”   可他的心跳得越来越快,皮肤倏地变得红润,又很快恢复苍白,只能倒在地上紧抓着心口努力呼吸。   “嗵!嗵!嗵!嗵嗵嗵嗵嗵——”   沈越冥离他不算近,却清楚地听见他疯了般剧烈的心跳。   “你怎么了?”他皱眉。   这男鬼发不出声,不能回应他,只是用力拍着自己心口。   沈越冥暗骂一声,就不该答应宁彻让这只鬼留下来,罚不知道怎么罚,病了他也不会治。   他掌心聚出灵光,按到这只男鬼胸口,试着帮他压制过快的心脏,刚碰上便被烫得凝起眉。   这只鬼全身都冷,心口却热得不寻常。   还没把心脏稳住,外面三人便推门而入。   凌无朝见这情景,惊讶道:“怎么了?”   “不知道。”沈越冥言简意赅给他讲述,“我骂他,他哭,然后就这样了。”   男鬼已经昏迷,心脏却还在狂跳,沈越冥的灵气对他没用,只好换凌无朝来。   凌无朝的魔气帮他抑制住了那颗心脏,男鬼虚弱睁眼,冰凉的手握住他同样冰凉的机械指尖,“多谢,我太饿了,可以给我一点饭吗?”   沈越冥拍开他的手,“立刻恢复你作为犯人的自觉!”    第40章   桌上放着画像, 沈越冥指着上面的人脸,一脸严肃问对面的兄弟俩,“你们真不认识他?”   嵇玄璋摇头, “真没见过, 师兄, 他到底是谁?”   沈越冥没说, 问:“你俩都会画画吧?”   两人点头。   沈越冥把纸笔推过去,“沈绝长什么样,画给我看。”   他俩画像, 对面沈越冥跟凌无朝坐在一块儿削水果。   沈越冥还惦记着自己把合欢鬼骂犯病,端着果肉过去给他吃,合欢鬼说他不吃人饭, 就想吃点香甜的鬼饭。   沈越冥把果盘端走,“饿死得了。”   半个时辰后, 兄弟两人闷声吃水果,脑袋一个比一个低。   沈越冥看着面前两张画满乱线的纸, “什么意思?”   嵇玄珂说:“画不出来。”   嵇玄璋挠挠脑袋,奇怪道:“我也画不出来, 但是我不可能不记得沈绝的样子……”   他说着就开始喃喃:“他是宗主, 我和弟弟是堂主,我们在天魁宗每天见他, 听他给我们分配任务,我俩不想干,一边骂他一边出门,活也瞎干,他碍着师兄的面子,从来不对我们发火……”   “他是宗主, 我和弟弟是堂主,我们在天魁宗每天见他……”   他第二次重复,嵇玄珂皱起眉,拍拍他脸,“哥哥?”   “我俩不想干,一边骂他一边出门……”   “哥哥!”嵇玄珂用力掐了他的胳膊。   嵇玄璋猛然一惊,“怎么了?怎么了?”   “师兄,哥哥说的没错,你刚才问的时候,我脑子里也是想的这句话。”   嵇玄珂揉揉脑袋,“但是我不想说,因为我现在发现,我确实不认识沈绝,不知道他的样子、想不出他的言行举止,除了脑子里那段话,我对他一无所知。”   嵇玄璋疑惑,“你在说什么,玄珂,你怎么可能不认识沈绝?”   “那哥哥告诉我,沈绝是高是矮,是胖是瘦,说话语气如何,平时是怎么给我们下达命令,又为什么会招我们讨厌?”   “我……我想不出来,但是咱俩不可能不认识沈绝啊!”   “哥哥,你的脑子好笨,想不出来就是不认识!”   “我们不可能不认识沈绝 !”   ……   兄弟俩吵了起来,沈越冥拿起那两张乱线走到窗边,盯着不远处树上的小鸟看。   凌无朝站到他身边,对着他的耳朵轻声说了一句“啾啾啾”的小鸟话,沈越冥听懂了,是让他“别心烦”。   于是沈越冥也“啾啾”回了他一声,意为“这样说话,好可爱”。   凌无朝轻笑,接过他手里的两张纸,折起来收好。   “你失了记忆,脑子再一乱,容易什么也想不通。”   “没事,这就是一个话本,我家在外面,这里面怎么发展都跟我无关……我这么说,你会不会难过?”   “当然会了。”凌无朝挪到他身后,双臂轻轻环上他的腰,“沈郎要是推开我,我会更难过。”   “那我不说了,你当没听见。”   “嗯。”凌无朝如愿抱住他,脑袋搭到他肩膀,嗅着他颈间淡淡的药香,“也不推开我?”   “你不是会更难过吗?”沈越冥淡定盯着树上的鸟看,“体谅你。”   “胖胖又在跟其他鸟嘴对嘴吃虫子,每回都是不一样的鸟,你记得教育它,端正它的恋爱观。”   “好,等它回来,我告诉它,只找一只小鸟,一辈子和一只小鸟在一起,亲吻,拥抱,下可爱的蛋,再一起养破壳的小小鸟。”   沈越冥笑,“你行了,凌无朝,安排得这么细致,你也要变成鸟了。”   “那我就把翅膀送给沈郎。”   “不要,你要是真变成鸟,翅膀就是你最重要的东西。”   沈越冥想起在迎仙林地宫里惊鸿一瞥看到的那对绯色大翅膀,那完全是锋利的武器,凌无朝要是也能有,沈越冥就会放心不少。   那象征着安全,强大,他希望凌无朝可以变成那样。   “最重要的东西,所以给你。”   “我说了不要,鸟没了翅膀不就废了,你要为了给我送礼物,让自己变成废物?”   “沈郎在我身边就好,”凌无朝轻声说,“你总能保护我。”   沈越冥把他的手从腰间拽下来,不让他再抱,凌无朝察觉到他不高兴了,刚要说话,被绑在一边的合欢鬼突然发出一声惊呼,“我想起来了,不就是他嘛!”   他从怀里拿出有些皱巴的画像,朝沈越冥挥手,“那位沈郎!这个人我认识哦。”   沈越冥挑眉,走过去蹲到他身边,“说来听听。”   “他前段时间刚去过鬼渊合欢界找我们界主,把我们界域内的所有鬼召集起来……”   沈越冥:“召集起来做什么?”   合欢鬼轻叹,抚摸自己肚子,“我脑子真的有点不好使了,竟然才想起来他,大概是饿太久,记忆退化了吧,现在又有些想不起来了呢。”   沈越冥:“……”   他友好笑笑,“我们喂不了你,鬼兄。不如这样,你跟我好好讲,讲完我就把你放了,你自己出去觅食,想吃多饱吃多饱。”   合欢鬼往地上一躺,“才不要,在外面也是饿肚子,觅不到好吃的食。你们不想办法喂我,我就什么也想不起来!”   “哦。”沈越冥起身,叫来一旁吵架吵急眼的兄弟俩,“玄璋玄珂,送鬼兄下大狱。”   “……”   合欢鬼宁死不屈,嚷着要吃饭,不吃饭记忆就退化,被兄弟俩一左一右拖了出去。   路上,嵇玄璋被他嚷得心烦,“不就吃个饭?叫唤啥,等着,进了大牢把你喂到撑,到时候知道什么都乖乖招了!”   合欢鬼大喜,难得有些羞涩,“喂、喂到撑,这也太慷慨啦!谢谢你,玄璋。”   “少套近乎!”嵇玄璋厉声呵斥他。   瞥见一旁的嵇玄珂嘴角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嵇玄璋嗤一声,“怎么了,傻瓜弟弟?”   “没事,笨蛋哥哥,师兄不给他饭,你背着师兄喂他,不怕师兄生气?”   “你懂啥,师兄肯定不能顺着他,要啥给啥,那还有什么威严?这就凸显出咱们的重要性,几口饭而已,审出来师兄要的消息,那才是大功一件。”   嵇玄璋哼哼一笑,“傻瓜弟弟,跟哥比还是嫩,跟哥道歉吧,我找师兄邀功的时候带你一个。”   “不用了笨蛋哥哥。”嵇玄珂勾唇,“这功还是你自己邀吧。”   房间里,沈越冥找出龟壳来,坐到桌边联系叶泠非。   凌无朝听出沈越冥在打探鬼渊,还让小叶给他进去的办法。   “鬼主不会同意?我知道,不告诉他,我们悄悄进。”   “我跟魔皇什么人你还不清楚?我俩肯定不是去干坏事……也不是约会,更不是寻找激情,你跟谁学的!”   “小叶,你扪心自问,你叫我一声哥,花过我那么多钱……凌公子的钱就是我的钱,你别跟我胡扯,我跟他清清白白……什么时候成亲,不是,不成亲!我不跟好兄弟成亲!”   “没什么事,就是最近爱上旅游了,想探索一下鬼渊的风土人情。”   “有法子就行,这有什么体不体面的,不用问他,能接受,我就喜欢小动物,多可爱……”   “不愧是隐兽潭史上最年轻最有为的兽主,一手遮天!以后你是我哥,不开玩笑,见面就叫……魔皇当然不能叫,还想给魔皇当哥,叶泠非你胆大包天!”   ……   叶泠非太爱聊天,沈越冥陪着扯了好半天闲话才把事儿聊下来,刚放下龟壳,凌无朝的水就递到了他嘴边。   沈越冥不接他的水,要自己倒,凌无朝笑道:“这杯是晾过的,新倒出来太烫。”   沈越冥不理他。   “沈郎别只顾生气,先喝水。”   “你怎么知道我生气?没生气。”   “嗯,喝水。”   沈越冥喝完他的水又不理他了。   凌无朝走到他背后,双手按在他肩膀上,俯下身,温声道:“我刚才话没有说完,我觉得你喜欢翅膀,才要给你,会因此变弱也没关系,你的喜欢才是排在第一位的。”   “我也希望沈郎依赖我,想保护你,可沈郎总是不需要我,你什么都能做好,我只需要听你的话,跟着你……”   凌无朝双臂环过他的脖颈,依恋地趴伏到他背上,“这样我也喜欢。”   他轻吻沈越冥的侧颈,唇瓣紧贴着肌肤,“别生气了,你好长时间没有理我,我很难过。”   “你是不是又把我跟你的沈郎混淆了?”   凌无朝一怔,“我……”   “你愿意给他当小宠物,也愿意给我当,你这么听话,善解人意,都是他喜欢的,你跟他待过的时间太长了,他用情绪控制你,让你下意识只想听他的话。”   “你害怕分离,不敢违逆,没有他在身边你就活不下去。”   “我跟你说过,凌无朝,我喜欢吃硬饭,喜欢硬拳头,硬骨头,硬翅膀,我为什么喜欢邱鹤行的翅膀,因为我看见它飞翔,战斗,帮我挡鬼,剥掉的翅膀哪有这种功能?”   “我幼时依赖我娘我爹,少时万事都靠师兄,长大后热衷求助朋友,我没那么厉害。”   “恋爱是件很重要的事,我想要强大的恋人,因为我害怕做不好,希望有人兜底,像我的爹娘、师兄、朋友。”   “你口中什么都能做好、让你全身心依赖的沈郎跟我一点也不沾边,他会因为喜欢就收你的翅膀做礼物,我不会,你要是自愿放弃翅膀,我只会跟你绝交。”   凌无朝圈在他脖颈上的手臂收紧,身体在颤,呼吸声贴着他的耳根,急促、沉默地响了很久。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对不起,我说错话了。”他低声说,“不要离开我。”   沈越冥又感到脖颈的湿润,这次不是那些温柔讨好的舔吻,是滚烫的泪滴。   他一向对凌无朝的眼泪深恶痛绝,却一次又一次把他弄哭。   他长叹一口气,抓着凌无朝的手缓慢回身,迫使他从自己背上离开。   凌无朝被他一点点推离,恐慌跟着一寸寸攀上心头,泪掉得更厉害。   沈郎烦他、讨厌他,要离开了。   他从前还敢在心里怪沈郎,没有意识到其实都是他的错,他不能让沈郎喜欢,留不住沈郎。   凌无朝垂眼,看向左臂的机械假肢。   沈郎会要回送他的礼物。   即便万般不舍,曾经一丝一丝废了好大力气才连接上的魔气也还是悄悄松了力。   “咔嚓。”   机械假肢整个松落,沈越冥听到声音,皱起眉。   他刚把凌无朝推开,让自己整个人转过来,抬手去抓刚刚发出异响的手臂。   凌无朝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却不敢躲避,泪流得更厉害,低垂着头,立在沈越冥身前,等他把假肢拆掉。   沈越冥刚握上,就意识到是凌无朝自己主动断开的魔气,他抬眸看凌无朝,泪流满面的样子不会好看,湿润通红的眼睛没了神采,只会向外涌出眼泪。   沈越冥想不到凌无朝怎么能流这么多的泪,他想给凌无朝擦泪,又觉得该及时把假肢安回去,更想让那双红眸重新恢复神采。   怪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说了不好的话,把凌无朝吓成这样。   他总要说服自己才能动作,伸出手臂揽住凌无朝的腰,向内收力把他带近,膝盖分开他的腿,用脚轻轻一勾,配合着手臂收紧,让凌无朝跨坐在了腿上。   凌无朝已经变得呆滞,完全没有反应,沈越冥先抬手,给他把满脸的眼泪擦干净,另一只手分出灵气探进假肢,要跟上一次一样,引他的魔气重新流通。   可凌无朝一点反应也没有,一丝魔气也不给他。   沈越冥看向他那双无神的眼睛,似乎觉得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毫无原则,无奈地叹出口气。   下一瞬,他的唇就轻轻贴上了另一瓣唇。   干燥柔软的唇瓣相触,凌无朝眸中忽有红光闪动,瞳孔难以置信地收缩。   没有一触即分,沈越冥与他唇贴着唇说话,“不准张嘴,凌无朝。给我魔气,把手臂安上。”   他不让凌无朝张嘴,自己却说了不少字,使得原本干燥相贴的唇变得湿软,凌无朝再也顾不上流眼泪了,眼睛轻轻眨。   缓慢牵引魔气期间,唇一直贴在一起,沈越冥只说不让他张嘴,没说不让他有其他动作,于是凌无朝的手放到沈越冥后脑,唇瓣与他来回厮磨,呼吸与他缠在一起。   接吻就是接吻,不张嘴也乐趣无穷。   手臂安好,沈越冥推了推他的腰,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凌无朝恋恋不舍地离开他的唇,扶着他的肩从他腿上下来,站到他身前。   不等他开口,沈越冥就先一步说:“好兄弟之吻。”   “……”   “没有这种说法,沈郎。”他回忆刚才很长一段时间唇瓣美妙的触感,弯起唇,又怕沈郎还没有消气,及时收住情绪,不敢让开心表现得太明显。   亲得实在太久了,久到他把那些恐惧和绝望都抛之脑后,只想得寸进尺地向沈郎求欢。   “就是好兄弟之吻,这和我的初吻不冲突,凌无朝,你别用这一副夺了我初吻的样子看着我。”   “好。”凌无朝问,“那下次什么时候吻?”   “没下次,好兄弟之吻一生只有一次。”   沈越冥不再给他机会追问,握住他的机械手掌,“试试力。”   凌无朝手腕转了一下,和他十指紧扣,就势俯身下来,脸再次离沈越冥很近。   “对不起。”他又轻声说。   “我们在交流,凌无朝,不用对不起,就算要说,也是我吓到你了,该我道歉。”   “但是以后不要动不动就哭,我不喜欢你流眼泪。”   沈越冥把他有些散乱的头发往后拨了拨,凌无朝喜欢他一切表达亲近的动作,顺势和他额头相抵,“嗯。”   “师兄!凌无朝!来尝尝——”   嵇玄璋刚让厨房做了好吃的,有份面点太香了,顺便给他俩端一盘过来,脚刚迈进门,话就戛然而止。   他转身就走,沈越冥叫住他,让他把吃的留下。   “我怕你俩没空吃,师兄……”   “说什么呢。”十指紧扣的手仍没松开,沈越冥气定神闲,“我们哥儿俩拼力,最容易饿了。”   “那你们继续,我想看你们拼力,反正也没事。”   嵇玄璋一撩衣摆要坐下,沈越冥让他滚。   这是甜口,半个拳头大的面点被捏成各种小动物的形状,热气腾腾。   沈越冥捏起只兔子耳朵,没想到太松软,一提就掉,凌无朝下意识轻笑,又急忙收住,把另一只兔子耳朵也捏掉。   沈越冥把手里的兔耳朵给他吃,“怎么样?”   “又软又甜,好吃。”   “你那个呢?”   凌无朝喂到他嘴边,“沈郎尝尝。”   好兄弟拼力途中你一口我一口地为对方补充了力气。   沈越冥再也没有表现出丝毫不开心,凌无朝逐渐不那么小心翼翼,喂沈越冥喝完水,得寸进尺地问询:“沈郎要去鬼渊,不会害怕吗?”   “会,所以我需要一个强大的好兄弟保护我。”   “不是强大的恋人吗?”   “不,是好兄弟。”   凌无朝看向盘里精巧的小动物面点,“小叶送我们进鬼渊,只有一个办法。”   “嗯,已经谈妥了,他帮我们隐藏人气,伪装成隐兽潭尚未化形的兽,他们两边交好,兽族可以自由出入鬼渊。”   “沈郎当过小动物吗?”   “没有,我只当过变异的狐兽人。”   “你脸红什么,凌无朝?笑得也别这么奇怪。”   还什么都没看见,凌无朝却已经自顾自地兴奋,脸颊浮起一丝红晕,轻声说:“好可爱,小动物沈郎,毛绒绒的,走路会被大尾巴绊倒,耳朵很软,一边走一边轻轻颤……”   他竟然隔空就开始幻想,沈越冥惊疑,认为这也是恋爱脑犯病的一部分,抓起盘中半只小猪塞进他嘴里。   “你给我住脑!”    第41章   见面地点定在离魔域很近的一片树林, 叶泠非来找他们。   沈越冥夸他长进不少,知道遮掩隐兽潭的方位。   “我还以为你会直接邀请我们去家里。”   “那当然不行了!”   银蛟尾巴卷出不少兽族的毛甲鳞片,聚起灵光将他两人环绕。   “要变什么你们自己选吧, 沈大哥, 变化方法我告诉过你了。”   银蛟寻找到合适的方位, 插了几个小型鬼幡, 围成一个传送法阵。   “鬼渊入口我肯定不会让你们知道,小时候宁哥带我玩,给了我不少临时传送的东西, 只能用这个了。”   “鬼渊分不少界域,每个地方的风土鬼情都不太一样,你们想去哪旅游啊?只想吃喝玩乐约会的话, 我推荐……”   “是不是有个合欢界域?”沈越冥问。   银蛟大惊,“合……”   他四处看了看, 压低声音,“你们去那儿干嘛?”   “旅游啊。”   “我劝你们换个地方, 合欢鬼跟其他鬼族不一样,很可怕的, 我都不敢去那里拜访。”   “怎么不一样?”   银蛟跳过来, 凑到沈越冥耳边,幽声道:“合欢鬼出了名的好色, 是鬼族里最胆大的一种鬼,他们不怕人,反而喜欢跟人亲近,春宵一度,纵情贪欢,经常招惹到一些修者, 给鬼渊带来很多麻烦……反正宁哥总跟我说,看见合欢鬼就跑,别被缠上,他都管不住那些鬼!”   沈越冥提前就有些耳闻,眯起眼,“这么麻烦,鬼公子为什么允许他们存在?”   “除不掉呗,他们靠那种事采补修炼,又个顶个地貌美好色,落仙大陆这么多人,早不知道暗中滋养出多少厉害的大鬼。”   “也是,”沈越冥沉吟,“高修为的大鬼多,对鬼渊也是个助力。”   “是啊,而且他们虽然爱惹事,但是通常自己就能摆平,宁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银蛟摆好传送阵,又劝了他两句,见沈越冥执意要去,不再多说。   他教了沈越冥怎么使用阵法,跟他们告别,“我家里还有事,沈大哥,凌公子,你们千万注意,别用兽形在那边惹事,不准打架,不准骂鬼,不准吃东西不给钱!”   “放心吧小叶……叶大哥,我们就是两只没化形的动物,修为很低,不敢惹事。”   银蛟满意,“没错!”   阵法启动后,地上出现了一口深井似的漆黑旋涡,凌无朝为两人挑好化形的样子,托着灵光过来。   看到他手中的羽毛,沈越冥笑了笑,“会把翅膀送我吗?”   凌无朝摇头,“保护你。”又轻轻牵起沈越冥的手,“沈郎会变得很小,很可爱,害怕了可以躲在我的翅膀下面。”   沈越冥勾唇,“那靠你了。”   “嗯。”   两人各自握紧灵光,踏入了面前深不见底的漆黑旋涡中。   鬼渊不是那么好进,传送过程中,阴冷的鬼气越来越浓,相握的手很快变得冰凉。   两人在传送途中化形,沈越冥虽然被鬼气熏得难受,但心里更多的是期待。   他就是喜欢大翅膀,想象着好兄弟化身成一只可靠的大鸟,为他挡住鬼和冷气。   至于他自己,无所谓,反正不管变什么,他都能钻凌无朝的大翅……   一只幼年黑狐啪叽落地,大尾巴垫在下面,没摔到屁股。   他扭着脑袋四处看,寻找自己可靠的大鸟好兄弟。   忽听头顶一阵微小的翅膀扑棱声,抬头一看,一只酷似胖胖的红白小鸟飞在半空,耳边传来凌无朝惊喜的声音:“沈郎,好可爱。”   沈越冥:“……”   沈越冥:“你也好可爱。”   这也太小了!   这小翅膀连他的耳朵都包不住!   他摸出龟壳质问叶泠非,叶泠非打着哈哈敷衍他,“很可以了沈大哥,这么可爱,遇到的鬼族都会给你们行方便的,而且还惹不了事,多好。”   “主要是惹不了事吧?”   “我还忙沈大哥,下次聊!”   四周都是浓雾,沈越冥变得太小,又只能在陆地行走,视野很窄。   凌无朝飞去前面探路,看到浓雾之后一座灰黑色的城,城门大开,鬼影绰绰,上方有“合欢”两个大字,在雾中闪烁着红色幽光。   越临近城门往来的鬼族越多,凌无朝急忙往回飞,怕沈郎一只小狐狸在路上撞鬼了害怕,岂料刚飞回去,就听见下方一声惊呼,“天呐!好可爱的小狐狸!”   一对情侣携行,那女子看到路边哒哒哒前行的黑狐,眼睛一亮,上前去抱起来。   “这里怎么会有小动物,是小鬼狐狸吗?”   她身旁的男子笑着摸摸狐狸尾巴,“小鬼狐狸我们也有,这只可不是,他是只小兽族,能变人的。”   一说能变人,女子不好意思抱了,要把狐狸放下去,黑狐这时开口,“我想去城里玩,自己走太慢了,两位捎我一段呗。”   他一说话,那女子更不好意思,“让我夫君抱你走可以吗?”   黑狐尾巴甩了甩,“可以啊,多谢了。”   小鸟这时落到狐狸怀里,男子垂眼看见了,笑道:“你们两只结伴出来玩?”   他说着就要抬手来摸小鸟脑袋,狐狸尾巴一卷,把小鸟盖住不给他摸,“是啊。”   凌无朝在空中时观察了这对情侣。   女子面色红润,行步稳健,抱起小狐狸时见尾巴上沾了泥,掌心习惯性地亮出灵光,轻轻一抹,帮他清洁。   男子肤色苍白,身形飘忽,摸狐狸尾巴时的指骨削瘦,讲话气若游丝,目光始终落在一旁的女子身上。   两人挨得很近,一路说笑,看神情举止,像是热恋。   他用小鸟话告诉沈越冥,沈越冥也用小鸟话回复他:“嗯,男的是鬼族,这姑娘是个人类修者,咱们费力混进来,他俩竟然就这么大摇大摆在路上走。”   鬼族一向胆小,避世避人。   合欢鬼多情,与仙修谈情说爱没什么,把人带到老家就太过分了,其他鬼族必定会不满。   听他俩你来我往啾啾啾,女子惊奇道:“你们兽族还有自己统一的语言吗?”   “没啊,我学了我兄弟的小鸟话。”黑狐朝她眨眨眼,“可爱吧?”   女子挑起唇,“可爱!”紧接着学他们的语气,啾啾啾跟小鸟打招呼。   男子偏头看她跟小鸟互动,唇跟着挑起,阴冷的黑眸中蕴满万千柔情。   黑狐被这鬼族男子抱着,全身都凉,唯有这男子心口处一点热源,此刻“嗵嗵”响了两声,变得滚烫。   进城后,他们发现这不是个例,街上有不少成双成对,一人一鬼的情侣。   黑狐从男子怀里探出头,一路看一路用小鸟话感叹,“我要是宁彻,趁早不干了,合欢鬼一脉再怎么说也是他的下属,就这么踩着他的脸找乐子……”   女子买了蜜饯回来,给两只小动物分享,又与男子坐到沿街的椅子上,你一口我一口地分食,浓情蜜意,完全忘了怀里还有两只能化人的兽族。   两只小动物急忙告别他们。   黑狐走在街上,脑袋上顶着小鸟,嘴里嚼着蜜饯,“俩恋爱脑。凌无朝,你看见没,你平时就这样,换个视角看是不是知道尴尬了?”   小鸟蹲坐在他脑袋上,靠着他的耳朵,羡慕道:“哪里尴尬?好幸福,不像我用嘴喂食,沈郎都不接。”   沈越冥:“你没救了。”   这蜜饯好吃,小鸟要飞去多买些,让黑狐坐在街边一块石头上等他。   人来鬼往,这街上的情侣各个亲密无间,有一对恰巧停在黑狐蹲坐的石头前。   女鬼执起男子的手,脉脉含情,“郎君,我是真的爱你,你听听我的心,它每时每刻都在为你跳动……”   男子环住女鬼的腰,把脸贴到她胸口,柔声道:“我听见了,卿卿,它和你一样,总在说着你爱我……”   “喝!”黑狐突然一声吼,吓得两人猛地分开。   黑狐恶狠狠道:“公共场合,注意点!”   一人一鬼惊恐地看了他一眼,快步离开。   四个恋爱脑,沈越冥想。   没多久,来了一对男子情侣,两人因为小动物结缘,看到小狐狸就走不动道,一左一右蹲在他旁边,边捏狐狸耳朵边回忆两人的相遇、相知、相爱。   聊上头了,他俩要把狐狸抱起来,看看他是公狐狸还是母狐狸。   黑狐:“我是男狐狸。”   黑狐:“我会变成一个男人,你们敢在街上骚扰我,我一会儿就去找界主告状。”   人族男子没想到他能说话,急忙道歉,鬼族男子安抚他,“别怕别怕,小孩儿兽族,化形还早呢,况且界主也不在家,他找谁告状去?”   黑狐耳朵动了动,“界主不在家?”   鬼族男子看了他一眼,轻轻一笑,“是啊,小狐狸,你别想找界主告状了,我郎君想看看你是公是母,你就乖乖……”   “啾!”   一只爪子上挂着蜜饯纸袋的小鸟出现,对他俩一通乱啄,两人躲闪不及,捂着脑袋落荒而逃。   小鸟落到黑狐旁边,关心他有没有遭鬼欺负,黑狐正在想事情,尾巴圈住他,“没事。”   小鸟从袋子里叼出一块蜜饯,鸟爪按了按狐爪,示意黑狐来吃。   这跟凌无朝平时用手喂他吃东西差不多,沈越冥没多想,低下脑袋来接。   好巧不巧又有一对情侣路过,看到这嘴对嘴喂食的一幕惊呼,“小狐狸小鸟儿在亲嘴呀!好幸福,好甜蜜~果然相爱能跨越种族……”   这一爱情奇观吸引来不少人鬼情侣,他们将一鸟一狐团团围住,不少情侣还上前来抱起他们,请画师为自己画像,留下这值得纪念的一幕。   黑狐尾巴护着怀里小鸟,被好几批鬼抱来抱去,最终放弃挣扎,“给钱!”   又跟小鸟怒啾:“这满城恋爱脑……凌无朝,你回老家了!”   “天呐!他一只狐狸,竟然还为爱学了鸟语!啾啾~啾啾啾~”   “……”   被抱着画像期间,黑狐跟不少合欢鬼聊了闲话,此刻他扒着一只鬼的肩膀,遥遥看向不远处一座黑灯的楼阁。   抱他的鬼族说,那里就是界主的住宅。   “两位小动物辛苦了,接待那么多人,还愿意陪我们画画。”   黑狐打了个哈欠,爪子拍拍怀里数钱的小鸟,“不辛苦,别忘了给钱。”   最后一对情侣接待完,一鸟一狐离开这个地方。   沈越冥对凌无朝说,他发现一边收钱,一边被各种鬼抱来抱去,能有效克服对这些家伙的恐惧。   小鸟轻轻啄了口他耳朵,语气有些泛酸,“沈郎被好多人抱了。”   “谁让你变不成大鸟,不能把我护在你的大翅膀里,我只好出卖。身体套取情报……疼!你别啄我!”   踏出传送法阵,凌无朝率先化出人形,抓着小狐狸就按到临近的树上,黑狐只觉尾巴一紧,整只狐被包裹进魔气中,阻挡了他想挥发出来的小动物灵光。   “你干什么?”他拿尾巴甩了下凌无朝手腕,“快让我变回去。”   化出人形,凌无朝的不满更加具象化,他盯着这只绒毛杂乱的小黑狐,“沈郎给好多人抱,还有人蹭你肚皮,我很不开心。”   “那怎么办?”   “我也要。”   “行啊,”黑狐被按在树上,两爪摊开,慷慨道,“来吧。”   凌无朝把脸凑上前,埋在狐狸肚皮一通吸,黑狐被蹭得痒,笑得耳朵发颤,腿蹬了蹬,“得亏没人看,凌无朝,你就这么骚扰小动物……摸哪儿呢!”   攻势从肚皮挪到了耳朵上,凌无朝亲他的耳尖,手在肚皮下方轻轻揉,“看是不是只公狐狸。”   “耳朵怎么粉了,沈郎?这里也变得好烫……”   凌无朝的手拨弄,如愿听见沈越冥的吸气声,狐狸腿并紧不让他动。   嘴唇顺着耳朵吻到黑狐毛绒绒的侧颊,鼻尖跟他轻触,温声询问:“能接吻吗?”   沈越冥:“当然不……”肚皮下方的手指一按,激得他从喉口溢出声音,凌无朝轻蹭着他的鼻尖,柔声道:“我就亲亲小狐狸,不要沈郎的初吻,好吗?”   看似商量,实则暗藏威胁,他有只手埋在狐狸的肚皮下方,轻拨慢弄,让沈越冥招架不了。   沈越冥还想跟他争论,忽然有东西从眼前一闪而过,黑狐眯起眼,越过他的肩看向树林深处,隐隐看到一个飘忽的黑影。   “凌无朝,”沈越冥低声叫他,“附近有只鬼,你去请来。”   凌无朝余光也看见了,“那只是路过的鬼族。”   “嗯,请来。”   凌无朝不舍地在他肚皮上亲了一下,将他放下,转身走进树林深处。   魔气松力,黑狐落地的瞬间便化为人形,沈越冥低头看了眼,到树后整理仪容。   就算变成动物,小冥也还是小冥,经不住凌无朝那么挑弄。   鬼族被凌无朝请来了,吓得身子发抖,“怎、怎么了?你们想干什么?”   “你别慌,鬼兄,我想摸摸你的心。”   “劫色啊……”鬼族霎时松了口气,还以为要当契鬼呢。   他挺起胸膛给沈越冥摸,皮肉下有着正常的心跳,沈越冥却只感到冰凉,毫无一点热意。   “你不是合欢鬼吧?”   鬼族被他这话激怒,“当然不是!你感受一下我沉稳有力的心跳,我是一只正常鬼,怎么可能是合欢鬼,他们都没心的!”   沈越冥挑眉,“合欢鬼都没有心?”   “是啊,这是鬼族常识,合欢鬼多情无心,一生拥有无数伴侣,他们生来就爱乱搞,根本不会谈正常的感情……哎呀不跟你说了,反正我不是那种鬼。”   这只鬼边说边扇鼻子,“晦气。”   沈越冥想了会儿,从他胸口收回手,失望道:“你太凉了,鬼兄,心都这么冷。”   鬼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们鬼都是冷的,世上根本没有热鬼。”   “心也不热?”   “心是我们身体的一部分,怎么可能会热。”   沈越冥背过身,“我知道了,鬼兄,你走吧。”   “你们不劫色了?”   “你太凉了,劫不动。”   这鬼族异常愤怒,“呸”了他两声离开,“不识好歹,没有品味,找你的热鬼去吧!”   沈越冥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上面还残留着那只鬼身上的冷意。   凌无朝抓起他的手按到自己心口。   沈越冥手掌贴在上面感受了一下,“那些合欢鬼的心比人都热,我被他们抱着,一直烫屁股。”   凌无朝拨开衣襟,带着他的手往里探,隔着薄薄一层里衣,又问:“现在呢?”   沈越冥微微眯眼,“热了点,还是比不上那些鬼,他们太烫……不过你的心跳倒是跟他们一样,这是你的正常心跳吗?”   “不是,”凌无朝手覆上他的手背,在自己胸口按紧,“一和沈郎接触,我的心就会跳得很快,这是我爱你时的心跳。”   沈越冥整个人打了个激灵,他在鬼渊听那些恋爱脑情侣讲了一整天酸话,还笑话他们,忘了自己身边也有个纯血恋爱脑。   他收回手,给凌无朝整理衣襟,“有没有什么发现?”   “我们遇到的所有合欢鬼都有心,那颗心不是他们天生就有,会给他们带来排异反应,比如魔域的那只合欢鬼,他曾经因为心脏发病,痛苦不堪。”   “嗯,还有呢?”   “若画像上的人真是沈绝,他亲自前往鬼渊,召集一众合欢鬼,所做之事,极大可能和他们多出的心脏有关。”   凌无朝沉吟,“他似乎特别喜欢在人身上做文章,仙修慕强恨弱,在他的谣言驱使下捕食魔修;金蛸贪图神兽之名,受他帮助后为祸一方;蛛兽爱美,奉他为主后四处搜寻美丽皮囊;合欢鬼多情好色,被他植入一颗心脏……会做什么?”   沈越冥:“会谈恋爱。”   “……”   “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些合欢鬼有了心脏,说情话的时候特别爱拿心来说事,什么‘一颗心只为你跳动’‘听,这是我爱你的声音’‘不要再问了,宝贝,我的心说它愿意’,听了一天,我都要倒背如流了。”   凌无朝摇头,“他的目的,不可能只是让合欢鬼谈情说爱。”   “没……错……”头顶忽地一阵响,一个湿漉漉的鬼族猛地倒吊而下,水甩了两人满身,沈越冥惊叫一声,强忍住没往凌无朝怀里跳。   他拍着胸口,“小宁,你下回能不能预告一下,再突然蹿出来,我把你当敌人误伤怎么办?”   宁彻落地,擦净脸上的水,指向不远处的传送阵,“你们立了鬼幡,会引我来,我以为你知道。”   “那是我给阿非的,你们用它,进了鬼渊?”   沈越冥:“没啊。”   “我很早就来了,看到你们从里面出来,凌公子把你按到树上……亲吻。”   他说得脸红,明明该是他作为鬼渊之主质问擅闯者,气势却没来由地弱了一截。   被当场撞见,两人只能承认,沈越冥说:“我们在查一个人。”   “你们也查,合欢鬼?”   “我们不查合欢鬼,查别的人,不过确实有关联。”沈越冥问,“你在查合欢鬼?”   宁彻点头,“最近鬼渊有些乱套了,所有合欢鬼都不听话,我要找到阿潼,管一管。”   “阿潼是谁?”沈越冥猜测,“合欢界域的界主?也是只合欢鬼?”   “你不能直接管教合欢鬼,想罚他们只能找界主,所以你在魔域抓到那只合欢鬼后不带走。”   沈越冥眯眼,“这么一说,你那儿的权力架构不太合理啊,随时有被篡位的风险,你应该想办法让那个界主臣服,再逐步……”   他又管起别人家的事,见鬼公子表情有些不太对了,凌无朝及时捂住他的嘴,“抱歉。”   听到道歉,宁彻表情和缓了些,拧着自己头发上的水说:“我刚才偷听了你们讲话,阿潼很有可能是因为,见过你们嘴里那个人,才离家,导致所有合欢鬼乱套。”   沈越冥抓下凌无朝捂嘴的手,“这么说,我们目标很一致,阿潼在哪儿,你查到了吗?”   宁彻视线放到凌无朝腰部,上面挂了一包冷气森森的鬼钱。   “这是鬼渊的钱,你们,不能花。”他伸出手,“给我。”   凌无朝把荷包给他,沈越冥原本不情愿,直到凌无朝跟他说身上带鬼钱容易招鬼,他才作罢。   宁彻收好钱,说:“凌公子,沈公子,你们擅入鬼渊,原本我们该断绝来往,你们要的魂魄,我也不会帮忙。”   “但是,你们若能帮我找到阿潼,一笔勾销。”   他们本来也想找这个界主,爽快答应。   沈越冥问:“你有什么线索?”   宁彻刚拧过头发,伸出湿漉漉的手,“我能感应到阿潼很湿,总去水里找,找不到。”   “你们之间还有感应?”   “阿潼是我侄儿,鬼族血亲之间,感应很强。”   “血亲”两字一出,沈越冥立刻对鬼渊的权力架构有了新看法,凌无朝让他收住,鬼族明显要比兽族更加排外,不宜多嘴。   宁彻放出一团鬼气将他们包裹,“既然同盟,我便与你们共享这种感应,希望我们都能坦诚,如果骗我,每天都会有鬼来纠缠你们。”   沈越冥:“这么恶毒。”   宁彻点头,“我知道你怕。”   被鬼气包裹,沈越冥很快感应到一股湿意,像是一阵一阵的浪潮拍打在身上,起伏,下坠,有时像溺水般痛苦,有时又如重获呼吸般畅快……   鬼气散去后,他眯起眼,“确实像泡在水里,所有水域都找过了吗?他平时有没有什么爱好,游泳,潜水什么的?”   他跟宁彻聊起感受,你一言我一语商量着接下来要去哪片水域找,凌无朝却始终一言不发。   沈越冥碰碰他,“你说呢?”   凌无朝轻声说了几句话。   沈越冥惊疑地睁大眼,宁彻也慢慢红了脸。   那股浅浅的水意更像亲热时身躯由于快感攀升而覆上的薄汗,呼吸交汇时潮湿缠绵的吻,情浓时满溢而出的ai液……比起泡水,他更像在情天欲海翻腾。   “而且,”凌无朝提醒道,“仔细感受,能感应到他的心情,这种感觉不是平常的纵欲能够带来,他极有可能在恋爱,并且时刻和他的爱人待在一起……很幸福。”   宁彻想了很久,小声问:“你很有经验吗?我都感应不出这些……”   凌无朝看了眼沈越冥,“嗯。”   沈越冥:“哼。”   有了新的理解,宁彻立刻随着这种感应去找,他从前认定了是在水里,根本没想过水域之外的地方。   他离开后,沈越冥又“哼”了第二声,凌无朝轻声问:“怎么了?”   “没事儿,你经验丰富,懂得多,自愧不如了。”   他往魔域走,凌无朝跟上,与他并肩,“都是和沈郎相爱的经验,你也有的。”   “我是处男,我怎么会有?凌无朝,我告诉你,我守身如玉一千年,本来想着找伴侣一定要找个一样的,大家都是初恋,现在……”   凌无朝问:“现在?”   他不说了,兀自冷哼。   凌无朝弯起唇,牵上他的手。   “沈郎,好兄弟之吻,还想要。”   “那是什么?没这种东西,好兄弟不接吻。”   他补充,“我是个有原则的人。”   凌无朝拿出蜜饯来喂他,他拒绝,“腻人,凌无朝,这种甜滋滋的东西,只有他们恋爱脑会吃,热恋时吃一口就幸福,分开了就要死要活天天念着,连怎么亲热都忘不了……我又不是恋爱脑,我不吃。”   凌无朝只好自己吃,路上不厌其烦地告诉他,“我所有的经验都是和你,沈郎信我一下,就不会这么生气了。”   “我更相信自己的身体。”   凌无朝垂眼,“所以,如果能证明你不是处男,沈郎就愿意接受我了?”   “这种东西怎么证明?”   “沈郎先回答我的问题。”   沈越冥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回魔域时已是黄昏,嵇家兄弟跟四个护法坐一桌吃晚饭,嵇玄璋重重放下酒杯,“你们不知道,我以为他说的饭是正经饭,想着喂饱他就能审出点东西,结果他上来就扒我衣服……”   众人听他怎么从色鬼手下死里逃生听得津津有味,邱竹歌远远看见两个身影牵手走来,喊道:“小凌哥哥,小沈哥哥!来吃饭!”   沈越冥摆摆手,“不吃了,你们吃。”   两人就这么淡定路过,看到他们相牵的手,楚桐感叹,“玄珂又要哭了吧?”   嵇玄璋咳了声,“老楚!”   全桌都憋笑,嵇玄珂绷着脸没反应,一滴泪也没落。   直到洛枭问了一句:“我一直不知道,你到底喜欢魔皇还是喜欢男宠?”   嵇玄珂一听这个就应激,怒道:“我怎么可能喜欢魔皇!我一点也不喜欢凌无朝,他是最讨厌的家伙!”   他狠狠抹了把泪,把兵器扎到地上,让所有人都不准走,听他讲凌无朝少年时有多坏、多烦人,他一辈子也不会喜欢凌无朝。   不远处的山头,萨谟坐在一块大石上,红眸轻垂,对着下面这群说笑吵闹的人看。   大白狗卧在一旁睡觉,小岱给他编了满头的小辫,戳戳他的魔角,唤回他的注意力。   “干爹,我还没讲完呢,那个城里的小猫小狗小老虎都对我特别好,还有一只好大的狼叔叔,他的耳朵可软了,还能让我坐在他的尾巴上,把我弹起来……”   不远处萨谟的剑阵忽然席卷了桌上的果盘,只刹那,所有的果子都变成了狼头形状。   “哇!”   魔尾卷起一个狼头果送到萨谟嘴边,锋利的尖牙用力咬下,嚼得稀碎。   小岱听他咬得这么脆,咽咽口水,也拿起一个坐到他旁边吃。   剑阵又把不远处一块石头雕成了狼头,萨谟捡起一颗小石子,轻轻一弹,狼头石便轰然炸裂。   “干爹好厉害!”   小岱一边赞叹,一边感觉身体浮空,魔尾竟然把她托了起来,弹到空中再稳稳接住。   小岱和魔尾玩得开心,再也不提狼叔叔了。   萨谟的视线落到另一边,魔皇住处的后院,两人围着小桌子吃饭。   男宠嫌魔皇披散的头发碍事,熟练地从他怀里摸出发带,绕到他身后给他绑头发。   魔皇仰起头看他,导致男宠好不容易抓起的头发没绑上,气得弹魔皇额头,冷脸让他坐好。   魔皇额头弹红了,男宠边吃饭边看他,过了会儿,坐到他身边,说了几句话。   魔皇笑着把脸伸给他,男宠给他吹了两下,拿冰块来给他敷。   冰块的水融化,流到魔皇脸上,男宠用手给他擦,没防备,被他亲了口掌心。   ……   这就是传闻中的天命魔皇,短短一顿饭,和他的男宠发生了不下一百零八次莫名其妙的互动。   萨山主难得有闲心窥探对手,还是这么好的视野,观察了一会儿,实在坚持不下去,皱着眉头移开视线。   “魔皇,蠢货。男宠,大蠢货。”    第42章   南域有个状元城, 城里书香气很浓,走在街上总有人莫名其妙要考考你。   沈越冥想在路边买串糖葫芦,小贩非要跟他对两句诗, 他没对上, 遭了笑话。   他黑着脸回来, 恶狠狠咬掉第一颗山楂, “太过分了!他就这么对待顾客?我又不是不给钱。”   凌无朝顺了顺他头发,“不要生气,我们来之前就知道这座城与众不同。”   沈越冥哼了声, 把糖葫芦喂到他嘴边,让他咬掉第二颗,“办完事赶紧走, 我跟这座城气场不合。”   “嗯。”   昨天半夜,鬼公子遣鬼来信, 说有了合欢界主阿潼的踪迹,就在状元城里。   这城里都是群文化人, 喜欢读书,热衷功名, 就算现在没官让他们做, 他们也效仿旧朝,自行在城里举办科考。   城里的人家, 一代一代都盼望着孩子中状元,他们不往别的地方走,就窝在城里读书考试,考上状元就是一生的荣耀。   两人行至一座古朴的住宅前,还未走近,就听见一阵喧闹。   住宅大门紧闭, 一个低眉丧眼的老头被带刀门徒一左一右架着,朝门里大喊:“青大人!求你救救我老郑家吧!我家可就这么一个独苗苗啊!”   门徒一脸不耐烦地把他往外推。   “姓郑的,你有完没完?青大人日理万机,你家那点事别来烦他!”   另一个门徒嗤一声,“就是,郑员外,你儿子读书读不好那是他自己的事,我们青大人怎么帮?”   “不是的,我儿锦安你们是认识的啊!青大人也曾夸过他有状元之才,如今变成这样……肯定是有人害他!求青大人帮我查查吧!”   两人站在不远处观察,凌无朝轻声问:“就是他?”   “嗯,这郑员外天天来狂刀门驻地求助,都没人理他,小宁说,闻到他身上有很浓的鬼气,阿潼十有八九就在他家。”   阿潼是只千年修为的大鬼,鬼公子觉得自己若贸然现身跟他起冲突,整座城都要遭殃,非让他俩先来探,自己躲在暗处伺机而动。   郑员外又吃了闭门羹,唉声叹气地转身上了自家豪华大马车,刚坐下,就被不知何时出现的两人吓一跳。   “你们……!”   “嘘——”   “我叫沈大天,这是我师弟凌小天,我们是专职抓鬼的修士,你是郑鸿郑员外吧?”   “是、是我。”郑员外打量他两人,看他们虽然形迹可疑,却也相貌端正,仪表堂堂,稍稍松了口气,“两位修士刚才说,抓鬼?”   “对,我闻到你身上有很浓的鬼气。”   说着,沈越冥指尖就挑起一丝红色灵光,在他周身一绕,引出团黑气来,“你看。”   郑员外却不怕,只盯着那团鬼气,怀疑地皱起眉,“我郑家向来家风清正,家中人个个行事磊落,为何会惹鬼气上身?”   他本就长了一副苦相,再一皱眉,更显得愁怨深重。   “你不惹鬼,鬼却不一定放过你啊,有些鬼就是喜欢找一些清正人家。”   “我问你,郑员外,近来家里有没有发生什么坏事?十有八九是鬼在给你捣乱呢。”   郑员外长叹一口气,“不瞒你说,家中别的坏事没有,就是我儿锦安近来十分反常,书读不进去,文章乱写一气,几次小考的成绩更是一落千丈,没几个月就要大考,我家还指望着他夺魁,拿个状元回来,如今……哎!他竟然连名都不愿意报,要直接放弃,这是我家最坏的事了!”   郑员外年纪大了,鬓发灰白,虽衣着富贵,却遮不住满身的憔悴,更别说此刻缩在马车一角,低垂着头,整个人被愁绪笼罩,更显得可怜。   “两位修士,你们刚才说我家中有鬼,是真的还是假的?若你们是骗子,只因听见我在青大人门外哭诉,想来骗些钱财,那我可以直接给你们,就不必费心设计了。”   两人皆一愣,沈越冥眼眶微热,“郑员外,你……”   郑员外说着就要给他们拿钱,沈越冥按住他的手,哽咽道:“不,郑员外,我们不要钱,我与师弟在落仙大陆流浪,第一次碰见你这样的好人,我们免费给你驱鬼,你管我们几顿饭就行。”   郑员外的手微微颤抖,“这么说,我家是真的有鬼?我儿也是被那鬼影响,才……”   “这我们要去查了才知道。”   沈越冥抹抹眼角的泪,“郑员外,为了不惊动你家中那鬼,我跟师弟扮成你外面请来,专为你儿补习功课的教书先生,怎么样?”   “教书先生,”郑员外面露难色,“二位的学识够吗?我郑家从不请没学识的教书先生,不然我对不起祖宗,让我来考考……”   沈越冥忽然一声痛鸣,埋首在凌无朝肩头,“你这是干什么,郑员外,我跟师弟浪迹天涯,自然没什么学识,我们是为了去你家抓鬼,这是伪装啊!你要考我们,这不是羞辱人吗……”   他说着就痛不欲生,觉得自己真的被羞辱到了,想要跳车,郑员外急忙应允了他,表示愿意暂且违背祖宗,助力他二人抓鬼。   凌无朝揽着脆弱的沈大天,拍着他的肩轻哄,在他耳边悄声说,这戏太过了。   沈越冥冷哼,“这算什么。”   这状元城里所有人都爱没事考考你,他进城没多久就在街上受了好几回挫,从现在开始,谁都别想再考他!   -   “教书先生?老头子,你又从哪儿请了厉害的先生啊?让我来考考……”   沈大天捂着心口一声痛呼,吓得郑员外急忙把夫人拽走。   郑府很气派,比狂刀门驻地那座宅子都大出好几倍。   郑员外拽走夫人就没再出来,不多时,有仆从来引他两人进去,穿过几个走廊,带他们进到了一个大院落。   刚进去,沈越冥就倒吸一口气,这院里有不下十个教书先生,年轻的,年老的,戴眼镜的,蓄胡子的……每个人都拿着书本,在院里你考我、我考你地酣战。   仆从介绍他俩,“这是两位新来的教书先生,沈大天和凌小天,从此就在这院里和各位先生同吃同住了。”   话音刚落,所有先生都目露精光看向他俩,最近的一个老先生率先开口,“不知两位同行出身哪个学府?让老夫来考考……”   沈大天忽然上不来气,晕在了师弟怀里。   众先生惊诧:“沈先生怎么了?”   凌小天拖着他,抱歉道:“我与师兄从北边来,舟车劳顿,师兄一路与人互考,实在疲乏,等我们休息好再拜会各位……”   边说就边迅速进了房间,关紧房门。   新来的先生刚进院就被考晕了,很快通过仆从们的闲聊传到前院,飘进少爷贴身书童的耳朵里。   少爷今日的试卷又做得一塌糊涂,正在火辣的日头下罚跪,书童蹲在一旁给他撑着伞,说笑似的讲给他。   “连那群蠢家伙都辩不过,新来的先生学识必不如你。”   这书童是个年轻男子,长了张雌雄莫辨的漂亮脸蛋,肌肤红润,眉眼带俏。   郑锦安目光轻垂,落到地上铺展的,乱答一气的考卷上,“学识够用就好,总归能入父亲的眼,领他的薪水。”   书童蹲在他身旁,撑着脸看他。   那张试卷上狂言乱语,满纸胡话,连名字都歪歪扭扭填错了位,答卷人却生了一副云淡风轻的君子相,即便已经受罚一上午,依然脊背挺直,跪姿端正。   书童打了个哈欠,伞晃了晃,撒手要丢,“手酸了,锦安。”   下一瞬,伞柄就被人握住,一白衣男子出现在他们身后,黑发映着日光,唇角带笑,接手了他们的伞。   与此同时,黑衣男子蹲到他们身前,拿起地上那张试卷,一眼看见中央那行巨大的红墨草书,碾压在试题之上。   “蠢材聚金殿,状元入鬼渊……”   沈越冥笑了声,“初次见面,郑公子,我俩是你新来的老师,我是沈大天,他是凌小天。”   郑锦安颔首,恭敬道:“沈先生,凌先生,我白日受罚,晚间自习,明早才能受你二位教导。”   “行。”沈越冥把试卷给他摆回原位,问书童,“你手还酸吗?别让凌先生打伞了。”   书童伸手接住伞柄,他的柔韧度极强,脖子几乎以弯折的姿态向后,仰面看着凌无朝,唇角向外挑出一个大到诡异的微笑,“不酸了,多谢凌先生。”   就算沈越冥没有第一视角看见,回去的路上依然心有余悸,问:“他是不是吓你了,害怕吗?”   凌无朝本来要摇头,想了想,点头,“有些怕。”   沈越冥感同身受,怜爱地摸摸他脑袋,“辛苦了。”   两人避开院里的教书先生,从侧门溜回房间。   沈越冥坐在桌前倒水,“我刚才看,郑公子手心有伤。”   凌无朝回:“他那样答卷要受罚,戒尺打的。”   “这么大了还要挨戒尺打,我就没挨过。”他问凌无朝,“你呢?以前那么笨,沈郎会打你手心吗?”   “不会,沈郎从不打人手心。玄璋玄珂犯错,沈郎会让他们提枪去院里教训,我犯错,沈郎就把我叫进房里,让我趴在你腿上……”   沈越冥:“好了。”   “我还没说完。”   “我已经知道了。”   凌无朝站到他身旁,手指戳戳他掌心,“沈郎很久不教训我了。”   “我教训你干嘛?没见过上赶着找打的。”   “沈郎打的话,我喜欢。”凌无朝说着就俯身到他耳边,“要试试吗?说不定能想起什么。”   “……你太变态了,凌小天,对你师兄放尊重点!”   凌无朝轻笑,“好,我错了,师兄。”   “……”   明明是第一次听他叫师兄,沈越冥心底却涌起一股怪异的熟悉感。   “凌无朝,再叫一声。”   “师兄?”   “再叫。”   凌无朝隐隐意识到什么,蹲到他腿边,仰头看他,“我们初识那几年,我都是跟玄璋玄珂一起叫你师兄,你把我带进房里教训时,我也是喊着师兄向你求饶,要你轻些……你是不是有印象了?”   他这么一说,沈越冥便想象着他被人按在腿上,禁锢着腰,黑发顺腿边垂下,落在床侧。   臀肉很软,巴掌拍上去疼,声音响,又不至于伤到筋骨。   打了很久都不停,因为不见眼泪,看不出悔改,每每结束,手心都震得麻,挨打的地方红得吓人。   “教训你的时候,你会哭吗?”他问凌无朝。   “最初会哭,可一哭沈郎就不继续,后来就不哭了。”   沈越冥垂眼跟他对视,他又把自己变得很嫩,黑眸澄净,绑着那条沈越冥亲手做的漂亮发带。   沈越冥去摸他头发,凌无朝把脸往他掌心蹭,轻声说:“长大后,还没被沈郎教训过,沈郎可以寻个由头,我向你认错。”   手心传来温软的触感,沈越冥觉得痒,却不发一言,任由他做那些小动作。   良久,在凌无朝期待的眼神中开口:“腿麻了没?”   不等凌无朝回答他就把人拽起来,按坐到最近的椅子上,把晾好的水推过去,“喝完。”   凌无朝喝了水,趴到桌上看他。   屋子没通风,有些闷,午后的太阳透过窗缝照进来,恰好把凌无朝发带尾端那枚银叶照得反光,闪沈越冥的眼,让他心烦意乱。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凌无朝,我又不是变态。”   “这是不合理要求,你想都不要想。”   “我不可能为了满足你的癖好,就委屈自己打好兄弟的屁股!”   “……凌无朝,你别太过分。”   凌无朝一言未发,沈越冥却自顾自地脸热,恼怒,念念叨叨,抢过凌无朝的水杯,灌了自己五杯水,背过身平复心情。   等他终于平静下来,回过身准备心平气和地教育好兄弟,却发现凌无朝早就趴在桌上睡熟了。   入夜,两人走在郑府前院,听仆从说,少爷跪到下午,从老爷手里领了新试卷,认真作答到天黑,刚刚才与书童离开去吃饭,少爷这回准是知道错了,恰逢新先生入府,要拿一张高分的试卷来哄老爷开心。   沈越冥瞅准书房的方向,笑道:“走吧凌先生,不等明早了,今夜先把他的答卷批了。”   凌无朝刚被叫醒,人还有些呆,走路很慢。   沈越冥快走两步发现他没跟上,又折返回来牵他。   书房空无一人,没有亮灯,作答好的试卷就放在桌案上。   “快来,凌无朝,我觉得这郑公子是个挺有思想的……”   沈越冥放出一簇照明灵光,兴致勃勃过去看试卷,声音戛然而止。   凌无朝还犯困,在门口站了会儿,见沈越冥面色不太对,走近问:“怎么了?”   沈越冥让他自己看。   凌无朝困意尚存,脑子放空,轻声念了出来:“蜜蕊不曾沾湿露,嫩桃今始遇破招。来如疾风摧花。径,去若骤雨洒林梢……”   “娇音婉婉承恩夜,媚语咛咛载欢时。玉柱乍挺翻红浪,长龙直捣……冲云霄?”   直到念至最后三个字,凌无朝才反应过来这郑公子在试卷上写了什么。   他跟沈越冥对视一眼,刚要开口,忽听屋外传来声音,沈越冥眼疾手快灭了灵光,把试卷归位,抓着凌无朝躲进身后一人高的木柜里。   下一瞬,门被踹开,两人激吻着进入书房,黑暗中撞上桌案,书卷落了满地。   “唔……锦安,小心你的膝伤……”   “阿潼,阿潼,专心些,莫要虚度自习的好时光……”   书桌吱呀作响,听声便是疾风骤雨,玉柱长龙。   白日一见,实在想不到这郑公子猛如豺狼。   柜子就摆在书桌旁,隔着这么一扇木门听他俩上自习,沈越冥心觉尴尬,好在这柜里空间够大,方便他们抬手捂耳。   他刚要动作,凌无朝就紧紧牵住他的手,凑到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沈郎,我说一件事,你不要害怕。”   “我在门口看得很清楚,书房里根本没有这么大的柜子。”   “我们现在,是在哪里?”   沈越冥脊背一寒,霎时被整团鬼气包裹。   几只骨瘦如柴的冰凉手指缓慢从黑暗中探出,满怀恶意地抚摸这两具温热的躯体。   余光闪过几张可怖的鬼脸,耳畔传来冰凉的吐息,有什么东西攀上了他的背。   沈越冥屏住呼吸,闭上眼准备往好兄弟怀里钻。   他怕鬼的毛病犯了一千年,也不是打不过,却回回碰上了就想躲。   他大概这辈子都克服不了这份恐惧。   直到带着寒意的声音幽幽响起,“新来的教书先生?好年轻啊……你们懂得多么?让我来考考——”   沈越冥一拳揍了过去。   克服了。   吓他可以,考他,想都别想。    第43章   揍了一只还有一只, 这柜子像个鬼窟,鬼往外冒个没完。   众多狰狞丑陋的鬼挤在一起,对沈越冥的心脏极其不友好, 打了几只后他猛地收手抱住一旁的好兄弟。   凌无朝按住他脑袋, 周身发散出魔气阻隔那些鬼, “沈郎抱紧我, 不要看。”   凌无朝不怕鬼,这些家伙吓不到他,又穿不透魔气来攻击他们, 气急在他们耳边尖叫。   听着这些鬼叫,沈越冥心中燥意翻涌,呼吸更急, 直接动了怒,“有完没完, 别吵了!想死就去死,谁管你们!”   他音量骤然拔高, 把凌无朝吓到了,“沈郎?”   沈越冥抱紧他, 脑袋往他怀里拱, “吵死了,凌无朝, 让他们闭嘴。”   “好。”魔气一寸寸逼退这些鬼,凌无朝捂住他的耳朵,唇挨着他耳根,只让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你怎么了?”   “难受。你为什么松手?”   他是指凌无朝的手没有和刚才一样,在他腰上和后脑护着。   “我要给你捂耳朵。”   “你先抱我。”   凌无朝又抱住他, 魔气轻轻覆上他的耳朵,感觉沈越冥状态依然不对,他皱起眉,“沈郎还是难受,我们回家?”   “事没办完,”沈越冥脸埋在他肩膀的衣料里,闷声威胁他,“你别松手,不然我跟你绝交。”   “我不会松手。”   “嗯。”沈越冥沉默了会儿,“谢谢。”   “不用道谢。”凌无朝的唇轻碰他耳尖,“沈郎为什么在发抖?”   “不告诉你,你别亲我耳朵……”他顿了顿,改口,“想亲就亲吧,别松手。”   他难得这样,凌无朝却开心不起来,偏头蹭蹭他脑袋,和他抱在一起不说话。   那些鬼被逼得节节后退,魔气扼住他们的喉咙,让他们发不出声。   外面欢爱的声音一阵一阵传进来,沈越冥自己正难受,身体间歇性地颤,却还分出闲心来质疑,“这郑公子嗑药了?”   一个凡人能把千年修为的合欢鬼弄到失声,这已经不是一般的生猛。   柜外传来气若游丝的笑,“锦安,有人说你嗑药了……”   柜门咔哒一声开了,正对着那张承载欢爱的书桌,似乎是为了氛围,桌角还燃了盏亮黄的小灯。   凌无朝抬眼看,两人衣衫不整,郑公子躺在桌上,阿潼懒懒趴伏在他身上,还未分离。   不同于白日红润健康的模样,这只合欢鬼此刻长发披散,肤色惨白,一双黑瞳蕴满鬼气,赤。裸身躯遍布欢爱的痕迹,他胸口处的皮肤几近透明,能看到里面猩红跳动的心脏。   这颗心脏刚随主人结束几场酣畅淋漓的情事,此刻正嗵嗵嗵地狂跳。   阿潼在研磨,注意到他的视线,抬起头,朝他露出一个诡艳万分的笑,“怎么了,凌先生……哦不,魔皇大人,你这么盯着我看,怀里的郎君不会吃醋么?”   魔皇怀里的郎君没反应,他身下的先有了动静,郑锦安抓起一旁的外袍盖到他身上,手撑在桌上支起身,回头看柜前相拥的两人,“魔皇?”   他发冠歪斜,眸中是深重的情。欲,似乎只发泄到一半,眼红得骇人。   他盯着凌无朝,哑声道:“魔皇也是陛下,金殿上可能点我做状元?”   沈越冥回他:“不能,魔皇不是陛下。”   “两位见笑,锦安爱读书,是个上进的人。”阿潼披好外袍从桌上下来,朝他两人飘近,“魔皇大人,能把那些孩子放了么?他们只想打个招呼,没有恶意的。”   他刚一挨近,浓郁阴寒的鬼气便将两人包裹,凌无朝倏地后撤到房间一角,发现怀里人颤得更厉害。   “宁潼,”他望向不远处的鬼影,眸光微凉,“你对他做了什么?”   “好久没人叫我大名了。”   阿潼飘在柜边,将里面被魔气扼喉的小鬼一一解救出来。   这些鬼得了自由又要尖叫,被他一鬼一巴掌扇到了脑门上,低声训斥,“就会鬼叫,还不快滚?”   柜门合上,凌无朝这才看清,这分明是个竖起来的棺材。   竖棺被大量鬼气淹没,消失在原地。   见凌无朝仍戒备地看着他,阿潼轻笑,“别这么凶嘛,魔皇大人,是你二人先闯我家书房,触发了我埋在此地的鬼阵。”   “也就是你们,换作寻常人,不吓到高烧不退我是不会放人的。你郎君只是胆小,受了惊吓,一会儿就好了。”   沈越冥:“你才胆小。”   “中气很足嘛,肯定没烧,那更怪不到我身上了。”   “当然不怪你,就你这小鬼阵,我们魔皇大人弹个手指就能破。”   凌无朝跟沈越冥碰碰额头,确保体温正常,轻拍他的背,温声问:“那沈郎怎么还在抖?”   “难受。”   他刚才被不下十只狰狞恶鬼突脸,强撑着揍了几只便头晕目眩,身冒冷汗,后来又听了不少鬼叫入耳,头疼欲裂。   凌无朝要带沈越冥回去休息,沈越冥让他等会儿,问阿潼:“你怎么认出我们魔皇大人的?”   阿潼已经回了桌边,一条腿横在桌案上,郑锦安执笔在他大腿题字。   “自然是感受到有魔气入侵我的鬼阵。”   “是个魔修就有魔气,你怎么认定他是魔皇?”   “如此厉害的魔气,只有魔皇才有啊……”   沈越冥冷笑,偏头看他,“你的鬼阵这么随意,控制这几只鬼,随便有点本事的魔修都轻轻松松,魔皇大人不过略微出手,你管这叫厉害?”   阿潼默了默,装没听见,指指郑锦安最新写的一个字,“歪了,锦安。”   郑锦安用唇给他擦,沈越冥迅速把脸偏回来,低声跟凌无朝说:“没把咱俩当人。”   沈越冥还有话要说,凌无朝却快速带他回了房,把他往榻上推。   沈越冥揽着他的腰往后倒。   “这个阿潼一开始就知道我们要来,还用这种拙劣的手段假装认出你。宁彻绝对提前见过他,这叔侄俩商量好的。”   “我说呢,宁彻连家都摸清了,分明可以直接抓他,非要找借口让我们来……你有没有在听,凌无朝?”   “有。”凌无朝手撑在他身侧,动了动被环住的腰,见沈越冥没有松手的意思,垂眼看他,“沈郎要抱着我睡?”   “嗯,你不是说不会松手?”   “我们一路都是抱着回房的,沈郎身体一直在抖,现在也没有好转。”   凌无朝撑在榻上的手松力,腰和他贴到一起,语气担忧,“我喜欢和沈郎抱,可是不想你这样。”   “控制不住。”说话间,身体又颤了一下。   沈越冥带他侧了个身,找好角度,脑袋往他怀里埋。   凌无朝回抱住他,手在他背上轻抚,“那先休息,希望睡醒能好转。”   “我还没说完,你觉得他们骗我们来有什么目的……”   “沈郎。”凌无朝打断他,魔气发出,隔空熄了灯,扯过被子来将两人盖好,“休息。”   房间陷入漆黑,静到只有彼此的呼吸,这是很适合睡觉的氛围,沈越冥闭了会儿眼,实在憋得难受,又开口:“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个阿潼的心脏?竟然露在外面,会不会所有合欢鬼的心脏都在外面?毕竟是身上的新部件……”   唇瓣传来温软的触感,成功让沈越冥噤了声。   凌无朝离他很近,只亲了一口就放过他,呼吸的热气打在他脸上,放轻声音哄他睡,“沈郎这样在我怀里颤,很容易让我乱想,从前亲热,你高。謿后也是这样的反应,喜欢我紧紧抱着你,一晚上不要松开……沈郎还不休息,我会觉得你在故意勾。引我。”   沈越冥呼吸重了几分,一句话也不再说,小冥和小朝跟两个主人一样软乎乎地相拥在一起,休息时间,这对相熟的好朋友不会打架。   沈越冥很快睡熟了,这得益于凌无朝抱他很紧,还在背后留了魔气轻柔地拢住他,将身上那股恐慌与空虚覆盖填满,他什么也不用顾虑,只管安心入眠。   夜已深,有个年轻的合欢鬼被这股香甜吸引,饥肠辘辘地飘到床头,想向两人讨口饭吃。   他感知到这两人不是肆意亲吻的关系,却又在心里渴望着缠绵,这是最合适的用餐对象。   凌无朝还没睡,在黑暗中安静凝视着怀里人。   黑眸不知何时褪去澄净,浮现出几分红光。   耳畔被吹了口凉气,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讲了日思夜想的话。   “我好想你,”合欢鬼扮作的沈越冥说,“我不该忘记你,忘记我们相爱的过往。”   凌无朝不回头,依然注视着怀里人,轻声回道:“我也想你……你一直不恢复记忆,是因为不愿意记起我?或许你回来的第一天,我们就应该亲热,我不该把你放跑……或者更早,你还在魂海里的时候,我就应该捆缚你的双手,禁锢你的腰,我清楚你所有敏。感的地方,会给你最美好的初夜,让你哑声求饶,在欢爱中记起我……十天够吗?沈郎,我给你十天连续的gao.謿,能不能唤起你的全部记忆?”   “???”   合欢鬼听得一愣一愣,邀人交欢,这该是他的活,这人怎么回事啊!   他还是太年轻,学艺不精,落了下风。   他伸出冰凉的手指触摸凌无朝的脸,“那我们……”   下一瞬,骤发的漆黑魔气把他整个吞噬,暴戾冷酷的杀意将他的惨叫淹没。   凌无朝的黑眸已经彻底变成了暗红色,他贪恋地把脸埋进沈越冥的颈窝,感受他身上的气息,揽在他腰上的手收紧。   “沈郎,我忍得好辛苦,你为什么要忘记我?”   魔气无孔不入地钻进沈越冥衣服,缠绕上他的四肢,攀爬过他的每一寸肌肤,重点关照着小冥。   “因为你不爱我吗?我已经很听话了,沈郎的热情,冷落,兴致来时的戏弄,我都可以接受……可你为什么还要离开?”   他去沈越冥的脖颈啃咬,留下极不温和的印记,听到沈越冥的闷哼,动作一顿,紧接着便发出愉悦的笑,一口咬住他的耳垂。   下个瞬间,沈越冥猛然睁眼,大力掐住他的脖颈,一个反身将他按到榻上。   缠绕在周身的魔气被一阵红光尽数震开,沈越冥捂着脖子骂了声,“废物,让几只鬼吓成这样,还被个男人拖回屋里骚扰……”   他边说就边收力,红眸居高临下地睨着被掐在掌下的人。   凌无朝起初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紧接着便痴恋地握住他的手腕,呼吸越困难,唇角笑意越深,腿弯起来蹭他,“沈郎好有情。趣……你记起我了吗?”   听到“沈郎”两个字,沈越冥眉头跳了跳,仔细观察身下人这张脸,恍然想起什么,“是你?都长这么大了。”   他的手仍没松力,凌无朝的腿对小冥也没客气,“沈郎也很大了……唔!”   他痛哼一声,被沈越冥一掌攥上膝盖,被迫把腿放直。   “这都多久了,你怎么还缠着他。”沈越冥不快地眯起眼,手从他的脖颈松开,向上一把捏住他的脸,“小笨蛋,本座说过多少次,你是个只会坏事的废物,离他远点。”   膝盖骨险些被拧碎,凌无朝疼得脸色发白,原本偏头平复着呼吸,猝然被捏着脸掰正,他眸中闪过一丝狠辣,倏地拧住沈越冥手腕,“你不是沈郎。”   他出手快准狠,力道极大,沈越冥听到腕骨断裂的声音,又见他周身翻涌起愤怒的魔气,有些兴奋地勾起唇,“可以啊,长进不少,会揍人了。”   话音未落,一拳便带着快风朝他袭来,他眼疾手快攥住这只拳头,另一拳紧随其后。   ……   酣战半个时辰,谁也不愿示弱,床榻吱呀作响,凌无朝的魔气将他紧紧捆缚,下一瞬便被他挣脱炸开,他将凌无朝双手反拧压到榻上,凌无朝猛然回身一膝盖顶上小冥——在触碰的瞬间收住了力。   因为他对小冥的这一分仁慈,两双红眸对视一眼,一同停战,气喘吁吁地躺到床上。   沈越冥指尖弹出团灵光,朝他飘来一个大拇指。   魔气不领情,凶狠地将它吞噬。   “你长进不少,”沈越冥说,“是本座浅薄,原来你长大后没变成大笨蛋。”   凌无朝望着黑暗沉默了一会儿,笃定开口:“你是心魔。”   沈越冥挑挑眉,没说话。   凌无朝翻身挨近他,手摸上他的胸膛,有些急切地询问:“沈郎的心魔,因何而生?”   沈越冥知道他要问什么,拿掉他的手,只说了四个字,“与你无关。”   凌无朝垂眼,“他是我最在乎的人,我的心魔因他而生,日夜饱受思念煎熬,怕他腻烦,怕他离开,怕他不要我……他最在乎的事却与我无关?”   “虽然本座不赞同你们谈恋爱,也乐得看你们分手,但这件事我要解释一下。”   “本座是在他认识你之前出现的,自然与你无关。虽然比不上与本座的羁绊,但不可否认,他很在乎你。”   “他都把我忘了……”凌无朝喃喃。   “他脑子不好用。”   “别这么说他。”   沈越冥枕着胳膊冷笑,“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年轻,是全落仙洲独一号的大蠢货,蠢到没有一个心魔能笑着走出他的魂海。睁眼就生成他的心魔,我当时真的觉得,天塌了。”   “你不是心魔,不懂一个合适的出身对心魔来说有多重要。”   “人痛不欲生才会生出心魔,心魔是天底下最善良最崇高的存在,我是来帮他的,谁能想到他死也不接受,痛不欲生的就变成了我。”   “最绝望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废物的心魔,生我出来的人是个不识好歹的蠢货,他在暴殄天物,浪费心魔资源。”   听他这话,凌无朝又躺回了他身边,有些好奇地问:“你要怎么帮他?让他那么抗拒。”   沈越冥淡定道:“全杀光。”   凌无朝勾唇,“得不到便抢,不如意便杀,这有什么好抗拒?”   沈越冥惊奇地看了他一眼:“本座第一次遇到你这么有觉悟的人。你跟以前很不一样,小笨……大笨……凌兄,你的心魔呢,他要怎么帮你?”   凌无朝揽上他的腰,将他往怀里带,“自然是想尽办法让沈郎再也离不开我,永远留在我身边。”   他把沈越冥脑袋按到胸口,给他听自己的心跳。   其实沈越冥的心魔不太看得起这种恋爱脑心魔,但是他没表现出来,只有心魔才知道彼此的不容易。   于是他对凌无朝说:“你不用动脑子,听心魔的,心魔永远不会有错,他们是……”   “最善良最崇高的存在,我知道。”凌无朝紧紧抱住他,“当然应该听心魔的,心魔怎么会出错呢?”   两人在调整拥抱的姿势,让他们看起来跟睡前一模一样。   沈越冥打了个哈欠,很快陷入沉睡,凌无朝也靠着他的脑袋闭上了眼。   第二天一早,沈越冥被太阳光照醒,迷迷糊糊从凌无朝怀里出来,眯着眼坐起身,刚起来就“嘶”一声捂住脖子,抬手一摸,摸到不少破皮的伤口。   他翻身下床照镜子,看见侧颈星星点点的吻痕和牙印,回到榻旁准备把凌无朝叫起来质问,刚走近就看到他熟睡的好兄弟脖颈上一圈通红的手印。   “……”   沈越冥低头看看自己手,隔空丈量了一下,没丈量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确保凌无朝还睡着,对准那个手印,缓慢伸出手覆上他的脖颈。   完美重合。   下一瞬,凌无朝眼睫动了动,沈越冥立即收手,被他攥住手腕。   凌无朝以为他在摸自己脸,准备蹭蹭他,却发现手在更下面的位置。   察觉到脖颈的异样,凌无朝下榻,牵着他到镜前,盯着镜中自己脖上的手印,脸慢慢红了。   沈越冥:“不是……”   凌无朝扑进他怀里,脸向他颈窝蹭,“沈郎还想的话,天还早。”   “我不想。”   “沈郎不要害羞,我喜欢的。”   “我应该是梦游了。”沈越冥皱眉思索,“昨天被那些鬼吓得不轻,梦里都在打架。”   凌无朝对他轻笑,“昨夜我也做了梦,全是春光,不好意思和沈郎说。”   沈越冥拽开领子给他看。   说不好意思说,啃倒是没少啃。   凌无朝惊讶不已,“我咬的?”   又伸手上去,小心翼翼摸了摸。   只能是他咬的,毕竟沈郎一直睡在他怀里。   两人都认定自己梦游了,坐到桌前拿着一盒药膏互相给对方上药。   郑少爷带书童来院里,让新来的两位先生批阅试卷。   外面已经有几个早起的先生凑在一起,一边互考一边八卦。   “你是睡得死没听见,我半夜醒了,那床晃得呦,听得我都脸红……”   “他俩不是师兄弟吗?到底谁家师门这么不幸,我今天得打探打探。”   “昨晚上我还看见了,他俩搂搂抱抱回来的,沈大天还一直让他师弟抱紧,别撒手,我的天……好好俩大小伙子,真看不出来。”   “他俩刚来我就觉得不对,明明有两间房非要睡一间,你再想凌小天看他师兄那眼神,那是正经师兄弟吗?保不齐一张榻上滚了多少年!”   ……   本来准备出门的两人默默放下开门的手。   “怪我没分寸,”凌无朝轻声说,“让沈郎丢人了。”   “怪你干嘛,没事。”   沈越冥倚到门上,等郑锦安自己上门。   “一会儿郑公子把他那首大作拿出来,我就说我看不懂,要考考他们,让他们自己品去。”   一群闲人,管天管地还管人家师兄弟谈不谈恋爱。   “总归是我们扰民……”   “我们又不是故意的,梦游了。”   “我出去解释一下?”   “不用。”   凌无朝站在他身旁想了一会儿,心里那丝小小的喜悦还是压过了扰民的愧疚和被人议论的不好意思。   他碰碰沈越冥的手臂,“沈郎愿意和我当恋人。”   “太久不掰手腕了,凌无朝,你又开始乱想。”   “我昨夜还亲你了,你记不记得?”   沈越冥淡定道:“不记得,估计是你春。梦里干的事,你记混了。”   凌无朝点头,“今晚还做梦。”   沈越冥下意识捂住脖子,凌无朝弯唇,“不要怕,我不咬你,就是想在梦里继续亲沈郎。”   “哪能每天都亲……天天做这种梦,你受得了么?”   “我们以前就是会每天都亲。”   “这是恶习,得改。”   凌无朝不认同他,又不想跟他争辩,垂下眼,“我知道了。”   沈越冥瞥了他几眼,从唇缝里飘出极其微小的声音,“一般隔个三五天还算正常……”   凌无朝眼神微亮,“那我三天后再亲沈郎,可以吗?”   “……做梦,不是亲。”    第44章   沈越冥要考考这群闲人的计划落了空。   同样的试题, 郑锦安昨夜明明写了一首艳诗在上面,今天却交上来一张字迹工整、毫无空缺的正经答卷。   这让全院先生都震惊,少爷已经很久不好好做题了。   房内, 郑锦安和阿潼站在桌前, 房外, 一堆人围着等两人批卷, 甚至惊动了老爷,郑员外早饭用到一半就狂奔而来。   沈越冥低声跟凌无朝说:“他还不如把那首艳诗交上来,那样我们只需要一拍桌子, 怒骂一声‘成何体统!’体体面面做先生。”   “我想让魔皇陛下批阅。”郑锦安恭敬道。   沈越冥:“一,魔皇不是陛下,二, 魔皇没有文化,郑公子, 你还有什么别的需求吗?”   郑锦安从袖中掏出朱笔,“两位先生不用怕, 我也可以自己批阅。”   “太好了。”沈越冥把试卷一转,推给他, “请便。”   郑锦安却又把试卷转回他们的方位, 略微向凌无朝偏了偏,接着看向坐在旁边的沈越冥。   沈越冥挑眉:“我走?”   “劳驾。”   于是沈越冥让开座位, 跟他的书童站到了一起。   郑锦安每批阅一道题,都要引经据典给凌无朝讲解,告诉他,这题做对了。   凌无朝认真听着,有时还叫停他,问出自己的疑惑, 郑锦安耐心为他解答。   一派师生和睦,其乐融融的景象。   沈越冥第一次在凌无朝眼里看到这样的光,那是对知识与才情的赞叹。   余光瞥见阿潼倚在橱柜前安静看书,身旁还摆着几本,他也拿了一本开始看。   他自小练武,书也读,但是不精,平时用不到,也就不钻研。   ——当然,话本不算。   郑锦安批完试卷,告别屋里两人,拿去外面给诸位先生和匆匆赶来的父母看。   沈越冥和阿潼仍旧并排看书,两人一个赛一个地神态认真,求知若渴,周遭一时只有翻页声与满屋书香。   凌无朝坐在桌前,含笑看着认真读书的沈越冥,眼中满是依恋、信服与柔柔情意。   他今日刚发现知识的魅力,沈郎身上便笼罩了一层书香气,凌无朝这么看着,不禁觉得他在自己心中的形象更加高大。   沈郎真是什么都好。   【却见那玉郎进到厢房,未曾出声便被人蒙了双眼,陷腰低背,挺臀伏于榻前……】   【那软鞭带着客人的兴致与恶意,疾风骤雨般落到脊背……】   【大把银票洒落,玉郎哪顾得自怜,腰酸腿软也要爬下床去拾捡跪地谢恩,那客人忽地怪笑,抬腿一跨便骑上他背,又洒了满地银票,命他犬行叼捡……】   【风尘中打滚,这副身子早就不由自己,只待某日色衰,花残叶落,草席一卷丢去乱葬岗……】   两人几乎同时抬手抹眼泪。   “你看到哪儿了?”沈越冥低声问。   “下卷看完了,玉郎好容易遇到个大客,把他买回家当小妾,没想到是跳进另一个火坑,那大客家中五个儿子,各个如狼似虎,流着涎水馋小爹这块嫩肉,新婚当夜,大客暴毙,五个儿子先后闯入洞房……”   沈越冥深吸一口气,放下上卷。   阿潼把下卷给他,他摆手拒绝。   他去桌旁喝水,凌无朝拽他坐下,轻轻抱住他胳膊。   “怎么了?”   “沈郎认真读书的样子很迷人,”凌无朝把脑袋往他肩头靠,“沾一沾你身上的书香气。”   沈越冥:“……”   他现在一身不可言说的风尘气。   话本这种东西,最忌讳一不小心看进去,它会影响人一整天的心情。   “凌无朝,”他沉声说,“你一定要强大、有本事,让任何人都不敢欺负你。”   “嗯。那沈郎还会在我身边吗?”   沈越冥下意识要说当然会,顿了顿,没说。   凌无朝变得强大、有本事,能安安稳稳当魔皇,他的目的不就达到了?   那他就该想办法回家了。   他一直不说话,凌无朝垂下眼,黑眸中忽地涌上几丝红光,被强行按下,连同那些不择手段的极端想法一起埋进心底。   他永远不会强迫沈郎,他只想要最简单的相爱和陪伴。   可心里总有另一个声音告诉他,这样只会重蹈覆辙,一次又一次和沈郎分离。   沈越冥偷瞄他,察觉他不太对劲,抬手轻捏了下他的脸,“你别不开心。”   他给不了什么承诺,却又不想凌无朝太难过。   阿潼不知何时坐到了他们对面,微笑着感叹,“真是香甜,若我没与锦安定终身,必定找两位饱餐一顿。”   “定终身?”沈越冥从桌上拿了苹果来削,“宁界主,你一个一千多岁的大鬼,跟郑公子二十来岁的凡人定终身,想好了吗?你眨个眼的功夫,他这一生可就过去了。”   阿潼摸摸自己的心,“感情这种事谁说得准?”   沈越冥视线放到他胸口,“动心了?我跟魔皇昨天看到了你的心,还挺好看,怎么长的?”   “别人送的。”   “谁啊,这么厉害,还能给人送心。”   阿潼手撑下颌对他俩笑,“想从我这儿打探消息,得给些好处啊。”   沈越冥刚好削完了苹果,切下看起来最嫩最甜的一块喂给凌无朝。   阿潼指指他的苹果,“我也想吃。”   “自己削。”   “你不想打探消息了?”   沈越冥切下第二块,仍喂给凌无朝,“宁界主,没猜错的话,你有事求我们魔皇大人。你准备许我们什么好处?”   窗外忽地传来一声怒喝,伴着清脆的巴掌声,“逆子!还不跪下!”   阿潼不回身,指尖一动便打开房门,魔皇二人的位置,恰好将院内景象尽收眼底。   郑锦安左半边脸红肿,脊背挺直跪在地上,郑员外一手拿试卷,一手颤抖着指他,“你分明没变成傻子,你有满腹经纶,只要你参加大考,今科状元非你莫属,你怎么还能说出不考这种话来!”   郑锦安淡声回道:“我有才学在身,父亲知道便好,有诸位先生为你作证,你在外面不会丢人。读书本是出于兴趣,为何非要拼出名次向人证明?”   “没有名次谁认识你!”   “所以父亲让我满屋的书反复读,繁杂的试题每日做,稍有错漏便大发雷霆,甚至……只为了这一考拿下状元。”   他唇角挑起讥讽的笑,“旧朝已灭,一群蠢材涌进假造的金殿,用半生苦读寻求毫无意义的认可……不过是顶着虚名自欺欺人,不愿面对落仙大陆的现实,一辈子不走出状元城,做着加官进爵的美梦。”   郑员外看着瘦弱苍老,打人骂人的力气是真不小,听他这话登时气极,让他露出手心,找先生要了戒尺来抽。   “你懂什么!这是咱们家历来的传统,你祖宗便是旧朝覆灭前的最后一位状元郎,那是何等的荣耀,如今这些野蛮修士比不上分毫!咱们家代代要考状元!不管考得上考不上,你必须得考!考到死为止!”   戒尺生生被打断,伸出的左手皮开肉绽,郑锦安却露出笑意,“父亲被逼着考了一辈子,祖父死的时候,你是不是松了口气?”   “你……”   郑员外年岁已高,打骂完本就气喘吁吁,被他这一气,直接晕死过去。   仆从七手八脚地把老爷抬走。   郑锦安站起身,院里的先生们接连上来劝他。   “考一考又不会少块肉,郑少爷是状元之才,必然一举夺魁啊。”   “是啊,老夫带过很多学生,你若心里没底,可来与我同住,我没事便考考你,一定对你大有裨益!”   “少爷,我看你卷上这一答,必定把《千秋策》读透了,那我来考考……”   “我先考,我先考!少爷,你这一题……”   郑锦安缓步退出人群,进到了魔皇所在的房间,随着房门关上,他的外形有了一丝微小的变化,头顶长出小型黑角,背后冒出一条细长的黑色尾巴。   沈越冥挑了下眉,“刚觉醒灵田?”   他这模样,完全是一个没进化完全的魔修。   郑锦安回:“五年前。”   “五年?”沈越冥想了想,半是笃定道,“你不修炼。”   跟祝鸢一样,爱当凡人。   郑锦安却摇头,“觉醒灵田的第一天我就开始修炼,但总是走火,毫无精进。”   阿潼这时开口:“我的请求很简单,魔皇大人,锦安要增加寿数,与我长相厮守,他在修炼上必须有进展。我想请你看看,问题出在哪。”   凌无朝跟沈越冥对视一眼,点点头,掌心聚起魔气,向郑锦安伸出手。   查人灵田是辛苦事,更别说郑锦安现在还算凡人,魔皇需得小心翼翼控制魔气,不伤到他尚且弱小的灵田。   “宁界主,”沈越冥这时跟阿潼说话,“聊聊你那颗心,谁送的?”   阿潼怀中带药,正托着郑锦安左手为他上药,闻言回道:“一个帅气的男人。”   沈越冥怀中摸出一张画像,铺展到他眼前,“这么帅?”   阿潼瞥了眼,笑道:“是他,这么看还是很帅啊……”   郑锦安手掌稍稍握紧,开裂的伤口挤压到一起,阿潼惊呼,“别乱动!”随即心疼地为他吹气,再也不看桌上的画像。   “他为什么送你心?据我所知,你们城里的合欢鬼都多了一颗心。”   “是我想要心,那人才联系上我。”   阿潼把腿搭到郑锦安腿上,望着他笑,“那时,我怀疑自己爱上锦安了,特别想要一颗心,体会心动的感觉,便在落仙大陆到处寻找生长心的法子……”   阿潼是千年的合欢鬼,千年贪欢,早厌倦了生活,他不再欣赏美色,不再外出觅食,身体上的欢愉变得麻木无聊,以他的修为,再有一千年不进食也不会死去。   合欢鬼一脉没有心,方便他们逢场作戏,四处寻欢。   他们总善于伪装成寻欢对象的心上人,饱食那一份香甜的情感。   停止进食的第五百年,像每一个寻常的无聊夜晚一样,他倒挂在树上晒月亮,偶尔兴致来了窜出去吓唬一下过路的人。   有一回,他身体留在树上,脖子伸得很长,脑袋探进沿途的一辆马车。   车夫大叫着被吓跑,马车里的人却丝毫不惧,车夫跑了,他不再需要克制,五指灵活熟练地奖励自己。   阿潼许久未进食,见他不怕,又如此可观,舔了舔唇,脑袋凑过去……   沈越冥咳了声,“这么猎奇,就不用细讲了。”   此后郑锦安便日日路过,阿潼常往他马车里钻,得知他连续半年都要去一位严厉的先生家上课,入夜才回家,回家还要背书,压力很大,因此才要在马车上纾解。   “我总是不满足。”郑锦安对他说。   合欢鬼最擅长的就是满足人,可他没料到郑锦安的需求这么大,五百年未曾进食的空虚,仅五个月就被补全,甚至满溢而出。   身体的契合总能快速催化感情,郑锦安为他写了一千首情诗,阿潼飘荡在满纸情话里,第一次品尝到了不一样的香甜。   那不是别人的感情,是独属于他自己的。   “锦安是个很大胆,很不一样的人,他让我感受到进食之外的快乐……他问我要不要接受他,我不满足于只用合欢鬼的天性去感受我们之间的香甜,我想要一颗心,有了心才能有爱的感觉,我要像人一样和他相爱。”   “我在落仙大陆寻找没多久,那个人就找上了我,我本意只想要一颗心,可他很慷慨,要给我全域的合欢鬼各送一颗。”   这颗心运用得好,他们可以变得像人,面色红润,肌肤温暖,懂得爱。   这对很多合欢鬼来说是新鲜的。   那时阿潼正处于热恋,跟所有合欢鬼分享了自己品尝到的不一样的香甜,这让他们发现,交心的恋爱和只有身体上的欢爱完全不同。   少数服从多数,作为界主,阿潼直接下令,每只合欢鬼都要接受这颗新的心脏。   “我说你们城里恋爱脑这么多,原来一有心都跑出去找人谈恋爱了……但这颗心是不是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好?”   阿潼微微惊诧:“你怎么知道?我这颗还可以,没出过问题,可很多鬼都来和我反映,他们的心在身体里很不舒服。”   他叹气,“我最近也在找这个人,他手下人的技术实在参差不齐,似乎在我们身上试验自己造心安心的本事,很多鬼找我抱怨呢。”   “手下人?”沈越冥疑惑,“他还带了人?”   “是啊,大概五六个追随者。”   这几个追随者都称呼那人为“神”,说话高高在上,让这群合欢鬼感恩戴德,说神为他们创造心脏,神给予他们新生。   提起这个,阿潼不屑哼了声,“你来我往的交易,说的跟他恩赐我们似的,要不是全大陆就他有这本事,那么爱装,我才不找他。”   “他肯定不白帮你,宁界主,他跟你要什么回报?”   阿潼笑笑,不回他,先问魔皇,“锦安怎么样?”   凌无朝感知片刻,说:“灵田被一股外来灵气堵住,致使郑公子修炼出的力量囤积在灵田,无法上升至魔骨,难以生成魔气。”   郑锦安是魔修,力量流通到魔骨才算有用处。   阿潼皱眉,“我不太懂你们人类修者的构造……”   “是父亲,”郑锦安垂眸,“我觉醒灵田之初,他请人为我看,那人手掌覆在我灵田之上,似乎是动了什么手脚,我当时只觉灵田胀痛,并没有多想,这些年修炼始终没有进展,我才开始怀疑。”   凌无朝惊诧,“你父亲为何这样?”   “我家历代都是凡人,为考状元而活,没出现过修者。父亲大概觉得怕了,我有了修为,就会离开状元城,去落仙大陆的其他地方。”   “你没有修为也会去其他地方,”阿潼双臂圈上他的腰,“我要八抬大轿把你迎进鬼渊。”   郑锦安挑唇看向他,“嗯。”   沈越冥笑,“你叔同意吗,你就迎,你老家现在都乱套了,合欢鬼全把恋人往家里带。”   阿潼赞扬地点点头,“都很会追求幸福嘛。”   _   魔皇帮郑少爷冲破灵田的围堵,阿潼也给沈越冥讲了他与沈绝的交易。   沈越冥坐到桌前思索。   郑锦安周身魔气流通的瞬间,整个人便化作魔修的外形,阿潼目光灼灼盯着他的魔角魔尾,扑过去与他激吻,不多时便纠缠着往榻上滚。   沈越冥正跟凌无朝说话,见状急忙拽他出去,“又没把咱俩当人。”   两人先去吃了早饭,探望了一下晕倒的郑员外,沈越冥在门外感叹,这一脸苦相,原来是考一辈子试考出来的,被夫人听见了,怒斥这俩碎嘴子先生,要扣他们薪水。   扣完薪水,俩碎嘴先生又厚着脸皮吃了午饭,上街散步。   不知谁走漏消息,说他俩是郑家新请的先生,霎时有一堆人围上来问他们姓甚名谁师承何人,又有一堆人当场要考考他们。   吓得沈越冥拽起凌无朝就跑,左拐右拐钻了几个无人的小巷,闯进一片花园中。   凌无朝喜欢被他牵着手跑,笑着看他,脸颊红扑扑,一眼不看路,就这么被脚下的石头绊倒,推他一起倒入了花丛。   机械手及时垫到脑后,没让沈越冥的脑袋砸疼,他笑了笑,看趴在身上的人,“你故意的吧。”   “嗯。”   凌无朝脑袋向下,枕在他胸膛,听他的心跳。   不是故意倒的,却是故意不起。   沈越冥垂眼,有花蝶往他鼻尖落,挡住他看凌无朝的视线,被他一声轻咳吓走。   再落就落到了凌无朝发带尾端的银叶上,沈越冥心觉好看,不再吓它,怕它飞走,还专门用灵光化了一只假蝴蝶来陪它。   “你说,”他望着天开口,“沈绝想做什么?”   据阿潼所说,沈绝让这位大合欢鬼用自己的能力为他培育了一棵树苗。   聊起这个时,阿潼抱怨,“从一颗种子催生成树苗,废了我好多力量,锦安为我连补几个月才补回来……”   合欢鬼能够把握人最原始的情。欲,善于从缠绵欢好中汲取力量为己所用。   沈绝找了资历最深的合欢鬼相助,这种力量培育出的树苗,不出意外能够继承相同的能力。   “看来这个人的确很想当神,他一直在尝试造物主的工作,用金眼珠观察我们,收很多小弟,想办法左右人的贪念、容貌、甚至情。欲……可惜眼光太差,收了一群半吊子的笨家伙。”   沈越冥已经笃定了,“沈绝”就是《魔皇》后续故事里的大反派。   “准备什么时候把他除掉?”他问凌无朝,“打完他,我估计魔皇在落仙大陆上就没阻碍了,你圆满,我也能回……”   “家”字没说完,凌无朝就抱紧他的腰,脸在他怀里蹭了蹭,“我不想听沈郎说这些。”   沈越冥停了一下,觉得说出来也是让凌无朝伤心,揉揉他脑袋,“那不说了。”   “嗯。”   “其实……”   他不说完,凌无朝也不问,反正这种状况下,沈越冥说的一切话他都不会想听。   沈越冥心里想,其实他也很舍不得凌无朝。   _   在花丛里躺到天黑,他们该回去了。   那只花蝶不会离开自己的家,从凌无朝发带上离开,跟沈越冥用灵光化出的假蝴蝶缠绵飞舞在一起。   假蝴蝶想跟沈越冥一起走,被它挡住路,又带回了花丛。   这年头,连蝴蝶都是恋爱脑,沈越冥盯着看了一会儿,心想,他们马上要离开了,没他在旁边灌注灵力,假蝴蝶很快就会消散。   花蝶大概会觉得闹了鬼,刚恋爱就失恋,伤心,消沉,一蹶不振,难受极了可能会飞到最近的水池里,泡进去寻死。   回去的路上,沈越冥突然严肃道:“凌无朝。”   凌无朝看向他。   “任何时候,都不要为了男人去死。”   “……”   “按时吃饭,好好生活,交新的朋友,谁离了谁都能活。听见没?”   凌无朝盯他看了片刻,似乎知道了他在害怕什么,相牵的手收紧,月色下向他露出一个乖巧、温和的笑,“沈郎放心。”   沈越冥满意,刚要说话,凌无朝就把脑袋靠到他肩膀,轻声补充,“你离开,我就去死。”   “……那我不会放心。”   “你不放心,就一直陪着我,我们是恋人,本就应该长相厮守。”   沈越冥不再说话,走了一会儿,他突然转身,拽着凌无朝回了刚才那个花园。   假蝴蝶的灵光已经快消散,它飞不动了,虚弱地落在花蕊上,花蝶急得在它身边乱飞,含了花蜜喂给它,期望它能重新焕发生机。   沈越冥先给假蝴蝶重新注入灵光,又跟凌无朝在旁边拿出仙参,你一捏我一捏地鼓捣了半天,捏出一个蝴蝶形状,分出自己一丝极小的神魂蕴入其中。   仙参蝴蝶和假蝴蝶的灵光融为一体,变成了一只真正的蝴蝶,重新回到花丛里和花蝶飞舞嬉闹。   花蝶还以为蜜有奇效,又含了口来喂它。   两人蹲在花丛边看了会儿蝴蝶亲嘴,凌无朝也想亲,沈越冥不让,半推半就地被他按到花丛里,眼看唇要碰上了,最前方的门打开,花园主人是个老大爷,一眼看到这俩形迹可疑的偷花贼,“呔”一声提着锄头跑来驱赶。   两人没想到这地方竟然有主人,爬起来落荒而逃,沈越冥逃命途中不忘朝身后喊:“修修后门吧大爷,我以为这是野花田呢!”   “呔呔呔!小贼休跑!赔我爱花,赔我后门!”   “——门不是我们推的!”   故意骗人进来讹修门钱的吧!    第45章   郑员外休养了一天一夜, 睁眼就得知儿子变魔修,两眼一翻又要晕过去。   “郑鸿!”   一个长髯飘飘的中年男人推门而入,看清来人, 郑员外硬撑着坐起身, 眼泪汪汪, “青大人!你得救救我老郑家啊, 我儿现在……”   老青笑呵呵扶住他的手,“我知道,我知道, 今天就是为这事来的,恭喜你啊,老郑!你儿已经成了魔皇陛下亲点的状元!”   郑员外一愣, “……什么?”   老青抚着胡须叹息,“我知道, 没有正经皇帝来点状元,一直是咱们状元城的一大遗憾, 锦安这样的才子,若跟城里其他人一样, 参加咱们自己举办的科考, 做个没名没分的状元,岂不可惜?现在不同了, 他得魔皇赏识……”   凌无朝刚出门就被一群教书先生围住。   “哎呦,魔皇陛下,你看老夫可有状元之才?你来考考老夫啊……”   “魔皇陛下,请问魔域还有什么官职空缺吗?需要考试吗?本人有三十年考试经验,精通多门科目……”   屋内,沈越冥逼视对面几个鬼族, 重重一拍桌子,“太过分了!”   阿潼若无其事抱着郑锦安的魔尾,鬼公子两手搭在桌上,低着头一言不发,旁边还有一位合欢鬼化作的美妇人,气定神闲地喝茶。   “魔皇不过欣赏郑锦安的才学,提了一嘴,邀他去魔域做客,怎么就成了魔皇陛下亲临郑府就是为了点他郑家少爷做状元,真会给自己贴金,我们凌小天是什么很便宜的魔皇吗?”   “还有你,宁彻!谁说的咱们是同~盟,相互之间得坦~诚,你早就找到阿潼了吧?把我俩骗过来,就是为了帮郑锦安顺利变魔修,顺便圆他爹的状元梦!”   宁彻头更低,“对不起……”   “还有你!这位大姐,虽然我不认识你……那没你事了。”   “怎么没她事呢,”阿潼接话,“十娘是我们鬼渊最有本事的鬼,把那位青大人迷得神魂颠倒,不然也说不动他帮我们。是吧,锦安?”   郑锦安点头,“有青大人帮着游说父亲,我再去请求,便可顺利离家。”   沈越冥冷哼。   十娘笑着为他倒茶,“别动怒,沈先生,魔皇的恩情,界主和公子不会忘记的。”   “对,沈公子……你看这个。”   宁彻从袖中拿出一张图纸铺展到桌上。   这是张夜间幽林的俯瞰图,树林面积不大,却十分繁茂。   “我前些时日找阿潼,循着他的气息定位过不少城镇……最终,确定两处气息最浓郁的地方,一处是状元城的郑家,另一处,就是这里。”   宁彻苍白的手指轻点这张图纸,“我先来了状元城,找到阿潼,就没往这里去。”   沈越冥拿起那张图纸,“树林?”   阿潼也凑过来看,“带我气息的树林,想必是用那棵树苗扩生出来的,沈先生,你和魔皇不是在打听那个送我心脏的人吗?这树林看起来和他脱不了干系啊……”   阿潼看这图纸上的繁茂幽林,抚摸着郑锦安的魔角轻叹:“真想去看看,锦安,我的力量充斥整片森林,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郑锦安的魔尾缠上他的腰,一收便带进怀里,“会发生什么?”   阿潼兴奋地勾起唇,“自然是我的拿手本事,催。情,致幻,所有入林者都会被冲脑的情。欲控制,拥吻缠绵大干特干,真是好一副淫。乱的景象……锦安,你想不想去?我想看你被我的力量影响,为我失控的样子。”   郑锦安注视着他,“没有你的力量,我也会为你失控。”   “锦安……”   眼看他俩又不把其他人当人,沈越冥收起那张图纸离开房间,骂道:“恋爱脑没治了,犯起来脸都不要。”   鬼公子忽地闪身到他身边,幽声叹息,“是啊,很不好治……我答应阿潼,骗你们过来,阿潼答应我,回去管教合欢鬼,让他们,别往家里带人。”   “你这老大当得太窝囊了,更别说你还是长辈,他给鬼渊捅这么大乱子,不揍他?”   “回家会揍……”   沈越冥问:“这树林的具体位置,你知道吗?”   宁彻点头,“我查过,离此地有些距离——在天魁城。”   “天魁城?”   天魁城是天魁宗的所在地,沈绝在自己眼皮底下搞出一片“情。欲之林”是想做什么?   凌无朝仍旧深陷几位先生的重围,见沈越冥出来,用眼神向他求助。   沈越冥注意到,快步过去,三两下挤进重围将他救出,“这群家伙脑子不清醒,不用跟他们多说。”   他拽着凌无朝手腕离开,听见那几个先生在后面喊,“你这妖妃好生无礼!魔皇陛下还在跟我们殿试呢!”   “就是,陛下马上要给我安排官职了,就不能收收你那点求宠的小伎俩?”   “沈大天,后宫不得干政,你僭越了!你回来,我考考你宠妃守则……”   又是妖妃又是后宫,给沈越冥脸都听黑了,寒笑着说请陛下为臣妾做主,把这群酸腐书生全拖出去斩了。   凌无朝无奈地揽住他手臂,“沈郎别取笑我了。”   “晚了,魔皇陛下。”   沈越冥平静地看向前方,只见郑员外激动不已,和夫人一起朝他们的方向极速前进,嘴里喊着:“陛下!魔皇陛下!我已设宴,全城的体面人家都会来,请务必赏脸一聚——!”   凌无朝下意识要跑,被沈越冥拽住胳膊。   “最后一出戏,”他说,“演完。”   “……”   这状元城里的人对旧朝的一些东西十分执迷,比如陛下,比如状元。   他们会说些尴尬的话,行些尴尬的礼,一顿饭吃下来,凌无朝的脸从头红到尾。   他们祝宠妃沈大天娘娘千岁,已经一千岁的沈大天惊恐万分,捂住耳朵装没听见。   吃饭就吃饭,还咒上人了。   郑少爷当晚就带着自己的书童向父母辞行,作为今科状元郎,他要离开家追随魔皇陛下建功立业,加官进爵。   郑府的马车里,四人面面相觑。   “我们一定要乘一辆马车?”沈越冥心平气和询问少爷和书童,“我怕路上你们再不把我俩当人,我们躲都没处躲。”   “怎么会呢,沈先生,你不要怕嘛。”   “那你就别抱着你家少爷的魔尾亲,影响很不好!”   沈越冥最受不了这些旁若无人的恋爱脑。   若不是听说进天魁城有门槛,恰好狂刀门与天魁宗交好,老青又是狂刀门老人,手里有进城的通行证,他才不会跟这两人同行。   阿潼手里握着老青给的通行证,肆无忌惮地对他俩秀恩爱。   沈越冥气了一会儿便平静下来,因为凌无朝头发不小心散了,握着发带让他帮忙系,他喜欢给凌无朝系头发。   系好头发,凌无朝抱住他胳膊,把脑袋靠上他肩膀,轻声说困了,想睡觉。   沈越冥晚上喝了些酒,现在也想睡,他带凌无朝坐到角落,调整好姿势,让他靠得舒服,又找出条毯子盖上,警告对面两人,尊重同行者,别在马车上办事。   得到保证后,他和凌无朝热乎乎地挤在一起,脑袋靠着脑袋进入梦乡。   深夜,马车平稳行驶在小路上,郑锦安也靠在角落睡着了,阿潼坐在他身旁,仍旧抱着他的魔尾亲吻。   他的余光能看见旁边靠在一起睡觉的两人,忽而勾唇,小声说:“谢谢你,魔皇。”   魔皇愿意配合,他和郑锦安才能这么顺利。   听到他声音的魔皇睁开眼,眸中毫无睡意,轻声回:“不用谢。”   “你装睡啊,”阿潼惊讶,“我以为你比他先睡着呢,一直往他怀里拱,还说梦话想亲他,他可烦了——当然,心里甜滋滋的,我随便吸一口气都险些被齁倒。”   凌无朝弯唇,脑袋在沈越冥肩膀蹭了蹭,“他喜欢我。”   “我知道,你们真是很美味的一餐,要不是我在,路上不知要吸引多少鬼来……魔皇,你们为什么没在一起?”   合欢鬼对情感最是敏锐,闻得出香甜,同样闻得出香甜之下的几分涩意。   “他忘记了一些事。”凌无朝垂眸,“不想起来,他不和我在一起。”   阿潼把手中的魔尾圈成一个爱心的形状,缓声说:“魔皇,你们帮了我,让我和锦安可以幸福。”   “嗯,恭喜。”   凌无朝温声提醒他,“魔修睡觉时,魔尾会变得异常敏感,你这样,他梦里要不舒服。”   阿潼轻笑,“我知道啊,他正在梦我呢。魔皇没有魔尾,怎么会这么懂?”   “我郎君的上一副身体长有魔尾,我时常把玩,了解一些。”   凌无朝在毯子下面牵住沈越冥的手,十指与他轻轻相扣。   他和李寻鹰这位“挚友”同行时,什么亲近的行为都不能做,只有魔尾可以多加接触。   凌无朝白天实在忍得难受,就会在夜深人静时捏住他的魔尾尖把玩,没几下就把沈郎和小冥一同唤醒。   醒了他也不能和小冥打招呼,没办法帮助沈郎,沈郎只能无奈地看着他笑,让他先出去。   他在旁边,沈郎的手都伸不过去。   于是他靠在门外等,等沈郎完事叫他进来,听沈郎打开窗户对着天上骂,骂了没两句又说好话,对天空说,就想抱抱他,问那只金眸能不能通融一下。   吃了闭门羹后沈郎关上窗,魔尾卷住他的腰,让他躺到身边,手臂坚持圈上来,即便接触不到分毫,也隔着那股无形的阻碍强行抱紧他。   凌无朝总是握着他的魔尾入眠,白日的难耐全在夜里发泄给魔尾,肆意地揉弄抚摸,时间长了沈郎就不让他这样了,即便这是两人为数不多的亲近。   “太可怜了,”沈郎说,“我又不是单身,回回都要自己弄……你别再挑逗我了。”   魔尾从他掌心抽走,最后一点慰藉也消失。   他失望地垂下眼,向沈郎道歉,背过身去乖乖睡觉。   不多时,魔尾尖尖戳了戳他的背,见他没动静,又晃悠到他眼前,点点他的脸颊。   “别生气。”沈郎轻声哄他,把魔尾尖搭到他脖颈。   凌无朝又翻过身来,与他面对面,偏脸蹭蹭他的魔尾,“没有生气,怪我没分寸……你这些天辛苦了。”   “这倒没什么,”魔尾在他侧颈轻蹭,耳边传来带笑的声音,“就是想和你一起辛苦……”   话没说完,沈郎便哽住,停了很久,他坐起身,狠狠打开窗户对着天上骂:“龌龊!好兄弟一起健身一起辛苦怎么你了!让我说完!”   凌无朝却已经接收了他讲到一半的情话,轻声回:“我也好想。”   “好独特的经历,曲折又甜蜜的恋爱……”   合欢鬼最爱听情感充沛的香甜故事,阿潼连爱不释手的魔尾都撒开了,兴致勃勃坐到凌无朝身边,与他畅聊了整个后半夜。   ……   沈越冥睁眼时天已大亮,马车停在路边,对面两人不在车里,他懒懒的好兄弟还枕在他肩头熟睡,毯子下的手不知何时和他十指紧扣在一起,脑袋毛绒绒的,蹭得他侧颈痒。   他下意识要偏头蹭蹭颈边软乎乎的头发,又忽然顿住,凌无朝似有所感,主动蹭了蹭他,柔声呓语:“沈郎别乱动……”   黏人,他心想,凌无朝这样,让他怎么也放不下心离开。   他总不能不回家,可一想到要留凌无朝一个人、会把凌无朝弄哭,他心里就无比烦闷。   从一开始就错了。   凌无朝把他当成自己全身心依恋的沈郎,他本该坚定不移地反驳、抗拒,现在却变成这样掰手腕都掰不回来的关系。   师兄让他“随心”,他真的听了。   一步错,步步错,他和凌无朝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不该放任自己随心,随到现在难以抽身。   他不想再看凌无朝流眼泪,想要杜绝一切主动伤害他的行为。   到底怎么才能证明他不是沈郎?   让凌无朝意识到自己认错人,不再这么主动黏着他、不再这么在意他,他离开也不会不舍、不会想念,更不会流眼泪……沈越冥给自己想得难受,又觉得这是最好的、不让凌无朝伤心的办法。   毕竟他本来就不是沈郎,凌无朝这样浓烈的情意从始至终也不是对他。   凌无朝这颗恋爱脑迷糊,他脑子却很清楚,就是怪他不坚定,贪图这点不属于自己的温情。   他从一开始就该跟凌无朝当好兄弟,不该给他当沈郎,好兄弟可以随时说再见,像爹娘、师兄一样。   活了一千多年,他早就学会告别了。   他用刚睡醒的混沌脑子想了半晌,心里泛酸,刚要狠心把凌无朝推开让他自己睡,就听耳边一声哭泣,马车外传来阿潼焦急的声音:“对不起,锦安,我全都坦白……认识你之前我是很贪吃,可那是我们的天性……不吃饭会饿死的!”   “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们马上要成亲,我再也不去外面觅食了,这些辅助法器我也全扔了!”   郑锦安冷冷道:“你的力量如此强大,还需要法器?”   阿潼小声抽泣,“当然了,锦安,我也会挑食的嘛……就比如这一颗处男鉴定球,我有段时间只爱找处男吃饭,又闻不出来,就会将它泡在附近的水域,诱惑我看上的男子跳进去,以此检测他是不是处男……这是我们老祖宗的法器,直击灵魂的鉴定,很灵的!现在我不要了,全心全意和你在一起!”   说着他就扬手一扔,将球丢开,好巧不巧透过窗户砸进沈越冥怀里。   “……”   沈越冥垂眼盯这颗球看了会儿,默不作声收进袖中。    第46章   天魁宗位于天魁城最北部的高山上, 云遮雾绕,里外共设了十几层护山结界,易守难攻。   捕猎魔骨一事后天魁宗对魔域下了战书, 却至今没有动作, 反而在南域各个城区设限, 不让北域坐骑通行, 如今竟然还层层防护起自家宗门。   客栈的屋顶上,沈越冥遥遥观望天魁宗,“这十几层护山阵也太夸张, 他主动给我们下战书,现在却怕魔修攻上来似的。”   他们该庆幸魔皇大人不是残暴好杀的人,想不起来赶尽杀绝。   换沈越冥年轻那几年, 跟心魔联手,再强的护山阵都破得开, 全宗上下不留活口。   这些年他温和多了,尤其是进到《魔皇》世界之后。   凌无朝这么乖, 每天就惦记着吃饭喝水谈恋爱,沈越冥与他为伴, 再喊打喊杀未免凶残。   凌无朝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让他坐下, 沈越冥不坐。   “沈郎别再害羞了,”凌无朝轻声道, “那件事是沈郎好心帮我,我不会让你负责。”   沈越冥十分不自在地背过身,“……别提了。”   昨日刚进城,阿潼就觉察到此地的气息不对,他到天魁城,本来只想带情郎寻乐子, 去探了一遭,却化出鬼身满脸怒火地飘回来。   那林子生长在一个巨大的阵法之上,不论阵外天色如何,入阵便是夜晚。   林中往来之人个个脚步虚浮,面色乌青,一副精气耗尽之态。   这片幽林明面上看没什么,一旦凑近每棵树,却能让人惊掉下巴。   每棵树上都有树洞,一个树洞就是一个结界,里面空间宽阔,能容纳一对爱侣,进了结界的人不交。欢至尽兴不能出来。   “若只是这样,”阿潼说,“我还觉得他有巧思,会寻乐子,兴许还帮他扩上一扩这行乐林。”   “可不少情侣已经精疲力尽劳累不堪,出了洞准备回家,没走两步却又鬼使神差折返回来,开启新一轮交。欢,那林中像有什么魔咒,不榨到彻底干净不放人。”   阿潼寒声道:“这便是用了我的能力,蛊诱那些人,让冲脑的情。欲盖过身体的劳累。他们总也不满足,只能拼了命地去交。合。”   “这是坏了我们所有合欢鬼的名声,我们进食向来有原则,不贪多不害命,老祖宗若是知道我帮了这样的忙,得从鬼渊墓穴之下爬出来将我吃掉!”   阿潼一定要毁那林子,向魔皇二人求助。   “我探查得知,那阵法有一阵眼,是棵参天大树,正是我培育出的树苗所化,它控制着林中所有树洞,困了不少人在里面。”   “那阵眼被注入灵力,似乎早已生出意识,刚感知到我的鬼气靠近便开启防御机制,将我挡在了阵外,非但如此,它还……”   阿潼苍白的脸上浮现起怒意,“还出言嘲讽我,自称合欢神树,问我是哪路年轻鬼,本事不到家,来瞻仰它这满林合欢盛景……气死我了,我是年轻鬼?我本事不到家?我是它亲爹!”   他一左一右执起魔皇二人的手,真挚道:“沈先生,凌先生,我需要你们帮忙控制住阵眼,我好将这林子连根拔起,否则这事传到鬼渊,我这一脉本就不好的名声该更坏了!”   “控制阵眼是什么说法,不能直接捣毁?”   沈越冥嫌他手太冷,收回自己的手。   阿潼摇头,手放到桌面,“那处防御机制很强,若上来就硬闯,树洞里被困的人都得遭殃。”   “两位先生,那棵神树是被我培育长成,喜好不会与我相悖,你们扮成一对浓情蜜意的新婚爱侣,我再帮你们包装一下身上的气息,让你们成为整个林子里最香甜的一对,吸引它的注意,伺机控制住它,如何?”   两人对视,沈越冥率先移开视线,不说话。   凌无朝对阿潼说要再想想,晚些给他答复,其实是给沈越冥时间考虑。   沈越冥答应之后,阿潼带他们去往那片林子,路上让两人重复他刚才叮嘱的话。   沈越冥:“没必要吧。”   “有必要的,丰富一下细节,会更真实。”   沈越冥咳了声,面无表情快速说:“今天是我跟他新婚第十天,仍旧激情不减,一对上眼就忍不住,弄塌了家里的两张床,非但如此,还在厨房,在祠堂,在花园假山……母亲很生气,把我俩赶出来散心,我俩在马车上没忍住来了两次,去湖边洗,又在湖里来了三次,从湖中出来后迷路,误入此林,蠢蠢欲动,还想再来五次……”   “非常好!”   阿潼帮他们渡上一层新婚爱侣间独有的亲近缠绵之气,鬼气飘过去拨了拨他两人披散的湿发,把他们的领口扯大,露出半个胸膛和上面幻化出的点点红痕。   两人互相看了眼,同时上手帮对方整理领口,表示不接受开这么大领子。   沈越冥好奇那些痕迹是怎么幻化出来的,帮凌无朝拢衣领时上手摸了下。   “痒,沈郎。”   “疼不疼?”   “变出来的,不疼。”凌无朝也点了点他脖颈的红痕,“我上次梦游那样咬你,你是不是疼?”   “没事儿,早好了。”   “太美味了,一对甜蜜的新婚爱侣……”阿潼望着他们感叹,“我若是那神树,必定被你二人馋晕,五次怎么够?五十次都蛊着你们做。”   “说话注意点,”沈越冥严肃道,“我们来办正事的。”   两人进入幽林没多久便被阵眼相中,吸进了不亲热便不能出去的树洞里。   那神树贪婪吸食他们身上的气息,一边惊叹着美味,一边发散力量蛊惑他们更加亲密。   沈越冥自诩心性坚定,不受影响,一边应付神树,一边寻找控制它的办法,却忘了身旁有一个心性不坚定的恋爱脑好兄弟,直到凌无朝气息散乱将他按到内壁索吻,他才惊觉好兄弟的瞳孔不知何时浮上几圈细小的可疑红晕。   “沈郎……”   凌无朝双臂环过他的脖颈,松散领口下的吻痕若隐若现。   他的手穿过沈越冥披散着的半湿长发,轻轻施力向自己的方向按,目光他落到他唇上,“想亲。”   沈越冥靠在树的内壁,能感应到身后有些异状,像是人兴奋时微微起伏的胸膛,见他迟迟不回应凌无朝,这内壁还突然鼓起一块,猛地一撞他,让他整个人向前扑。   “小心。”凌无朝被扑得后退几步,站定扶住他,关切道,“是马车里被小桌硌到了腰,还是湖中抻伤了腿?”   “……”   还自带小剧情。   “来,”他跟凌无朝说,“亲一口。”   凌无朝惊喜地把唇送上来,他后撤避开,凌无朝再来,他再躲,间隙有发带从凌无朝袖中掉出来,他还抽空拾捡,找机会给凌无朝松松系了头发。   这都没亲到一口,弄得凌无朝甜蜜又难耐,“沈郎不是要亲吗?”   沈越冥无辜,弹了下他发带尾端的银叶,“你亲不到能怪谁?”   “沈郎总是躲。”   沈越冥一脸淡定给他扩充小剧情,“你忘了成亲那天,你也是这么让我追?追不到不许亲你,我家一百多亩的庄园让你躲,我追了一整晚,天亮才亲上,那可是我的新婚夜!”   “现在这么小的地方,你才追了半个时辰不到就腻了,”他盯着凌无朝,“你对我到底是不是真心?”   凌无朝一怔,慌忙道:“当然是!我愿意追沈郎,不再那么急着亲你了……”   沈越冥勾唇,“嗯,那接着追,追到让你亲十下。”   这自然地被当成了新婚爱侣欲拒还迎的小情趣,他俩一逃一扑在树洞里玩得不亦乐乎,把神树急得疯狂发散力量,“怎么还不做?亲都不亲,这么能忍!”   眼看力量影响不到他们,神树被勾得心痒难耐,今天说什么也要让他俩做上,猛地从内壁探出一条树藤去缠他们。   它能凝出实体,沈越冥心里有了谱,拽住凌无朝灵活一躲,猝不及防被圈腰带进怀里。   沈越冥还当在玩新婚小游戏,笑笑,“抓到了,欠你十个。”   “沈郎早就欠了我不少吻,”凌无朝纠正他,“再加十个。”   他这才发现凌无朝眼中红晕已经褪去,恢复了理智。   两人一边躲避树藤一边低声聊天。   “我什么时候欠你吻了?”   “就是欠了,算上寻鹰的债,沈郎共欠我三百一十个吻。”   “这么多,你编的吧……李寻鹰的债不关我事。”   树藤越来越多,全被他们灵活躲开,神树愤怒又焦急,想要赶紧把他两人捆起来亲热。   还不做!还不做!这两人到底在干什么!   疯狂的树藤不断挤压树洞空间,直到再也没有新藤出现,两人有意放松,被众多树藤簇拥着推到半空,身体紧紧捆缚在一起。   “看来这下不得不做了。”沈越冥叹气,挤出一只手,覆上凌无朝的背,“准备好了吗?”   凌无朝点头。   神树满足地松了口气,“你们小两口,做就做嘛,还挺有仪式感……等等!”   在神树藤尖期待的颤动下,大量魔气发散,将它牢牢控制在原处。   神树慌张抗衡,树藤涌动着想要收回,却在魔气的压制下动不了分毫。   树洞内很快响起阿潼的声音,“还在疏散人群,辛苦两位坚持一会儿,等我拔完林再毁阵!”   神树被他俩牢牢锁在原地,急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毁我林子?”   沈越冥哼了声,“正义之士,看不惯你这淫。秽之地,就要毁,怎么了?”   “不爱做离开便是!总有爱做的,你们不能这样!”   “那些人分明是受你蛊惑后被迫留下,哪是爱做?要不是我老大厉害,我俩今天也得被你榨干在这儿。”   “你们不是一对?”   “当然不是,我们是好兄弟。”   神树怒道:“你们骗我!你们就是一对!”   沈越冥冷笑,“随便你吧,反正一会儿就要你命。”   “你敢杀我,主人不会放过你们!”   “我们不怕。”沈越冥弹了下它的树藤,“树兄,你主人把你放在这里有什么用?每天诱惑人进来亲热,好无聊。”   “你懂什么!我是被主人赋予希望的神树,他说了,等我长大,就让我掌管全天下的情侣,做最甜蜜的神!我已经在很努力长大了,每天吃很多饭,我跟你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欺骗我……”   它说着竟然流起泪来,大量透明黏液从树藤尖端分泌出来,沈越冥皱了皱眉,觉得恶心,又觉得身体有些不舒服,密密麻麻的痒意顺着腰腹向下,瞬间热涨。   意识到树藤分泌出的是催。情黏液,不等起作用,他便聚起灵气防护全身,第一时间压下小冥那股冲劲,刚要提醒凌无朝,腰上就被一杵。   “……”   小朝永远是个争强好胜,一马当先的孩子。   两人被树藤捆缚,身体贴得很紧,躲无可躲,凌无朝解释道:“我控制不住……”   神树带着哭腔大笑,“控制不住就不要控制了!快点做吧,让我死前尝尝你们,做个饱死的神树!”   说完,它又不甘心地放狠话,“主人不会放过你们的!”   “得了吧,你主人最会放弃小弟了,就你傻。”   神树愤怒,卷他们腰的树藤从魔气压制下拼出最后一丝力气,蠕动着让他俩上下蹭,这使得小朝和沈越冥的腰腹被迫练起了摩擦生热的铁头功。   面对面这样,凌无朝很不好意思,低下头不看沈越冥,“对不起,沈郎。”   “没事儿,”沈越冥低声说,“你再试着压制一下。”   话音刚落,捆着他们的树藤便猛然一收,让他俩更近,凌无朝一声闷。哼,小朝直愣愣地贴到沈越冥腰上,被两具身体挤压。   这神树马上要没命,故意作弄他们,凌无朝很难受,觉得会让沈越冥不适,张嘴又要给他道歉。   沈越冥却皱起眉,问他疼不疼。   这么压着自然疼,现在还不能杀阵眼的神树,他们只能维持这个姿势控制它。   神树唯一能报复的就只有脆弱的小朝。   “要不你弄一下,”沈越冥说。   让孩子赶紧睡,不至于这么难受。   凌无朝动了动被树藤牢牢缚在身侧的两只手,求助似的看向沈越冥。   “……”   沈越冥有手能动,本想犹豫,可那树藤又开始作乱,他不愿凌无朝再难受,强行挤进树藤的空隙,隔着衣服劝下了一马当先的小朝。   衣料没那么厚,能透出来,沈越冥手心也湿了些,他不想让凌无朝尴尬,什么也没说,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   凌无朝脑袋靠在他肩上,轻喘着向他道谢,“沈郎辛苦了。”   “确实辛苦。”沈越冥扭扭泛酸的手腕,“太不懂事了,这种危急情况还那么难搞,可见你平时就没教好。”   “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凌无朝心里愧疚,埋首在他肩上不动,却又忍不住回味。   过了会儿,沈越冥眉头一皱,腰腹传来熟悉的感觉,手腕下意识泛起酸。   “……凌无朝,忍住。”    第47章   那神树最终死在宁界主愤怒的鬼气之下。   在沈绝的地盘灭他的小弟, 难保不遭报复,阿潼回来后一刻不逗留,带上情郎就走。   魔皇二人没与他同行, 不慌不惧上街闲逛。   昨晚灭神树, 今夜两人还坐在客栈的屋顶看月亮。   有附近的小鸟落在凌无朝掌心, 啾啾着给他报信, 说沈宗主确实已经出关。   它的巢就在天魁宗里,今天外出觅食,回来时刚好遇到整整十八层护山大阵打开, 它穿不过护山大阵,回不了家。   “这么坏!”   沈越冥如今也算半个鸟语高手,本来站在一旁, 闻言挨着凌无朝坐下,手扶到他腿上, 半个身子凑过去跟小鸟说话。   告别了小鸟,沈越冥沉吟, “沈宗主早就出关,护山大阵今天才开, 怕不是发现神树被除, 我们正在天魁城中?”   “嗯,沈郎猜得没错, 他果然宁肯吃下这个闷亏,也不正面跟我们撞上。”   沈越冥笑了笑,“毕竟魔皇大人是主角,他惹不起总躲得起。”   他不止一次提到过“主角”这个词,凌无朝向他请教。   沈越冥只给他讲自己喜欢的话本,主角都是天命所归的幸运儿, 拥有强大的金手指,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逢凶化吉,一生顺遂。   可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魔皇》都不算沈越冥喜欢的话本,凌无朝也不是那种幸运顺遂的主角。   他说着就感叹,“所以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你,毫无道理。”   凌无朝弯起唇,握住他的手,“有没有可能,沈郎本来就很喜欢我,就算把我当成话本里的角色,也克制不住自己的心?”   他把机械手放到沈越冥心口,“沈郎再努力想想,这里不是话本,我也不是你口中纸墨书页里的主角,我是你的恋人。”   靠坐在一起互相摸着腿和胸口的动作很亲密,沈越冥垂眸思索,脑袋跟他轻碰了下,“我想想。”   天上金眸忽又闪现,眼珠朝他俩挪动,似要观察,下一瞬便猛地闭上,遭遇爆破般,空中只余白烟。   沈越冥笑,问凌无朝:“看见没?”   “嗯,我们并不在魔域……有人发射炮弹?”   “我让玄珂带人守着炮,发现端倪就轰,这炮少了,有人缺岗。”   说着他就牵凌无朝起身,“回家吧,我去看看谁偷懒。”   他这么自然地牵手,凌无朝反握住他,“好。”   胖胖来接他们,巨鹰背上,凌无朝贴着他坐,一路上与他十指紧扣。   沈越冥垂眼看着两人紧扣的双手,“我记得万劫山后面有个荒废的池子,带喷泉,还挺大的。”   “嗯,那边的池堤和喷泉都坏了,总说要修理,一直没安排。”   “回去修修吧,我还没见过那么大的喷泉。你见过没?”   “没有。”   沈越冥勾唇,“那等修好我们一起看。”   “嗯。”   刚回魔域,沈越冥就神神秘秘把嵇家兄弟叫到身边,安排给他们一项艰巨的任务。   两人面色复杂地领命离开。   没几天,魔皇就接到不少魔修告状,说他的男宠和那兄弟俩疯了,竟然四处打听别人是不是处男。   “魔皇大人赶紧换个男宠吧,”一个年轻魔修抱着魔尾羞愤道,“他不光打听这个,还顺手摸我尾巴,问我这么滑溜,怎么保养的……这种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男宠就应该赶出魔域!”   魔皇正和萨山主喝茶,闻言呛了下,萨谟让告状的魔修先走,冷哼道:“男宠,水性杨花。”   那池泉是萨山主的地盘,要修理得经过他同意,他答应了,条件是魔皇来给他泡茶。   凌无朝擦了擦唇,笑道:“他不是男宠,是更交心的关系。”   “挚友?”   “情郎。”   “那是什么,”萨谟皱眉,“交心便是挚友。”   凌无朝带了新茶叶给他尝,他很喜欢,一壶茶很快喝得见底,起身去续水。   魔皇在他身后说:“挚友交心,必然时常挂念,有人得知萨山主最近爱喝茶,特意托我给你送来。”   萨谟续水的动作顿了下,魔气卷起桌上的整罐茶要丢掉,魔皇拦下他。   “很老的清友茶,不合现在人的口感,已经不再产,落仙大陆上仅此一罐,扔了就寻不到了。”   魔皇轻轻挥开他的魔气,作势要将茶拿走,“萨山主不喜欢喝,我带回去……”   话音未落,萨谟便瞬移过来,魔尾从他手中卷过那罐茶。   “茶,我收,下茶的菜,让他送。”   “什么?”   “狼心、狼肺、狼头、狼爪。”   沈越冥来接凌无朝,路过半开的窗,恰好听见这句,挑眉,“这么会吃,我都馋了,萨山主喜欢清蒸还是红烧?”   魔气猛地将窗关上,差点夹到沈越冥脑袋。   凌无朝很快出来,关切他有没有事。   沈越冥和他并行下山。   “没事。这个萨谟是不是暗恋你?一大早就找,饭点了还不让走,他自己不能学学泡茶,这很难吗?”   凌无朝轻笑,“是我要来的,望山最近联系我,托我给萨山主送东西。”   沈越冥想起那个一见凌无朝就摇尾巴的狼兽人,那朵对大嫂犯了错的桃花。   “我好像听你提过,”他啃了口从路边摘的果子,“伏望山和萨谟是旧识,你第一次见萨谟,跟他提伏望山,本想套近乎,没想到被赶出来了。”   “嗯,望山也是后来才告诉我,他跟萨谟很早便决裂。”   “没问问原因?”   凌无朝摇头,“望山不愿意说。”   沈越冥盯着脚下的路思索,凌无朝脑袋凑过来,想尝他手中的果子。   他躲了下,“你要吃我给你摘一个。”   “我就尝一口。”   沈越冥不给。   “沈郎怎么了?”凌无朝问,他和沈越冥早就是可以分食果子的关系了。   “保持距离,魔皇大人,能吃两个为什么要吃同一个?”   “……因为我并不想吃果子,只是想与沈郎亲近。”   “那你最近注意点,别跟我太亲近,我怕你之后难受。”   凌无朝不解,“什么意思?”   “没事。午饭有道鲜鱼汤,特别香,再不去被他们抢完了。”   沈越冥带他加快脚步下山。   _   喷泉水池完工,沈越冥把那颗直击灵魂的鉴定球扔了进去。   他先后找来不少人试验这个法器。   嵇玄璋第一个上,红着脸站进池中,水池很浅,只淹到他小腿。   湖面很快涟漪阵阵,一排闪烁着绿光的小字显现在半空。   【您是处男】【您是处男】   这种事毕竟私密,显现的字形很小,即便如此,嵇玄璋还是胀红了脸,小声说:“行了没师兄?别让人看见!”   沈越冥让他出来,告诉他,“这有什么好丢人的?处男,是男人最大的美名。”   嵇玄璋更尴尬了,看到嵇玄珂在一旁偷笑,一番打斗,拽着弟弟一同踏了进去。   仍是一行绿色的小字。   【两位处男】【两位处男】   又找了几位愿意配合的魔修,鉴定出来【您不是处男】的亮黄小字。   确保鉴定结果与实际相符,沈越冥点头,向他们道谢。   他没太在意黄字的内容,反正与他无关,他只会用那行绿色小字向凌无朝证明一切。   这么一想,沈越冥又觉得字太小,万一到时候凌无朝站在岸边看不清怎么办?   他当即把法器唤出来,坐到旁边鼓捣了一下,让显示出的字体变大。   处男认证对沈越冥来说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字大点没关系,那是荣耀。   嵇玄珂蹲在他旁边问:“师兄要试试吗?”   沈越冥勾唇,“我不急。”   刚把调整完的法器扔进去,楚桐就慕名而来,她很兴奋,二话不说往里跳。   岸边三人同时伸手,“别——”   几行通红的大字忽地显现。   【您不是男的】【您不是男的】   沈越冥松了口气,他还怕楚护法来了会尴尬,好在这法器随主人,是颗断袖球。   楚桐没有体验到这新奇东西,失望离开。   没多久,大白狗又趁他们不备扑了进去,这回是黑色的大字。   【您不是人】【您不是人】   沈越冥十分满意。   这就是直击灵魂的鉴定。   老祖宗的法器,果真权威。   他坐在岸边,笑着让大白狗出来,抱在怀里揉它湿漉漉的脑袋毛。   他很快就不给凌无朝当沈郎了,不会再搂搂抱抱,摸脑袋捏脸蛋,你一口我一口地吃东西,也不会再给凌无朝系头发。   他抱着大白狗不撒手,脸埋进它毛绒的胸膛,宠物狗的手感好像也不错,等烘干了毛,就可以替代凌无朝软乎乎的脑袋。   又不禁想,凌无朝以后不叫他沈郎还能叫什么?叫别的会不会尴尬?还愿意跟他当好兄弟吗?   他之后不抱凌无朝了,可以多来抱抱宠物狗。   他身后,兄弟俩面面相觑。   师兄什么时候这么喜欢狗了,拱来拱去爱不释手,还要给狗脑袋编小辫,不嫌湿吗!   _   因为修理池泉,万劫山后面这片荒地被彻底清理了出来,夜里,魔修聚到一起,在这边举办了热闹的喷泉晚宴。   魔皇最近接了兽人城很多信,多半是伏望山发来的,让他帮忙邀约萨谟。   可萨谟对这个狼兽人的态度实在不好,凌无朝因此受过多次冷脸,今天还被萨山主用剑指了脖子。   萨谟让他少管闲事,又寒声威胁他,再跟兽人来往就对他不客气。   沈越冥听说后找萨谟打了一架,折断他那把剑,警告他对魔皇大人放尊重点,别看凌无朝脾气好就得寸进尺。   回房后,他又夺过凌无朝回信的笔,把伏望山骂了一顿。   问他,自己跟萨谟关系多恶劣不清楚?提这种不合理要求,自己不露面,让好友替你受人冷脸,就这还想对大嫂犯错,大嫂就是随大哥去了也不选你!   凌无朝急忙阻止他,让他润色一下语言,沈越冥制住他两只手,喊胖胖来把信带走,嘱咐它亲自送到,顺便啄两口狼毛回来。   “啾!”   等胖胖飞远了沈越冥才放开凌无朝,冷脸坐下。   他本来想约凌无朝去看喷泉,中途听说这件事,又是打架又是回信,气冲冲忙活到现在。   凌无朝小心翼翼问:“还去不去喷泉?”   “去什么?大半夜人早散了,没见那边灯都撤了?”   凌无朝不爱与他争吵,和声说:“沈郎别这么凶。”   沈越冥没想凶,努力把语气放平稳,“那头狼三番五次找你,你不拒绝,受了欺负也不说。”   “望山是朋友,帮忙接纳了很多兽人,他主动约萨山主是想缓和关系,我想帮他一下。”   “那你也不能让自己为难。这么多天了,怎么不告诉我?”   “沈郎最近很忙,我总是找不到你。”   “……”   沈越冥忙着修理水池,又精心举办了喷泉晚宴,摩拳擦掌准备跟凌无朝证明“我不是你的沈郎”。   他一直忙自己的事,忽略了凌无朝遇到的困难。   他起身,“走吧。”   “去哪儿?”   “喷泉。”   长痛不如短痛,快刀斩乱麻,证明完再说。   后半夜路上没人,晚宴也早就散了,沈越冥肚子饿,跟凌无朝一前一后走着,盘算着一会儿证明完去哪儿吃点。   凌无朝肯定不陪他去,估计会窝起来哭,而他这个罪魁祸首,会在把魔皇大人搞哭后一个人去吃饭。   到了喷泉旁,沈越冥借着月色看向凌无朝尚且懵懂的眼神,忽然有种把人约出来提分手的紧张感。   怕他哭,又不得不让他哭。   两人沉默着绕喷泉散步,凌无朝看着他的背影,多次欲言又止。   沈越冥近来找了不少人在这边闹腾,自然也传进了魔皇耳中,凌无朝知道这喷泉是做什么用的。   沈越冥纠结了很久,最终咬咬牙,心想,来吧。   大不了一会儿凌无朝哭了,他不去吃饭,留下来哄。   他会让凌无朝脑袋靠到自己肩膀上,拍着他的背告诉他,命运就是这么无常,总会有一些突发状况让你感到不知所措,但是没关系,我会陪着你慢慢接受它。   就算不当情郎,哥们儿宽阔的胸膛依然为你敞开,处男好兄弟铿锵有力的怀抱不比情郎差。   最后还可以成熟又可靠地对他说,不要难过了,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思及此,他止步,踩上池堤纵身一跃——   稳稳落入池中站定,水面迅速泛起涟漪,不多时,在他惊疑的视线中,一行亮黄的大字缓缓浮现。   【您不是处男】【您不是处男】   “……?”   谁不是处男!   凌无朝站在岸边,隔着那行大字与他相望。   沈越冥沉默站在池中很久不动,凌无朝唤他,得不到回应,只好进去将他牵了出来。   两人坐在岸边,衣摆都湿漉漉的,池中那行大字已经消散,沈越冥垂眼,盯着地面发呆。   凌无朝担心他,揽过他脑袋让他靠到自己肩膀上,轻拍他的背,温声安慰:“沈郎不要想太多,这属于突发状况,打破了你以往的认知,我知道你一时很难接受。”   “没关系的,以后沈郎不必纠结我们的感情了,我陪你找回记忆,好不好?”   沈越冥靠在他肩头,呼吸急促,手攥住他衣袖,看起来更难受了。   “你别说了,凌无朝……这都是我要说的。”   不是应该他哄凌无朝吗!   “嗯,不说了。”   凌无朝摸摸他脑袋,“事已至此,沈郎别乱想了,我带你去吃饭,你有什么在意的事都告诉我。你想吃什么?”   听着这成熟可靠的安慰,沈越冥一时悲上心头,伴着肚子两声不争气的咕噜,颤声道:“这也是我要说的……”    第48章   凌无朝刚牵沈越冥出魔域, 就碰到了送信回来的胖胖。   小白鸟飞到沈越冥面前给他看嘴里的狼毛,沈越冥恹恹瞥了眼,没什么反应。   凌无朝把狼毛收起来, 跟小白鸟说了个店名。   小白鸟点头, 化作巨鹰, 带他们去。   途中, 他对沈越冥说,北边有个很小的无名城镇,镇里有不少好吃的小馆子。   “那小镇偏僻, 隐蔽性强,镇民都很好,我与寻鹰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 他们的饭很合你口味。”   沈越冥脑子不想动,肚子倒很活跃, 应景地叫了两声。   凌无朝轻笑,拍拍他小腹, “别急,很快就到了。”   “吃什么?”沈越冥盯着白鹰背上的毛, 一边发呆一边问。   “留客居的三鲜饺。”   “这名字听起来像个客栈。”   “是客栈, 也是家小有名气的饺子店,他们的秘制馅料包饺子很好吃。”   “哦。”   他一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 还没从【您不是处男】的冲击中缓过神。   凌无朝牵他下鹰背,进店落座,点了菜后让他等一等,独自出了门。   大半夜吃饭的就他们一桌。   凌无朝刚走没多久,就有人端着一小盘饺子送上桌,嗓音爽朗道:“客人饿了吧?正菜还得等会儿, 先吃几个小饺垫垫肚子。”   沈越冥抬眼一看,是个粗布短衫的干练女人,正笑着坐在他对面。   “我是樊英,这小店的老板。”   她一靠近,沈越冥就知道这是个修者。   他拿起筷子尝了口饺子,立刻吐出来,被馅料里的辣椒刺激上了天灵盖。   “好意心领了,吃不动。”他灌了口水,辣得舌头疼,   “试试第二个。”樊英说。   沈越冥看了她一眼,将信将疑地尝了第二个,入口鲜香,皮馅嫩滑,瞬间调起他被辣光的食欲。   见他满意,樊英笑问:“第三个要试试吗?”   沈越冥放下筷子,“不了。”   他想起这地方了,《魔皇》里提到过,老板是个恶趣味的厨师,喜欢让人盲吃她做的饺子。   把凌无朝弄哭的生饺子就出自她手。   “李大侠死了?”樊英突然问。   “什么?”   樊英耸耸肩,“我刚才见你和凌公子一同进来,举止亲密,李大侠若在,必然不允许。他肯定死了。”   这偏僻小镇消息不流通,她猜李大侠死没死,都要看他情郎有没有谈新的。   “我不清楚他死了没。”沈越冥垂眼看着盘中饺子,“我也想知道。”   樊英惊诧,向前趴到桌子上,“不清楚李大侠死了没你就敢跟凌公子谈?不怕他找你?”   “我胆大。”   樊英摆手道:“这不是胆子的事!李大侠那种恶霸无赖不可能把情郎拱手让人,我劝你趁还没深陷赶紧跟凌公子分了,不然被李大侠那神经病盯上,骨头都给你嚼碎。”   沈越冥失笑,“樊店长,你这么讨厌他就别叫他大侠了。”   “你以为我愿意?两百年前我俩一人一把菜刀决斗,我三局两败输给他,被迫答应他两个条件,其一就是以后只能称他大侠。”   “哦,那其二呢?”   “哎!别提了!”   樊英往窗外看了眼,确保凌无朝还没回来。   “其二说出来我都嫌丢人,他要我跟他排一出戏,他带凌公子来我店里吃饭,我是狗眼看人低的恶老板,见他两人是魔修就心生厌恶,故意跟他们要高价,还在菜上动手脚……”   樊英点点沈越冥面前这一小盘饺子,“本人平生最爱做饺子,饺子就是我的命,那李大侠竟然让我上饺子的时候发癫,重重放盘,把半盘饺子都掉到凌公子身上。”   沈越冥:“这有点难吧?”   樊英揉揉脑袋,“是啊,严格要求就得掉半盘,我要么掉多要么掉少要么不够恶毒,上了整整三回才合格,浪费粮食!”   沈越冥替她补充,“并且饺子还是生的。”   “你怎么知道?”樊英惊讶,“凌公子跟你说了?”   “嗯。他是不是还哭了?”   樊英面色凝重,“这正是李大侠的凶残之处,本来计划的是在饭桌上让凌公子哭,可人家根本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哭,还关心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怎么手抖成这样。于是李大侠拍桌而起,怒斥我这恶老板欺负人,拽着凌公子跟我打斗到厨房,混乱中抓起我桌上一把胡椒面儿毫不犹豫洒向凌公子——”   凌无朝的身影从窗前经过,她声音骤然放轻,快速说:“凌公子哭了特别久,眼都肿了,因为我那秘制胡椒面儿里混着不少辣椒粉!总之你能分赶紧分,千万别被李大侠那个神经病盯上……言尽于此,我去给你们上菜!”   她迅速离开,跟凌无朝打了照面,互相礼貌地点了点头。   凌无朝带了脆皮烧鸭、蜂蜜桂花糕、清拌素菜和冰镇甜蔗水回来,他这样满载而归,让沈越冥想到在外面觅完食回家的小动物。   招牌三鲜饺很快上桌,两人脑袋凑在一起吃饭,凌无朝看出他喜欢,放下筷,弯唇盯着他。   注意到他的视线,沈越冥不抬眼,问:“你不吃了?”   “想先看会儿沈郎。”   “你看吧,一不留神我就全吃光了。”   凌无朝喝了口甜蔗水,他一喝,沈越冥也想喝,刚喝完就听见凌无朝一声轻笑。   跟他待久了,沈越冥早已被恋爱脑腌入味,不开口都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一口我一口,大家品尝一样的东西,像在接吻。   吃完饭,沈越冥主动说要去散散步,凌无朝欣然同意,拿上没喝完的甜蔗水随他出门。   沈越冥手垂在身侧,凌无朝自然地牵上他,主动询问:“沈郎在想什么?”   “在想我的处男之身。”   “你接受了吗?”   “接受了。”   凌无朝眼神一亮。   测试了那么多次,沈越冥很相信这个法器,直击灵魂的鉴定就是很权威。   ——他不是处男。   “沈郎之前说,更相信自己的身体。”凌无朝捏捏他的手,“现在你愿意承认我们的感情了吗?”   沈越冥不语。   凌无朝看着乖巧正经,只有他知道这小子私下里有多如狼似虎。   他现在敢说一声承认,凌无朝立刻就能带他回客栈开房。   他保守道:“我的身体虽然不是第一次,但是心还是初恋,初恋都是很纯情……”   “啾~”   脸颊一软。   他脚步顿住。   凌无朝一直在喝甜蔗水,唇水润冰凉,软软的,印到脸上很舒服。   “……这就挺纯情的。”沈越冥摸了摸脸。   凌无朝弯唇,把侧颊露给他,也不直说让他亲,与他轻轻牵着手在路上走。   沈越冥酝酿,余光一直在看他的脸。   “渴了。”他跟凌无朝要水。   水递到唇边,他没急着喝,偏头在凌无朝脸颊也啾了一口。   凌无朝瞬间弯了眼,眸中涌起星星点点的笑意,趁他低头喝水,凑过去和他贴了贴脸。   凌无朝很喜欢和他这样纯情地亲来亲去,询问他何时可以纯情地搬到自己房里。   “我的房间本来就是沈郎选的,住起来舒服,我们住在一起,也有益于帮你恢复记忆。”   沈越冥笑了笑,“然后再纯情地睡一个被窝,纯情地脱对方衣服,纯情地光溜溜抱在一起,纯情地探索生命的美好?”   凌无朝脸颊泛起纯情的红,唇角勾起纯情的笑,“嗯。”   “还是做邻居吧。”沈越冥说。   眼见凌无朝失望,他又补充,“可以串门。”   -   魔域一个凉爽的清晨,沈越冥推开窗吹风,昨夜抱着被子来串门的魔皇正在他榻上熟睡。   他接了只小鸟在掌心,手指摩挲绒绒的鸟脑袋,另一手拿着龟壳,刚结束和祝庄主的通信。   鬼公子找齐了失踪者的魂魄,已经尽数送到栖岚山庄。   沈越冥告诉凌无朝这个消息,凌无朝在被子里应声,拢了下睡到松散的寝衣,缓慢坐起身。   两人互相串了几天门,一起睡觉都是和衣而眠,没有什么过分亲密的接触。   顶多早上沈越冥戳凌无朝脸颊时会被他攥住手腕往手心亲吻,夜里凌无朝蹭沈越冥腿时会被他两腿并拢钳住动弹不得。   有时候两人一起失眠,凌无朝就给他讲过去和沈郎相处的点点滴滴。   通常讲着讲着就会歪,变成了和沈郎亲热的点点滴滴。   凌无朝一本正经讲,沈越冥听着,满脑子乱想,那些话对他这颗初恋的脑子来讲很过头,凌无朝连各自在床上的隐秘癖好都要细致地告诉他。   他觉得不用这么细,凌无朝却说一定要这么细,总有一个点能触及沈郎的记忆。   凌无朝隔着被子抱他的腰,脑袋靠到枕边,“你从前排斥自己是沈郎,不爱听这些,现在好不容易接受了,我想全都讲给你。”   “那以后不在晚上讲这些。”沈越冥把他散乱的银发往后拨了拨,不让那些发丝撩自己脸,“听完睡不着。”   凌无朝透过被子摸了摸小冥,向它道歉。   他还惦记着哄孩子,沈越冥无话可说,又想笑,只能背过身让他赶紧睡觉。   凌无朝下床穿衣服,让沈越冥把被子送到隔壁,今夜该沈越冥去他房里串门了。   他这就要出门,去栖岚山庄帮有了魂魄的失踪者恢复皮肤。   沈越冥依然倚在窗边吹清晨的凉风,凌无朝双臂环过他的脖颈,沈越冥视线从窗外收回,跟他贴贴额头,“早去早回。”   本想给凌无朝束发,可发带都握手里了才想到凌无朝要去见祝鸢。   祝庄主曾对魔皇大人表现出极其强烈的好感,凌无朝再这么好看地束发过去,不得迷死她?   于是沈越冥把发带收进怀里,第二次叮嘱他,“早去早回,就不留下吃饭了。”   沈越冥把被子抱到魔皇房里,动作熟练地铺床,铺好后整个人趴了上去。   他醒得太早,要睡回笼觉。   身下软绵绵的,两床被子时常睡乱在一起,早沾染上了一样的气息。   小半个时辰过去,他在阳光最好的时候睡醒,揉揉脑袋,换衣服出门。   嵇家兄弟邀他共进早餐,他拒绝了,四处搜寻着什么,忽而看到不远处正和大白狗嬉闹的小女孩。   “小岱!”他过去准备借狗,岑川这时拎着小书箱过来,要送孩子去学堂。   小岱把大白狗托付给他,牵着娘亲的手去上学。   大白狗兴奋地吐着舌头看他,沈越冥蹲到它身前,从胸口引出一缕红色灵气拍进它脑内。   黑眼珠瞬间变得赤红,宠物狗友好的笑容带上几分狂狷,嗓音低沉道:“怎么,找本座有事?”   沈越冥揉了把狗耳朵,“沈兄,我谈过恋爱吗?”   “……”   大白狗嗤笑,“你问本座?”   “我记不清。”   大白狗眯起眼沉吟,“凌兄的确说过,你失忆了。”   听他这称呼,沈越冥捏住狗耳朵,“我还没说是谁,你果然认识他。”   “自然,本座与凌兄不打不相识,”大白狗语气欣赏,“你若是跟现在的他谈恋爱,本座同意。”   沈越冥皱起眉,“你跟他见过了?”   大白狗爪子拍拍他脸,“你被鬼吓到那晚,本座醒了,发现他正啃你,还要咬你耳朵,便准备杀他。”   “所以我那晚没梦游,他脖子是你掐的。”   大白狗骄傲地仰起头,“没错。”   太晒了,沈越冥领它到树前坐下,一揽大白狗的脖子把它带近,“沈兄,你既然提现在的他,证明你也认识以前的他。告诉我,我们是不是谈过?”   大白狗哼笑了声,“是啊,爱得毫无原则的初恋。”   沈越冥揽狗脖子的手臂一紧。   大白狗睨他一眼,甩着脖子从他身边挣脱,“若是从前那个小笨蛋,本座倒是乐得你失忆,忘了他是好事。”   沈越冥垂眸,“你不喜欢他,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你明明有更多重要的事没做,变强了吗?成神了吗?征服世界了吗?本座为战而生,自从住进你魂海,日日委屈,杀人都杀不尽兴,还要放任你跟笨蛋谈恋爱?”   沈越冥面色惊诧,“委屈你?没让你杀尽兴?你忘了咱们魔海的水一千年都是红色?”   大白狗冷嗤,“这你就满足了?”   沈越冥不跟他扯,讲回凌无朝身上,“你不喜欢他,所以经常背着我出来欺负他冷待他,将他骂得一无是处。”   “本座只是偶尔,没有经常。那个笨蛋没有脑子,回回哭,哭完还跟你好。”   沈越冥咬牙,“那是因为我不会那么对他!你每次出来欺负他,我全然无知,还正常跟他恋爱,他心里委屈也不敢说,只觉得我喜怒无常,喜欢这么作弄他。”   昨晚两人同榻夜谈,沈越冥问了一直在意的问题。   不论是《魔皇》的剧情还是凌无朝的认知,都笃定那个雨天伤害他的人是沈郎。   可凌无朝这些天跟他细数过往和沈郎的甜蜜,在他的讲述中,沈郎分明对他好得挑不出一点错。   那样和谐融洽的感情骤然变化,情郎突兀伤害他,凌无朝为什么不怀疑?   凌无朝不想解释,只带他回忆过往的美好,模棱两可地答:“沈郎怎么对我都没关系,我都喜欢。”   怎么问他都不说,后来沈越冥急了,把他挤到墙角,手伸进被子里挠他痒,凌无朝半推半就地求饶,闹腾没一会儿就把被子压到身下,两具身体贴得很近,寝衣宽松绵柔,你推我挠间三两下就扯得乱。   沈越冥突然停了手,凌无朝也不再求饶,唇仍挑着,隔着抬头就能触碰鼻尖的距离与他对视。   沈越冥手还停留在他腰上,哼了声说:“你带我回忆,又不坦诚讲,最后再怪我记不起来。那我不想了,我们起床去拜把子,当一辈子好兄弟。”   呼吸缠绕在一起,没有好兄弟会在榻上贴得这么近说话,凌无朝仰头,啾了下他鼻尖,“不要。”   “……”   逮住机会就亲,没有哪儿是他不爱亲的。   沈越冥翻身躺到他旁边,“那你好好讲,是不是还漏了东西没告诉我?”   凌无朝只好补全刻意落下的东西。   沈郎一直是一个忽冷忽热的人,前一天还温和可靠,第二天便会没有任何预兆地变脸。   他少年时脑子笨,很多东西不懂,沈郎睡前安慰他别自卑,任何事都能慢慢学,醒来眼中便只剩冷漠与厌烦。   嫌他起床晚,嫌他吃饭多。   让他每天必须在大家起床前把院里的兵器架和上面的兵器全部擦一遍,兵器架一擦就松动,刀枪落了满地,砸伤他的脚,沈郎会快步走过来,把他推到一边,怪他笨手笨脚弄坏了兵器架。   沈郎与玄璋玄珂说笑故意把他晾在一边,凌无朝大着胆子黏他,他就拽凌无朝到林子里,逮了虫蛇放到他身上,命令他不许动也不准哭。   “带回家养吧,以后你每天跟这些小家伙玩一个时辰,练你的胆子。”   他实在害怕,摇头拒绝,沈郎便冷笑,“我为什么要留一个怕虫的废物在身边?不听话就滚蛋。”   为了不滚蛋,第二天他天不亮就起床擦兵器,不小心又把兵器架弄倒,不过这次他学聪明了,没砸脚。   沈郎听到动静出来看,问他在做什么,他慌忙道歉,说不知道为什么兵器架一碰就倒。   沈郎让他回去睡觉,自己在外面鼓捣半天,修好了兵器架。   吃饭时他小心翼翼,只盛一点点,配几片菜叶,看桌上的肉实在馋,挑了一块最小的夹,一边夹一边看沈郎脸色,眼见沈郎皱眉起身,他吓得不敢把肉往自己碗里放,就近给了玄珂。   玄珂莫名其妙,夹了块大肉还给他,压低嗓音恶狠狠跟他说:“别想在师兄面前表现!”   说着就冷脸把饭桶搬来给他添饭,“装什么装,就你小鸟胃?就你吃得少?就你好养活?吃!”   沈郎已经生气离开,他在玄珂的胁迫下饱饱吃了一顿,刚放下筷子,沈郎就端着一碗面放到了他面前。   “饭不合口味就说,不能饿肚子,来,吃这个。”   玄珂气得扭头就走。   他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面,打了个饱嗝,心想,沈郎惩罚人的方式好多样,昨天饿他,今天要撑他。   午后他忍着害怕把虫蛇从罐中拿出来,去沈郎面前把玩,以彰显自己的勇敢。   看到他被毒虫蛰出的满手红包,沈郎大惊,让他扔了虫子,带他去抹药。   当晚他就偷听到沈郎语气凝重地跟玄璋玄珂说,他可能是个傻子,让兄弟俩不要欺负他,遇事多让着他。   ……   凌无朝说着便要睡着,他虽然在讲沈郎如何对他不好,却讲着讲着又会讲到沈郎对他好。   他把手臂搭到沈越冥身上,半睡半醒间说,那只是一些很偶然的小插曲,他和沈郎在一起的极大多数时间都很快乐。   那件事也只不过是插曲的一部分,手臂和神骨对他而言都微不足道,他只想和沈郎继续在一起。   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沈越冥躺在他身边,望着眼前一片黑暗沉默。   良久,轻叹了声,“笨蛋。”    第49章   “魔皇大人的男宠和宠物狗打起来了——!”   随着一声兴奋的大喝, 魔修们暂停修炼,呼朋引伴过去围成一圈。   一人一狗已经打了很久。   只见大白狗人立起身,前爪迅捷出招攻击男宠, 男宠不甘示弱与他对打, 几番抱摔翻滚在一起。   “你发什么疯, 我就是问问!”沈越冥从身后卡着狗脖子低骂。   “谁给你的胆子如此侮辱本座!那件事不是本座干的!本座真要害他只会直接杀!”   沈越冥深吸一口气, 手臂松力,大白狗猛地回身,朝他的脸狠狠一脚踹去——被一只机械手抓住。   凌无朝疑惑地看着它的红眼睛。   大白狗看向他飘逸的银发, 狗眼一眯,“凌兄?你怎么变白毛了。”   狗说话了,凌无朝眼中闪过一抹惊恐, 骤然撒开它,立到沈越冥身边问:“它入魔了?”   沈越冥刚要回答他, 就皱起眉,凑到他领口闻, “怎么一股狼味儿?”   说着还从他肩头揪下几根狼毛。   “我从栖岚山庄回来,路上接到望山的传信, 顺便去了一趟。”   “哦, 顺便把饭吃了?”   “嗯,刚好到饭点。”   沈越冥没说什么把那几根狼毛吹掉, 去旁边疏散围观魔修,让他们该干嘛干嘛去,“闲的你们!”   凌无朝和入魔的大白狗对视,蹲下身摸了摸它脑袋。   “凌兄,是本座。”大白狗沉声与他相认。   看到凌无朝疑惑的眼神,它发觉不对, 这副神态不像那晚的凌兄,反而更像久远记忆里的某个笨蛋。   “凌兄呢?你敢占他的身体?”它眼神狠厉,恶声问。   凌无朝听不懂它的话,想了想,捧住毛绒绒的狗脸温声安慰,“刚入魔脑子是会错乱些,你不要想太多,饿了吗?去把盆叼来。”   说着就要起身去给它拿吃的,只听一声怒汪,大白狗猛地将他扑倒,两爪夹住他的脸用力揉,“凌兄!凌兄!给本座出来,别让这个笨蛋占了身体!”   凌无朝经常被大白狗扑,没觉得不对,只不过狗这回热情了些,绒爪弄得他两颊痒。   他握住狗爪轻笑:“别闹,还吃不吃饭了?”   大白狗一口咬上他的机械假肢,洋洋得意,挑衅似的看他。   凌无朝一惊,急忙去掰狗嘴,“别伤到牙,快松开……疼不疼?”   “……”   就是这个味儿,果然是那个笨蛋。   “老沈!”它朝不远处的黑衣身影大喊,“是本座太看得起你了,你谈恋爱的品味毫无进步!”   沈越冥刚回头就看到大白狗把凌无朝扑倒在地的场景,本来就烦,现在更是怒上心头,“你干嘛呢,别乱扑,起开!”   说着就要来抓狗,大白狗冰冷一笑,忽地低头,把脑袋抵到凌无朝胸口,红色灵光从它脑袋顶钻出,在凌无朝心口一跳,消失无踪。   沈越冥大惊,瞬移过来拽凌无朝起身,凌无朝还惦记着狗,沈越冥已经拽他大步朝房间走。   一路瞬移,没几步便进了房摔上门,沈越冥推着他的肩让他躺到榻上,掌心聚起灵光在他身上摸索。   首先探查了心口,又向下摸到腰,一手顺着托起后腰,另一只手从后背摸到了臀。   凌无朝不解,又很惊喜,双臂搭上他肩膀,方便他在身上摸来摸去。   “怎么了?”他在沈越冥耳边问,顺便抬了下腰,方便沈越冥手掌从臀上滑过,去摸大腿。   沈越冥在找沈兄藏到哪儿了。   他不喜欢自己的心魔跑到别人身上,又不想凌无朝莫名其妙被心魔上身,双重不情愿驱使下,找得很急,把凌无朝从上到下摸了好几遍。   他依然能闻到凌无朝身上的狼味儿,一边找心魔,一边问:“午饭吃了什么?”   凌无朝回忆了一下,把菜名告诉他。   沈越冥笑了声,“哦。”   别看伏望山长了颗不太聪明的狼头,心还挺细,全是凌无朝爱吃的菜。   凌无朝肩膀的狼味儿最重,想必是坐在同一边,被揽着肩喝了两杯。   那头狼酒量很一般,一喝就醉,醉了就想对大嫂犯错,让大哥在天之灵不得安息。   后腰衣料上沾了不少狼毛,也是,那狼尾巴那么大,看到凌无朝就甩啊甩的,一下一下蹭着腰,可不就会蹭上不少狼毛。   “我还没吃呢。”他摸到凌无朝肩膀,往上面大量洒灵气,将狼味儿驱散,“我以为你不在外面吃。”   他半跪在榻上,凌无朝双臂环着他的脖颈,腿早就被分开置于他身侧两边,他的左膝盖垫着凌无朝大腿,手放在凌无朝后腰。   这是很不安全的姿势,腰上的手一收力,两人就要撞上。   凌无朝早被他摸乱了呼吸,腿弯了弯,主动勾着他的腰让自己贴近。   “我本来要回来的。”他跟沈越冥脸对着脸,轻声解释,“望山在信里很急,我就先去了。”   凌无朝几乎把自己挂在了他身上,沈越冥不用力托他的腰,他想维持现在的亲近,就只能自己环沈郎脖颈的手臂收紧,勾在他腰上的一只腿也使劲。   这动作维持不了多久,腰相当于是悬空的,不多时便颤。   “我还没吃。”沈越冥第二次说,手仍虚虚搂着腰,也不托他一下。   “我再陪沈郎吃一顿,现在要吃吗?”   沈越冥垂眸看了眼。   小朝正开心地跟小冥蹭着脑袋。   小冥很懒,小朝叫了它很久才坐起身,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不像别人家孩子,早早起床,活力四射。   “你都吃饱了。”沈越冥说,“还让你陪,显得我不讲理。”   “沈郎自己去吃?”   “不要。”   凌无朝有些坚持不住了,又舍不得离开他,跟他贴贴额头:“那怎么办?”   不等沈越冥回答,他先说:“沈郎帮我一下,要抱不住了。”   “那就松手,床这么软,又摔不着。”   “想让沈郎多摸一会儿。”   “不摸了。”   小朝戳了戳小冥,凌无朝问:“不难受吗?”   都快抱不住了腰还能动,还能带孩子交朋友,沈越冥笑,“不难受,你数三个数,我当场压下去。”   凌无朝慌忙道:“不要。”   他很不解,“沈郎带我回房,不停摸我,不是想亲热吗?”   “不是,我找东西。”   “找到了吗?”   “没有,不想找了。”   凌无朝实在撑不住,手臂和腿一起松力,躺到榻上。   衣衫早被沈越冥摸乱,小朝依然生机勃勃,把衣料ding/撑起来,沈越冥这样居高临下的视角恰好一览无遗。   凌无朝脸颊微红,视线落到半醒不醒的小冥身上。   他又回味起了沈郎上次帮忙照顾孩子,两人虽说是邻居,近来经常串门,想来也是能互相照顾孩子的关系了。   于是他轻声邀请邻居,他们俩可以先一起把孩子哄睡,再相伴去吃饭。   “我还没饱,可以陪沈郎吃。”他说。   可邻居育儿有方,天赋异禀,就这么在他的注视下一动不动地让孩子睡了过去。   “……”   凌无朝只好自己哄自己的孩子。   “这是白天。”   沈越冥嘴上说着这样不好,视线却没从凌无朝身上离开过。   小朝是个脆弱的孩子,原本就发着热,蓦地一接触凉空气,全身都颤,急忙贴紧大人的掌心寻求温暖。   凌无朝温柔地摸它脑袋,上下抚摸它的背哄它。   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叛逆磨人,很轻易就气得大人呼吸急促,眼尾泛红,无助地和来串门的邻居对视。   可邻居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愿意带,更不会来帮助他。   “沈郎……”凌无朝陷在软绵绵的被子里,腰起伏着,轻声叫他。   “嗯。”   沈越冥视线在他的脸和小朝身上游移,哪里都想看,又庆幸自己站得高,哪里都能看到。   哄孩子无外乎就那点手段,现在的孩子心灵都脆弱,没教训几下就想哭。   凌无朝惯着孩子,让它想哭就哭,反正大人会哄,用指腹轻轻为它擦去眼泪。   邻居却不满意,皱着眉说,孩子老哭算什么事?别太惯着。   冷声勒令它把泪憋回去,不准哭。   凌无朝一怔。   哭简单,憋可就难了。   更别说小朝还算乖的,轻易不哭,一哭就决堤,怎么忍得住?   凌无朝是个没主见的大人,他选择听从邻居的指令,违背孩子意愿,把孩子牢牢攥在掌心。   然后弄得自己浑身难耐。   “沈郎……”   沈越冥这时问他:“你是不是答应我了,不留下吃饭。”   “是,我拒绝了祝庄主,想要赶回来……沈郎,坚持不住了……”   “伏望山找你,跟你说什么急事了?”   “望山找我,确实、有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沈郎,我能不能……”   凌无朝的脑子没办法思考其他信息,只想着沈越冥松口,他能释放。   “问我干嘛,这不是你自己把握?”   “……听沈郎的。”凌无朝半边脸陷在被子里,难耐地抬眼看他。   沈越冥不紧不慢在床边坐下,“只吃饭,喝酒没?”   “喝了一点。”   “哦,我饿着肚子在家等你,你在外面跟追求者喝酒。”   “不是追求者,望山对我是有误会,我跟沈郎解释过……”   沈越冥不说话了,过了会儿,拍拍凌无朝小腿。   凌无朝向他道谢,如释重负。   他躺在床上平复呼吸,沈越冥问:“难受吗?”   “不难受,沈郎开心就好。”   “是你自己喜欢。”   凌无朝坐起身,手臂圈住他的腰,脑袋往他肩上枕,“嗯,我喜欢给沈郎看。”   他身上热乎乎的,沈越冥偏头跟他贴了贴脸。   “沈郎的脸好凉,很舒服。”   “分明是你太烫。”   凌无朝打理好自己,找了新衣服来穿。   沈越冥在他浑身探查过,没找到心魔,沈兄能躲的地方就那几个,还能去哪儿?   他看着凌无朝穿衣服,试探地问:“你有心魔?”   心魔生于魂海深处,那是唯一探查不到的地方,若凌无朝也有心魔,沈兄必定是躲进了他心魔的栖息地,沈越冥才找不到。   凌无朝系衣带的动作一顿,“什么?”   “没事。”   沈越冥心想,不用问,他肯定没有,古往今来心魔都诞生于剜心蚀骨鲜血淋漓的恨,凌无朝满心满脑都是爱,爱怎么会催生心魔?   那该有多浓烈。   因为刚才那一通闹,原本整齐的床榻被弄得很乱,等他换衣服间隙,沈越冥背过身重新铺床,一条长腿弯曲跪到榻上,身体前倾将被子铺展。   凌无朝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沈郎有最完美的身材,苍劲有力的腰背,形状漂亮的臀与腿,看得人掌心发痒。   他记得眼前这副身躯,小腹绷紧时胸膛会跟着起伏,沈郎很怕他细碎的吻停留在锁骨下方,每到这时都会笑着求他,让他要么向上来接吻,要么向下去亲别处,别守着这里舔。吸。咬,实在出不了奶。   可他若执意要,沈郎也不会拒绝。   他的手掌托过沈郎的臀,掐过沈郎的腰,分过沈郎的腿,他们曾经无数次肌肤相亲,结束后缠绵拥吻在一起。   沈郎在情事上温柔,和缓,不疾不徐,却允许他冲动,胡闹,乱闯一气,他没有来处,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沈郎,所有的爱、迷恋与依赖都系于沈郎一身,他喜欢沈郎在他的爱里沉沦。   只是现在,沈郎愿意和他亲近了,对自己的身体却依然克制。   凌无朝垂眼,红眸中涌起几分难耐颤动的光。   理智告诉他不该这时候上前求欢,一定会吓到沈郎。   可他的掌心早就发痒,想要抚摸沈郎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沈越冥床铺到一半,身体一僵,腰被人从身后轻轻环住。   “沈郎……”凌无朝的呼吸有些异样地急,在他耳边柔声说了几句话。   沈越冥瞳孔猛颤。   魔皇大人不光有金手指。   他还有个金刚不坏百折不挠的金小朝。   “不是,你……”   这一刻,他脑子里想了很多。   你怎么还能行……我撅。屁股是为了铺床不是为了给你行方便……但凡咱俩没都跪在床上站直了说话我绝不会这么慌……好想恢复记忆好想坦然平常地面对这一切……   沈越冥缓慢放下提被子的手,腰动了动,小心翼翼趴到床上,让自己的屁股趋于平滑,看起来没那么诱人。   凌无朝却追着他下来,一路和他紧贴。   “怎么突然这么急?”他强作平静地问。   “不知道,就是很想。”凌无朝的呼吸打在他耳边,“沈郎要不要?”   “我肚子饿。”沈越冥说,“没吃饭,估计遭不住。”   “那等沈郎吃饱,今晚好吗?”   沈越冥脑袋砸到床上,不说话,上回光着身子练铁头功是意外,这回凌无朝明白了当地邀请他,直言就是想这样那样地摸他,想得不得了。   虽然不是处男,但他依然是个有原则的人,彻底恢复记忆前勉强也算半个直男,凌无朝要是因为刚才被摸了,想摸回来,他绝无二话,像这样得寸进尺的要求,他怎么可能会同意?   这时,有人敲窗,一个魔修的影子出现在窗外。   “魔皇大人,萨山主托我给你带话,你拿回来的东西他收到了,今晚就可以去老地方见面,你时间宽裕的话,麻烦立刻安排。”   凌无朝闻言抬头,想了想,回道:“好,我立刻联系望山,今晚……”   “老地方?见面?什么正经面非要晚上见?”沈越冥突然插话,皱眉道,“不去,今晚没空。”   窗外魔修回道:“好的,男宠大人,萨山主考虑到你会黏人了,明早也可以的,就是要劳烦你们早点起。”   确定了明早的时间,魔修离开。   沈越冥冷哼:“谁黏人了?”   凌无朝已经不在他身上压着了,翻身到一旁,含笑看着他,“我今晚有空的。”   “说你没空你就没空,”沈越冥瞥了他一眼,补充,“以后别单独见那头狼,尤其别晚上见他。”   “好,以后都和沈郎一起。”   “这还差不多。”   沈越冥肚子实在饿了,要下床,凌无朝倾身向前吻了下他耳朵,轻声说:“今晚也和沈郎一起。”   沈越冥坐起身整理衣服,“我一直是个有原则的人,凌无朝,遇见你之后……”   “什么?”   沈越冥不说,出门吃饭,凌无朝跟上他,牵他的手。   路上,沈越冥咳了声,向他确认,“不乱来是吧?”   凌无朝浅笑,“嗯,不会让沈郎难受,你别害怕。”   沈越冥朝金刚不坏百折不挠的金小朝瞥了眼,有些犹豫,又想起凌无朝衣服上的狼毛跟狼味儿,“那行。”    第50章   晨光熹微, 巨鹰展翅飞跃群山,沈越冥盘腿坐在鹰背上,靠着凌无朝昏昏欲睡。   凌无朝指尖沾取药膏, 帮他涂抹脖颈的痕迹, 风凉嗖嗖吹过, 驱散了些许麻痒。   “这几处破了皮, 要先抹修复的药膏,无法遮掩。”凌无朝动作轻柔,语气很抱歉。   沈越冥睁了下眼, “没事儿。”   露出来的尚是少数,衣领之下更是淫。乱,沈越冥今早起来都没敢照镜子。   两人旁边, 萨谟迎风而立,手中握着一条破损的葫芦吊坠, 棕褐色的小葫芦满是裂纹,绳也看着老旧。   人都有过往, 萨谟这位活了不少年岁的大魔过往就系于这条吊坠之上。   以至于他收到这件信物的当天,就同意去见那个他向来厌恶的狼兽人。   巨鹰落地一个荒凉的小村庄, 村口长满杂草, 写有村名的石碑歪斜倒在一旁,上面的刻字陈年风化, 已经看不出字形。   沈越冥走近去辨认,“佥……”   萨谟:“剑。”   “哦,剑十……”   “剑城。”   沈越冥挑了挑眉,这是个很小的村庄,取名剑城,想来村里卧虎藏龙。   萨谟先一步踏入, 在前面领路。   沈越冥四面看,沿途都是一些破旧的老建筑,早荒了不知多久。   “这是萨山主老家?”他跟凌无朝并肩,低声猜测。   “嗯,好像也是望山老家。”   “他俩一个村子出来的?”沈越冥忽然兴奋,目光灼灼看向萨山主独行的身影。   多年阅读话本,他早已练就了根据少量信息扩充剧情的能力。   一对小村落里共同长大相伴修炼的好兄弟,约定以后要相互扶持,名扬天下。   后来兄弟反目,两人分别成了魔域与兽人城的统领者。   千年相杀,是挚友也是夙敌,如今故地重游,物是人非,厚脸皮的兽人兄弟坚持邀约,身居高位的疯癫大魔仍会被一件信物召来……   再回首,故地如初,故友如初,故梦如初,这一见,他们能否放下仇恨,冰释前嫌……   《魔皇》还是有正经兄弟故事的啊!   沈越冥的直男之魂重新燃烧,牵起凌无朝快步跟上。   到了约定地点,伏望山已经带了一个人在等待,那人身形纤瘦,穿一身宽大的黑色斗篷,帽檐遮住上半张脸,听到声音扭头望来,抬起斗篷的帽檐,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容。   看清那俊俏青年的瞬间,沈越冥心里一咯噔,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默念千万别,千万别……直男故事……兄弟……直男……直……   那青年惊喜地喊了声,“萨大哥!”小跑着朝萨谟飞扑而来,萨谟失神立在原处,被他扑得后退两步,手中吊坠落地。   沈越冥心直接凉了。   他不抱任何希望地问凌无朝:“你觉得他们是什么关系?”   “老友重逢。”见沈越冥面色不太对,凌无朝疑惑道,“怎么了?”   “……没事,我的问题。我现在看谁都像断袖。”   凌无朝怔了怔,“是不是昨夜……我那些话不是有心,沈郎不必在意。”   “不,我很在意。”   凌无朝愧疚地垂下眼,“对不起。”   “不用道歉。”   他记忆缺失,恢复得还慢,本来就对凌无朝不公平,不需要他道歉。   虽然凌无朝昨晚确实很过分。   这是个刚搭起来的篷子,桌椅都是新的,伏望山还自带了几壶酒。   青年名叫滕霜,除了刚才那一扑比较大胆,他落座后一言不发,看着很腼腆。   伏望山狼爪握起桌上的葫芦吊坠,“老萨,我就知道,看到它,你一定会来见我。”   萨谟却无视他,视线始终落在滕霜脸上。   滕霜被他盯得有些慌,张嘴想解释什么,“萨大哥,我……”   “复活,还是没死?”萨谟问。   “别问了,没死,我亲手把他挖出来的。”   伏望山灌了口酒,“前几天,我照往常一样去祭拜小霜,见坟堆的土有动静,还听见小霜喊我,就把他——准确来说是他的茧,给刨出来了。”   狼爪拍拍滕霜的肩,“小霜,告诉你萨大哥,为什么没死。”   滕霜起身,背对桌前众人,缓慢解下斗篷,他的背上赫然是一对土黄色的翅膀,翼体轻薄,两翅分别有大团的漆黑图案,左右平放,状如蝴蝶。   滕霜露出翅膀的瞬间,沈越冥便感应到他身上轻浅的魔气,这显然是个正在发育的昆虫兽人,只有身体的一部分生出了动物形态,还没完全变化。   他安抚似的捏了捏凌无朝指尖。   化形一半的虫兽人,也不知道魔皇大人怕不怕。   滕霜回头,望着萨谟解释道:“萨大哥,我当年觉醒为蛾兽人,遇险时为了自保,陷入假死状态,你和伏大哥都以为我已死,就把我埋了,我于棺中化茧,沉睡到现在。”   萨谟锐利的视线扫向他的翅膀,怀疑道:“沉睡?那件事距今,已经一千年。”   “是啊!”伏望山呵呵笑了两声,把倒好的酒推给萨谟,“谁能想到一千年后咱们哥儿仨还能重聚,老萨,你说……”   萨谟猛一甩手,盛满酒的瓷杯便被挥落,碎了一地。   伏望山整头狼一僵。   萨谟盯着他,唇角凉笑,“千年过去,你仍酗酒。”   搭在桌上的狼爪握紧,伏望山沉声道:“我爱酒,却不酗酒,小霜既然没死,我就必须跟你讲明白那件事。”   滕霜见状急忙说:“没错,当年的事不怪伏大哥,是我……”   从萨谟摔杯子起,沈越冥就拽凌无朝离开了座位。   他俩蹲在不远处看蚂蚁,听身后你一言我一语,串起了当年发生的事。   千年前,萨谟与伏望山是同村的好友,觉醒灵田后一起离开剑城村,去落仙大陆各处游历,途中结识凡人少年滕霜,三人同行。   没多久,滕霜也觉醒灵田,是个兽人。   同为兽人,伏望山很兴奋,日日等着好友化形。   萨谟却暗自担心,因为滕霜觉醒成了一只少见的蛾兽人。   他听说蛾兽人团体臭名昭著,四处闹事,人数稀少,却是害虫一窝。   同类的兽人总爱聚在一起,滕霜觉醒灵田后,蛾兽人团体邀请他去巢穴做客。   萨谟不太放心,提醒他注意,滕霜却很兴奋,认为一个团体里总会有好人有坏人,他不在乎,何况他也想结识同类的好友,寻找修炼搭子。   他觉得萨谟和伏望山比他强太多,自己没办法把他们当搭子。   去蛾兽人团体拜访的日期临近,滕霜给每只蛾兽人都精心准备了见面礼物。   彼时萨谟正忙着在魔域争权夺位,无法跟在他们身边,便再三叮嘱伏望山,一定要陪滕霜一起去拜访。   可前一天晚上伏望山喝多了酒,第二天没能起来,滕霜见他在睡,也没叫他,自己去了。   天黑都没回来。   伏望山睡醒后去找他,只见腥臭湿冷的蛾巢内,一群体型高大的蛾兽人正围着一个少年兽人分食,他们的口器沾满鲜血与碎肉,贪婪地翕动着,伴着此起彼伏的吞咽声和翅膀摩擦发出的窸窣轻响。   那少年歪着头倒在地上,葫芦吊坠浸泡在血泊中,双眼因为恐惧而圆睁,面部早被啃食得不成样子,虫肢断裂成了一条一条,刚长出的翅膀与衣衫一同被撕成碎片。   地上散落着他精心准备的礼物。   萨谟接到消息从魔域赶来,两人陷入好友死亡的悲痛与愤怒中,杀光了整个蛾巢的蛾兽人——此后一千年,落仙大陆都没再有蛾兽人出现。   那时,萨谟质问伏望山为何贪杯。   伏望山坚持说,那晚他得了新酒,只喝了一碗品尝,绝不至于睡得不省人事。   萨谟认为他在找借口,就是他间歇害死了好友,两人因此有了巨大的嫌隙,葬了滕霜后分道扬镳。   而现在,滕霜却说:“那晚伏大哥的酒里,我下了足量的昏睡药。”   “萨大哥,伏大哥,我当时觉得,你们把我看得太紧了,因为我弱小,你们就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我、保护我,可我已经觉醒了灵田,不再弱小了,马上也要加入自己的团体,和大家一起修炼,变得更强。”   “……所以我犯倔,前一天晚上去找伏大哥,让他不用陪我,放我自己去,伏大哥不同意,我便哄骗他喝酒。”   滕霜站在桌前,低垂着头说:“没想到自己会遇险,更没想到会导致你们绝交,对不起。”   三人沉默。   不远处看蚂蚁的沈越冥实在没忍住,回身,“弱不可怕,又弱又蠢才唔唔唔唔……”   凌无朝急忙捂住他的嘴将他拖远。   “怎么了?”沈越冥拿下他的手,低声说,“这不是蠢?萨谟都提醒了他,那蛾兽人团体绝非善类,他执意要去,萨谟便安排人保护他,身为好友仁至义尽,他呢?为了那点面子把自己跟两个好友一起坑了。”   凌无朝轻声说:“他总被两个好友保护,无法证明自己,心里自卑,想的是会多些,一时犯倔才导致这个结果。”   沈越冥看了他一眼,忽然抬手摸摸他脑袋。   “你别自卑,也别多想,我不会一直保护你不让你证明自己,我喜欢硬茬。”   凌无朝微怔,随后偏头蹭了蹭沈越冥掌心,“我知道。”   “不过你也挺硬的。”沈越冥意有所指道。   凌无朝弯唇,“沈郎喜欢就好。”   本以为萨山主与望山城主经过这次会面关系会有所缓和,不想话不投机,没多久萨谟就怒而劈断桌子,把酒泼了伏望山一脸,起身离开。   滕霜小跑着跟上他,焦急道:“萨大哥!你听伏大哥解释……”   两人身影很快消失,伏望山愤怒地追出来,猛地一抖狼头,甩干净上面的酒水,“姓萨的!你讲不讲理!要不是为了团结!为了和平!你以为老子愿意舔你?操——”   好巧不巧凌无朝在旁边,被他甩了满身满脸的酒,伏望山一惊,急忙抬爪要给他擦,被沈越冥一把攥住狼爪丢到一边。   “干嘛呢狼兄,你就这么追求我们魔皇大人?”   沈越冥从凌无朝怀里摸出软帕给他擦脸,伏望山看着他,想起什么般惊疑地瞪大眼:“是你啊狐兄,你的耳朵跟尾巴呢?”   沈越冥上回见他时还叫小狐,是只变异的狐兽人。   “摘了。”他淡定道。   “摘了?!”   “嗯,魔皇喜欢,我就送他了。”沈越冥给凌无朝擦着脸,顺便拿指腹轻轻摩挲他的脸颊。   在外面吹了风,凉凉的,还是那么软,手感很好。   凌无朝去后面换衣服,沈越冥跟伏望山蹲在前面看蚂蚁。   “狼兄……”   “狐兄……”   两人一同开口,沈越冥:“你先。”   伏望山问:“你真的把耳朵尾巴摘下来送给小凌了?”   “对啊,不然我耳朵尾巴哪去了?他亲自给我摘的,爱不释手。”   “那……”   狼尾巴在身后摆了摆,伏望山悄声问:“我也把狼耳狼尾摘了送他,能追到他不?”   “不能。”   “为什么?”   沈越冥瞥了他一眼,朝他挪近,扯开衣领给他看。   看到上面遍布的暧昧痕迹,伏望山一怔,“这……什么时候的事?”   沈越冥笑了下,“就昨晚。”   昨晚发生的事彻底打碎了他“勉强也算半个直男”的幻想。   在说好了不乱来的情况下,凌无朝一个人能抵十个人,如饥似渴,如狼似虎。   小冥第一次受到那样的关爱,被提拉握拽,揉圆搓扁,在魔皇大人掌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样不间断的、连续的刺激让沈越冥有了别样的体验。   沈越冥早上起来觉得有点虚了,脑子里盘旋着昨夜凌无朝在耳边的话。   “都被男人ya在shen.下这样照顾,沈郎哪里不是断袖?”   “腰ting成这样,你明明很喜欢。”   “沈郎还要吗?不要?可它不是这么说的……”   “沈郎不用忍着,声音很好听……这里一zuo/就挺/起来了。”   沈郎……   沈郎……   凌无朝想和他接吻,沈越冥还没做好舌吻的准备,觉得此刻太仓促,作为半个直男,他不想这么意识迷乱地丢掉“初吻”,于是拼尽力气变出了一朵花怼到凌无朝唇上。   这是很早的招式了,现在的凌无朝根本不会被一朵花满足,将它夺过放到枕边,把握着小冥,半是威胁地温柔索吻。   于是沈越冥变出了第二朵花,咬着花梗碰了碰他的唇,凌无朝呼吸急了些,倏地吻住花心向下压,沈越冥很快咬不住了,牙齿一松力,两对柔软的唇就隔着花瓣贴蹭厮磨,花被吻得很湿,沈越冥吃了大半。   凌无朝平时纵容自家孩子就算了,来别人家串门,同样纵容别人家孩子。   不知第四次还是第五次把小冥弄哭,沈越冥心疼得不行,怕他给自家孩子整秃噜皮了,让他收手。   可凌无朝刚收手,小冥就被惯坏了似的撒泼,非要让他接着哄。   沈越冥严厉斥责它,平时闹脾气就算了,别当着邻居面丢人。   好容易将小冥哄下去,一直乖乖在家的小朝突然敲响他家门,来找小冥玩。   两个孩子抱在一起难舍难分,沈越冥皱起眉呵斥他们,凌无朝将两个孩子护在掌心安慰,让他别那么凶。   沈越冥被不讲理的邻居和这对叛逆孩子气得脑袋发晕,低声问准备玩多久。   邻居心疼自家孩子,轻声说,怎么也要玩到小朝尽兴。   沈越冥妄图商量,跟他说,小冥已经很累了,可以适当减少一下游玩时间。   结果小冥雄赳赳气昂昂高傲地扬着脑袋对他说,我才不累,我要一直跟好朋友玩。   沈越冥的脑子和孩子彻底分家。   ……   说好了不乱来,凌无朝却带他放纵到天将破晓,沈越冥每每要拒绝,身体便会自发迎合,任他胡闹。   意识混乱时有柔软的吻落到耳边,那声音带着满足的、轻柔的笑意。   “沈郎,身体都替你记得我……”   沈越冥的心和腰一起颤了下,小冥已经哭不出来了,凌无朝终于放过他。   一晚上纵完了一整年的欲,他躺在榻上,望着窗外快亮的天,又垂眸看了眼枕在胸口的银发脑袋,心想,不愧是主角,太有手段了。   ……   “你看到了,”沈越冥亮出自己胸口的痕迹,对伏望山正色道,“我已经是他的人了。”   顿了顿,又补充,“你拿什么跟我比。”   看到面前呆滞的狼头,沈越冥压住上扬的嘴角。   虽说他不认可凌无朝那种玩命式的放纵,也惋惜自己连半个直男都不能当了,但现在看来,昨天那点甜蜜的小折磨还是很有用处,恰好可以拿来助力他这该死的胜负欲。   作为胜利者,他拍拍狼肩膀,语重心长劝道:“狼兄,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一定非要以身相许,更何况你大嫂现在已经有了新归宿,放下吧。”   语罢,他起身,准备去看看凌无朝换好衣服没有,会不会笨手笨脚地需要他给帮忙穿。   “不,”手突然被两只毛绒爪子抓住,狼头望向他,目光坚毅而又决绝,沉声说,“我愿意做小。”   “……”   沈越冥:“你想得美。”    第51章   凌无朝换好衣服出来, 一人一狼正坐在一块大石头边掰手腕。   伏望山余光看见他,忽然甩着尾巴一声暴喝,发力把沈越冥的手按了下去。   狼头得意摇摆, “你拿什么和我比……”   只听沈越冥一声痛呼, 凌无朝一惊, 急忙蹲过去捧起他的手, 按着手腕轻轻揉。   见沈越冥脸色不好,他温声安稳:“没关系,沈郎, 兽人力气是大些,不要太在意。”   “也是,狼兄这么没轻没重, 别说掰手腕了,估计牵个手都能把人弄伤, 这谁敢跟他谈……”沈越冥脆弱道,“手疼。”   伏望山:“你……”   凌无朝心疼地吻吻他手腕, “哪里疼?”   沈越冥从手背到手心到手指头尖儿疼了个遍,凌无朝也不思考, 哪儿疼就上去给他亲哪儿, 伏望山眼都瞪直了,攥紧狼爪猛地一锤大石。   石头喀嚓一声爬满裂纹, 沈越冥大惊,“好暴力啊,狼兄!这谁敢跟你谈!”   “呜嗷——!”   伏望山怒而起身,用狼话骂了他一声,沈越冥听不懂,但绝不任他骂, 自创狼话骂回去,“嗷呜!”   他俩你来我往地嗷着,凌无朝远远看见胖胖焦急飞来,起身朝它走去。   不久前萨山主离开,凌无朝让胖胖跟上,荒村野岭不好行路,胖胖可以送他。   胖胖刚飞近就变大,也来不及让他上背,抓起他两肩迅速往前飞。   山林中,萨谟掐着滕霜脖子猛将他惯到树上,目光阴寒,“说,实话。”   “萨……萨大哥,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的确化茧,在棺中沉睡了一千年……”   腾霜痛苦地望向他,艰难抬手掰他的手指。   红眸阴鸷,萨谟掌心魔气带着杀意,缓缓收力,“腾霜已死,你是何人?骗那蠢狼。”   “萨大哥,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腾霜哀伤地看着他,“伏大哥告诉我,我还不信,萨大哥这么好的一个人竟然会生出满身戾气,对兽人赶尽杀绝……若是因为我……”   萨谟猛地将他甩到地上,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寒声道:“与你无关。”   腾霜猛咳了几声,焦急道:“那你与伏大哥能否冰释前嫌?当年那件事的确不怪伏大哥,他请你见面,也是想跟你和解……”   萨谟拂袖背过双手,垂眼看他,嗓音冰冷绝情。   “我与兽人永不和解,魔域绝不接纳兽人,包括他,包括你。”   余光看到树后的银发身影,魔气猛地卷上腾霜的腰,将他扔过去。   “魔皇,带走。”   凌无朝出手接了下,腾霜扶住他的肩站稳,捂着脖子艰难咳了两声,轻声道:“多谢。”   他的斗篷已被打落,凌无朝接他时不小心触碰到背后的翅膀,急忙收手。   那翅膀轻薄柔软,是一对标准的蛾翼,凌无朝仅触碰一下,手背就被蹭上不少璘粉。   凌无朝惧怕大部分虫类,对他的加大版蛾翼有些难接受,魔气卷来不远处的斗篷为他披上。   腾霜怔了怔,抬眸看他,凌无朝已经转身,银发在他眼前轻甩而过,“走吧。”   沈越冥嗷累了,跟伏望山坐在一块儿喝酒,语重心长劝他,“你放弃吧,别让自己越陷越深。”   “不行,小凌他于我有恩,寻鹰走了,把他托付给谁我都不放心!”   沈越冥笑,“魔皇大人天下无敌,哪需要你托付?”   “况且,”他攥了把毛绒的狼尾巴,“凌无朝总跟我说,你对他有误会,他不是你的救命恩人。”   伏望山摆摆手,“你懂啥,小凌是做过的善事太多忘了,我敢肯定就是他。”   沈越冥挑眉,“怎么说?”   伏望山告诉他:“我那时候在野外被袭击,奄奄一息,眼睛里都是血,啥也看不清……”   恍惚见到有人蹲到他身边,握着他的爪子给他疗伤,把他抱到最近的小木屋里安置。   那人身上有种在落仙大陆没闻过的独特气息,彼时伏望山意识模糊,只能笼统看清那人的外形,银发男子,背后有一对大翅膀。   沈越冥:“你都见到大翅膀了,怎么还乱认?凌无朝又没翅膀。”   “不,他有。”   “?”   伏望山在获救后没多久就结识了李寻鹰。   那时魔域和兽人城之间频繁起冲突,李寻鹰帮忙平过几次事儿,救下了不少兽人,伏望山和几个兽人首领都叫他声大哥。   李寻鹰带凌无朝来找他们喝酒,狼鼻子很灵,见这个银发青年的第一面就闻到了熟悉的气息,跟恩人身上的独特味道一模一样。   这时他还不敢断定凌无朝就是他的恩人。   直到有一次,大家在兽人城里相聚喝酒到深夜,老猫老猩他们醉得厉害,扒着酒楼的栏杆引吭高歌。   伏望山跟他们一起唱了会儿,背过身,腰向后压着栏杆仰头一看,他们的魔修大哥正带着小情郎坐在屋顶幽会。   李寻鹰也醉了,魔尾卷在凌无朝腰上非要亲他,可次次噘着嘴凑上去,次次亲不到。   李寻鹰脑子不清醒,魔尾挠凌无朝的痒,质问他为什么不让亲。   那时是深夜,凌无朝不醉,却已经很困,本来都靠在他身旁睡着了,突然被挠醒,只好睡眼惺忪地笑着躲他的魔尾,轻声哄他回房睡,说回去了就给他亲。   于是脑子迷糊的两人摇摇晃晃站起身,伏望山刚要提醒他们注意安全,李寻鹰就脚底一滑,猛地往下栽。   伏望山都伸出爪准备接他了,忽然一顿,只见凌无朝背后倏地长出一半巨大的翅膀,轻轻一捞便让李寻鹰站正。   那翅膀转瞬消失,凌无朝还没清醒,懵懵立在原处,直到李寻鹰的魔尾重新揽上他的腰,两人才相携下楼。   伏望山瞪着眼在原地愣了好久,回想那翅膀的模样,只有半只,翅身皎白,翅尾羽毛是鲜艳的绯色,只展开一半就已经大得离谱,护着李寻鹰往回捞时,能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住。   这样壮观帅气的大翅膀几乎瞬间就让伏望山想起恩人。   这回准不会错了,又是白毛,又有翅膀,身上的气息还一样。   即便凌无朝不承认,伏望山也认准了他。   “……”   沈越冥拎着酒壶垂眼,从刚才起思绪就飘远,满脑子翅膀,凌无朝有大翅膀,壮观、帅气、能把他整个人都包裹住的大翅膀……   狼耳朵动了动,听见耳边的呼吸不太对劲。   伏望山疑惑皱眉,偏头看沈越冥,只见他低垂着脑袋,身体轻颤,唇角笑意越来越深,最后竟然忍不住抬手挡了下脸,笑出声来。   “……你兴奋啥?”   “没事,狼兄,”沈越冥隐去笑意,理智给他分析,“你见过恩人的脸吗?”   “没有。哪还需要脸,小凌处处都对得上,他就是我的恩人!”   “那可不一定,就你说的这个配置,白毛大翅膀,我也见过,而且那人还不属于落仙大陆。”   沈越冥说着就用灵气在空中给他画,“那位呢,比凌无朝高壮一些,双臂也健全,抱得动昏迷的你。”   “说实话,就你这体格,狼兄,凌无朝那时候没觉醒魔骨,还是独臂,身上没几分力气,拖你走两步都够呛,怎么可能抱你?”   伏望山盯着沈越冥画出的长有双翅的男人轮廓,陷入沉思。   “那你画的这是谁?我得见见,闻闻味儿。”   沈越冥指指天,“是好心的神仙,我引荐不了,你等缘分吧。”   狼爪挥散他的灵光,“那你说个屁,我不管,恩人就是小凌,反正寻鹰已经不在了,咱俩公平竞争,咱们狼狐本不分家,你行,我也行!狐哥哥,你就接纳小弟吧!”   沈越冥:“你有病吧!”   凌无朝带腾霜回来时,一人一狼刚聊好一会儿去哪吃饭。   这荒村蚊虫多,沈越冥总觉得背后爬了虫子,隔着衣料都有种密密麻麻的痒,转过身让伏望山给他看。   “我操!”一声惊叫,狼爪急忙给他拍,沈越冥只听耳边一阵翅膀扑扇声,大量飞蛾从他头顶飞过。   他皱起眉,吸了它们落下的璘粉,呛得连打好几个喷嚏。   凌无朝见状快步过来,眼疾手快抓出一只飞进他后领的蛾子。   “哪里来这么多飞蛾?”凌无朝疑惑。   腾霜这时走到他们身边,小心翼翼道:“可能是因为我刚才在这里露了翅膀,这些蛾子闻到同类的气味就会聚堆。”   沈越冥看了他一眼。   凌无朝点头,唤了胖胖来,“我们先离开。”   鹰背上,四人对坐。   沈越冥跟伏望山说好了去附近的城镇吃饭,他没来过这边,问伏望山有什么特色。   伏望山侃侃而谈,特地点名了一道枣花甘蜜红烧肉,最美味的甜荤,肉身裹了蜜汁与芝麻,配上刚出笼的热气腾腾的软馒头……   说着狼爪就拍拍肚子,感叹,“好久没吃那口了,小霜,我记得当时咱仨一干就是五大盘!”   腾霜笑了笑,语气怀念,“是啊,萨大哥都分好了,说不让抢,伏大哥还是会偷偷从我碗里夹。”   “我这不是看你饭量小,怕你吃不完。”   提起过去,伏望山很高兴,又抓着腾霜聊,尾巴在身后擦着巨鹰的背不停摆,痒得巨鹰频频回头瞪他。   趁他们聊,凌无朝悄声跟沈越冥讲了林中发生的事。   沈越冥又朝腾霜多看了两眼,虽然他对这小子不算太有好感,但这确实是个正常的蛾兽人,和伏望山的相处也看得出熟络,这种老友之间微妙的感觉装不出来。   “没事,”他低声说,“再看看。”   他又想打喷嚏,皱着眉说:“我得换件衣服。”   他的背部刚才爬满了蛾子,蛾翅上的白色璘粉落到黑衣上格外明显,沈越冥觉得浑身刺挠,要不是鹰背上有外人,他当场就要脱。   凌无朝的神魂已经去魂海的储物空间给他挑衣服了,此刻呆呆坐在他身边,沈越冥揽了下他脑袋,让他靠到自己肩上,唇角刚挑起,就察觉到不远处的视线,挑了挑眉问:“怎么了?”   “没事,”腾霜微微弯起唇,小声说,“你们关系真好。”   “那当然。”   “真希望萨大哥能想通,别再那么固执了,我真的很怀念我们以前。”   沈越冥笑了笑,没说话。   饭桌上,他尝了那甘蜜红烧肉,连声称赞,又想去后厨偷师,把它搬到魔域的食谱上。   凌无朝笑着给他盛汤,答应一会儿去探探。   伏望山不停看他,见他一直不问,自己先忍不住了。   “狐兄,刚才光顾着聊我报恩的事,你是不是也有问题要问我?”   他提了,沈越冥才开口,“是啊,狼兄,我比较好奇,你跟萨山主之间除了腾公子,是不是还有别的矛盾?”   别的不说,萨谟这人有原则,如果只是因为伏望山贪杯导致好友死亡这件事,他不可能恨上所有兽人,更不可能让这种恨意延续近千年。   所以,腾霜的死只是萨谟跟伏望山个人绝交的原因,不可能关系到全体兽人。   伏望山放下筷子,拍拍腾霜的肩,“小霜,吃好了吗?帮我去买两壶好酒。”   腾霜点头,没有多问,起身离座。   腾霜刚走,伏望山就跟饭馆要了酒来,猛灌一碗下肚。   “小霜死后,不知过了多久,我又见了老萨。”   “他在魔域混出头了,那时候还没有兽人城,厉害的魔修都往魔域走,魔域的统领是个老家伙,老萨喊他义父。”   伏望山摸了摸鼻子,“我没打算进魔域,在外面跟着几个大兽人混,我那几个大哥有野心,想把人形魔修跟兽人分开,组建兽人城。”   沈越冥皱眉,“是兽人先要建立兽人城?”   “嗯,大哥们那时候已经招揽了不少厉害兽人,有时候为了抢人,难免跟魔域起冲突,老统领就约我们见一面,聊聊这件事……”   两边约在一个小村庄见面,各自都带了不少人。   萨谟作为老统领接班人,前呼后拥,站在离老大最近的地方。   伏望山在兽人堆里却混得一般,被几个大哥呼来喝去,站在小弟位置,隔着不远的距离跟萨谟对望。   老统领是个笑眯眯的老头儿,了解到兽人的诉求,主动跟他们探讨建设兽人城的可行性,把原本凶巴巴准备干仗的兽人大哥整得不会了,竟然真的跟这老头儿喝起茶,心平气和聊了一整天。   入夜,老大们还在聊,伏望山给茶壶添完水,独自靠坐到墙角看月亮。   萨谟有了一大群新朋友,勾肩搭背,围在一起说笑,挤眉弄眼地把魔尾缠到一起打成结。   狼耳朵灵敏,能精准捕捉到萨谟的声音和那些他和新朋友讲的,自己听不懂的笑话,心里一时不是滋味,猛然开嗓,对着月亮“嗷儿呜——”“嗷儿呜——”叫了几声。   说笑声戛然而止,那群魔修凑到一起嘀嘀咕咕讲了几句话,过了会儿,萨谟就被几个人推搡到了他身边。   身后传来几个好友的催促声,萨谟垂眼,魔尾勾了勾他的狼尾。   伏望山往旁边挪,给他空出地方,两人坐在墙角看着月亮说话。   萨谟问他怎么混成这样,伏望山说,因为这些年没敢交新朋友,人也萎靡,无心修炼,早成废人了。   萨谟又问了一遍当年的事,伏望山坚持说自己没有酗酒,只喝了一杯。   萨谟这回有些松口,话里话外都是准备相信他的意思,还跟他约着一起修炼,让他把这些年落下的修为全都补上。   伏望山尾巴摇得飞起,刚要答应,忽听一阵骚乱传来,原本融洽谈话的兽人老大不知为何突然暴起,集体攻击魔域老首领,其中一位一爪洞穿了老首领的心脏。   萨谟目眦欲裂,大喊一声狂奔而去,与此同时,周围响起越来越多的打斗声。   伏望山正要冲出去,忽觉眼前一黑,脑中一片死寂。   再恢复意识时眼前一阵眩晕,鼻腔充斥着浓重的血腥气,他觉得身上很湿,低头看自己的爪子,早已被染红,鲜血将绒毛浸成一缕一缕,滴落到地上的血坑里。   哪里都是尸体和血,人形魔修的、兽人的、甚至有误入的仙修和凡人,抬眼看,萨谟披头散发站在不远处的尸堆上,周身魔气翻涌,魔角魔尾尽断,衣衫破损,双目猩红,手中攥着的那颗象头,正是洞穿老首领心脏的兽人老大。   “老萨。”伏望山叫他,向前一步,一脚踩进血水坑里。   萨谟听到声音,十分缓慢地偏过头,红眸里带着十足的防备与厌恶,嗓音阴寒,蕴着浓重的恨,一字一顿道:“野兽、畜生,相食、滥杀。”   顺着他的视线,伏望山愣愣低头,自己脚下的几具尸体,是萨谟那些勾肩搭背的朋友。   滕霜死在蛾兽人同类相食的习性下,魔域众人死在发狂的兽人爪下,那一夜,萨谟恨毒了所有兽人。   他对着伏望山倾泻,说所有兽人都是潜在的野兽,觉醒灵田的那刻起,他们就不再是人,没有感情,只有杀戮。   萨谟是那一代最强的魔修,他透支全部力量杀光了发狂的兽人,唯独留下伏望山的性命,逼他以最快的速度建设起他们的领地,他要把所有兽人赶出魔域,从此魔域与兽人城彻底割席。   “其实那是唯一一次出现兽人发狂的情况,可偏偏就那一次,死伤惨重,并且找不到任何解释,魔域与兽人城的关系已成定局。”   “那天之后老萨就发疯了,成了万劫山上的萨山主,变得跟以前很不一样……据我所知,他再也没交过朋友。”   伏望山讲几句就得喝一大碗,到了后面直接趴到桌上耷拉着耳朵一边打嗝一边哭,回忆他们小时候有多好,现在却生生成了隔着尸山血海的大仇人,滕霜活了也没用,萨谟对兽人的恨不会消减分毫。   他嚎得太厉害,惹得饭馆内其他人频频往这边看,沈越冥直接在隔壁客栈开了间房,捏住狼嘴,跟凌无朝一起把他带上去。   醉完嚎完就该呼呼大睡,床上震天响的呼噜声中,两人坐在桌前,对着龟壳呼叫叶泠非。   “喂?”叶泠非的声音听着很疲惫,“沈大哥,凌公子,你们又想变小动物吗?”   “不是,小叶,你还记不记得上回在蛛巢,你与蛛兽还有一个鹤兽人都突然发狂?”   那边沉默一瞬,叶泠非语气认真起来,“记得,怎么了?你们又遇到发狂的兽了?”   “那倒没有,只是刚才听了一个很久以前的故事,曾经有大量兽人发狂,症状跟你们那时非常类似,甚至更严重。”   沈越冥说着就打了个喷嚏,他皱眉,往窗外看,他们开着窗通风,窗沿上不知何时又落上不少蛾子。   凌无朝去关窗,沈越冥揉着鼻子嘀咕,“蛾粉过敏了这是,你别说,大团蛾子飞来飞去还真是怪恶心的。”   龟壳那头的叶泠非猝然一惊,“什么蛾子?”   沈越冥刚要回答,他就急切道:“你们在哪儿?沈大哥,原地别动,我立刻来。”   “我们出远门呢,马上要回魔域,要不咱们魔域见……”   “原地别动!”他几乎是吼出来,沈越冥立即应道:“好。”   凌无朝坐回桌前,龟壳那边传来破风声,听得出叶泠非在急速赶来。   叶泠非语气凝重提醒他们,“在屋里待好,锁窗,锁门,在我来之前任何人敲门都别开。”   “……”   沈越冥大白天让他整出一身冷汗,笑了下说:“不至于吧,蛾子又不会敲我们门。”   话音刚落,就有“咚咚”两声敲门声,滕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沈公子,凌公子,你们在吗?”   刚才离开前,凌无朝专门给滕霜留了话,让他回来后上客栈找他们。   屋里关了窗,有些暗,楼道却是亮的,人站在门前可以打出清晰的影。   滕霜不知何时脱了斗篷,露出背上虫翼,不知是不是错觉,沈越冥有一瞬恍惚,总觉得他的头型变了,比脖子大很多,头顶有一对细长如丝的羽状触角。   他们这个视角看去,就是一只人形巨蛾的影子打在门上。   只是很快那阵恍惚就过去,门前的影子重新变得正常。   两人坐在桌前不出声,沈越冥突然感觉手被牵了下。   他反手握住凌无朝,脑袋靠近他,低声问:“你也看见了?”   “嗯,很大一只。”   滕霜又敲了第二下门,与此同时,窗外传来窸窣的拍打声,有不少蛾子想飞进来,都被窗户阻隔。   “滕公子啊……”沈越冥醉醺醺回,“喝太多,起不来了……你先去隔壁开个房间休息,咱们晚点见。”   得到回应,滕霜关心了他们几句便离开了。   窗外仍有飞蛾的影子,伏望山的呼噜声震天,小叶赶来还有段时间,虽然没那么紧迫,沈越冥却莫名有了一种“外面很危险,他跟凌无朝一起被困在狭小空间里相互依偎”的感觉。   尤其是刚才的大蛾影子吓到凌无朝,让他整个人贴了过来,一被依赖,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沈越冥干脆换了只手跟他牵,相邻的这条胳膊揽住他肩,让他贴得更近,“不用怕,几只小虫子。”   “嗯。”   凌无朝还有只手空闲,忽然抬起来,摸了摸沈越冥左胸。   沈越冥问:“你干什么?”   凌无朝想到昨晚做的事,再次跟他道歉。   “我昨夜有些不受控制,沈郎都说了好多次不要,我依然继续,让沈郎那么窘迫,一定吓到你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他轻声道。   沈越冥揽他肩的手收了收,笑说:“没事。”   “我也有话对你说。”   凌无朝看向他。   沈越冥组织了一下语言,跟凌无朝提到自己的心魔。   “他不太喜欢你,有时候会趁我不知道,装作我来欺负你,这才显得我对你忽冷忽热。”   凌无朝惊讶地睁大眼,“沈郎有心魔……为什么?”   沈越冥重点不是跟他聊心魔,避开这个问题,手在他的机械假肢上轻轻抚摸,继续说:“但唯独那件事,不是心魔也不是我,心魔做了不会不承认,我不会做……只是我没有证据,只能先空口跟你说,你不信也没事。”   凌无朝急忙道:“没关系……”   沈越冥捂住他的嘴,认真地告诉他,“有关系,喜欢一个人,不会一边让他难过,一边对他好。”   “一切让你患得患失委曲求全的感情都有问题,你意识到不对的时候,不要忍耐,要么解决问题,要么解决人。”   这也是沈越冥始终在意的事。   比起“他是沈郎”,他更觉得“沈郎是他”。   他必须用自己认可的感情观覆盖凌无朝以前那些不好的认知。   “反正我已经是你的人了。”沈越冥说,“我全身都被你摸遍了,不可能再找其他人谈恋爱。”   “退一万步讲,就算我实在找不到记忆、你又觉得我不是他了,那你也得对我负责。”   沈越冥不在乎是否过分亲密,只是不愿意没名没分不清不楚地乱搞。   既然亲近过了,总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也对自己的心负责。   凌无朝一直不说话,低垂着头靠在他怀里,时间久了沈越冥坐不住,偏过头去看他。   脸刚挨近就遭了亲,他后撤,又被追上,凌无朝脸颊泛了红,呼吸急促,眼尾有些湿润,像是强忍着才没有流泪。   “你怎么又哭。”沈越冥跟他碰碰额头,轻声问。   “不哭。”凌无朝又往他唇上亲了一下,像是亲不够了,起身往他腿上坐。   沈越冥半推半就让他坐上来,揽住他的腰,手指在他肩胛的位置来回划弄,那地方似乎很敏感,凌无朝身体轻颤,环着他的脖颈又往前坐了些。   坐得太靠前不方便接吻,沈越冥推着他的腰往后挪了挪,调整到一个合适的姿势,仰起头跟他对视。   他知道沈郎还不太好意思深吻,便低下头轻啄那瓣唇,偶尔压上去长久厮磨,让呼吸代替舌尖交缠。   沈越冥始终在抚摸他的肩胛骨,亲吻的间隙会跟他说话,没头没尾地跟他提到翅膀。   “你现在要是有一双,把我包进里面,我保证,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反抗。”   凌无朝轻笑,有些遗憾地跟他贴贴脸,“我没有。”   “那我只好反抗了,你再敢亲我,我就大喊流氓……”   可又被变着花样亲了好几下,也没听他喊出一声。   伏望山睡醒了,揉着脑袋坐起身,看到桌前的场面,僵了一瞬,毫不犹豫一头栽回去。   啥玩意儿,还没醒。    第52章   夜幕降临, 交杂混乱的呼吸充斥在房里。   沈越冥没想到只是抱在一起亲亲摸摸,都能消磨一下午的时光。   桌上龟壳震响时,凌无朝正坐在他腿上, 带着热气吻他耳根。   他抬手拿过龟壳, 放在离唇远些的位置, 嗓音有些低哑, “小叶?”   沈越冥自认不是好色的人,可他全身上下哪儿都敏感,凌无朝又爱撩拨, 一整个下午,他的身体都处于一种酥酥麻麻的状态。   明明衣衫都还齐整,做的事却一点都不齐整, 连带着心也不齐整。   小冥半醒不醒,被凌无朝的臀肉压着, 只在调整坐姿时轻蹭几下,进一步轻浮, 退一步又觉得不够。   沈越冥不好意思说出来,只能在心里想, 原来恋爱时黏在一起虚度时光是这种感觉, 有点舒服。   他分明才初恋没几天。   “沈大哥,凌大哥, 我到了,咱们外面见吧。”   “不用锁门锁窗了?”   “我在镇外林子里,出来我跟你们说。”   “行,你等会儿。”   沈越冥放下龟壳,拍拍凌无朝的背,“听见没?”   “嗯。”凌无朝恋恋不舍停止对他的亲吻, 从他腿上下来。   沈越冥托着他的臀帮了他一把,只觉得手感惊人,忍着没捏。   怪不得小冥喜欢。   两人各自为对方整理衣服,沈越冥说:“在我的规划里,恋爱到这个天数,应该还在牵手。”   初恋十天和相爱一千年的区别。   凌无朝弯了弯唇,“是沈郎纵容。”   沈越冥摸出发带,把他的头发拢到脑后,快速给他束了个发。   出门前,两人把莫名其妙睡到床底的伏望山搬回床上,沈越冥拍拍狼头,叹道:“睡吧,狼兄,能睡是福。”   躲在床底装睡了一下午的伏望山:“……”   他已经把报恩抛到脑后,满脑子想着李寻鹰,替大哥难受。   希望大哥在天之灵不要往下看,他亲不到的嘴二哥已经全替他亲了。   -   林中有不少飞蛾,密密麻麻铺在树上,   一青年女子正挥舞着菜刀劈杀蛾群。   叶泠非蹲在旁边无奈道:“樊姐姐,我都跟你说了不是这些蛾,你不要浪费力气了好不好。”   “你说有线索我才跟来!”   樊英将两把菜刀在手上转了个圈儿收到腰间,她双眼发红,气喘吁吁,脚底全是蛾尸。   “小叶!”   沈越冥远远看他旁边的女子眼熟,走近了发现竟然是那饺子店的老板。   樊英见他两人也惊奇,急切道:“你们就是提供线索的人?除了这些蛾子外,可有见过蛾兽?”   沈越冥皱眉,“什么?”   叶泠非解释道:“我刚才搞错了,沈大哥。你跟我讲兽人发狂的事,又说看到大量蛾子,我还以为你们碰上了蛾兽。”   “成群的蛾兽很危险,所以我才让你们赶紧躲起来别开门。”   叶泠非赶来后才发现,这些只是普通蛾子,不是他要找的蛾兽。   “不过这么多蛾子聚堆,也有些奇怪了。”   沈越冥说:“大概因为跟我们同行的有个蛾兽人,他翅膀上的气息能招来蛾子。”   “蛾兽人?”叶泠非凝眉,“落仙大陆上什么时候有蛾兽人?”   “那很早了,有蛾兽人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沈越冥给他讲了滕霜在茧中沉睡千年的事,叶泠非听着,随手抓了几只蛾子,把它们的翅膀一条一条撕碎,两根手指捻着触须向外拔。   他垂眼,看着满地蛾子碎尸冷笑了下。   “沈大哥,凌公子,那人把你们当傻子骗吗?古往今来蛾子就没有自我修复的能力,即便是最厉害的蛾兽,那种遭遇下该死也得死,更别说只是继承了动物习性的兽人。”   叶泠非确信他们嘴里的蛾兽人在说谎。   沈越冥垂眸思索。   他一直觉得滕霜就是本人,不像假装。   “萨山主,你觉得呢?”他对着不远处扬声问。   萨谟三两下便到了近前,负手而立,冰凉的视线扫过叶泠非和樊英,“兽族,仙修,魔皇交友广泛。”   “对啊,我是魔皇的好朋友……你别乱来啊!”   叶泠非有点怕他,到凌无朝身后躲。   萨谟没理会他,魔尾扫掉自己站立位置的蛾尸,又给他们描述了一遍那时滕霜尸体的惨状。   凌无朝猜测,“会不会当时死的蛾兽人并不是滕霜?萨山主也说,你与望山到时,他已经是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因颈上的吊坠才确认身份。”   萨谟回道:“反正那具身体,绝对,是死人。”   “那肯定不是本人,死了不可能复生,蛾子没这种能力的。”叶泠非从凌无朝背后冒出头大着胆子插话,萨谟看了他一眼,他又把头缩回去。   沈越冥道:“这么说,滕霜是故意假死,让萨山主跟狼兄决裂?”   萨谟皱起眉,魔尾烦躁地在身后甩动。   “诸位!聊这么久废话,到底有没有人知道蛾兽在哪儿?!”   樊英突然拔出两把菜刀砍到树上,灵光剐过,又造出不少蛾尸。   “你别急啊樊姐姐,我这段时间也努力在找……”   叶泠非说着就要过去安抚她,忽然一皱眉,吸了吸鼻子,对着凌无朝闻起来。   凌无朝惊讶,“我身上有什么问题?”   叶泠非转着圈,从他身后闻到身前,最终抓起他的手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灼灼望向凌无朝手背,“就是这里!凌公子,你身上有蛾兽的味道。”   说着指尖就聚起灵光,对着他的手背轻轻一捻,带出几丝附着在肌肤上的璘粉。   他捂住鼻子将那粉末拍散,“蛾兽的粉要比普通蛾子更亮些,味道也更冲。”   樊英快步走来,抓起凌无朝的手激动道:“凌公子,你最近接触过什么可疑的人?”   凌无朝看了看自己手背,皱起眉回想:“我今日碰过滕霜的翅膀,确实落了不少璘粉上去。”   沈越冥发问:“滕霜会是蛾兽?”   “他是人。”萨谟说。   几人面面相觑,樊英从树上拔下自己的菜刀,寒声说:“是不是人,见了才知道。”   -   刚好到饭点,伏望山以为他们不回来了,跟滕霜在厢房里吃。   沈越冥推门进来时,他刚给滕霜夹了块排骨让他好好补补。   “怎么先吃上了狼兄,找你半天。”   他俩出去一趟,还带回两个朋友,一个乖巧微笑的少年男子,一个僵寒着脸的青年女子。   那女子一进门就死死盯着滕霜,给他吓得低下头,脸藏进斗篷里。   沈越冥叫伏望山一起出去,给新朋友添点菜,“当地特色你比我懂得多。”   “走!”   伏望山是个很热情的人,没有犹豫,随他离开。   叶泠非坐到滕霜身旁,笑着跟他打招呼,“你好啊。”   斗篷里传来小声的回应,“你好。”   “你很冷吗?我感觉屋里挺热的。”   说着就上手,不顾滕霜推拒掀了一下他的斗篷。   巨大的蛾翼从眼前一闪而过。   “哎呀!”叶泠非故作惊诧,“这是……”   滕霜急忙拢紧斗篷坐到凌无朝身旁,朝叶泠非抱歉道:“对不起,我的身体有些吓人。”   “没事没事,我也有很多兽人朋友,不害怕的。”   叶泠非朝他斗篷下的脸打量,“你才刚开始修炼吗?我看才化形了一点点。”   滕霜点点头,“我还没有修为。”   叶泠非不再说话,给樊英倒酒时悄声告诉她,“的确是个兽人,但那翅膀满是蛾兽的味道。”   樊英拧着眉喝酒,眸中杀意更重。   滕霜实在被她盯得害怕,吃不下饭,起身向他们告别,快步往门口走,刚走到门边,就有两把菜刀擦着脸扎入门板。   樊英厉声道:“既然带了味儿,那就是一丘之貉!说,你们的老巢在哪儿?!”   滕霜眸中闪过一瞬惊疑,随后慌张道:“什、什么老巢?”   樊英攥着拳步步紧逼,他不得已后退到墙角蹲下,颤抖着身体把脸埋进斗篷里,“你们到底是谁,伏大哥呢?我不知道什么老巢,我也不认识你们……”   樊英一把扯掉他的斗篷。   隔壁厢房,伏望山被按在桌前抓着狼嘴,听着一墙之隔的动静,呜呜着挤出声音:“你们干什么!不准欺负小霜——老萨!放开我!”   萨谟垂眸凉凉看了他一眼,“滕霜已死。”   伏望山怒道:“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我都跟你说了他没死!我都把他挖出来了!”   萨谟闭眼,不再理他。   沈越冥坐到桌前,替萨谟多说了两句。   “狼兄,萨山主的意思是,你们从前那个好友小霜已经死了,现在这个滕霜身上满是疑点,咱们魔修做事简单粗暴,弄不懂就抓起来审,审清楚自然放人,你就别担心了。”   伏望山瞪大眼,又开始剧烈挣扎,“审?你准备怎么审?他那么弱,都没多少修为,能有什么可疑?”   沈越冥叹了口气,指指隔壁。   “刚才那个年轻小子看见没?新上任的小兽主,他在追查一种蛾兽,这种兽危险万分,翅膀上的璘粉能诱使兽类发狂,属于精神污染类的暗黑生物。”   听到“诱使兽类发狂”,伏望山一怔,猛然停止挣扎。   “最可怕的是杀不干净,落仙大陆初生起,它们就在兽族的黑名单上,每一任兽主都要费大力气扫除,现在竟然又出现了,给这小子愁的……你一会儿去看,长了不少白头发,我还当魔皇的白毛落他脑袋上了。”   沈越冥倒了杯水,“再说那个看着很凶的女人,几百年前,她家姐妹两个同时觉醒灵田,妹妹是兽人,她是仙修,跟爹娘一起在镇上开了家饺子馆,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那天,一个客人来她家吃饭,跟她爹娘起了口角,落了他们满屋璘粉,钱也不给就离开了,那客人走后没多久,妹妹便突然发狂,杀了爹娘后跑到街上胡乱攻击,被几个强大修者当街杀死……最终全家只剩她一个人活着。”   “后来她得人指点,才知道那天的客人是个化形的蛾兽,这种落仙大陆上的害虫,轻轻一抖翅膀便害她家破人亡。”   沈越冥说着就看了萨谟一眼。   “还有你跟萨山主当年的那件事,你不是一直觉得无法解释?不想趁此探明真相?”   “那……”狼尾巴在身后耷拉着,伏望山闷声道,“那也不关小霜的事,他就是个蛾兽人,恰好跟那蛾兽同类罢了——嗷儿!”   萨谟用力攥住他的狼耳朵,冷笑,“滕霜已死,蠢货。今天他劝我,尽快与你和解,让所有魔修欢聚。显然居心叵测。”   耳朵被攥,狼尾跟着翘起来,伏望山爪子在桌上抓出几条长痕,痛苦道:“老萨,你疯了之后话都说不连贯,听着真难受——嗷儿!”   -   背生双翼的瘦弱青年被一脚踹到门上,不等喘气就被抓着领子拽起来,樊英菜刀直逼他的脖子,双目红得吓人,厉声道:“说!蛾兽的老巢在哪!”   他歪着脑袋,看起来毫无反抗之力,奄奄一息开口,“我真的、不知道……伏大哥,我要见伏大哥……”   樊英拳头攥得嘎吱响,忽而狠辣一笑,一把将他丢到地上,踩着他的背抓起他两边翅膀,“你伏大哥不会来了!我先断了你这蛾翅泄恨!”   翅膀被抓,滕霜眼中闪过一抹暗色,面部剧烈颤动,漆黑的眼珠涨大,额前缓慢生出细长的触须,几乎在菜刀砍下的瞬间,他彻底化成蛾脸,猛然回身一脚踢上樊英手腕——菜刀被他接进手中,朝屋内三人迅猛劈来。   “小霜——!”   门被撞开,伏望山好容易挣脱束缚,急忙来找他,猝不及防对上一张狰狞的蛾脸。   “伏大哥你怎么才来?”蛾头人漆黑的眼珠充满哀痛,双翼急速震颤,口器翕动着控诉他,“我一直等你救我……被他们啃食的时候,被这个女人揍的时候……我好疼……伏大哥,你怎么才来呢?”   他说着就丢了菜刀朝伏望山扑来,肥软的蛾头埋到他胸口,发出小声的哭腔,“我真的很害怕,当年是我犯倔,给你下药,被他们一口一口吃掉的时候我疼得大喊,幻想着伏大哥来救我……都是我的错,你别让他们打我,伏大哥……”   狼爪无措地拍着他的背,伏望山被他哭得愧疚万分,心疼不已,“别怕,别怕,小霜,他们都误会你了,伏大哥相信你!”   翅翼急速抖动着,银白色的璘粉落了满屋,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往他鼻子里扇。   伏望山被这些璘粉熏得眼眶湿润,心里难受,忍着想打喷嚏的冲动,狼爪不停抚摸好友的背,自我唾弃道:“我刚才竟然差点被他们说服,小霜你明明这么弱小,这么可怜,不管做什么,肯定是有苦衷的……”   怀里的哭腔渐渐小了,蛾兽人的身躯却颤得越来越厉害,“伏大哥,我不想在这儿,你能不能带我走?我怕他们还打我……”   “走!有伏大哥在没人敢打你!”   他揽着滕霜转身,狼眼怒视屋里三人,“小凌,我看错你了!”接着一把撞开门口的沈越冥,“绝交!”   他捡起斗篷为滕霜披上,一起离开饭馆。   萨谟从窗户跳到街道,隔着不远的距离跟踪他们,落地后不忘朝楼上看一眼,用眼神提醒沈越冥——满屋璘粉,注意身旁的兽。   沈越冥心想,唯一一只傻大狼已经自愿献身到外面去了,哪儿还有别的兽——屁股一疼。   凌无朝惊道:“沈郎!”   熟悉的感觉,熟悉的力道,腰上缠了一截熟悉的蛟尾。   他甚至不用回身,咬着牙冷笑了声,“叶泠非,你知道自己会中招,为什么不回避?”   谁会把别人的屁股当牙套啊!   -   路上,伏望山感觉脑袋昏沉,一股燥意涌上心头。   滕霜已经变回了人脸时柔弱无害的模样,见他走路摇晃,还反过来扶住他,担忧道:“伏大哥怎么了?”   伏望山视线有点模糊了,呼吸也变重,恍惚好像看到滕霜上扬的嘴角。   “小霜……”他尾巴耷拉在身后,低声说,“这么多年,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每天想着你要是能活过来,我一定好好补偿你,带你吃很多好吃的,陪你修炼,再也不让你受伤害。”   “我知道的,伏大哥,所以我回来找你了。”   “你为什么要骗我?”   滕霜笑容一僵。   “你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你真的是小霜吗?”   问完这些话,伏望山的意识已经彻底混沌,眼底涌上嗜血杀意的瞬间,看到滕霜嘴角略带讥讽的笑:“我当然是了,伏大哥……”   黑斗篷的青年哼着歌,脚步轻快渐行渐远,高大的狼兽人在街尾发狂,吼叫着撞毁了路边一整排树,他低弓着腰,喘着粗气四处搜寻,他要找人袭击,咬断他们的脖颈,把利爪掏进肚子里挖空他们的内脏。   深夜街尾没有人,他费了很大劲才找到一个袭击目标,那人从黑暗中缓慢走出来,手握一把长剑,红眸泛着冷冽的光。   -   滕霜很谨慎,走在路上,随时注意身后有没有人跟踪。   并没有人跟他,只有一只憨态可掬的小胖鸟悠哉地路过他沿途的每一棵树。   滕霜走着走着便不在地面,瞅准一个半大的缝隙,化出蛾体,一钻便没影了。   他是只软体的蛾兽人,可以把身体挤压到极致,钻各种狭小的洞。   胖胖落在那缝隙前,不屑“啾”了一声,这点小关卡,根本难不倒超级至尊鸟鸟王。   别看它圆,它只是虚胖,身上除了羽毛就是绵绵的软肉,最好挤了。   顺着蛾兽人的气息钻了不知多久土洞,小白鸟都快变成小黑鸟了,眼前终于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明亮的地下城镇,沿途有花草树木,各种店铺,除了来往行人都是蛾兽人外,和地面没有任何区别。   小白鸟仰头看,本以为会看到石头土块,没想到竟然是一整片仿真的碧蓝穹顶,一只散发着金光的眼睛在天上充当太阳。   城镇最前方是个夸张的豪华宫殿,由大量琉璃宝石堆砌而成,看着很贵。   小白鸟飞到最近的一棵树上,碰碰巢里卧着睡觉的小黄鸟,向它打听这里的情况。   “啾!”   黄鸟卧着看不出来,一起身就把小白鸟吓一跳,蛾须、蛾脸、蛾肢、蛾皮,外加蛾翼形状的鸟翅膀,这分明是只蛾子鸟。   这黄鸟看见它一怔,随后便焦急地啾啾啾狂叫,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   所有落仙大陆上的小鸟都认识超级至尊鸟鸟王,它诉苦道,自己本来是陆地上一只正常小鸟,被他们抓来改造成了蛾子鸟,这里还有小猫,小狗,小松鼠……全都被改造成了土黄色的蛾子样。   小白鸟愤怒地飞跃了几棵树,发现这里的所有小鸟都长一个样。   小鸟们原本有漂亮的羽毛,独一无二的色彩,现在全变成了黄不拉几的丑陋蛾子鸟!   它白白的,又很胖,小小一团飞来飞去很显眼,很快吸引了不少行人的视线,有几个蛾兽人摩拳擦掌来抓它,也要把它改造。   小白鸟英勇善战,周旋在这几个坏家伙之间,狠狠啄掉他们的长须、抓烂了他们的脸。   这几人大叫飞起来抓它,小白鸟懒懒瞥他们一眼,朝他们放了个屁,找到自己来时的地方,嗖一下钻了出去。   小白鸟太生气,回客栈后没认对窗户,进错了房间。   这间房里气氛沉郁,发狂银蛟和发狂狼兽人被各自捆缚在两把椅子上,伸脖子对咬。   樊英和萨谟坐在桌前等他们恢复。   空气中仍有少量璘粉,小白鸟帮他们把窗开大了点,好通风。   另一间房里,沈越冥趴在床上,正回头跟凌无朝说话。   小白鸟顶开窗户飞进来,随便落到一个地方,叽叽啾啾地就开始告状。   给他们讲地下城镇,讲可怜的小鸟,可怜的小猫小狗小松鼠……   它语速很快,情绪激动,生气之余还会狠狠跺爪,在爪下软绵绵的东西上踩出印子。   沈越冥:“你能不能换个地……”   “啾!啾啾!叽啾啾!”   不要打断超级至尊鸟鸟王!你不知道那些家伙有多可恨,他们把小鸟漂亮的羽毛全都拔光,换上他们自己的丑皮,他们想要全世界都变成蛾子!   沈越冥:“我知道,这确实很过分,尊敬的鸟鸟大王,你先……”   小白鸟再次重重跺脚,凶巴巴道:“啾!”   都说了不要打断超级至尊鸟鸟王!那个地下城特别大,城里有好多蛾兽人,都是坏家伙,不除掉他们,还不知道要祸害多少小动物!   它实在是只有分量的小胖鸟,随着那几脚踩下去,沈越冥闷哼了几声,生无可恋道:“知道了,遵命,大王。”   小白鸟歪过头看沈越冥,教育他不要再趴着了,速速起来行动,解救可怜的小动物们!   说着又在爪底下踩了踩,称赞道:“啾啾。”   这里好舒服啊,软乎乎的,再给超级至尊鸟鸟王搭个这样的窝吧。   沈越冥回头盯着它,“软吧?有没有感觉还湿湿的,凉凉的?”   小白鸟点头,告诉他,自己新窝的规格一定要和这个一样。   沈越冥幽声说:“这是我刚涂了药的屁股。你说我为什么趴着,因为我正在晾被咬了一大口的屁股,鸟鸟大王,我的屁股就算再软也不能给你当窝,因为它只是个屁股。”   “……”   小白鸟尴尬地飞到凌无朝肩膀,把脑袋埋进翅膀里。   “啾啾……”   你怎么一口一个屁股啊,好羞鸟……   凌无朝下意识弯唇,被沈越冥盯着又不好意思太明显地笑,拿起旁边的湿帕帮他把药擦掉,温声问:“再涂一次?”   沈越冥:“涂吧。”   沈越冥:“这回涂之前,还需要先用你的手掌对它进行按摩,揉捏,把它捂热,以促进药力吸收吗?”   凌无朝:“需要的。”    第53章   “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女王大人饶命啊!”   地下城镇的宫殿里有一位蛾女王,她面容美艳,手段残暴, 此刻正懒懒倚在寝殿的软塌上, 抚摸着怀里的蛾子小猫, 听不远处的惨叫。   小猫在她怀里瑟瑟发抖, 小爪子抬起来挡住眼。   一个年轻的蛾兽人正被暴揍,双翅被生生拔掉,肥大的蛾头破了一个口, 汩汩向外流血,他双臂抱头,蜷缩在地上连声求饶:“我……我不该私自跑出去, 都是我的错,女王大人, 求你饶我一命吧!”   蛾女王招招手,侧门出现几个高大的蛾兽人, 在年轻兽人恐惧的视线中朝他走近。   “不!不!不要吃我——你为什么不罚滕霜?跑出去的明明是他,我只是他的替死鬼!”   声音渐弱, 他太瘦小了, 很快便被分食殆尽。   蛾女王怀里的小猫吓到应激,蛾皮化作的毛变得很硬, 不住颤抖,蛾女王皱起眉,猛地把它丢到一边,暴怒道:“还有新的宠物吗!要胆大的,软的!”   小腿忽然搭上一双手,滕霜蹲到软塌边, 为她轻按,“你怎么又发脾气了,女王大人?”   “还不是怪你?”蛾女王呼出一口气,“主人千叮咛万嘱咐最近别惹事,你非要出去,他知道后很生气,让我严惩偷跑的兽人,我总得有个交代啊。”   “这不,给你找了个替死鬼,把我的小猫都吓坏了。”   滕霜笑道:“咱们城里的宠物都不合你心意,等我再去抓新的……”   蛾女王“啪”一巴掌扇到他脸上,怒道:“抓新的有什么用?改造后所有宠物都长一个样子,咱们蛾是多样的,不要照着一个模子改造!”   这时,门外一阵骚乱,有人惊恐地喊道:“快抓住它们,那是女王大人寝殿的方向!”   门被猛地撞开,一只小狐狸脑袋顶着小鸟灵活地蹿跳进来。   看到他们的样子,蛾女王眼前一亮,“那是?”   “——那是误入的狐狸跟鸟,女王大人,我们正在驱赶!”   一狐一鸟都通体浅黄,脸上长着很大的黑眼珠,头顶有平放的长触角,狐狸的绒毛和小鸟身上的羽毛有花纹,像极了蛾翼上的形状。   它们虽然长相酷似蛾子,却能看出是纯天然小动物,跟城里那些被改造过的很不一样。   蛾女王让驱赶它们的人滚出去,兴奋地观察这两个小可爱,小狐狸大尾巴卷在脚边,矜持地舔了舔爪子,在原地端正坐好,小鸟卧在它头顶,靠着它绒黄的耳朵蹲坐。   滕霜略带怀疑地皱眉,“外来小动物?女王大人,我劝你还是小心……”   “啪!”   又是一巴掌,蛾女王瞥他,“需要你来教我?”   连挨两巴掌,滕霜也不动怒,心平气和笑道:“是,都听女王大人的。”   说着就过来,把小狐狸小鸟抱进蛾女王怀里,继续为她捏腿。   纯天然小动物很不一样,软乎乎的,手感不是粗糙的蛾子皮,偏偏还长了可爱的蛾子样。   这小狐狸看着很灵,刚上榻就翻着肚皮嘤嘤撒娇,小鸟也会讨好人,在小狐狸身上张着翅膀哒哒哒给她跳舞。   蛾女王笑得合不拢嘴,在软塌上满意地舒展身躯,把脚搭到滕霜肩膀上,“你说,自然界能生出这么可爱的蛾脸小动物,是不是预示着咱们要成功了?”   滕霜垂头,专心给她捏着腿,微笑回道:“咱们本来就要成功了,女王大人,等巢里的孩子们发育好,我们会让这个世界都变成你喜欢的样子。”   听他这话,在榻上打滚卖萌的小狐狸顿了顿,蛾女王垂眼,轻挠它的肚皮,它“嘤嘤”叫了两声,抬头蹭蛾女王的掌心。   小鸟见状,焦急地啾啾叫,扑扇着翅膀飞起来,把它的脑袋踢开,用自己的身体去蹭蛾女王的手。   两个小家伙就这么争起了宠,把蛾女王乐得大笑,搭在滕霜肩膀上的那只脚从腿根开始变成了一整条细长坚硬的虫肢,冷硬的足尖抵上滕霜的咽喉。   她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柔声道:“滕霜,主人那儿我替你瞒过去了,不代表我不追究,你知不知道你偷跑出去,万一暴露,会给我们带来多大麻烦?”   滕霜低头,虔诚地亲吻她的虫肢,“我知道,我回来时很谨慎,不会有问题的。”   蛾女王摸着怀里的狐狸尾巴,“听说你去见了两个老朋友?”   滕霜微笑,“是啊,当年真是多亏了他们,我才能追随女王大人你。”   蛾女王挑眉,“哦?”   小狐狸跟小鸟对视一眼,伸长了耳朵听。   在认识萨谟跟伏望山之前,滕霜就是一个蛾兽人。   他从小就喜欢做坏事,杀人放火,挑拨离间,欣赏旁人流出的血和泪。   他听说落仙大陆上有蛾兽这种邪恶生物,化成蛾兽人的第一天起就很兴奋,认为蛾兽人也跟蛾兽一样,是天生的坏蛋。   等他加入蛾兽人团体,他就有朋友了。   令他失望的是,兽人也是人变的,一个团体里总会有好人有坏人,这和他当人的时候没区别。   一天,他误入蛾兽巢穴,见到了洞内蛾兽互相厮杀的血腥场面,满地堆积的虫尸之上,蛾女王在悠闲睡觉。   蛾兽全是坏家伙,它们的脑子很小,不怎么思考,仗着繁殖快,杀同类从来不眨眼。   这样野蛮又美妙的场面看得他热血沸腾,情真意切地想要追随蛾女王。   那时蛾女王懒洋洋瞥了他一眼,说,他若有能力带领全部蛾兽人投靠,蛾巢便可以接纳他。   他没有这样的能力,也因为这个愚蠢的建议被团体里其他人打成重伤。   他干脆剜出自己的魔骨,散掉一身修为,化回人形,装作柔弱无害的模样结交了两位大哥。   两位大哥厉害又好骗,他借蛾兽的璘粉让全体蛾兽人发狂,再给一个面目全非的尸体挂上自己的吊坠,他们就真的帮他报仇,杀光了团体里的蛾兽人。   只剩他一个蛾兽人了,他又去投靠蛾兽,蛾女王对他欣赏有加,接纳了他。   蛾兽常年住在地底,很少往地面上走,有一年他出来透气,听说两位大哥因为他决裂了,他很兴奋,追踪了他们一段时间,看着伏望山消沉,萨谟痛苦,他感到无比满足。   直到那晚,萨谟与伏望山重逢,聊了几句天竟然就要和好。   滕霜陷入极度的不满足与愤怒中,这就冰释前嫌,不在乎他的死了吗?   他这些年与蛾兽同吃同住,翅膀上早就沾满了他们的璘粉,看着村庄内的不少兽人,他展开双翼,露出一个恶毒的笑。   两位大哥是唯一真心对他的好朋友,他希望他们永远陷在他给的痛苦中。   “后来我与女王大人一起追随主人,主人把我们关在地底为他办事,这么多年,我实在闷得难受,好容易能出去了,就想立刻去看看我的两个朋友。”   “他们依然决裂,却似乎没我想象中那么痛苦,各自都交了新朋友。”   滕霜叹息,“我很不满足,女王大人,我这次出去,就是想让他们再次痛苦,可他们的朋友很难搞,让我灰溜溜地逃回来了。”   蛾女王笑出声,坚硬的虫肢刺破他脸上的皮肤,对着伤口的血洞无情戳弄,“我就是喜欢你这个黑心的坏小子,原谅你了。”   滕霜疼得脸上的筋猛颤,依然强撑着勾起唇,主动把伤口往虫肢上撞。   蛾女王在他的血肉里搅弄了一会儿,心情愉悦,温柔地挠着小狐狸的下巴,对他说:“放心吧,等巢穴里的东西发育成熟,先找你那两个朋友,让你带回家来,慢慢赏玩他们的痛苦。”   滕霜捂着脸上的伤口,笑着向她道谢。   蛾女王打了个哈欠,眯起眼思索,“这么一说,日子临近,是时候搬回巢穴了。”   小狐狸忽然“嘤嘤”叫了两声,爪子扒扒她的头发,歪着脑袋,滴溜溜的大眼睛疑惑朝她眨了眨。   这模样,简直像在问:巢穴是哪儿?搬到巢穴了会带上我吗?   “啾啾~啾啾~”小鸟跟着附和,黏人地在她手边蹭。   蛾女王第一次被小动物这么喜欢,惊喜地抱起两只小可爱,柔声道:“不行呢,两个宝贝,巢穴离这儿很远,又黑又冷的,我怕你们住不习惯。”   “你们就乖乖在宫殿等我,我保证,就算全大陆的小动物都变成蛾子,你们也是我最喜欢的小宠物。”   蛾女王要休息了,让人搬来一个宝石搭建出的豪华笼子,将自己的两个新宠亲手关进去,摆摆手说:“送进宠物房吧,等睡醒再把玩。”   说着,瞥了眼旁边失宠的小猫,嫌弃道:“你就不用去了。”   小猫从地上爬起来,有些欣喜地往外跑,又禁不住担心这对新宠物,路过笼子时多看了两眼。   跟小鸟对上视线,忽然听见一声鸟里鸟气的小猫话,“啾啾喵。”   它一惊,悄声回道:“喵喵!”   小鸟约它晚上在最高的那棵树下见面,可它们都被关进女王的宝石笼子里了,要怎么出来?   说是宠物房,其实就是一个小型的蛾巢,每当蛾女王有了新的爱宠,都会把它们送进去,让巢里的蛾子爬满它们全身,熏陶一整夜,这样她再抱时,爱宠身上就都是香喷喷的蛾子味了。   沈越冥张嘴又是狐狸叫:“嘤……呸!变态!”   他把小鸟护进怀里,一边用尾巴攻击这些飞来的蛾子,一边牙爪协作,破坏笼子。   凌无朝在他怀里说:“这些蛾子很小,沈郎,我现在是小鸟,可以吃掉它们的。”   “……不准吃,你敢吃一只我就再也不跟你亲嘴了!”   在胖胖的强烈要求下,他们变成蛾脸小动物在这边潜伏了三天。   这三天里,他们不停寻找被困在地下城镇的小动物,要救他们出去。   小动物们口口相传,很快就齐全了,除了一只小猫,它现在是蛾女王的爱宠,它们联系不到它。   城里很多小动物都给蛾女王当过宠物,从它们口中了解完蛾女王的喜好后,两人亲自来营救小猫。   逃出宠物房,小狐狸带着小鸟在夜色里狂奔,小猫也找到了,他们今晚就能带走所有小动物。   快到大树下时,小狐狸猛然止步,只见滕霜站在树下,嘴角挂着阴冷的笑。   他脸上的伤口已经结成血痂,手边拖着一个透明的大网,所有小动物都被装在里面,互相抱着瑟瑟发抖。   小猫看到它们,喵喵着让他们快跑,被滕霜重重一脚踩到尾巴上,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一狐一鸟瞬间化形,凌无朝寒声道:“松脚!”   他鞋底来回碾着猫尾巴,轻笑,“我说哪来这么奇怪的小动物,原来是两位朋友,你们真的很闲啊,为了救这几只畜生这么大费周……”   愤怒的魔气猛击上他的肚子,似乎没想到这么强力,他倏地砸到树上,猝不及防吐出一大口血,与此同时,一把长枪飞来,狠狠贯穿他的左肩,将他钉死在了树上。   凌无朝飞身而来解救网中的小动物,小猫的尾巴已经被踩扁了,卧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凌无朝再次击出愤怒的魔气,重重打上滕霜的肚子。   他哀嚎一声,又吐出一口血,抬手努力往外拔枪,嘴唇颤抖着,鲜血滴答滴答往下落,兴奋道:“……好强啊,竟然这么强……竟然这么强!”   随着他一声喊,四周响起无数强烈的震翼声,沈越冥觉得月光暗了下来,皱眉回头,第一眼就差点吐出来。   只见森冷月光下,成群成群的蛾兽人双翼大开飞在半空,占据了半个天幕,他们面相可怖,漆黑的眼珠圆瞪,口器开合着嗡声重复,“这么强……这么强……这么强……”   兽人明明是人,他们却像一群真正的大虫子,聚成一堆,长着一样的脸,说着一样的话,即便口吐人言,听在耳中也像是闹虫灾时周遭不止歇的虫鸣。   “果然是害虫……”沈越冥深吸一口气,一脚踩上滕霜的肚子,借力拔出自己的枪。   本想先一枪结果了他,滕霜却忽然化形,翅膀扑他一脸璘粉,沈越冥一个喷嚏的功夫他便消失无踪。   虫群离他们越来越近,凌无朝小心翼翼放下小猫,魔气把小动物们护了一圈。   蛾群不间断地涌来,空中很快便充斥大量银白色璘粉,配上被遮挡的月光,简直像是进了大雾。   两人被蛾兽人包围,背靠着背战斗,每次刚发力横扫一群,便立刻有另一群补上。   沈越冥被璘粉呛得狂打喷嚏,耳边嗡嗡嗡的虫子声响个没完,他碰了碰凌无朝手,低声说:“别恋战,你一会儿突围,去把出口打穿,先把小动物送走。”   “嗯。”   “怕吗?”   “……量太多,反而不怎么怕了。”   沈越冥笑:“那也不白来。”   凌无朝捏了下他的手,在下一次打开空隙的瞬间突出重围,立刻有一群蛾兽人分拨追他,可他身形飘逸,速度极快,魔气卷着成堆的小动物,轻易便将他们甩开。   没什么顾忌,沈越冥便放开了打,惋惜心魔不在,不然高低换他出来爽爽。   耳边虫鸣声更响,听得他脑子发昏,挥枪全靠本能。   这些蛾兽人战力都一般,近不了他的身,可杀多了难免会疲,只能大口呼吸,将空中的璘粉尽数吸进鼻腔。   他心底涌上一股不知名的烦躁,竟然不受控制地开始想,凌无朝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跑了?留他一个人应战一大群敌人,真是个贪生怕死的家伙。   他不停在心里责怪凌无朝,每责怪一句就恨他一分,燥意和怒火交相翻涌,就这还好兄弟,就这还两肋插刀,卑鄙小人,他要杀了凌无朝,把抢捅进他的心脏,再也不和他勾肩搭背掰手腕,再也不和他亲嘴!   “轰——!”   伴着远方一声炸响,沈越冥猛然回神。   杀个屁,他和凌无朝是抱着亲嘴儿的关系,凌无朝已经把出口炸开了,送走小动物就会回来找他,凌无朝爱死他了,没他不能活,怎么可能丢下他!   他努力压住心底那股没有任何理由的恨意,不停回想和凌无朝的亲吻,让亲吻时的悸动勾着自己的最后一分理智。   他的视线已经彻底黑暗,只管挥枪乱杀,鼻腔除了那些璘粉就是浓重的血气和腥臭的虫子黏液味,他想吐,觉得全身上下脏透了,怎么洗都洗不干净,再也不能跟凌无朝亲嘴。   宫殿的位置,一只超大型蛾兽浮在半空,眯起眼看蛾群中狂暴的黑衣男子,“试验失败了?”   滕霜捂着肩膀的伤飞在她旁边,虚弱道:“再等等,女王大人,我放了大概十只超进化的小蛾,这个人很强,它们又刚破茧,可能……咳咳……可能需要些时间。”   “这都不是借口,”蛾女王语气凝重,“要是让主人知道,发育出来的孩子效果这么差,他会放弃我们的。”   滕霜眼中闪过一丝惊恐,“那……那怎么办?我可不想被主人放弃!”   “再加十只。第一次试验,必须成功。”   凌无朝送走所有小动物,回来接应沈越冥,看清人时猛然一怔,他已濒临发狂,说着不要恋战,自己却在透支身体乱杀。   “沈郎!”他冲进包围,沈越冥一枪朝他刺来,又猛地拐弯,像是感应到他的气息,呼吸急促道:“凌无朝,我看不见、听不见,不能再打了。”   说话间,枪尖又狠狠贯穿一个蛾兽人的心脏,血溅了满脸,与此同时,沈越冥抬手捂住自己快要爆炸的心脏,难受地皱起眉。   自己才离开片刻,沈郎就变得狼狈疯狂,痛苦不堪……凌无朝眸中怒火翻涌,猛然夺过他的枪,将他带进怀里,漆黑魔气强势而又迅猛地包裹住他,向内是保护,向外是腾腾杀意。   骤然爆开的强力魔气瞬间扫荡一整圈兽人,还能动的爬起来又要再上,蛾女王在半空叫停他们,垂下眼与目光冰冷的银发男子对视。   “二十只也失败了,”她低声说,“这个人更厉害,滕霜,我们快走。”   “那是……”滕霜眼珠瞪得极大,璘粉造出的浓雾中蓦然出现一只巨型的绯白翅翼,纯白羽毛覆盖强壮有力的翼骨,翅尾的绯色羽毛宽大锋利,威胁般朝向他们,带着直白的杀意。   蛾女王不再多说,扭头就飞,两边虫翼一边扑扇一边发抖。   滕霜急忙跟上她。   老大跑了,周遭的蛾兽人四散逃开,不多时便尽数没影。   满地蛾兽人的尸堆里,沈越冥埋首在凌无朝肩膀,恍惚感觉恢复了视力,抬起头,看到凌无朝背后近在咫尺的大翅膀,只有右半边,跟他想象的一样,帅气,强壮,能把他整个人包裹。   他强撑着抬起手想摸摸那只翅膀,还没碰上,又觉得脑袋晕,一头栽回凌无朝身上。   意识涣散前他还在惋惜,就差一点没摸上,可别一睁眼就没了。   出口处,叶泠非和伏望山接应了出来的小动物,蹲在外面焦急等待。   迟迟不出来,肯定是打草惊蛇了,他俩却不敢进去支援,生怕自己发狂拖后腿。   据胖胖打听,这城里蛾兽人的数量惊人,间杂还有不少蛾兽,他们已经不分家了,彻底融合成了一个族群。   要一锅端这城镇,兵不能少,萨谟已经回魔域调人,樊英也去召集自己认识的仙修。   他们今天只打算先救出里面的小动物,没想到……   正想着,就有连续不断的蛾兽人往外跑,他们逃命慌不择路,敢往这个被打通的大出口钻。   于是两人活动了下拳头,守着出口,出来一个揍一个,揍晕了扔到一边,出来一个揍一个,揍晕了扔到一边……   直到凌无朝的身影出现,两人急忙上前,叶泠非惊道:“沈大哥怎么了?!”   竟然是被扛出来的。   凌无朝瞥了他一眼,眸光冰凉,吓得叶泠非后退一步,“凌公子……你咋啦?”   凌无朝把手里的枪扔给他,“收好。”   “哦……好,凌公子你这样好陌生啊,沈大哥他没事吧?”   凌无朝不再说话,路过地上晕倒的蛾兽人时指尖魔气微微一泄,他们便痛苦地捂住咽喉在地上打滚。   伏望山对着他背影喊:“别全杀小凌!留几个活口!”   凌无朝没理他。   沈越冥在一片澄净的湖水里惊醒,睁眼就俩字,“翅膀!”   说着就伸手去凌无朝背上摸,果不其然,跟噩梦里一样,啥都没有。   他把手搭在凌无朝背上,惋惜地叹出口气,“不该晕那么早的,但凡晚一会儿,我就能摸到……”   身下传来水声,凌无朝正一手环着他的腰,另一手舀水往他背上轻轻浇。   沈越冥低头看,两人在湖里泡着,湖水到腰,他上身光着,下身留了条裤子,凌无朝没脱,穿着薄薄的白色里衣。   虽然穿着,也都差不多浸了水,衣料紧贴着肌肤,勾勒出胸和腰腹的形状。   沈越冥盯着他湿透的衣服看了会儿,又忍不住叹气,“翅膀。”   凌无朝轻声问:“沈郎很喜欢翅膀?”   “嗯,我都看见了,凌无朝,你的大翅膀,你会不会再变出来给我看?”   凌无朝扶着他的肩让他离开自己怀里,跟他面对面,半真半假地说:“沈郎求求我,我就给你看。”   沈越冥:“求你。我可以天天求你,快给我看看。”   “不要这样求。”凌无朝点点嘴角,“这样。”   沈越冥笑,“那你直接说亲一下不就行?”   “好,”凌无朝勾起唇,“沈郎亲我一下,就给你看翅膀。”   沈越冥都准备亲了,又想起自己刚才打架打的一身脏,也不知道洗干净没有,跟他说:“等会儿。”   紧接着站远了点,背对凌无朝自己洗。   他身上有一点脏都不愿意接吻,怕凌无朝不舒服。   没舀两下水到身上,忽然感觉身后一热,凌无朝怀抱住他的腰,整个人贴在了他的后背。   “洗干净了。”凌无朝在他耳边说。   “你给我洗的?”   “当然了,我怎么会让别人看到沈郎这个样子?”   沈越冥笑了笑,“其实你该把我叫醒,让我自己洗,别人给洗总觉得不干净。”   “没关系,我不是别人,”凌无朝把脑袋搭在他肩膀,“沈郎可以永远依赖我。”   他今天这种小话一串接一串,听得沈越冥耳根发热。   凌无朝喃喃:“好想把沈郎关起来……”   沈越冥:“什么?”   凌无朝垂眸,眼底掠过一抹阴暗,“今天好危险,我只是一会儿没有陪着你,你就把自己变成了那样……外面真的很危险,要是把沈郎关起来,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他这话没理没据,沈越冥逐条反驳,“今天的危险是意外;你没陪着我是因为咱俩分好了工;我不是自己把自己变成那样,是被那些蛾子熏到了;咱俩要是怕危险不出门,就救不回可怜的小动物们,胖胖会趁我们睡觉啄烂我们的屁股。”   “……”   他停顿片刻,揽在沈越冥腰上的手收紧,柔声道:“不想让沈郎交那么多朋友,想让沈郎只看着我……”   沈越冥笑了声,“这话你自己说着不脸红?除了咱俩一起认识的朋友,小邱跟你更熟,老邱跟你更熟,萨谟跟你更熟,宁彻跟你更熟,伏望山不光跟你更熟还是你的大桃花……”   凌无朝捂住他的嘴,周身溢出丝丝缕缕的黑色魔气,呼吸有些急促道:“沈郎不是想看翅膀吗?你把神魂放出来,进我的魂海,我在魂海里变出翅膀给你看。”   沈越冥不说话,魔气一点一点包裹住他,在他耳旁轻声蛊惑:“进了我的魂海,沈郎以后就什么也不要想,一辈子和我在一起……”   话没说完,凌无朝忽然一顿,皱起眉,似乎在跟体内的另一股心魔力量抗衡,随着心魔沈越冥的一句“回来吧你!”猛一下被拽回魂海深处。   凌无朝缓慢回神,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慌忙解释道:“沈郎,我刚才那些话都是随便说说……没有别的意思,你别误会。”   说着就松开了紧搂着沈越冥腰的手,沈越冥回过身来盯着他看,凌无朝还要继续解释,忽然“啾”地一下,唇上一软。   这是沈越冥第一次主动亲他,凌无朝怔了怔,“刚才那些话,沈郎听了不生气吗?”   “那不就是说说,谁谈恋爱不说两句调情的话。”   沈越冥根本没多想,再说了,魔皇大人今天那么帅,救他于水火,讲两句情话怎么了?骂他都没事。   “你知道的,我没什么恋爱经验,你说什么是什么。”   说着又亲了他一下,抱住他的腰,撒娇似的,期待道:“翅膀呢?”   凌无朝想了想,捧住他的脸,温声告诉他:“就算沈郎愿意,我也不会那样做,我不要把你关起来相爱……”   情话解释出来就没意思了,沈越冥打断他,“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嗯。”   凌无朝又说,自己变不出翅膀,刚才就是骗他亲的。   “还骗沈郎亲了两下。”他语气有些低落,垂下眼,“明明是沈郎第一次主动找我亲吻,不该骗你的……”   话未说完,唇上就软软印下了第三个吻。   他倏然抬眼,沈越冥正笑着看他,“没那么保守,谈个恋爱亲几下都吝啬。”   又说,“骗了也没事,爱亲。”   凌无朝心里泛起丝丝甜意,忍不住地勾起唇,轻声问:“照沈郎的规划,现在不应该还在牵手吗?”   “是啊,刚进步了一下,你要是不喜欢我再退回去……”   当然喜欢。   凌无朝环住他的脖颈,给他一个长久缠绵的轻吻。    第54章   凌无朝魂海深处有一棵高大的山茶花树, 葱茏绿叶间,绯艳的红花灼灼而绽。   树下有一方小院,院里有个小木屋, 是心魔的栖息地。   心魔沈越冥坐在桌前, 抱着胳膊跟怒视他的心魔凌无朝大眼瞪小眼。   “本座是为你好。”   心魔沈越冥最近都住在心魔凌无朝的小家里, 发现凌兄是心魔之后, 他很兴奋。   既然不是本尊,那就不需要负责跟老沈谈恋爱,凌兄可以治治恋爱脑, 随他变强,一起当冷酷无情的大心魔。   心魔凌无朝站在不远处冷眼逼视他,“上次见, 沈兄还说支持我与沈郎,这次为何打断我们?”   “本座上回见你, 是把你误当成那小笨蛋了,本座对他没什么期待, 发现他长大后变成凌兄你这样,自然惊喜万分。”   “可现在不同, 凌兄你生来便是强大的心魔, 本座不可能允许你困在这小屋里,每日忧思他爱不爱你。”   心魔沈越冥说着就给自己倒酒, 只倒出两滴,他晃晃酒壶,跟心魔凌无朝说:“没酒了。”   心魔凌无朝在桌前坐下,“半月才有一壶,你每日喝,把我的存货都喝尽了。”   心魔沈越冥扯了扯唇, “他对你真坏。”   心魔因本体而生,栖息地的生活质量便也受本体影响。   本体认可他,接纳他,魂海感应到这种认同,心魔才会过得舒坦。   大多心魔与本体是对抗关系,本体会下意识压制自己的心魔,被困在魂海深处炼狱牢笼里的心魔比比皆是,只有少数绝对强大的心魔才能挣脱束缚,成就一番霸业。   其实凌兄的居住环境不算差,凌无朝虽然不接纳他,却也没有恶意打压他,只是跟心魔沈越冥自己家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本座在魂海里的领地大到你难以想象,老沈给了我整个落仙洲。”他把玩着桌上的空酒杯,“我们还拜了把子。”   沈越冥早就彻底接纳他,给了他随时随地共享身体的权力。   “本座跟老沈是兄弟,你呢,凌兄,对老沈这么执着,是要跟那小笨蛋当情敌?”   “你为何这么想?”心魔凌无朝凝眉,“我与他是一体,我们共用一颗心脏爱沈郎。”   心魔沈越冥忽然去他左胸抓了把,心魔凌无朝一惊,“你……”   “瞎说,咱们心魔都有自己的心,你这不跳得挺欢,来,你也感受一下本座强有力的心跳。”说着就抓他的手往自己胸上摸。   心魔凌无朝惊怒地瞪向他,将自己手腕从他手中挣脱,“谁要摸你的胸!你既然与沈郎拜过把子,为何还要调戏兄弟的情郎?”   “……”   心魔沈越冥指指房间半空的灵光镜像,湖中两人在浅浅亲吻。   “老沈正跟那小笨蛋亲嘴儿,你算哪门子情郎?”   心魔凌无朝勾起唇,“沈郎今天很主动,痴迷地想要翅膀,我若真有翅膀,一定变出来包裹住沈郎,将他抱在怀里疼爱,再借口他弄脏了翅膀,让他补偿。”   “……”   心魔沈越冥冷笑一声,攥起他的手腕大步走出小屋。   心魔凌无朝皱眉,“你做什么?”   “在你家住腻了,酒都没得喝,去我家玩几天。”   “我不去,我不在魂海,他把握不好和沈郎的相处。”   “得了吧,你不在他才能把握得更好,老沈就好他那口。”   趁外面俩人亲嘴,心魔沈越冥拽起凌兄就进了自家魂海,强行把他邀请到家里做客。   沈越冥正接吻,手刚顺着腰自然地游移到凌无朝臀上,忽觉魂海一阵异样。   手掌下意识收力,抓了下凌无朝屁股。   只听一声轻哼,凌无朝抱紧他的腰,跟他分开唇,小声说:“沈郎喜欢的话,另一只手也可以的。”   “不。”   沈越冥就想摸摸,不想显得那么好色,凌无朝竟然邀请他双手都来抓,流氓。   “凌公子,沈大哥——”   叶泠非提着他的枪来找他,刚拐过弯就吓一跳,急忙抬手挡眼,“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你们已经好了!”   沈越冥让他把枪扔过来,收好兵器,跟凌无朝一起上了岸。   救下的小动物被伏望山带走救治,第二天一早,魔域调来的人陆续赶到,听说魔皇二人的遭遇,萨山主心觉来迟,给魔皇和男宠一人奉了一杯茶。   他终于学会泡茶,沈越冥很欣慰,这下终于不用找魔皇大人帮忙了。   众魔修去清扫这座地下城镇,竟然还抓到几只漏网的年轻蛾兽。   兽族的蛾子,即便年龄小,体型也已经十分可观。   沈越冥搬来一个半人高的透明大罐子,把捕捉到的蛾兽尽数关进去。   他在罐子旁坐着,指挥魔修把整座城都拆除,“尤其是那个宫殿,把上面的宝石全拆下来,”   他仰头看天,建造地下城镇的人有点本事,在地底模拟出了仿真的天空。   只是夜里分明正常有月亮,白天却用一颗金眸替代太阳,掌控着他们的光明与温暖。   金眸背后的人就这么爱当神,可惜成神无门,只能自封,费着大力气自己骗自己。   当神仙哪有那么容易,沈越冥无声嗤笑,要是只靠这点人为的手段就行,那他早做了一百次神仙,不会还在落仙洲里当魔头。   忽然脑内一阵刺痛,他皱起眉,低下头捂着脑袋缓了会儿,抬头看见透明罐子里有只蛾兽把身子贴在了罐壁上,肥大的蛾脸被挤压,两颗凸出的黑眼球直勾勾盯着他。   沈越冥恶心,不想近距离跟这东西对视,扬手一挥,用红色灵光罩住这个透明罐子。   宫殿上的宝石全都被收集到一起,沈越冥把胖胖叫到身边,托着这只小胖鸟扫视一众魔修,咳了声问:“诸位,谁想进步啊?”   男宠大人是魔皇身边的大红魔,他给的进步机会大家都想要,没多时沈越冥就挑好了人。   当天黄昏,一只巨鹰展翅飞越天魁城上空,直朝开了十几层护山大阵的天魁宗而去。   几个魔修蹲在鹰背上,魔尾卷起一堆又一堆蕴了魔气的宝石向下狂砸,嚣张喊话。   这些魔气宝石没什么威力,攻不破护山大阵,声音却堪比炮弹,砸到大阵上轰隆作响,十分扰民。   天魁宗内,几个老头怒气冲冲火急火燎来敲宗主的门,却被门童一左一右伸手挡在门外。   “宗主正为下次闭关做准备,不见客,几位长老请回。”   “起开!”   几个老头撞开门童,上去强行推门,却推不动分毫。   门童又站回原位,“宗主的锁,破不开的,长老们请回吧。”   几个长老在外面破口大骂,“沈绝!沈宗主!快别惦记闭关了,先顾顾咱们自家的脸吧!”   “都被人找上门挑衅了!那群魔修在外面喊你,你不出去就是认了整个天魁宗都是怂包!”   这时,一个腰挂大刀的冷面男子大步走来,沉声道:“怎么回事?”   “陆门主!”   狂刀门与天魁宗交好,陆听风常常受邀来教年轻的天魁宗弟子功夫,今天的授课结束,他正准备回家。   长老们急忙把他围成一堆,七嘴八舌地让他想办法劝劝宗主。   “那群魔修疯了!说什么魔皇端了我们宗主名下的一个城镇,俘虏了不少镇民,他要还是个男人,就亲自去城里救人,今夜子时不来,就别怪魔皇对那些俘虏不客气。”   这群魔修实在高调,在天魁城上方嚣张大笑狂撒宝石,惹得全城的居民都听说了这事。   天魁宗这是被人踩到脸上了,沈绝今夜若不露面,就是怕了魔皇,更是弃那些俘虏的性命于不顾。   陆听风皱眉,“除天魁城外,南域的城镇皆由陆某统辖,沈宗主名下没城,他们端了哪里?”   其中一个长老答:“我倒是知道沈宗主在外面建过一座城,那时他从宗里调用了不少钱,我就留了个心眼,派人查探……”   听到那城镇的地址,陆听风神色一凛,握紧腰间大刀。   这是南域的一个地界,若魔修真的端了南域一座城,城中凡人必然死伤惨重。   他不再多言,大步出门,跨上宗外的犀牛坐骑,跟上了远处离开的巨鹰。   夜幕降临,地下城镇已经清扫完成,四周只余空荡荡的建筑。   空中金眸化作的太阳隐去,换成了月亮,沈越冥坐在关押蛾兽的大罐子前赏月,总觉得月光冷冰冰的,看得人头疼。   这假冒伪劣月亮就是不行。   他揉揉脑袋,怀念凌无朝软绵绵的头发和颈窝,那么热乎,把头埋进去拱一会儿肯定就不疼了。   凌无朝还会摸着他脑袋,把他往怀里抱,担心地问他怎么了。   他有一点小事儿凌无朝都会挂在心上。   沈越冥想着就低下头笑,他越来越庆幸自己是沈郎了,能被人这样毫无原则地喜欢、挂念,凑在一起吃酸甜的果子,接柔软的吻,还能摸手感很好的屁股。   他忽然有些急切地想恢复丢失的记忆,和凌无朝的二次初恋都这么好,初恋得甜成什么样?   忽然,耳边传来异响,眼前一道寒光闪过,他倏地抬枪迎击,挡住劈斩而来的大刀。   看清突袭的陌生男人,他皱眉,“你谁?”   陆听风冷笑,第二刀狠狠劈下,“要你命的人!”   刀枪相击,火花四溅,没过上几招沈越冥就猜出他是谁,这么能打的凡人,还使大刀,只有祝庄主那位武痴前夫了。   他没松懈,专心对战,抽空发问:“怎么是你来,沈宗主呢?”   他专门落下凌无朝,自己在这儿吹冷风,就是为了单独会会沈绝。   陆听风不回答他,只问:“俘虏何在?”   “喏。”沈越冥示意他看被灵气罩着的罐子。   这罐子如何也装不了人,陆听风拧起眉,认为沈越冥在逗他玩,出招不由更迅猛,想先将这人打趴下再说。   沈越冥边打边往他身后看,总觉得他应该还带了人,比如天魁宗的修者。   毕竟陆门主再强也就是个凡人,总不至于傻到孤身来赴魔皇的约。   下一瞬,他眉头一皱,不对!   一阵灵光猛地从陆听风手中的大刀溢出,险些打掉他的枪。   沈越冥气笑了,“你要不要脸?”   他尊重凡人,一点灵力没用,这陆门主就这么厚着脸皮搞偷袭。   他既然觉醒了灵田,沈越冥也不客气了,使出全力压着他打。   期间发觉不对,陆听风的灵力很奇怪,不像出自灵田,反倒全浮在身体里面,运用得十分混乱。   “你没觉醒灵田,有人往你身体里灌灵气?”沈越冥皱眉。   陆听风此刻面部青筋暴起,双眼布满血丝,每多用一分灵气,皮肤便皲裂一分,可想而知有多痛苦。   沈越冥当即喝道:“停战!”   陆听风却走火入魔般继续攻击,嘴里发出低沉的吼声,沈越冥干脆挑了他的刀将他一脚踹翻,把他双手反拧到身后,掌心聚灵猛一下拍上他的背——   他体内乱窜的灵被沈越冥的灵气逼出,大把灵光平地炸开,震掉了挡在罐子上的灵气,陆听风刚睁开眼便见几只大蛾子在罐中爬行。   “……那便是俘虏?”   “是啊,都跟你说了。”   沈越冥拽他起来,灵气卷来他的刀给他,又见他满手皲裂血纹,估计接不住刀,贴心给他挂到了腰间。   陆听风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见怪不怪地垂落,对沈越冥说:“你是好心,多谢。”   沈越冥收起枪,继续靠罐子坐下,“我当然是好心,你道谢怎么道得这么奇怪?”   “我耗费很久才磨合好的灵力,全被你打出来了。”   沈越冥挑了挑眉,“那怎么办,找人再给你灌?”   陆听风摇头,“沈宗主又要闭关,短时间内不行。”   “你跟沈绝交好,是因为他给你灌灵力?”   “他可以助我修炼。”   沈越冥摆摆手,“他骗你的,你连灵田都没有,这么强行灌输,没多久就死了。”   他十分直白,陆听风沉默,走到罐子另一边坐下,跟他隔开。   沈越冥心觉伤害到他了,找补道:“……凡人有凡人的好,祝庄主不就爱当凡人么?况且你这水平,凡人里的战力天花板,很有排面了。”   提起祝庄主,陆听风隔着罐子看了他一眼,“我听说,栖岚山庄已经归顺魔域,祝庄主对魔皇颇有好感。”   沈越冥叹气,“是啊,惦记得很,我每天想起来都发愁。”   陆听风忽然扯了扯唇,“你确实帅。”   沈越冥惊疑,“关我什么事?”   “你不是魔皇?”   “我当然不是,你不知道魔皇是白毛?没听过他和天魁宗的爱恨情仇?这在落仙大陆上多有名。”   “……”   “陆某每日练刀,不听八卦。”   沈越冥又询问他为什么单枪匹马过来打架,陆听风看着罐中蛾子,缓慢开口。   一是他嫉恶如仇,魔皇竟然在南域攻城抓凡人当俘虏,该杀;   二是他知道祝鸢追随魔皇,魔皇却做出这等残暴不仁的恶事欺骗同盟,该杀;   三是沈宗主对他有恩,助他修炼,魔皇胆敢挑衅沈宗主,该杀。   沈越冥:“你不考虑一个人打不打得过魔皇?”   陆听风低头握拳,“陆某有功夫,有灵力,若能杀魔皇,便一战成名,不能也死得其所。”   “……”   沈越冥揉了揉脑袋,依然觉得脑子不舒服,低声道:“看来你确实醉心武学,不问世事,你既然这么在乎善恶,在乎你南域这些凡人的性命,那你知不知道沈宗主这段时间害了多少人命?”   陆听风不信他,“沈宗主很少出门。”   “但是他的小弟遍布落仙大陆,我们抓出来的已经不少,还有更多藏在暗处。”   沈越冥拍拍蛾罐子,“不说远的,就说这座城,他在培育乱人心智的蛾兽……但是我们打草惊蛇,让他们跑了……端了这个地方,还有一个更大的老巢,我们必须尽快找到那个巢穴……”   他细细讲,陆听风安静听。   沈越冥头疼得厉害,第一次觉得讲清一件事这么困难,他大概困了,脑子才会昏成这样,回去得抱着凌无朝好好睡一觉。   讲完了,他把头搭到蛾罐子上,感受罐身带来的些许凉意,也不管那些蛾子有没有盯着他。   他都困出幻听了,这罐子隔音明明很好,耳边却总能听见蛾子震翼的声音。   “对了……”沈越冥眯起眼,多嘴提了句,“当初北域的失踪者被蛛兽劫到南域,祝庄主曾给你来信求助,没有回音,你是不是压根没收到信?”   陆听风皱眉,“她主动联系过我?”   沈越冥笑,摆摆手,“回去查查吧,看是不是有人故意拦截消息,不让你知道,这样蛛兽才能在你的领地暗度陈仓。”   陆听风从怀里摸索片刻,摸出一个龟壳。   沈越冥挑眉,也从自己怀里摸出一个一样的。   陆听风惊诧,“你怎么也有?”   随即看他的眼神带上几分审视,“我义妹说,这是用来联系祝鸢的。”   “那她没告诉你这龟壳是我送的?”   陆听风看他的眼神更加怀疑。   “你联系过她没?”沈越冥问。   “陆某跟她好聚好散,相忘江湖,此生不再……”   “喂?祝庄主,还没睡呢?”沈越冥抢过他的龟壳就说话,陆听风一怔。   “我不是找你闲聊,有正事……你想得美!这么晚还想让魔皇大人跟你说话,他睡了!陆门主现在在我身边,你跟他……喂?喂?”   沈越冥是真有正事,他的一面之词总归不好让陆门主相信,若有祝鸢辅助,他们老情人知根知底,陆听风必然多信几分,他一旦开始怀疑沈绝,很多事一查就能通。   有机会把狂刀门拉过来,即便头疼欲裂,沈越冥也还是很上心。   于是他对着龟壳喊了一声,“陆门主毁容了!”   原本装死的对面霎时回应:“什么?!”   沈越冥勾唇,把龟壳丢还给陆听风,“有什么怀疑的去问她,她的话你总信。”   陆听风走远了几步,蹲在一边说话。   沈越冥靠在罐子上昏昏欲睡,忽然感觉身边坐了一个人,他想也不想就把脑袋栽过去,“你可来了,我还以为你先睡了。”   他白天走之前专门跟凌无朝说,晚上回来晚,不用等。   其实当时就在想,凌无朝肯定会来接他。   他半个身子趴进了凌无朝怀里,凌无朝感觉到他不太对,环住他的肩问:“怎么了?”   “头疼,疼一天了……”他脑袋在凌无朝颈窝拱,寻找那种软绵绵的舒适感。   凌无朝有些慌,问清了他哪儿疼,抬手轻轻给他按揉。   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凌无朝一来,再这么一抱一揉,他就真的好多了。   凌无朝想带他回去,他却说得先送走不远处那位朋友。   “多按会儿,”他轻声说,“他走了我们再走。”   “好。”   沈越冥跟他抱着舒服,手在他背上滑,情不自禁又摸到了肩胛,“翅膀……”   凌无朝低下头跟他蹭蹭脑袋,抱歉道:“没有翅膀,沈郎。”   “有,你自己不知道。”沈越冥半梦半醒间回味那只惊鸿一瞥的大翅膀,自顾自笑,“太酷了,凌无朝,你不懂……我喜欢你,喜欢翅膀,你和翅膀加起来就是翻倍喜欢,完美……”   凌无朝禁不住弯起唇,抱紧他,脑袋和他暖绒绒地贴在一起,“我也最喜欢沈郎。”   沈越冥脸埋在他肩膀笑了一声,“我知道,你喜欢我喜欢得要死,天天黏着我,喂我吃酸果子,跟我亲嘴,还……”他的手顺着凌无朝的背与腰向下,“还给我摸屁股,你是不是就喜欢这样,嗯?”   他说着手就往凌无朝臀上摸,想要抓一把,满足他这个黏人的恋爱脑。   ……   ……   凌无朝轻笑,把泛红的脸贴到他发顶,温声说:“喜欢。”    第55章   沈越冥在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好, 凌无朝追着抱他,将他紧紧搂在怀里。   “别碰我、抱紧……凌无朝,你别松手。”   他感觉脑子里有东西在乱窜, 心烦意乱, 身体渴望凌无朝的怀抱, 脑海却不停翻涌着阴暗的想法。   都怪凌无朝, 毁了他的完美的安排……都怪凌无朝,让他一次又一次深陷麻烦……都怪凌无朝,让他放下所有正事, 反复在这个破大陆浪费时间……   凌无朝紧紧抱着他,听着怀里粗重杂乱的呼吸,心疼不已。   一只手掌缓慢而有力地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毫不在意,轻声问:“好些了吗?”   “把你杀了, 我就能好了。”沈越冥脸埋在他怀里说。   凌无朝微怔,感觉到沈越冥脑袋在他怀里拱了拱, 紧接着一手握着他脖颈,另一手在床上缓慢撑起身, 半个身体覆在他身上, 垂眸看他。   那双有神的红眸不知何时变得晦暗,手掌微微施力, 迫使他仰头。   “我在你身上浪费了很多年时间,凌无朝……你真的很麻烦,你从一开始就不该出现。”   他嗓音轻缓,听不出愤怒和恨意,像是在聊一件很寻常的小事。   可凌无朝偏偏听出了他话里的几分认真,这不是沈郎意识混沌时的胡言乱语, 他是真的这么想。   沈越冥用的力气不算特别大,凌无朝没有感觉到痛苦或呼吸不畅,只是心口有些难受,眼睛忍不住地泛起酸,可他若现在流眼泪,又会让沈郎心疼,沈郎一心疼,就会藏住这些让自己痛苦的真实想法,继续和他相爱。   凌无朝不想让他那样,纵使心底百般不舍,也还是强作平静地抬手,抚摸沈越冥覆在自己脖颈上的手,一点点与他十指相扣,温声询问:“沈郎把我杀了,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难受?”   沈越冥缓慢俯下身,额头和他贴到一起,“是。”   心魔给他的建议永远是最优解,沈越冥次次违背,次次走到穷途末路。   他记起了一些事情,“凌无朝,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总学那兄弟俩追着我叫师兄……什么时候改的口?”   凌无朝还没回答,他先讲起自己脑海中模糊的场景。   确定关系最初,凌无朝还是追着他叫师兄,有一回亲热过了火,沈越冥没遭住,刚结束就推开他,自己挪到床尾冷静。   谁说这小子笨,一点就通,举一反三。   凌无朝以为他不开心了,追过去从身后抱住他,小心翼翼问:“师兄怎么了?”   “没事,”沈越冥刚平复下来呼吸,偏过头跟他贴了贴脸,“就是觉得你一口一个师兄地猛撞,特别禁忌。”   凌无朝轻声向他解释,“沈郎于我如父如兄,我尊敬你。”   “……”   这更禁忌了。   沈越冥失笑,“你会跟你爹你哥做这种事么?”   说着便回身将他扑倒,要好好治治他,威胁他再敢喊一声师兄,三天都别想下榻。   这哪是威胁,凌无朝喊得更亲,环着他的脖颈去他耳边说,真的很尊敬他,一直把他当成父兄来看。   这话听得沈越冥无地自容,分明是你情我愿的相恋,倒像他这个当长辈的引诱了家里的蠢孩子。   于是他憋着股劲儿,凌无朝敢喊一声师兄他就让小冥睡,不叫了他再让小冥醒。   一来二去凌无朝知道怕了,慌乱地保证再也不会叫,又心疼地拢住小冥,让他别这么伤害自己。   “后来你是不是就改口了?”沈越冥记不清了,问他。   沈郎要杀他,凌无朝心里本来有些泛酸,听到这个却又禁不住勾起唇,柔声应道:“嗯。”   “你那时候告诉我,没人会与父兄谈情说爱,我若坚持要喜欢你,心里需得先把你当寻常男人看,嘴上也得换个叫情郎的称呼……”   他还有只空闲的手,去沈越冥小腹游走,动作直bai/又露gu,嗓音却放得极轻,偏过头,微微垂眼,仿佛让他叫出那两个字是件多么害羞的事。   但他还是叫出了口,在掌心与小冥相拥的那刻,轻声唤道:“沈郎。”   顿了顿,自己又补充,“怪羞人的。”   沈越冥:“……”   装上纯了。   “我都要杀你了,你怎么还想这档事?”   小冥是个爱睡觉的孩子,就这么被叫醒,不满地挣了挣。   “最后一次和沈郎亲近了,情不自禁。”   凌无朝跟邻居家的孩子很熟,懂得顺毛撸,很快便让小冥散了起床气,依恋地倚在他手里。   沈越冥埋首在他颈间,深深呼出一口气,“还是得治,凌无朝,你恋爱脑一犯,就像个傻子。”   凌无朝关切道:“头还疼吗?”   “好点了。”   他一想到跟凌无朝甜蜜的场面,便能压下那些莫名其妙的阴暗想法,脑袋也会舒服一些。   冷静下来想,是他要跟凌无朝谈恋爱,后果当然也该自己来担。   总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对不起。”他手还在凌无朝脖上放着,轻声说。   “没关系,”凌无朝温柔安慰着小冥,去他耳旁亲吻,“我突然出现,沈郎愿意接纳我,和我相恋,本来就给你添了麻烦,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不是,你不用这么……”善解人意。   这让沈越冥倍感愧疚。   两个孩子挺久没一起玩了,沈越冥松开在他脖颈上的手,过去跟小朝打招呼。   没人再说话,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交错响着,在寂静的深夜,两个人这样亲密地依偎在一起,沈越冥的脑子彻底舒服下来。   恋爱还是美妙。   他又不是傻子,既然当初选择凌无朝,那必然是随了自己的心,就像现在,记忆没恢复多少,却快要踏入二次热恋。   他突然笑了声,伴着轻缓的喘。   凌无朝问:“怎么了?”   “我在想,谈恋爱好像根本不需要脑子,不用瞻前顾后,不用发散思维,随心就行。”   他心里对凌无朝有好感,当替身时只顾发酸,不当替身了终于好些,那些难言的酸都变成了萦绕在心头的甜。   当了一千年没人喜欢的大魔头,现在有了凌无朝这样毫无原则的喜欢,还能有什么不满足?   他去亲吻凌无朝,先是轻轻碰了两下唇,在凌无朝想要仰头回应时顺着向下,柔软的唇经过下颌,到了颈间,在刚才被他手掌掐过的地方落下一圈温热的吻。   “沈郎……”   凌无朝抱住他的脑袋,欣喜他竟然这样主动,沈越冥却边吻边骂他,“我都要杀你了,你这都不生气,就会犯傻。”   “沈郎那样说,我心里会难过,但是更怕沈郎不开心。”感受到他在脖颈浅浅吸吮,凌无朝弯起唇,“沈郎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沈越冥心里更不是滋味,头疼是他自己的事,来找凌无朝寻求安慰,却顺带伤害了他。   “我该怎么向你道歉?”他在凌无朝侧颈吸出很淡的痕迹,他记得凌无朝喜欢这么做,这是表达好感的一种方式。   凌无朝不需要他道歉,没有说话。   沈越冥只好自己想,没多时就脸热。   主动做那种事需要很厚的脸皮,奈何凌无朝喜欢。   于是他三两下解了上yi,在凌无朝惊讶的眼神中按住他的后脑,带他的脸埋进自己xiong口。   紧接着揽住凌无朝的腰一个翻身躺下,让他pa/到身上,无声表示,来吧,尽情享用。   “沈郎今天……好主动。”   舌尖缓慢tian.舐而上。   ……   主动的后果就是第二天穿衣服两边一起磨。   沈越冥换了第三套衣服时,凌无朝终于看不下去了,在他百般推拒下半是强迫地给他贴上了两个小药贴。   “藏在衣服里,没人会看见。”凌无朝温声哄他。   “……哦。”   沈越冥火速穿好衣服,感觉到药贴处传来的阵阵凉爽,心想,还不如磨着。   -   这些天,他们四处在查蛾兽的巢穴,沈越冥的脑袋偶尔疼,却不会再被影响着伤害凌无朝。   或许因为他找到了压制那种怪异感觉的方法,和凌无朝做点谈恋爱会做的事,上街找点好吃的,黏在一起聊聊天,看今天有没有恢复更多记忆……   所有阴暗暴戾的想法都化解在恋爱带来的丝丝甜蜜之中。   沈越冥怀疑自己脑子里有东西,不然耳边不会总是虫子扑扇翅膀的声音。   凌无朝陪他去看了几个医师,什么也没查出来。   酒楼的厢房内,他把脑袋埋到凌无朝肩膀,低叹道:“你要是胆子够大,把我脑袋剖开,看是不是钻进去了什么东西。”   凌无朝也跟着发愁,只知道多和沈郎亲近能缓解他的难受。   邱竹歌坐在对面点菜,感慨道:“小沈哥哥,你现在真的好黏小凌哥哥,从我们出门到现在,你一直在往他身上蹭。”   “没办法,我生病了,就小凌哥哥能治。”他揉了揉脑袋,补充,“不然也不这样。”   听到最后一句,凌无朝一怔,似乎明白了什么,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难过。   “什么病?你看着挺健康的啊,”邱竹歌随口问,“恋爱脑吗?你以前总提这个词,说这种恶疾很难痊愈。”   “……”   不久,一个白衣的鹤兽人推门进来,抱歉道:“我来迟了。”   “老邱。”沈越冥坐正叫他。   总说要找邱鹤行喝酒,现在才寻到机会一起吃个晚饭。   饭桌上,邱鹤行提起外面的传言,“魔修最近接连挑衅天魁宗,沈宗主却都不予理睬,很多人都说,魔域准备开战。”   沈越冥摇头,“魔皇不是爱打仗的人,我们的目的是引出沈绝。”   他必须得见见沈绝。   一模一样的长相,看是不是他想的那个人。   几壶酒下肚,邱鹤行听说他们在找蛾巢,主动要帮忙。   寻找动物,鹤群总是更敏锐些。   沈越冥知道他醉心山野,一路却没少帮他们,笑着谢他。   邱鹤行喝得有些上脑,下意识说,不用谢,寻鹰去了,他作为好友,多照应些魔皇是应该的。   说出口他便发觉不对,邱竹歌也急忙拿魔尾碰他,当着人家新欢的面提亡夫,这不上赶着不让人好过?   邱鹤行低头,紧急想话来找补,眼看冷场了,沈越冥刚要把这茬略过,就听凌无朝应道:“鹤行的确帮了我们很多,寻鹰若在,也该道谢。”   说着便连敬他三杯,你一言我一语地跟他回忆起李寻鹰。   聊他们品尝过的各色美食,讲他们过去发生的趣事,说李寻鹰曾经有次醉酒,抱着人家鹤群里一只好看的白鹤不撒手,被人家白鹤的伴侣追着啄了好几条街……   沈越冥听着,一句话也插不上,总觉得哪儿不太对,心里有些落差。   凌无朝今夜不怎么看他,只聊李寻鹰。   可不看归不看,还是会给他剥虾,为他倒酒,尝到好吃的果子分他一半。   沈越冥那种落差更厉害了。   他们讲的都是他没想起来的事,对面的小邱和老邱已经喝多了,见凌无朝主动提,他们就跟着聊。   沈越冥闷头喝了会儿酒,脑袋往凌无朝肩上靠,说有点晕。   刚好对面两人也喝得差不多了,当即散场,在酒楼外跟他们告别。   凌无朝扶着沈越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问:“沈郎真的晕吗?你今晚喝的不多。”   沈越冥当然不晕。   他们聊李寻鹰聊得开心,一杯接一杯,他自己喝能喝多少?   他双臂环住凌无朝的腰,脸贴上他的脸给他感受,“是不是很烫?”   “嗯,沈郎是有些醉了。”凌无朝摸摸他脑袋,“回去休息吧。”   说着就拽下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跟他牵住,缓步回家。   其实哪儿都没问题,可沈越冥就是觉得不太对劲。   睡觉时,凌无朝让他先睡,说外面的小鸟找自己有事,他得出去,晚点回来。   沈越冥睡到半夜,迷迷糊糊醒了才发现身旁空空,凌无朝还没回来。   他出门找了一圈,没找到,回来时忽然有什么感应,轻轻推开隔壁房间的窗,榻上,凌无朝正在熟睡。   “……”   沈越冥站在窗外看他,不知道哪里惹了凌无朝不开心。   他最近是有点黏糊得烦人,没事就跟魔皇大人贴在一起,还以为凌无朝会喜欢。   第二天一早,凌无朝睡醒,去隔壁房间看,沈越冥也刚起,在镜前穿衣服。   余光看到他,沈越冥故作寻常地问:“什么时候起的,这么早,我睁眼都没看见你。”   “刚刚。”   “哦。”   沈越冥故意穿得很慢,等凌无朝来帮忙。   凌无朝站在门口,想进来帮他。   可两人谁都没动作,就这么等沈越冥慢吞吞穿完了衣服,一起出门吃饭。   路上几个晨练的魔修朝沈越冥吹口哨:“今天很克制啊,男宠大人,手都不牵了。”   沈越冥笑着让他们滚蛋,自然地牵起出门时没牵的手。   跟寻常一样地过了好几天,吃饭,睡觉,处理魔域的各种事务,和在外办事的魔修通信……   沈越冥头疼就去找凌无朝蹭一会儿,平时各有各的事,吃饭能碰上就一起,碰不上就算了,晚上睡觉心照不宣地各睡各屋,好久没再亲嘴。   这天黄昏,凌无朝从万劫山上下来,发现沈越冥靠在山脚的树下等他。   他手里捏了颗松果,正逗弄树上的松鼠,先假意给它,借机捏几下小爪子,再出其不意把松果抢走,最后被炸毛的小松鼠用大尾巴扫脸。   凌无朝的视线随落日余晖一起落上他英俊的侧脸,微挑的唇,看向小动物时温柔万分的眼睛。   他一直知道,沈郎喜欢很多东西,会因为各种事情高兴,永远不会把所有喜怒系于一件东西或一个人身上。   前段时间,沈郎脑袋疼得厉害,黏他黏得也紧,他很轻易便误会了,以为沈郎真的喜欢这样和他相处,每时每刻地贴在一起。   怪他太沉溺于这份美好,忽略了沈郎的心情,就像沈郎在厢房里对邱竹歌所说,若不是跟他亲近能缓解病症,根本不会那样。   他根本就是不愿意的。   沈越冥余光看见了他,笑着偏过头,朝他招招手。   凌无朝刚走近便被他牵起手。   “你去找了萨山主?”   “嗯,找他聊了兽人城,他得知当年的真相后态度有些松动,但还要等彻底端了蛾巢。”   沈越冥点头,牵他往前走,叹息道:“有种好几天不见你的感觉,互相在干什么都不知道。”   凌无朝轻声道:“最近比较忙。”   本以为沈越冥牵他去吃饭,可没多久就发现,走的是魔域外的方向,巨鹰已经在外面等待。   “去哪儿?”   “外面有家新开业的温泉浴,据说环境一流,人间仙境,老板是个修者,各温泉区域间设有结界,隔音很不错,”沈越冥说着就把他牵近,偏头到他耳边,嗓音带上些低沉的暧昧,“我们去体验体验?”   凌无朝脚步顿住。   “沈郎最近还难受吗?”   “好多了,尤其是这两天,完全没疼,感觉终于把脑子里的东西熬死了。”沈越冥自信满满,“所以我会非常精神……”   “那就好,我还有些事,今晚就不陪沈郎了。”   说着松开手,还未转身就又被沈越冥牵上,三两步上了巨鹰的背。   不等他开口,沈越冥就正色道:“据陆门主给的可靠消息,合蓝城那家水韵源温泉洗浴,老板是沈绝的门客,那家伙每天神神叨叨,一口一个神明在上,八成是神的追随者。”   他碰碰凌无朝肩,“咱俩去探探。”   有正事了,凌无朝点头,沈越冥从怀里拿出两块提前准备好的仙参,“来,换衣服换脸,咱们这回得乔装打扮……”   一番摆弄,两个魔修摇身一变,成了一对纸醉金迷的公子哥。   沈越冥给凌无朝束发,坐在他身后,双臂自然地伸过他肩膀,左右手各拿着一条发带给他选,“小凌哥哥,你要这个金发带,还是这个银发带?”   他的声音就响在耳后,热气撩得凌无朝耳根很痒。   他垂眸,认真看了看,问:“沈郎喜欢哪个?”   “我最喜欢的不给你戴,再弄丢了怎么办?”   沈越冥替他选了金发带,看着贵气,绑完头发,满意地拍拍他脑袋,“好了。”   凌无朝回过身来,低下头,把手里的玉佩为他系到腰间。   两张脸离得近,沈越冥垂眼,这个视角看,能看出这张脸和凌无朝本人有几分相似,脸嫩得很,睫毛很漂亮,因这一身打扮,像个没吃过苦的贵公子。   嘴唇倒是和凌无朝本人的一模一样,看着就软,一定好亲。   他把脸凑近,倾身要吻凌无朝,实在太久没亲了,他想得厉害。   凌无朝却微微偏头躲,让他的唇从脸颊蹭过。   沈越冥一怔。   凌无朝不愿意跟他亲了?   难道真是他前段时间太黏人,黏过了凌无朝本人能接受的度,让他感觉不舒服了?   “小凌哥哥,”沈越冥难得有些不知所措,捧起凌无朝的脸,跟他对视,轻声问,“你怎么了?”    第56章   水韵源温泉洗浴位于合蓝城最中心的地段, 夜生活刚刚开始,街上正是人流量大的时候,马车不好进来。   两人牵手走到时, 老板孙孝言正在门口招待客人, 见他两人穿着不俗, 鹤立鸡群, 当即满脸堆笑地迎上来,“新店开业,欢迎欢迎!看两位气度不凡, 想必就是陆门主引荐的贵客吧?”   沈越冥笑道:“是啊,老陆说有朋友开了家温泉浴,他忙, 没空过来,让我俩代替捧捧场。”   说着就把手上提的礼物递过去, “开业大吉啊孙老板。”   “哎呦,来就来吧, 还带什么东西,快请, 快请……”   入目是装修典雅的大堂和走廊, 新开没几天的店已是生意红火,宾客盈门。   孙老板说不用付钱了, 要请他们泡,沈越冥摆手拒绝,拍到桌上一袋钱,让他给安排顶尖的双人浴泉。   孙老板看他两人的亲昵姿态,了然地笑了笑,悄声问, 需不需要准备点好东西。   凌无朝下意识要说不用。   沈越冥一挥手,“有什么好东西就上!”   “……”   孙老板给他一个“我懂”的眼神,当即叫来几个侍者安排,不多时,便亲自领他们去浴泉。   穿过走廊时,沈越冥捏了捏凌无朝手,示意他看两边墙壁。   上面有整幅壁画,壁画四周是金色的太阳与神兽图腾,最中央簇拥着一个巨人的半身剪影,那人双臂大开,鬓发纷飞,宽大的衣袖向两侧展开,在他衣袖遮蔽的下方,是无数城镇与居民。   掌控一切的巨人与蚂蚁般的城与民,画中人成神的野心昭然若揭。   “孙兄,你这壁画好霸气啊,请哪位大师画的?”   见他感兴趣,孙孝言呵呵笑了两声,连连摆手,“沈兄弟谬赞,拙作而已,算不上大师。”   “你自己画的?”沈越冥惊诧,“那这画中人是……”   孙孝言带他们停在壁画前,仰起头来瞻仰中央那巨人剪影,眼中是藏不住的狂热,“自然是执掌一切的神明大人。”   沈越冥惊喜,“你也拜神?”   “沈兄弟何出此言?难道你也……也是,你是陆门主的朋友,想必跟那位大人也有往来。”   同为神的信徒,孙孝言当即兴奋地引他们上前欣赏壁画的细节。   他痴迷地用手抚摸最底下蚂蚁般的一群小人,“我穷尽一生寻求生命的意义,了解大人的存在后才知道,追逐侍奉无所不能的神,便是我活着的全部意义。”   “无所不能?”沈越冥挑眉,“孙兄拜的什么神,这么厉害。”   孙孝言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落仙大陆上只有一位神明大人,除了他还能有谁?”   “我家拜的神多,分类下来有财神、灶神、姻缘神等等……神仙都是各司其职,哪位神仙无所不能?”   孙孝言不屑地“切”了声,“沈兄弟,不是我打击你,你说的那些都是传说里虚无缥缈的神,拜他们有什么用?能实现什么愿望?我拜的是可是落仙大陆上真正的神明大人!”   沈越冥黑了脸,“你这话我不爱听,怎么没用了,我就是拜了姻缘神后才碰到我家郎君,恩爱到现在,我会信奉姻缘神一辈子!”   说着就一把揽过凌无朝,手在他侧颊轻轻捏了下,偏过头柔声问:“是不是,宝贝?”   凌无朝笑了笑,轻声回:“嗯。”   那笑很浅,只能说在很认真地陪他演戏,没有沈越冥想象中泛红的脸颊和眸中亮闪闪的爱意。   沈越冥动作一滞,心脏像是被紧攥了一把,差点没维持住表情。   他感受得到凌无朝一切微妙的变化。   在鹰背上他捧着凌无朝的脸询问,凌无朝想了一会儿便搂着他的脖颈送上一个吻,温声说:“没事,沈郎不用担心。”   明明已经没事了。   沈越冥在那时被压下去的慌乱卷土重来。   他把还没演完的戏抛到脑后,盯着凌无朝看,妄图看透他这种变化的根源。   孙孝言听不得自己家神明大人被比下去,哼了声,“那都是你的心理作用,姻缘这种事,分分合合本就是世间常态,爱了在一起,不爱便分开,根本不是什么姻缘神应验。你这辈子都没机会见到姻缘神吧?不像我家大人……”   沈越冥根本听不到他在怎么吹他家大人,其实应该认真听一听,孙孝言是沈绝的信徒门客,知道的肯定不少,哪句话都不应该忽略。   可他只听进去那句“分分合合本就是世间常态”,这种晦气话听到耳朵里都觉得脏,他连戏都不想再演,不管不顾抱住了凌无朝。   孙孝言一惊,“咋啦沈兄弟,咱俩就正常聊天,你不会要哭吧?一般的小神比不过我们神明大人很正常,你别难受啊!”   沈越冥不说话,紧紧抱着凌无朝,脑袋埋在他颈窝里,寻求那种软绵绵的、让人安心的感觉。   他罢演了,只好凌无朝代替他,又跟孙孝言你来我往比拼了一会儿各自信奉的神。   孙孝言洋洋得意表示,自己跟神明大人很熟,神明大人指引他走出人生的迷茫,他帮神明大人办些各种各样的事——全是历练。   炫耀上了头,他兴奋道:“神明大人说了,等我在落仙大陆历练得差不多了,便会重用我,也封我个小神当当……”   说着就把两人领到温泉的地方,离开前还善解人意地拍拍沈越冥的肩膀,“沈兄弟,别难受,好好泡泡,放松一下,想换个神拜了随时找我哈。”   沈越冥依然抱着凌无朝不撒手,谁叫都不理。   凌无朝抬眼看,微微一愣,这温泉像是专为情侣提供,池泉的面积很大,池堤旁有棵歪斜的花树,微风拂过,簌簌作响,会有浅粉的小花飘落在热气蒸腾的泉水上。   泉边有个小亭,亭中有张软榻,榻上整齐叠放了两套软料的薄衣,薄衣旁有一个打开的红木匣,他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到里面的东西:   整齐排列的小瓶小罐,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玉制势物,一捆麻绳,短柄的软鞭,坠着银饰的漂亮小夹子,用来教训孩子的精巧小圆环,几条兽尾玩具……   他推了推沈越冥的腰,让他抬起头来看自己要的满满一匣好东西,轻叹:“沈郎总是这样,不清楚是什么就敢要,让自己尴尬。”   说着就走过去,准备关上这个匣子,沈越冥却从身后抱住他,脑袋搭到他肩上,“我们是一对,这地方收费那么高,送我们些情侣套餐,有什么尴尬?”   凌无朝搭在匣子盖上的手握紧了些,轻声问:“沈郎的意思是,愿意跟我在这里用这些?”   “……”   沈越冥沉默一瞬,回:“这有什么不愿意,我们是一对,又不是普通朋友。”   凌无朝拿起第一个小扁罐,打开盖子,里面是透明的膏体,指尖挖了些出来,借着体温用指腹揉开。   “这是春水膏,干涩时用,遇热即融,我若右手为沈郎用它,肌肤温热,轻易便能奏效,若是左手的假肢,温度太低,便要沈郎靠自己将它融化。”   沈越冥咽了咽口水。   又拿起一个小瓷瓶,打开给沈越冥看里面殷红的东西,“这是软玉霜,涂了它,身体会变得更敏感,以沈郎的体质,若用了它,别说触碰,吹口气都受不了。”   沈越冥呼吸重了几分。   “这是……”   “凌无朝。”沈越冥叫停他,不可能听他一一介绍,咬咬牙,说,“没事儿,你比我懂,该用就用。”   凌无朝垂下眼,“沈郎真的想要?”   沈越冥环在他腰上的手不自然地收紧了些,“我们是一对,这不是很正常?”   他第三次强调这句话,凌无朝沉默片刻,说:“可是沈郎还没有恢复多少记忆,这对你来说不会太过分吗?”   沈越冥不说话,一手揽着他,一手解自己衣带,凌无朝感受到身后的动静,手微微攥紧。   沈越冥把外袍解了扔到一边,里衣扯得松散,露出半个胸膛,扶着凌无朝的肩让他转回身,跟他碰碰额头,故作轻松地笑道:“不过分,早晚的事,做了也就接受了,你温柔点就好。”   “我很不温柔,沈郎过去总说,我每次都像要把你吃掉,六百年不亲热,我不知道会对沈郎做出什么。”   “……没事。”   沈越冥话音刚落,就感觉腰间一紧,整个人被魔气缠着落到榻上,凌无朝覆身而上。   沈越冥身体无意识颤了一下。   他根本没准备好,可他实在慌乱,不知道凌无朝因为什么冷淡。   这事能讨凌无朝喜欢,做也就做了,总不能他刚初恋,就陷入“分分合合世间常态”的痛苦中。   凌无朝吻他耳朵,另一手托他的臀。   细密的吻沿着侧颈向下,掠过锁骨,停在胸口。   凌无朝听见他狂跳的心脏。   身上没动静了,沈越冥垂眸看,凌无朝把脑袋枕到了他胸膛,轻声说:“沈郎不用这样,你不愿意的事,我不会强迫你。”   “是我不好,缠着沈郎,对你做过分的事,步步紧逼,沈郎还没有多少记忆就被迫和我在一起。”   他说着就把脸埋进沈越冥胸口,让垂散的头发挡住自己,“因为在一起了,沈郎不好意思拒绝我,才会委屈自己和我亲密。”   “前段时间沈郎生病,已经很可怜了,为了缓解病症,还不得不每天与我亲近,我见沈郎主动,以为你喜欢,便总是得寸进尺,一定让你感觉很讨厌……对不起。”   沈越冥感觉到胸口的湿润,凌无朝已经在极力忍耐,可带着哭腔的呼吸还是一声声飘进了沈越冥的耳朵。   那是强烈的愧疚与不舍,他一直不愿意想,或许是沈郎主动遗忘,不想再和他有交集。   所以沈郎很难恢复记忆。   所以潜意识便不喜欢和他的亲近。   他这样一个麻烦,沈郎不舍得杀他,不舍得拒绝他,永远在委屈自己迁就他。   他反复说:“对不起……”   他占据了沈郎一千年的自由,仍旧贪心不足,想到要亲口说出“我们分开”这样的话,心脏便疼得像要裂开。   四周除了潺潺流水声,就是越来越强烈的、抑制不住的哭声,响在沈越冥耳边,重重压着他的心。   又把凌无朝弄哭了。   沈越冥不知所措地抬手,放下,张口,又闭上,想摸摸他的脑袋,在触碰到发丝的瞬间便撤开。   他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把恋人弄哭后到底该怎么正确应对,恢复的一点记忆里也没有相关的经验。   或许该有人教,他想,爹娘该教他,师兄该教他,心魔该教他,凌无朝也该教他。   他分明有这么多一个人应对不来的事。   凌无朝比任何一次哭得都厉害,甚至盖过了那个令他绝望的雨天。   比起被沈郎放弃,主动放弃沈郎会让他多出千百倍的痛苦。   等凌无朝终于哭累了沈越冥才敢动,环着他的腰把他向上抱了抱,让他脑袋靠到自己肩膀,接着从他怀里拿出软帕,把他满脸的眼泪擦干净,边擦还边要往下流,滴落到沈越冥肩颈,烫得惊心。   沈越冥吻了他的唇,跟他额头抵在一起,揉着他的脸轻声说:“哭这么久,脸都麻了。”   凌无朝想躲避,又被追着往唇上亲了一口,沈越冥把他牢牢抱在怀里,看着他的眼睛说:“我没有委屈自己跟你在一起,和你亲近也不是被迫,我不知道哪里没做好,让你这么难过。”   凌无朝垂下眼,不说话。   “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好好跟你告过白?”   沈越冥吻他眼睛,“我不清楚当年怎么和你确定的关系,只说我的第二次初恋,看话本的时候我就喜欢你,我总说你是笨蛋恋爱脑,其实一直没好意思告诉你,我第一次看到这样善良、温暖、喜欢小动物的主角,就想到爹娘小时候轮流给我读故事哄睡,儿童读物,你知道,都是些很欢乐很幼稚的故事,那里面的主角就像你这样。”   “不同的是,儿童故事里的主角很幸福,《魔皇》里你却总是受伤害。”   “来到落仙大陆之后,我跟你交朋友,想让你开心,你是主角,就该幸福,一帆风顺,拥有最美满的人生。”   “我们刚认识你就说我是沈郎,黏着我不放,还对我特别好,跟你当兄弟的时候我总嫌烦,觉得老这样,影响我们正常发展兄弟情。”   “后来慢慢就不烦了,习惯被你黏着,不想拒绝你,不愿意让你伤心。”   凌无朝闷声开口:“我知道,沈郎总是委屈自己,迁就我。”   “你知道什么,没说完呢。”沈越冥笑,在他鼻梁亲了一下。   “再后来心里总是酸,不愿意听你叫沈郎,总觉得自己是他的替身,就特别想跟你证明我不是沈郎,想看看你还会不会对我这么好。”   沈越冥按着他后腰往自己怀里带,让两具身体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虽然证明结果和我想的不一样,但是最终目的都没有跑偏,假如我不是沈郎,就先跟你当好兄弟,以后找机会也可以谈,反正我肯定比你的沈郎好。”   “后来发现我是沈郎,那更好,可以一边回想记忆,一边和你谈。”   凌无朝微怔,眸光稍稍亮了一些。   “每次跟你亲近,我都乐意。”小冥和小朝隔着衣料贴蹭在一起,沈越冥揽住他的脑袋,去他耳旁吻,轻声说,“跟喜欢的人做这种事,挺舒服的,我从前不好意思说,我其实特别喜欢你帮我弄,也爱跟你一起……你不总说我反应大?”   “我脸皮是有点薄,但是身体一碰到你就不听使唤了。”   说着,小冥就有感应似的,半醒不醒,伸了个懒腰。   “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哪里做的不对,让你觉得我和你在一起委屈?”   凌无朝脑袋埋在他颈窝,声音很小,“那天酒楼吃饭……”   沈越冥听着,眼睛微微睁大,“我那是……不是,我那句是跟小邱说的,一起吃饭,咱俩当着人家面黏糊,她还提出来,这多尴尬,没听她后面都说我恋爱脑了?我找补一下,总不能理直气壮说,就爱黏,受不了滚蛋。”   凌无朝抬头看他,“可沈郎的确是因为病症才与我多加亲近,从前根本不会那样黏我。”   “……我以前不好意思,生病刚好有理由了。”   沈越冥豁出脸来,注视着他的眼睛,坚定道:“我发誓,我是自愿跟你黏糊,没有任何委屈,不只是因为生病,病好了我也想跟你黏。”   凌无朝眸光渐渐变得更亮,想起什么,又垂下眼。   “可沈郎刚才分明不想要,为什么要委屈自己邀请我?”   “不是不想,是太突然,没准备好。”   沈越冥揉揉他的脸,“刚才确实嘴硬了,让你多想。我怕你不理我,那孙老板又一直说什么分分合合,我不想分,不得想办法哄你开心?”   凌无朝忽然抱紧他,“我觉得,因为我们是一对,你才不得不跟我亲密,我和你分开,你就会自由。”   沈越冥:“我就会失恋。”   “……”   “小凌哥哥,我不想失恋。”   凌无朝脑袋在他怀里拱了拱,“我也不想。”   “那我能搬到你房里睡吗?”   “沈郎睡的就是我的房间。”   “哦……那你能从我的房间搬回你自己房间吗?”   “嗯。”凌无朝轻蹭小冥,手在他臀上捏了一下,“沈郎,那个匣里的东西,我们付了钱的。”   沈越冥:“带走。”    第57章   邱鹤行的鹤群与兽族一批嗅觉灵敏的兽联手, 在落仙大陆搜寻蛾兽踪迹,一步步缩小范围,最终定位到了一座荒山。   叶泠非来信, 焦急向魔皇求助:“蛾巢就在山底, 但是刚才我们打草惊蛇了, 他们好像起疑要搬家!我们一行都是兽, 不敢妄动,你们最快什么时候能到?”   接到消息时,沈越冥刚从温泉店绑了孙孝言, 正在回魔域的路上。   孙孝言一路骂骂咧咧。   “我当你俩是朋友,好生招待你们,我那双人浴泉环境多好, 没让你们尽兴?看你郎君眼都哭肿了!”   “姓沈的,你这是绑架!不能因为你拜的神比不上我家大人就恼羞成怒啊!唔唔唔……”   沈越冥捂住他的嘴, 吩咐巨鹰转弯,先去荒山。   紧接着用龟壳联系嵇家兄弟, 让他们找萨谟,立刻召集魔修。   凌无朝除掉自己脸上的伪装, 又去帮沈越冥。   孙孝言被捂着嘴, 面色惊恐地看着这俩小子化身红眼睛魔修,旁边那个白毛显然是……   魔皇!   魔皇可是天魁宗的劲敌, 身为神明最忠心的追随者,孙孝言当即调动全身灵力暴起,准备挣脱束缚、重创魔皇、借机逃跑再去找神明大人领赏。   奈何他忽略了双方的实力差距,魔皇指尖魔气微微一泄,他便由暴起姿态被压着一屁股坐了回去,连沈越冥捂他嘴的手都没挣脱。   “唔唔唔!唔唔唔呜呜——!”   他发出含糊不明的声音骂魔皇, 沈越冥听着烦,猛地向下扼住他喉咙,卡住他的声,问:“你既然给沈绝做事,他麾下有群蛾兽,你了解吗?”   孙孝言“呸”一声要吐他脸上,被红色灵气挡住,沈越冥魔头经验丰富,审人很专业,到手里不怕撬不开嘴。   原本准备带回魔域慢慢聊,如今事态紧急,只能在鹰背上解决。   他带孙孝言坐远了些交流,专门放出灵气做结界,一切怒骂惨叫都被隔绝,没让凌无朝听到一点。   “——饶命啊!我想尿!”   直到孙孝言带着哭腔的这声穿透云霄,凌无朝倏然一僵,巨鹰惊恐回头,“嘎?!”   修者早已摆脱五谷轮回,所谓流血流泪不流尿,沈越冥必然对他的灵田做了文章,让他尿意满满又释放不出来,比起身上动刑的皮肉之苦,这种粗俗下流的审讯方法对受刑者来说更难熬。   孙孝言憋得脸发青,强烈的尿意终于战胜对神明的信仰,问啥说啥。   聊完后他如愿憋回那股尿意,蹲在鹰背抹眼泪,“姓沈的,你看着体体面面,就这么打人家几百岁的老脸……我脏了,我再也不能追随神明大人了……呜呜……”   沈越冥坐回凌无朝身边,“今天必须把蛾巢端了。”   “嗯,沈郎刚才……”   换做从前,沈越冥会自得地向他炫耀自己的手段,现在他只是轻咳一声,解释道:“其实这些我不熟,以前跟心魔学的,我不怎么愿意用,你知道,心魔手段都脏……”   魂海深处传来心魔的阵阵冷笑,沈越冥当没听见,揽着情郎的肩膀温声表示,自己在落仙洲不是什么凶残的大魔头,他也很柔软,很喜欢小动物,不懂什么厉害的手段,非但如此,还很孤独,很寂寞,没有人陪伴……   凌无朝心疼地回抱住他,轻声说:“我知道,沈郎是很好的人,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沈越冥抹抹眼角,满足地把脸蹭到他柔软的银发上,“嗯。”   -   蛾巢内,密密麻麻的茧堆成了一座又一座起伏的小山,成群的蛾兽绕着茧山飞舞。   不少茧都已经开裂,微微颤动,仿佛下一瞬就会破茧而出。   一只巨大的蛾兽爬在茧山上,她身旁,滕霜化出的蛾兽人飞在半空,焦急汇报:“女王大人,巢穴暴露了,外面围了不少兽族,他们一定还找了援兵,我们先撤吧!”   虫翼猛扇他脸上,蛾女王怒道:“今晚我的孩子们就能全部破茧!成功在即,我不走!兽族有什么可怕?千百年都是我们的玩物!”   说着便张开翅膀奋力扑扇,大量蛾兽接到她的命令,展翼飞出洞口,直朝外面的兽族而去。   叶泠非最先发现空中浮起的璘粉,大叫一声,“防御!”   与此同时,所有兽族都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灵气面罩戴上。   看到朝他们飞来的成群大蛾子,一只虎兽捶了下拳,化出原型高声吼道:“准备迎战!”   又问叶泠非:“兽主,你的援兵啥时候到啊!咱们的罩子可撑不了多久。”   他们离得很远,本以为已是安全距离,没想到蛾兽直接杀了出来。   叶泠非咬咬牙,“打!所有兽注意防护罩灵气流失,面罩失效前必须离开,别中招!”   巨鹰刚到便撞见兽族混战现场,沈越冥与凌无朝从空中跃下参战,巨鹰一刻不停歇地回魔域接援兵。   满山大蛾子,兽族势弱,凌无朝再怕也要硬着头皮上。   两人本来一起,没多久便被挤散,沈越冥频频看他。   银蛟打到他身边,在面罩下喊道:“别看了沈大哥!魔皇这战力,闭着眼都能一招灭一群。”   “那当然,”沈越冥骄傲,“有我们魔皇大人助战,今天就把这东西给你除干净,偷着乐吧。”   “太好了,你们援兵啥时候到啊?我们的面罩只能撑半个时辰!”   “足够了,小叶,跟我走一趟。”   成体的蛾兽不可怕,值得注意的是巢穴里的蛾茧。   温孝言说,沈绝与蛾女王会面时,他曾侍奉在旁边,听他们频频提起茧。   沈越冥跟凌无朝扮成小动物时,也听蛾女王提到过“日子临近”,“巢里的东西”即将“发育成熟”。   他与银蛟越过成群的蛾兽,深入蛾巢,蛾兽都在外战斗,巢穴里面很安静,只是半空中飘着不少银白色璘粉,伴着阵阵潮腐的蛾子味,闻得人恶心。   越往里走璘粉越多,味道也越重,沈越冥皱起眉,不太想闻,低声问银蛟还有没有面罩。   他没忘记上一次跟蛾兽人战斗,被那些璘粉熏得浑身难受。   按理说那些璘粉对人不会生效,他后来想了想,大概是因为闻多了恶心,导致身体不舒服。   银蛟抱歉道:“没了,沈大哥,这是我们刚研究出来的,产量很少。”   “没事。”   沈越冥捂住口鼻,握紧武器用心观察四周,忽然脚下不察,一脚踩进一个满是虫子的窄坑,埋进去半个小腿。   沈越冥拔出腿来,看到上面蠕行的各色虫子浑身发麻,隔着裤子都能感觉到虫肢在腿上搔动。   他拿灵气把虫子打掉,心想,得亏没带凌无朝进来,这巢里尽是些恶心东西。   他刚想到凌无朝,耳边便又响起了嗡嗡的虫子振翅声,脑子有些泛疼,不禁暗骂,早不犯晚不犯,偏偏这时候开始疼。   “沈大哥,你看!”   刚转过弯,银蛟便低声叫他,只见开阔的巢穴深处是成堆蠕动的黄白色蛾茧,已经有不少小蛾子破茧而出。   沈越冥刚要踏入,感应到什么,猛地抬头,一只巨型蛾兽正趴在上方的石头上,两只黑瞳圆瞪,怨毒地盯着他,“又是你!”   一枪击出,蛾女王躲避,大张开双翼飞到茧山上方,扑扇着翅膀扇出一阵大风,蛾茧被吹得四散,躲在下面的小蛾子蜂拥而出,伴着强烈的嗡动声,聚成一大股黑压压的虫旋风。   银蛟差点吐了,“这么多!”   又连忙跟沈越冥说:“没事儿沈大哥,就这体型,就是普通蛾子,再多也成不了气候……来了!”   虫旋风直朝他们而来,两人飞身迎击,不多时便被蛾群卷到半空。   银蛟一直只当它们是普通蛾子,发现不对时眼睛已经红了一半,得益于脸上的灵气面罩,他尚存理智,没有再咬沈大哥的屁股。   这蛾群有问题,他刚要提醒沈大哥小心,屁股就被一个枪尖狠狠杵上。   他惨叫一声,整条蛟绷成了一个长条,扭头一看,沈大哥双目赤红饱含杀意,怒吼一声就来攻他。   他强忍屁股疼痛,奋力躲避。   “沈大哥——怎么你先中招了!”   “你别追我了!啊!别扎我!你让我出去行不行,我去找魔皇救你!”   “别拽我尾巴,我好不容易突围你又给我拽回来了!凌公子救命啊!你郎君疯了——!”   不多时,银蛟也被同化发狂,脸上的面罩成了摆设,飞舞的蛾群中,一人一蛟狂暴着互相攻击对方的屁股。   滕霜飞近虫群看了眼,又笑着落地,“恭喜女王大人!那兽主一身银衣已经变成了蛾皮,正在生花纹,很快就要变到脸了!”   蛾女王轻笑,虫肢轻柔抚过脚下的蛾茧。   “这小蛟好俊俏啊,我跟他爹娘斗了不少年,多亏主人帮忙除掉了那两个老家伙,不然他们赶尽杀绝,我这些孩子怎么能顺利长大?”   “等他变成一只漂亮的小蛾子蛟,我要给他绑个绳子,天天去那老兽主的坟头遛……”   下方传来两人愉悦的笑,银蛟已经失了意识,赤红的双眼却不受控制般流下泪。   蛾女王问:“那个男人呢?还没变化?”   “没有,我们上回拿二十只试验都对他没用处。”   滕霜兴奋地抖了抖翅膀,“不过这回没人能救他,耗死便罢,等这些孩子全部破茧,整个落仙大陆都会变成您的天下,满街都是漂亮的蛾子人……”   “多美妙啊……”蛾女王陶醉地叹息一声。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激动地抖着翅膀,没注意到头顶一只闪着红光的小蛾悄悄飞出了洞。   有魔皇助阵,外面蛾兽的数量急速减少,正是少了那些遮挡视线的大翅膀,凌无朝才发现沈越冥不是被挤散,而是根本不在这里。   一只红光小蛾倏地飞到他耳边,沉声道:“蛾巢,速度。”   凌无朝猛然一怔,飞身而去。   他听出那是沈郎的声音,却又不太一样,下意识想到沈郎跟他提过的心魔。   沈郎说,除了极个别情况,自己碰到任何危险心魔都可以助阵。   可现在心魔却出来找他,沈郎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危险?   巨鹰在这时飞来,大量魔修从半空跳下,朝他的背影大喊:“魔皇大人!”   凌无朝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进了蛾巢,巢穴内大笑的两人只见一道疾影闪过,半空的蛾群被生生震开。   它们又要再聚,却在下一瞬尽数被湮灭于漆黑的魔气之中。   “又是你!”蛾女王大怒,双翅扇风,带出茧山底下更多小蛾子朝他扑去。   魔气再强悍也镇压不住前仆后继无止境的蛾子,很快两人一蛟就再度被蛾群包裹。   这回在自己的老巢,蛾女王心里有底,不再惧怕这人,展翅飞到蛾群旁,专门针对凌无朝,向里面发散出巨量璘粉,狞笑道:   “我记得你是只鸟兽吧?银发小郎君,我的老本行就是让兽发狂,我倒要看看你能抵挡多久!”   下一刻,汹涌的热浪从蛾群中心迸发,她整只蛾瞬间被震飞几十米,双眼瞪大,难以置信地望向前方。   只见银发男子右肩生出一只燃火的巨翅,随着翅翼展开,大团的烈焰飞射而出,落到茧山上便熊熊燃烧。   无数未破茧的小蛾发出痛苦的惨叫,蛾女王看着满洞的烈火惊恐尖叫,翅膀极力扑扇,召唤更多小蛾子飞出来。   “救火!救火!把他翅膀上的火给我扑灭!别伤到我的孩子们!快去——!”   蛾群不要命似的扑向那只燃着烈焰的翅翼,却不等近身就被高温的热浪融化。   被这么近距离的火一烤,银蛟瞬间恢复理智,看到眼前的景象,惊叹:“哇……”   沈越冥仍未恢复,凌无朝夺了他的枪,带他落到巢穴一角,将他紧紧护在怀里,急切道:“沈郎,醒醒。”   “头疼……凌无朝,心也疼……”   凌无朝的翅膀在身后抵挡一切,洞里的火越烧越旺,耳边是尖利、一波接一波的虫子惨叫,鼻腔充满蛾尸与璘粉被炙烤蒸腾出的浓郁腥气,沈越冥在他怀里颤抖,脑子里无数蛾影乱窜,心脏快要爆炸。   他抬手紧攥住凌无朝肩膀的衣料,埋首在他颈窝,发出沉重的喘息。   他周身不断向外泄出红色灵气,其中一道灵气忽地卷起旁边的枪,对准自己的脑袋狠狠一扎——   凌无朝几乎立时抬手抓住枪尖,惊疑道:“你做什么?”   “难受……你帮我也行……把我脑袋捏爆,快,死了就好了,凌无朝,我早就该死……”   他额前青筋暴起,紧紧回抱住凌无朝,错乱地在他颈边吻,近乎乞求般在他耳旁说:“我爱你,郎君,宝贝……杀了我吧。”   凌无朝握着他的枪,将他抱得更紧,“不要,你别再说了。”   银蛟借着这波大火跑去攻击蛾女王,他在精神错乱时听到了爹娘的死因,怒吼着要将这蛾兽撕碎。   滕霜上前帮忙,被愤怒的银蛟一尾巴扇飞。   心魔这时见缝插针附身到滕霜身上,朝凌无朝喊道:“老沈中招了,想办法把他脑子里的东西逼出来!”   接着,他掌心红光一闪,将凌无朝手里的枪抓了过来,几乎是咬着牙补充:“还有,看好你男人,别让他自杀,这蠢货!”   说完他便飞身上前助阵。   正战斗的银蛟:“?”   蛾女王惊诧:“滕霜,你……”   心魔怒笑,长枪沾了凌无朝翅羽的火,猛攻向她,“本座当这么久心魔,今天被几只小虫子抢了饭碗,丢人丢到家了!”   银蛟霎时明白什么,一边战斗一边惊奇道:“你是沈大哥的心魔啊?好智能!也不是智能……好有活人气!也不是,哎呀……”   越来越多的蛾子挣扎着破茧而出,外面的魔修与兽族解决完蛾兽,尽皆涌入,银蛟喊道:“用这些火!”   众人的兵器纷纷沾上周围的火,扑上去斩杀这一大群新生的蛾兽。   他们都看到了魔皇燃烧烈焰的大翅膀,萨谟直接放剑阵去翅膀旁过了一遭,给所有剑身沾上火,放它们飞去蛾群乱杀。   满巢穴的骚乱中,沈越冥狂躁到想捏碎自己的心脏,凌无朝紧紧抓住他两只手,脑袋和他贴在一起,在沈越冥的抗拒下,努力很久才让一丝神魂挤进魂海。   只一眼便心惊。   他在沈越冥魂海窥见了数十只乱窜的蛾子。   心魔喊道:“烧!”   可沈越冥神志不清,极度抗拒,凌无朝甚至没办法固定地跟他贴着额头传输神魂。   情急之下,凌无朝将他按到墙上吻住,让相贴的唇代替额头相抵。   还不够,凌无朝便扣住他的后脑,毫不犹豫撬开他的唇将舌尖探入,随着吻的深入,神魂强硬地侵入他的魂海,翅羽的火焰借着凌无朝的神魂,一丝丝烧了过去。   沈越冥恍惚间知道在接吻,下意识抱紧凌无朝。   神魂被灼烧的感觉并不好受,那种刺激带起全身的燥热,蛾子惊惧乱窜,更是撞得他魂海一阵乱。   直到最后一只蛾子被烧完,他才渐渐平静下来。   恢复意识时,热吻还没停止,舌尖勾缠在一起,滚烫凌乱的呼吸互相打在对方脸上。   他抬手,扶住凌无朝的肩膀,稍微往外推了推。   凌无朝眼睫微动,把唇撤开,津液蹭得唇上水亮,舌头下意识地又去撩了一下。   嘴唇又软又热,沈越冥被他最后这个动作弄得脑子有些乱。   一场实打实的热吻,开头与收尾都熟练。   “……谢谢。”   他抓住一只爬到凌无朝肩头的蛾子,用灵气碾碎在了掌心。   他的灵气都带上了凌无朝翅膀上的火,像是被由内到外地亲透了。   一把长枪飞来,扎到手边,心魔回了他的魂海。   他提枪加入战斗。   凌无朝紧随其后,翅羽锋利,被他当作了武器。   沈越冥脸上热意还没散去,凌无朝凑近他耳边,轻声回了句,“不用谢。”   满巢穴的蛾茧几乎被焚烧殆尽,众人围攻之下,蛾女王节节败退,忽然崩溃大喊:“主人!主人救命啊!救救我的孩子们——”   话未喊完,便被银蛟毙于爪下。   滕霜已经变回人身,被萨谟的剑阵逼到墙角,他身负重伤,虚弱不已,缓慢抬手,从怀里拿出一条陈旧的葫芦吊坠,“萨大哥,看在过去的情分上,你能饶我一命吗?”   一把剑狠狠扎入了他的大腿,他闷哼一声,脸疼得惨白,仍坚持道:“……萨大哥,我是真心劝你饶我一命,我能带你一起追随主人……”   第二把剑紧挨着第一把狠狠扎下去,他惨叫一声,猛地扑向前抓住萨谟的衣摆,快速说道:“真的萨大哥,我不骗你,你还不知道吧?我们这个世界是假的!我们都是假的!主人能带我们打破这一切!让我们变成真的……”   萨谟一剑削下了他的脑袋。   脑袋咕噜噜滚到沈越冥脚边,被一把剑追着穿透,重重扎进地里。   沈越冥听到滕霜最后的话,本来要摸凌无朝翅膀的手微顿。   战斗结束,魔修们清扫战场,每个人路过他俩都要调侃两句。   夸赞魔皇大人的翅膀帅,又问他们,战斗中亲嘴是不是很爽。   凌无朝不太好意思,拽起沈越冥离开蛾巢。   他的翅膀还没有收起来,沈越冥抬手摸了摸,翅膀回应似的,轻轻动了一下。   “不是说没翅膀?”沈越冥问。   “它自己长出来的。”蛾巢外,凌无朝止步,张开翅膀,轻轻揽住沈越冥的肩膀,“沈郎是不是喜欢?”   “喜欢,”沈越冥脸上去蹭了蹭,问,“能亲吗?”   翅膀期待地抖了抖,凌无朝弯唇,“嗯。”   沈越冥抬手抚上这只翅膀,附身落下轻柔的吻,再次说:“谢谢。”   羽毛和凌无朝的脸颊一起泛起红,“我亲你的时候,你有回吻,和以前一样,很热情。你是不是又想起一些?”   沈越冥抱起手臂向后靠,甚至不需要使力,这只翅膀可以稳稳托住他。   他勾唇,“嗯,想起一些接吻技巧,我肯定不是初吻,不然哪儿会这么熟练?”   凌无朝拨了拨他头发,温柔注视着他的眼睛,“初吻是甜的。我买到了不够酸的山楂,你不满意,要我尝。我吃了一颗,觉得很酸,你偏说是甜的,要我换种法子尝……尝了很久,把酸的尝成了甜的,后来再回想,便只记得甜了。”   沈越冥垂眸思索半晌,笑了,“这么不讲理。”   凌无朝跟着笑,轻声说:“喜欢沈郎不讲理。”    第58章   自从魔皇大人有了可以收放自如的大翅膀, 男宠黏他的度又升了一级,没事就迷恋地看着他,嘴角弯起奇怪的弧度。   倘若魔皇大人接收到他这股迷恋, 变出翅膀来轻轻揽他一下, 他便会满足地叹息一声, 不分场合地抱住魔皇大人, 在他的颈窝拱一会儿,美其名曰,感谢郎君的慷慨。   魔修们私下一起学了个口耳相传的新词, 恋爱脑。   伏望山第一次来魔域,恰巧撞见温暖阳光下,银发魔修用漂亮的大翅膀包着情郎, 微微仰偏过头,被肩膀的脑袋蹭得收不住嘴角的笑意。   “好了, 沈郎,回房再抱好不好?我们在这里停好久了。”   沈越冥好容易将自己从大翅膀的魅惑中拔出来, 一看到魔皇那红宝石般满是亮晶晶笑意的眼睛,又忍不住忽略周遭过路的魔修, 捧起他的脸在他眼上落下一个轻吻, 感叹道:“彻底丢掉脸了。”   没人能懂,他这段时间半个脑子恢复从前相爱的记忆、半只脚踏入热恋、情郎又突然拥有最喜欢的大翅膀, 还特别慷慨地愿意随时随处包住他……如何抵挡?如何克制?   好在大家早已见怪不怪,从他俩身边路过可以做到目不斜视。   后来也没能如愿回房,因为伏望山突然扑过来想抱凌无朝的翅膀,被沈越冥一招击退后改为抱腿,说什么也要报恩。   他哭喊着:“你就是我的恩人!”   “我把耳朵尾巴全给你!”   “身为魔皇怎么可以只有一个男宠!他凭什么独宠?让我来填充你的后宫!”   这话引起了一众魔修的思考,他们止步, 思索着自己的美貌,看向魔皇大人的目光灼灼。   沈越冥如临大敌,黑着脸把这只狼兽人拽到一边,低声说:“你大哥李寻鹰昨晚托梦,已经把大嫂托付给我了,还专门跟我提到你,说你是他最可靠的好兄弟,绝对不会干出什么不光彩的事伤害兄弟感情。”   伏望山不信,沈越冥便给他列举他们兄弟之间的种种过往,听得伏望山狼眼湿润,频频抬爪抹眼泪,最后深信不疑,郑重地叫了他一声:“二哥!”   直到被萨谟过来拖走,伏望山也依然摇摆着尾巴朝他大喊:“二哥!你一定要跟大嫂好好的!”   沈越冥最近在慢慢恢复李寻鹰相关的记忆,应付这只笨狼恰好够用。   凌无朝认为这都要得益于那天的热吻,自从那天将沈郎亲透,连带着自己的神魂与火焰去沈郎魂海由内到外燎了一圈,便一发不可收拾。   任何记忆开了小闸,便会愈涌愈凶,往往一觉睡醒,就能收获一个兴奋的沈郎和满脸柔软的吻。   沈越冥每天早上都要趴在他怀里跟他讲今天又想起了什么,一不小心就赖床。   最初被魔修私下说是恋爱脑,沈越冥还不高兴,后来在热恋期大翅膀的安抚下,他跟自己和解,也跟那群单身的碎嘴子魔修和解。   恋爱脑咋了,看把他们酸的。   _   沈越冥记起了很多实用的接吻技巧,回房后三两步便将情郎推到桌前,让他半坐到桌沿,接着一手扶到桌上,倾身让两瓣柔软的嘴唇相触。   凌无朝揽住他的脖颈回应他,微微张开唇,任他将舌尖侵入,这样湿热的吻往往令人头脑发懵,两缕呼吸很快急促地缠绕在一起。   小冥和小朝隔着衣料贴蹭,既然回房便深吻,两人就都做好了衣服被弄脏的准备,只专心亲吻,不管凑在一起练铁头功的两个孩子。   他们实在是很不负责任的大人,只顾亲嘴,两个孩子打得难舍难分,期间忍不住挤眼泪,也没人去哄一下。   孩子的战况愈烈,眼泪也淌得愈多。   凌无朝揽着他的脖颈,向后仰躺到桌上,沈越冥追着他下来,腰和他贴在一起,绵长的吻自始至终没有断开。   后来沈越冥一手勾上他的衣带,轻轻一扯,细密的吻绵延向下,将他一条/腿/扛到/肩头。   凌无朝撑在桌上的手下意识攥紧。   …   沈越冥嗜酸嗜甜,最爱吃糖葫芦,尤其是顶端的第一口。   圆润饱满的山楂球先被他用唇触碰,探出舌来品尝外皮的糖衣,是他喜欢的味道,本想不急不缓,细细品味,可实在贪吃,没多久便忍不住一口吞入——   “沈郎……!”   他这糖葫芦是从凌无朝手里抢来的,眼看自己的糖葫芦被他这样贪婪吞吃,凌无朝很担心,糖葫芦被吃得越来越多,沈越冥胃口大开,可山楂这种东西吃多了明显伤喉,凌无朝只能哄着他慢点吃,别急。   一听就是假装大度,他肯定不舍得自己的糖葫芦被人抢走了吃,不然为何讲话断续,带着颤音,听起来像要哭了。   沈越冥一口没给他剩,全部吃光。   凌无朝让他吐出来些,他却吞咽后凑到凌无朝唇边啄吻,低声问:“怎么吐?”   他都吃完了,肯定不能再吐了,凌无朝心疼地吻吻他喉咙,温声说下次不吃这么多了。   糖葫芦虽然美味,却不能贪多,吃多吃急都会伤喉。   他也想依样帮沈越冥哄孩子,沈越冥却笑着推拒,只带他的手去摸摸,吻到他耳边轻声说,听他叫得那么好听,早就不行了,摸两下就能…。   两人贴在一起耳鬓厮磨,沈越冥刚把情郎的掌心弄湿,下一瞬就有人敲门。   “师兄?在吗?”   他叹了口气,去凌无朝耳边抱歉道:“我约了玄珂。”   “……沈郎该对玄珂抱歉。”   凌无朝跟他互相扯掉脏衣服,找了新衣换上   嵇玄珂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沈越冥匆忙出来,约他去隔壁聊。   他往屋里望了眼,冷哼,“他是不是又缠你了?这些天越来越过分,把师兄在魔域的名声都缠坏了。”   “当然不是。”沈越冥为情郎正名,“是我非要缠他,没听他们说吗?师兄是恋爱脑。”   “……”   “师兄是不是记起来不少?”   沈越冥让他落座。   “是啊,记起来反而发愁,我想不通前因后果,每天得拼凑那些碎片记忆。”   “玄珂,你聪明,对外界的感知也比你哥灵敏。”   “你很早就能看到其他人看不见的金眸,我来这里的第一天你就能认出我,甚至在意识到脑子里没有和沈绝相处的细节时,可以笃定你不认识沈绝。”   沈越冥拿了张落仙大陆的地图铺展在桌上。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所在的世界可能是有问题的,有人设定了你们的身份、记忆,很多看似理所当然的东西,你一细想,会发现根本不存在,那是谁强加进你脑子里的?”   他从前只当这里的人是话本角色,除了凌无朝外,不跟任何人提到《魔皇》,害怕一不小心打破他们的世界观。   可他听到了腾霜死前的喊话。   既然在腾霜口中,“主人”已经意识到整个世界都是假的,他们也是假的,并且致力于创造一个新世界,让大家变成真的。   那沈越冥就敢大胆猜测,“沈绝”这个角色之所以热衷当“神”,正是因为他觉醒了自我意识,意识到自己是《魔皇》话本中虚构的角色,他不甘心。   设定里他是当世第一仙宗的宗主,何等位高权重,威风体面,若不觉醒,他一辈子都是巅峰的第一位。   可这个世界的主角不是他,他拥有再厉害的设定也要给主角做配。   不说别人,沈越冥自己都接受不了,他若是沈绝这个身份,觉醒后最恨的必然就是主角。   沈越冥想,既然沈绝能觉醒意识,那话本里的其他人呢?   他身边最有希望的就是嵇玄珂。   嵇玄珂凝起眉细想,缓慢向他说出自己多年的疑惑。   虽然他没意识到自己是一本书里的人物,但他注意到了世界设定改动对自己认知造成的影响。   他以前,明明不知道天魁宗的存在,他们的生活很简单,就在一个小院里,他和哥哥,沈越冥和凌无朝,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印象不怎么深刻的人。   根本没有各种宗门划分,甚至不分仙修、魔修。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世界观被扩充了呢?   两人一对时间,发现就是“沈郎”消失,“李寻鹰”出现的那个时间点,整个世界观自动铺开了,落仙大陆上多了很多势力。   这里,嵇玄珂提出疑问,“当时,师兄为什么要在伤害凌无朝后离开,又以李寻鹰的身份回来?”   这也是沈越冥一直在意的,他给不出合理的解释。   沈郎是他,李寻鹰是他,但中间那个伤害凌无朝的人,到底是谁?   他沉默片刻,说:“我只知道,李寻鹰的存在,是为了推动话本的剧情。”   他现在能确定,他所读的那本《魔皇》中的剧情,都是专门被人安排过的,真实情况根本不是那样。   而促成这一切“表面剧情”的,就是李寻鹰。   沈越冥把自己扮成李寻鹰,在不真正伤害凌无朝的前提下,安全走完剧情,达成《魔皇》的结局——凌无朝觉醒魔骨,成为魔皇。   而李寻鹰离开的方式,就是故意死在嵇家兄弟——这对杀不死的、书里的重要角色手上。   可既然是重要角色,为什么《魔皇》里丝毫不提到他们?   他注视着嵇玄珂,轻声问:“玄珂,你平时看话本吗?”   嵇玄珂摇头。   沈越冥笑,“所以你不知道,你跟你哥这种怎么也杀不死的体质,也属于金手指的一类。”   而金手指,往往是主角的标配。   他揉揉脑袋,“我记得你跟我讲过,当年,凌无朝出现后,你跟你哥频频遇害,下毒也好,各种意外也罢,都没死成——把你编排凌无朝的成分去掉,有多少是真的?”   “……”   嵇玄珂低下头,缓声说:“都是真的发生过,但不是他做的,他以前很傻。”   “抓到过凶手吗?”   “没有,师兄只说凌无朝是清白的,让我们别多问。”   “行,我知道了。”   沈越冥还要再想想,让他先走。   嵇玄珂走之前问:“师兄为什么知道这些,因为你也是话本里‘觉醒’的角色?”   沈越冥摇头,“我只是在话本里生活过,但绝不是这里的角色。”   他虽然在恢复关于“沈郎”和“李寻鹰”的记忆,可话本之外的记忆才是第一位,他和心魔都清楚地知道,自己老家在落仙洲。   更何况他在这里见过自己师兄,师兄也说了,对他而言,这只是一本书。   嵇玄珂离开后,沈越冥在桌前坐着沉思,忽觉脖颈一软,一缕银发垂落到了颈间,凌无朝双臂从身后环过他的脖颈,整个人俯身贴到了他背上。   “这么黏人。”沈越冥笑着偏头,朝他嘴角啄了一口。   凌无朝跟他脸贴着脸,温声说:“刚才天魁城的魔修来信,他们近来一直照你说的做,轮班去闹事,可无论怎么挑衅,天魁宗都没有反应。他们问,下一步该怎么做?”   沈越冥垂眼,把他的手捏在掌心,“师兄走前,我跟他要过一个锦囊妙计,他让我随心就行。”   “我一开始随心,是想帮你拉拢各方势力,让你在魔皇宝座上坐稳,顺带解决了前夫兄那个渣男,疗愈你的情伤。”   “后来随心,就是跟你谈恋爱,想恢复和你在一起的记忆。”   他回过身,揽住凌无朝的腰,将他抱坐到腿上,仰头看他,“现在随心,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吗?”   凌无朝低头,跟他蹭了蹭鼻尖,“想亲我吗?”   沈越冥轻笑,“想,但不是这个。”   他环着凌无朝的肩,将他拢进怀里,“你说你当年是突然出现在我身边,可人总该有来处,我想搞清楚你和这个世界的关系,你当年为什么会受到伤害,以及你丢失的手臂……或者说翅膀,到底在哪里。”   凌无朝只有右半边翅膀,如何也变不出另一边,和他的左臂一样残缺。   他的手在凌无朝肩胛处轻轻抚摸,这是翅膀生长的根部,很敏感,凌无朝身体在他怀里颤了几下,听见他说:“我曾在追踪师兄时,见到他跟另一个神仙说话,那个神仙也是银发,有一双和你一模一样的翅膀。”   不论是翅膀的大小、强壮程度,还是翅尾部分少见而绮丽的绯色羽毛,都生得分毫不差。   “我觉得,要么那个神仙是你的亲戚,你们很像,要么是他夺了你的翅膀。”   “伏望山描述的救命恩人极有可能就是他——他不止一次来过落仙大陆。”   沈越冥把脸贴近他心口,认真听着他的心跳,“我总觉得,搞清楚这些,我就有办法再也不和你分开。”   凌无朝本来坐在他怀里乖乖听着,对他说的那些关于自己的事都没什么反应,直到听见那句“再也不和你分开”,才眸光晶亮地弯起唇。   沈越冥愣了愣,失笑,掌心捧起他两边脸颊来回揉,“呆成这样,嗯?你对自己的来处不好奇?”   凌无朝含笑看着他,柔声说:“我没有来处,沈郎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   沈越冥一听他说话心窝就软,什么也不想思考,就想跟他谈恋爱。   再度吻到一起时,沈越冥心想,恋爱脑真的是种恶疾,治不好,还会传染。   他扣住凌无朝的后脑,吻得很深,凌无朝热情回应他。   沈越冥无比庆幸拥有这样乖巧,可爱,毫无原则爱着他的恋人。   他都习惯了一个人,当了一千年孤独的魔头,偏偏在这时候坠入爱河。   其实还有一件事他没告诉凌无朝,他觉得,嵇家兄弟才是落仙大陆真正的主角。   《魔皇》为了让凌无朝取代兄弟俩当主角,在凌无朝到来之初想尽办法杀他们,发现杀不死,便在呈现的剧情里刻意抹杀他们的存在。   所以沈越冥作为读者,在话本里根本没读到过他们。   至于凌无朝的来处,即便沈越冥很不愿意去想,也不得不思考,他极有可能来自神界。   和爹娘、师兄一样,属于那样遥远的,他此生都难以企及的地方。   凌无朝想吃糖葫芦,沈越冥本来不愿意给,耐不住耳旁轻声的请求,咳了声,让他悠着点。   他垂眼就能看见恋人柔软蓬松的发顶。   凌无朝吃糖葫芦,不急着大吃特吃,反而格外偏爱外面那层糖衣,用唇和舌反复地品尝。   沈越冥压抑着喉间的声音,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心想,家里的宠物狗好像也是这样,吃到喜欢的东西,就会用两只毛绒爪子捧住,伸着she头反复地tian,呼出充满热意的、满足的气息。   他近来热衷和凌无朝接吻,因为他回想起了很多实用的亲吻技巧,能亲到天昏地暗。   他知道凌无朝zui里有多shi多热。   …   他给凌无朝擦脸,愧疚地给他整理后脑被抓乱的头发,吻他磨红的唇角,连声道歉。   他真的没想那样,是凌无朝吃糖葫芦的方式太熬人,糖衣舔光了还不吃,山楂们都蠢蠢欲动忍得要哭了。   “没关系……咳咳……”   他嗓音明显地哑,听得沈越冥心颤,给他倒了半杯温水,盯着他喝完。   凌无朝握着杯子垂下眼,听沈越冥在他耳边各种解释,微不可闻地挑了挑唇。   沈越冥说自己真不是那种急色粗鲁的人,这回是脑子懵了,意志力不够坚定,竟然抓着他头发按着他shen/tun了好几下,这太差劲了,以后一定改,给他更好的体验。   他当然知道沈郎不是那种人,若不是他刻意撩拨,让沈郎忍到极限,沈郎绝不会这样粗暴热情地对待他。   ……好喜欢。    第59章   沈绝迟迟不露面, 沈越冥也不会再等。   如今他还有另一个身份能用,沈宗主失踪已久的亲弟弟。   沈绝不出现,他就去会会沈绝。   天魁城里的人很奇怪, 他不说话, 没人认识他, 他一承认自己的身份, 便有越来越多的修者拍脑门儿。   “对了!我以前见过他!他就是沈绝沈宗主的亲弟弟啊!”   几位长老甚至亲自出宗迎他。   “哎呦,沈公子,你还记得老夫吗?你小时候老夫可是抱过你的啊!”   “瞧这俊模样, 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你这些年去哪儿游历啦?也不说回宗看看,你哥可想你了……”   沈越冥被一群弟子簇拥着进宗门,四下看了看, 皱眉,“我哥呢?他怎么不来接我?”   “宗主为下次闭关做准备, 都好久都不出门了,你是不知道, 那群魔修在外面吵的呦……”   话音未落,就有一个弟子小跑而来, “宗、宗主说, 他很想弟弟,请沈公子见面一叙!”   众长老一惊, “他房门开了?”   沈越冥已经推开他们,抹着泪喊着哥快步过去了。   他推开虚掩的房门,大步踏入,桌前绘画的白衣人转过身,被他一把抱进怀里,“哥!六百年不见, 我想死你了!”   那人身体僵了一下,手中画笔落地,下一瞬,紧紧回抱住他,“弟弟!你终于回来了!”   沈越冥暗自挑眉,抓着白衣人的肩推开他,眼含热泪,认真端详他这张脸,“哥,你还是这么年轻帅气,六百年不见,你竟然没有一点变化。”   沈绝微笑,抬手丈量了一下他的身高。   “弟弟,你倒是长大了不少,我记得你从小发育晚,五百岁的时候还不到我腰高呢。”   外面不少偷听的弟子小声惊叹,“真的吗?沈公子看着仪表堂堂,以前竟然这么矮吗?”   胡子最长的长老捻着胡须想了想,斩钉截铁道:“是真的,我作证!这小公子从小不好好修炼,发育不良。”   “他跟魔皇不是有过一段吗?都五百岁了还那么点个子,那他跟魔皇谈的时候……噫~~~   “……”   沈越冥嘴角抽了抽,乱加设定是吧。   他突然拔高声音问:“哥!我那棵歪脖树嫂子呢?你现在还会温柔地抚摸它粗糙的树面,边说情话边让它给你生小树吗?”   沈绝弯腰拾笔的动作一僵。   外面的弟子窃窃私语,“宗主还跟歪脖树谈过吗!”   胡子第二长的长老思索片刻,沉声道:“确有其事,宗主年轻时与天魁城外的歪脖树有段情,这事一直是我天魁宗的秘辛,切不可外传!”   “怪不得一直不见宗主找伴侣,原来癖好这么独特,那他会不会和树……噫~~~”   灵气倏地扩散,将门窗挡得严实,隔绝内外的声音。   沈绝把画笔放到桌上,保持微笑,“不劳弟弟挂念。”   沈越冥勾唇,“是哥先关心我。”   沈绝引他到一旁的茶室入座,“自便。”   沈越冥一眼看到他桌上昂贵的茶具,也不见外,坐下抛了个小茶杯在手里玩,“不喝茶,哥给我倒杯水。”   下一瞬,手接空,茶杯猛然摔落,碎了一地。   身为自小顽劣的弟弟,沈越冥毫不愧疚,自若地拿起第二个继续在手上抛。   沈绝也没给他倒水,坐在他对面垂眼,安静泡茶倒茶晾茶。   他的茶宠是只大张嘴的金蟾,热茶淋下,金蟾头顶水汽蒸腾,巨口贪婪,似要吞掉一切。   直到沈越冥把他一桌茶杯摔得只剩一个,造了满地碎瓷片,沈绝才微笑开口,“走的时候小心,别伤到脚。”   沈越冥盯着他这张脸,年轻男子的容貌,肤白俊逸,天生笑眼笑唇,第一眼就让人觉得是个很好相处的帅哥。   他很久没见过这张脸了。   可惜沈绝只是外貌一样,并不是他想的那个人。   “沈宗主,既没主角光环,又不靠外力,能凭自己觉醒,有点本事。”他幽声开口。   他这样开门见山,沈绝勾唇,“你也很有本事,给我带来不少麻烦。”   “果然是你。”沈越冥冷笑,“你意识到自己只是个受人摆布的虚拟角色,不甘心,所以搜集人的各种欲念,学着给人整形、造心,甚至借蛾兽之手,妄图将所有人变成蛾子,把世界毁灭再重塑……”   “落仙大陆上所有怪事,都是你在一次次试验怎么捏出具有七情六欲的人,怎么创造一个新世界。沈宗主很有抱负啊。”   沈绝微微惊诧,“我探索了很久才发现这个世界的秘密,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莫非,你就是无所不能的创世神大人?”   “呦,抬举我了,哥。我就一破看话本的,莫名其妙穿进来,还得解决你这反派搞出的不少事,烦得很。”   他忽然半个身子前倾,趴到桌上,有些兴奋道:“不过,哥,你给我讲讲呗,你是设定上天生就是反派,还是觉醒之后自己选择做反派?”   “你很好奇?”   “当然了,我总觉得你当反派的手段拙劣,估计是后天觉醒,还不熟练,我要是你,首先收小弟的时候就得严选……”   沈越冥总在这种事上好为人师,好在他没讲几句就悬崖勒马,惋惜道:“实在是我先碰上了主角,不然冲你这么好的条件,我肯定帮你一把,谁让咱俩是亲兄弟呢。”   “那真是可惜了,弟弟。”沈绝轻笑,似乎也被他打开了话匣。   “创造我的那个人,给了我一个……怎么说,特别好笑的设定。”   “我先是一个胸怀抱负,空有一腔热血的普通修者,后来身居高位,尝到了权力的甜头,便不可自拔,沉溺其中。”   沈绝摸着桌上金蟾的脑袋,“但即便在权力的熏陶下无恶不作,我心里也还保留着那么一点纯善,最后幡然醒悟,原来我所追逐的一切都是泡影。”   沈越冥挑眉,“听着很不错,显得你这个反派复杂,有层次。”   “可我不喜欢。”沈绝有些苦恼,“弟弟,是我这颗心肝黑得不够彻底吗?”   “这我哪能知道,哥挖出来给我看看?”   沈绝抚摸金蟾脑袋的动作一停。   忽然,金蟾眼珠转了一下,从茶宠变成活物跳下茶桌,从外面叼了一张纸进来,是沈绝刚才作的画。   沈越冥瞥了眼,初看只是满纸乱线,像是不会画画的人泼了十余种颜料上去乱涂,细看却能看到其中成千上万奔逃的人影,高楼坍塌,江海奔腾,一整幅火光冲天,血染山河的灭世景象。   耳边应景地响起众人绝望的尖叫,烈火燃烧的噼啪声,楼塌时的轰隆声,怒涌的滔浪声……   他皱起眉,凝神,将自己从画中的景象中拔出,“别让你的宠物叫了,哥。”   沈绝点了点金蟾脑袋,四周霎时安静。   “这是什么,”沈越冥问,“你要给落仙大陆的结局?”   沈绝摇头,“这是预言中落仙大陆最后的结局,既然这里终会毁灭,与其等死,我为什么不拼一把,试着把世界攥到自己手里?”   “弟弟,我们都是创世神的玩物,你与我作对,看似在保护落仙大陆,又怎么知道不是为虎作伥?”   “现在整个大陆,只有我的能力足够和创世神抗衡,我已经参透这个大陆的创造逻辑,山海也好,人也罢,甚至模拟出了神监控我们所用的金眸,只要你不再搅乱,或与我同盟,我很快就可以创造出一个不受人掌控的新世界。”   沈越冥沉吟,“所以你觉得,既然迟早要创造新世界,现在世上的这些人就可以作为你的试验品随意乱杀。”   沈绝微笑,“旧世界的大家迟早都要死,死在我手上,不正是为新世界做了贡献?”   沈越冥离开时踏过满地碎瓷片,沈绝再次提醒他,小心伤脚。   天魁城里一瞬间生满遍地毒刺,恰好是穿透鞋底的长度,已经有不少人被扎了脚,连声哀嚎。   沈越冥唤出长枪,召集在城里的魔修,忙到晚上才扫空这些毒刺,回身看,护山大阵之上,巨大的金眸注视着这一切,嘲弄地朝他眨了眨。   夜色已深,出天魁城没多久,他就被不少修者围住,他们的兵器闪着寒光,每个人怀里都塞着魔皇抓捕渣男的通缉令。   白天他一露面,消息就传了出去,从前热心侠士们一直不认识这渣男的脸,愁了很久,这次终于可以大展拳脚。   一个修者狞笑,“魔皇就在附近扎营,你对人家始乱终弃的时候没想过会有今天吧?准备承受魔皇大人的怒火吧!”   “……”   听到魔皇在,沈越冥准备战斗的动作一停,没多久就被五花大绑押到了魔修的营地。   城里那些魔修早就接了他的令,先一步返回营地,正聚成一堆,围着篝火感叹:   “我还当男宠大人留下要干啥,你是没看见,刚扫完毒刺,他一个飞身冲向天魁宗,连破他们十几道护山大阵,那叫一个猛……”   “我怀疑这就要开战了,你想啊,他肯定是得了魔皇大人授意,男宠和魔皇向来心连心……”   不远处,魔皇一个人坐在小火堆旁,沉默着往里添柴,他脸色看着不太好,没人敢来跟他搭话。   热心侠士把沈越冥送到后就离开了,众魔修还疑惑为什么男宠大人要这样回来。   沈越冥也不给自己解绑,三两步蹦跶到魔皇身边,屈腿碰碰他的肩膀,垂眼看着他火光映照下的发顶,“你怎么来了?”   凌无朝不抬眼,魔气上去轻轻一绕就将他的绳子解开。   沈越冥笑着坐到他旁边,伸手揽他的腰,“我来领罚的,魔皇大人怎么给我松绑了?”   凌无朝任他将自己揽进怀里,依然不看他。   “睡醒不见你,没多久就听说你在天魁宗露面,现在全落仙大陆都知道了,你就是我那个负心的情郎,今天有不下二十个朋友来信,让我跟你分手,把你关进大牢。”   “……”   沈越冥昨天跟凌无朝提到这件事,凌无朝不太乐意,说,他若实在想见沈绝,可以陪他闯进去,但是不要沈越冥承认那个莫须有的身份,更不要他担下当初那个“渣男”的名头。   沈越冥假意答应,没多久就趁凌无朝睡觉出了门。   他不在乎这些,用宗主弟弟的身份进天魁宗,是他和心魔商量出的最便捷的方法。   他得见过沈绝之后才决定要不要开打。   他把脑袋靠到凌无朝肩膀,“听他们的干嘛?我们自己过,反正整个魔域都知道我们感情好。”   凌无朝不说话。   他侧过身,把另一只手臂也环上去,用一种趴在凌无朝身上的姿态,脑袋拱了拱他,轻声说:“这事我很急,昨天跟你讲了,你不同意,我觉得说服你还要花很长时间,就想着先斩后奏,是我不对。”   “那沈郎可以不和我商量的,以后你有什么事情,通知我就好。”   “……”   沈越冥看不到他的正脸,干脆厚着脸皮身子一斜,往他腿上坐,如愿跟他对上脸。   这姿势容易往下掉,凌无朝扶住他的腰让他坐稳。   沈越冥跟他碰碰额头,“你有你的想法,觉得这样做,我们的感情传出去不好听,但是我不在意,这根本影响不到我们。我不好说服你,又急着想做,这才让你不舒服。”   “这是特殊情况,不代表以后家里的事就都要我做决定。”   他去凌无朝唇上亲了一下,“宝贝,你要是碰到什么想做,我又不同意的事,也可以瞒着我去做,我保证气不满半个时辰。”   他这么说了,谁还能生气,凌无朝托着他的腰抱紧他,把脸往他胸口埋,“沈郎很狡猾,总爱用甜言蜜语哄骗我。”   沈越冥下巴蹭了蹭恋人毛绒绒的发顶,“哪有,我都是发自肺腑……等会儿……”   沈越冥低声叫停他,“还在外面,你不能仗着这儿黑就为所欲为。”   凌无朝答应他一会儿回营帐,前提是等小冥哭了。   孩子才刚醒,哭还早呢。   “我忍不住声,”他说,“外面这么多魔修,耳朵一个比一个尖,你要是不在乎我被人听,那就唔……”   唇抵上两根冰凉的机械手指,按揉两下便侵入其中,夹弄住他的舌头。   “忍一忍。”凌无朝轻声说。   …   凌无朝面颊微红,唇角带着满足的笑,垂下眼看他。   沈越冥恍惚间被那双充满甜甜爱意的红眸吸引,心跳快了许多,近乎痴迷地盯着他。   他全身都酥,脑子发昏,觉得就这样被凌无朝玩一辈子也不是不行。   …   “我不可能这么给你玩一辈子,凌无朝!”他近乎咬着牙低声说。   就在小冥终于要哭的时候,凌无朝不知从哪儿又拿出个小环,灵活一套,孩子就哭不出来了。   本来特别好的气氛与时机,沈越冥正意乱情迷痴恋地盯着他,只等一会儿伴着激情的余韵亲个小嘴儿回营帐睡觉,就这么一口气没上来被卡住,孩子不哭他要哭了。   “宝贝,你不像这么坏的人……”他望向恋人这张纯洁无瑕的脸蛋,温声说,“别闹了。”   凌无朝爱听他叫宝贝,弯起唇和他贴贴脸,柔声道:“还舍不得走,想和沈郎多待一会儿。”   “回营帐也能待,在床上待着不舒服?”   凌无朝温柔道:“不。”   “……”   后来有魔修找沈越冥,遥遥喊了他两声,说有重要的事向他请教,请他务必过来聊聊。   “来了——!”   沈越冥如蒙大赦,拢好衣服从魔皇怀里出逃,走路时腿都踉跄。   这些魔修各个摩拳擦掌,兴奋不已,向他打听,近期是不是准备攻打天魁宗。   沈越冥面色严肃让他们等通知,不要胡乱揣测魔皇大人的心思。   有人感觉状态他不太对,问他怎么了。   沈越冥低叹一声,“没事,自己找的,凑合过吧。”   众人了然,“闹矛盾啦?你包容一下嘛,那可是魔皇大人!”   沈越冥:“嗯。”   终于知道嵇玄珂一直跟他强调凌无朝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单纯是什么意思了。   虽然这样也挺可爱的。    第60章   回魔域后, 沈越冥忙着部署兵力,他们手里还攥着天魁宗最初给的战书,不论是否开战, 都要先行准备。   伏望山带领一众兽人频频来魔域拜访, 萨谟与几位护法也相对平和地接待他们, 几番往来, 如今也解开一大半误会,成了可以互相串门,同桌吃饭的关系。   有了兽人的并入, 魔域兵力大大加强,相对应的,众人之间的摩擦也增加。   这属于给老大的挑战, 沈越冥心潮澎湃,每天带领四个护法与炮仗兄弟俩探讨求同存异的带兵之道, 商量怎么让人形魔修与兽人更好地合作,探讨完就去邻近的兽人城实践, 不出效果不回家。   路过的魔修都说他恋爱脑痊愈了大半。   他只笑笑,没说话。   第五天, 他终于忍不住告别众人, 回了魔域。   有好奇的兽人凑过来问:“他怎么了?”   护法们各自看了一眼,不语。   还能怎么, 想魔皇了。   他赶回魔域时已是傍晚,凌无朝正靠坐在窗沿喂窗外的小鸟,听到门口的声响,身形动了动,忍着没过来。   于是沈越冥走过去,俯下身轻轻抱住他。   “想你了。”脸在恋人暖融融的发顶上蹭。   凌无朝垂眼, 看小鸟啄自己掌心的小食,“我还以为沈郎终于结束热恋,不再黏我了。”   沈越冥轻叹,“我一直忍着没黏,今天是极限了。”   “为什么要忍?”   “我……”   沈越冥手指碰了碰小鸟,让它走,握着凌无朝的手带他环上自己的腰,低声道:“我害羞,小凌哥哥,你那些手段……”太厉害了。   多的是沈越冥没见过的花样,凌无朝总是脸红红提出来,那么可爱,他又舍不得拒绝。   他很纯情,他的恋人十分好色,手里还把握着不少小玩ju,总能把他玩到怀疑人生。   “我们以前也这样的,沈郎虽然会害羞,却不会害怕到跑掉,好几天不回来。”   “我知道,我就是想缓缓,跟你待在一起总忍不住。”   沈越冥这样看不到他的脸,蹲下身仰起头跟他对视,“宝贝,你那些小手段和小玩具我都已经学会了……我们试试?”   凌无朝眸光微微一动。   前些日子胡闹,沈郎即便惊讶害羞也会任他施为,对他却总是克制,偶尔被逼得紧了才有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小报复。   凌无朝为了诱出更多这样的小报复,便得寸进尺,没想到会把沈郎吓跑。   沈越冥起身关窗,托住他的臀将他整个人抱起来,三两步便压到榻上。   …   本以为要闹很久,却意外睡得很早。   沈越冥第一次尝了那样香甜美味的樱桃,终于知道凌无朝为什么爱吃,恋人的反应实在有趣,让人爱不释口。   …   精巧漂亮的小鞭在不听话的小朝身上扫了几下,凌无朝这个严厉的家长让他不用惯着孩子,该教训时就得教训。   沈越冥到底没舍得。   …   那样奇怪的药液用到孩子身上,沈越冥总是不放心,老想着它的成分是否健康。   凌无朝脸都红得不像样了,呼吸烫得吓人,他还在盯着手里的小瓶沉思。   “沈郎……”   “嗯。”他随口应道。   用完就后悔,想下床去找人查查。   这不是小事,他说走就走。   完全忘记了凌无朝双手还被他绑着。   就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那药液搭配他留在小朝身上的全自动灵气,生生把孩子催哭了。   他回来后吓一跳,心里反思,太粗心太过火了,凌无朝一定很不舒服。   他紧张地给凌无朝松绑,垂眼一看,对上恋人红扑扑的脸颊和满足的笑。   凌无朝的声音还带些喘,似乎沈越冥这样把他丢下、放他一个人黏糊糊乱糟糟又无法反抗的行为很让他喜欢,柔声说:“谢谢沈郎。”   “……”   沈越冥:“是我之前口出狂言。”   沈越冥:“我还没学会。”   -   沈越冥一夜做了一百个梦,频频睁眼。   他捂着脑袋坐起身缓了很久才让意识清醒,把梦中那些场景碎片一块一块串联起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昨夜闹得欢,他被凌无朝迷了心魂,梦里都在拼命从记忆深处挖掘,不舍得错过和恋人相处的任何一丝甜蜜。   腰上忽地一热,凌无朝睡梦中抱不到他,朝他挪了挪,揽着他的腰把脑袋贴过来。   自从一起睡觉,凌无朝的睡眠质量变得特别好,哪怕外面狂风大作暴雨倾盆,也窝在他身旁安然熟睡。   沈越冥垂眼看了他一会儿,视线描摹过他温和的眼睫、漂亮的鼻梁和柔软的唇,在忍不住俯身下去之际努力移开眼。   现在是大半夜,他要是把熟睡的恋人亲醒,就会像个奇怪的色鬼,坏心眼的变态。   可忍不住想亲,他今晚做了无数场梦,醒来无数次,每次醒来都比上一次更想亲。   他又躺下,让凌无朝枕到自己肩膀,抓起凌无朝的手臂让他重新揽上自己的腰,然后偏过头,含住恋人的唇轻吮。   恍惚觉得凌无朝回吻了一下,他分开唇凝神看,分明没醒。   第二天,他被脸颊柔软的触感闹醒,抬手按住作乱的脑袋,“一大早就亲,不害臊。”   耳边传来凌无朝的轻笑,“已经中午了,沈郎。”   “……”   他缓慢睁开眼,觉得还困。   他解释道:“我不是懒,昨晚一直做梦,没怎么睡。”   “嗯,还亲了我好久。”   凌无朝看样子早就起床,衣衫齐整趴在床边和他对视,唇角洋溢着甜蜜的笑,“沈郎想亲我,不用偷偷。”   沈越冥有点尴尬,咳了声,正色道:“我当然知道,那也不是偷偷,大半夜我看你在睡,就光明正大亲了你一……”   “啾~”   唇上一软,沈越冥深吸一口气,脑子里闪过几个熟悉的画面,抬手夹住凌无朝两边脸来回揉。   “你以前就爱这样,我没醒呢先把我闹醒,然后啾啾啾啄个没完,我是不是说过你,就跟那小鸟儿早起啄虫子一样,生怕晚了吃不上……咱家这棵树上有其他小鸟么?有人跟你抢吗?”   听着他的话,凌无朝先是一怔,继而眼睛慢慢变亮,“还有呢?”   沈越冥哼了声,“还有?还有就是你特别不讲道理,说好了我第二天有事得走,你前一天答应得好好的,第二天就死命黏,一边说着不想~耽误~沈郎~一边找各种理由拖着我,好像我两天不在咱俩就再也见不上似的。”   凌无朝惊喜地发现沈郎真的想起很多,抬手覆上他的手,一起揉自己脸颊,笑道:“相恋最初是会这样,很不想沈郎离开,还经常装病。沈郎罚过之后我就没再这样了。”   沈越冥想了想,侧过身,跟他碰了下额头,“那你今天闹我睡觉,是不是也该罚?”   凌无朝轻声问:“中午罚,沈郎不会害羞吗?”   沈越冥眼神飘忽,往他臀上看了眼,从唇缝里挤出声音快速道:“又不是没打过。”   他记起了一些惩罚恋人的场面。   “咕噜……咕噜……”   他不该睡懒觉,醒了就饿,凌无朝把他拽起来穿衣服,“晚些给沈郎罚,先吃饭,沈郎肚子都叫了,而且……”他顿了顿,“外面有两只入魔的动物在等你。”   “?”   沈越冥在餐桌前拿着筷子沉默,左右分别坐了一只大白狗和一只小白兔。   “你吃。”大白狗爪子碰了碰他肩膀,沉声说。   “多吃点菜。”小白兔蹲在桌上,边给他剥虾边温柔道。   沈越冥听这声音耳熟,有些惊恐地往大白狗身边挪了挪,揉了把狗脑袋,低声问:“你怎么出来了?这兔子是谁?”   大白狗冷哼,“你问本座?本座跟凌兄在家里待得好好的,就昨晚,你脑子里突然蹿进不少东西,生生把我们挤出百米远,本座找了好久才找到一只兔子让凌兄附身。”   “凌兄?”   大白狗看傻子似的瞥他一眼,“就是你那个小笨蛋的心魔。”   沈越冥一怔,偏头看了眼兔子,恰好对上视线,那双红眸微动,三瓣嘴一张一合,张嘴是熟悉的声音:“沈郎。”   他深吸一口气,不知道该先关心“凌无朝怎么会有心魔”还是“蹿进脑子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凌无朝这时端着果盘进来了,笑着给兔子旁边也放了一个小盘,捏捏它毛绒绒的长耳朵,坐到沈越冥身边,温声说:“沈郎有好多小动物朋友。”   兔子的三瓣嘴勾起笑,一跃跳到他腿上,仰起头跟他说:“我昨天就想告诉你,做得不错,沈郎完全被你迷倒了。”   凌无朝霎时惊恐地抱住沈越冥胳膊。   “……”   凌无朝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心魔,心底时常涌动的极端想法和做出的一些冲动行为都被他当作是自己的不理智。   他会下意识排斥,却从未探寻过原因。   他把兔子抱到外面说话。   沈越冥面色凝重问大白狗,“什么东西能把你挤出来,你不都在我魂海扎根了?”   大白狗冷笑,“连本座都难以抗衡的东西,你觉得会是什么?”   他低声问:“神力?”   “嗯。”大白狗爪子摁了下他脑袋,“昨晚,一股神力带着大量记忆碎片涌进你的脑子,你没发现不对劲?”   “我是做了一晚上梦,睡醒还想起不少以前的事。”沈越冥沉吟,“我还以为是自己想起来的,原来是有人塞给我。谁这么好心?”   大白狗咬了个桌上的酸果,跳下椅子,“那股气息还没离开这大陆,本座和凌兄在查。”   它又提起凌兄,沈越冥好奇,“你为什么带他到自己家住?”   “当然是因为他家又破又小,连酒都不够喝。”狗牙把果子嚼出脆响,“凌兄天天想着把你囚禁起来强迫你,你家那小笨蛋不乐意。”   不受本体接纳的心魔就是会过得很惨。   沈越冥又向它打听凌无朝为什么会生心魔。   大白狗瞥了他一眼,把果核吐出来,跟他讲,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凌无朝对他的爱和欲望膨胀过无数次,渴求到极致便会痛苦,本体又反复压抑,直到这种欲求充斥整个魂海,心魔便会应运而生。   “这你不是最清楚?”   沈越冥沉默,慢吞吞从桌上拿了一个果子,扔给大白狗。   大白狗下意识张嘴接,一顿,冷声道:“你在喂狗?”   沈越冥脑子早就放空,余光里看它确实是只狗,无意识回:“嘬嘬……”   大白狗一爪子扇到他脸上。   凌无朝觉得小兔子心魔很可爱,即便它口出狂言,也还是戳着它的毛绒脸颊温声纠正它,告诉它怎么和沈郎相处才是最合适的。   心魔必然不会认同他,说他笨,脑子不好使,不开窍。   他觉得小兔子骂人也很可爱。   心魔:“……”   告别大白狗跟小兔子,凌无朝进屋,看到沈越冥脸上红通通的狗爪印,急忙过去。   刚走近就被沈越冥拦腰带进怀里,沈越冥脑袋在他胸口贴了会儿,轻声问:“是不是很痛苦?”   凌无朝问:“什么?”   “生心魔的时候。”   沈越冥自己经历过绝望下生出心魔的痛苦,知道有多难受,凌无朝的心魔因他而生,让他感到加倍的心疼与愧疚。   凌无朝想了想,摸摸他脑袋,回道:“心魔很可爱。”   “没这种说法。”   “就是很可爱,它是小兔子,也一样喜欢沈郎。”   凌无朝弯腰,去他耳边吻了一下,“心魔和人的关系好像很亲近,我以后是不是可以和他讨论跟沈郎口口的一些事?”   沈越冥:“……当然不行!”    第61章   午后, 伏望山来魔域蹭完饭,顺便午睡了会儿,摸着肚子大摇大摆往兽人城走。   刚出魔域就看到大白狗驮着小兔子出门, 快步跟上去, 惊喜道:“呦, 兔子骑狗。”   大白狗瞥了他一眼, “蠢货大头狼。”   兔子冷笑,“饭桶大肚狼。”   “?”   大白狗驮着小兔子快步跑远。   这一狗一兔的声音有点耳熟,伏望山看着它们的背影疑惑, 兽族也来魔域蹭饭?   -   “城里出现了会说话的狗和兔子!”   饭馆里的食客闻声都放下筷子,新奇地跑出去看。   这是个小饭馆,很快便走得只剩一个银发金眸的男子, 这男子放下酒杯,莫名其妙:“这很新鲜么?”   小二把他点的最后一盘菜端上, “是很新鲜啊客官,那可是会说话的狗和兔子!要不是正上工, 我也想去看看。”   兽族鲜少来凡人城,就算来也是化为人形或伪装成普通动物, 大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会说话的动物。   那男子瞥他一眼, 摆了摆手,“那你去吧。”   “这……不行啊。”小二为难地看了眼趴在不远处睡觉的掌柜, 悄声说,“我们老板醒了见我不在,得扣我工钱!”   这男子从怀里扔出块大金锭,“够你一天的工钱吗?”   “……”   何止一天,都够一辈子了。   小二喜笑颜开,双手接过这金锭, 连连道谢:“多谢财神爷!多谢财神爷!”   那男子皱眉,“我不掌财,我是武官。”   小二已经摔了抹布,揣起金锭跑远了。   发财了!这破工谁爱上谁上吧!   男子一个人吃一桌菜,大快朵颐,像是几辈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   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条大白狗和一只小白兔。   两双红眸幽幽盯着他。   那男子早知道有东西盯着自己,吃完最后一口菜,放下筷子,咕嘟咕嘟饮完半壶酒,不紧不慢看向门口——   看到兔子的瞬间,金眸一亮。   掌柜被一阵吵闹惊醒,抬头一看,客人和工人全跑了,饭馆里只剩一狗一兔和一个高大的银发男子上窜下跳。   只见那银发男子身手灵活,单手撑在桌上一个用力,整个人便翻到另一边,截住逃窜的兔子。   他身形高大,面容硬朗,单薄的衣料根本包裹不住一身肌肉,这样居高临下目光火热地望着地上的小兔子,让两位心魔同时警惕。   为了救凌兄,大白狗爪子撑地,怒汪一声朝那银发男子扑来,被他轻轻松松一掌推开。   他双手抓起兔子,不顾那双红眸里的抗拒,把脸埋进兔子肚皮,深深吸了口气。   兔子疯狂挣扎,四条腿徒劳扑腾着,怒道:“滚蛋!变态!”   闻完兔子身上的味道,男子忽地发出一声痴笑,原本中气十足的声音变得无比柔软,唇在兔子肚皮上狂蹭,嘴里念念有词。   “小兔子弟弟……亲晕你!亲晕你!变成小兔子还是一身小鸟味儿,谁是家里最乖的小鸟鸟呀?当然是你~最可爱的弟弟……”   “沈兄!”   兔子快被变态吓死了,蹬着四条腿向大白狗求助,大白狗怒而龇牙,第二次朝他扑来,被那男子一弹手指,又砸出去十米远。   两位心魔如今不在本体,用狗和兔子的身体,实力发挥到极致也就那样,更别说这男子强得离谱,就是本体来了也不一定能够战胜。   大白狗恶狠狠瞪了眼那男子指尖溢出的金色神光,又担忧地看了看被亲到绒毛通红的凌兄,咬咬牙,拔腿离开,朝魔域的方向狂奔——   凌兄,撑住!等着本座回来救你!   -   卧房内,伴着几声不轻不重的巴掌响,沈越冥不自在地问:“够了没?”   他坐在床边,凌无朝趴在他腿上,侧过身,脸颊红红,单手撑起脸朝他笑。   “这不是要看沈郎尽兴没有?”   沈越冥又给了他一掌,耳朵有些热,强调道:“都说了我不是那种人。我是不是说算了?是你非要……你别杵我!怎么挨这两下都能……”   沈越冥彻底被他惊到,严肃拒绝他让自己帮忙的请求,寒声道:“忍回去。”   凌无朝撑起身,换了个姿势面对面往他腿上坐,环住他的脖颈。   “这种事怎么能忍?和沈郎在一起,我总是想……更别说刚才还被沈郎那样罚过。”   沈越冥垂眸,跟精神无比轻轻颤动的小朝大眼瞪小眼,冰冷无情道:“忍回去。”   真不是他狠心,实在是最近太频繁了,有时候甚至不需要身体接触,一对上眼,凌无朝就想把他往没人的地方拽。   如狼似虎。   沈越冥总跟他强调,次数多了不健康,就算热恋也禁不住这么搞,两人应该找到一个协调的度。   凌无朝却说,这才哪到哪,沈郎还没做好深入交流的准备,两人满腔的爱抒发不出来,只能少量多次地靠那些边缘亲热行为纾解。   沈越冥想起无数个被调动起全身感官爽到魂飞天外的迷乱夜晚——有时候甚至不是夜晚。   他笑了声,平静中带着一丝淡淡的绝望,心想,你管那叫少量?   那量大的时候得是什么样?   “……忍不回去,沈郎帮帮我,求你了。”   凌无朝在他耳旁说软话。   沈越冥不是那种因为恋人一两句撒娇就会丧失原则的色鬼,冷冷一笑,当没听见。   后来凌无朝又趴在他耳旁说了不少话。   什么沈郎是初恋也是唯一的恋人,沈郎就是我的全部,向沈郎表达爱意的方式有许多种,我只是选择了最直白的一种,好喜欢沈郎,每天必须看着沈郎才能活下去,沈郎是最完美的爱人,想和沈郎一辈子在一起……沈郎……沈郎……   他红着耳尖,恶狠狠把凌无朝推到榻上,“下不为例!”   凌无朝亲亲他脸颊,得寸进尺想吃樱桃,他一边想着吃吃吃,就知道吃,馋死得了,一边不耐烦地扯开衣领——   沈越冥是那种会因为恋人十句撒娇就丧失原则的色鬼。   ……   两人抱在一起休息,沈越冥嗓音低哑,带着几分满足,不忘教育他,“最后一次这么放纵,凌无朝,明天开始……今晚开始,必须有度。”   说着两人开始争辩几天一次、一次多久合适,门毫无征兆地被撞开,大白狗一阵风似的冲进来,在两人惊惧的视线中猛扑到榻上,爪子二话不说捧起沈越冥的脸,脑袋怼上去狂蹭。   “让本座回去!凌兄要被那变态神仙亲死了!”   可沈越冥脑子里全是神力送来的记忆,还没吸收完,心魔根本回不去。   大白狗暴怒,狗爪子抓住沈越冥的肩死命摇。   “给本座起来!救凌兄!本座在外面辛辛苦苦替你追踪神力,你在这儿给本座谈恋爱?!大白天就往床上滚——你根本不担心本座能不能回家!蠢货!狗东西!汪汪汪——!”   “你等会儿!慢慢说……别摇了,咳咳咳……脚这么脏别往我们床上踩!”   沈越冥一边被狗毛呛得狂咳,一边跟凌无朝手忙脚乱穿衣服,匆忙跟大白狗出了门。   路上大白狗愤怒地跟他们讲那变态神仙的恶行。   那家伙又高又壮一身蛮劲,抓住凌兄就又嘬又亲,嘴里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凌兄一只小兔子能怎么反抗?   说着,狗脸便扯出阴寒的笑,一爪抬起,亮出锋利的爪尖。   “实在是本座回不了原身,否则让他尝尝本座的手段!”   沈越冥第一次见沈兄这么失态,拍着狗脑袋让他淡定点,说,咱们哥儿俩都是大风大浪过来的,什么场面没见过,越是这种时候越要保持体面,用自信冷静的态度应对强敌。   ——直到见面的第一眼,那银发金眸的男子猛地冲来,背上张开一对有力的大翅膀扇飞沈越冥,伸出双臂把凌无朝紧紧搂进怀里,去他的银发间深深嗅了一口,发出满足的叹息,讲了一路“淡定体面”的沈越冥暴怒,揉着屁股大吼:“变态!你给我撒开!”   沈越冥要去把他鼻子割了,大白狗抱起被吸到双眼发空的绝望小兔子,拍着沈越冥脑袋让他淡定点,说,咱们哥儿俩都是大风大浪过来的……   -   大白狗驮着小兔子离开。   剩下三人在城郊的山林里沉默。   沈越冥揽着凌无朝的肩往自己怀里护,警惕地望向对面长着大翅膀的男人,“你是他二哥?”   男人看都不看他,殷切地注视着凌无朝,金眸里是火一样的热情,“弟弟,好久不见。”   “……”   沈越冥记得这个鸟人,上回跟踪师兄时,就是这个神仙出现,他还被这鸟人背后的翅膀迷得不行。   他垂眼,看了看凌无朝背后的单边翅膀,又望向那个鸟人,一模一样。   这让他更警惕。   凌无朝的左翅丢失,这个男人正是他首个怀疑对象。   凌无朝背后的翅膀轻轻动了一下,红眸中涌起几丝茫然,垂下眼思索男人的话。   那男人见他纠结,温柔道:“没事,不记得二哥很正常,毕竟离开家时,你还是颗蛋。”   “你是咱们整窝里最白最光滑的蛋,我们都说,一定能孵出最乖巧好看的小鸟……二哥刚才抓到一只带有你味道的小兔子,不愧是弟弟,连神魂化出的小宠物都那么可爱……”   “咳咳。”沈越冥打断他,“这位二哥,你们一窝几个蛋啊?”   男人再次无视他。   他碰碰凌无朝,凌无朝又问了一遍。   男人温声回:“一窝十个,你是最小的弟弟。但是你别看有九个兄姐,二哥和你才是最亲近的,你还是颗蛋的时候,二哥天天给你洗澡,带你去最高的神山之巅吸取天地精华,给你穿好看的小衣服,搭舒服的窝……”   沈越冥捂住凌无朝耳朵,生怕他晚上做噩梦。   凌无朝对这位“二哥”毫无印象,翅膀却对他有反应,一直在轻轻扑扇。   他跟沈越冥说,翅膀觉得这个人很亲切。   沈越冥想了想,问这个男人,“我的记忆是你送进来的?”   男人依然无视他。   沈越冥忽地偏头往凌无朝脸颊亲了一口,那男人惊喝:“住嘴!”   “我亲我郎君,关你什么事?”   “我弟弟才多大!”那男人咬牙,“你再敢亲一口,我就……”   沈越冥又亲了一口。   一股狂暴的神力打来,凌无朝大翅膀一挡,将它挥散。   感应到对方的敌意,他牵住沈越冥的手,眸光微凉,“这是我郎君,为何伤他?”   “……”   那男人忧伤地看着两人相牵的手,双翅张开,将自己整个人埋进去。   良久,才沉声回答沈越冥,“你记忆恢复太慢,你不完全恢复,我十弟就得一直困在这儿,不能回家。我帮你一把,受着就是。”   沈越冥凝眉,“你的意思是,我恢复所有记忆,凌无朝就能离开话本……这两者有什么联系?”   “等你记忆恢复完全,自然明白。”   翅膀开了一个缝,那双金眸透过缝隙看向他,冷声敲打,“姓沈的,以你的出身,连成神都不够格,根本配不上我十弟的尊贵血统。”   “想想你们的感情怎么来的、你捡了多大的漏,好自为之。”   话毕,猛地伸展双翅飞冲上天,消失无踪。   这话很伤人,凌无朝刚听到便皱眉,让沈越冥不要理会。   可沈越冥全听进去了,他在原地静立了一会儿,把脸往凌无朝肩膀埋,“抱抱。”   凌无朝的双臂和翅膀一起抱住他,温声哄道:“沈郎不要乱想,我都不认识那个人,我们最相配。”   “他说得对。”沈越冥闷声说。   他早就怀疑凌无朝来自神界,都不用别人说,他自己就知道两人之间的悬殊。   他是魔海之上求索一千年成不了神的魔头,凌无朝是神界不知哪一脉的尊贵血统,他撞了大运谈上这一场高攀的恋爱,谈到现在全靠他脸皮厚……   凌无朝又慌又急,不让他再说。   分明是他撞了大运遇到沈郎,在一无所有的时候得到那样美好温情的陪伴,沈郎都不嫌弃他,他怎么敢让沈郎觉得“高攀”?   可沈越冥显然早在心里想了很多次,今天被人当面点破,一时尴尬、难受、消解不了,陷在自己的情绪里,又说了很多让凌无朝慌乱的话。   终于听得凌无朝动了气,没想到沈郎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一直乱想这些东西。   于是他抱着沈越冥飞身上树,坐到树干上,将他在怀里翻了个身,要用沈郎惩罚他的方式来教训沈郎。   沈越冥正难受,忽觉身体悬空,屁股一凉。   “……”   巴掌落下多狠,凌无朝在他耳边的声音就有多柔,询问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够,让沈郎这样不安。   他很愧疚,要在今天全部补偿给沈郎,让他彻底接收到自己的爱,再也不会乱想。   “轻点儿,宝贝……”   “打就打,为什么要上树?你得抱紧我,凌无朝,要是光着屁股摔下去,这辈子的脸就丢光了。”   “我知道,我也爱你,别生气了……”   “当然不会因为这个跟你分手,我都撞大运了,傻子才分。”   “累不累?累也别换手,你要是用机械手,我就会成为世上第一个被扇屁股扇死的人。”   林中空旷,只有响亮的巴掌声和沈越冥间歇发出的求饶声,只是那求饶的话里七分都是调情,羞得路过的小动物捂眼捂耳朵,快速通行。   沈越冥自从五岁离开娘,再也没被人这么搂着扇过屁股。   他攥住恋人垂散的衣袍,享受这一刻伴随着淡淡羞耻和轻微疼痛的美妙温存,偶尔哪句话戳到了恋人心窝,还能换得几个温柔的吻。   好像知道凌无朝为什么喜欢了。   是挺爽的。   -   伏望山来魔域蹭晚饭,恰好又在门口遇到大白狗驮着小兔子。   大白狗正安慰背上生无可恋软趴趴的凌兄,“想开点,你一只小兔子,打不过那个变态很正常,被污染的只是躯壳,咱们的灵魂永远高傲!”   兔子幽声说:“沈兄总是自恃强大,为何我遇难,你却扭头就跑?”   “本座那是去搬救兵!”   兔子把脸埋进大白狗蓬松的背毛里,“你不必再找借口,你知道你不在,我经历了什么吗?沈郎都没那么对过我……”   “不是……我……你……”   听到兔子强忍的哭腔,大白狗慌忙扭头,小心翼翼地拿鼻子拱它,四条腿都不知道怎么协调了。   心魔第一次知道愧疚的滋味。   他生来嗜血好战,可现在竟然保护不了想保护的兔子,让它被变态欺负哭,奇耻大辱!   这时,一只狼爪伸过来提溜起兔子耳朵,伏望山眯起眼对着它闻:“小兔子,你身上的味道很熟悉啊,我好像在哪儿闻过……啊!”   狗爪猛扇上他的脸,大白狗怒汪一声把他扑倒。   本座堂堂大心魔,打不过那个变态神仙,还打不过这头蠢狼吗!   -   两人回来时,一群魔修正围着大白狗和狼兽人调解。   “望山城主,这可是魔皇大人的宠物,他对这狗可好了,都让它上桌吃饭。”   “狗大人,这是我们萨山主的好友,你就看在魔皇大人跟萨山主关系不错的份上,消消气。”   一狗一狼全都秃了毛,坐在地上互相龇牙。   沈越冥把他们叫进房里。   凌无朝抱着小兔子在外面安慰,他的心魔受了很大打击,恹恹垂着耳朵,脑袋在他额头蹭蹭,回了魂海。   房里,伏望山问沈越冥为什么不坐。   沈越冥咳了声:“没事儿,喜欢站着。”   “你说在兔子身上闻到了恩人的味道?”   “对!就是那个味儿!我刚想跟兔子打听,你家狗就扑上来揍我,一口一个变态!”   大白狗寒笑:“没看见小兔子在哭么?你还敢闻它,你这头变态蠢狼,本座就该咬掉你的耳朵!”   沈越冥捏住狗嘴,跟伏望山提到那个鸟人,半是笃定地跟他说:“那就是你的恩人。”   听说那人已经走了,伏望山惋惜不已,当即决定搬进魔域,寸步不离跟着他俩。   “再有线索一定要第一时间带上我!”伏望山回兽人城张罗搬家。   大白狗一口咬上沈越冥的手。   沈越冥发愁这段时间让沈兄去哪住,总在大白狗身体里太憋屈了,把他脾气搞得这么坏。   忽然屁股被揉了一下,凌无朝从身后环住他的腰,温声问:“还疼吗?”   “没多疼,就是不敢坐。”   凌无朝抱歉道:“我下手没轻重,肿了。”   “没事儿。”   大白狗这时人立起身,狗脑袋往凌无朝额头一贴,一缕红光钻了进去。   沈越冥对着凌无朝脑袋叫了他两声,笑道:“没礼貌,一声不吭就往别人家钻。”   “没关系。”   心魔互相串门,像是一种异乎常人的亲密,凌无朝也笑,抱他更紧了些。   -   被强灌记忆的滋味并不好受,沈越冥连续十天晚上睡不好觉,闭眼就是一幕接一幕的画面。   和凌无朝恋爱的记忆还好,他不嫌多,有时候回忆上头了还要按着熟睡的恋人亲一会儿。   可除此之外那些细碎的记忆难免无聊,只能生熬。   这晚才过去一半,他实在熬不住,顶着眼下乌青,烦躁地坐起身。   凌无朝朦胧间睁眼,发现他要下床,捏了捏他的手问:“去哪儿?”   沈越冥心里再烦也不想冷待他,回身跟他贴了贴脸颊,柔声说:“躺不住了,出去走走。”   凌无朝想起身陪他,沈越冥又把他按回去,拢好被子,揉揉他脑袋,“没事儿,天还早,你睡。”   凌无朝本就半醒不醒,被他哄两句又进入了梦乡。   沈越冥路过窗台时顺手戳了戳窝里的小白鸟,小白鸟惊醒,怒目瞪他。   “啾!”   自己不睡,还打扰鸟!   他没走远,就坐在自家屋顶上看星星。   月亮的光很浅,远方是漆黑浓稠的夜色,今晚的回忆里没有凌无朝,让他很难熬。   “落仙洲……落仙大陆……这种偷懒的起名方法,好像也只有我爱做。”   他对着星星讲话,像是说给自己听。   “既然二哥能下界给我塞这么多记忆,师兄是不是也能来?真想他。”   等了一会儿,身边没动静。   “看样子他不会来了,那就回忆一下他和我娘的话本子,抒发相思之情吧。”   他咳了两声,拔高音量:“先讲 第九十九回,洞房花烛夜,美艳匪首和凶猛小狼狗排除万难,终成眷属,那一夜翻云覆雨,惊涛骇浪……哦,再有十章我就要出生了。”   “这种话本子读太多,要不是我知道自己有亲爹,真要把师兄当爹了,不管了,下回见面一定要叫他声爹……唔唔唔!”   身后忽然多出一个人,紧紧捂住他的嘴,在他耳旁低斥:“乱说什么!”   他抓下这人的手,回身一看,失望道:“师兄,人家萨山主睡得好好的,你怎么又占人家身体?”   “萨谟”穿着寝衣,头发散乱,睡眼朦胧。   谢春泽打了个哈欠,坐到他旁边,“不然呢?我可没胆子原身下来,被发现得遭罚。”   沈越冥难以置信,低声问:“你在神界这么窝囊?”   “……这不是窝囊,是谨慎。”   沈越冥的失落都写在脸上,坐得离他远了些,“不用再说了,你是我在上面唯一的人脉,师兄,你都这样了,以后的路我得学会自己走……”   魔尾敲了下他脑袋,谢春泽笑道:“凌轩用原身私自下界,我刚搜集完证据参了他一本,正挨罚呢。”   沈越冥挑眉,“凌轩就是那个鸟人二哥?你怎么这么坏,人家好心帮忙,你还举报。”   说着屁股慢慢挪回来,看起来心情好了很多,“不过他也活该,让他欺负我们家兔子。”   谢春泽看了他一眼,“老二还算友善,你若连他都忍不了,趁早回家,帝君这一窝蛋各个不是省油的灯。”   沈越冥一愣:“什么帝君。”   “你还不知道,当今帝君乃神鸟一裔,一窝十颗蛋,天生的神血皇族,破壳后各个高官厚禄,执掌一方。”   谢春泽略带嘲讽地勾起唇,“咱们努力千百年成神的意义,就是给他们当小弟。”   “那……”沈越冥指了指下面卧房里的人,“他呢?”   “老十不是在神界破的壳,没官位,就算现在回去,也是从普通小神仙做起。”   沈越冥放心地点点头,“这就好,一步一个脚印,总比一出生就站在顶峰强,不然恋人怎么跟他并驾齐驱并肩努力……你说是吧,师兄。”   他一边说服自己,一边寻求师兄的认可,心中默念相爱可抵万难,门不当户不对都不算什么……   谢春泽笑了笑,开口便打碎他的梦。   “知道为什么他这么特殊吗?十殿下从出生那天起,就被鉴定为最像帝君的一位皇子,还是一颗蛋的时候就被投下来渡劫,磨砺心性。”   “待渡劫完毕,重回神界,他们不会直接给他官位,他要经受比其他殿下更多的磨炼,因为十殿下生来自带一个身份……”   他一字一顿道:“储君。”   “……”   沈越冥心里拔凉,觉得自己刚热恋没多久就要失恋了。   他平静下来,提取师兄话里的重点,“落仙大陆是他渡劫的地方?”   “嗯。”   “可这是我以落仙洲为依托造出的小世界,整个大陆的所有权都属于我,神界脸皮这么厚,渡劫占用别人家?”   谢春泽瞥他,“想起来了?”   沈越冥冷笑,“是啊,这地方是我在外面耗费心血,一点一点造出来的,他们不说一声就征用,我恨了很久。”   沈越冥梦了一晚上当初创造落仙大陆的艰辛,玄璋玄珂才是他的主角。   他在里面养孩子养得好好的,突然出现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笨蛋,冥冥中抢夺兄弟俩身为主角的一切机缘。   沈越冥为了查清这小笨蛋的来处,阻止他取代自己家主角,频频往小世界里来,带这小笨蛋吃喝玩乐,找机会就套话。   结果话没套出来,先把自己套牢了。   大概初恋就是这样,防不胜防。   那样可爱,纯洁,全身心的依恋直到现在都让他着迷。   “所以,《魔皇》的故事,就是他们给凌无朝安排的渡劫剧本?”   “嗯。”   沈越冥不忘初心地骂:“恶不恶心,谁想的这种无脑虐主角的剧情?我要把他抓起来下火锅。”   谢春泽操纵魔尾给自己捏肩,嘴角勾起嘲弄的笑。   “他们想要杀伐决断的冷血储君,原定就是要往死里虐他,在他心灰意冷之际召他回神界,这十殿下的性格基调不就定型了?”   “可惜啊,这位殿下刚下界,就碰上一场迅猛的桃花劫,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一张白纸的小鸟殿下,渡劫学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谈恋爱,这让众神仙无比担忧他的未来。   他和其他殿下不一样,他身上背着储君的担子,他是有责任的!   可他那个桃花劫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把这个小世界盯得很紧,每天都巡查有没有可疑力量出现,他们想尽快施展剧情都找不到机会。   眼看着小殿下在恋爱中一天天变得可爱乖巧,众神仙急炸了锅,储君不该是这样!小殿下的性格绝不能定型!   终于有一天,他们找到一个机会。   那个桃花劫整整三天都没关注这个小世界,他们趁这段时间急忙扩充世界观,铺展剧情,说什么也要把小殿下矫正回来。   为了防止桃花劫捣乱,他们专门在剧情中安排了一个重要的挚友角色,李寻鹰。   这个角色将由他们派人扮演,以保证各个剧情节点都能达到,成功塑造小殿下的性格。   他们很快找到一个合适的扮演者。   这是小殿下的成长之路,谈恋爱是大忌,他们要那扮演者自愿起誓,杜绝小殿下的一切恋爱行为。   那扮演者答应得爽快,做事也麻利,各个剧情节点都能按时提交,大家对他赞不绝口。   终于到了结局,本以为小殿下成功渡完劫可以回家了,没想到李寻鹰提交的所有剧情节点全是水货。   他们也是这时才发现,被桃花劫那小子给骗了。   在桃花劫的积极干涉下,小殿下的人格塑造,从万众期望的冷酷无情领导者,彻彻底底变成了傻白甜恋爱脑。   “天杀的……到底是谁放小殿下那个桃花劫进去的!李寻鹰这么重要的角色怎么是桃花劫本人去扮演的!操!谁负责审查的,给老子滚出来!”   来验收的神仙要气炸了,却找不出罪魁祸首。   小殿下的性格已经定型,再难更改,渡劫失败的罪他们担不起,都走到这一步了,为今之计只能——   听姻缘神的,把小殿下这趟劫的主题,改为桃花劫。   桃花劫圆满,也能重回神界。   更多的,就让小殿下自己跟帝君解释吧。   “所以,”沈越冥盯着微亮的天边,“现在凌无朝要渡的是桃花劫,怎么渡,斩桃花吗?”   谢春泽失笑,“怎么可能,姻缘神听到要哭了,那老头可最见不得相爱的人不能圆满。”   “圆满?”   魔尾尖戳戳他的心口,“圆满。”   沈越冥笑了笑,“所以我必须恢复一切和他相爱的记忆,我们的感情才能圆满。”   “那他们一开始为什么要清掉我的记忆?这不是徒增麻烦。”   谢春泽叹气,点点他脑子,“你再好好想想。这不怪他们,你做李寻鹰时坑完神仙们,急忙跑了,又疯了似的要回来找他,走火入魔,自己把自己造成这样的。”   “……哦。”   谢春泽看天,“他们现在挺急的,帝君前段时间跟他们要十殿下渡劫的结果,交不上。”   “所以凌轩来给你塞记忆,不指望靠你自己想了,想赶紧让这场桃花劫结束。”   “很急啊?”沈越冥笑,“急什么,恋爱得慢慢谈。”   想到什么,他又悄声问谢春泽,“师兄,就算你没用原身,跟我透露这些,不怕有人举报你?”   “他们不敢。”   “你官大?”   “我记仇。”   沈越冥点头,“那就好。”   “你刚才略过一件事没讲,我不在的那三天,凌无朝丢了神骨和胳膊,也是神界的人干的?”   听他问这个,谢春泽挑了挑眉,没说话。   沈越冥大惊:“不会是你吧?这事是我的底线,我真的会为了他欺师灭祖。”   “不是我。”   “那是你认识的人?”   “你怎么不说话了?”   “师兄,我一直把你当亲爹。”   “他夺了凌无朝的翅膀,你知道翅膀对一只鸟来说有多重要吗!”   天亮了,谢春泽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向他告别。   好容易有了线索,沈越冥拽着他的魔尾,坚持追问凶手。   谢春泽弹了下他脑袋,“那人不好惹,告诉你也没用,等你到神界再说。”   “我要拿他下火锅。”   “做不到,顶多把翅膀要回来。”   沈越冥失望,“师兄你当这一千多年神仙,还没混出名堂吗?”   谢春泽一脚把他踹下去,沈越冥扒住屋檐,探着头问他最后一个问题:“我们平时说话办事,上面看不见听不着吧?”   “想的话也能,但是大家都很忙,没人有闲心天天盯着你们。”   “那就好。”沈越冥松了口气。   “不过,”谢春泽蹲下身,把他左手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让他只能单手吊着,微笑,“我前段时间为了搜集证据举报老二,调回去认真看了一段,师弟,屁股不疼了吧?”   “……”   “‘宝贝~也就是你,换别人早被我埋了。’”   “‘就喜欢你凶~’”   “‘我的屁股说他爱上你了……’噗,好多情的屁股。”   “……你给我滚!”   “等会儿,别走——你帮我清除,别给其他神仙看!”   “别让他们看——!”   凌无朝刚出门,便听几个魔修围在一起窃窃私语地议论,说一大早看见萨山主跟男宠大人在弑神殿的屋顶幽会,还抓魔尾,叫宝贝,可暧昧了。   “何止呢,你们是没看见,男宠为了勾引萨山主,竟然单手扒着屋檐儿一上一下展示力量,可显着他劲儿大了!”   “太明目张胆了吧!魔皇大人可就在屋里睡,他俩竟然在屋顶……天呐!”   “天呐!”沈越冥幽幽凑过来,“诸位,萨山主请你们去他房里喝杯茶。”   议论的魔修一哄而散,只剩乖乖站在原地,含笑看着他的魔皇。   “师兄来了。”沈越冥说,“我后半夜在跟他聊天。”   “嗯,我知道。”   “你知道?”   沈越冥过去,给他一个晨起的抱抱,轻声问:“什么时候醒的?”   “沈郎刚出门我就醒了。”凌无朝脑袋在他颈窝蹭了蹭,“你不在,睡不好。”   沈越冥摸着他头发,“那你都听见了?”   凌无朝双臂环过他的腰,抱紧他,“我的一切都属于沈郎,没有其他身份,沈郎就是我的全部。”   “我不想渡劫圆满,不去其他地方,就留在沈郎身边,永远和你在一起。”   沈越冥笑,揉揉他脑袋,“我不会和你分开的,小鸟殿下,你这么可爱,我怎么舍得。”   凌无朝脸埋在他衣服里,闷声回:“我不会相信沈郎的甜言蜜语,你总在哄完我之后离开。”   “那我怎么保证你才能相信?”   沈越冥去他耳边亲了一下,“我们拜堂,成亲,找姻缘神领条红线缠一辈子,怎么样?”   “好。”   “这你怎么不说是甜言蜜语了?”   “沈郎……”   “对不起。”沈越冥抓起他的手放到自己心口,拱了拱他的脑袋让他抬头,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这不是甜言蜜语。”    第62章   魔域最近练兵练得很勤, 一大早就看见护法们在鼓舞士气。   魔修们已经士气高涨了好久,甚至学会了跟新朋友求同存异的相处之道,都知道魔皇要跟天魁宗开战了, 却迟迟等不到命令。   对此, 沈越冥视察的时候跟他们说:“不急, 等对面先动。”   众人纷纷抱怨, “对面怎么可能动!咱们之前挑衅那么久他们都不理,缩头乌龟似的藏着。”   “就是,一群怂包, 从前排挤我们的时候不是挺神气吗?这下可知道我们魔皇大人的厉害了。”   “男宠大人,你知道咱们一雪前耻的心有多迫切吧?赶紧去找魔皇大人吹吹枕边风,我要让那群狗眼看人低的仙修跪下来亲吻我的魔尾!”   “没错!支持魔皇大人一统落仙大陆!”   沈越冥看向天边, 落日映照出昏黄一片的云,让他们稍安勿躁, 说:“快了。”   即便沈绝要躲,神仙们也等不及了。   《魔皇》的后续故事恰好构成了凌无朝的桃花劫, 桃花劫渡劫的第一要义是“圆满”。   对凌无朝来说,沈郎回到他身边, 与他长相厮守便是圆满。   对沈越冥来说, 恢复从前相爱的记忆、记起自己的爱人是圆满。   可沈越冥在几天前就已经吸收完神力送来的记忆碎片,恢复了全部的记忆。   凌无朝听到这个消息, 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焦急地反复向他确认,是否会永远陪在自己身边。   他生怕“桃花劫”结束,他和沈郎就要分别。   沈越冥让他等着瞧,说:“放心,我说了, 再也不会跟你分开。”   等好几天都没动静,凌无朝松了一半的气,询问他,是不是还有哪里不圆满。   沈越冥带他摸自己心口,笑道:“是啊,我这儿还没圆满呢。”   凌无朝以为是自己的爱不够,让沈郎不满足,脑袋去他胸口蹭了蹭,“我就说让沈郎多与我亲热,这样记忆恢复快,也能让你满足。”   “说什么呢,”沈越冥揉乱他的银发,“那你到底是想让我满足,还是不满足?”   “……”   凌无朝不说话了,沈越冥抱住他解释,“别乱想,这跟你的爱没关系,没结束,是因为我想做的另一件事还没完成。”   自从遇到凌无朝,他做一切事都“随心”,他心里最原始的需求就是让主角疗愈情伤,一统落仙大陆,未来再也没有阻碍,达成最幸福团圆的大结局。   现在万事俱备,就差拿下天魁宗里那位“觉醒”的“反派”,整个故事就能结局。   沈绝的能力还不足以和主角一战,所以他处处躲避,事事低调。   可如今上面守着一堆急于求成的神仙,眼看桃花劫本人都恢复记忆了,却卡在一个小角色身上不能结局,他们绝对会出手干预。   沈越冥看着天边残霞,恍惚看到一只仿冒的劣质金眸浮于天际。   沈宗主自认为觉醒,窥得这个世界的真相,却没有想过,“觉醒”也是他这个角色设定的一部分,他从始至终,都没有逃脱被操控的命运。   而且……   沈越冥轻声说:“落仙大陆是我的地盘,我才是创世神。”   话音刚落他就觉得丢人,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确保没人听见。   他不该间歇性地发表这些看似很霸气的言论,他和沈绝没什么区别,傲慢又没用,看着志向高远,其实屁也不是,最终也逃不脱向上面低头的命运。   怪不得把沈绝设定成他亲哥,谁搞的,这么精准。   他想得发笑,忽然腰上一紧,凌无朝许久没见他,寻了过来,将他从身后带进怀里。   幸好,蹭着颈窝毛绒绒的脑袋,沈越冥又想,唯一没那么坏的,就是谈了场这么黏糊的恋爱,这让他没用的人生变得五颜六色。   虽然没用,但挺漂亮。   -   凌无朝半夜醒来,对上沈越冥若有所思的眼神。   沈郎又整晚不睡,靠在床头盯着他看。   深夜这一幕有些惊悚,凌无朝侧过身跟他对视,轻声问:“沈郎看我多久了?”   沈越冥不说,他就把手臂撑到榻上,倾身靠近。   沈越冥跟他碰了下额头,“做什么?睡觉。”   “睡不着了。”他吻上沈越冥的唇。   沈越冥原本还推拒,一个没注意就被撬开唇,柔软的舌长驱直入。   他顿了顿,浅浅回吻。   湿热凌乱的亲吻间,凌无朝跨坐到他腿上,手在他腰腹轻按了一下,被沈越冥抓住。   吻了好一会儿,沈越冥向后撤开唇,呼吸有些粗重,“好了,宝贝,大半夜轻点亲……”   凌无朝又追上来啄了两口,紧紧抱住他,脑袋往他肩上搭,让两人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怎么又黏住了。”沈越冥失笑,轻拍他的背,“你不睡了?”   “沈郎有心事。”   “人都有心事。”   “可你总一个人想,不告诉我,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又束手无策。”   “我们该离开这里了,”沈越冥说,“我想带你回我家,在那里跟你成亲。”   耳边传来凌无朝的轻笑,“这是好事,我也想和沈郎回家成亲。”   沈越冥却沉默。   凌无朝问:“沈郎不愿意吗?你说这些只是为了哄我。”   “愿意,我早就想带你回家。”   沈越冥回抱住他,“只是,落仙洲不是什么好地方,你在那儿跟我成亲,再回神界,落一身脏。”   后颈一痒,凌无朝轻轻咬住了他,没舍得用力,很快便松口。   “我哪儿都不去,”他闷声说,“就在沈郎身边。”   沈越冥没再说话,去他屁股上捏了两下,停了停,又捏了两下,“好软,宝贝。”   “沈郎可以多摸一会儿。”   沈越冥享受着手掌间柔软的触感,“我记得第一次摸你屁股,把你吓坏了,你问我,为什么要摸你,其实是因为我前一天查了书,想在那天跟你亲热,书上说摸屁股就等于含蓄的暗示。”   凌无朝什么也不懂,沈越冥又没恋爱经验,只能现学。   他在恋爱中很笨拙,第一次时紧张得心脏狂跳,摸索了好久,好容易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一低头,看到恋人纯洁懵懂的眼神,又觉得自己不是人。   他没敢再继续,向凌无朝反复确认,知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凌无朝比他平静多了,摸摸小冥说:“交/配。”   “……”   于是他又多花了半个时辰跟凌无朝解释,恋人之间叫亲热,不能用那种野蛮的词来形容。   包括第一次在内,沈越冥办事向来小心翼翼,就算嘴上放狠话身上也舍不得凶,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让恋人舒服,他觉得太凶猛会让凌无朝尴尬,也显得他很不是东西。   凌无朝则完全相反,沈越冥第一次领教到他嘴上有多软身上就有多狠时还想,可爱的恋人年轻气盛,是会用力一些,后来他发现跟年不年轻没关系,凌无朝就是爱这样。   初尝禁果,两人食髓知味,没事就黏在一起,没多久凌无朝便举一反三,非但不需要他来教,还总带他探索许多新乐趣。   沈越冥有段日子很自卑,觉得自己在恋爱里像个土鳖,恋人想法那么多,他却总跟不上。   凌无朝听他回忆这些,臀肉向下蹭了蹭,轻声说:“后来沈郎就熟练多了,因为做什么你都愿意配合我。”   他亲吻沈越冥的侧颈,细碎的吻一路绵延到锁骨,在他衣领边呼着热气,“我很喜欢和沈郎亲热,除了告白,这是最适合表达爱的行为……我爱你。”   沈越冥呼吸重了几分,心觉危险,凌无朝在用这种手段求欢。   小冥已经不受他控制地热情回应,凌无朝在他耳边不断引诱,“沈郎既然全都记起来了,再亲热一定不会害羞,我期待很久了……你不想吗?宝贝。”   宝贝……   沈越冥全身发颤,原来被叫宝贝这么爽,怪不得每次凌无朝听到都会红着脸低头偷笑。   “那……”   几百年没做了,沈越冥心里总觉得有点悬,可凌无朝都这样邀请了,他不回应,又显得极其冷漠。   他咬咬牙,“来。”   凌无朝维持两人面对面黏在一起的样子,不动弹。   沈越冥心想,这样最危险。   …   他所有的动作都很轻。   他们的身体契合,没有任何阻碍。   凌无朝在他耳边吻,将声音送进去。   沈越冥心跳得厉害,暗自给小冥鼓着劲,生怕它掉链子。   好在凌无朝沉迷于在他耳边讲情话,还没开始造,节奏由沈越冥把控,暂时没出什么岔子。   渐入佳境,沈越冥放下心来,暗暗赞许小冥,六百年不用依然这么争气。   他邀请凌无朝接吻,揽住他的腰,自信地让他随便造,说,你郎君现在行得可怕,我都怕天亮了咱俩还没完事,来吧!能让它哭那是你的本事!   凌无朝很惊喜,崇拜地看着他,手扶在他肩上毫不客气地造了几下,柔声夸赞,“沈郎好厉……”   “害”字没说出来,两人同时一顿,沈越冥自信挑起的嘴角就这么僵在脸上。   沈小冥!你在干什么!   太久没这么爽,造你两下你就受不住了是吧!   哭!你再哭!   凌无朝很快反应过来,慌忙安慰他,沈越冥听着他的安慰,感觉有滚烫的皮一层一层叠到脸上,让他的脸皮变得又厚又热。   他把脑袋埋进凌无朝胸口,绝望道:“对不起。”   “没关系,”凌无朝揉揉他脑袋,善解人意道,“毕竟太久不亲热,沈郎已经很棒……”   沈越冥:“你别说那句话。”   “……”   两人维持原样,沉默地在一起抱了会儿,沈越冥突然听到头顶一声轻笑。   他闷声问:“你是不是在笑我?”   “没有,”凌无朝亲亲他耳朵,“沈郎好可爱。”   “你就是在笑我……不然为什么要在床上对一个不行的男人说可爱。”   “我喜欢沈郎,沈郎做什么都可爱。”凌无朝的手在他头发上轻轻抚摸,“沈郎刚才比从前还要温柔,抱着我,一寸一寸……能和你这么亲近,我特别开心。”   小冥颤了颤,精神焕发。   沈越冥仰头亲亲他,不敢说自己又行了,一声不吭,揽着他往床榻里侧滚。   好在这次争气,直通天亮。   出门时凌无朝抱着他手臂,半个人往他身上靠。   沈越冥让他好好走路,低声说:“别让人看见。”   这么黏糊,那群魔修该私下说魔皇是恋爱脑了。   凌无朝下巴搭到他肩膀,脸上带着甜蜜的红晕,迷恋地看着他,“不要,我的身体还没有习惯沈郎离开,我想一直贴着……”   沈越冥急忙捂住他的嘴,停了半晌,捏捏他脸,“咱俩这么熟了,你怎么搞得跟第一次一样,嗯?一副色迷心窍的样子。”   “就是色迷心窍,要不是沈郎催我下床,我都不想从你身上下来。”   “……你含蓄一点!”    第63章   “轰——”   “轰——”   伴着几声炮弹炸响, 魔修们发出此起彼伏的激昂喊叫,“好!”   “男宠大人果然料事如神!天魁宗真的如他所言主动出击。”   “就是这沈宗主也变得太大了吧,还有这眼珠, 看着真渗人。”   午后, 沈绝的金眸忽然在所有人眼前显形, 对准魔域发射毁灭性的强力激光。   炮弹可以伤到这只仿造的劣质金眸, 不同于以往及时躲避,这回都被轰得流了不少血,它眨都没眨一下, 只一味盯着下方攻击。   一个虚影浮现在金眸后面,沈绝把自己变得巨大出现在天边,像那副壁画里的“神明”一样, 凌驾于整个落仙大陆之上。   只是他明显功夫还不到家,变大的代价就是成了一个虚虚摇晃的影子。   沈越冥望着天上那只溢血的巨大金眸, 抬手,阻止身旁投弹驾炮的一批人。   “不轰了, 玄璋玄珂拿兵器,其他人撤。”   “别啊, 男宠大人, 练这么久兵,让咱们也参与参与——嗷!”   这魔修说着就上前, 金眸刚好打下来一束激光撩到他的尾巴尖,整条尾巴瞬间遭了强力电击般剧痛,他哀嚎一声,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沈宗主这强度你们受不住,他的对手是魔皇。”沈越冥让人把晕倒的魔修抬走,沉声说, “所有人躲避。”   有个魔修不服气,指着兄弟俩问:“他俩遭得住吗?”   “当然,也不看谁教的。”   这家伙那么大,嵇玄璋本来心里没底,听师兄这么一说,瞬间挺起胸膛,“就是!让你躲就躲,一会儿你也被电晕了!”   那边吵吵嚷嚷地撤退,沈越冥去凌无朝右侧肩胛轻抚了一下,凌无朝脑袋向他偏了偏,倏地将翅膀张开。   “没见过你飞,单边翅膀不知道行不行。”   他摸摸恋人的大翅膀,“《魔皇》的最终结局,沈宗主想当创世神,你身为主角需要阻止他。这一战让玄璋玄珂辅助你,可以吗?”   凌无朝惊讶,“沈郎不一起吗?”   “嗯,有点事。”   沈越冥去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凌无朝眸光忽地一亮。   沈越冥又拍拍兄弟俩的肩,转身离开。   嵇玄珂瞥了眼凌无朝,拿兵器碰碰他翅膀,“就知道笑,师兄跟你说什么了?”   凌无朝脸颊微红,弯起唇,轻声回:“玄珂,对长辈尊重些。”   嵇玄珂嗤笑,“你算哪门子长……”   凌无朝小声对他说了句话。   “……”   长出翅膀的魔皇斗志满满,飞身向远方,迎战空中巨大的“神明”虚影。   嵇玄珂瞪着他甜蜜飞翔的背影,狠狠抹了把泪,拽着哥哥跳上巨鹰的背紧随其后。   嵇玄璋问他咋了,听到他的话后大吼一声,“啥?师兄刚跟凌无朝求婚,要在自家一百亩的大庄园里跟他成亲?!”   嵇玄珂眼角湿润,冷冷勾唇,“是啊,哥哥也觉得很难过吧?这下他真成长辈了,师兄竟然要和他成……”   “师兄竟然拥有一百亩的大庄园,牛逼啊!”   “……”   -   “师兄!打不过啊——!”   这是持续战斗的十天里,嵇玄璋又一次落地向他求助。   沈越冥泰然自若坐在桌前,跟他说:“加把劲。”   嵇玄璋两眼一抹黑,“你咋还没动啊师兄!屁股沾了胶?”   本来以为师兄有什么重要的事,结果嵇玄璋回回来,回回见他在桌前端坐,连杯水也不倒,听到凌无朝翅膀被打秃噜毛了都不动一下。   “只是打不死,还能打是吧?”   “是啊,每次都临门一脚杀不掉,我还说师兄来助阵咱们肯定就行,你真不来?”   沈越冥摆摆手,“再坚持一会儿。”   嵇玄璋把几根凌乱的羽毛拍到桌上,“师兄你就坐着吧,凌无朝这就秃了! ”   他气冲冲离开,沈越冥盯着桌上的羽毛,手动了动,移开眼,终究没挪位。   拖到第十天没结局,上面该来人了。   他继续无聊长久的等待,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恍惚间听到衣摆翻动的声音,有人落地走近,朝他脑袋敲了一下。   清润带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睡了?”   他倏地睁眼。   来人是个年轻男子,一席白衣,笑眼笑唇,周身流动着淡金色神光。   他皱眉,“怎么是你来,师兄。”   “我代表神界,谁来都没差。”   谢春泽在他另一边坐下,点点他脑袋。   “他们给你灌输了不少记忆进来,按理说,你应该已经清楚怎么快速结局了。”   “沈绝只能你来杀,别人杀不死。你不想赶紧结束这一切?”   沈越冥拿起桌上的羽毛,指腹轻轻摩挲,“让我结束?好啊,有条件。”   “你跟神界谈条件?”   “嗯,你转告他们,这里结局之后,我要带凌无朝回落仙洲,结下神界落地生根千秋万载的婚契。”   “我要死期。”他说。   谢春泽挑了挑眉,起身,“我替你转达。”   他离开没多久,紧闭的房门忽地被一阵愤怒的神力震开,一个背生双翼的银发男子冲进来,二话不说就一翅膀连人带椅把他狠狠扇倒。   紧接着一把攥起他衣领,怒目寒笑,“你倒是敢想,你是个什么东西,你落仙洲是个什么脏地方,想在那儿跟皇族结婚契,先问自己配不配!”   沈越冥视线在他绯白的翅膀上停了一下,勾唇,“我们真心相爱,怎么不配?”   凌轩一拳砸到他脸上,“你做梦!我十弟心思单纯才会受你坑骗,你最好立刻把这里结局,放他自由,否则我绝不饶你!”   沈越冥偏头吐出一口血,抹了抹嘴角,“那就耗吧,我能等,你们等得及么?”   凌轩拳头嘎吱作响,第二拳又狠狠砸来,半路被另一只手攥住。   谢春泽挡住他的拳,嗓音微冷,“凌轩,众神都知道我师弟跟十殿下定情,他还得喊你声二哥,你就这么欺负小辈?”   沈越冥当即后撤,扶起自己被扇倒的椅子。   “二哥,为什么这么急?是不是你们碰到什么状况,必须尽快让凌无朝离开这个世界?”   看到凌轩铁青的脸,他担忧,“那怎么办,都过去十天了,没耽误你们事吧?”   “……”凌轩被他气得不轻,手垂在身侧攥拳,猛地背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沈越冥频频用眼神暗示谢春泽,让师兄帮忙游说一下。   谢春泽咳了两声,上前揽过凌轩的肩,低声劝道:“二殿下……先顾大局……上面等不及了……放下个人喜恶……”   沈越冥坐在不远处,捏着凌无朝的羽毛跟二哥翅膀对比,确实一模一样。   凌轩忽地推开谢春泽,“少跟我装相,你什么心思,我清楚。”   “那你可误会我了,”谢春泽无奈笑笑,“二殿下老谋深算心思深沉,我们心眼浅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凌轩扯了扯唇,跟沈越冥说:“婚契的事我来安排,你不能再拖,今天必须结局。”   沈越冥爽快应道:“行。”   又问:“不骗人?”   凌轩掌心亮起一道金光,“我以全身神力起誓。”   沈越冥看了眼师兄,谢春泽暗自点头。   凌轩发了神誓,若违背,自愿失去全身神力。   一阵快风掠过,沈越冥消失在房里。   空中连续十日战斗,双方都已疲乏,好在兄弟俩死不了,凌无朝的力量用不尽,他退回修整片刻,锋利的翅羽蕴满魔气,再次飞身向前,直朝空中那道巨型虚影而去。   沈绝迅疾闭合双掌欲将他攥杀,金眸配合着向外发射毁灭性激光。   战斗上百回合,凌无朝已经能以最快的速度逼到那虚影近前,羽刃朝他咽喉狠狠一划   ——这次划得比以往都深,几乎要削掉他整个脑袋,沈绝眼中明显闪过刹那失神,连金眸都瞬间暗淡,停止攻击。   后方的嵇玄璋暴喝一声:“好!”又忽而一怔,“不对!凌无朝,快躲!”   又没死!   下一瞬,一股神秘力量从那虚影的咽喉处轰然爆开,将凌无朝震飞,金眸也重新恢复了活力。   凌无朝急速后飞,正待稳住,忽觉腰上一紧,在空中落入一个怀抱。   “师兄!”   “你咋能飞啊!”   他一惊,急忙回身,“沈郎……”飞来了?   沈越冥心疼地低头,吻吻他带伤的翅膀,“辛苦了。”   “不辛苦,沈郎的事办完了?”   “嗯。”   上方传来沈绝的冷笑,他化作的巨大虚影垂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   “你终于现身了,弟弟,我已成神,练得不死之身,如何,后悔没有追随我了吗?”   沈越冥摇头,兵器在手里转了个圈,“哥,我真的可怜你。”   “可怜我什么?我已窥得这个世界的真相,”沈绝淡漠的视线扫过整个落仙大陆,“等旧世界彻底覆灭,我便是新世界的创世神。”   “你确实可怜,好好想想,是什么操纵你来的?”   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并肩作战,十天战斗,早就有不少魔修探出头来看,扯着嗓子为上面的人加油助威。   忽然几声惊呼,只见那男宠手起枪落,迅速结果了魔皇酣战十天没拿下的敌人,在空中揽住凌无朝的腰,来了个众人注视下的深吻。   ——这是姻缘神的特别要求。   这一刹,姻缘殿千朵桃花齐绽,桃花劫圆满。   他俩亲上就不撒嘴,不少魔修跑出来观瞻。   “不愧是男宠大人!”   “这手段和脸皮都很了得啊!”   “我早就看魔皇不是一般人,果然只有这样的男人才配得上他!”   谢春泽拢袖走到凌轩身边,轻叹:“看,好甜蜜,怪不得姻缘神被他俩迷成那样,把十殿下托付给我师弟,你就放心吧。”   凌轩咬牙:“别逼我扇你。”   继而他又寒笑,阴阳怪气道:“谢大人,这反派怎么跟你长得一样啊?还被你师弟亲手杀死,谁安排的,这么见不得我们帝君跟前的大红人~无上尊宠的春泽神君好~”   谢春泽轻叹,“没办法,官运亨通,总会遭些小人嫉恨。”   “无妨,反正你也是个小人。”凌轩补充,“小人中的小人。”   谢春泽微笑,“二殿下谬赞。你刚才打我师弟一拳,险些毁了他帅气的脸蛋,我回去就要如实告知姻缘神,他一生气,你一万年别想有姻缘。”   “……你敢!”   -   夜里,谢春泽把沈越冥叫走。   谢春泽肉眼可见地满意,恭喜沈越冥渡劫成功,告诉他,从一开始,所有决定都是对的。   “那小殿下爱你爱得死去活来,你与他捆牢,神界就是吵翻了天,也得把你一起召上去。”   沈越冥欲言又止,“师兄,我……”   谢春泽按住他的肩,让他别想多余的事,低声说:“当务之急,就是靠你跟他这层关系顺利进到神界,我会立刻回去,阻止他们查你,等你飞升的事板上钉钉,一切好说。”   沈越冥听他这话很奇怪,“你别这么说,师兄,我认识他的时候都不知道这些,我和他是真爱……”   “这种时候别跟我谈什么真爱,”谢春泽声音放冷,“你给我听好,现在他最大的用处就是让你这个没资格飞升的魔头获得千载难逢的机会,你要做的就是把他套牢,借他的力,让自己在神界平步青云。”   “谢春泽,你在说什么?”   “怎么了?”谢春泽紧紧盯着他,“师兄不会害你,这不是你现在最需要的?师弟,我一千年前就在神界等你了,你不知道那地方单枪匹马有多难混,我每天期盼你来,你是因为什么没上来?”   说着,他视线微凉,扫过眼前这双红眸,“放弃飞升,还修了魔,这种落仙洲上闻所未闻的肮脏东西,你怎么沾上的,你爹娘教过你,还是我教过你?”   沈越冥沉默以对。   另一边,凌轩单独把凌无朝拽到一个屋里,桌子拍得狂响。   “不许发呆,好好听二哥说话!你刚破壳那沈洲主就已经一千岁了,你所有脑子动起来都玩不过他一根头发丝,你猜他什么时候开始算计你的?”   “那落仙洲是有名的妖邪之地,过去用来镇压神界罪大恶极的囚犯,现在全洲都是魔。”   “四面那片魔海常年血水浮尸,你的沈郎就出身那里,你以为他能是什么好货。”   “那脏地方本就是神界时刻准备围剿的洲岛之一,我光是众神仙给的申请都收过不少,要不是帝君不批,我早带兵把那地方端了。”   “他非要在那儿成亲,就是要把神界皇子落地生根的婚契留在落仙洲,借你的身份为他老家多一层保护。”   “你以为他真想跟你成亲?这是他开出的条件!而且还是死期!一辈子!除不掉的!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千千万万年跟一个人相守,你三姐当初成婚那么大阵仗都没敢落死期!”   “你别给我脸红!蠢……蠢弟弟!你真是家里最笨的小鸟!”   凌无朝怕他渴,给他倒了杯水。   凌轩顺了口气,看到他的红眼睛就心痛,偏过头去。   “当初他们送你下来二哥就极力反对,你还是那么小一颗蛋,什么也不懂,连形都没化,受人影响变丑了怎么办?果不其然,咱们家祖传的高贵金眸就这么红了,你的眼睛跟他一模一样!变不回去了!”   凌无朝又微微红了脸。   凌轩拍拍桌子让他回神。   “别把二哥的话不当回事,他师兄谢春泽就不是什么好货,靠欺骗皇族感情上位,你九哥都被耍晕了,等你回去打听打听,全神界的笑话……现在他不过是学他师兄那套,故技重施,醒醒吧傻小子,利用你呢!”   “他若真爱你,就该在神界与你永结婚契,给你最高洁盛大的婚礼,而不是把落仙洲那脏地方跟你捆绑。”   “……”   凌轩站说着便起身,沉声道:“这样,你别跟他成亲,失诺的惩罚二哥来担,我立刻安排你回神界,趁桃花劫渡完,把他踹了。”   “不要。”   凌轩冷笑,最后戳他的心窝子,“他一定没告诉你,这小世界的时间流速是外面的十倍。”   凌无朝一怔。   “你以为爱了一千年,人家不过拿一百年出来跟你玩。”   “你从破壳到现在,一千年是你的全部。一百年于他而言,却不过多杀几个人,多吃几顿饭,多睡几场大觉。”   “你对他来说,根本没那么重要。”   -   “别犯傻,想想什么更重要,把他套牢。”   凌无朝到屋外时,谢春泽刚落下最后一句话。   沈越冥听得脑子很乱,随口回了句:“我知道了……我一个人待会儿,师兄。”   谢春泽开门出来时,刚好跟门口的凌无朝打了个照面,凌无朝看到他的脸一愣,谢春泽笑着跟他打招呼,“十殿下,从前见你还是颗蛋,都长这么大啦?”   凌无朝没说话,越过他看向桌前的沈越冥。   沈越冥正发呆,凌无朝走到近前了才注意到。   他伸出手,凌无朝上前一步让他抱住。   “……”   不久前,两人还沉浸在即将成亲的喜悦中,现在只抱在一起沉默无言。   当感情被人掰开来分析利害,掺入无数杂质,再好的心情也会瞬间变坏。   沈越冥觉得应该解释些什么,二哥那么讨厌他,肯定没少跟凌无朝说坏话。   “我……”   他刚张口,凌无朝就去他耳边亲了一下,轻声说,想要他,就现在。   ……   最先遭殃的是房里那张桌子,很快便不堪重负,四条腿都累瘫。   后来是可怜的门板,沈越冥被按着,禁锢在凌无朝的怀抱与门板之间,想亲他得把脖子扭断,不然只能和门板亲嘴。   最后才是那张柔软的床榻。   凌无朝是最热情的恋人,沈越冥被他往死里折腾都没喊停。   凌无朝知道今晚有些过头,问:“不难受吗?沈郎可以告诉我,让我轻点的。”   沈越冥笑着揽住他,“那多没情调,就喜欢你这么凶,我还撑得住,再来。”   于是凌无朝真的没跟他客气。   再停下时,凌无朝趴在他怀里,轻声问:“我刚才很过分,你怎么一句也不抱怨?”   他想起在门口听到的话,轻轻握了下小冥,“这就是沈郎套牢我的方式吗?”   沈越冥一听这话就头疼,捏住他两边脸,“乱说,我以前会抱怨吗?我都舍不得你停。”   凌无朝抓下他的手,脑袋在他怀里拱了拱,“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想怎么利用我都没关系,我很开心能对你有用。”   又吻了吻他的唇,问:“回去就成亲吗?在你家里。”   “我……”   沈越冥张口想说我没利用你,和你成亲是真心的。   顿了顿,先说:“对不起。”   “……”   他这三个字一出,凌无朝眼眶就红,吓得沈越冥慌忙把他抱紧,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从没想过算计和你的感情,你跟我回去,我先带你看看我家,你不喜欢我们就不在那儿成亲……”   “当然,我也没有骗你回家的意思……”   他边解释着就边把自己绕进去了,对不起真不是什么好话。   凌无朝安静听了会儿,把脑袋埋进他颈窝,轻声回:“没关系。”   “你是不是,”沈越冥呼吸颤了两下,“要哭了?”   “没有,和沈郎成亲是开心的事。”   “那你肯定有不开心的事,我猜不到了,能不能告诉我?”   凌无朝不说,托起他的腰,缓慢将他翻过身。   “把沈郎·哭我们再停,好不好?”   “……宝贝,换个计时方式好不好?”沈越冥低喘着跟他商量,“我好久没哭过了。”   “好。”   凌无朝亲亲他的后颈,脑袋搭到他肩膀,“那再来一个时辰?”   这可以,沈越冥一口答应。   凌无朝温声说:“沈郎在外面的一个时辰,在这里,是不是该变成十倍?”   沈越冥猛然意识到凌无朝在意的是什么。   “这我能解释……你早说……唔!”   “慢点儿,宝贝,你先让我解释完……”   “小世界当然要比外面时间流速快……我在这里面培养那俩孩子,想消耗自己最少的时间,看到他们许多天的进步,所以我设置的,在外面过一天,这里面就过了十天……观察起来很方便……轻点儿……”   “我做这些的时候还不认识你……这一千年、我们在一起,都在落仙大陆上,过的每一天都是实打实的,你不能跟外面的时间比,我们就是相爱了一千年……好带劲,宝贝,亲一下……”   沈越冥强撑着最后一点意识和他解释清楚,放任自己沉沦在情。欲之中。   ……   凌无朝到底没做满十个时辰。   沈越冥从意乱情迷中缓过神时心想,真抗造,不亏是神器。   沈小冥应该为此感到羞愧。    第64章   “喏, 婚契,姻缘神连夜赶出来的。”   谢春泽把一个四方的锦盒交到两人手上。   沈越冥接过,打开一看, 金光环绕下, 两个红线编织而成的小人面对面, 脸上是甜蜜的笑, 正撅着小屁股亲嘴。   “这么可爱,姻缘神真是个老头子?”   “是啊,可爱的老头儿。”   谢春泽余光睨着不远处的鸟人, 勾起唇,故意拔高音量,“十殿下桃花劫的始末已经呈报帝君, 帝君亲批,三日之后, 两人同——返——神——界——”   “姓谢的,你少给我嘚瑟!”凌轩一边推阻着往自己身上扑的狼兽人, 一边咬牙威胁沈越冥,“小子, 你上去了也不过是个下等小神, 我会一直盯着你!但凡你敢欺负我弟弟一下,我——你这蠢狼, 别舔我!”   “恩人呐——就是这个味儿!呜呜呜,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恩人!你再讲一遍当初把我抱进小木屋救活的故事吧!”   伏望山如愿见到了恩人,抱着不撒手,凌轩黑着脸使劲推他,“不用谢!不用报恩!滚啊!”   趁凌轩被缠住,谢春泽笑眯眯地从怀里拿出两个精致的绿色玉牌, 给他两人挂到腰间。   “今天起,两位就登记在神界的众神名册上了。”   “咱们神界的职位排布很简单,大范围上呢,就分为下神、上神与上上神,两位初入神界,只能先领下神的绿色腰牌。”   那玉牌制作精巧,左上角是人名,中央刻了四个工整的大字:碧玉小将。   沈越冥向他打听,“下神的长这样,上神与上上神的腰牌有什么不同?”   “大体上没什么不同,也就是用的材料更贵、更有分量,再有就是,上神的腰牌是红色,上上神是金色。”   “哦……”   沈越冥揽住凌无朝的肩,脑袋靠近他,指着牌上的刻字大胆猜测,上神的红色腰牌上书“红玉大将”,上上神的金色腰牌上书“金玉巨将”。   “太土了。”他低声说,“不如我们碧玉小将有格调。”   两人脑袋凑在一起笑,谢春泽咳了两声,告诉他们,上神与上上神的腰牌上只刻名字,只有绿色腰牌会多刻这四个字。   因为神界最多的就是下神,大家平时叫来叫去,这称呼实在不好听,所以才给他们起了个雅致的别称。   至于红牌与金牌,那都是有些地位的神仙,不需要多加证明。   谢春泽靠近他两人,低声说:“不管是谁,进入神界前都需要先在天地虚境的试炼之地待一段时间,学习神力的使用。”   “你二人的绿色腰牌只用在试炼期间,待成功进入神界,十殿下会立刻获得皇子的金色腰牌,师弟,你要尽快拜入我殿中,领我麾下的红色腰牌。”   沈越冥挑眉,“上来就走后门?”   “怎么了?”   “没事。”他嘀咕,“我很没用吗?搞得没后门不行似的。”   看出他不快,谢春泽笑了笑,“神界只认腰牌,到时候你就知道有师兄在,还有个金腰牌的情郎在是多幸运的事了。”   谢春泽摆摆手,跟他们告别,“快回家吧,三天后有人去落仙洲接你们试炼。”   凌轩好容易挣脱伏望山,快步追上谢春泽,怒道:“你少带坏我弟弟,他是最单纯的小鸟,搞不懂你们那套肮脏玩意儿!”   谢春泽无所谓地轻笑,“二殿下,你什么时候还来这儿救过一头狼呢?我回去得好好查查,又能参你一本了。”   “你……小人!”   “你若不是皇子,早被我这小人玩死了,信不信?”   两人拌着嘴走远,凌无朝把装着婚契的锦盒收好,牵起沈越冥的手离开魔域。   他们该告别的都已经告别完了,沈越冥不知道他还要去干嘛,路上看到他腰间晃动的腰牌,盯着左上角的两个小字问:“这是你在神界的新名字吗?”   “应该是。”凌无朝不在乎这个,把腰牌翻了个面,“沈郎按习惯叫我就好。”   他牵着沈越冥走,嘴角挂着轻快的笑,阳光照耀下,银发被微风吹动,看得沈越冥恍了恍神。   直到嘴里被塞进一个酸甜的圆果,他才反应过来,凌无朝带他上街找了个小摊,买了一包山楂球。   “啾啾!”   买吃的怎么不叫上超级至尊鸟鸟王!   胖胖一路追着他们,此刻落到凌无朝怀里,气冲冲地啄食山楂。   凌无朝点点它脑袋,它把凌无朝的手指顶开。   说走就要走,它本来昨天都不理这两人了,想到他们今天要离开,还是跟了出来。   “啾啾叽!”   你们一定要回来看超级至尊鸟鸟王!   沈越冥笑着捏捏这小胖鸟,“我们不在,你可得少吃点,不然下次见你又胖了一圈。”   胖胖红着小眼珠,凶狠地把他的手啄开。   “啾!”   不要打扰超级至尊鸟鸟王进食!   凌无朝看着自己的小鸟,心中不舍,问沈越冥:“能不能……”   沈越冥又买了包山楂球,把山楂和小鸟一起放到邻近的树上,让它慢慢吃,对凌无朝说:“除了你我,这里的所有东西都出不去。”   凌无朝失落地垂下眼,沈越冥在树下牵起他的手,跟他额头相抵,轻声说:“宝贝,这个小世界会永远存在,你想他们了,我们可以随时回来。”   “现在打起精神,听我说,我只有神魂在小世界里,身体还在落仙洲上,所以一会儿回去,你会一个人出现在落仙洲的入口,站在原地等我,看到什么都不要害怕。”   他把自己的家描述成了一个很可怖的地方,凌无朝有些疑惑,却没有多问,点点头,说:“我等你。”   -   凌无朝踏上了一片全新的土地。   落仙洲是一座洲岛,他站在入口,身后是无边无际的蓝色海洋,脚边有个嵌在地里的木桩,木桩那头绑一艘小船,在海里轻轻飘荡。   他像是一个从远方乘船上岛的客人。   现在是白天,四面空气清新,远方绿树葱郁,入口处是个小集市,里面有不少摊贩,叫卖当地特产的纪念品与美食。   站在凌无朝的位置观览整座洲岛,目之所及是一派生机勃勃的热闹景象。   不少摊贩带着孩子出摊,孩子们追逐玩闹,一个孩子不小心把草绳编织的玩具球踢进海里了,急忙跑来,二话不说往水里跳——凌无朝半路将他截住,替他捞出了球。   孩子脸蛋红扑扑的,红眼睛很亮,仰头对着他笑:“谢谢哥哥,我水性很好,跳下去也没事的。”   凌无朝觉得可爱,俯下身,摸了摸孩子脑袋。   孩子抱着球跑远,过了会儿,又跑回来,手里拿着一串热气腾腾的烤鱼给他,“我娘亲烤的鱼最好吃了!给你尝尝。”   “谢谢。”凌无朝笑着接过来。   那孩子好像也无聊,他吃,孩子就在旁边一边玩球一边偷偷看他。   烤鱼咸香,凌无朝吃到一半时觉得有些腻,从怀里拿了颗山楂球来吃,那孩子看到他吃的红果,眼神一亮,咽了咽口水。   凌无朝拿了一颗给他,孩子开心地接到手里,边吃边跑远,没多久,不少孩子朝入口处跑来,各个手里拿着自家卖的美食。   “哥哥!我们也跟你换山楂球!”   “……”   这集市里没有卖山楂的,孩子们互相换着吃,早就吃腻了,凌无朝就这么靠着一包山楂球,换得了整个集市的美食。   眼看他拿不下了,临近一个茶水摊的老板邀请他去坐,还免费请他喝凉茶。   有过路人调侃:“老张,你怎么这么大方,是不是看人家长得俊,想给你妹子说媒啊?”   老张擦着桌子笑骂:“滚滚滚,我妹子早成亲了,我这是日行一善,以后走好运!”   老张怕他不好意思,没怎么跟他搭话。   听说他在等人接,只让他慢慢吃,坐着歇会儿,人来了再走。   凌无朝从到这儿开始嘴就没停过,一边吃,一边心中起疑,这个洲岛环境很好,岛上的人也热情,他无法联系上沈郎和二哥的描述。   还有,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感觉包括老张在内,所有过路的人都在偷偷看他,有个人甚至来回好几遍,就为了多看他几眼。   他还没把换得的美食尝完,变故陡生。   起因是不远处一家卖编织玩具的摊主跟客人吵起来了,他家的玩具边缘没磨好,划伤了孩子的手,客人嚷着要摊主退双倍的钱,摊主不情愿,两边很快推搡起来。   随着这一处争吵,沉郁的气氛迅速扩散至整个集市,凌无朝眼睁睁看着所有热情洋溢的摊主暴怒,掀了自家摊子,就近拽着客人吵嚷起来。   孩子们全都坐到地上大哭,原本安静擦桌子的老张也突然暴起,烦躁地踢翻了手边的桌子,朝外面吼道:“谁家孩子!能不能管管!就知道哭!”   很快有摊主回应他:“孩子就是这样的啊!你个老光棍儿没孩子,一点都不知道理解!你自己生一个就懂了!”   “你再给我说一个!”老张一甩抹布就往外走,路过凌无朝时皱了皱眉,沉声跟他说,“坐着,别乱跑,等接你的人来。”   凌无朝关切道:“需不需要帮忙?”   老张整个人处在躁郁之中,听见他这话,拧着眉头,十分艰难地笑了笑,“小郎君,你这好脾气很难得啊,吃吧,别管了。”   一夕之间,整个集市的人都变得暴躁,围在一起发泄情绪。   “都让开,别挡路!”   一阵寒光闪过,轰开了吵嚷的人群,一个手执大锤的女子气势汹汹带队闯入集市,她把手中兵器往地上一砸,一手叉腰,仰天怒吼:“都给我停——!”   伴着她这声气贯山河的吼,周遭霎时安静下来。   “怎么跟你们说的!我千叮咛万嘱咐,洲主要带情郎回来,情郎!让你们忍忍,做做样子,给人家个好印象,起码坚持到洲主把人接走,你们这是干嘛呢?”   离她最近一个摊贩摆摆手,“还装啥啊,人家迟早得发现咱们洲上是什么鬼样子。”   “小沈还从外面找情人呢?外面有人愿意跟他谈?把人骗回来的吧。”   “你……”那女子压低声音,“我跟你们说了,他们就在家待三天,就三天!洲主平时待我们不薄,你们不愿意为了他的幸福做出一点小牺牲吗!”   “反正现在说这些也晚了,人家都看见了,让我们歇吧姜护卫,我装这一天脑子疼。”   “就是啊,我好累,姜护卫,让我歇歇……”   那女子揉揉脑袋,叹了口气,手起锤落,结果了就近几人的性命。   众摊主一时来了劲,把护卫队围住,争着要先死。   凌无朝盯着前方看,忽然身旁坐下一个人,轻轻揽住他的腰。   “吃什么呢。”沈越冥脑袋凑过来。   凌无朝没说话,沈越冥自顾自地尝了两口,笑道:“这手艺不错,难为他们好好做了,我还生怕他们给你喂难吃东西。”   前面等死的人太多,老张退回自己的小茶摊,灌了两口茶,“洲主。”   沈越冥看向他,“辛苦了,我都说了不用,小姜她非要搞这个。”   “也是一番心意,”老张打了个哈欠,“这回坚持了三个月,我也累了。”   沈越冥笑了笑,“这么久都撑过来了,不凑够半年?”   “不了。”老张叹气,“拜托了。”   沈越冥袖中滑出一把匕首,扎进了他的心脏。   护卫队杀了不少人,把尸体拖走,相互提醒着别往海里扔,“好不容易才把海水变清!”   护卫长正是那拎锤女子,她领着几个小孩过来,“洲主,他们家大人都歇了,孩子照旧,我带走了。”   “嗯。”   那女子跟凌无朝打招呼,笑道:“凌公子你好呀,我是洲主麾下最能干的护卫长,你叫我小姜就好。”   凌无朝向她点头,问:“这些孩子……”   “哦,孩子我带走,等他们家大人醒了再来领。”   沈越冥牵凌无朝走在路上,沿途都是尸体,每隔几步就能见到护卫队在杀人,大家都是求着死,还经常因为谁先死而打起来。   不少孩子坐在路边,小姜每路过一处,就要把孩子叫起来领走,身边孩子的队伍逐渐壮大。   凌无朝什么也不问,沈越冥等了会儿,自己先忍不住了。   “你看到了,我这洲上不论大人小孩都是魔,护卫队的前身是修者,剩下的全是凡人入魔。”   “凡人无法运用力量,入魔后长久忍受魔气反噬……小孩还好,这洲上的成年人就遭殃了,在魔气影响下,个个性格敏感,脾气暴躁,这么生活很难熬,他们都想死。”   凌无朝问:“所以要把他们杀掉吗?”   “嗯,杀了能消停一个月。”   “一个月?”   “一个月之后他们会自己复活,就在死的地方,相当于睡了一个月的觉。”   沈越冥带他停到一个地方,示意他看不远处,伴着一阵红光闪过,凭空出现一个男人。   那男人伸了个懒腰,意识到自己复活了,往地上啐了口,“晦气,没歇多久呢。”   他四面看了看,见护卫队正在杀人,眼珠一转,混入人群中,跟着喊:“杀我!杀我!”   护卫队各个眼尖,很快有护卫把他拎出来,“你刚醒吧?去,回家过一个月日子再来!”   “我家就我一个人,我又没妻没儿的,活着也没意思啊!求求了,护卫大人,让我长眠吧!”   沈越冥继续带他往前走,解释道:“这洲上的人各个想死,却各个长生,他们巴不得一复活就被杀。”   “我没办法如他们的愿,一是护卫不够,工作量太大,二是他们全死了,显得我这么大一个洲上全是尸体,没活人,太难看。”   远远看到一对老夫妻走在路上,像是刚买完菜,大爷跨着菜篮,大娘边摘烂菜叶子边骂。   “看看这烂菜!狗都不吃!老头子,咱俩半只脚入土的人了,叫那小沈搞得多活了一千年,你说说呦,真造孽啊!这烂菜叶子,狗都不吃!”   沈越冥自觉牵着凌无朝换了条路走,低声说:“不能跟他们正面碰上,那大娘会拿烂菜叶子往我头上砸。”   “为什么?”   “这洲上大部分人都讨厌我,一千年前是我带他们入的魔,让他们活得烦,死不掉。”   凌无朝和他相牵的手紧了紧。   -   要跟恋人讲自己的过往,沈越冥首先提到的就是爹娘。   他娘出身落仙洲上最大的仙匪帮,家风彪悍,是个流氓。   她嫌落仙洲这破地方太小,毕生所求就是离洲出岛,在外面的广阔天地一展拳脚。   他爹生在落仙洲最牛的仙家名门,规矩奇多,是个装货。   他觉得周围都是凡夫俗子,只有自己不受世俗牵绊,有高人之姿,是要往天上去的人。   联姻之后,两个毫无交集的人被迫走到一起,新婚夜大打出手,满月酒大打出手,边带孩子边大打出手。   娘觉得这场婚姻限制了她追逐广阔天地的自由,爹觉得成亲这件事把他拉进世俗,变成了跟那些凡夫俗子一样的普通人。   沈越冥三岁那年,爹在又一次跟娘大打出手之后捏着他的小脸蛋说“爹要为自己而活”,离家出走,再也没回来。   娘留在落仙洲把他带到五岁,告诉他“娘要去追逐自己的自由了”,把他托付给谢春泽,离家出走,再也没回来。   沈越冥被谢春泽带回师门,跟着他学枪。   谢春泽不嫌弃他笨、调皮、娇生惯养,又当娘又当爹地照顾他,手把手地教他武艺。   其实比起师兄,谢春泽更像他的师父。   可谢春泽不想收徒,他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拜入谢春泽师父的门下,叫他师兄。   谢春泽教了他很多,一身正气,坚韧不拔,一些看起来有点蠢但又很热血的东西。   谢春泽跟他讲理想,讲抱负,说,学这一身功夫,为的就是做英雄,匡扶正义。   沈越冥那时候小小一只,抱着枪说:“我不想当英雄匡扶正义,听着很累,我想有很多钱,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做自己想做的事。”   谢春泽就笑,抬手敲了下他脑袋。   “也好,开心最重要。”   沈越冥十五岁那年,谢春泽成为落仙洲唯一一个成功飞升的修者,去了神界。   在这之前,落仙洲上有一个众所周知的说法。   他们洲上的人可以修炼,但不能成神,落仙洲是神界关押重罪囚犯的地方,这地方对神界来说很不吉利,落仙洲出身的人,上面根本不会考虑。   谢春泽飞升这件事轰动整个落仙洲,给他所在的宗门带来很大名气。   作为谢春泽的“亲传弟子”,沈越冥一跃成了宗门主推的少年修者。   他们把他包装成天之骄子、下一个飞升修者的模样,大聊他的出身,他师兄、他爹娘、他爹娘的爹娘……用别人的成就,把他一个十五岁的毛头小子吹得天花乱坠。   莫名其妙站上风口,被全落仙洲关注,那时他感觉到的只有名不副实的恐慌,多次找到宗门,强调自己才学了十年枪,没他们吹得那么厉害。   “我也不是天才,”他对所有人说,“初学那几年笨得师兄都不想教我,不是你们说的一年熟练两年精通三年出师,枪里那些门道,十年我都没学完!”   “别再编造我和师兄的练枪小故事了!”   “你们失望什么?说了一百遍我不会!我不会!那是师兄的绝招,不是我的!我没学会!”   没人理他,所有人沉浸在自己的狂欢里,让他当期望里的天才。   他只有十年功底,把他吹成一千年,这样他的每次“进步”都要被打成“退步”,迎接一批又一批人的“失望”。   气得沈越冥练枪都没劲,每天窝起来生闷气,心里骂,一群蠢货。   宗门让他收徒弟,带着俩小孩硬塞到他院里,他十分暴躁地让他们滚蛋。   俩小孩不滚,他就每天冷着脸,自顾自练枪,完全不管他们。   爹娘没养大他,师兄没教完他,他自己还是孩子。   十五岁到二十五岁,整整十年,外面持续胡编乱造,拿他大做文章,他窝在自己的小院里闷头练枪,把那两个孩子当空气,没跟他们说过一句话。   自从十年前谢春泽飞升,给了落仙洲上所有修者希望,这十年里出现不少“为了飞升走火入魔,神仙没当成,先变成疯子”的事。   有人让沈越冥出来说两句,毕竟谢春泽是他师兄,他作为“亲传弟子”,有义务呼吁大家理智修炼。   沈越冥不想见人,他们就闯进他的住处,打断他练枪,让他务必呼吁两句。   于是他用十年闷头练枪练出的坏脾气对他们呼吁了两句话。   “关我屁事。”   “一群傻*。”   十年前谢春泽飞升,本来就有不少修者觉得“凭什么是他不是我”,这一下他们压抑了十年的不甘与愤怒全都倾注到了沈越冥这个无礼的“亲传弟子”身上。   恰好这时,师兄派人送信下来,含蓄地表示上面缺人了,要沈越冥最近静心修炼,别出岔子。   众人议论纷纷,都说他这绝对是要飞升了,他师兄都亲自送信下来点他了。   外面是夸是骂沈越冥都毫不在意,枪这种兵器,门道太多,他早就摆脱师兄的影子,找到了自己的打法。   他还能再闷头研究一千年。   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落仙洲上悄然出现了一个可怕的谣言,那谣言冲击着每个人的心,瘟疫似的迅速扩散,生生把他推向了深渊。   -   褚玉灼是他的同门,敏感内敛。   他出身贫苦,十五岁那年慕名拜入沈越冥所在的宗门。   同样是十五岁,沈越冥已经修炼了十年,名满落仙洲,而他刚刚求得父母离家,在宗门做最低级的弟子。   他曾尝试跟沈越冥说话,被无视后怒上心头。   沈越冥不尊重他,沈越冥看不起他。   从此沈越冥就成了他记恨的对象,家世、天资、运气,一切的一切都让他嫉妒到发狂。   整整十年,褚玉灼妒火中烧,无心修炼,邪门歪道倒是接触不少。   他拿捏大家都想飞升的心思,蛊惑整个落仙洲,散布谣言。   说,谢春泽飞升其实是因为吸收了大家的气运,现在他师弟沈越冥也在干同样的事。   不然凭什么咱们这个千百年都没人飞升的地方,偏偏出了他们两个?   那当然是因为他们搞了邪道!   你以为沈越冥每天闷着不见人是干什么,他在算计咱们所有人。   本来我们都有希望飞升的,就是因为被他们用邪道吸了气运。   现在谢春泽来信,沈越冥也要飞升了,就这样你们还捧他呢,越捧,被他吸得越多!   他的队伍日益壮大,谣言也越传越广,在整个落仙洲的呼喊下,沈越冥被宗门抢走武器,软禁了起来。   宗门本来对他说,先关你几天做做样子,也是保护你,等我们破除外面的谣言就放你出去。   可没多久,软禁就变成了囚禁,他们给他下药,将他从房间转移到阴冷的大牢,给他带上手铐脚铐,在他身边安插许多莫名其妙的法器——用来吸收他身上的“气运”。   因为那谣言又说,沈越冥已经偷了我们太多,我们得找他讨回来。   褚玉灼让大家跟他学一门功法,这门功法可以让他们顺畅吸回沈越冥身上的“气运”,成功飞升。   “咱们一起当神仙。”   褚玉灼说得殷切,多了一大堆狂热信徒。   沈越冥被困在牢里,褚玉灼在他面前摆了一个可以窥探外面的镜子,清楚地让他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他甚至不认识这个褚玉灼。   “沈师兄,你轻视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今天?”   看到沈越冥莫名其妙的眼神,听到他那句“你谁?”,褚玉灼出奇愤怒,站在他面前大声告诉他自己是谁,摔门离去。   沈越冥很不解,他看着镜中那些愚蠢、狂热的嘴脸,脑海里想着师兄的话。   理想可以有很多种,做英雄,匡扶正义,让大家幸福,或者只做些想做的事,让自己开心。   可现在那些人不幸福,他也不开心。   师兄才离开十年,落仙洲上就充斥了想当神仙的疯子,他们不顾他的意愿,自顾自地追捧他,厌恶他,伤害他,而他从始至终只想好好练枪。   他还没把手里的兵器钻研透彻。   透过镜子,他可以看到,有两个人在四处奔波,极力为他澄清谣言。   是当初来他院里拜师的两个孩子,一对双胞胎兄弟。   他什么都没教给他们,忽视了他们整整十年,他们厚着脸皮,追着他叫了十年师父。   洲上人努力修炼褚玉灼提供的“功法”,反而把他们自己练得日渐虚弱。   这功法绝对有问题,不过也无所谓,管他们是不是被蛊惑、被坑骗,反正都是一群蠢货,沈越冥连一丁点多余的关心都欠奉。   这破地方已经完了,他现在只惦记着什么时候死,下辈子不生在落仙洲,不碰见这群傻缺。   就连生了心魔,他也只是淡声跟心魔兄说:“你很厉害的话,先出来给我捏捏肩,吊这么久,怪酸的。”   心魔怒其不争,天天吵他。   “哥们儿我都来了,你还死个屁,干他丫的!”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心魔!最牛逼的大心魔!你听我的,咱俩现在冲出去,把他们全杀光。”   “来,随我入魔,给落仙洲一点小小的魔头震撼,让这群蠢货知道,你小子修魔修仙,都能大成。”   “你为什么不兴奋?你傻了?给我打起精神来!”   靠着跟心魔吵吵闹闹,沈越冥熬过了那段时日,   他不采纳心魔的建议,全杀光太便宜他们了,他心里有怨,恶心这群人,十分恶毒地等着看他们的下场。   心魔冷笑着戳穿他,他是害怕,落得这个境地,他已经自卑了,怕失败,干脆不开始。   “你还太年轻,不相信我的能力。”心魔说,“你如果试着接受我,我会让你知道,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恐惧都是狗屁。”   -   褚玉灼坑骗了所有人,他才是那个要骗取别人气运飞升的人。   修炼邪道的人太多了,他的力量不断壮大,整个落仙洲都将被献祭。   恰恰这时,沈越冥感应到了神界的召唤,他可以飞升了。   心魔很挫败,因为沈越冥肯定会选择去神界,一旦成神,落仙洲的一切就跟他无关了。   “我就是因为你对这些蠢货的仇恨而生,摸着心口想想,你是恨他们的,哥们儿。”   “你要飞升,彻底不用报仇,心里很爽吧?我不爽,这显得我特别没用,我白出生了。”   “行,你赶紧飞升吧,我认栽,生在你身上算我倒霉。”   沈越冥却盯着镜子里的景象,跟他说:“落仙洲要完了。”   褚玉灼用邪道获得的力量蛊惑了整个落仙洲,让所有人配合他完成献祭仪式,包括沈越冥那两个挂名徒弟。   不少人在绝望之余叫了他的名字,替自己,也替亲友同门向他道歉,原来所有人都误会、伤害了他,如果当初没有听信谣言,他们就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他还听到两个挂名徒弟在担心师父,他们觉得自己很没用,找不到师父在哪,不能把他救出来。   就因为这个,他改变想法,接受心魔,放弃飞升跑去救人。   心魔震惊地骂他蠢货,又兴奋地说:“我没看错人!飞升有什么好,就当魔头!全杀光!”   褚玉灼死了,献祭却没停止,被成功献祭的人灵魂将永世不得超生。   这些人只献祭到一半,沈越冥在心魔的帮助下带整个落仙洲入魔,让他们的灵魂掺入杂质,强行终止了这场献祭。   落仙洲上魔气冲天,连周围这片海域也被浸染成了魔海。   当魔很痛苦,魔气会放大他们的欲望和脾气,除非你有强大的力量压制,不然只能自己遭罪。   大部分凡人受不了,想死,可他们甚至没能力杀死入魔的自己。   就算拜托修者将他们杀死,这些被献祭到一半的灵魂也禁入轮回,会重新回到落仙洲。   他们本来感激沈越冥,久而久之,大部分人恨上了他。   这是沈越冥带全洲入魔的代价,他们永远被困在了这里。   心魔很喜欢落仙洲这样乱糟糟的景象,沈越冥把身体让给他玩,很长一段时间在魂海睡觉,不想管外面的事。   心魔曾经杀得落仙洲上片甲不留,沈越冥醒来,只见满目荒凉,血海浮尸,落仙洲彻底变成了一座死气沉沉的洲岛。   他讨厌这种景象,从此之后,不管那些人想不想活,他都强制要求他们活够一个月才能死一次。   他牺牲那么多,放弃和师兄并肩的机会救下这群蠢货,他们凭什么不好好活着?   所有人都被他用这样偏激的手段救回来了,除了他那两个挂名徒弟。   沈越冥从前没怎么理过他们,可两个孩子什么也不懂,把师父当天神,为师父马首是瞻。   遭受沈越冥常年的冷落,又因为是沈越冥的徒弟,受到褚玉灼格外针对,他们被蛊惑着献祭时,灵魂已然破损不堪。   他们觉得自己很没用,让师父讨厌,潜意识抗拒随沈越冥入魔,灵魂被卡在献祭的状态不上不下。   要救这两人,只能修补、净化他们的灵魂。   所以沈越冥造出了“落仙大陆”这个小世界,把他们残破的灵魂投入进去,在里面重新教养他们。   在落仙大陆里,沈越冥让两人叫他师兄。   他好像慢慢懂了为什么谢春泽不给他当师父,只给他当师兄。   “师父”这个称呼背后的责任太重,他们都担当不起。   沈越冥一边在小世界里养孩子,一边维持着落仙洲的和平稳定。   他表面上对那些恨他骂他的人嗤之以鼻,但自己的心结越来越大。   他生出很多不该有的责任心,他知道这些人痛苦,身为洲主,他得想办法结束落仙洲这种状态。   有什么办法呢?有人说,飞升吧,当了神仙,无所不能。   可落仙洲已经变成了魔洲,沈越冥是洲上头号大魔头,古往今来的所有典籍都记载,魔修禁止飞升。   他们查遍了古籍,竟然真的找到一条新的出路,魔修想成神,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除非,自愿选择飞升到神界的暗面,堕神之域,与被贬黜的堕神一道。   堕神是被人恐惧、贬低、看不起的存在,这意味着他永远没有机会光明正大做神仙,他追不上师兄的脚步,他会永远低人一等。   沈越冥答应得爽快,没多久心魔就帮他联系上了堕神之域的首领。   首领派了使者来跟沈越冥见面,使者是个长着翅膀的暗紫色小光球。   使者说:“魔头你好,我们老大对你很感兴趣,他要观察你一阵,合适的话可以当场给你安排飞升哦。”   沈越冥让它随便观察。   其实沈越冥心里不愿意,他不想去堕神之域,不想当堕神,那些神仙最落魄的去处,却是他此生能攀登到的顶点。   可他好像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他心里烦闷,就是在这段时间,凌无朝出现在了他的小世界里。   沈越冥一边看管着凌无朝,不让他抢夺自己家孩子的主角身份,一边也从凌无朝身上汲取着生活的动力。   凌无朝是最乖巧可爱的人,和凌无朝在一起,他那些不为人知的苦闷都能表现出来,可以得到轻柔的安慰,温暖的抱抱和甜蜜的吻。   两人恋爱后,他三天两头去小世界里,跟凌无朝待在一起他才能舒服。   某天,使者突然说让他去堕神之域接受首领的考验,他没来得及知会凌无朝一声就被带走了。   凌无朝就是在他离开期间,被假扮他的人剜了神骨,砍了左臂,小世界的一切都变了,开始彻底围绕凌无朝展开剧情。   “我那时候就觉得不对劲。”沈越冥说,“他们把我带过去,我连首领面都没见着,很快又把我送回来,对我说没通过考验。”   他抬手揉揉凌无朝脑袋,“我回来之后再想进小世界找你,已经进不去了。”   他非常生气,那堕神之域的使者说,很抱歉耽误了他的事,他如果想进去的话,可以帮他。   使者帮他混进神界的选拔现场,带他走了后门,联系到几个长翅膀的金光小球,把李寻鹰这个角色内定给了他。   “放心吧,我们老大手眼通天,不会被人发现的~”使者朝他眨了眨眼。   他以李寻鹰的身份进去,处处受限,他起过誓,不让凌无朝恋爱,金眸便时刻用他的誓言监管着他。   恋人就在身边,不光不能亲近,还不得不应对每一个剧情节点的任务,爱他都不够,还要绞尽脑汁“伤害”他。   “特别难熬。”沈越冥讲起这个,哀叹一声,又想按着凌无朝亲,把那六百年没亲的嘴全都亲够。   凌无朝唇跟他碰了几下,抱住他,“我也难熬,每天都在猜测沈郎爱不爱我。”   “当然爱你。”沈越冥去他发间轻吻,“为了摆脱监管,我不能再用李寻鹰的身体,就找机会,借玄璋玄珂的手死亡,离开小世界。”   “我想尽快回去找你,没想到太急,只有神魂传送进去,记忆也错乱了。”   沈越冥带他停到一座庄园前,推门进去。   “这是我爹娘留下的宅子,大得可怕,他们走之后,我一个人都不想回来。”   院里有一棵很高的山茶花树,风吹过,满树红花簌簌作响,带得树下的秋千轻轻摇摆。   凌无朝仰头看花,红眸微微颤动。   沈越冥笑着揽住他的腰,飞身一跃,两人一起坐到了秋千上。   他指尖冒出一朵红花,扫了扫凌无朝的脸颊。   “爹娘没教过我什么东西,除了变花。幸好我学会了,长大以后遇到喜欢的人,刚好用这个讨他欢心。”   他指指不远处的房间,“那是卧房,我出门就见这棵树,整天照着练,只会变这一种花。”   凌无朝接过他手里的花,托到掌心,微微弯唇,“沈郎三五岁的时候就学了讨人欢心的手段,怪不得这么熟练。”   沈越冥笑,脑袋往他颈窝埋,痴恋地抱住他,“我才不熟练,宝贝,遇见你之后什么都要现学。”   “我本来都觉得生活没乐趣了,每天在洲上杀人、被人指着鼻子骂、背地里骂他们……特别无聊,直到谈了恋爱,我才知道活着有多美好,遇见你,是我无聊的一千年里最幸运的事……唔……”   凌无朝手臂攀上他的肩膀,侧过身亲吻他。   在秋千上不好维持平衡,他不停挨近,沈越冥只好托起他的臀让他斜坐到腿上。   亲了好一会儿,两人意犹未尽地分开唇,有几朵花落在凌无朝肩头与发梢,沈越冥抬手去给他挥落,被他偏头蹭了蹭掌心。   他轻声说:“遇到沈郎,才是我最幸运的事。”   沈越冥呼吸颤了下,盯着恋人白皙泛红的脸,心底荡起几分奇异的涟漪,不知道怎么抒发,又按住他重重亲了两口,紧紧抱住他,脑袋往他怀里拱,“好爱你……宝贝……”   一不小心就一起往下栽,摔进满地落花里。   -   “沈郎……”   散落的衣衫垫在身下,银发被撞得很乱,脸颊的红晕似乎和余光里的花色融为一体。   沈越冥被耳畔的轻声吟喘迷了心窍,开始还反省定力不够,在外面就动情,后来便只顾努力,想要引出恋人更多乱糟糟黏糊糊的可爱模样。   樱桃太甜了,他贪心不足,吃一颗,手里还要玩一颗。   凌无朝的身体和心都被他牵动,攥坏了手边无数朵花,腰起伏着,红眸里倒映着满树红花与沈郎的影子,迷乱又依恋。   装有婚契的锦盒被他放在魂海的储物空间,在两人沉湎的时候,两个撅屁股亲嘴的红线小人合力推开盖子,牵着手跑出来。   两个小人左看看右看看,选定了树下一个绝妙的地方面对面站好,牵着手,撅起小屁股甜蜜地啵了个嘴。   一阵金光闪过,伴着旁边爱侣的忘情缠绵,神界落地生根千秋万载的婚契留在了这棵热烈绽放的红花树下。   与此同时,凌无朝心魔的栖息地,门外那棵花树似有所感,欢快地摇晃起来。   心魔闻声推开门,被漫天花香扑面,怔然抬眼。   满树红线飘荡。   心魔长久守着一棵繁茂的山茶花树,凌无朝过去不知道心魔的存在,却知道这棵树,每一个思念翻涌的无眠夜晚,他都要望着这棵树。   那是他藏在魂海深处浓烈的,经年不熄的爱意。    第65章   婚契怎么还是活的!   意识到它俩自己把自己种下了, 沈越冥抱着空空如也的锦盒,坐在山茶树下沉默。   凌无朝半跪在满地落花间,衣衫不整从身后抱住他, 散乱的呼吸还没有平复, “没关系, 本来也是要种的。”   “不一样, 我想成亲的时候跟你穿着婚服亲手种下。”   沈越冥不情不愿合上锦盒,“师兄也不早说,这东西是活的, 咱们在哪儿亲热它们就在哪儿种,得亏是在这棵树下,还好看点, 种床上怎么办?以后谁一查,咱俩婚契在床上, 太丢人……”   “啾~”   “啾~”   凌无朝笑着把他推倒,对准他的唇亲了两下, 跟他面对面,小声说:“沈郎不要这么可爱, 我都不舍得放过你了。”   沈越冥躺在地上, 微微偏过头,黑发挡住耳尖一点红, “你行了,我跟你说这儿没人,也不是让你那么……,还说那种话。”   “沈郎不喜欢吗?”   沈越冥看了他一眼,脸这么红,衣服也不穿就往人身上坐, 一整副还想要的样子。   “你太主动了,这样不好,以后含蓄一点。”   沈越冥不自在地给他穿衣服,穿一半又解开。   脑子昏了,这满身满腿,洗也没洗。   “看你,把我衣服都蹭脏了。”   “对不起,我帮沈郎脱掉,我们一起去洗洗。”   “洗完穿什么?”   “不用穿,该睡觉了。”   “……诡计多端。”   -   婚契这么随意种下,沈越冥耿耿于怀,隔天一早就从外面抱着婚服回来,亲醒榻上熟睡的恋人。   凌无朝睡眼朦胧坐起身,看见婚服眼睛一亮。   这婚服舒适合身,刺绣精美,两人站在一起换衣服,凌无朝频频偷看他。   沈越冥咳了声,跟他说:“洲上最好的裁缝赶工的,我回来前给了他们尺寸,想着一回家就能穿,可他们做衣服必须见到人。”   “昨天十几个裁缝一起出动,见了你之后才完工,本来昨晚就想去拿……”   结果从沐浴到回房,衣服都没穿,不停黏在一起,闹腾得没精力出门。   两人站在镜前,沈越冥透过镜子看到凌无朝发红的眼眶,轻叹一声,牵起他的手。   “你可不要哭,宝贝,婚契虽然先种下了,但我们还没成亲。”   凌无朝点点头,握紧和他相牵的手,“成完亲,沈郎就彻底属于我,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沈越冥心想,这分明是我要说的话。   从得知凌无朝的身份起,他就无比紧张焦虑。   他的恋人和爹娘、师兄一样高远,是否也会和他们一样离他而去?   他从来追不上任何人。   所以他无论如何也要在凌无朝返回神界前种下婚契,千秋万载,一辈子不分开。   不怪二哥讨厌他,他就是要算计,要高攀,在恋人还没接触到神界的一切,还没有强大的力量、高贵的身份,还没认识更多更好的人,还和以前一样傻乎乎迷恋他的时候,将两人绑死在一起。   当然,这话他永远不会告诉凌无朝,不然就会显得他特别没用,还精于算计,谈个恋爱连分手的路都给人家堵死。   那又如何,他是魔头,魔头就是这么坏,把笨蛋恋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当晚,和宾客喝到烂醉的魔头不等回房,还在大厅,抱着恋人的腰就开始哭。   “夫君……成完亲我就是你的人了,你不能不要我,我什么也没有,你跟我分手我就去死……”   “神界帅哥肯定很多,总有一款是你的菜……我做梦都是那些帅哥,门当户对,幽默风趣,讨你喜欢,我们上去之后,你很快就会有二房、三房、四房……不对,我才是二房三房四房,我连正室都不是!”   “宝贝,你说实话,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有多喜欢?会一辈子喜欢吗?”   “好爱你……我不能没有你……你要是敢找别人,我就把他们全杀了,再求你回来……”   凌无朝本来在慌忙给他擦眼泪,越听,擦泪的手越慢,轻声问:“还有呢?”   “还有……你别不要我,别离开我,我只有你了……”   沈越冥栽倒在他怀里,张嘴又要把自己的心剖开给他听。   几个半醉的护卫急忙上前,让凌无朝先带他走,他们小两口的私密话回房再聊。   “洲主今晚这样大犯恋爱脑,明天全洲就传遍了!”   “你不知道洲上多少人盯着他,他们会蛐蛐他一千年的!”   于是凌无朝把他抱回去,又听了沈郎一路半是威胁半是乞求的告白。   “夫君……”   沈越冥双眼迷蒙,跟他抵着额头,神魂去他魂海里乱钻,从储物空间里拿出仙参,揪下一小块塞进他手里,让他给自己捏对狐耳。   “再来条你喜欢的狐狸尾巴……新婚夜,让你玩个爽……”   凌无朝心疼他犯醉,又架不住他这样主动的诱惑,一边温声哄他,一边快速捏着可爱的小配件。   他坐在床边,沈越冥本来趴在他怀里,一个没注意就滑溜下去。   “沈郎慢点,别伤到。”   凌无朝垂眼,呼吸有些急,却没阻止他这样主动讨好的行为。   沈越冥一边和小朝玩,他一边就捏好了狐耳,对准头顶轻轻一放,耳朵和人便连在一起。   高竖的绒耳抖动了几下,沈越冥抽空腾出嘴来,脸蹭着小朝,晕乎道:“痒。”   意在让他摸摸耳朵。   “沈郎忍一忍,”凌无朝专心捏着尾巴,“或者你自己挠挠。”   忽然,他身躯一颤,感到毛绒微痒的触感。   沈越冥醉成这样,没力气自己挠,低头拿耳朵蹭,让小朝帮他。   “……”   凌无朝的呼吸一瞬间快了许多,看向他的眼神里燃起愈盛的火。   沈郎今晚……好可爱。   -   凌无朝想到曾经摸过的几只小狐狸。   它们放松时会趴在草地上舒展腰身,毕竟都是犬系,和小狗邀请人一起玩一样,腰塌下,屁股翘起来,尾巴甩啊甩的。   凌无朝很喜欢小动物,会从身后拍拍他们的屁股,摸摸它们的尾巴,如果被摸的小动物慷慨,还会允许他圈住尾巴根轻轻地捏拽,顺着撸到尾巴尖儿,嘴里发出舒服的叫声。   沈郎也是只慷慨的小动物。   凌无朝总是忍不住品尝狐狸耳朵,先轻轻亲一下,再探出舌尖来tian/弄/min/感的耳尖,han住轻轻xi/吮,这时再和尾巴配合,小动物的反应就会变得ji/烈又有趣。   小朝总是一不小心就被催哭。   后半夜沈越冥缓过神来,笑话了他两句,“你不是很行吗,宝贝,今天怎么这么……”   他很快就笑话不动了,凌无朝行不行,都不影响他被玩。   醒酒的小动物后知后觉感到羞愧,逃脱未果,被捏着尾巴拽回来。   “沈郎怎么不叫我了?嗯?”   凌无朝圈着他的腰,去他毛绒绒的狐耳边呼着热气。   沈越冥脸热得厉害,“你别这样……我都叫一晚上了,还没听够?”   耳边传来轻笑,凌无朝和小朝一起告诉他,“没有。”   -   沈越冥被不上不下卡了几遭,难受得不行,彻底妥协,豁出脸来,“夫君……”   “还有呢?”   “……别停。”   -   正午时分,沈越冥早就醒了,瘫在床上装睡。   他整个人压在凌无朝怀里,狐耳尖喂在他嘴边,尾巴圈着他的腰。   凌无朝也不知睡着醒着,还在品尝狐耳,倒也没白吃他的,请他吃着小朝。   昨夜的记忆不停往上涌,他抱着凌无朝的腰哭了多久、说过什么话、回房后又是怎么勾。引的凌无朝……真是放。荡,不要脸,还主动让人家给捏耳朵尾巴。   喝酒的人不怕犯醉,就怕犯醉醒来自己记得清清楚楚,他叫了一晚上夫君,求了整夜的欢,还腆着脸问有没有把夫君伺候舒服,夫君想不想一辈子和他在一起……   他甚至清楚记得凌无朝听到这话时的表情和反应。   沈越冥把这辈子的纯情和厚脸皮,都用在了跟凌无朝的新婚之夜。   “宝贝……”   他脑袋在凌无朝颈窝蹭了蹭,低声叫。   “下回看着我,别让我喝这么多了。”   “好。”凌无朝握着他的尾巴,把他往身上抱了抱。   沈越冥跟小朝变成了更加亲密无间的好朋友,懒懒趴在他怀里,笑道:“你太坏了,凌无朝,趁我喝醉,把我搞成这样,想让我给你生小鸟吗?”   凌无朝想了想,对着狐耳认真回道:“小鸟一窝要下很多蛋,这对沈郎来说好像有些困难,你喜欢孩子的话,我们可以少下一些,我来孵。”   沈越冥觉得他幽默,开个玩笑,说的真能生似的。   他抬手捏捏凌无朝脸蛋,笑道:“好啊,那我给你下几颗蛋,孵出跟你一样可爱的小鸟,我给它们每只都做个豪华小鸟窝。”   “等小鸟大点,我就送它们去上小鸟学堂,学得好的继续深造,学得差的就让它去跟胖胖混,当个横行霸道的老大鸟。”   凌无朝脸颊有些红,亲了亲他耳朵,一本正经地跟他说:“我知道怎么让沈郎受孕,我族天生有让伴侣诞下子嗣的能力,只是沈郎会难熬一些,要忍受更狠、更深的情事,而且我的本体很大,蛋也不小,沈郎不是禽类,生育时会非常困难,巨大的鸟蛋一颗接一颗……如果不是特别想要孩子,我不建议……”   说着,他抱沈越冥更紧了些,似乎已经想象到沈郎下蛋时的困难,心疼地摸摸他小腹,“等沈郎排除万难生下来,我也会好好把它们孵化的。”   “……”   沈越冥:“对不起,我开玩笑的。”   沈越冥:“我不想下巨大的神鸟蛋。”    第66章   他们只在家待三天, 前两天放纵过度,第三天完全是睡过去的。   神界来人接他们时,两人刚醒, 只得匆忙穿好婚服出来, 不等反应, 就被送进了天地虚境的试炼之地。   试炼之地是一片一望无垠的沙漠, 他们到时,已经站了两排人,正听一个高胖的男神仙讲话。   他俩姗姗来迟, 那神仙瞥了他们一眼,示意他们入队。   “人都齐了,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 我是这天地虚境的试炼官,即将陪伴诸位度过为期一个月的试炼。”   他点点自己腰间的绿牌, “我的职级和你们是一样的,诸位不用把我当大人, 你们都是人中龙凤,上了神界各个比我有前途。”   “说是试炼, 其实就是把你们在下界修得的灵力转化为神力, 再学着运用这些神力,完成上神们给的一些小测验。”   “你们这批呢, 一共十四个新飞升的碧玉小将,我问一下,除了这两位新婚的小将,还有没有互相认识的?”   本来没人注意到他们,他这一说,剩下十二人齐齐看来。   沈越冥厚着脸皮跟他们打了招呼。   最远一个青年朝他挤眼, “恭喜啊哥们儿,洞房花烛,金榜题名,双喜临门啊。”   “同喜,”沈越冥笑着扔给他一个鼓囊囊的红色小袋,“你怎么知道我装着喜糖。”   其余人见状,纷纷也来恭喜,还夸他俩郎才郎貌,很是登对。   沈越冥顿觉心情舒畅,揽住夫君的肩,“诸位同喜啊,糖没了,就那一包。”   那青年见状,十分上道地拆开糖袋,一路走过来,一人分了几颗,还不忘往试炼官手里塞两个,笑道:“沾点喜气,长官,我叫于安。”   本来大家互不相识,都不说话,喜糖一分气氛便活跃了起来。   试炼官手一挥,荒漠里便凭空出现了一座豪华建筑。   “院里共十三个房间,除了新婚的两位住一起,其余小将单人单间。”   “院中有娱乐休沐场所,饭堂配备美酒佳肴,大家试炼期间可以随时享用。”   一人惊道:“这么好,我还当要苦修一个月呢。”   “就是,以前都苦修惯了,想飞升,先要会吃苦嘛!”   试炼官勾唇,“诸位既然被选来了天地虚境,就不是下面的人了,希望大家尽快转变认知,神,生来就是高人一等的。”   一人小心翼翼提问,“那会不会有试炼不通过的情况啊?”   这话一出,众人沉默。   他们都是挣破脑袋、撞了大运好不容易才飞升,如果往上走的第一步就被卡住,那真是没脸回去了。   “据我所知,”试炼官咳了声,“千万年来,没有。”   一个清冷男声插进来,“诸位不用担心,能站到这里的,本事和后台总占一样,你的本事不会辜负你,后台……我想更不会。”   出声的是个气质出众的银发男子,一双银瞳淡如白水,细看却十分有神。   大家静默一瞬,纷纷转移话题。   总有胆大的人爱说实话,实话总会戳中一些人。   像沈越冥这种自认为有本事,但身边全是后台的,就很容易被戳痛。   他跟新婚的夫君表达自己的疼痛,抓起他的手让他帮忙揉揉心口。   凌无朝笑着捏了捏他左胸,轻声跟他说:“是只修炼很久的银狐,凡兽飞升不易,他的修为很扎实。”   “这你都能看出来?”   “闻出来的。”   “哦……”沈越冥点点他鼻梁,“好厉害的嗅觉,你是小狗还是小鸟?”   凌无朝在他耳边“啾啾”了一声。   沈越冥当即笑起来,要不是周围有人,他要把凌无朝抱进怀里好好亲一通。   用小鸟话说,沈郎喜欢的话,可以给沈郎当小狗。   可爱爆了。   试炼官让他们各自试验一下新获得的神力,今天先自己练,顺便熟悉熟悉周围环境,等明天实战。   “当然,咱们天地虚境的沙漠里也藏着不少小惊喜。”   现在时间还早,大家四散分开,有的回了房间,有的走进沙漠,寻找“小惊喜”。   沈越冥先把凌无朝拽到没人的地方亲了一会儿,又跟他互相展示转化而来的神力。   新力量用着不熟练,沈越冥想劈沙漠里的石头都多次劈歪,毁了几只小蜥蜴的家。   其中一只蜥蜴愤怒地扭头瞪他,身体颤抖着要变大,凌无朝上前交涉了几句,用神力把它们的家恢复原样,这才把它们安抚下来,避免了一次“小惊喜”引发的大战。   沈越冥见他那么熟练,崇拜地“哇”了一声,求小凌哥哥教教。   凌无朝握着他的手,轻声指引他怎么调用神力,又给他示范。   沈越冥认真跟着学,变出自己的兵器来和神力融会贯通。   凌无朝亮出翅膀与他对战。   沈越冥的枪总被打飞,得去自己捡,每捡一回,他看凌无朝的眼神就崇拜一分。   等终于学成,他坐在凌无朝身边,摸着那只强壮的大翅膀感叹:“宝贝,你真好,又让我找回当初跟师兄学枪的感觉。”   凌无朝这只右翅战斗时极尽锋利,一被他抚摸便异常柔软,沈越冥把脸贴上去蹭蹭,“自己什么都会,还不嫌弃我笨,一直陪我练。”   凌无朝弯唇,翅膀将他整个人揽住,跟他碰了碰脑袋,“我刚破壳时,什么都要沈郎手把手教,成年累月麻烦你……沈郎一个时辰就能精通,比我聪明多了。”   两人坐了会儿起身,牵手在沙漠里散步,又有其他人触发了藏在沙里的“小惊喜”,要么被巨型仙人掌拍扁,要么被粗长的大蠕虫追着咬屁股……好在身上都有本事,用新得的神力应战不是问题。   沈越冥路过时给他们助威,夸赞他们好身手,除非有人开口求助,不然他俩不会往上凑。   先前第一个恭喜他们,又给大家分喜糖的小子叫于安,他惹到了被凌无朝安抚下来的小蜥蜴,让变大的蜥蜴吞了半个身子进去。   他手心的神力乱窜,就是打不到点上,眼见他俩路过,崩溃求助:“救命啊两位!”   沈越冥上前把他救下,用凌无朝教的方法指点了他两句,于安连连点头,擦擦被大蜥蜴搞出来的一脑门儿汗,“我再练练。”   -   “我去!那哥们儿有翅膀!”   “先别管翅膀,一击毙命啊!这得多强的力量,大家真的都是小将吗?”   第二天一早,试炼官安排众人实战,沙漠中出现十四只等级能力相当的巨兽,众人飞身上前,一人领战一只。   沈越冥昨晚就猜测,明天的实战对凌无朝来说肯定小菜一碟,没想到眨眼的功夫,他就解决了面前的怪物。   巨兽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伴着阵阵惊叹,凌无朝落回试炼官身边。   试炼官给他们安排完,本来在旁边悠哉喝酒,看到他亮出翅膀,猛呛出声,直到凌无朝落到身旁都没缓过来。   “凌……”他深呼一口气,朝凌无朝腰牌上看了眼,确定姓名,宣布道,“凌羲小将神力运用熟练,用时最短,担任第一小队的队长。”   这是凌无朝腰牌上的新名字。   沈越冥满意地听着四面八方对自家夫君的吹捧,三两下解决掉自己领战的巨兽,要去当凌无朝的第一个队员。   他第二个落地,试炼官看他一眼,让他当第二小队的队长。   “?”   他当即追问:“我们就十几个人,怎么还分两队?”   这巨兽本来也不难打,很快其他人就渐次落地,第三个回来的分到凌无朝队伍,第四个回来的分到沈越冥队伍……   试炼官解释道:“实战结束之后就是各位上神给的小测验了,测验内容比较多,会平均分配给你们两队,这一个月,两队要在队长的带领下按时、完美地完成任务,给上神们留个好印象!”   “现在我来分配今天的任务。”   他咳了声,“首先是神宠阁给的小测验,神宠阁的笼子坏了,一大堆动物幼崽,小狗崽,小鸡仔,小羊崽等跑了满阁,第一队立刻带人过去帮忙,修好笼子,让神宠归位,顺便把阁里收拾干净。注:来的时候拐到仙果园捎两个大果盘。”   “接着是廉政宫给的小测验,他们宫主前段时间醉酒胡编乱造,把半个神界的官检具了个遍,自己获刑半年,还惹了众怒,今天她出狱,不少人约着要搞她,第二队过去,保护她从大狱平安回到廉政宫。注:要注意从天而降的大鸭蛋,必要时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宫主!”   “……”   有人嘀咕:“这我懂,上面有一些脏活累活自己懒得处理了,就分给咱们新来的,反正咱们不挑,让干啥干啥。”   “好熟悉的感觉,又回到刚进宗门的那一天……”   神宠阁催得急,第一队很快离开了,凌无朝不舍地回头看了几眼,沈越冥生无可恋,找试炼官商量,他要跟自己夫君一队,他不能忍受动辄一整天的分离,而且这种日子还要持续一个月!   “我们才刚成亲。”他字字恳切。   试炼官冷漠转身,“不行!”   第二队也出发了,沈越冥一路上都恹恹的,队里几人安慰他,白天不见,晚上回去总能见着。   “你们不懂,”沈越冥叹气,“我不跟他在一块儿,他一个人在神界乱跑,就他那模样,那好脾气,指不定被多少人惦记,防不胜防。”   “谁知道分开这一会儿有没有人看上他,一看他单身,凑上去献殷勤,他那么笨,见对方这么热情,就傻乎乎地跟人家说话,陪人家吃饭,再喝点小酒……他今晚还回不回家?”   他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脑子里出现一百个觊觎他夫君的假想敌。   “……恋爱脑啊哥们儿。”   离他最近的一个小将调侃,“我以前只听过没见过,那词怎么说来着,一天天没啥正事,就惦记夫君回不回家的小~娇~夫~”   众人大笑。   沈越冥:“我就是。”   沈越冥:“诸位还单身吧?酸吧你们就。”   -   廉政宫宫主是个老太太,出狱的第一件事是要酒。   “憋了半年,憋死老婆子了。”   她咕嘟咕嘟灌了大半壶,把酒壶扔给狱卒,踏出神界大牢的门,对沈越冥这一队人说:“你们不用跟着我,回去吧,回去吧。”   其他小将回:“不行啊宫主,这是我们的任务,我们得平安护送你回到廉政宫。”   “是啊宫主,就算你不需要保护,我们陪你走一段也好。”   两个女小将一左一右揽住她胳膊,一副不到廉政宫不撒手的架势。   宫主没再说话,任他们跟着。   没走多远,猝然止步。   不等她开口,沈越冥一枪挥出,击飞了从天而降的几颗大鸭蛋,用神力挡住飞散的蛋液。   与此同时,两个小将快步上前,只见五步之远的平地猛然亮起金光,人站上去的瞬间,一张铺展在地上的透明巨网收合,将两人兜进了里面。   紧接着,宫主怀里被丢进一颗金色大球,她身旁两个小将见状急忙夺走,迅速扔出去,只在瞬间,一声惊响,大球炸开……   这宫主从离开大牢开始,每走两步就有人搞,沈越冥队里七个人一刻不歇,硬是没让她遭一点罪。   还差几步路就到廉政宫,终于消停了,只见前方,一个青色衣袍的男子恭敬端着一壶酒与两个酒杯等在路边,他仪态端庄,腰挂红色玉牌,遥遥朝宫主颔首。   宫主冷笑一声,直接无视他走过,又被他两步追来,挡在身前。   “帝师殿春泽神君门下谢锦,代表我家神君,祝贺宫主出狱。”   说着,他便单手托盘,自顾自提起酒壶,将两个酒杯倒满。   只不过倒出来的不是酒,是浓茶。   他端起一杯茶递给宫主,宫主皱眉,夺过酒杯就将里面的热茶泼了他一脸。   那茶冒白烟,一看就滚烫,几个小将倒抽一口凉气,谢锦却神态自若,擦了擦脸,恭敬道:“神君让我提醒您,喝酒误事,醉后发疯更不可取,这一回是半年牢狱,下一次没准儿就是斩神台,还望您谨言慎行。”   宫主嘴角勾起一抹嗤笑,“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老婆子这几千年早活够了,天天盼着死,我跟他谁先上斩神台还不一定呢,待老婆子重整旗鼓,他和帝师殿里那群败类,一个都跑不掉。”   “好的,我会转告神君。”谢锦退后两步,让开路,“您请。”   “哼!”   宫主狠狠一拂袖,快步离开。   宫主平安回到廉政宫,众小将的任务圆满完成。   廉政宫很快出来不少人迎接宫主,目光锋利如剑,射向站在宫外的谢锦,谢锦淡然回视,毫不退让。   一阵眼神交锋的刀光剑影间,众小将躲在一边窃窃私语,“这两边一看过节就不小,这帝师殿都直接贴脸了,看给那老太太气的。”   “神界真热闹,等我上来,也不知道分进哪个殿里跟人瞪来瞪去。”   “队长,你怎么看?”   队长不语,想赶紧走,还可以顺路去神宠阁看看第一队忙完没有。   这谢锦刚才自报家门,是师兄的人,沈越冥这么看他,有种看熟人装逼的羞耻感,心中默念着“他不认识我”“别来搭话”,召齐人就要走。   怕什么来什么,没走两步,谢锦就把他叫住,端着另一杯茶递给他,说,神君让他尝尝,神界的茶比下面好喝。   “……”   在众小将注视下,沈越冥硬着头皮一饮而尽,也没尝出来有什么区别,迅速带人离开。   果不其然,刚回到试炼之地,队里的于安就跟他打听,“沈哥,你跟那神君什么关系啊?帝师殿,没看出来你竟然有这么牛的后台!”   沈越冥厚着脸皮说:“不认识,他们推销茶的,找人试喝,凑巧。”   于安一副“我懂”的样子,朝他挤了挤眼。   第一队晚他们很久才回来,各个气喘吁吁,沾了一身动物的毛。   第二队向他们打听情况。   “别提了。”一个人瘫坐在地上,摆摆手,“他一口一个幼崽幼崽,我当是什么小动物,到了一看,好家伙,巨兽啊。”   “就是!超级大,要不是队长挨个把他们揍服,我们今天得全军覆没……神仙们什么癖好,拿那玩意儿当宠物。”   趁他们聊得热火朝天,沈越冥把满身毛毛的夫君拽走,带他去浴池好好洗洗,自己坐在池边问他,神宠阁除了超大的小动物幼崽,还有没有别的。   “比如花言巧语、油嘴滑舌、会约你吃饭的帅哥。”   凌无朝轻笑,趴到岸边,仰起头和他对视:“我只喜欢沈郎的花言巧语。”   “乱说,我从不花言巧语,”沈越冥勾唇,摸摸他湿漉漉的脑袋,“辛苦了。”   “沈郎也辛苦了。”凌无朝亲亲他掌心,邀请他下来。   “我洗过了。”沈越冥捏捏他的脸,“一起洗咱们今晚不用歇了,明天不知道还有什么事等着,早点休息。”   接下来的几天,上面的测验一个接一个,全是脏活累活或者无聊的杂事,装都不装了,就是各个神君殿里没人想干的事分给他们,两队小将每天早出晚归,回来就累瘫。   凌无朝那队有个很得力的小将,是那天见到的银狐,他性子冷清,为人正直,还十分好学,会在解散后单独向队长请教神力战斗的技巧。   同为兽类,凌无朝的许多心得可以和他互通,经常跟他交流。   探讨战斗技巧时两人会化出部分动物形态。   凌无朝常用的是翅和爪,最近在尝试使用坚硬的鸟喙,随着经常使用神力,他逐渐可以化出神鸟的原型了,准备等化形最完美的时候给沈郎看看。   银狐会变出银色的狐耳狐尾和毛绒绒的大爪子,两人过招时难免会互相碰到。   凌无朝顺口夸他的皮毛漂亮,银狐说自己有经常保养,可以给他分享秘方,今晚回房整理出来,明天给他。   这话不知怎么传到隔壁的沈队长耳朵里,说他夫君解散后不走,跟一个男狐狸精开小灶,还夸那个男狐狸精漂亮,那男狐狸精还说什么晚上……什么回房……什么保养……   “你可得警惕起来啊老沈,那能是正经保养吗!”   当晚,沈越冥邀请凌无朝共浴,主动说要帮他洗洗翅膀。   不洗不知道,一洗全是银白色的狐狸毛。   沈越冥什么也没说,靠在浴池边揽着他,动作轻柔地往上面泼水。   他用了些沐浴的软膏,抹到翅膀上来回揉弄,从肩胛到翅尾,把每根羽毛都照顾到。   凌无朝的翅膀十分敏感,被他这样搞得频频轻颤,全身都泛起红来,偏过头,情不自禁想要亲他。   结果沈越冥一亲就打喷嚏,一亲就打喷嚏,怎么也亲不上。   “怎么了?”凌无朝和他面对面,关切道。   “没事,”沈越冥平静道,“狐狸毛过敏。”   凌无朝疑惑地歪了歪头,沈越冥咳了声,补充,“白狐狸是漂亮哈。”   “……”   凌无朝意识到什么,失笑,环住他的脖颈和他贴近,轻声说:“那沈郎帮我洗干净。”   沈越冥哼了声,边给他洗翅膀,就边把他推到浴池边,跨坐到他腿上。   “夫君,你是有家室的鸟了,别去外面沾花惹草,外面的哪有家里的好?”   说着,就在凌无朝惊讶的视线中,把小朝吃得一点不剩。   凌无朝反应过来一阵后怕,慌忙扶住他的腰,吻着他说,这样很容易受伤。   “没事,疼不疼我自己知道。”沈越冥和他亲了一会儿,脑袋贴到他发顶,轻叹,“宝贝,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但是最近太忙,好久不跟你亲近了,你队里还有只那么好看的狐狸……你哄哄我。”   于是凌无朝去他耳边轻吻,温声向他解释,自己和银狐是很单纯的队友关系,又向他保证,以后翅膀不会再沾狐狸毛了。   沈越冥边听着,就边……,带得浴池里水声阵阵。   “这倒不用,你们正常接触,主要是我心眼有点小,”沈越冥呼吸凌乱地向他索吻,“你治治我就好。”   -   “沈郎好热情……”   凌无朝没怎么治他,先被他治住了,扶着他的腰,痴迷地和他对视。   沈越冥垂眸,双手齐出,揉他红扑扑的脸颊,轻声哼笑。   心想,这么可爱,一出去就勾引小动物,今晚弄晕你,让你知道家里的比外面的好一百倍。   后半夜,终于把凌无朝身上的狐狸味儿覆盖掉,还把他搞得意乱情迷,脸蛋红红,满眼只有沈郎,沈越冥心满意足揉着自己发酸的大腿,去恋人软乎乎的脸颊啾了一口,美美入眠。   第二天,银狐挑了个休息的空挡,把整理好的保养皮毛的秘方交给队长。   队长正一个人坐在角落发呆,脸红红的,唇角挂着微笑,似乎在回味什么美妙的东西,他叫了好几声才回神。   “谢谢。”凌无朝接过他的秘方。   当天,又有小话传到了隔壁沈队长的耳朵里,什么两个人窝在角落……什么脸红……什么递纸条……   “那能是正经纸条吗?你可得注意点啊老沈!”   总有闲人爱挑别人家的事,周围就他们一对,沈队长还是个众所周知的恋爱脑,可着他一个人薅。   沈越冥昨晚已经把自己和夫君都榨干了,现在心胸出奇地开阔,瞥他一眼,摆摆手,“你跟我说也没用,本人现在有心无力,这种事过几天再传。”   顿了顿,补充,“或者,实在忍不住的话,你从咱们这编点料去跟他传,看我们的爱情能不能经受住你的考验。”   “毕竟,你只是我们情趣的一部分。”   “……”    第67章   自从分成两个小队, 两人只有早晚能见面,每天累得不行,回房后亲完嘴倒头就睡。   就这么过了半个多月, 终于迎来一个两队一起的任务。   试炼官刚把任务带来, 众人就炸了锅。   “堕神之域?太危险了吧!”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大哥?去堕神之域、首领脖子上、把他偷的宝石项链偷、回、来?每个字我都认识, 怎么放一起念我就听不懂了呢?”   “你就直说让我们十四个小将端了堕神之域, 为神界扫除隐患得了……娘亲!我想回家!”   试炼官咳了两声,“大家冷静!这是帝师殿的测验,大家不用担心, 上面给了消息,堕神首领今日醉酒,只要胆子够大, 项链手到擒来……”   “别说这些废话了,试炼官, 不去会怎么样?在神界干什么脏活累活都可以,只有堕神之域不行, 我可不想去那种晦气地方。”   “就是啊,又危险又脏, 我努力飞升不是为了去堕神之域的!”   试炼官也觉得这个测验过分, 可他不敢驳帝师殿的面子,擦着额头的汗安抚这群小将, 让他们中足够勇敢的人站出来。   这边吵闹着,新婚蜜月期的小两口躲在人群后亲了第三顿嘴儿。   听到“帝师殿”,沈越冥队里的于安眼珠一转,凑到试炼官耳边说了几句话。   试炼官皱眉沉思片刻,把两位队长单独叫到一旁,让他们代表这群小将去堕神之域。   沈越冥挑眉, “就我们两个?”   试炼官压低声音,“于安小将跟我说,你在帝师殿有后台,上面总不会太为难你,还有凌小将,我知道他身份不一般。”   沈越冥看了眼于安,于安本来在偷瞄他,见状眼神慌忙闪躲。   他笑了笑,“行啊,不过两个人太危险了。”   说着,就在于安惊惧的眼神中走近,拽起他胳膊,“走吧小于,跟我们去堕神之域度蜜月。”   “不要沈哥!我不去——”   -   堕神之域位处神界暗面,几乎一比一复刻了神界的建筑排布,只是自然光照很差,天际一片昏暗。   沿途摆了不少照明法器,挂着黑色腰牌的堕神在路上穿行,他们手中拿着卷轴资料,三两成群边走边聊天,看起来跟神界那些处理日常事务的神仙没什么区别。   “这堕神之域看着还挺正常啊。”于安悄声感叹,“不是我想象中的群魔乱舞……就是人少了点。”   “堕神也是神,没那么不体面。”   三位小将腰间挂着帝师殿提供的仿造黑腰牌,一路避着人群,低调潜行到一个大殿外。   殿内传来淡淡的酒气。   首领戚尘就在里面。   看着外面值守的三个堕神守卫,沈越冥拍拍于安的肩,低声道:“小于,到你发挥用处的时候了。”   “什么……”于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拽掉腰牌往外一推,当场吸引了三个守卫的注意。   “干什么的!”守卫大喝一声跑去追捕他。   沈越冥借机和凌无朝潜入大殿。   “我来过这儿,”沈越冥低声跟他说,“人少,管理很宽松,就是上次过来没见到首领的面。”   这是首领仿造神界帝君的宫殿,走廊空旷昏暗,大殿内空无一人。   两人放轻脚步,越往里走酒气越浓,凌无朝轻声说:“这个味道,好像醉了。”   “这么远,你闻的人还是酒?”沈越冥轻笑,“小狗鼻子。”   凌无朝弯唇,捏了捏他的手。   走廊尽头是扇虚掩的大门,凌无朝凑近闻了闻,告诉他,里面只有一个喝醉的人。   沈越冥点头,两人对视一眼,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推开大门。   这门很沉,好在声音不大,门后是空旷的大殿,最前方有张铺着软垫的宝座,一人姿态随意地坐在上面。   他一袭黑金劲装,胸前挂着一颗亮眼的红宝石项链,低着头,黑长发挡脸,一脚踩着宝座,一腿垂落,看着醉醺醺的,手中酒壶半掉不掉。   沈越冥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怔住,死死盯着他背后那只绯白的巨大翅膀。   刚好是左翅,挡着他的半边身子,和凌无朝的翅膀一模一样,只是羽毛杂乱无光,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一看就是偷别人的。   凌无朝没来得及阻止,沈越冥便瞬移到这人面前,出手朝翅膀抓去——   不等他触碰到,那只翅膀倏地消失。   手腕被一只有力的手扣住,宝座上的男人抬眼,一双暗金色的兽瞳邪气横生。   跟他对视的瞬间,沈越冥顿觉全身涌上一股寒意,一时间动弹不得。   这就是夺取凌无朝翅膀的元凶!   他恶狠狠瞪着这人,调动起全身力量,却摆脱不了对方的定身术。   见他这么努力,男人玩味地勾起唇,丢掉酒壶,指尖挑了下自己颈间的宝石,“小贼,你的任务在这儿。”   他神情揶揄,语调漫不经心,弄得沈越冥心头火气。   “你才是贼。”沈越冥冷声问,“翅膀哪儿偷来的?”   那男人惊讶,“什么?这是我的翅膀。”   说着,猛地松手,一掌拍向沈越冥胸口,让他飞进赶来的凌无朝怀里。   被凌无朝接住的瞬间,沈越冥身上的定身术解了,化出武器就要再上,凌无朝揽住他的腰,把他留在原地,“等等。”   “你的翅膀在他手里!”   凌无朝双臂都紧抱住他,轻声说:“打不过。”   “……不能认怂!我都看见了!翅膀!”   “我闻出他也是禽类,有翅膀很正常,还没搞清楚,沈郎不要冲动。”   “那也不能这么巧,跟你长一样的翅膀,总不能他也是皇子。”   那男人已经起身,三两步移动到两人面前,对凌无朝笑道:“初次见面,弟弟,我是九哥。”   “……”   沈越冥:“编的。”   那男人受伤地看了他一眼,拽下自己腰上的黑牌,拿衣袖使劲擦擦擦,擦出一点金色来,给他俩看。   那金色很快再次被纯黑覆盖,但两人都看清了上面的姓名。   “戚尘?”沈越冥怀疑地看向他,“你不姓凌?”   戚尘无奈地叹了口气,“帝君也不姓凌啊,我们家跟正常家庭不太一样,我随八姐姓,十弟随二哥,四姐随三姐,六哥七姐随五哥……总之就是很自由,是吧弟弟?”   凌无朝思索片刻,点头,跟沈越冥说:“大家都是蛋的时候就在商量要叫什么名字,同一时段出生的蛋关系更亲近,会共用一个姓氏。”   见沈越冥依然怀疑,戚尘割破自己的手指,流出血来让凌无朝好好闻了闻。   听到凌无朝那声笃定的“九哥”,沈越冥当即收起兵器,跟着叫,“九哥,我把你认成偷翅膀的贼了,多有冒犯。”   “没事,有礼貌的孩子。”   戚尘很满意,打了个响指,两把椅子嗖一下从侧边飞过来,怼着他俩屁股让他俩坐下。   打响指那根指头刚好是割破的手指,疼得他抬起来吹气,嘴里念叨:“不疼……不疼……”   沈越冥低声跟凌无朝说,这九哥看着不太聪明。   被九哥听见了,金眸幽怨地瞪了他一眼。   沈越冥:“对不起。”   戚尘坐回自己的宝座,三人沉默相对,似乎是觉得这样离得太远,他袖中喷出两道暗金色绳索,捆住椅子腿,一点一点把他俩往自己身边拽。   沈越冥说他们可以下来搬着椅子自己走,戚尘拒绝,不满道:“哪有让客人动的道理,真是打九哥的脸。”   “……”   伴着一阵椅子摩擦地板的声音,两人被歪歪扭扭拽近,沈越冥用眼神跟凌无朝说,真不聪明。   终于拉到一个满意的距离,戚尘捡起自己没喝完的酒,又从宝座旁边拿了两壶新酒扔给他俩,“来,陪哥哥喝点。”   堕神之域的首领就是神界九殿下,这消息没一个人告诉他们,沈越冥盯着戚尘腰间的黑色玉牌沉思。   本以为有了凌无朝翅膀的踪迹,结果接连找到二哥和九哥,他们一窝鸟肯定都长一个样,总不能强行说别人的翅膀是凌无朝的。   可他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凌无朝询问,九哥为什么会在堕神之域。   戚尘叹气,“别提了,我自小不听话,帝君讨厌我,上上神们也说我是咱们整窝最坏的一颗蛋,嫌我污了皇族的名声,就把我扔过来了。”   “不像十弟你,还是颗蛋的时候就被寄予厚望,是咱们家干净最纯真的一颗蛋。”   戚尘笑着跟他碰碰酒壶,金眸凝视他的银发,毫不吝啬地夸赞:“破壳后更别说了,高贵的皇族,漂亮的神鸟,翅膀标致好看,羽毛也柔软,简直和帝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上上神们见到你要喜欢死了……当然,前提是你听他们的话。”   凌无朝不太习惯被沈郎以外的人这样夸,微微红了脸,“大家各有特色,九哥的翅膀也很好看。”   戚尘的唇挑了挑,又放下,“不,我的翅膀可不好看,他们都说我是最丑的鸟,天生烂命,走了大运才生在皇族。”   凌无朝一怔,想到刚才所见,他的翅膀干瘪,羽毛杂乱,大概是因为那个才不自信,当即从怀里拿出银狐的保养秘方。   “这个很有效,九哥可以试试,皮毛都是需要打理的。”   他把秘方塞进戚尘手里,视线在他胸前的宝石上停了一下。   戚尘等了会儿,见他不好意思开口,摘下项链丢给他,“拿去吧,我也戴腻了。”   凌无朝弯唇,接过项链,“谢谢九哥。”   东西到手,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凌无朝牵起情郎的手和他告别,离开时还贴心地替他关上门。   戚尘安静盯着那抹银白身影消失在虚掩的门后,掌心冒出暗金色的火焰,把保养皮毛的秘方烧成灰烬。   不久前长在他身上的那只绯白翅膀被他抓在了手里。   他的背后,一双可怖的漆黑巨翼缓慢张开。   -   两位队长以身犯险,深入堕神之域,完成了帝师殿的测验。   试炼官笑呵呵地给他们分配了两个轻松的任务。   第一个是四殿下段月给的漂亮任务,让他们帮忙画彩霞。   四姐是神界知名的天象设计师,掌管各种奇异天象,初见时她一袭浅蓝长裙坐在云端调色,双翅皎白,淡蓝的尾羽和天空几乎融为一体。   沈越冥惊艳地望着那双蓝白的翅膀,直到凌无朝带他飞到云上才缓过神来。   他轻声问凌无朝,“四姐是只蓝羽毛的鸟?我还以为你们一家都长一个样。”   凌无朝也不太清楚。   “小凌,小沈,今天祝贺八妹在姻缘殿转正,要橙黄色的霞。”   段月的声音很柔,递给他们画笔和调好的色盘。   两人都没做过这种事,新鲜地凑在一起,亮闪闪的颜料混着灵光,伴着香甜的橙子味,漂亮地铺满了半边天。   画完了,颜料还剩很多,他们问四姐能不能用,段月说:“当然可以了。”   沈越冥留了个心眼,问:“不要钱吧?”   段月摇摇头:“颜料不贵,四姐请你们玩。”   于是沈越冥哄着凌无朝变出翅膀,给他的羽毛染了点渐变橙,凌无朝趁他不备,往他鼻尖涂了点,让他变成一个橙鼻子……   段月笑着看他们打闹,等他们把小半盘颜料造完,互相把对方涂成亮闪闪的橙人橙鸟,才温声开口:“这种颜料不太好洗,需要用我秘制的清洗剂,清洗剂很贵,四姐不太方便请你们。”   “……”   神界没有钱,就是各位神仙之间的法宝来回置换。   他俩小将初来乍到,一穷二白,不得已只能赊账,沈越冥签字按手印,凌无朝用翅膀画押,四姐看在弟弟的面上,不收他们利息。   离开时,沈越冥跟凌无朝反思,“师兄让我警惕你这些哥姐,我还不当回事,现在好了,咱俩一分没挣就先欠了钱,接下来一定要提高警惕!”   接下来是八姐戚梦给的甜蜜测验。   戚梦在姻缘殿任职,最近准备拓展新业务,做一些甜甜的情侣宣传画册,需要有模特来做范本。   “我们不能再和以前一样,傻傻等着大家来找姻缘神牵红线了!应该主动出击,新业务就是机会!”   “我师父可喜欢你们了,说你们是他职业生涯中牵过最幸福的一对,我拿你们做画册来给他看,他一开心,就把新业务给我批了!”   “不要乱动呀十弟的情郎,你的手在他腰上维持好,我们画师还没画完呢!”   戚梦是个很有活力的少女,穿着姻缘殿的职业红衣,指导他们两个摆出甜蜜的动作,供画师描绘。   沈越冥开始还新鲜,和新婚夫君深情对视,后来不停换衣服,每套衣服配备多个动作,每个动作都要维持好久,彻底给他弄得没力气了。   “这已经是第十套了姐,应该完了吧?没完我们也要走了!”   “好啦好啦,我删两件衣服,最后的亲亲也不要了……”   沈越冥:“这没事。”   凌无朝:“可以要。”   终于完事,戚梦捧着两人的手千恩万谢,送他们出姻缘殿。   恰好是日落时分,橙黄的晚霞铺满天际,她惊喜地望向天边:“好漂亮!”   凌无朝恭喜她成为正式姻缘神,这是四姐送她的礼物。   沈越冥当即要说主要是我俩画的,凌无朝忙去捂他的嘴,轻声告诉他,这可以不说。   这时,一声欢快的鸟鸣响起,戚梦化回原型飞天,她有长长的拖尾,翅尖羽毛是绮丽的橙黄色,在一片橙海彩霞中翱翔。   沈越冥基本已经懂得了他们神鸟一家的上色逻辑,自动把天边这只神鸟身上的橙色全部置换为绯色,心想,凌无朝的原型应该差不多是那样。   “好美……”他想象着,情不自禁偏头亲吻身旁的爱人。   一吻毕,他蹭着凌无朝的唇问:“宝贝,什么时候给我看看你的原型?”   凌无朝已经可以变了,却还不太自信,又亲了他两口,柔声说:“过几天给沈郎看。”   他这话的意思就是能变,沈越冥等不及了,回去的路上都在惦记,求着他变来看看。   “沈郎是人,我是鸟……要变给你看,有些紧张。”   “没事,我最喜欢鸟,你变出来,我跟你亲三百下。宝贝~变一个给我看看……”   他厚着脸皮撒起娇来,凌无朝被他求得脸热,偏过头坚持道:“再等几天。”   “好吧。”   说是轻松的任务,沈越冥这一整天还是累够呛,一路走着,一路抱着他胳膊往他身上黏。   凌无朝让他站好走路,轻声说:“他们看见要笑话沈郎了。”   “不管,好累……我都想让你抱着走。”   凌无朝唇角挑起很轻的笑,趁他不备,伸手一捞,真的抱他走了一段路。   搞得沈越冥又丢人又甜蜜,终于在快到时求他放手。   刚回去就听说一个好消息,大家近来表现不错,明天全体休假一天。   众小将的欢呼声中,沈越冥霎时不累了,一身的牛劲,趁没人注意,扛起凌无朝就回房。   他们的床总是铺得很软,凌无朝陷入软绵绵的被子中,听沈越冥在耳边大放豪言,要从现在跟他亲热到天亮。   “等到了早上,你依偎在我怀里,小鸟依人地撒一上午娇,我们睡到中午,起床后就去约会……”   他给自己想美了,同时也知道凌无朝有多强,为了明早醒来能拥有真正黏黏糊糊的小鸟撒娇,捞着夫君的腰无比卖力,致力于让他软成一滩水,舒服到提不起一根手指。   凌无朝要被这样热情迷人的沈郎撩晕了,全身心地配合他,颠鸾倒凤,目眩神迷。   沈越冥第一次听见凌无朝脸埋在被子里迷迷糊糊地求饶,让沈郎慢些。   他直起身,偏头去凌无朝小腿亲了一口。   垂眼看到恋人迷乱的双眸和泛红的肌肤,没忍住在小腿肉上咬了一口,留下一个牙印。   凌无朝似乎很喜欢他这样,抓在被子上的手紧了紧,轻喘着邀请他,全身都可以咬。   “不要,就咬一口。”   沈越冥俯下身亲吻他,带他陷入新一轮的情潮。   ……   天蒙蒙亮,两人终于睡下,凌无朝有意讨他开心,含羞带怯小鸟依人地往他怀里钻。   让沈越冥没想到的是,他睡着没多久,他们房间的门就被敲响。   神界的刑律堂给了紧急任务,跑了两只待审的犯兽,点名要凌无朝那队去抓,限一天之内抓捕回牢。   凌无朝没叫醒他,悄无声息下床出了门。   这就导致沈越冥中午睡醒时怀里空空,往身边一摸,是冷的。   他起身去食堂,听见其他小将在讨论,第一队太惨了,休息日一早就出动。   “据说是因为跑的两个罪犯都是兽,恰好他们队里有两只兽,那刑律堂的堂主觉得交给他们更放心。”   “兽咋了?谁去抓不是抓,我看他们就是成心欺负人。”   “咱们是小将,还能咋办?受着呗。”   这时,外面一阵喧闹,第一队回来了。   沈越冥就坐在门口的位置,其他队员都往里走,凌无朝最后一个进门,看到他,脚步一顿。   两人一站一坐,无声对视。   沈越冥不久前睡醒,意识到发生什么,牙咬碎了往肚子里咽,   到底谁规定的休假日还得干活?   还我们甜蜜的事后清晨!还我的宝贝!还我的含羞带怯、小鸟依人!通通还给我!   看出他在意,凌无朝还是羞怯依人了一下,朝他挪近一步,小声抱怨他太凶,今日酸疼了一上午,险些路都不能走了。   沈越冥瞬间舒坦了,亲亲热热揽过他,抱坐到腿上,低声问哪儿酸,沈郎给你揉揉。   凌无朝往他怀里靠了靠,刚要说话,里面就大声讨论起了队长今早带队制服巨猿的英姿。   威猛,无可匹敌,真男人。   凌无朝准备撒软的话一停。    第68章   沈越冥当即笑了, 轻掐了一下他大腿内侧的肉,催问,“哪儿酸啊真男人?路都走不了, 架倒是打得猛。”   凌无朝还没开演就被识破, 低了头, 也跟着笑, 跟他商量,“沈郎就当没听见。”   沈越冥不,“全听见了。”   凌无朝窝在他怀里不说话了, 双臂环住他的肩,脑袋往他肩头埋了埋。   沈越冥还是顺着把他全身肌肉按揉了一遍,又托了托他的臀, 让他坐得更近,贴着他的耳朵问:“今天抓巨猿, 有没有受伤?”   “嗯。”凌无朝动了动左腿,“早上确实酸了一阵, 战斗时又扭到了,现在还疼。”   昨晚, 面对面时, 沈越冥把他左腿扛肩上扛了前半夜,翻过来后, 又掰了整个后半夜。   虽说第二日休假,两人通宵闹一闹无可厚非,可谁都忽略了假日的突发状况。   沈越冥当即懊恼,手掌顺着他大腿向下,探寻伤到的地方,替他按摩。   听说他下午还有安排, 活挤活,顺着就衔接上了第二天,沈越冥叹气,“多少人挤破脑袋要飞升,总说神仙多风光,谁能想到上来了做牛做马,不比下面苦修轻松多少。”   沈越冥手臂揽着他的腰,问:“你下午怎么样,能行吗?”   “我也刚要问你,”凌无朝从他肩膀抬起头,跟他脸对上脸,“沈郎下午闲吗?”   沈越冥想到就气,捏他脸,“你说呢?说好了睡到日上三竿下午去约会,你不在,我当然就闲了。”   凌无朝突然勾唇,“那要不要去约会?”   沈越冥挑眉,等他的下文。   虽然嘴上骂,但两人都不是会搁置任务的人,凌无朝要跟他约什么会?   接着就听凌无朝在他耳边轻声引诱,“去不去?那种刺激的,让人脸红心跳,呼吸停滞,全身发抖,甚至会哭出来的……”   沈越冥都不用听完,当即了然,问他:“你下午要抓的那只兽很吓人?”   凌无朝点头,告诉他,要抓的是一只面目狰狞张着血盆大口的千足蝎面蛇蛛。   身子是蜘蛛,尾巴是蝎尾的毒钩,足部密密麻麻长满千足虫似的脚须,外加奇长蠕动着的蛇颈与恐怖的蝎脸。   把凌无朝害怕的东西凑了个堆儿。   沈越冥简直都要怀疑,这就是专门冲着他来的。   “要活捉,”凌无朝叹气,“由我亲自押送到刑律堂大牢。”   沈越冥当即答应他脸红心跳的约会请求,和第一队一起战胜了穷凶极恶的千足蝎面蛇蛛,还贴心地把这怪兽的头蒙好,让凌无朝押送。   “早点回来。”   他目送前去交差的夫君离开。   刑律堂堂主是五哥苍赦,凌无朝到时,他正在对犯人用刑。   刑架上吊着的人血肉模糊,已经烂成一滩,他的长鞭却仍没停下,伴着鞭笞声与阵阵惨叫,他身后的翅膀抖动,金眸里泛着兴奋的光。   有两人站在他身后辅助审讯,分别是司火的六哥苍焕,司水的七姐苍濯,两人目光激动地看着五哥上刑,欣赏这残忍的一幕。   三人皆是银发金眸,背后都有一对亮紫色的双翅,今日也不知审了多少罪犯,羽毛上溅满了鲜血。   凌无朝把逃犯交上之后,三位兄姐让他稍等。   刑律堂中血肉横飞,他一言不发站着,红眸轻垂,愈发衬得一身白衣干净,模样乖巧。   三位兄姐把他带回来的千足蝎面蛇蛛绑上刑架,喊他来帮忙审讯,他拒绝。   苍赦挑眉,溅血的脸偏过来,鞭子在地上抽了一下,“怎么了,弟弟不敢?”   “我不是刑律堂的人,不清楚它们的罪行,也不懂审讯流程……不太合适。”   苍赦嗤笑,踩着血水朝他走来,三人原本都准备好了俯视自己这个小弟弟,顺便把他吓哭,走近了才发现凌无朝比他们都高,齐齐后退两步。   苍焕在五哥身后咳了声,故作凶恶:“凌羲,敢不给哥哥姐姐面子?”   凌无朝摇头,“不合规矩。”   苍濯轻哼,“这种时候倒守规矩了,五哥点名让你抓它,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请了人帮忙。”   “五哥是知道你怕虫,故意挑了这么个虫怪磨炼你,你倒好,自家兄弟贴心的磨炼,找了个外人搅和。”   凌无朝微微皱眉,上前一步,俯视着三位兄姐,“我郎君不是外人。”   三位又同时后退两步。   苍濯低声说:“这小子随二哥,身量不低。”   提二哥,二哥便到,刑律堂的大门被一阵翅风扇开,还没见到人影,带着怒意的声音便先传来。   “老五老六老七!是不是当我死了!”   凌轩气势汹汹大步走来,双翅一张,将凌无朝挡在身后。   苍焕身后翅膀扇了两下,笑道:“干嘛这么凶啊二哥,我们没见过十弟,找他说说话,又没欺负他。”   “就是啊,十弟这么小,我们不会对他做什么的。”苍濯朝凌轩眨了眨眼。   凌轩冷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三个混球,十弟还是蛋的时候就爱欺负他,我一不看着你们就把他当球抛,那么小一颗蛋,天天晕乎乎的,现在脑子这么不好使,就是小时候被你们抛的!”   “……”   凌无朝尴尬地低下头,躲在二哥翅膀后面,听二哥把对面三人全骂了一通,拽着他大步离开。   凌轩让他去自己家里坐坐,带他到一片郁郁葱葱的巨树丛中,指着一棵巨树上面的大窝说,那就是自己家。   他刚上去便化回神鸟原型,闲适地往窝里一卧。   凌无朝惊讶地看着他的大窝,二哥说,自己没有人形的房子,平时都是变成鸟在窝里休息,这样最舒坦。   说着,往旁边挪了挪,让凌无朝也来体验体验。   凌无朝看二哥的外形,好像跟自己化出来的差不多。   可他还是不太好意思,视线在一看就很舒服的窝里流连了片刻,摇头拒绝。   二哥跟他提到试炼之地,说自己手上也有给他们派发任务的权限,准备塞点事给沈越冥干,让他去下面的妖潭山杀一万只妖兽,搞一万个妖核送来。   凌无朝一听这么多,惊讶地问他要做什么,二哥冷笑一声,“没什么,就是看他不顺眼。”   凌无朝不舍得沈郎那么累,请二哥少要点,眼见二哥无动于衷,他纠结片刻,化出神鸟的原型,跳到二哥身边,歪着鸟脑袋在他翅膀上蹭了蹭,“啾啾。”   两只鸟是最亲近的兄弟,还是蛋的时候就常常挤在一起,凌轩无法招架弟弟如此可爱的撒娇,红着鸟脸咳了两声,“那一千个……”   “啾啾啾~”   “一百个?十个!算了……一个就行,一个。”   凌轩瞥了眼他的左翅,那地方只虚虚有一个翅膀的外形,是他故意幻化出来的,让自己看起来是只翅膀完整的鸟。   他拿翅膀轻轻盖住弟弟,“你那个情郎,明天让他亲自来送妖核,一个就行。”   凌无朝谢过二哥,在他舒服的大窝里卧了一会儿,向他告别。   黄昏时分,其他队员早都散了,沈越冥还在原地等凌无朝回来。   忽然听见一声鸟鸣,他倏地抬眼,一只长有绯白翅翼的漂亮大鸟飞到他头顶上空盘旋,偶尔低飞,柔软的拖尾扫过他脸颊,他情不自禁伸手去抓,那些滑顺的羽毛又从他指间溜走。   他望着天空心痒难耐,喊了两声,让凌无朝下来。   大鸟扑进他怀里,他没想到分量这么重,一时不察,抱着鸟向后倒进软沙中。   一人一鸟都很兴奋,他抱着鸟头亲,鸟脑袋在他颈窝乱蹭,嘴里发出“啾啾啾”的叫声。   沈越冥听不懂他这些表达语气的小鸟话,只知道凌无朝也很开心。   他在爱人温软的肚皮上抚摸,忽然,他的手穿过凌无朝透明的左翅,刻意幻化出的翅膀闪动一瞬,消失无踪。   大鸟在他怀里蹭的动作一顿,他急忙道歉,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左翅的断裂处。   他找不到凌无朝的断翅,又做不出一只好用的机械翅膀。   鸟脑袋蹭了蹭他脸颊,凌无朝也小声向他道歉,说原型只有一边翅膀,很不好看,沈郎要是不喜欢,以后就不变了。   沈越冥哪会不喜欢,把他全身亲了个遍,凑过去和他亲嘴。   第一口就把嘴唇啄破了。   “……”   一人一鸟沉默片刻,凌无朝抖了抖身体,要变回来,沈越冥舍不得,抱紧他说今晚要和鸟睡,忍着疼,又对准鸟嘴亲了两口。   凌无朝不让他再亲,从他怀里跳出来,把自己变得更大,用右边翅膀揽住他,跟他一起看天上的星星。   夜里的沙漠很安静,一人一鸟依偎在一起睡觉,沈越冥睡梦中喃喃,这就要去找师兄,问出凶手,把他的翅膀夺回来。   凌无朝梦中听到他的话,情不自禁凑过去亲了他一口。   沈越冥被嘴唇的刺痛唤醒,睁眼就见熟睡爱人那沾血的鸟嘴,惊悚之余又感到一丝甜蜜。   他把自己和凌无朝嘴上的血都擦干净,窝在大鸟怀里调整姿势,美美入眠。   -   沈越冥带着妖核去找二哥,见到窝里的大鸟,惊叹道:“你们俩简直一模一样,只看鸟形我都分辨不出来。”   二哥瞥他一眼,跟他说:“我与十弟是一起出生的蛋,亲上加亲的亲兄弟,自然长得一样,只是十弟破壳晚了点,这才在家里排名最末。”   “同理,老三老四一样,是蓝白鸟,老五老六老七一样,是紫白鸟,老八老九不太一样,虽然也是一起出生的,但老八是橙白鸟,老九……”   凌轩顿了顿,“老九是只纯黑的鸟。”   沈越冥一怔,当即意识到什么。   他把妖核交给凌轩,扭头就走,没两步又折返回来,问他,“帝师殿在哪?”   凌轩给他指了路。   -   帝师殿,私人偏殿内,桌上堆满揉起来的纸团,谢春泽伏案,对着一道奏折奋笔疾书。   不知改了多少回,终于落下最后一笔,他合上手里这份奏折,又拿起桌上另一份放到一起,叫外面的侍者进来。   “谢锦,把这两份折子交给老帝师过目,有问题请他指点,带回来我再改,没问题就直接呈给帝君。”   他又拿出一个小巧的锦盒,打开,里面躺着一块莹润的玉石,他不舍地盯着那块宝玉看了会儿,猛地合上锦盒,往外一推,痛惜道:   “还有,把这个送到仙果园,告诉园主,我许诺她的那条宝石项链损毁,不能送了,换这个给她当升迁礼。”   谢锦惊讶,“这不是老帝师赐您的那块汇集天地精华的宝玉……”   “是啊,如此珍宝,我实在不舍得转赠……请她别声张,收了就是。”   谢春泽催他,“快拿走,再放着我舍不得送了。”   谢锦抱起锦盒与奏折出门。   “既然舍不得就别送,连仙果园这种跟你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都要攀,谢大人,你累不累?”   偏殿一角忽地冒出一股黑气,悄无声息出现一个黑发金眸的男人,他抱臂靠在墙上,手里把玩着一条宝石项链。   谢春泽眼中对珍宝的不舍已经尽数消失,叹了口气,整理杂乱的桌面。   “怎么能是八竿子打不着,上次大宴,仙果园承办得好,留住了嘴刁的大神使,老帝师亲自奏请帝君,升了她整个仙果园的职,给她挂金牌,让她包揽日后所有大神使的招待工作,连她园里专职松土的小将都挂了红牌,这是多大的面子,全神界都在贺她升迁,我不贺,我是傻子吗?”   戚尘把项链上的宝石扣下来,在手里抛着玩,“不知道,那时候你把我捆了,锁在你殿里,怕我出门捣乱,冲撞了大神使。”   “可你锁不住我,谢大人,只能用身体留住我,他们怎么不升你的职?哦,你早就跟我睡成金腰牌了。”   他视线随着抛起的宝石往上,又跟着下落,看它落到地上滚了几遭。   他鞋底碾过那颗宝石,瞬移到谢春泽对面,睨着他这满桌拍马屁的废稿,嘲讽道:“天上还有天,上赶着给人当奴才,有意思吗?”   谢春泽轻叹,“没办法,谁有你命好,生来叛逆,偏偏是皇族,想不当奴才就不当,你才是整个神界最自由的人。”   戚尘视线落到不远处的兵器架,上面横摆着一把长枪,虽然每日拂拭,没有灰尘,枪尖却因千年不用,早已失色。   “曾经,我以为你也是自由的人。”   “人都会长大,九殿下,我在神界这一千年受益匪浅……”   戚尘倏地闪身到他椅背后,扼住他的喉咙,皱起眉,“谢春泽,听你说话真烦,你是我除了帝君外,在整个神界最讨厌的人。”   “那我很荣幸,”谢春泽后仰脑袋看他,勾了勾唇,“在你心里的地位仅次于你父亲。”   “……”   戚尘松开他,保住胳膊打了个寒颤,“谢大人,我一听你告白就恶心。”   他瞬移到桌子上,背对着谢春泽坐下,张开背后漆黑的双翼。   “弟弟给了我保养翅膀的秘方,你给我保养一下。”   “秘方呢?”   “烧了。”   “那你复述给我。”   “没看。”   “……”   外面走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谢锦大声道:“沈公子!这边请!神君就在里面!您慢点!”   “师兄!”   沈越冥推门而入,看到案前的谢春泽,快步过去,忽然踩到什么东西,脚底一滑差点摔了。   他刚低头,那东西就被谢春泽隔空收进了掌心。   “地上怎么还有石头。”   他皱眉,走到谢春泽身边,“师兄,我知道他的翅膀在哪儿了,你之前说到了神界就帮我夺回翅膀,作数吗?”   “当然作数。”   谢春泽让他坐下慢慢说,沈越冥不坐,“最快什么时候能拿到,今晚行吗?”   谢春泽失笑,“怎么突然这么急?师弟,你还在试炼阶段,没正式到神界,我现在可帮不了你。”   “那你给我走个后门,先把翅膀给我,反正我过几天就上来了。”   “你不是不愿意走后门?”   “无所谓,我现在就想要翅膀,别的鸟都有整对的翅膀,他就一只,会自卑的!”   谢春泽有些累,靠在椅子上揉眼睛,“不是我不帮你,师弟,你既然知道翅膀在哪儿了,应该也知道对方不好惹,只有老帝师和帝君治得了他。”   “我原定的是,你们上来之后,我把你引荐给老帝师,你把情况说明。”   “十殿下受宠,他们必定会帮他把翅膀要回来,而你恰好借此事露了脸,显出你们两个情谊深厚,之后你就留在我身边与我共事,我找机会帮你升迁……”   “等等,师兄。”   沈越冥只关心翅膀,他后面讲的都跟翅膀没关系了,而且……   “你怎么又说这个,我真的没想利用跟他的感情。”   谢春泽睁眼看他,“现成的,你不用,放着不是浪费?”   沈越冥坐下,趴到桌子上,低声道:“但是你说那么直白,显得我是个很坏的人,从踏进神界的第一步开始就要算计,连感情也不放过。我不想每次说喜欢他都心虚。”   “你以前也不是这么教我的,你分明最看不起满心算计的人,跟我说,反正咱们一身武艺,有枪有拳头,根本不需要筹谋算计,活一天高兴一天就好,碰到什么事不能直接揍服?”   “……”   谢春泽也趴到桌上,跟他脑袋挨上脑袋,轻声说:“那你想想,你拳头够硬,揍服了整个落仙洲,还不是让自己沾一身脏,被人指着鼻子骂。你想做的事,只靠拳头能行吗?”   “我……”   “你是没资格飞升的魔修,师弟,你当了一千年魔头,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脏成什么样了,我把你引荐给老帝师,得花不少力气让你显得不那么脏,得给你镀金,这也是靠拳头办不到的,你能懂吗?”   “我以前把你教错了,因为我自己也没认清,在这个地方,枪和拳头是最没用的东西。”   “你听我的,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谢春泽抬手,轻轻揉他脑袋,“师兄不会害你的。”   沈越冥沉默好一会儿,偏过脸,盯着他放在角落的长枪问:“你现在是做什么的,不需要枪和拳头了?”   谢春泽轻笑,“我是帝师殿的文官,负责勾心斗角,曲意逢迎,蝇营狗苟,铲除异己。”   “……这都不是好词,我干不来你这样的活。”   “可以学,跟以前一样,师兄手把手教你。”   “不要。”   “那你就当一辈子小将,他们可能把你分去喂灵兽,打扫卫生,给果树松土……你过几千年这样的日子,就把落仙洲忘干净了。”   沈越冥不想跟他聊了,起身要走,没两步又气冲冲折返回来。   “魔头怎么了?我堂堂正正!你再说我脏,我就在整个神界传你跟我娘的话本子,追着你叫爹!”   谢春泽一怔,霎时怒了,起身一拍桌子,“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爹,我还有七天就上来,翅膀的事拜托了!”   “……住嘴,别乱叫。”   “再见,爹!”   “滚!”   谢春泽被他气得头昏,往后坐,椅子上却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人,将他拦腰带到腿上。   戚尘问:“你怎么不告诉他,老帝师和帝君想治我,也得找你?”   “等他上来就知道了,我跟你的苟且事又不是秘密,全神界的乐子。”   “你连跟我的事都不在乎,怎么一提到他娘反应就这么大?”   “我怕他爹听见。”   “能让你怕,看来他爹地位不低,是哪位金腰牌?”   谢春泽摇头。   “没有腰牌?”戚尘把玩着他腰间的金色玉牌,想了想,饶有兴味地勾唇,“难道是大神使级别的人物?”    第69章   七天后, 众位小将完成试炼,按两个小队,分批上了神界。   沈越冥又被迫跟凌无朝分开, 他上去时, 听周围人讨论, 凌无朝已经领了皇子的金腰牌, 被帝君的人带走了。   给小将分配岗位的神仙只认腰牌,沈越冥这队刚上来,就有一个带后台的小将换上了红腰牌, 分到对应的神君殿里,大摇大摆离开了。   那神仙睨着剩下六个小将,似乎是等着还有谁家后台要来, 没有他就要随便分配了。   于安凑近沈越冥,拽了拽他袖子。   他憋了一个月, 彻底憋不住了,低声道:“实不相瞒, 沈哥,我也有个帝师殿的后台, 只不过我那后台比较小, 不能给我挂红牌子,但给个好差事还是没问题的。”   他指着不远处一个趾高气扬的红牌神仙说:“你看, 那个神仙就是我后台委托来帮忙的人。”   那红牌神仙径直走到于安身边,拍了拍他的肩。   分配岗位的神仙当即收到他的意思,一切尽在不言中。   沈越冥远远瞧这红牌神仙眼熟,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趁他走近,低头看了下他的腰牌, 褚玉灼。   他霎时皱起眉,本来就没交集,他都快忘了这个人了,毕竟当年落仙洲上的一切,都是这人自己的狂欢。   可本该死掉的褚玉灼竟然在上面当神仙,还是个地位不低的红牌上神,这就有很大问题了。   褚玉灼目不斜视地离开,根本不关心周围的其他小将。   于安靠着自己的小后台,被分配到帝师殿做整理书册的小将,兴奋地跟沈越冥告别,“沈哥,我先走一步啦!”   沈越冥随意应了声,注视着褚玉灼离开的背影,启步跟了上去。   可惜他的绿色腰牌不好用,那褚玉灼进的地方他没权限进去,在外面就被守卫拦住。   再回去时,其他小将都已经分配完成,他被当成没有后台还乱跑的小将,分配岗位的神仙逮住他就一顿骂,要遣他去当神兽饲养员,运气差的话千年万年升不上去。   沈越冥余光早就看见了师兄殿里的谢锦和他手里拎着的红腰牌。   师兄大概还在跟他生气,等他主动开口求,才会把红腰牌给他。   沈越冥一声不吭,心想,饲养员就饲养员,是金子在哪都会发光,总比去他帝师殿里当什么文官好。   比起挖空脑子算计人,他还是更喜欢用枪用拳头解决事情。   后来脑袋被敲了一下,二哥出现在他身后,问他走不走,“去我队里当个小兵。”   谢锦一惊,急忙上前,“二殿下,你不能……”   沈越冥勾唇,“谢了二哥!走!”   路上,凌轩问他:“你是真心还是赌气,帝师殿的红腰牌都不要,跟着谢春泽,以后能当大官。”   “我不想去帝师殿,再大的官我也没兴趣。”   说着,沈越冥就跟他讲,曾经进过一个状元城,那里的人没事就要考考你,可怕得很。   “这俩地方给我一样的感觉,都跟我犯冲。”   凌轩哼笑,“你倒不算笨,那帝师殿不能去,进去这辈子就完了。不如在我手下当小兵,干得好照样前途无量!”   沈越冥疑惑二哥今天这么热情,问:“我夫君让你来的?”   “不是,十弟正在面见帝君。我路过,见谢春泽手下人拎着红腰牌等你,来帮你一把,免你进火坑。”   “不过在我手下当小兵有条件,得住我分配的房子。”   说着,凌轩就抓起他手臂,展翅飞进一片巨树丛。   沈越冥看到眼前景象,感动得简直说不出话来。   二哥在一棵参天巨树上给他们建了个豪华大树屋,邻近是个鸟窝,说这样方便凌无朝什么时候不想跟他睡一张床了,出来睡鸟窝。   “那……”沈越冥站在树屋外的阳台,低头向下看,一眼望不到底,“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不是鸟,房子建这么高,上下出行很不方便。”   “当然,”凌轩示意他看旁边的梯子藤蔓,“我弟弟在时便让他带你上下,他不在你就自力更生,实在不行喊一声,我就住隔壁,接送你也不是不行。”   “……”   “二哥,你费尽心机,就是为了让我俩跟你当邻居吧。”   凌轩哼了声,让他进屋看看还缺啥,“啥都不缺就在屋里乖乖待好,等你夫君回来,明天集合我叫你。”   沈越冥进树屋里看了看,惊为天人,含泪接受了这座巨树上的豪宅,下去时不好意思麻烦二哥,抓着藤蔓往下滑,手都搓冒火星了才落地,这期间无数次觉得自己像个猴子。   他去找师兄,碰到成功入职帝师殿的于安,于安神秘兮兮把他拽到一边,说,听到了春泽神君的八卦。   ……   沈越冥到之后,谢春泽亲自出来,把他拽进殿里揍了一顿,他捂着肚子坐下,夸赞师兄身手不减当年,开口就问:“翅膀……”   “你不听师兄话,还想要翅膀?”   “可凌无朝已经面见帝君去了,他爹看见他只有一边翅膀,不会查?到头来还不是跟你们要,你现在还给我,免得帝君兴师问罪了。”   谢春泽看他一眼,“你知道了?”   “是啊,路上听了点八卦,我真没想到,师兄,你跟九哥竟然……可你们为什么要夺凌无朝的翅膀?”   “不是我们,九殿下自己干的,与我无关。”   “但是你能把翅膀要回来,没错吧?”   这时,谢锦快步进来,手里捧着一道帝君谕旨。   “神君!帝君让您无论用什么方法,明天之前说服九殿下,将十殿下的左翼归还,并赔礼道歉!”   沈越冥皱眉,“只有赔礼道歉,不罚?”   谢春泽没说话,接过谢锦手中的谕旨就出了门。   谢锦轻声跟沈越冥说:“毕竟都是亲生的,兄弟间闹着玩,还回去就好,不罚。”   沈越冥冷笑,“这可不是闹着玩,他独臂这么久,受了多少罪,赔礼道歉可不够。”   “帝君说闹着玩就是闹着玩。神君已经去堕神之域了,不出意外,今夜九殿下就会登门道歉。”   -   沈越冥到新家时,凌无朝正在树下等他。   “没上去看看?”   “看了,怕沈郎上不去,来接你。”   沈越冥笑,拍拍旁边的梯子,“没事,我能爬上去。”   凌无朝揽住他的腰,张开翅膀带他飞到家门口,皱眉道:“太不方便了,我们换地方住。”   “别啊,我觉得这地方挺好的,你们鸟不都喜欢住林子里么?”   沈越冥俯身,亲了口他翅膀,“我把梯子改装成自动升降的,以后就方便了。”   “还有那个,”沈越冥指指旁边的鸟窝,“二哥专门给你建的,你什么时候想跟我分床了,就……”   屁股被手掌包裹住,捏了一下,沈越冥一顿。   凌无朝似乎在惩罚他,又捏了一下,抓着他的屁股让他整个人贴近自己,“沈郎别说这种话,我永远不会和你分床的。”   沈越冥满足地叹息一声,张开双臂抱住他,乖乖改口:“好,那等夫君想睡窝的时候,我出来陪你,平时我就在房里侍寝。”   凌无朝弯唇,去他颊边亲了亲,小声说:“那我要用翅膀把沈郎包好,这周围住了不少禽类,我们声音一大,就会传进他们耳朵里。”   “没事,今晚你的另一边翅膀就回来了,两只一起盖住我,往死里干他们都听不见。”   沈越冥脑袋往他颈窝拱了拱,都不敢想象被两只翅膀一起包住该有多幸福,半开玩笑道,“我都怕忍不住要给你生小鸟。”   凌无朝听到这话,捏他屁股的手停了停,朝旁边的窝里看了眼,小声说:   “沈郎,我今天见到父亲,他听说我们已经成亲了,问我们什么时候下蛋,我说我们不下蛋,他便让我领了两颗蛋回来,说,不生自己的,就养别人的,反正成亲了就是要孵蛋。”   “?”   沈越冥当即从他怀里出来,跳到窝边,一眼看到里面两颗洁白的大鸟蛋。   凌无朝跟着过来,轻轻揉了揉他肚子,“幸好我们不生,这么大,把沈郎肚子撑坏都放不进去。”   沈越冥问:“这是谁的蛋?”   “不知道,父亲给我的。”   “三姐的。”一道声音突兀传来,一只大黑鸟悄无声息落到他们窝边。   沈越冥看到他就警惕,揽着凌无朝迅速回退到阳台上。   “现在才是黄昏,九哥来得这么快?”   “你师兄卖力,把九哥哄高兴了。”   沈越冥皱了皱眉。   大黑鸟低笑了声,周身忽地冒出一股黑气,再转眼,已经化作人形坐到了窝边。   他的脖颈仍旧挂着那条宝石项链,背后生了一对漆黑双翼,怀里抱着凌无朝的半边翅膀。   那翅膀离开本体太久,变得十分干瘪,羽毛暗淡无光。   “翅膀还来。”沈越冥沉声说。   戚尘无视他,抚摸着怀里的白翅膀,对凌无朝轻叹:“真没想到,十弟没了一边翅膀,帝君还是这么喜欢你。我都两千年没给人道过歉了。”   “父亲只让你把翅膀还来,帝师说,需要道歉。”   “哦,见到帝师了,那老头怎么样,喜欢你吗?”   “帝师看起来很年轻,不是老头。”   “他化形不老而已,帝君小时候的老师,活到现在,早是个老古董了。”   他抱着凌无朝的翅膀,展翅飞到阳台上,“弟弟,你变出另一只翅膀,我把这只给你安回去。”   沈越冥警惕道:“不行!直接还给我们。谁知道你会不会借机抢走另一边翅膀。”   “把九哥想得太坏了。”   戚尘伤心地看他一眼,问凌无朝,“弟弟,你愿意相信九哥吗?”   凌无朝本来点头,被沈越冥看了一眼,又摇头,“九哥直接还给我吧。”   “好吧。”   戚尘失望地把翅膀递给他,清了清嗓子,刚准备说话,凌无朝就说,“不用道歉。”   他一怔,凌无朝已经牵起沈越冥,抱着翅膀回房去了。   沈越冥很不甘心,低声问:“为什么不让他道歉?”   凌无朝小声说:“沈郎回来前,二哥给我讲了一些事情,九哥很可怜……”   二哥说,九哥还没破壳时,就被定为不详之蛋,别的蛋都是纯白,只有他是黑色。   老帝师觉得,这种蛋,破壳出来也是坏鸟,想把他除掉,遭到了帝君的反对。   沈越冥给他安翅膀,就事论事,“当然会反对,毕竟是亲生的,怎么可能因为蛋的颜色就害自己孩子性命……不过你们一家子白蛋,出现一颗黑蛋,还是有点诡异。”   “九哥不是独一颗,老大也是黑蛋。”   沈越冥挑眉,他们来了之后还没见过老大。   “你们娘是黑鸟吧?”   “没有娘,二哥说,我们有两个父亲。”   “……”   沈越冥:“讲讲。”   凌无朝忍了忍,似乎觉得这么大一个事憋在心里太难受了,回过身,凑到他耳边轻声说:   “二哥悄悄告诉我,帝君年轻时曾有两位老师,一位是现在的老帝师,跟帝君一样的神鸟血脉,另一位是一只飞升成神的黑蛟。”   “老帝师严厉刻板,很看重皇族的地位体面,看不起出身低微,不守礼数的黑蛟。”   “两人的教育理念很不一样,老帝师教帝君听话,守规矩,把自己的想法放到末位,黑蛟却教他打破规矩,万事随心。”   沈越冥皱眉,“这两个老师是不同路数,不能一起教,只能留一个。”   “嗯,沈郎觉得会留下哪个?”   “大多学生应该都喜欢黑蛟,但现在看,留下的应该是老帝师?”   凌无朝点头,“帝君更喜欢和黑蛟在一起,本来老帝师都要被撤掉了,可他突然查出来,帝君和黑蛟不止是师生关系,两人早已暗中定情,甚至生了蛋。”   老帝师带人到时,一鸟一蛟正依偎在房间一角的窝里,窝中有三颗蛋,一黑二白。   一颗蛟蛋,两颗鸟蛋。   鸟与蛟都有让对方受孕的能力,黑蛋是黑蛟所生,壳上已经有了裂纹,里面的小东西即将破壳。   黑蛟身为帝师竟敢引诱学生,其罪一,用低劣的蛟兽血脉染指皇族,其罪二,他被当场定罪,和那颗即将破壳的黑蛋一起上了斩神台。   帝君当时尚且年轻,毫无反抗之力,只能生生看着伴侣受刑。   他走了弯路,老帝师把他收入门下重新教养。   “还剩下两颗鸟蛋,一颗是二哥,另一颗是你?”   凌无朝点头,“我生得早,但是破壳晚。”   黑蛟被斩后,帝君伤心欲绝,没多久,又接连诞下七颗蛋,其中六颗白蛋,一颗黑蛋。   不知是不是因为对亡夫思念过度,后来诞下的七颗蛋或多或少都受到了蛟兽血脉的影响,羽毛发生了变异——其中就属九哥变异最厉害,彻彻底底染成了黑蛟的颜色。   沈越冥感叹,“那老帝师肯定恨惨了黑蛟,连带着恨帝君后来诞下的黑蛋。”   “嗯,他们没除掉黑蛋,一是因为帝君极力反对,二是因为这也是颗鸟蛋,拥有皇族血脉。”   老九虽然留下了性命,老帝师却不允许帝君管他,说这种流着脏血的鸟天生就教不好,给他口吃的得了。   他破壳之初便不受宠,还是只小鸟的时候就受人白眼,因为一身黑毛,随便一个红牌神仙都敢当面嘲讽他。   他长大后,脾气秉性完全继承了那只黑蛟,叛逆,不守规矩,到处惹事,反正他没人教也没人管。   “终于有一次,他犯了大事,潜入帝师殿,暗杀老帝师。”   “老帝师大怒,要送他上斩神台,帝君先一步将他贬为堕神,送到下界服刑百年,保住了他的性命。”   沈越冥眸光微微一动,“他服刑的地方,是不是落仙洲?”   凌无朝不清楚,刚要摇头,窗户就被推开,戚尘的脑袋幽幽探进来,“是啊。”   沈越冥皱眉,“你怎么还没走?”   “你们在聊九哥,九哥想听听。”戚尘坐到他们窗沿上,“接着说。”   凌无朝不好意思再说,戚尘玩着自己胸前的宝石,给他们补充。   最早出生的两颗鸟蛋血脉最纯正,一个是老二,一个是凌无朝,只有他们两个的原身是一身绯白翅羽,和帝君一模一样。   老二破壳早,老帝师早些年还想培养他做帝君的接班人,结果发现他一身腱子肉,脑袋一根筋,只能当武官,就盯上了迟迟不破壳的凌无朝。   “老十还是颗蛋的时候就送去渡劫,也是帝师殿那群家伙的主意,从蛋开始培养,才能养出老帝师满意的接班人。”   沈越冥:“老帝师倒是对你们一家挺上心。”   戚尘笑了笑,“他不满意现在的帝君,毕竟这个学生曾经否定他的教育,还跟他的死对头黑蛟偷情,这是他帝师生涯的一大污点。”   “那老家伙控制欲很强,被他看上可不是什么好事。我拿走十弟的翅膀,又帮你假扮成李寻鹰,扰乱渡劫,都是为了让他放弃十弟这个接班人,没想到他们宁肯改成桃花劫,附带一个情郎,也得召十弟回来。”   戚尘伸了个懒腰,看向凌无朝腰间的金牌,指尖飞出黑金的神力轻轻一打,金牌被打歪,沈越冥这才发现,凌无朝皇子的金腰牌下,还覆盖着一块红色腰牌。   “弟弟,他们应该跟你说了,明天起,你的一天要分成三份来过。”   “早上进学堂,跟诸位上上神家的孩子一起学习神界的规矩,午后下学去见老帝师,他先考你上午所学,再教你为君之道。”   “傍晚从帝师殿出来,便去你任职的万兽司工作,万兽司掌管凡间的一切小动物,每天都有大量杂事要处理,你作为司主,当天所有事务都要在晚间解决,因为第二天一早,你又要进学堂了。”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呢?等彻彻底底把你培养成一只听话的小鸟,一个符合要求的储君,老帝师就会寻机会废了帝君,扶你上位。”   戚尘扣下项链上的宝石,轻轻一弹,弹到了沈越冥脑子上。   “和帝君一同被废的,还有这个暂时用来麻痹你的情郎,等你彻底听话,他就没用了。”   “……”   沈越冥从听到凌无朝一整天又要学习又要干活开始,就发愁地盯着他。   终于忍不住捏起他两边脸,“这么多事,我们脑子不够用啊。”   凌无朝当即脸红,“沈郎……也没那么笨。”   “我把你教大的,笨不笨我还不知道?”   “两位,”戚尘隔空把宝石收回来,又安回项链上,“别装傻,我没跟你们开玩笑,神界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们上来了,就得做好选择。”   “什么选择?”   “很简单,要么跟谢春泽一样被同化,彻底让自己融入他们,要么跟我一起当堕神,我保你们一生自由。”   “可堕神名声很差啊,九哥。”   “那都是外人的看法,当了的都说好。”   沈越冥想了想,笑,“你今晚要是成功说服十殿下跟你当堕神,老帝师的第二个污点是不是就有了?”   戚尘挑了挑唇,不说话。   沈越冥摸了摸凌无朝干瘪的左边翅膀,“先说翅膀的事吧,九哥,你夺了这么久,也不好好养护,让它变成这样,准备怎么赔?”   他话音刚落,戚尘就丢过来一个锦盒,沈越冥打开一看,里面塞了不少养护羽毛的宝贝。   这锦盒沈越冥看着眼熟,谢春泽殿里有很多,“我师兄给的吧?”   “是啊,你师兄最擅长送礼,”戚尘瞥了眼那些宝贝,“我都没用过。”   沈越冥拍拍锦盒,让凌无朝收好,请戚尘去外面聊聊。   树屋外摆了可供休憩的桌椅,两人各坐一边,“我今天刚听说你跟我师兄的事,你在落仙洲服刑期间认识的他?”   戚尘摆摆手,“我可不想聊那些伤心事。”   凌无朝拎了几壶酒出来,坐到沈越冥旁边,戚尘跟他要了一壶。   酒过三巡,戚尘问沈越冥,觉得他师兄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越冥盯着天上的月亮,眯起眼想了会儿,“我师兄,很牛。落仙洲飞升成神的第一人,正气、坦荡,白衣翩然,一枪入云。”   戚尘问:“你知道他是怎么飞升的吗?”   “我知道啊,我听过八卦,因为你。”   戚尘笑了笑,“我现在告诉你,你师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   落仙洲上有座神秘巨塔,是神界关押重刑犯的地方。   一千多年前,少年谢春泽追杀在落仙洲作乱的鬼怪,误入巨塔,在里面发现了被关押的堕神——九殿下戚尘。   那是个一看就很危险的男人,低垂着头,胳膊被铁链吊起,双臂的伤口血肉模糊。   他身边似乎是鬼怪的栖身地,谢春泽刚一进来,就唤醒了不少沉睡的鬼怪。   鬼怪躲到戚尘身后,喊道:“怎么啦!听不了实话?你们落仙洲上的人就是没资格飞升!”   一枪击出,结果了它的性命。   谢春泽收回枪,那男人也跟着抬起了头,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小修士,你想飞升?当神仙可没那么——”   声音戛然而止,谢春泽往他的胳膊上倒了伤药,皱眉说:“再不处理,手臂就废了。”   “你不怕我?”戚尘低声问。   谢春泽面不改色给他包扎,“你很虚弱,至于它们……”   他视线扫过周遭抖如糠筛的鬼怪,“手下败将。”   戚尘是罪犯,会有人固定下来对他施刑。   自从发现这里有人,谢春泽天天来看他,带着伤药,带着吃食,把他身上的伤处理完,喂他吃两口糕点,就去一旁练枪。   他很努力,高塔里的所有鬼怪都成了他的陪练。   戚尘好心告诉他,“这位天才,不用努力了,落仙洲是用来惩罚镇压我这样的坏蛋神仙的,你们洲上的人,注定飞升不了。”   “况且,”戚尘耸耸肩,“当神仙有什么好?神界那群恶心的家伙,追名逐利,趋炎附势,你上去就被他们同化了。”   他把脸离谢春泽更近了些,盯着那张白皙的面容,微笑,“这样纯白无暇,我可舍不得。”   谢春泽在他身旁坐下,“我不会放弃,如果上面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我想,我可以成为改变这一切的人。”   戚尘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一晃过了十年。   谢春泽的天资极高,只是少了一个被看见的机会。   戚尘说:“别惦记了,他们挑人飞升,刚看见落仙洲三个字就给你打回来了,你根本没机会去他们面前露脸。”   “还有我……我是神界的罪犯,小修士,你敢喜欢我,不要命了?”   谢春泽给他的伤处换完药,仍说:“我不会放弃,等你刑满。”   戚尘咬了口他递来的糕点,腿勾着他腿弯一带,让他跌进自己怀里。   “我刑满还早,况且,你知道我是谁吗,就敢跟我说这种话。”   谢春泽摇头,帮他擦掉嘴角的糕点屑,“听说你马上要被转移。”   “没错,你只是我萍水相逢的消遣。”戚尘恶狠狠道。   谢春泽低下头,眼眶有些红。   戚尘歪着头去看他,有些惊讶,“你要哭了?”   “我不会放弃。”   不会放弃飞升,也不会放弃你。   他抬手抹了泪,一如既往执拗。   戚尘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叹气,“好吧,好吧,你凑近些,不要再流眼泪了。”   戚尘帮他把眼泪吻掉,低声说:“看在你这么痴心的份上,我帮你飞升。”   “转移那天,我假装逃跑,你协助武官把我捉拿归案,让他们看到你的能力,你资质这么好,只需要一个露脸的机会。”   谢春泽摇头,“你的链子是渡了神力的钢筋铁锁,我知道你挣不脱,没机会逃跑。”   戚尘笑笑,“我有办法把链子弄开……只要你肯帮忙,当然,我不会趁机逃跑的,这点你放心,比起通缉犯,我还是更愿意当有刑期的罪犯。”   男人把脸凑近,唇贴着他耳根,嗓音低缓,“毕竟,还有人等我刑满。”   谢春泽耳尖微红,肯定道:“我会等你的。”   ……   戚尘让他在落仙洲上寻找一种材料,用那种材料打造出的兵器可以斩断渡了神力的铁链。   谢春泽找到后,帮沈越冥打造了一把枪。   戚尘被转移的前夜,谢春泽借走他的枪,劈斩向戚尘手上的锁链,和他约定,明天挣脱锁链,假装逃跑。   第二天,戚尘挣脱铁链,击退来转移他的武官与神兵,重伤谢春泽,借机逃跑,跑之前拍了拍他的脸,轻佻地吹了声口哨。   “你上当了,宝贝,我这辈子都是通缉犯。”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没想到的是,谢春泽当日飞升,获得帝君亲赐的红腰牌。   回到堕神之域的戚尘霎那间万蚁噬心,他的心口处,被种了一份情毒,十年甜言蜜语的滋养,早已毒入肺腑。   下毒者,恰是谢春泽。   他每月至少要找谢春泽解一次毒。   正如戚尘所说,以谢春泽的资质,只需要一个露脸的机会,绝对会有人点化飞升。   好巧不巧,在认识戚尘之前,他就已经被帝君点化了。   ——他的任务,就是想出办法拿捏这个让帝君头疼的老九。   毕竟是亲生的孩子,帝君并不愿意关押他,只是想让他听话。   少年耍着手里的枪,望向高塔的方向,挑起一抹笑。   “简单。”   -   戚尘找他解毒,两人需要假装相爱,讲很多甜言蜜语来缓解他身上的毒素。   戚尘用甜腻的语气咬牙说,“宝贝,就算你是个卑鄙小人,是个冷漠无情、欺诈感情的渣男,我也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你了,我要被你迷晕了。”   谢春泽轻笑,托腮看着他,“彼此彼此,亲爱的,不用等你刑满我们就能厮守,我好幸福。”   “你这个混蛋……十年,你跟我装了十年!”   戚尘越想越气,攥住谢春泽手腕一把将他扑上了床,狞笑道,“春泽神君,单凭聊天解不了毒,你献身吧!”   谢春泽派人请示帝君。   帝君很快回他,谁的毒,谁负责。   谢春泽叹了口气,放松身体,“轻点哦,九殿下。”   也不是第一次,高塔中,两人装模作样地亲吻过,缠绵过。   戚尘却不碰他了,似乎也想到高塔中的过往,轻蔑一笑。   “你能献身到这个地步,谢春泽,我该夸你敬业,还是……唔!”   谢春泽把他拽下来,双腿勾着他的腰一发力便滚进床内侧。   帝君金口玉言,这场爱,今天说什么也得做。   戚尘被他抓着腿压在床头,疼得直抽气,回头恨声道:“你做得明白吗?”   “当然。”谢春泽毫不怜惜他。   戚尘实在忍不住要跟他回忆过往,高塔中两人的第一次,戚尘绝顶温柔。   “我那时候看你傻,可怜你,生怕你疼。”   谢春泽弯唇,弄得更狠,“多谢殿下,我一定好好……回报你!”   两人借解毒之名厮混,一月一次。   整个神界都知道春泽神君与九殿下关系不一般。   那时的谢春泽春风得意,他得帝君器重,上神的红腰牌与手中长枪舞得风生水起,是凌轩队里得力的武将。   有些神仙为了体面,违规在下界的洲岛为自己建庙立祠,捏造功绩,吸引凡人修者来拜,他们也好从中挑选合适的修者,点化飞升,收到自己门下。   下界洲岛成千上万,每个洲岛搞一出,大家都胡编乱造自己的功绩,岂不乱了套?   这么明目张胆,竟然没人举报,凌轩发现后,上报要彻查此事,端了所有不合规的庙祠。   可他的奏折怎么也送不到帝君面前,同时又被派了不少其他差事,分身乏术,一直没机会面见帝君。   后来是谢春泽把他的折子送上去,不光带着折子,还把他们暗中调查的结果全部上报,当着帝君与老帝师的面,展开一长串神仙名单。   他问,照规定,是不是各个都得罚?   他那时没有接触过帝师殿,觉得帝君才是神界最有话语权的人,而他不光由帝君亲自点化,还拿捏着九殿下,任何事都向帝君亲自汇报。   他觉得自己很不一样。   老帝师当场给了他一巴掌,让他先滚下去领罚。   一是他们没有命令擅自调查,目无法纪,二是他们说的这件事证据不足,有污蔑同僚之嫌。   谢春泽不服,领完罚被打得半死也要再查,结果发现他们之前掌握的证据全都没用了。   他和凌轩受罚期间,那些神仙早根据他们的举证自查,要么及时清理,要么捏造事实,再想调查困难重重。   戚尘来找他,见他被罚成这样,幸灾乐祸,“这一身伤,好怕你做到一半死过去。”   再听说是老帝师罚的,戚尘不笑他了,跟他说,他举证的神仙,一多半跟帝师殿交好,老帝师默许的事,非要拿到明面上说,不罚你罚谁。   谢春泽抱着自己的枪,“我查这件事,老帝师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私造的庙祠,我以为他是最守规矩的。”   戚尘说:“那是因为他看不上凡人那点跪拜,神仙们的吹捧他都受不完……他确实是最守规矩的,他就是规矩。”   谢春泽不说话,戚尘戳了下他被扇红的脸,“我早就跟你说,神界古往今来一直这样,你现在还觉得自己能改变这一切吗?”   谢春泽提枪出门。   “去哪儿?”   “查他。”   越查,谢春泽越意识到,帝君根本没有太多话语权,老帝师把控着整个神界。   他先把神与人的地位分割开,再把神分成三六九等。   在他的宣扬下,全神界都盛行着一股“唯神高贵”论,他们认为神生来就是高人一等的,人飞升后变成神,也会瞬间变得高贵。   那是戚尘和谢春泽关系最好的一段时间,每次谢春泽查完老帝师,都要找他,和他凑在一起骂。   “你当初要是刺杀成功就好了,这种老东西早该入土。”   戚尘躺在他腿上,看天,看月亮,看他的脸,“那我就遇不上你了,除了帝君,其他神仙在斩神台之外的任何地方弑神,都是大罪。”   戚尘指指上面,“会有人来审判,逃不掉。”   谢春泽仰头看,“天上还有天?”   “有,上面有更厉害的存在,他们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派人来神界视察,派来的人被称作大神使,老帝师很尊敬他们,大神使在神界多留一刻,他都会觉得荣幸至极。”   谢春泽想了想,改口,“帝君是不是能随意弑神?”   “能,我总盼着帝君把那老东西杀了,可以随便找个理由,比如他左脚先踏入大殿。”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一起笑,都知道帝君不会,他最听老帝师的话。   -   酒壶倒了一地,沈越冥靠在凌无朝肩上,“这才是我师兄,不管斗不斗得过,态度得有,绝不向恶势力低头!后来呢?”   戚尘也醉了,丢掉手上的酒壶,往桌子上趴,“后来……你们要好好孵三姐的蛋……她和三姐夫,是神界最强的战神组合……”   他醉得胡乱讲话,牛头不对马嘴,沈越冥本来还强撑着意识理解,后来直接顺着他的话起身,要去窝里孵战神的蛋。   戚尘化成一只醉醺醺的黑鸟,跟他一起蹦跶到窝里,教他怎么卧才是最完美的孵蛋姿势。   那边在孵蛋教学,凌无朝把满地酒壶拾起来,刚收拾好,就有人飞身上到了他们的树屋前。   凌无朝看到他,犹豫一瞬,随沈越冥叫,“师兄。”   谢春泽点了点头,笑道:“殿下住得好高,爬上来有些费力。”   “沈郎说他可以把梯子改装成自动升降的,方便很多。”   “已经好了,你试试。”   凌无朝一怔,跑去看梯子,发现上面不知何时加了一整块机关踏板,他试着踩上去,稳稳落地。   这种自动升降和用翅膀飞的感觉很不一样,他觉得新鲜,上上下下地玩了会儿,再升上去时,刚好碰见谢春泽抱着大黑鸟等在一旁。   他有些尴尬,急忙让开踏板,谢春泽笑着踩上踏板和他告别,一人一鸟降落下去时,他看到谢春泽低头,托着熟睡黑鸟的下巴,偷吻了侧边的鸟喙。   师兄就是师兄,知道怎么正确亲鸟嘴,沈郎就学不会这样,每次都要正面和他对啄。   凌无朝去窝里看沈郎,发现他正用黑鸟教的姿势抱着两颗蛋睡觉。   他把蛋从沈郎怀里拿出来,抱起他往房里走,沈越冥迷迷糊糊抬手,把他的脑袋当成蛋,揉了两下,“你怎么长头发了,还变软了……”   他走进浴房,除掉两人的衣衫,和沈郎一起泡进了小浴池里。   小浴池引了林中温泉的水,热气腾腾,又不会过于烫,沈越冥舒服地哼哼了一声,睡梦中不忘叫他,“宝贝,想亲嘴……”   凌无朝抬起他的下巴,和他浅浅亲了一会儿。   沐浴完,他把沈越冥头发和身上的水都擦干,抱到榻上,盖好被子,然后坐在床边亮出双翅,进行每日的保养。   沈郎醒的时候会由沈郎帮他。   先涂抹,再梳毛,第二天翅膀会变得柔顺又漂亮,还有淡淡的香气,沈郎总会喜欢得狂亲猛蹭,抱着他的腰说想给他生小鸟。   霜膏涂抹完要等待一段时间,这期间他去拾捡两人脱掉的衣服,忽然注意到沈郎衣服上除了碧玉小将的绿牌,还多了块红色腰牌,师兄来之前还没有。   夜里的树林很寂静,偶尔会传来几声虫鸣,清新的气息会透过窗缝钻进来。   他把腰牌放到桌上,将明天要穿的新衣服挂出来,收起保养完的翅膀,钻进被窝,和沈郎滑溜溜地抱在一起入睡。   第二天一早,两人同时起床,穿衣服时凌无朝告诉他,师兄昨天来,给了他一块红色腰牌。   沈越冥看到那红腰牌,顿了顿,“师兄还是惦记我,我都不去给他干活,他还给我腰牌。”   凌无朝又带他看了师兄给家里装的新梯子。   他当即愧疚,“前几天不该跟师兄吵架,他肯定经历过什么事才变成这样,我都不理解他。”   凌无朝摸摸他脑袋。   凌无朝要先去学堂学规矩,再去接受老帝师教诲,沈越冥连声叮嘱他,“宝贝,你已经长大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鸟崽,他们教的东西,学不进去就不学,不认可的也不学,谁敢欺负你就回来告诉我……!”   凌轩把他拽走,冷声呵斥,“小兵!你把我弟弟当笨蛋吗?在神界有谁会欺负他!”   “你不懂,二哥,他是我带大的,别人教我不放心。”   凌轩哼了声,“那也轮不到你来护他,谁想欺负他,得先问过我的拳头。”   沈越冥感动,“有你这么可靠的二哥,太放心了。”   凌轩见他把红牌子藏在绿牌子后面,说:“你放反了,一般你这种有后台的,都优选后台的牌子。”   “那不合适,我是二哥你的兵,等在你这儿升了,我再挂红牌。”   凌轩扯了扯唇,“希望你不会跟你师兄一样,跟我混着混着,就混进帝师殿了。”   “当然不会。”沈越冥想到窝里的那两颗蛋,问,“二哥,你跟三姐熟吗?她有两颗蛋放在我们家养。”   凌轩脚步一顿。   沈越冥问:“怎么了?”   凌轩想了一会儿,说:“老三段清跟她丈夫闻穹都是武官,闻穹祖上就追随咱们家,世代为将,也是一脉流着神血的猛禽,跟老三青梅竹马,门当户对,是驰名神界的战神夫妻。”   “一百年前,两人带兵围剿一座魔岛,与整岛的强大魔物作战时被魔物吞噬,至今下落不明,只留下一窝蛋。”   “那窝蛋一直是帝君在照料,估计是看你俩成亲了,十弟也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处鸟,方便孵蛋,才给了你们两颗。”   “二哥没帮着孵?”   “二哥还是处鸟。”   “对不起。”   沈越冥问:“那两位战神是失踪了,还是……”   凌轩摆摆手,“都传他们被谢春泽那小人陷害,死在魔岛上了,我倒觉得他俩没那么容易死,就那群魔物,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沈越冥皱眉,“关我师兄什么事?”   凌轩冷笑,跟他说,战神夫妻一向看不惯帝师殿那群爱耍心眼的小人,尤其是谢春泽,常常明里暗里地讽刺刁难他,谢春泽也不少给他们使绊子,两边是明着的对头。   当初是谢春泽奏请帝君,让两位战神尽快铲除那岛上的魔物,就在两位战神被吞噬的现场,出现了老九的黑色羽毛   ——而在这之前,戚尘来神界捣乱,段清这个三姐刚刚当着众神的面暴揍过他。   “全神界都知道谢春泽跟老九那点事儿,恰好他俩还都跟战神夫妻有仇,现在流传最广的说法就是,他俩联手搞死了战神夫妻。”   “但是说法归说法,他们没有证据,廉政宫那老太太特别喜欢老三,把她当亲闺女,自从老三失踪,她就恨死了谢春泽和帝师殿里的家伙,每天想着法子检举,给他们找事。”   沈越冥观察凌轩的表情,见他不恨也不怨,问:“那你怎么想?你不怀疑师兄和九哥?”   “我都不觉得老三跟老闻死了,怀疑他俩干啥?你好好替战神孵蛋,不然等你三姐回来挨揍。”   -   凌乱的榻上两人相拥而眠,戚尘颈间挂着宝石项链,肩头与胸口布满吸咬的红痕,谢春泽脑袋压在他怀里,腰上是掐出的手掌印,露出的腿根处惨不忍睹。   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被人注视的感觉,谢春泽倏地睁开眼,还未转身,余光看到一抹银灰发的高大身影,脊背便已窜上一股冷意。   他迅速披衣下榻,因为腿部肌肉酸痛而踉跄了几下,很快跪在男人脚边,恭敬道:“老师。”   “嗯。”   男人沉沉应了声,离开床边,转身到桌前坐下。   谢春泽起身上前,熟练地为他沏茶,跪在他腿边,双手抬高奉上。   见男人喝了,他松口气,仍不起身,询问:“老师何时来的?”   “半夜。”   谢春泽全身一僵,强作镇静,回道:“闹得凶,污了老师的眼。”   男人冷淡的视线瞥了眼床榻,金眸中闪过一丝讽意,“一身脏血的贱种,情事上凶蛮,不奇怪。”   说着,抬手轻轻掠过他的头顶,没触碰到他的头发,权当摸了他的头,“辛苦。”   谢春泽微微低头,“分内之事。”   男人垂眼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伸出一只脚,鞋底碾上他的大腿,“春泽,你只低了头,腰板挺得太直。”   “老师鞋面脏了。”谢春泽当即弯腰,用干净的袖口替他拂净鞋面。   男人满意地收回脚,“坐吧。”   谢春泽在他身旁坐下。   “听说老师午后要正式开始教养十殿下?”   “嗯,昨日见了那孩子,跟帝君少年时很像,只是可惜了那双眼睛,染得脏红。”   他的眸中同时闪烁着赞赏与厌恶,谢春泽垂眼,不直视他。   “毕竟是帝君亲子,血脉纯粹,是会和他少年时仿像,至于眼睛……渡劫期间出岔,这是我们预料过的风险。”   男人撩起眼皮,观察他的表情,“说起风险,你那个师弟倒是很有本事,千年前便坏我一回好事,千年后又撬了皇族的好苗,你这个当师兄的,不曾自豪?”   谢春泽额前肉眼可见地冒出冷汗,抬袖轻拂。   “老师别吓我了,我哪敢自豪,只怪他千年前年纪小,不识好歹,千年后又初尝情事,收不住心,我每日担惊受怕,生怕他惹恼了老师。”   他不光额前冒汗,脸还泛白,呼吸都变得紧张局促起来。   男人满意地收回视线,指节轻叩桌面,“别怕,春泽,你为我办事得力,你师弟的罪,不连坐你。”   “只是我听说,你想让他入帝师殿。是要保他?”   “是,毕竟是我带大的孩子,多少有些感情,我想把他调教得让老师满意,兴许能将功折罪。”   “可惜他不领你的情,去了老二麾下,做一个绿牌小兵,跟当年一样,拒绝我给他的飞升,做肮脏的魔头。”   男人嗓音微冷,“这种不识好歹的东西,你还要保他?”   谢春泽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慌忙跪地,“老师,饶我师弟一命!他太年轻,我还不曾好好教他,给我些时间……你曾经也欣赏过他,我会让他把落仙洲拱手相送。”   “春泽,我把你的骨头打弯磨碎,才教养出今天这样听话的样子,你对他,舍得那么打磨?”   “……舍得,请老师再给我些时间。”   “好,我帮你一把,你若能把他打磨出来,我便既往不咎,”男人起身离开,“只怕他没你的骨头好磨。”   直到脚步声远去,谢春泽都维持着恭送的姿态,长跪不起。   戚尘懒洋洋地下榻,玩着自己胸前的宝石,站到他身边,“跪久了,还起得来吗,谢大人?”   “暂时起不来。”谢春泽皱眉,“抽筋了。”   “……”   -   沈越冥一身武艺,当小兵轻轻松松。   他有一千多年的底子,自己还带过徒弟,凌轩再严格,在功夫上也挑不出他的错。   只是队里不少人说,看见他就想起谢春泽,那曾是队里最潇洒的一把枪。   正讨论着,就有小兵急匆匆来报,“老大,你又被举报了!说你私下给姻缘神送礼,把你命中必经的桃花劫设在了十殿下渡劫的小世界中,让……让一头狼替你担了劫,人家念你念得死去活来,你却拍拍屁股回了神界。”   “……帝师殿的折子说您公然行贿,滥用职权,欺骗感情,伤害小动物,建议帝君罚您去神宠阁照料一个月神宠幼崽,以示惩戒!”   “操!谢春泽!谁避劫不这样,屁大点事盯着我告!”   凌轩黑着脸让人拿纸笔来,当即写了份回击的折子,扔给沈越冥,让他送到专门受理小型举报的杂政堂。   “那地方绿牌进不去,把你的红牌子换出来。”   凌轩是打开着扔给他的,沈越冥低头一看,举报谢春泽不下蛋,说谢大人脑子好用,基因优越,老九怎么说也是皇族血脉,现在名声和身子都跟他捆死,总该让他为咱家传宗接代,下一窝鸟蛋!   “……有点恶毒了,二哥。”   二哥哼了声,给他指路杂政堂的位置。   这种送到杂政堂的小举报一般不会造成什么大影响,只会被当成乐子到处传,沈越冥一边心里默念着对不起师兄,一边干着新老大分派的差事。   到了杂政堂门口才发现,这正是他之前跟踪褚玉灼被拦住的地方。   这地方来往神仙都是红牌,他先站到旁边换自己腰间的牌子,余光一瞥,看到一个抱着一沓书卷靠在墙边的绿牌小将。   “小于?”   于安见到他一惊,“沈哥!”   接着下意识去看他的牌子,赞叹道:“不愧是沈哥,你后台那位大人发力了吧?上来就给你挂了红牌。不过我怎么没在帝师殿见到你?”   “我不在帝师殿。”沈越冥看他满怀的书卷,“你干嘛呢?”   “送书啊,等人来接呢。”于安小声抱怨,“我这绿牌子进不去,里面的大人出来又慢,得等好久呢。”   “你不是帝师殿的吗,怎么来这儿送书?”   “你不知道啊?沈哥,这杂政堂就是帝师殿下开的一个机构,里面的人都隶属于帝师殿,没见都是红牌上神吗?我这是把帝师殿用不着的书移送到这边来。”   沈越冥挑眉,“帝师殿这么有心,还专门分个地方出来,供神仙们吵点小架?”   于安悄声跟他说:“可不只是吵小架,有时候,别人眼里顺手举报的小事儿,到了帝师殿那群大人眼里,就能无限放大,这也是个拿捏神仙们把柄的方式。”   “帝师殿里带我的大人跟我说,杂政堂办得好,说不定日后就能取代廉政宫了!”   “小将?书呢!”   “来啦来啦!我不跟你说了沈哥……”   于安小跑着过去,把书卷递上,听那姗姗来迟的上神抱着书卷教育他,怎么不在门口等,还得上神扯着嗓子喊,上神的嗓子就不是嗓子了吗?   于安急忙道歉,说站得太累,去旁边靠了会儿墙。   那上神霎时黑了脸,“你是嫌我出来得慢?你一个小将还敢教训我!”   扬手就要扇他。   沈越冥路过,攥住这上神的手腕就把他往里拽,甩了甩手中的奏折,“兄弟,我新来的,折子去哪儿送啊?你给我带个路。”   那上神呼了两声痛,怒目瞪来,一听说送折子瞬间熄火,踉跄着被他拽了一段路,给他指明方向。   沈越冥忽地松手,这人不察,猛向前扑,怀里书卷掉落一地。   “呦,不好意思啊。”   沈越冥作势要帮他捡,这人急忙说:“不用不用,你快去送折子吧,我慢慢收拾。”   “你脾气真好。”沈越冥夸赞。   一个路过的神仙笑着拿手里奏折拍了拍他的肩,“一看你就是新人,能来送折子的,都是金腰牌上上神手底下的亲信,他们这些干杂活的怎么惹得起,脾气能不好么?”   他也来送折子,沈越冥顺势跟上。   从收折子的房间出来,快走出杂政堂时,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惊奇的声音,“沈师兄?”   沈越冥皱了皱眉,止步。   那人快步绕到他身前,睁大眼朝他上下打量,“真的是你!”   沈越冥朝他脸上看了眼,问:“你哪位?”   褚玉灼把腰牌解下来举到他眼前,让他看上面的刻字。   沈越冥这才恍然想起,“哦,是你啊。”   褚玉灼笑道:“沈师兄向来不记得我,看来无论多大的事,都不能让我在你心里留下痕迹。”   “脑容量有限,不记死人。”   沈越冥绕开他要走,一副不恨不怨,云淡风轻,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   褚玉灼的笑在脸上僵了一下,握着红腰牌的手攥紧,快步跟上他,第二次朗声叫,“沈师兄!”   沈越冥没停步,“有事说事,大家都挺忙的。”   “沈师兄不想跟我叙叙旧?”   “我跟你又不熟,有什么旧可叙。”   “我给落仙洲、给你带来那么大麻烦,你这一千年没有经常想着我?那可都是我做的。”   沈越冥止步。   褚玉灼眸光微动,唇角肉眼可见地挑起来,期待他的反应。   “落仙洲遭劫是既定事实,谁来做都一样,大家只会记得劫难,不会记得造劫的人,不光我,落仙洲上根本没人记得你。”   沈越冥笑了笑,“就像话本里那些没记忆点的反派,你存在的作用就是给主角制造磨难,而你本人,过眼就忘。”   他启步要走,褚玉灼攥紧玉牌,挡住他的路,站在他面前,呼吸粗重,全身颤抖着开口:“好……你不记得我,有一个人你总不能忽视,你有没有想过,当年仅凭我一个人根本做不到……”   “小褚,怎么在这儿?”一道声音响起,是谢春泽殿里的谢锦,“神君要的折子整理好了吗?”   褚玉灼急忙把腰牌挂好,恭敬道:“好了,我立即给神君送去,劳烦您亲自跑一趟了。”   “顺路。”谢锦睨了他一眼,“你尽快,神君要得急,别浪费时间在这些闲谈上。”   “是。”   “对了,”他刚走两步,谢锦叫住他,“神君说了,再熬一阵子,将你提拔到帝师殿。”   褚玉灼惊喜,“多谢神君!”   谢锦收回视线,对沈越冥说:“这是神君下面一个小官,跟对人,能少走很多弯路。”   “他是师兄的人?”   “嗯,”谢锦微笑,“沈公子来这儿是干什么?”   “举报我师兄不下蛋。”   “……?”   -   沈越冥这个小兵的时间很自由,到点解散。   黄昏时分,他等在帝师殿外不远处,接凌无朝下学。   帝师殿内缓步走出一个银发身影,垂着眼,看起来呆呆的,落日余晖映洒到腰间的金牌上,反射出金光,那是他身上唯一还亮着的东西。   果然再活泼可爱的小鸟,被灌输一整天无聊的知识,也会变得灰扑扑的,双目无神。   他叫了一声,凌无朝立即抬眼,看到他,红眸瞬间亮起来,小跑着扑向他。   “沈郎!”   沈越冥张开双臂,和他抱了满怀。   凌无朝抱紧他不撒手,整个人埋在他怀里,絮絮叨叨地和他说着今日在学堂和帝师殿里的见闻。   沈越冥听着,不经意抬眼,注意到帝师殿楼上一扇开着的窗户,一个眉目冷沉的男人站在窗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   那男人灰发金眸,一身银灰色华服,沈越冥耳边听着凌无朝的描述,知道这便是老帝师,第一天就给了年轻的小殿下一个下马威,拿着戒鞭教他尊卑礼数,让他向师长奉茶。   “我奉了十次,他总说不够恭敬。”   “就是故意刁难你,”他摸了摸怀里人漂亮的银发,冷哼,“一只灰鸟,拽什么拽,你多有礼貌,还用他教?”   那老帝师似乎能听见,不快地眯了眯眼。   他能听见就好,沈越冥又补充:“不黑不白的,原身指不定有多丑,还没九哥酷。”   不知是不是这话戳中了他,窗猛地关上,沈越冥嗤笑,“还挺脆弱。”   凌无朝在他怀里黏了会儿,该去万兽司了。   沈越冥和他一起去,心疼他累,白天受一整天折磨,晚上还得干活。   万兽司掌管凡间的一切小动物,哪里生态不平衡,哪个物种要灭绝,哪个洲岛的人和动物起了冲突……都得他们来处理。   万兽司中设有直通凡间的动物通道,很多凡间的小动物代表会上来描述自己家洲岛遇到的问题,万兽司就会派人去解决。   万兽司里的神仙都是动物飞升,懂得多门小动物语言,先前试炼认识的那只银狐也被分到了万兽司,沈越冥刚进去,就觉得到了动物园。   这里面叽叽喵喵汪汪咕咕的,他大多时候都听不懂,想帮凌无朝也帮不上,就坐在一边翻着兽语词典陪他。   后来上来一只凡间的小鸟,小鸟话他懂,当即精神一振,跑去接待。   凡间洲岛万千,小动物更是数不胜数,忙活到半夜今天才算结束,有人准备了吃食,提议大家全都化回动物原型,凑在一起吃夜宵。   “白天干完活,还是化回原身更舒服啊!”   眼看大家一个个都化形了,沈越冥莫名感到一丝紧张,很快他就会变成整桌唯一一个人手人脚的家伙。   凌无朝揽了下他的腰,贴近他耳边,问他想不想试试自己掌管万兽司之后学会的新技能。   他刚点头,凌无朝便放出一阵金光将他包裹,将他变成了一只毛绒绒的黑色大狐狸,同时自己也化回神鸟原身,鸟脑袋蹭了蹭他的耳朵。   大家纷纷夸赞司主的羽毛柔顺好看,他伴侣的皮毛光鲜漂亮,两位很是登对。   沈越冥不太习惯小动物的习性,不懂怎么舍弃筷子用嘴吃饭,眼看一盘很香的烤肉要被吃完了,狐狸脑袋拱了拱鸟头,低声跟凌无朝说,“喂我一块。”   凌无朝的翅膀揽着他,鸟脑袋歪了歪,犹豫片刻,啄起那块肉送到他嘴边。   其他动物见状,纷纷恭喜。   沈越冥没懂,凌无朝啄来一块水果,他又张口吃了。   “再吃点这个,有营养。”有动物把盘推到他们面前。   直到一顿饭吃完,凌无朝才轻声跟他说,鸟类喂食,除了大鸟喂食幼鸟,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双方处在繁殖期,雄鸟会嘴对嘴喂食伴侣,通过这种亲密行为让感情升温,同时补充营养,为之后的繁殖做准备。   “他们大概误会了,以为我们在备孕。”   “……”   他们就没想过鸟和狐狸怎么生吗!   回家的路上,凌无朝化回人形,沈越冥变作的狐狸跟在他身边。   “怎么不把我变回来?我想跟你牵手。”   凌无朝止步,蹲下身握起他一只前爪,轻笑道:“沈郎这样太可爱了,我不想把你变回去。”   “四条腿走路太累了。”   凌无朝托起他,在他毛绒的脑袋上亲了亲,“那我抱你回去,给你洗澡,烘毛,再好好保养一下爪子。”   沈越冥笑,爪垫在他脸上拍了拍,“我是你夫君,你怎么跟养宠物似的。”   凌无朝红着脸蹭蹭他的爪子,“沈郎太可爱了。”   “好吧,那快点回家给我洗澡吧主人……”沈越冥从兽语词典上学了两句狐狸话,去凌无朝怀里拱了拱,叫给他听。   凌无朝看他的眼神更火热了。   后来洗得香喷喷的大狐狸被握着爪子按到床上,凌无朝呼吸急促,隐隐有些兴奋,很有仪式感地去他耳朵尖亲了亲,告诉他,要开始了。   ……   天边微亮,凌无朝满足地下榻穿衣服,准备去学堂。   大狐狸无力地瘫在床上,绒毛杂乱,肚皮微微起伏,满床都是沾落的狐狸毛。   他还心疼凌无朝没时间休息,事实证明他夫君这只年轻力壮的大鸟根本不需要睡觉,差点把他吸晕。   “死鬼。”他哑着嗓子开口,“玩了人家一晚上,拍拍屁股就要走,连个嘴都不亲。”   他指凌无朝不肯把他变回来,他一整晚都是宠物,没当情郎。   凌无朝穿戴齐整,走到床边,指尖金光一闪,便将他变回了人身。   接完早上的第一个吻,凌无朝轻声跟他说,今夜继续。   “你还上头了。”沈越冥笑,攀上他的脖颈,“那再亲一会儿。”   于是凌无朝用早上的两个吻,换得了每晚抱着大狐狸吸的权力。   沈越冥以为他没几天就会腻,没想到越吸越上头,有一次甚至告了半天的假,没去学堂,窝在家里吸了他一上午。   沈越冥当天也没去队里,说明缘由后所有人都笑话他。   他跟凌无朝抱怨,凌无朝一边握着他的爪子安慰他,一边把毛绒绒的大狐尾缠到自己脖颈,脸埋进了他的肚皮。   ……简直玩狐丧志,狐迷心窍!   -   近些天,沈越冥得空就去找师兄,可师兄总有事,他一次也见不到。   这回又没见到,刚好到点了,他就等在帝师殿外接凌无朝。   想象中的银发身影如期出现,沈越冥刚要喊他,忽然觉得一阵怪异。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凌无朝每次从帝师殿出来状态都不对,人呆呆的,像是被吸空了灵魂一样,见到他才会恢复一点生机,等晚上吸够狐狸,第二天一早又会恢复全部力气。   他们已经这么过了好久,沈越冥差点被麻痹在这种重复的日常生活里。   最初那几天,凌无朝还会跟他讲学堂和帝师殿的事,和他表达自己的想法。   忘了从什么时候起,凌无朝一句话也不提了,按部就班地做完每天的事,回家吸狐狸,吸上了瘾,一整晚不停,有时候沈越冥睡梦中醒来,凌无朝还抱着他在吸。   他有多久没睡过了?   凌无朝已经扑进了他怀里,和他腻歪了一会儿后催他去万兽司,在他耳边说,想赶紧处理完万兽司的事,回家吸狐狸。   沈越冥揽着他的腰问他今天又学了什么,老帝师是怎么教他的,“他还刁难你吗?”   凌无朝沉默片刻,脸往他颈窝埋了埋,“沈郎为什么问这个?”   “我是你夫君,关心你。”   “可我说了沈郎也听不懂,那些东西很多,很乱……我白天要费很大力气调动脑子,才能跟得上老师,他说白天学得够多了,晚上什么也不要想,休息就行。”   “所以你听老师的,拒绝回答我的问题?”   凌无朝慌忙抱紧他,“没有,只是我太累,一下学,脑子就不想动,没力气再想了。”   沈越冥皱眉,领他去万兽司告了假,径直回家。   凌无朝有些惊讶,继而眼底涌动起几分兴奋,又可以吸好久狐狸了。   回家后他掌心习惯性地亮起金光,当即要把沈郎变成大狐狸扑到床上,沈越冥按下他的金光,抱起他就压到桌板上,将他的衣带扯开,双手捆起来抓到了头顶。   …   凌无朝总惦记着狐狸,沈越冥费了好大力气才让他眼里全是沈郎,桌子水润一片,腿根也湿哒哒地向下流淌。   他抱起凌无朝往屋外走,每走一步凌无朝就抱他更紧,在他耳边缱绻地叫,“沈郎……”   “嗯,我听你声音这么没力气,是不是困了?”   “有些困,可还是想吸一会儿狐狸……唔!一边走一边这样,有些……要去哪儿?”   “外面透透气,反正你声音也小。”   沈越冥和他面对面,把他压到阳台的围栏上,凌无朝一后仰就往下栽,腿夹不住,只好用双臂紧紧攀着他。   林中实在幽静,声音传得远,凌无朝频频往二哥的住处看,沈越冥掰过他的脑袋,对他说二哥今天不在。   后来沈越冥坐到椅子上,把他按在腿上浅浅地弄,多番放纵,凌无朝终于困了,腰配合着他,脑袋却埋在他肩头,迷糊道:“想休息……”   沈越冥问:“不吸狐狸了?一会儿回房就给你吸。”   他的腰缓慢停下,“太困了,我先睡,沈郎自己来好不好?”   沈越冥笑,亲亲他脸颊,“好,那你睡吧。”   凌无朝睡着了,沈越冥带他去浴池,将他洗得清爽抱到榻上,蹲在床边安静看着他的睡颜。   小鸟的脑子就那么点,塞满了晦涩难懂的东西,迟早要坏掉。   那老帝师通过高强度灌输给他洗脑,养成他白天动脑,晚上放空的习惯,控制他的思考能力。   凌无朝太累了,想放松,觉也不睡,吸狐狸上头,第二天又去接受灌输。   久而久之,就没力气思考老师话里的对错,完全丧失了自己的想法,老师灌什么,他就听什么。   他得让凌无朝歇下来,起码有力气回想这段时间都被灌了什么、自己是否有能力辨别这些东西的对错。   他戳戳凌无朝的脸,轻声说:“宝贝,我之前说错了,你没长大,你就是个笨蛋小鸟,谁的话都听。”   “我该教你掀桌子骂人,偷奸耍滑,做只不听话的坏鸟,你看九哥多自由……”   忽然,窗被叩响,他出门去,大黑鸟正坐在窝里替他们孵蛋,脖颈的宝石项链闪闪发光。   “你到底是在反思自己,还是借机骂九哥?”   “我哪敢骂九哥,还想找你救命,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歇歇?直接旷课行吗?”   黑鸟冷笑,“敢旷老帝师的课,只要人还在神界,他就能把你们逮出来。”   沈越冥跳到窝边,摸了摸黑鸟的翅膀,“九哥来,肯定带了锦囊妙计,毕竟是亲弟弟,你也舍不得看他受罪吧?”   “是啊,跟我当堕神吧,九哥可以亲自操办你们的婚礼。”   “我们都成过亲了。”他在窝边坐下,“不当堕神。”   黑鸟冷哼,“你敢违逆九哥,不怕九哥一气之下把你们送到什么远离神界荒无人烟谁也找不到的鬼地方教训?”   沈越冥一愣,手撑在窝里回身,“哥!你有这等本事?”   黑鸟从蛋上跳下来,化回人身,挨着他坐到窝边,倨傲地瞥了他一眼,“自然。”   沈越冥看到他颈间的新鲜吻痕,厚着脸皮问他,“我师兄最近是不是很忙?我想见他,总见不到。”   戚尘勾起唇,“不知道,反正我天天找他睡……”   沈越冥:“好的。”   “怎么不让九哥说完?没礼貌。”   “我一直把他当爹,你现在取代了我娘的位置,有点惊悚。”   戚尘冷冷一笑,飞身跳到屋顶,掌心凝聚起强大的暗金色神力,身后缓慢出现一个吞噬一切的黑洞,高声道:“不识好歹的小子,你惹怒九哥了,准备好迎接九哥的怒火吧!”   “等会儿,哥,”沈越冥面色凝重地叫停他,“他刚睡下,你等天快亮的时候再来发怒。”   “……”    第70章   十殿下和情郎在家里离奇失踪, 现场留下了九殿下的黑色羽毛。   老帝师震怒,派谢春泽去打探九殿下把人弄到哪儿了。   谢春泽没在规定时间打探出来,自行去刑律堂领罚, 挨了十鞭子, 牢里关三天。   苍赦的鞭子狠辣凶猛, 人/兽不忌, 谢春泽挨完鞭子,伤口沾了不少烈性的兽血,当夜便在牢里发起热来。   九殿下夜闯刑律堂, 替他将体内的兽血全逼了出来,只是那逼迫的法子实在让人脸热,苍赦清了大牢四周的所有人, 让九弟悠着点。   “知道。”戚尘说,“他死了我找谁玩?”   谢春泽被兽血折磨得凄惨, 又让戚尘按着脑袋在腿间消遣了一番,实在受不住, 枕着他大腿讨饶。   “咱们这么多年情分,九殿下也不怜惜我几分……”   “我还不怜惜你?知道你发热, 立刻赶来了。”戚尘手指伸进他嘴里捣了几下, “如何,热给你发出来没?”   谢春泽艰难扯了下唇, “你若真怜惜我,就告诉我把十殿下送哪儿了,我也好给老帝师交差。”   戚尘冷笑,“我好心邀请他来堕神之域,他不乐意,杀了。”   “殿下真爱开玩笑, 你敢弑神?”   “这有什么不敢,就算是那老东西,我照杀不误。”   谢春泽叹了口气,闭上眼,“你当真不愿意说?那三天后我还得来一遭。”   戚尘勾唇,在他脑袋上胡乱揉了一把,“我守着,不让苍赦把你打坏了。”   九殿下不准他睡,抓他这残躯闹腾到半夜,见他有气无力,实在没趣,丢下他离开。   谢春泽缓了会儿,撑起身,朝牢房外突然出现的人影低头,“老师。”   “看来他对你的情意不够用,你给他下的情毒也不够重。”   谢春泽笑了笑,“消遣而已,我跟他纠缠到现在,就算没有情毒也分说不清。”   “是不是上次之后,他就对你有了芥蒂?”   “老师是说战神的事?有可能,我拽他下水,让他跟我一起担骂名,利用我们的情意算计了他,他会生气也是人之常情。”   牢房门打开,男人缓步踏入,“春泽,我一直很欣赏你,学得会弯下脊梁,忍得了身上的脏水,是成大事的人。”   男人朝他伸出手,“最重要的,对我忠心耿耿。”   谢春泽以仰望的姿态看着他,缓慢把手放进他的掌心。   “老师是最强大的神,我早就为您的魅力所折服,阻挡您脚步的,即便是战神,我也会为您除掉。”   “回去吧。”男人将他扶起来,“刑满了。”   谢春泽一怔,受宠若惊地应道:“是。”   回去时,殿里一片整洁,像是有人来特意整理过。   空气中有浓郁的药味,向里走,浴池冒着腾腾热气,里面泡着疗伤的药包,水面上漂浮着两根黑色羽毛,被人折弯,特意拼成了爱心的形状。   -   沈越冥意识到九哥没开玩笑,真的把他们送到了一个荒无“人”烟的“鬼”地方,他俩刚落地,就被一群飘荡的长舌鬼俘虏。   “这是哪儿?这是地府鬼界,两位小兄弟,我看你们面色红润,细皮嫩肉儿的,刚死不久吧?”   “没死?哦~是神仙啊,没事没事,上有天,下有地,你们哪儿叫神君,咱们这儿就是鬼君,一样的官儿!”   两人被长舌鬼捆了,横着托举到头顶,沿着一条布满浓雾的荒路缓慢往前飘。   沈越冥动了动被鬼链捆着的身体,低下头问:“那咱们天和地的关系好吗?比如你们鬼界的帝君和我们神界的帝君有私交什么的?”   沈越冥始终相信,九哥不会毫无道理地把他们传送到这里。   长舌鬼很有礼貌,仰起头,和他脸对脸回应:“目前还是一般般啦,我们地下几位鬼君正在争老大呢,等我们有了老大,就上去跟你们帝君拜把子!”   长舌鬼的脸颊苍白,黑色长发挡着半边脸,有着大大的黑眼圈,血红的长舌头随着说话不停颤动。   沈越冥以再近一步就舌吻的距离逼着自己直面恐惧,惊喜地发现真的不怎么怕了。   他又问:“那你们都是鬼魂,还是鬼修?”   “当然是鬼魂啦!不过我们中的很多鬼生前都是修者。”   长舌鬼跟他说,“天上竞争太大了,刚好我们地下百废待兴,很多人都是主动变成鬼魂来争老大的。”   “倒也是个路子。”沈越冥理性分析,“我要早知道地下这么宽松,我也要来。”   “没事呀,现在也不迟,等把你们进献给我家鬼君大人,两位给她做个男宠,把她陪高兴了,待她日后做了老大,你们便是一鬼之下,万鬼之上!”   “这不合适吧,”沈越冥惊恐,“我俩都成亲了,不是单身!”   “那咋了,我家鬼君是方圆千里最牛逼的鬼,你两位长这么好,生来就是要给她做男宠的,美人只配强鬼拥有!”   “没错!”   一呼百应,这群长舌鬼加快速度,带他们进了一幢鬼楼。   沈越冥跟凌无朝对视一眼,心里盘算着,如果这群鬼要强来,他落地的瞬间就要化出长枪,包括那好色的鬼君在内,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比枪更先出来的,是那句脱口而出的“娘!”   他被五花大绑坐在地上,和对面皱着眉的女人对望。   他又叫了第二声,“娘。”   凌无朝也还被捆着,原本坐在他旁边,听到他叫娘,惊恐地看了他一眼,屁股紧赶慢赶往他身后挪,躲在他背后,悄悄探出头向外看。   抓他们来的那群长舌鬼已经吓成了透明色,抱在一起摇晃。   “鬼……鬼君大人,你让我们去入口给你接美男,没说是你儿子啊!”   “怎么办啊,我还调戏了他,让他给鬼君当男宠……”   那鬼君坐在椅上,摸着扶手,眯眼对沈越冥打量了一会儿,招手叫来一个长舌鬼,“去我房里,把压床脚那本书拿过来。”   长舌鬼很快把书送来,鬼君拿出里面夹着的一张画,展开来,上面是一家三口的画像,父母抱着孩子互瞪,娘手里拿着糖葫芦,爹手里拿着拨浪鼓,孩子在傻乐。   她将这幅画展到沈越冥脸边细细对比,凌无朝本来紧张,又忍不住将半个身子贴到沈越冥背后,从他肩膀探出脑袋,歪着头看。   没两眼,脸就兴奋地泛起红,情不自禁跟沈越冥贴贴脸,“小小的沈郎,好可爱。”   沈越冥也歪着脑袋看了眼,觉得小时候不好看,偏头跟他找补,“那时候才两三岁,没长开。”   他俩这么亲密,鬼君看了凌无朝一眼,勾了勾唇,慢条斯理地折起画像,夹回书里,让长舌鬼拿去压床脚。   这鬼君肩宽腿长,肤色冷白,容貌美艳锐利,凌无朝初看她便觉得熟悉,思来想去,悄声跟沈越冥说,看到李寻鹰的影子。   鬼君指节在扶手上敲了敲,便有长舌鬼上前给他们松绑。   她上下打量着凌无朝,“戚老弟给本君送美男,也不说清楚,亏我床都铺好了,接了个儿子回来。你旁边这小子倒是嫩……”   沈越冥大惊,急忙捂住凌无朝耳朵,“沈影!你说什么呢!你是娘辈儿的!”   说完便羞愧难当,把凌无朝往后面拽了拽,低声跟他说:“我以前从来不会觉得娘丢人。”   沈影大笑,让鬼给他俩看座,问沈越冥混得怎么样。   沈越冥讲完和夫君共渡桃花劫的浪漫情缘,又讲自己小时候,着重跟她提到一个没爹没娘的五岁幼儿是如何在落仙洲摸爬滚打,吃不下睡不着,在被窝里边哭边想娘……   他讲得饱含情绪,沈影还没被触动到,凌无朝先心疼不已地望向他,抬手不停摸他的脑袋。   “娘走之前跟你说了,娘要去追逐理想,实现自己的价值,你不是满口答应?”   沈影拍拍扶手,张开双臂,让他看自己的整幢鬼楼,“娘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一拳一脚拼出来的,我若留在落仙洲,断不会有今天的成就。这新兴的地府不到二十万鬼兵,娘一个人就独占……”   沈越冥咬咬牙,“你应该愧疚地说娘错了,娘那时候没办法,不是故意丢下你,其实娘很后悔,娘一直在念着你,而不是跟我显摆你现在的成就!”   沈影顿了顿,“娘确实在念着你。”   说着就让长舌鬼去拿书,要给他看自己珍藏的画像。   “……压床脚的就不用拿了!”   沈影叫住长舌鬼,“那不用拿了。”   “……”   一阵沉默后,沈影问:“你真的不好奇娘的成就?”   沈越冥气得一拍桌子,起身就走。   凌无朝本想跟上他,停了停,又坐回来。   儿子莫名其妙就走了,沈影本来郁闷,见凌无朝留下,看了他一眼,问:“你好奇我的成就?”   凌无朝点点头,“您刚才没讲完,在这里有多少兵?”   “不多,”沈影淡声回,“九万。”   凌无朝微微睁大眼,惊叹道:“下面总共不到二十万鬼兵,您一个人就有九万,剩下那些鬼君平分十万?”   接收到他崇拜的目光,沈影勾唇,在椅上坐正了些。   “是啊,那群水货,他们手里多的一两万、少的两三千就敢自立名号,前段时间还联合起来想搞我,被我打得屁滚尿流!别说十万,有二十万他们都斗不过我,不看看老娘年轻时候是干什么的,要不是英年早婚……”   沈影滔滔不绝,凌无朝听得认真投入,不时还要好奇提问,而后惊叹,大大满足了她的分享欲,讲上了头,她甚至离开自己的座位,坐到他旁边,扬手一挥让人上酒,撸起袖子问:“来吗?”   凌无朝没有任何犹豫地点头,将手臂支到桌上。   见他这么上道,沈影满意,十几回合下来,扫荡了一桌子酒。   沈影被他的酒量惊到,更是对他的臂力啧啧称奇。   “能喝,好劲儿,要不是你跟我家小子成亲了,高低跟你拜把子!”   沈越冥气冲冲去外面转了会儿,碰到不少吓人的鬼,凌无朝还不出来陪他,又气冲冲回了鬼楼。   进去一看,俩人在掰手腕,一群长舌鬼围着桌子叫好。   沈影赞赏地看向凌无朝,“要不以后你背着他,喊我声姐?”   凌无朝急忙拒绝,酒没上脸,反被她的话臊红了。   “哼!”   沈越冥声音很大,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凌无朝来迎他,问他去哪儿了,有没有被其他鬼吓到。   沈越冥又哼了声,“怎么没有?吓死我了!你也不说找我,还跟你姐喝上了,我现在就要去接受一个帅哥鬼的求爱!”   凌无朝连忙跟他道歉,把他拽到一旁软声哄。   沈影遣散了周围的鬼,拎着酒壶晃悠过来,拍了拍他脑袋。   沈越冥瞥她一眼,“怎么了,鬼君大人,我跟我舅说话呢,别打扰我们。”   凌无朝无奈,“沈郎……”   沈影有些醉了,眯起眼靠在他旁边的墙上,“小时候乖,爹走的时候不哭不闹,娘要走,你还笑,把你啃一半的糖葫芦给我,怕我在路上饿肚子……大了倒是脾气见长。”   沈越冥不理她。   “我总觉得,跟李清珩成亲,是我这辈子最倒霉的事,他大概也是这么想。他先走了,担着违逆父母,抛妻弃子的骂名……我也想走。”   她晃了晃壶中酒,“两家父母都是不容背叛的人,我要是也走了,就会跟他一样,被家族除名,到时候他们不认你,你就彻底成了孤儿,要上街流浪。”   “我跟你爹都醒悟得晚,两个蠢货,既然注定要反抗,最初便不该妥协,生了你再走,让你怎么办?”   沈越冥听到这话才有反应。   她自己骂了,他就不好意思再抓着不放,只能反过来安慰她,闷声说:“你们整天打架,在一起也是煎熬。”   “李清珩比我心狠,他先走了,把选择留给我。我不想留下,又不可能带你走,外面的世界比落仙洲危险百倍,我没混出名堂前,护不住你。”   沈越冥叹气,“所幸你遇到了师兄,把我托付给他。”   “嗯,”沈影勾唇,“现在不同了,娘已经混出了名堂,我预计今年收编整个地府的兵,来年开始大规模扩张,天下最不缺的就是人,人死就会化鬼,我会亲自筛选强壮的鬼兵,组建出一支可怕的军队,届时上天随便捆个神君皇子下来,便能跟神界帝君谈条件,谈不拢便撕票,把那群小鸟儿烫熟了吃,古往今来哪个君主不是踩着白骨鲜血在厮杀中成就千秋霸业……”   “……你先等会儿。”   她越说越激动,就差发出桀桀桀的笑声,沈越冥又想捂凌无朝耳朵,“生活不是话本,鬼君大人,别畅想那么远了,先把你的地府混好吧。”   沈影咳了声,“这是娘的理想,白手起家一统天下,多酷。你俩不是神仙吗?可以从现在开始就给娘当卧底,跟那些皇族打好关系,到时候帮娘绑票。”   顿了顿,又补充,“娘的军队还在发育期,替娘保密。”   沈越冥敲了下凌无朝的金腰牌,“晚了,猜猜他是谁。”   “……”   鬼君很后悔,念叨着“事以密成”,安排他俩住下。   “要不别回去了,来跟娘干。”   “不行啊,歇两天还是得回去。”   沈越冥揽上凌无朝肩,“他家在那儿呢,而且……娘,有件事,我得在天上才能办。”   他近些天总想见谢春泽,就是要聊聊落仙洲的事儿,顺便问问褚玉灼是什么情况。   他想不到任何理由怀疑师兄,就像当初在话本里见到沈绝,他想也不想就知道是仿造,师兄不可能是那样的人。   “毕竟跟他学枪的时候,我的理想是以后能吃能睡,过好日子,他却一心想当英雄,他的理想这么难,救人都不够,怎么会害人?”   沈影也点头,“当初见小谢第一眼我就放心,这小子眼神正,心不会歪。”   “对了,娘,你跟九殿下到底什么关系,他怎么把我们往你这儿送?”   “我跟戚老弟?拜过把子的。”   “他前段时间问我想不想家,可以抽空回落仙洲住几天,说不定还能见见儿子,我说哪有空,给他拒了,他又说要给我送美人,没想到就是你们俩,估计那时候就在暗示我。”   沈越冥皱了皱眉,“他提议你回家?”   “嗯,我都多久没回去了,你不来,我也不知道落仙洲经历过那些。”   沈影对着他的眼珠瞅,笑了笑,“我还以为你做美容专门换的红眼珠,没想到是当魔头,真有出息。我都想找到你爹,让他看看,不愧是我儿子,咱们娘俩儿都很酷。”   “……”   沈越冥边听她的话,脸就边往凌无朝肩头埋。   沈影问:“怎么了?”   凌无朝弯了弯唇,摸着他脑袋回:“害羞了。”    第71章   十殿下和情郎努力了整整五天, 才从那荒无人烟的鬼地方逃出来。   面对来探望的几个帝师殿神仙,沈越冥茫然道:“不知道啊,我们睡着睡着觉, 一睁眼就到那儿了, 那是个鬼地方, 一个人都没有!好不容易才找到回神界的路, 累死了。”   那几个神仙围在一起发愁,都知道是九殿下干的,偏偏拿人家没办法, 十殿下这里也寻不到线索,他们又慰问了两句,向两人告辞, 说:“老帝师感念十殿下辛苦,特许您休息三天再去学习。”   十殿下点点头, 和情郎一起感激地把他们送出了家门。   “还歇,”关上门后, 沈越冥嘀咕,“遭不住了。”   凌无朝笑着亲亲他脸颊, “前几日无人打扰, 要得猛,我也有些累了。”   “是吗?”沈越冥揉了把他屁股, “我可看不出你累,要不是有翅膀包着,我娘得天天来敲门。”   “沈郎小声叫也很诱人,一看到翅膀就想给我生小鸟,我都说了你受不住,还非要我试试, 要不是你喊疼,肚子里怕是已经有蛋了。”   “你别颠倒黑白,那都是床上的话,我随口说了个想给你生,你就引诱我跟你试试更深更狠的那一套,还说会注意,不会真的搞出蛋来,我现在想想这话怎么这么奇怪呢。”   “……哪有,分明是沈郎一直想要,我受不住你那样磨人才给你。”   “下床就不认是吧?你这正经的小脸蛋儿,真看不出是这种人!”   两人都觉得是对方趁着意乱情迷先出声勾引,分辩了一会儿,没辩出结果。   凌无朝要去万兽司工作,沈越冥按着他亲了两口,也去忙自己的事。   归队后才得知,凌轩贿赂姻缘神避桃花劫的事发酵,帝君直接暂停他的职务,把他赶下了界,让他反思一阵子再回来。   队里有人在骂,“还得是他谢春泽这只添油加醋的笔杆子,比枪杆子硬多了。”   “那还是枪杆子更硬。”沈越冥拿枪挑了他的兵器。   “你!揍不了你师兄我还揍不了你吗!”   这人捡起兵器和他过招。   两人本意是闹着玩,没想到这小子的兵器本来就快坏了,沈越冥的枪头又利,几招过去,直接从中间断开。   不知是觉得丢人还是心疼兵器,这人看起来很伤心,沈越冥承诺给他修,问他神界哪儿有煅器的地方。   煅器和炼丹的地方在一块儿,这两项都需要高温熔炼,会有小将每天来巡查,哪里的火不够了,就要找六殿下苍焕来添火。   沈越冥到时,苍焕正在添新一轮的火,紫羽的双翅燃烧着烈焰。   “我都说了,不一定非要我的火,你们自己点普通火也行的!五哥今天审一对穷凶极恶的大犯,我都不能观赏,烦死了!”   几个小将在一旁点头哈腰地安抚他,“都知道六殿下的火质量高,这些神君们的丹炉都想点您的火,您辛苦啦!”   “谁?谁想点我的火?就是他们请奏帝君让我兼职你们这边的?”   苍焕冷笑,问出名字后,挨个踹开那几个神君的专属丹炉盖,从袖中抓出一大把虫子丢了进去。   四周的小将连忙背过身去。   干完坏事,他拍拍手,不忘敲打这几个小将,“都机灵点,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那边那个,站住!”   他叫住正上楼的沈越冥,飞身过去,“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沈越冥没空理他,目光火热地看着二楼,随口回:“什么?”   炼丹在一楼,煅器在二楼,上下有透明的琉璃墙阻隔,保证互不打扰。   沈越冥刚来就被二楼的设施迷了眼,第一次用这么高端的煅器工具,他要大展身手。   苍焕恶狠狠问:“你看没看见我往三个神君的丹炉里扔虫子?”   沈越冥:“本来没看见,但是现在我知道了。”   苍焕急了,“你不准知道!”   沈越冥这才看了他一眼,不想跟傻子多纠缠,改口,“我没看见也不知道,我就是来修个兵器,修完就走。”   苍焕这才满意,飞上去给二楼的火炉也添满了火。   巨大的紫翅在火里淬炼,强壮的翅翼在烈焰中舒张,看得沈越冥不可遏制地兴奋起来。   凌无朝的左翅还在保养修复阶段,比右翅小了一圈,力量也更弱,完全恢复还不知要多久。   早在他翅膀没回来的时候,沈越冥就惦记着给他整个机械翅膀,可神鸟的翅膀结构太复杂,需要更加精良的锻造,一直没有合适的场所和设施,也就搁置了。   现在沈越冥看到整个二楼广阔的空间和昂贵高端的锻造设施,又亲眼看到翅膀淬火这么极具冲击力的画面,心里的冲动再也控制不住。   苍焕离开时,见他狂热地拿了纸笔冲向煅器台,还以为神界新设了煅器师岗位,不禁感叹:“一个小小的煅器师都这么热爱事业,苍焕,你也要加油了!”   -   凌无朝在地府鬼界住的那几天,沈郎和沈郎的母亲总是一左一右教他如何保持自己的思想,不被人牵着走。   跟他说,如果面上不好意思,你可以在心里变得很凶,质疑全世界,用审视的态度应对老帝师,不要被他的思想左右,说不定过阵子老帝师见你教不好,就放弃你了。   紧接着两人便用心地教他,怎么让自己由内到外变得凶起来。   等沈郎的母亲离开了,沈郎就会羞答答地让他变出翅膀,凶给自己看。   所以今晚沈越冥再次羞答答地让他变出翅膀时,他便会错了意,用很凶的姿态将沈郎扑倒,把他的惊讶、解释、反抗全都变成情趣的一部分,美美饱餐了一顿,还惊叹沈郎今天情绪这么充沛。   直到沈越冥颤着腿下床,从地上被扒掉的衣服里拿出软尺,说真的是要量他的翅膀,没有在勾。引他,凌无朝才意识到会错沈郎的意思了。   “我以为沈郎是要……对不起!”   他背生双翼,端坐在床边,双手放到膝上,局促地低下头。   沈越冥半跪到床上,去他身后量翅膀,不忘调侃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被强上,好凶啊殿下,我说不要的时候你是不是特别兴奋?”   “没有……”凌无朝的脸和翅膀尖全都红得要滴血,沈越冥背后量完了来正面量,图方便,直接坐到他腿上,见他实在太尴尬了,笑着在他发间亲了一口,“没事儿,本来量完也要勾。引你。”   凌无朝抬眼,脸红扑扑的,看得沈越冥心头一动,他收起软尺,捧着凌无朝的脸和他大亲了一会儿,轻声说,最近有事,不回家睡了。   凌无朝一惊,问是不是太频繁又太凶,让他不喜欢。   “怎么可能。”沈越冥摸摸他翅膀,“最近二哥不在,队里清闲,我去给你整个惊喜。”   凌无朝送他出门,本来要回房,可转身便看见旁边的鸟窝。   他犹豫了一下,变回鸟身,卧到了那两颗蛋上。   他一直不好意思告诉沈郎,自从领了这两颗蛋回来,每每经历完情事,都会有很强烈的孵蛋欲望。   平时两人在榻上相拥而眠,他不方便出来孵,沈郎不是鸟,当着他的面睡鸟窝也怪怪的,既然沈郎最近都不在家住,那他刚好借此机会,好好把这两颗蛋孵一孵。   沈越冥走到一半,一摸怀里,想到软尺还扔在床上,他丈量煅器材料得用,当即回去拿。   刚上去,就见一只绯白的大鸟闭着眼卧在鸟窝里,姿态慵懒,看起来十分舒适。   他愣了愣,轻手轻脚进屋拿了软尺,又轻手轻脚离开,路上骂自己真该死,在一起这么久,忽略了凌无朝作为鸟的需求,只让他陪着自己睡床,肯定憋坏他了,这不,自己一走,他就迫不及待睡窝去了。   他深刻地反思了自己,决定以后改变作为人的习性,陪凌无朝多多睡窝。   -   凌轩暂停职务,作为他的小兵,沈越冥变成了半个无业游民。   他煅器之余,每日去帝师殿找师兄,师兄却总不在。   一次两次不在是巧合,连续这么久,就肯定是谢春泽故意避着他不见。   老帝师不止要教凌无朝,还要处理神界的各种事务,每天会有固定的时间离开。   来都来了,沈越冥往往会趁老帝师离开的时候,在下面弄出点动静,吸引楼上的凌无朝。   凌无朝听到声音便会开窗偷溜下来,和他到旁边没人的角落腻歪。   两人晚上不一起睡了,便只靠这种时候偷欢,都觉得刺激加倍。   他把凌无朝抵在墙上,不算狠,凌无朝的反应却大得惊人,小冥得拼命集中注意力才能撑得住。   他呼吸急,在凌无朝耳边吻,“太爽了,宝贝,原来当流氓这么带劲……迟早去你上课的房间弄。”   “不想上课了……”凌无朝的腿勾紧他的腰,断续着向他表达,“老帝师讲的一些东西……我不认可,想找父亲说……沈郎……”   沈越冥爱看他迷乱的样子,喜欢听他这么黏糊糊地喊沈郎,去他侧颈轻轻亲,“不想上就不上,我什么都教过你,不需要再学东西了。”   他去吃樱桃,把果核也细细品尝,要不是怕被那老东西看出来,这次体验这么好,真想把凌无朝露在外面的肌肤全吸出印子,遮也遮不住。   沈越冥后知后觉意识到,包括老帝师在内,整个神界都在霸占他夫君。   不能看凌无朝乖、听话、傻傻的,就让他做不爱做的事,凌无朝分明只喜欢和他在一起,每天摸许多小动物,出门找点好吃的。   凌无朝是他教大的,有着和他一样的理想。   凌无朝脸埋在他肩膀,“我要跟父亲说,换个人当储君……我想在万兽司帮助小动物……沈郎怎么不理我?”   他很黏人,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话,需要沈越冥回应。   “好,”沈越冥轻吻他耳尖,“你变成小鸟,去跟帝君撒撒娇,不行了我们就私奔,反正哪儿都有家。”   结束后,沈越冥把他衣衫理得整整齐齐,手掌夹着他的脸揉了会儿,问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凌无朝跟他碰碰额头,“我分明一直在说舒服,沈郎还故意要问……以后每天都来好不好?”   沈越冥笑,“上瘾了?又是白天又是外面,还是你上课的空档,出来跟我这个无业游民厮混……”   “你倒也知道。”   冷冽的声音突兀响起,两人同时吓一跳,一抹高挑的灰发身影出现在不远处。   男人背光而立,目光沉沉,不知是突然出现,还是早就在了,那微眯的锐利金眸里带着审视与批判,沈越冥接收到,顿觉周身一股寒意上涌,动弹不得。   他踩过点,这地方在帝师殿的最后面,像是建造时出岔了,留了个小角落,十分隐秘,没人会来。   就这还是让老帝师逮住了。   “被定身了。”他低声跟凌无朝说。   凌无朝皱了皱眉,周身有金光泄出,又尽数被压回,“……我也是。”   沈越冥惯会苦中作乐,顶着老帝师极具压迫感的目光,还能轻声说:“幸好没在刚才定住我们,不然这辈子的脸就丢完了。”   “那太不体面,他不会。”   “也是,”沈越冥勾了勾唇,“咱们正经种过婚契,合法合规,时间地点选得不太合适,他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他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这是沈越冥今天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因为太好色,引诱夫君逃课偷欢而被定身封嘴锒铛入狱,又因为是十殿下的情郎,自带热度,一整天有不下十拨人来观赏他。   苍焕蹲在牢边惊奇道:“我一直好奇十弟的桃花劫长什么样,原来是你啊!充满活力的煅器师!”   沈越冥嘴上被覆了一道讨厌的金光,让他张不开嘴,说不出话,他们甚至不用锁他,把他放在牢里,就是一座安静帅气的雕像。   苍赦卷起鞭子勾了勾他的下巴,可惜道:“老十还是得宠,情郎犯错,上面都不让打,这身材,抽上几鞭子一定很爽……”   说着,鞭子就向下,拨了拨他领口,忽而一顿,只见衣领遮盖下满是泛红的新鲜吻痕。   苍焕瞪大眼,“哇哦。”   苍赦收回鞭子,轻呵了声,“果然年轻啊。”   “……”   沈越冥脸皮再厚也经不住这么整,自欺欺人地闭上眼。   不知道凌无朝怎么样了,也不知道自己要被关多久,时间长了,周遭陷入黑暗,牢外的人也散了,他被定得越来越烦躁。   他和自己夫君亲热,你情我愿,合法合规,犯了什么大错?   凌无朝又不想学那些东西,平白遭了这么久罪。   给凌无朝的机械翅膀马上要做成了,他不该在这儿浪费时间。   耳边传来动静,他倏地睁眼,褚玉灼正站在牢外,隔着栏杆看他,目光热切。   “沈师兄,你醒了?”   沈越冥皱了皱眉,褚玉灼知道他不能说话,自顾自道:“上次有些话没跟沈师兄说完,千年前,你真觉得我一个人就有献祭落仙洲的本事?有人帮我,在我疯狂想成神的时候,他给了我机会。”   注意到沈越冥的目光变化,他激动地勾起唇,透过铁栏盯着他。   “沈师兄是不是想听我说话?你终于注意到我了,从第一次被你无视起,我就立誓,终有一天,我要被你看到。”   “我曾经不解,我们明明是同龄人,凭什么你就拥有独特的地位和赞誉,不过是靠着师长、父母、家族,谢春泽飞升与你何干?那又不是你的功绩!”   这话沈越冥早在一千年前就听他说过,平静看着他,没什么反应。   他把手放上铁栏,“后来发现我错了,我不该那么想沈师兄,依靠别人的功绩,有上神做依仗的感觉真的很上瘾。”   “谢春泽找上我的时候,我觉得被天上掉的馅饼砸了脑袋,只要我按他所说,献祭落仙洲,他就能保我成神……”   沈越冥瞳孔放大,褚玉灼把脸贴上铁栏,脸上勾出巨大的微笑。   “就算最后被沈师兄搅局,失败了,他也还是信守承诺,把我召了上来,非但如此,还一路照顾我,助我升迁……因为我是他的自己人。”   “那之后我就不再记恨沈师兄,我已经成神,而你是下面肮脏的魔,我们早就不是一个层级了。”   “我反而觉得你可怜,你靠着谢春泽的名气风光时,一定怎么也想不到,会因为他而落得那步田地。”   “可你又回来了,在我快把你忘了的时候,还勾搭上了神界的小殿下,春泽神君也一副要重用你的样子……我不理解,沈师兄,当年的事都把你踩到泥里了,你怎么还能翻身?”   他说着就打开牢门,沈越冥只觉脚步被一阵金光牵动,随他出了牢。   “春泽神君让我来接你,你是他师弟,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会保你……沈师兄,我们本质是一样的人,对不对?靠不了自己,只能依附于其他神仙。”   褚玉灼深深叹了口气,似有不甘,又自我开解。   “春泽神君想引你进帝师殿,你又有皇族做倚靠,会比我发展得更好,不过以后我们都是自己人了,能和沈师兄共事,我也很开心。”   外面的天漆黑,褚玉灼把他送到帝师殿便离开。   被谢锦领着踏进谢春泽殿里时,沈越冥看见灰发男人坐在桌前,师兄正在为他奉茶,低眉顺眼,腰弯得很熟练。   见他来了,谢春泽快步来接。   被师兄握上手腕的瞬间,沈越冥的定身解除,嘴上的金光也消散。   “师弟,我已经向老师说明,你们年轻冲动,又是新婚,这些都能理解,你向老师认个错,这事便算过去……”   “我错了。”沈越冥平静道。   谢春泽一愣。   老帝师也讶异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有趣,放下茶盏,“错哪儿了?”   “十殿下在上课,我不该引诱他下来,这样做不尊重老师,此外,光天化日,伤风败俗,污了帝师殿的名声,就算我们是一对也不该这样。”   老帝师微微颔首,“不错,只是你漏掉一点没有说,你这么做,最大的错是耽误了十殿下成长的脚步,阻碍了神界储君的未来,若不是春泽求情,将你送上斩神台都不为过。”   “这我不认。”   “什么?”   “十殿下不想做储君,也不认可你给他灌输的东西,前段时间差点让你灌成傻子。”   “他渡劫的时候你们就想捏造他的性格,失败了便召回天上来二次教育,那么温和一个人,你教他些什么?冷硬无情,把众生当蝼蚁,杀人不眨眼,他每天听完你授课,脑子带着你灌的那些脏东西去帮助小动物,你教他再多也挡不住天生的一颗爱心。”   “爱心,”老帝师嘲讽地扯了扯唇,“储君不需要那种东西,你倒是提醒我了,明日起便免了他万兽司的职务,让他专心学习为君之道。”   沈越冥冷笑,“就会逼迫别人,你这么懂,怎么自己不当帝君?”   老帝师的脸倏地冷下来。   谢春泽惊斥:“师弟!”   “怎么了?哦,因为你血脉不纯是吧,人家皇族都是白鸟,你色杂,做到帝师就是你这辈子的最高位了,真要取代帝君,那就是谋权篡……”   谢春泽一巴掌止住了他的话,朝他腿窝重重一踹,强行按着他下跪,急切道:“老师勿怪!”   沈越冥挣了几下,被他死死按着,不解道:“你干什么,师兄?十殿下又不是他生的,让他管教成这样,不能说吗?”   “你闭嘴!”   “初出茅庐,口无遮拦,春泽,跟你当年很像,你觉得该怎么管教?”   谢春泽用力按着沈越冥不让他起身,急忙回道:“交给我,不劳老师费心。”   老帝师起身,踩着他的肩往下压,沈越冥反抗的力气大,头总磕不到地,他皱了皱眉,收回脚,“你解决吧,教不好便寻个由头斩了。”   “老师!”   沈越冥抬眸,寒笑:“老东西,你敢斩我?我夫君有多爱我,以后就会千百倍恨你,你还敢让他当储君?”   老帝师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锐利的金眸睨向他,“爱你才好办,左右不过是第二个黎舒,皇族一代一代,毫无长进。”   他负手离开,沈越冥仍被师兄按在地上,低着头,闷声道:“脸疼,膝盖疼。”   “疼也跪着!”谢春泽冷声训斥,“我费尽心思给你说好话,你倒好,一张嘴就激怒他,你知不知道,他若真要斩你,谁都拦不住!”   “凌无朝不会让我死的。”   “他一个小皇子能有什么用?老帝师在神界的手段通天,当年的帝君尚且看着爱人被斩无能为力,你死了,他就成了第二个帝君。”   “怎么可能?我死了他就疯了,拼了命也得带那老东西入土,再随我而去。”   谢春泽轻叹,“你怕是不知道,不光神界的老神仙们,连老帝师都说,小殿下不论外貌脾性,都和当年的帝君很像——简直一模一样。”   “所以他就会走帝君的老路?”沈越冥嗤笑,“他跟帝君可不一样,真爱哪能忍受阴阳两隔?更不可能甘愿被仇人控制,除非……”   谢春泽忽地重重掐住他后颈,迫使他失声,他也是在这瞬间猛然想到什么。   他刚才想说,凭凌无朝爱他的程度,杀了他根本不可能是最优解。   他死后,就算凌无朝一时隐忍,也会在当上帝君之后借着弑神的特权除掉那个老东西,凌无朝心里藏着恨意,一天不动手,对老帝师来说就是个隐患。   除非他根本没死,可能被关在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   老帝师只要把控着他,就可以长长久久地控制凌无朝。   “……”   他看别人看不透,代入自己便瞬间能想通了。   他不知道神界皇族有没有一脉相承的恋爱脑,少年帝君的爱意是否和凌无朝一样汹涌,毫无原则。   他只会分析凌无朝对他的爱,他若是被人捏在手心,凌无朝绝对会为了他甘愿咽下仇恨,抛弃自我,傀儡一样地活着。   按着他跪了很久,谢春泽松手,让他起身,指腹轻轻抚过他挨巴掌的脸。   “你看见了,整个神界都在老帝师的掌控下,他一句话就能让你入狱,我却得求好久才能把你救出来。”   “师弟,你乖乖听话,我才能保你平安,你也能跟十殿下长相厮守。”   “我不太懂,师兄,乖乖听话是什么意思?”   谢春泽叹了口气,在桌前坐下,掰开了跟他说:“就是跟我一起追随老帝师,好好跟他干,你少年时他也欣赏过你,想召你上来,趁着这份好感还在,你得把握机会啊。”   “少年时,是指落仙洲遭难的那段时间?就是那时候,洲上开始流传我要飞升。”   沈越冥向他走近一步,看着他的脸。   “师兄,我最近总来找你,就是想问,当年落仙洲的事你是否知情?为什么本该死掉的褚玉灼在你身边做神仙?他用邪道献祭全洲,是你的安排吗?”   谢春泽轻轻勾起唇,“你一下问这么多,我要怎么回答?”   “很好回答,本质都是一个问题,你就回我,是或不是。”   “是。”   “……你不犹豫一下,也不编点假话骗我?落仙洲也是你的家,那是全洲的人命,你哪怕说一句有苦衷,我也会理解你。”   谢春泽无奈地叹息一声,忽然抬起手,指尖泄出金光,沈越冥一怔,知道这是在发神誓。   “接下来我所说,没有一句假话,落仙洲献祭一事我知情,并且主动参与,我不在乎全洲的人命,只想让这座洲岛成功献祭……行了吗?”   沈越冥死死盯着他指尖流泻的金光,神誓下的话不会有假,可谢春泽绝对不会是这样的人,这和他曾经的理想完全背道而驰。   “为什么?”   谢春泽收起金光,笑道:“我想追随老帝师,落仙洲是我的诚意和敲门砖,那些献祭的灵魂,全会变成老师修炼的养分。”   “你认可他的唯神高贵论,也觉得凡人性命微不足道?”   “当然,老师的话就是真理。”   “英雄不是这么当的。”他喃喃。   谢春泽摩挲自己腰间的金牌。   “我早就不想当英雄了,师弟,我以前只练枪,不练脑子,在神界单枪匹马吃了不少瘪,做了许多毫无意义的事,后来我找到了一条平步青云的新路,追随老师,一路高升……纵观整个神界,除皇族之外,这个年纪的金腰牌,仅我一人。”   “他们都说你的金腰牌是睡出来的。”   谢春泽的笑僵了僵,“那也是高升的手段之一。”   看到角落的兵器架和上面毫无光泽的长枪,沈越冥皱起眉。   “你名声不要,脸不要,枪不要,良心也不要,谢春泽,你还剩什么?”   谢春泽认真想了想,“老师的力量很强,我只需要舍弃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仕途就会一片坦荡,师弟,做了上上神才知道……”   “我看你让那老东西洗脑洗透了!”   “不准对老师不敬!你还要不要命?”   沈越冥冷声道:“我死也不让自己活成你这样,这么活着,飞升还有什么价值?随便一个凡人都比你坦荡。”   “啪!”   谢春泽被他这句话激怒了,闪身而来给了他今晚的第二个巴掌,沈越冥被打得偏过头去,听他在耳边沉声道:   “不管成神还是高升,我现在的一切都是耗尽心力拼出来的,追随老师,我迟早在神界万人之上,这就是价值!你是我师弟,不能质疑我!”   沈越冥脸上火辣辣的疼,缓慢凝起眉,“谢大人,怎么跟你老师一样,这么爱扇人巴掌,我听说你当年一见他就狠狠挨了一掌,他现在还扇你么?”   “我是你师兄。”   “我不想叫你师兄了,你拜他当老师,我再跟你师兄弟相称,觉得恶心。”   谢春泽冷笑,“你的兵器是我锻造,枪法也是我所教,只要你还用枪,我就永远是你师兄。”   “我又不是只会用枪,谢春泽,你带了我十年而已,我会用一百种兵器,都是你没教过的!”   沈越冥转身要走,谢春泽猛然攥住他手腕,三两下逼出他的兵器,出手争夺,“走可以,枪留下!”   险些被他夺掉兵器,沈越冥怒了,在殿里便跟他过起招,“凭什么?谢大人这么小气,送出去的东西还要收回?”   “你不是要换其他兵器?”   “那我也留着枪!”   谢春泽握住他的枪头,往自己这边夺,勾起唇,“你从小爱枪,忍得了不用么?只要你还用枪,我就是你师兄,你得听我的,师弟。”   “什么屁话!”   谢春泽用神力护体,紧紧握着枪头,沈越冥跟他力量差距大,拽不回自己的枪,愤怒之下狠狠朝他怼去——   他当然知道凭一把枪穿不透师兄这一身护体神力,就是想解气,震不麻你!   可下一刻,他清晰地看见枪头势如破竹,扎进了谢春泽胸口,血花刺啦喷出的瞬间,谢春泽将他的枪头拔出,金光神力迅速覆上,胸前的伤口与枪头的血迹全都消失无踪。   谢春泽仍握着他的枪头,轻蔑地笑了笑,“想什么呢,师弟,一把破枪,又不是斩神台上的神兵利器,还想破师兄的护体神力不成?那它该能弑神了。”   “……”   这一切只发生在极短的一瞬间,沈越冥跟他面对面都觉得是自己眼花了,可他和谢春泽同握一把枪,能清楚地感觉到对面使力时的颤抖。   谢春泽确实被他伤到了。   “松手,”他冷声道,“我不会把枪给你!”   谢春泽松开手,任他将兵器收回去。   “别不识好歹,师弟,我实话跟你说了吧,当年落仙洲献祭被你打断,一直是老师的一块心病,你拒绝飞升,带全洲人入魔,这让老师觉得匪夷所思。”   “你是第一个成功反抗他的人,他厌恶你,也欣赏你,只要你肯向他低头,我敢保证,他舍不得杀你。”   谢春泽望向他的红眼睛,“落仙洲因你入魔,也能因你而解,就算你不愿意追随老师,我们也可以合作。”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协助我们解除全落仙洲的入魔状态,献祭继续,我不再逼迫你入帝师殿,老师还会感谢你,全神界的职位你随便挑。”   “二,神界立刻派兵围剿落仙洲,届时洲上的魔会被尽数抓捕,他们死不了,便只能在牢里日复一日,不间断地受折磨,老师不会让他们好过。当然,包括你那个小世界,也会在神的降祸下一起覆灭,你在里面还有不少朋友吧?”   沈越冥攥紧拳,冷笑了声,“你这两个选择有区别么?都是把落仙洲上的人命送出去,怕是献祭之后永不超生的灵魂,不会比现在好过多少。”   “区别当然不在洲上那些人的命运,在你啊,师弟,反正不管怎么选结局都注定,何不选个对自己好的?收收善心,你已经飞升成神,跟下面那些人没关系了。”   他沉默不语,谢春泽走近,拍拍他的肩。   “我也不逼你太紧,给你时间好好考虑,但你要知道,老师一向不容违逆,反抗是最愚蠢的做法。”   沈越冥一把打掉他的手,扭头就走。   谢春泽看他走远,若无其事地在桌前坐下,手却微微攥紧,嘴唇有些泛白。   喉腔有血上涌,被用力咽下,胸前的伤口被掩盖,血却不会少流,该及时治疗,只是暗处有双如影随形的眼睛,冰冷又傲慢地窥视着他,他的一切可疑举动都无所遁形。   对方若现身,他会立即跪拜奉茶,若不现身,他便装作不知道,做自己该做的事。   耳边响起声口哨,冰凉的宝石项链被塞进领口,贴着侧颈的肌肤向里游走。   感应到身后熟悉的气息,谢春泽松了口气,他有个最寻常的任务就是把九殿下陪高兴,戚尘会借机给他疗伤。   戚尘先嘲他,“自己跪着不够,还带坏小辈,谢大人真是千年如一日地招人讨厌。”   接着手便伸进他衣领里,借口要找项链,去他胸口作乱。   清凉的止血药混着神力从伤口渡入,戚尘摸了满手的血,打在他耳边的呼吸有些颤,像在替他疼。   “别愣着了,让我爽爽,谢大人。”   戚尘坐到桌子上,一腿搭上他的肩膀。   看着九殿下唇边止不住的恶劣笑意,他埋下头,艰难地张开唇。   从舌尖苦到喉口。   ……到底谁会把止疼药涂在这种地方。   -   沈越冥找到凌无朝时,他的定身刚被解除,就在他们白日偷欢的地方。   老帝师无法将十殿下送进牢里,就让他立在原处供人观赏,再将他们这点事传得人尽皆知,以做惩戒。   沈越冥在牢里没少被人围观,低骂道:“这老东西,尽使些羞辱人的手段,脸皮薄点的该吓晕了,怕不是得哭着跟他认错,说下次不敢了。”   凌无朝牵上他的手,“脸皮薄点的也不做这种事。”   沈越冥哼笑,“也是。”   “沈郎挨打没有?”   “当然没……牢里没,出来后被师兄扇了两巴掌。”   凌无朝闻言一惊,凑近来看,大半夜,外面很黑,也看不清楚,沈越冥让他往脸颊两边各亲了一口,跟他说已经不疼了。   “有人围观你没?我在牢里被他们看得害怕。”   “没有。”   “那就好。”   凌无朝待的这地方隐蔽,腰间的金牌子明晃晃挂着,再有乐子也没人敢来看。   沈越冥牵着他在前面走,这不是回家的路,凌无朝疑惑发问:“去哪儿?”   “跟我走,过去就知道了。”   这几日,凌无朝隐隐猜到沈郎要为自己的翅膀做些什么,可当他上到煅器的二楼,亲眼看到那只悬浮在巨炉中淬火的机械左翅时,仍旧惊讶地睁大了眼。   沈越冥在炉前站了一会儿,似乎是做好了决定,深呼一口气,化出自己的长枪,抛进了炉中。   “沈郎!”凌无朝下意识伸手阻止。   沈越冥握住他的手,让他在身旁站好,红眸倒映着火炉中熊熊燃烧的火焰。   炉中是淬炼机械翅膀的极致高温,长枪一进去,几乎立刻被烈火吞噬,火中出现一块亮着银光的奇异材料。   沈越冥将这块材料取出,拎起锤子去旁边煅器台上开工。   不多时,他取出火炉中早就淬炼好的大翅膀,将加工好的材料细致地镶嵌到每根羽毛上,所有机械羽毛,尤其是惯被凌无朝当作武器的翅尾,镶嵌完毕后,瞬间渡上一层冷锐的银光。   他敲了敲煅器台上炫酷的银光机械翅羽,满意地勾起唇。   “我一直发愁造出来的羽毛没有你原生翅膀锋利,现在好多了,把他覆上你的左翅,你的小翅膀就会变成机械大翅膀,等你用习惯了,我再给你添个炮轰装置,战斗时绝对……”   “沈郎熔了自己的枪。”   沈越冥顿了顿,自若道:“我不用枪了。”   “可这是师兄给你的。”   “我不会再叫他师兄了。”   “……”   凌无朝紧抱着他的腰不撒手,沈越冥拽不开他,只好带着他往后退了退,坐到煅器台上,去他脊背上摸了两下,唤出他的双翅,环抱着他给他安上了机械翅膀。   沈越冥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好色的人,除此之外,还热爱机械,喜欢翅膀。   因此,看到凌无朝的强壮右翅和炫酷的机械左翅一起张开的瞬间,他的好色基因被唤醒,产生了些屡教不改的冲动。   “宝贝,被你迷晕了……”   他反过身,托着凌无朝的臀将他放到煅器台上,蹲到他腿间,向小朝发出亲近的请求,也不管凌无朝同不同意,先自顾自隔着衣料亲了两口。   “沈郎。”凌无朝推了推他的脑袋,轻声说,“不要。”   沈越冥罕见地没理会他的拒绝,“要。”   凌无朝垂眼,担忧地看着沈越冥,沈郎今夜挨了师兄两巴掌,熔了自己的兵器,什么也不说,还这么若无其事地向他求欢,实在让他放心不下。   “沈郎,吃完就停……不做了。”他轻喘着说,“回家。”   “不要,宝贝,就在这里,”沈越冥挪开嘴,唇蹭了蹭,呼出的热气喷洒在他敏感的腿根,“想被你包在翅膀里干。”   在外面偷欢的感觉总是上瘾,刚出狱就再犯,沈越冥心里堵着东西抒发不出,迫切地从他身上寻求慰藉。   凌无朝的双翅把他包得很严实,动作轻柔,不像以往那么厉害,沈越冥觉得不够带劲,喊着夫君,让他凶狠些。   凌无朝去他眼睛上轻轻吻,“就这样,沈郎不要就不做了。”   他作势要离开,沈越冥急忙将他抱紧,“别……这样也好,多亲一会儿。”   “沈郎今天怎么了?”一吻毕,他问。   沈越冥装没听见,小朝直接离开。   “回家。”他说。   “你怎么这样……”沈越冥无奈,缠紧他,跟他讲了今天和师兄说的话。   “心情太差,宝贝,就想跟你亲热。”   凌无朝皱了皱眉,“照师兄所说,落仙洲现在岂不是很危险?还有落仙大陆……我记得沈郎曾说,你在沈绝那里见到过他预言的结局,落仙大陆的确遭了灾。”   “嗯,当时是沈绝和我说,现在是师兄告诉我,他俩还长着同一张脸,真是……”   沈越冥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想起来沈绝向他做过的自我介绍。   ——“我先是一个胸怀抱负,空有一腔热血的普通修者,后来身居高位,尝到了权力的甜头,便不可自拔,沉溺其中。”   ——“但即便在权力的熏陶下无恶不作,我心里也还保留着那么一点纯善,最后幡然醒悟,原来我所追逐的一切都是泡影。”   不知道谁给他的设定,用着师兄的脸,讲着师兄的故事。   两人都沉默,四周陷入一片寂静,这时,楼下忽地传来一声异响,两人立即拢衣下楼。   只见最里侧的丹炉后藏着一个身影,只隐隐露出几缕披散的银发和银白的衣角。   沈越冥皱眉,沉声道:“谁?出来!”   一个脑袋探出一半来,沈越冥又喊了两声,让他露全。   那人站起身,走出丹炉后,沈越冥得以看清他的模样。   是个俊雅的年轻男子,银发披肩,肌肤白皙,长着皇族特有的金色鸟瞳,身穿白金色衣衫,外面披着带有神鸟刺绣的银色披风。   这眉眼跟凌无朝少说六分相似。   沈越冥正在思索是凌无朝哪个哥哥,下一瞬,就见凌无朝三步向前,“父亲!”   “……?”   沈越冥愣在原地,看着凌无朝上前去握起男子的手,温声问他为什么在这里,又将男子牵到自己身边,介绍道:“这便是我夫君。”   男子朝他看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紧接着凑到凌无朝耳边说了什么。   凌无朝轻声回:“嗯,是很帅气;不是油嘴滑舌的人;是初恋;真的不生。”   男子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三颗丹药,自己吃一颗,递给两人各一颗。   沈越冥看着眼熟,问他是不是从旁边丹炉里拿的,“这都被六哥放过虫子。”   男子闻言,还没嚼的丹药从嘴里十分丝滑地“噗儿”一声吐了出来。   “……”   这就是帝君黎舒,大半夜来炼丹炉前偷其他神仙的丹药吃。   “其实鸟儿吃点虫子也没事。”沈越冥替他找补。   黎舒去凌无朝耳边说了什么。   凌无朝点头,“父亲让我告诉你,我们变成人的时候不喜欢吃虫子,和用鸟嘴吃的口感不一样。”   沈越冥:“哦。”   黎舒视线放到凌无朝背后的机械翅膀上,伸手摸了摸,没想到翅羽太锋利,一不小心就划破手,流了几滴血上去。   凌无朝一惊,刚要看他的伤,他的伤口处就金光一闪,自动愈合了。   “这么牛,”沈越冥惊讶,开玩笑道,“我也想学。”   黎舒又悄悄跟凌无朝说了一句话。   “父亲说,有专门的功法,等你修炼到一定程度,身体就可以随自己掌控,神力护佑,伤病不侵……我们如果想学,再过几千年,可以找他。”   沈越冥:“好的。修炼到你们这个水平,无论什么伤都能愈合的话,那是不是死不了?”   黎舒摇头,屈指敲敲凌无朝的机械翅膀,凑到他耳旁,给他讲了自己身上几处要害,以及如何攻破,简直把凌无朝翅膀上的每根羽毛都指导到位了。   这还不够,接着他便化出鸟身,细致地讲了攻击高修为神鸟的注意事项。   他让凌无朝攻击他试试,沈越冥往后退了几步观战,没几招就看笑了。   别看这两只鸟长得一样,体型上,帝君要比凌无朝大出好几圈,作战水平也根本不是一个层级。   第一次觉得家里强壮的大鸟如此小巧可爱。   他叫停,“我们太小了,帝君,学再多理论也打不过你。”   两只鸟落地化回人形,黎舒对着凌无朝看了一会儿,去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凌无朝微微惊讶,用口型问:杀了他?   接着他轻声说:“打不过,他只需一眼,我和沈郎就会被定住。”   “打不过是一点,我们也不敢弑神啊,”沈越冥幽幽凑过来,“帝君,不是你杀才最合适吗?”   “不。”黎舒的声音微微变大,看向他,“你们杀,最合适。”   “只不过时机未到,你们必须先安全度过这些时日,等那个时机到来,我有九成把握取他性命。”   他这话自信、笃定,听得沈越冥的心奇异又兴奋地快跳了几下。   “……怎么说?”    第72章   沈越冥不再用枪, 换了把剑。   凌无朝推掉了所有老帝师的授课,帝师殿派人来家里请他,被沈越冥轰出了家门。   “殿下心情不佳不想上课, 滚蛋。”   这是上次帝师殿外偷欢事件后, 两人再次忤逆老帝师。   沈越冥一次也没去找过谢春泽, 反而没事就去廉政宫做客, 帮着老宫主搜集各种证据检举帝师殿,态度不言而喻。   春泽神君近日脾气异常暴躁,将对师弟的愤怒与失望全发泄在了手下人身上, 帝师殿的神仙各个谨小慎微,害怕稍有不慎便被他迁怒。   他甚至失了平日顺着九殿下的耐心,戚尘神采飞扬走进他殿里, 捂着屁股红着眼尾拢着被撕破的衣服跑出来,哑着嗓有气无力地骂:“疯了!”   细品一下却觉得带劲, 又折回去讨了一遭。   老帝师亲自上门安抚他,见他气成这样, 没斥责他,语气里反倒多了几分笑意, “硬骨头都是这样, 这还没开始磨,你便先急了。”   谢春泽平复了一下心情, 冷冷勾起唇,“大概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今日就磨第一遭,先从那小世界开始,他最重情义,那就让他看看, 因为他,多少人会遭难。”   老帝师赞赏地眯起眼,“不错,把我当初用在你身上的法子学得炉火纯青,硬骨头就是要治,让他知道,他在你面前毫无反抗之力。”   凌晨,树屋的门被大力敲响,一个趾高气昂的小将把一只全身沾血奄奄一息的小胖鸟抛给他们,冷笑道:“问问它吧,看下面发生了什么,春泽神君让我转告你们,这,便是违逆的代价——现在去求他还来得及。”   “胖胖——!”   沈越冥震惊又悲痛地捧着小胖鸟进屋,凌无朝飞出来狠狠啄跑了这个小将。   从胖胖嘴里了解完原委,沈越冥当即去找谢春泽,见面后二话不说给了他一拳,拽着他领子让他把落仙大陆上的兵撤回来,气得眼睛发红。   “谢春泽,你别太卑鄙!那不过是个虚构的小世界!你连他们都容不下?”   谢春泽勾唇,“我给过你选择,师弟,你自己要选二。”   他攥着沈越冥手腕离开自己领口,嗓音微冷,“现在低头还来得及,你那群小世界的朋友只是被抓起来受刑而已,命还留着,就看你肯不肯救他们了。”   说着,还佐证似的掌心冒出一团金光,让他听里面求救的声音。   “沈大哥——凌公子——听得见吗?他们要拔我的鳞片,救命啊!”   “呜呜呜小凌哥哥小沈哥哥,他们太过分了!老说我是男的,都说了人家是女孩子!女孩子!哦对了,他们还一直打我!救命啊!”   “身为魔皇大人的兵!我们誓死不屈,有胆你们就杀了我……嗷!嗷!别拽尾巴!救命啊!”   这里面吱哇乱叫,全是很久没听的熟悉声音,沈越冥没忍住,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了一下,谢春泽余光瞥到,神色一凛,一拳上去给他打平整了。   他嗓音狠厉,“好好听听,师弟,你若现在求我,我便放了他们,不然我一天杀一批,总有杀净的一天……”   有些笑意一开闸便憋不住,沈越冥挨了拳头,捂着脸,嘴角还是忍不住要往上挑。   谢春泽拧着眉瞪了他一会儿,跟他对上眼的瞬间别过头,抬手握拳抵住唇咳了两声,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低斥道:“滚。”   沈越冥拔剑劈了他的桌子,绷着脸离开,回到树屋,一大一小两只鸟在窝里孵蛋,他回屋拎了酒出来,望着远处漆黑的夜色独酌,满腔愤怒尽付一醉。   这天起,落仙大陆每传来一个噩耗,他都去找谢春泽挑一回事儿,可就是不肯低头。   直到小世界里的所有朋友都被杀,落仙大陆彻底覆灭,谢春泽要把魔爪伸向落仙洲,沈越冥才跪在他腿边求了他一次,红着眼跟他说那也是你的家、和他回忆一起练枪的美好往昔、痛心疾首跟师兄说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谢春泽满意地摸了把他脑袋,作为奖励,多给他几天时间考虑,还要不要跟师兄作对。   ……   这么磨了一阵子,谢春泽求见老帝师,主动说,成效甚微。   他总留有恻隐之心,师弟一求便心软,私心里不想将他往狠了磨,沈越冥又格外的犟,导致现在都没在他的打击下崩溃。   他疲惫地拜向老帝师,“我对他已经仁至义尽,请老师出手,要留要杀全凭您的意愿。”   老帝师正眯眼看递上来的折子,随口回:“倒也听说了,你最近的精力都在他身上,把老九都冷落了,让他在神界上蹿下跳地闹事。”   谢春泽叹气,“我今日便去安抚九殿下。落仙洲还没动,实在不知道拿我那师弟怎么办了,老师近来得空的话,可否把他接手过去?”   老帝师瞥了他一眼,将手里的折子扔到地上,“我特许你暂缓职务专心磨他,不是让你连折子都拒接,自己看看,十天后是什么日子。”   谢春泽拾起折子一目十行,表情先是微诧,继而涌上几分喜悦:“大神使要来?怎么这次传得这么慢,上回可提前几个月就传开了。”   老帝师微勾起唇,“这次是仙果园园长私下联络,专门请大神使赴宴,还真给她请到了。金腰牌倒没白挂,是个会办事的。”   “还是老师慧眼识人,那仙果园投桃报李,日后必定更加尽心为老师做事。”   谢春泽脸上的笑简直快收不住,他定了定表情,试探着问:“老师,难得遇上大神使来一回,此次设宴,我能不能……”   “春泽,不论大神使来与不来,老九都是神界的大隐患,没人看着他,总归危险。别忘了你的职责。”   谢春泽垂下眼,恭敬道:“是,我会像往常一样守好九殿下,绝不让他惊扰大神使。”   “嗯。”知道他见不到大神使,心中失望,老帝师随口安抚他,“待过阵子换了帝君,老九无人庇护,我便寻个由头除掉他,你若想留,便废了神力养在你殿里,偿你这些年的辛苦。”   谢春泽面上又浮起笑,“多谢老师。也希望老师此次接待大神使,能有喜讯传来。”   这马屁似乎拍到了点上,老帝师满意地眯起眼,给他画饼,“我若去了那天上天,帝师的位子便会空出来,届时你们便各凭本事吧……我很看好你,春泽。”   谢春泽微微抬眼,注视着他的脸,轻笑,“那我要好好为老师祈福。”   -   大神使一来,什么都得靠边,神界提前十天开始准备,沈越冥这个翻不起什么风浪的小将暂时被抛到了脑后。   只不过凌无朝作为储君,被帝君遣人来接走了。   家里只剩孤寡的一人一胖鸟,沈越冥待得无聊,脑袋上顶着小鸟又去师兄殿里找事。   刚到门口,里面便传来声音。   “谢大人,从现在开始做到十天后喜讯传来,会不会太久了?万一没喜讯,我真怕你嘎过去。”   “九殿下真会说笑,我整日为老师祈福,怎么会没有喜讯?昨夜梦里都是老师去了天上天,我来当帝师……何等美妙,老师为神界殚精竭虑,这都是他应得的。”   “你正常点,我看你笑得渗人,我要把你翻过去了,亲爱的,翘高点。”   “别避开话题,认真思考一下,我有没有帝师之姿?”   “帝师有什么好当,跟我回去,让你当帝后……”   沈越冥准备敲门的手顿住,拍拍一旁谢锦的肩膀,沉声道:“辛苦了。”   谢锦微笑点点耳朵,用口型告诉他,早堵严实了。   -   大神使来的那天,沈越冥被关进了大牢。   据说是老帝师前一晚失眠,思来想去,觉得他也算个小变数,怕他突然闯进宴会骂人,或宴会途中把凌无朝引诱出去亲热,毁了神界给大神使的好印象。   很可惜他想多了,沈越冥在牢里乖乖坐着,跟怀里的小胖鸟学了一整天的小鸟情话,准备出去后甜死凌无朝。   宴会快结束时,谢春泽打着哈欠来救他,用特权将他带出了大牢。   沈越冥眯起眼,盯着他齐整白衫上的黑金衣带,问:“这是个什么穿法?”   谢春泽淡定回道:“刚流行的,都这么穿。”   “你头发很乱,师兄,脖子上该遮的也没遮住……你赶紧回去吧,我不能接受你跟九哥那点事,我一想到就要尴尬得钻地缝。”沈越冥痛苦道,“我分明一直把你当爹。”   “……都跟你说了别乱叫,师兄也是人,恋爱自由。”   “你们在恋爱吗?我以为只是单纯的权色交易。”   “你说这话倒看不出一点尴尬的样子。”   两人最近总是你揍我,我扇你,没好好说过话,走到分岔口时,沈越冥问:“能成吗?”   “谁知道呢。”谢春泽笑了笑,“成了我就谈恋爱,没成只能继续权色交易了。”   “那为了师兄的幸福,我也会努力的。啾啾!”   怀里的小胖鸟探出头:“啾啾!”   一人一鸟一起期待地看向他。   谢春泽:“……滚。”   -   宴会上出了件事,让老帝师在宴会结束后差点掀桌子。   那仙果园的园长请大神使来,专门送了份礼,是一块装在锦盒里的宝玉。   大神使在宴会上当众将宝玉拿出来把玩,说这玉甚好,汇聚不少神力精华,只是闻着有些怪,问那园长,这玉平时怎么养,是从哪儿吸取的精华。   老帝师当场惊出一脑门儿的汗,这是他赐给帝师殿亲信的宝玉,与他的神力修为同出一脉,倘若大神使要深究,那拔出萝卜带出泥,又是好一番麻烦。   仙果园的园长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好在大神使没多问,一笑了之。   大神使告辞后,老帝师本欲逼问那仙果园的园长谁给她送的礼、她又是怎么想到要转赠给大神使的,可那园长借口离开后便再也没出现,老帝师派人去找她,望着昏黄一片的天,总觉得心里压了块石头,沉甸甸,有哪里不对劲。   后来他偏头一看,帝君与储君都身着华服,安静坐在位子上,心里的不安稍稍降了些。   他手里有这两位银发皇族,乖巧,懂事,不违逆,就算去不了天上天,牢牢把控着皇族一脉,也能保他在神界万年风光。   -   沈越冥被园长带着,堵在了大神使回去的必经之路上。   所有大神使都不喜欢人送,忌讳别人盯着他们回天上天,这次来的这位也不例外。   被一阵可怖的威压逼着跪下时,沈越冥还没看清这大神使的面容,只看见一个侧脸。   “李清珩。”他喊。   大神使脚步一顿,没回头,只轻嗤道:“毛头小将,大胆,无礼。”   沈越冥扯了扯唇,不想再喊第二声。   园长见状朗声道:“请大神使回头,帝君有所求,事关神界未来,走投无路,不得已托公子半路拦您!”   “公子?”大神使语气淡淡,“哪家公,谁家子?”   “……”   园长就差给沈越冥磕一个了,死命用胳膊肘撞他手臂。   沈越冥憋了半晌,憋出声,“爹。”   大神使冷呵,“声如蚊蚋。”   “爹!”   他这声差点把嗓子喊破,大神使这才回头,大发慈悲回:“嗯。”   “……”   李清珩在他三岁时就离开家了,他本来就跟爹不熟,只记得装货一个,经常惹娘生气。   可现在不是甩脸的时候,威压一解,他立马凑上前,先表达相思之情,再好话说尽地请爹帮忙。   明明他见娘时还闹了通脾气。   听完他的请求,李清珩眯眼,“不是小事。”   “是啊,不然也不找你,帝君知道你有本事,让我来求——他们确实走投无路了,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惦记的我,我连飞升都是他安排好的。”   “我考虑一下。”   这就是能办的意思,只是他要摆谱。   沈越冥需要他立刻就答应,眯起眼想了会儿,准备激他一下,跟他聊起前段时间见到了娘。   “她现在混得可好了,执掌地府二十万鬼兵——全地府就只有二十万,以后还会更多。”   李清珩果真上钩,瞥他一眼,“二十万?”   沈越冥面不改色,“是啊。”   “不愧是娘,混得又好,又顾家,落仙洲近来面临一些危险,我请娘去坐镇,她二话不说带兵回家,把整个洲岛给我护得严严实实。”   “幸好是没出事,真出事了我也不怕,我娘和她的二十万大军往那儿一杵,何等伟岸靠谱。”   他重复:“不愧是娘。”   李清珩垂眸思索片刻,淡笑一声,“你的事,说小不小,说大倒也不大,能办。”   沈越冥:“不愧是爹!”   -   神界的天象向来由四殿下段月着手设计,今日她似乎心情不错,黄昏时分,在天际用绯、白、金的颜料画了只伸展双翼的巨大神鸟,一看就是照着帝君的模样设计,贵气天成,金眸熠熠,浓艳的绯色尾羽几乎与晚霞融为一体。   老帝师负手立在观景台上远眺,站得太高,风将他的灰发向后吹拂。   “帝师大人。”   黎舒飞上观景台,落到他身旁。   老帝师望着天际的神鸟,余光是黎舒绯白的翅羽,那是皇族独有的纯白羽毛。   “帝君,近万年了,你该唤我一声老师。”   “在我心里,老师只有他。”   老帝师寒笑着睨他,“一条废蛟,你倒痴情,我每隔千年让你见一面,你便甘愿屈服,怕是整个神界都不知,尊贵的帝君只是我脚边的一条狗。”   黎舒望着下方的建筑,垂在身侧的手稍稍攥紧。   “每次见他,我都心如刀割,你钉牢他的手,剜瞎他的眼,割掉他的舌,挑断他的筋,每将他转移一个地方,都不忘摆上你的雕塑,让他长跪。”   “一万年了,你没有一刻停止嫉妒他,嫉妒他的文采,品性,名气,嫉妒他以凡兽之躯升到万人之上与你比肩,衬得你这只出身高贵的神鸟后裔一无是处——”   “黎舒,”老帝师出言打断他,目光沉沉望向天边绯白的神鸟,“老四自小执掌天象,没吃过苦,你觉得送到哪儿磨炼一番合适?”   黎舒勾了勾唇,“看,你又嫉妒了,阿清在神界的天上画我而不画你,提醒了你非皇族,一辈子生不出不掺杂质的白羽。”   他声音骤然放冷,“她是流着皇血的四殿下,你敢把她送到哪儿?”   老帝师微微皱眉,怪异地看向他。   换作以往,帝君早跪在他脚边哀求,求他饶过自己的孩子,再化回原身甘愿匍匐,让他的鞋底将那一身纯白的羽毛踩成灰色。   就像他当初为保老九的命那样,低入尘埃。   他总能被求得满意,宠一宠自己这个不听话的学生。   无论如何,绝不该是这样强硬的姿态。   “黎舒,注意你的态度。”他沉声提醒。   又忽而皱眉,询问:“你为何还不收起翅膀?”   战斗中,神鸟的双翅是致命的利器。   锋利壮硕的双翅一寸寸伸展开,翅羽泛起金光,黎舒向他露出一个冷冽的笑,“你觉得呢?”   -   “看我夫君,一百岁大战万年老鸟,小小年纪就这么有排面,这以后能吹一辈子……胖胖,我们也要努力了!”   “啾!”   沈越冥捧着小胖鸟,坐在檐下赏神界的晚霞盛景。   空中共有四只鸟。   一只在四姐妙笔勾勒的神鸟栖霞图上,另外三只在战斗。   巨大的白鸟与灰鸟纠缠对抗,招招狠辣,凌无朝小小一只,扑扇着翅膀飞在两只大神鸟旁边,寻找机会狠啄那老灰鸟的羽毛,啄完就跑,躲到大白鸟背后。   整个神界,能和老帝师一战的唯有帝君,有权利弑神的,也只有他。   那晚,沈越冥问黎舒为何不自己杀,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老帝师手里。   黎舒缓声跟他们讲了藏在心底的事。   黑蛟被行刑那天,少年帝君跟了去,他被按在地上亲眼看着黑蛟与即将破壳的蛟蛋一起被送上斩神台,撕心裂肺的呼喊惊扰了老帝师,他下意识回头,对上帝君充满浓烈恨意的双眸。   帝君嘶哑着声音说:“我一生都不会放过你。”   一只小鸟羽翼未丰的威胁没什么力度,可他终有羽翼丰满的一天,老帝师想维持在神界千秋万载的风光,就不能有这个隐患。   于是他中止行刑,清理了在场所有人,与年轻的帝君做了一个交易。   可以保他情人的命,但有条件,一是让他听话,不能忤逆,二是让他以皇族一脉所有鸟的性命立神誓,永远不能弑师。   有了这一层保障,老帝师便放心地将黑蛟囚禁起来,偶尔带帝君去看,看完立刻转移地点。   他不怕帝君眼里的恨,年轻皇族无能为力带着恨意的屈服反而会让他畅快。   他把控了帝君近万年,虽然阻挡不了神鸟血脉日益蓬发的战力,但他攥着帝君的命脉,知道这只鸟就算羽翼丰满也掀不起多少风浪。   得益于他极致的自负,帝君可以在他偶尔宽松的掌控下筹谋复仇。   老帝师一直有献祭下面洲岛,为自己巩固修为的习惯。   那时的谢春泽已经在老帝师身上吃过很多次瘪,丧失了不少神界半路结交的好友,深受打击,陷在强烈的自责与焦虑中。   越在意便越容易掌控,老帝师玩他像玩一只鸟,每每让他看到希望,又亲手将他的希望碾碎。   在谢春泽最想搞死这老东西的时候,帝君找到他,跟他说,他是老帝师近来最感兴趣的一个人。   “照我说的做,能让他更有兴趣。”   没多久,谢春泽就放下长枪,进了帝师殿,眼中是带着恨意与不甘的屈服——任何人一看,都知道他心思不纯。   老帝师果然满意,对他说最近看上了落仙洲,准备尝尝,既然是他老家,就让他来办。   同时传了个假消息给他,说落仙洲这个洲岛与天上天有些渊源,若落仙洲真的全洲都被献祭,必然会惊动天上天,身为主谋的老帝师在劫难逃。   谢春泽表现出极致的狂热,积极帮他筹办,精挑细选,挑中了褚玉灼,让他在落仙洲散布邪道,看起来为了除掉老帝师不择手段,真要拿整个落仙洲来换他的命。   等一切准备就绪,老帝师嘲讽地告诉他那是假消息,落仙洲这个小洲岛怎么可能会跟天外天有渊源,就他那点心眼,想扳倒老师,还太嫩了。   “你就亲眼看着,落仙洲是如何因为你的无能而覆灭。”   尽管后来落仙洲并没有成功献祭,在老帝师眼里,谢春泽的最后一点心气也已经被磨灭了。   他跪在老帝师脚边,屈服于他的强大。   帝君说:“被他反复打击磨炼过的学生,更容易获得他的信任。”   从此,谢春泽就成了帝君埋在老帝师身旁的一根刺。   武官转型文官不容易,腰板挺直的人被迫卑躬屈膝更是难如登天。   谢春泽这一千年在帝师殿里摸爬滚打,深得老帝师器重,有时候连帝君都会害怕,他到底有没有被同化。   沈越冥听到这里笑了声,“我师兄就是做什么都好,狠起来连自己都骗。”   纵观整个神界,只有帝君能和老帝师一战。   “我可以制服他,但我发过神誓,不能杀他。”黎舒说。   想除老帝师,首先要把黑蛟从他手里救出来,再让出帝君之位,由新的帝君将他斩杀。   谢春泽侍奉老帝师一千年,不负所望地查到了黑蛟最新的转移地点。   他们设计让战神夫妻假死,就是专程去找黑蛟。   沈越冥问:“找到了?”   “找到了,战神两人在蹲守,未曾妄动。”   “除此之外,更换帝君是件大事,按正常流程,必须要过老帝师这关,由他批准后再送至天上天,天上天登记完,才算彻底更换成功,我们若想私下更换帝君,必然会惊动他。”   “那怎么办?”   黎舒看向沈越冥,缓声道:“如果可以略过所有流程,直接在天上天登记,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我与新帝君联手,便有把握杀他。”   他抚摸凌无朝的机械翅膀,对沈越冥说,“春泽告诉我,他当年锻造这把兵器时,误打误撞用了跟斩神台同源的材料,可破神力,我本想让你把兵器借给小十,没想到你直接锻给了他……多谢。”   “这倒没什么,我的就是他的,”沈越冥摆摆手,“就是换帝君的事不容易,还得在天上天有人脉,你们是不是就卡在这儿了?”   “这就要麻烦你了。”   “我?”   黎舒牵着凌无朝向他拜,吓得沈越冥跟着拜,“不合适,爹,你说就行,我能做什么?”   ……   天上还在打,沈越冥捏着小胖鸟幽幽叹气,“不问不知道,原来我爹混得这么好。”   “我也没想到,这回你倒是门当户对了。”   耳边冷不丁传来声音,沈越冥偏头一看,“二哥,你回来了?”   凌轩在他身边坐下,“嗯,你那小世界毁了一半儿,人都没事,正重建呢。”   沈越冥是后来才知道,凌轩是带着兵下去的,谢春泽故意以二殿下桃花劫没结束为由,把他赶下去护着落仙大陆,这样一来便放心威胁沈越冥。   在老帝师眼里,谢春泽的行为就是狠辣无情,磋磨师弟。   有人在磨,他暂时便不会为难沈越冥,他们刚好借此拖延时间,成功等到招待大神使的机会。   只是沈越冥不如师兄一千年的演技老辣,得知实情后频频笑场,没少挨揍,谢春泽总是恨铁不成钢地说,不该心疼他,就该瞒着,让他多痛几天。   在地府见过娘后,沈越冥就拜托她去落仙洲住一阵子,既然戚尘认识她,又建议她回家,那必然是有什么考虑。   果然,刚回来,老帝师就要拿落仙洲威胁他。   幸好早有准备,他才没当场慌乱。   娘那么靠谱,还手握重兵,沈越冥一想到她在家就觉得安心。   “我看这三只鸟都累了,二哥你不上去帮个忙?”   凌轩摆摆手,“你真是看不懂鸟打架,帝君正压着他打,没见都给他啄秃了,我过去就打乱他们的节奏了。”   “哦。”   沈越冥只有恢复记忆后,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能飞一飞,其他时候都恨自己没一双翅膀,不能陪家里的鸟飞来飞去。   天渐渐黑了,晚霞消失,那只神鸟的画却还在,四姐别出心裁,用了发光颜料,在夜里留下好一副神鸟展翅的盛景。   伴着一声凄厉的鸟鸣,沈越冥倏地起身,震撼地望向天边。   黎舒终于制服仇敌,鸟爪狠狠掐住灰鸟的脖子,将咽喉要害露给凌无朝。   凌无朝化作的神鸟在空中一个翻转外加急速俯冲,在灰鸟不可置信的目光下,锋利的机械翅羽直直穿透护体金光,斩下了他的头颅。   “好!”不知道凌无朝能不能听见,他自顾自地给夫君喝彩助威。   鲜血溅到颜料上,染红了神鸟的画像,天边回荡着老帝师渐弱至消失的声音。   “你敢弑神,不怕上面,审、判……”   黎舒化回人身浮于半空,将双目圆睁的鸟头拎到眼前,嘴角是极致的快意,“帝君弑神,无需审判。”   凌无朝本想上前,黎舒却让他先走。   他飞了一会儿,回头看,黎舒化回神鸟模样,利爪掐着灰鸟的残尸,在大口啄食他的尸体。   万年折辱,深仇巨恨,日夜恨不能啖其血肉。   -   神君殿里,谢春泽睡梦中听到喜讯,倏地睁眼,从九殿下怀里出来,赤脚出了门。   他出来得太晚,天边只剩一副染血的神鸟图,有半根残败的灰羽飘到他眼前,因为无人接而缓慢落地,他的视线随灰羽向下,最终垂着眼,重重踩住了它。   “恭送老师,归天。”   有人从身后环住他的腰,嗓音带着半醒的倦意。   “帝君会立刻清算帝师殿,你给老东西干了这么多年活,若他不为你正名,你得上斩神台。”   戚尘在他耳边轻吻,说出的话却冷酷,“别指望他重用你,他会清扫一切跟老东西有牵连的人,他看见你,就能想起曾经的痛苦,他的恨发泄不完。”   谢春泽不出声,戚尘将他的脖颈咬出了血,脑袋埋进他的颈窝。   少年最缺爱的时候,他曾半夜闯进帝君寝宫,想质问他为什么对所有孩子都好,独独冷待自己。   却见满地横尸,一只神鸟目眦欲裂窝在角落,鸟爪上满是碎肉,纯白的羽毛肮脏染血,喉间是一声声痛苦压抑的哀鸣。   黎舒的心日夜被仇恨浸染,他杀不了老帝师,便杀帝师殿内一切跟他有所接触、沾染了他气息的人。   那是戚尘第一次得到父亲的怀抱,黎舒用翅膀轻轻抱住他,跟他说,自己今夜没忍住,杀了这么多帝师殿的人,若被老帝师发现,会很难办。   黎舒盯着他看,金眸里是那样殷切期望的目光,他便毫不犹豫地揽下这桩罪,对外宣称所有失踪的人都被他流放,嚣张地让老帝师猜,人都到哪儿去了。   从那开始,他便在帝君的期望下越来越顽劣,总受罚,被打得半死不活。   他发现,只要他在神界挑事,给老帝师制造麻烦,帝君就会高兴,在夜半的寝宫摸他的头,用赞赏的目光看着他。   那晚,帝君似乎被老帝师带去见了什么人,回来后眸中翻涌着比平时更盛的恨意,见他来了,拽着他的领子问他,为什么不帮父亲杀了那个老东西,为什么不救救父亲。   他当夜就潜进了老帝师的寝宫暗杀,毫无悬念地被抓住,押上斩神台。   帝君为了救他,将他贬为堕神,送到下界关押,眼中依然是对他的担忧与期许。   可直到遇见谢春泽,两人纠缠着回了神界,恰好都为帝君所用,他才意识到,从始至终,父亲都在算计他。   怕他不好好干活,便用爱和期许吊着他。   知道他缺爱,就给他一个能爱的人。   像是把他当那种很便宜很好打发的傻鸟。   他愤怒了好一阵子,从乐乐呵呵给帝君干活变成了冷着脸给帝君干活,没事还要骂他几句。   “我讨厌帝君,也讨厌你,谢春泽,你们是一类人,脑子都好用,知道怎么吊着我,那时候你突然进帝师殿做官,我恨死了你,都没舍得杀。”   谢春泽笑了笑,“所以你在十殿下渡劫的时候,故意设计一个跟我长得一样,被我师弟亲手杀死的反派,就是为了骂我?”   “你怎么知道是我设计的?”   “因为我脑子好用。”   “……”   “跟我走吧。”戚尘说,“神界太危险,堕神之域就很好,让你当帝后。”   看到不远处闪过的一抹黑色衣角,谢春泽微微弯了下唇,说:“这个之后再聊,九殿下,能先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你说。”   谢春泽从袖中滑出一个小瓶,拿了一颗药丸出来,戚尘一闻就知道是干什么的,“让我全身无力,你什么时候有了这种癖好?”   “今天高兴,玩点不一样的,庆祝一下。”   谢春泽把药丸递到他嘴边,见戚尘怀疑地眯起眼,他微笑,和声说:“放心,我不欺负你。”   戚尘总觉得有诈,不肯吃,谢春泽轻叹一声,把药丸咬进嘴里,用唇送,这才成功喂了过去。   他又拿出根绳子,推戚尘进屋,把他绑好按坐到椅子上。   戚尘期待地问他这是想怎么庆祝,会不会很爽。   “放心吧九哥,绝对酸爽。”   “?”   在戚尘惊恐的视线中,沈越冥唇角挂着冷笑,活动着拳头走进来。   一码归一码,戚尘假扮成他欺负凌无朝那事实在太过分,让凌无朝难过了那么久,这仇沈越冥说什么也得报。   他打不过九哥,只好委托师兄使了点阴招。   谢春泽让他下手轻点,贴心帮他关上了门。   -   黑蛟被两位战神救走,留在下界疗伤,帝君要下去找他们。   凌无朝惦记着什么时候把帝君身份调换回来,黎舒却跟他说:“帝君之位岂是儿戏?给你了便是你的。”   凌无朝僵在原地,目送着父亲离开。   沈越冥来找他,他紧张地把沈郎拽到一边,让沈郎教他怎么当帝君。   “……”   沈越冥哪懂这个,皱起眉,“他就这么走了?你才多大,怎么能当帝君?”   凌无朝猛点头,他只想在万兽司工作,每天招待各种小动物。   沈越冥领他去找师兄,谢春泽正在到处抓人,黎舒走前把肃清神界、清扫帝师殿的活交给了他。   听完他们的话,谢春泽笑了笑,“你们还不知道,黑蛟帝师被囚期间,拼着命把那颗快破壳的蛋护在体内,如今他得救,那蛋也刚被放出来,这么些年一直是暂停生长的状态。”   “黎舒得下去孵蛋、照顾情郎、蛋破壳了还得养蛋……好一阵子不回神界了。”   “不是……”沈越冥不死心,追问,“那帝君谁来当?”   “你夫君啊,帝后。爽不爽?”   “……”   沈越冥牵起凌无朝,两人面色一个比一个凝重,转身离开。   他俩去挨个拜访了凌无朝的兄姐们,问谁有兴趣做这万人之上的帝君,只有九哥有。   三人一起去找谢春泽,挨了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且不说这位堕神首领身份有多尴尬,让戚尘做帝君,他会把神界翻过来的。   “你捣什么乱?”谢春泽皱眉。   戚尘往他桌上坐,拿大黑翅膀扫他的脸,“谁让你不跟我回去,要留在神界做帝师。”   谢春泽歪头,避开他的翅膀挡脸,跟沈越冥说:“我记得三殿下回神界后,把那两颗蛋给你们养了?”   “是啊,我们家两只小鸟天天孵,都孵出感情了,前几天给三姐送回去,它俩自己又蹦跶回来,非要在我们家窝里住。”   “快破壳了吧?”   “快了,天天动呢。”   “这就好办了,”谢春泽点头,“如今几个皇子中,只有老三跟老十成亲了,刚好你们不生,新的储君就从老三这窝蛋里选。”   “还得等他们长大?”   “神鸟长得很快的。”   见沈越冥一脸不情愿,谢春泽笑,“你们先辛苦一阵,挂个名,反正折子都是送到我这儿,累不到你们。等这窝孩子大些了,就挑一个做小帝君,放你们自由。”   “那平时请假回家没问题吧?落仙洲刚恢复正常,我是洲主,得回去调度。”   “没问题,记得回来就行,神界很多活动都需要有君后坐镇。”   沈越冥羞耻:“你别说了!”   戚尘不甘心:“你别说了!”    第73章   那两颗蛋快破壳了, 变得异常活跃黏人。   凌无朝和胖胖很用心在孵它们,沈越冥偶尔过去摸两下,这就导致两人准备回落仙洲时, 两颗蛋说什么也要跟着。   除沈越冥之外, 落仙洲上入魔的人都恢复正常了。   不同于其他人受外力影响, 沈越冥是因为接纳了自己的心魔才导致入魔, 无法逆转。   也挺好的,他和凌无朝永远有着和彼此一样的红眼睛。   沈越冥回到落仙洲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嵇家兄弟的灵魂从小世界里召回来, 他们已经解除了被献祭的状态。   于是两人暂且分别,凌无朝肩上卧着小白鸟,抱着两颗白鸟蛋先行回了家——那座沈越冥爹娘留下的, 占地一百亩的大庄园。   没想到家里已经先行住进两个人。   沈影抱臂倚在树下,李清珩在不远处的桌前端坐, 两人吹着清晨凉爽的小风,正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   听到声响, 同时抬眸,看到拖家带口的凌无朝。   沈影视线从他肩头的鸟挪到怀里的蛋, 挑了挑眉, “三胎?”   李清珩朝小白鸟扫了一眼,“老大倒是白胖。”   “……”   沈越冥带着嵇家兄弟回来时, 爹娘正坐在桌前观察鸟蛋。   嵇玄璋惊喜:“这么快就生了?还是俩!可以啊师兄!”   嵇玄珂一怔,难以置信地望向桌上两颗蛋。   “说什么呢,不是我们生的。”   沈越冥四处搜寻凌无朝的身影,抬头一看,他漂亮的神鸟夫君正落在山茶树上,认真地给两颗蛋搭窝。   “啾啾~”   他仰头叫了声, 意为“下来歇歇,一会儿我给它们做新窝。”   “啾啾啾。”   神鸟也回了他一声,“两颗蛋正在破壳的关键期,我得亲自给它们搭出合适的窝,日夜守着它们。”   他早就孵蛋孵出了感情,沈越冥勾唇,仗着院里的其他人听不懂,继续用小鸟话问他:“你不会也要跟着睡窝吧,那我怎么办?只管你的宝宝们,不管我了?”   “我会把沈郎哄睡再来陪它们,不会冷落你的。”   “我可不好哄睡,这样吧,你把窝筑大点儿,我陪你们一起睡窝,这就是咱们爱的小巢……”   “咳咳。”   李清珩忽然咳了一声。   沈越冥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爹,你不会懂鸟语吧?”   “自然。”   “专门学过?你学这个干嘛。”   李清珩淡笑,“你连睡鸟窝这种事都干得出来,我懂鸟语有什么奇怪?”   沈影闻言皱眉,“家里又不是没地方住,干嘛睡鸟窝?”   “……没事。玄璋玄珂,来,挑个屋先住下。”   他带兄弟俩挑完房间出来,爹娘又在呛声。   “听说你发展不错,在地府有二十万大军?”   “二十万?”沈影瞥向沈越冥,“你跟他说的?”   “我……”   沈越冥心想,吹大了,估计娘不好圆,刚想找补,沈影就抱着胳膊往椅背上一靠,自信勾唇,“儿子那是怕打击你,故意少报,实际我有五十万。”   沈越冥:“……”   “你呢,李清珩?比我早两年离家,混得如何?”   “我?勉强比你高那么几十个层级,问问儿子,怎么求我的。”   沈越冥去娘耳边讲了爹现在的身份,沈影惊叹:“这不就是高级小弟?”   李清珩嘴角抽了抽。   沈越冥:“不能这么说啊,娘,人家这个地位,咱们常人已经很难企及了,这不是爹一直追求的吗?就这还看得上咱们娘俩儿,回家跟咱们一起住——爹,你请了几天假啊?”   李清珩咳了声,淡然道:“我时间自由,不受拘束。”   “哦……那多住几天?刚好我夫君跟两个师弟都在,咱们一家人齐了!”   凌无朝在树上“啾啾”两声应和他。   嵇家兄弟收拾好房间出来,恰好听见他这句话,嵇玄珂眼眶当即就红了,三两步瞬移过去抱住他。   “师兄!”   沈越冥没料到他这一抱,吓一跳,堪堪站稳去他背上拍了两下,“干嘛呢,喊得跟我死了一样……”   “师——兄——”   话音未落,嵇玄璋也飞扑过来抱他,沈越冥没接住,三人一起摔到地上。   嵇家兄弟守着他俩耳朵,一左一右跟他念叨,说,全想起来了,师兄就是他们从小崇拜的师父。   嵇玄珂心有不甘,咬着牙说,“这下凌无朝辈分更高了。”   凌无朝化作的神鸟恰好这时落地,鸟脑袋伸过来,轻笑道:“那玄珂叫一声?”   “谁要叫你!”   嵇玄璋毫不犹豫张嘴就来:“师……”   “哥哥!”   嵇玄珂不许他叫,捂着他的嘴把他拽走。   这边在闹,那边沈影和李清珩一起出了门。   沈越冥还躺在花树下不起来,凌无朝卧到他旁边,翅膀轻轻碰了下他的腰,问:“爹娘去哪儿了?”   沈越冥笑,“买菜,给我们做饭。”   他把大鸟揽进怀里,手掌轻揉温软的鸟肚子,“他俩从前都不会做饭,是有了我,才学着下厨。”   “两个天才,还总较劲,没学多久厨艺就突飞猛进,做饭一个比一个香,我小时候让他们喂得胖滚滚。”   他说着就去鸟嘴轻啄了一口,“一会儿让你尝尝他们的手艺。”   又正面怼着亲,凌无朝都看见他嘴唇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担忧道:“疼不疼?”   “没事。”   凌无朝化回人身,把柔软的唇瓣贴上去安抚了几下,刚要撤开,沈越冥就笑着按住他脑袋不让他离开,蹭着他的唇说:“干什么,接吻呢,不张嘴就想走?”   “爹娘一会儿回来了……”   “他们连买菜都得吵架,争论一会儿吃什么、谁来做,回来还早呢。”   “玄璋玄珂还在房里。”   “你怕他们看?”   凌无朝不找借口了,环住他的脖颈,和他交换了一个花树下的湿吻。   吻完,唇瓣还贴在一起,凌无朝轻喘着说:“我能感觉到沈郎很开心。”   “是啊,”沈越冥抚摸着他脑袋,“家里有爹娘,还有你,落仙大陆没了灾患,回神界后还可以每天见到师兄……最重要的,宝贝,一想到我们能一辈子在一起,我就觉得幸福,一生都圆满了。”   凌无朝弯唇,往他腿上坐,腰和他贴在一起,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脖颈。   “我也很开心,一会儿要和沈郎的父母一起吃饭,玄璋玄珂也在……沈郎,能和你相恋,是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我想再亲你一下。”   这种腻歪的情话也不是第一次说,每次听到心都酥软,沈越冥又笑着跟他亲了好几下,去他屁股上拍了一掌。   “黏人精,你再蹭下去,擦枪走火,咱们就吃不上热乎饭了。”   凌无朝显然已经先他一步走了火,脸颊微红,去他胸口揉了揉,在他耳边小声说,吃热乎饭前,想先吃点喜欢的。   沈越冥挑眉,“光吃这个?”   “嗯。”   “奶孩子似的……”沈越冥拽起他躲到树后,慷慨地扯开了衣领。   沈越冥靠在树上,微微仰头,任那颗柔软的银发脑袋埋到胸口。   凌无朝吃得欢,沈越冥也没放过小朝,膝盖不急不缓照顾着。   “宝贝……”他嗓音带了些低喘,“你说咱们俩谁先出/nai?”   他这是没理的话,自然是小朝能,他不能,说出来就是为了调戏凌无朝,看这张脸蛋泛起羞红。   忽然,齿尖咬住,轻磨了几下,带起沈越冥一阵颤抖。   凌无朝松嘴,唇瓣怜爱地蹭了蹭,“那就把沈郎xi/到出/nai/为止。”   沈越冥勾唇,“开玩笑。”   后来意识到不是玩笑,凌无朝上瘾了,不放他,问就是还没出/nai,沈郎急什么。   沈越冥总不能真给他出/nai,后来还是小冥争气,替他解了围。   哪儿的奶不是奶。   凌无朝给他拢好衣衫时还意犹未尽,红眸里跃动的兴奋的光,“沈郎只被吃这里就……好厉害。”   “没你厉害,”沈越冥捏了把他的脸,“淫。魔。”   -   在家里住了一阵子,沈越冥满意地看着家里三个孩子被爹娘的厨艺折服,顿顿光盘。   他在饭桌上低声跟他们说:“只有这种时候,我才希望爹娘多吵几架,他们这类人,争强好胜,每次吵完都会疯狂提升自己的厨艺。”   路过的李清珩听见了,朝他脑袋上敲了一下,让他去厨房学做菜。   他不想学,沈影直接握着锅铲出来强行把他拽走。   “来吧儿子,爹娘都会,你也得会,少在外面丢人。”   于是下一顿,整桌的菜都出自沈越冥之手。   他第一次做,卖相不太好,除了凌无朝吃得欢,剩下几人面有犹疑,一人夹了一小筷子意思一下。   沈越冥深受打击,不想在屋里待着自取其辱了,让他们慢慢吃,一个人出了门,跳上屋顶看月亮。   “沈郎不要气馁,好吃的。”凌无朝追出来鼓励他。   “那为什么他们都不吃?”   “他们都不懂美味,我觉得好吃。”   凌无朝抱住他胳膊,微笑道,“沈郎很厉害,初学就能做出这么多菜,你分明也跟爹娘、师兄一样聪明,还这么努力,好棒。”   “真的假的。”沈越冥被他三言两语捧得晕乎,唇角忍不住往上挑。   不管他做什么,凌无朝总这么崇拜地看着他,虽然知道凌无朝哄他的成分多一些,可有时候家里就是需要这么一个人,在你受到外界打击的时候给你温暖的鼓励和坚定不移的支持。   “宝贝……”他眼眶微热,搂着凌无朝亲亲热热来了几口,跟他牵手回房,决定坦然面对屋里四人的审判。   踏进房门的时候,他心里甚至生出那么一点孤勇,不禁想,原来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有了爱人的支持,再大的打击,他都无所畏——   嵇玄璋埋头苦吃,“好吃啊师兄!真不敢相信是第一次做,牛逼!”   沈影自得地夹了一大筷子菜,“是吧?我儿子,我亲自教的,能差?”   李清珩每个菜都尝了一遍,点头,“尚可。”   嵇玄珂直接端起最近的一盘丑菜,全倒进了自己碗里,无声告诉师兄有多好吃。   “……”   “完了。”看着满桌即将光盘的菜,沈越冥深吸一口气,低声跟凌无朝说,“我要分不清你们是真是假了,我要开始飘了,下顿饭我还想做。”   一个人哄就行,不要全家都哄着啊!   -   小鸟破壳了!   那是一个温暖的午后,两人早有预料,提前蹲守在树上,盯着窝里的蛋。   孵了这么久,沈越冥的心情紧张、激动,不亚于看着自己孩子出生。   不多时,两只光秃秃的小小鸟跳了出来,脑袋还各顶了一个蛋壳。   沈越冥失笑,“刚破壳这么丑?”   两只小鸟一起瞪向他,“啾啾啾!”   “说什么呢爹爹,我们是漂亮的小鸟宝宝!”   不愧是神鸟,张嘴就能吐人言。   沈越冥咳了声,纠正他们。   “我不是你们爹,听好了,两位漂亮的小鸟宝宝,旁边那个是你们小舅,我是你们小舅的夫君,等见了爹娘我再指给你们,别叫错了。”   两只小鸟一起歪头看向凌无朝,根本没把他的话听进耳朵里,只知道凌无朝是一直孵他们的人,甜甜道:“爹爹~”   沈越冥:“都说了别乱叫……”   凌无朝脸颊微红,忍不住要应声,咻的一下变成大鸟,把两个宝宝护进翅膀里,“那些亲戚间的称呼太复杂,刚破壳的小鸟听不懂的,沈郎。”   沈越冥还在跟他理性分析,“但这是三姐家的蛋,让他们叫咱俩叫习惯了,还怎么还给三姐……不合适啊。”   一只小鸟从凌无朝翅膀下探出头来,小眼珠泪汪汪,“爹爹这是什么意思?刚出生就不要我们了吗?”   凌无朝急忙心疼地哄,鸟脑袋轻轻蹭了蹭两个宝宝,“爹爹不是那个意思。”   凌无朝这么喜欢这两个宝宝,沈越冥也没再多说,在凌无朝的安排下去厨房给他们熬小米粥,被迫当爹。   神鸟幼崽长得很快,不过十天就毛绒绒的,羽翼丰满,变成了胖胖的五倍还大。   当然,这也离不开凌无朝每天嘴对嘴精心的喂养,沈越冥眼睁睁看着自己怕虫的夫君叼来各种大补的虫子喂宝宝,神鸟幼崽胃口大,有一天甚至还抓了两条蛇来给他们吃。   “父爱如山。”沈越冥偏过头,抹着泪感叹,“不枉他们叫你一声爹。”   “沈郎躲什么?”   此刻正是深夜,忙碌的大鸟爹爹安顿完宝宝,跳下来化回人形,想和自己坐在桌上的情郎亲热。   “没躲,”沈越冥在刚才偏过脸,让他的吻落到了脸上,解释道,“我怕惊扰爹娘,一定要在这儿亲嘴吗,宝贝?”   “他们都睡了,我用翅膀包住你,我们动静再小一些,没关系的。”   “好吧。”   沈越冥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把头偏回来,和他接吻。   刚叼过虫子又怎么样,嫁鸟随鸟,这都是正常的。   凌无朝隐隐知道沈郎不解自己对小鸟宝宝的狂热,因为沈郎是人,不懂大鸟看小鸟时的那种悸动,倘若两只小鸟可以变成人类崽崽,沈郎就会理解了。   第二天,凌无朝把两只长大的小鸟从树上叫下来。   两个宝宝继承了战神母亲的蓝色翅尾,一雌一雄,是两只白蓝色的秀气小鸟。   落地的瞬间化作人形,是人类孩童两三岁的模样,背后长着翅膀,抱住沈越冥的腿就叫爹。   沈越冥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没蹲下身往他俩头上摸。   看鸟和看孩子的感觉确实不一样。   爹娘本来都准备离开家,各回各的领地拼搏了,被这俩孩子缠着“祖父~”“祖母~”地叫了一通,一夕之间都不走了。   一家三口坐在一块儿,盯着不远处凌无朝一个人带俩孩子,各自沉默。   沈越冥率先开口,“我要是不过去一起带,是不是显得很不负责任?”   沈影咳了声,“是有点,要不认下?挺可爱的,你当年就长这样。”   她撞撞李清珩胳膊,“是吧?你在干嘛?”   李清珩在自己的宝囊中翻找,平静道:“做祖父的,不给些拿得出手的礼物,没排面。”   于是沈越冥在爹娘的怂恿下上前,跟前面三人组成了一家四口。   在落仙洲居住期间,他把鸟当自己的孩子养,上街买吃的买玩具,再买点好看的小衣服,全洲人都知道了洲主有两个不小的孩子,纷纷感叹神仙效率就是高,洲主才成亲多久啊!   他们的假期用完,需要返回神界,孩子都这么大了,回去肯定就要交还给三姐。   凌无朝抓着沈越冥的手覆到自己心口,问他能不能感知到自己的不舍。   沈越冥笑,“毕竟是你亲自孵出来,还是你一口一口喂大的,肯定舍不得……先回去再说吧,三姐家可不止这俩孩子,一窝呢。”   回神界后,两人一人抱一只小鸟,缓步去找段清。   怕小鸟反抗,还骗他们说是出去玩。   “沈郎是不是也舍不得?”   路上,凌无朝捂着小鸟耳朵轻声问。   沈越冥不可能让他看出自己不舍,那样他俩一合计,真该霸占三姐的孩子了。   “没事,”他洒脱道,“都住在神界,又不是见不着了,你要实在养上了瘾,咱们回去就研究研究怎么生……”   他凑到凌无朝耳边,低声说:“我也给你生两个,真的。”   凌无朝只心动了那么小小的一瞬间,拒绝道:“不要,会把沈郎撑坏的。”   到了三姐殿里,撞见好一阵鸡飞狗跳的场面,段清和闻穹被满殿乱飞的小鸟搞得焦头烂额,没空招待他们,让他们随便坐。   所有鸟蛋都集中在这段时间破壳,战神夫妻是青梅竹马的真爱,精力旺盛是一,俩鸟都能生是二,他们家小鸟多得自己完全养不过来,正合计往诸位皇子殿里一人送几只,让他们帮着养到成年。   “对了,十弟,我记得你家有两个,养得来吗?还要不要?”   凌无朝:“……不要了。”   沈越冥:“打扰了。”   -   帝师殿内,谢春泽重重放下笔,听耳边叽叽喳喳的鸟鸣声烦。   “能不能别在这儿养鸟?”   戚尘左右肩头各落着一只小鸟,头上还顶着一只,正在殿里蹦蹦跶跶地逗小鸟玩,闻言看了他一眼。   “凶什么,三姐送来的时候你一口答应,说一定视如己出好好教养,我在你这儿带我们的孩子,你还嫌烦了?”   谢春泽接任帝师的职位,每日忙得不合眼,满桌折子批不完,此刻实在没心情跟他掰扯,皱了皱眉,沉声道:“出去。”   看出他动气了,戚尘让三只小鸟闭上嘴,却不想离开。   谢春泽几日没歇,神经衰弱,余光看见他的身影都不能专注,笔杆敲了敲桌子,第二次说:“出去。”   这次戚尘很快离开了。   无人打扰,谢春泽专心处理完公务,准备回去歇,刚出帝师殿,就注意到旁边蹲着一只黑色大鸟,正对着面前的三只小白鸟说教。   让他们有眼色一点,别总吵吵,惹谢大人不快,又说,你们要学会撒娇服软,让谢大人和爹娘都喜欢你们,不要从小就变成惹人讨厌的鸟,不然你一辈子都会惹人讨厌。   三只小鸟太小了,听不懂他的话,蹲在地上歪着脑袋,被他说教得昏昏欲睡。   谢春泽过去,双臂把三只小鸟捞进怀里,屈腿碰了碰黑鸟的翅膀说:“没手抱你了。”   黑鸟化成生有漆黑双翼的九殿下,说:“我可以自己走。”   没走两步,发现谢春泽落在后面了,他又止步,回头问:“怎么了,谢大人不愿意跟我同行?你误会了,我又不回你殿里,我要回自己家——比你殿里大多了。”   谢春泽抱着鸟叹了口气,“九殿下,我连续工作了很久,回殿的路却那么长,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不用走路就能回去呢?”   那双金眸里的光微微一亮,脚已经不受控地走向他,面上却故作惊讶,挑起一抹玩味的笑。   “谢大人是在跟我撒娇吗?几步路的距离,要我把你抱回去?”   他走近了,谢春泽把脑袋轻轻撞进他怀里,“是啊,我这么累,还带着孩子,九殿下于情于理都该抱我回去吧?”   戚尘的呼吸泛起些奇异的兴奋,伸手一捞,便连人带鸟打横抱起,挥动双翼,飞向了神君殿的方向。   谢春泽看着怀里的三只蓝白小鸟说:“天行有常,皇族血脉因为黑蛟乱了,又被老帝师把控万年,终于破而后立,其他皇子都没有生育的意愿,储君全指着三殿下这一窝里挑,此后蓝羽便是正统皇血。”   戚尘垂眼,“因为绯羽的帝君爱上黑蛟,将后代血脉染杂,从那一刻起便违背了规律,皇子的颜色各不相同,预示着犯错的绯羽将被替代……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和以前一样,统一了一个颜色做皇血。”   谢春泽仰头看天。   他们正飞在半空中,他一仰头,戚尘就方便亲他。   “天上天到底是什么地方?”戚尘离开他的唇,问。   “我猜,是把控规律的地方,就像现在,老帝师死后,神界再次迈入正轨,其实什么都没变。只有我们记得曾经那些挣扎。”   “照你这么说,”戚尘勾起唇,改不了天生一颗爱看乐子的心,“若新的帝君也做了违背规律的事……”   “那便重复这一套,破而后立,乱后归一,自古都是这样。”   “谢大人很懂啊,看来这一千年没少学。”   谢春泽摸了摸怀里小鸟的脑袋,“做帝师上瘾,发现规律再参与其中更有趣,你说,咱们家孩子由我亲自教,能不能在将来的帝君争霸战中获胜?”   “不好说,”戚尘眯眼,“老十天生这么好命,傻鸟有傻福,他家的鸟会不会压咱们一头?”   谢春泽不敢说了解十殿下,却十分了解自己师弟,这个从小理想就是长大后能吃饱睡好天天开心的傻小子。   养养傻孩子得了,想培养帝君,下辈子吧。   “注意一下其他皇子,我师弟那儿不用管,他家的最没可能。”   “哦,”他顿了顿,补充,“二殿下家的也不用管。”   “……”   -   神鸟生长得很快,在各位皇子殿中教养了个把月,纷纷入学。   这天小考过后,家里两个孩子的成绩单送到了沈越冥手上。   他痛心疾首,把桌子拍得震天响。   “爹不求你们跟帝师殿里那三个一样长脸,但不能连你们二舅家那个傻子都考不过啊!他今天笑话死我了,都给我站好!翅膀收起来!别交头接耳!”   凌无朝把两个孩子往身后护,“沈郎,你太凶了,一次小考而已。”   “这是一次吗?我是不是说了,咱们练武的,文考不跟别人比,就跟你二哥家的比,他家那傻小子一看就好搞,就这还给我屡战屡败!”   凌无朝用翅膀包住两个孩子,皱起眉,“沈郎不要为了发怒而捏造事实,咱们五次里胜了三次,只是两次没考过而已,不算屡战屡败。”   “而且我们家孩子的战力向来碾压其他小鸟,都夸他们有战神之姿,是有很大闪光点的,你不要把他们批得一无是处。”   “不是,这一码归一码……”沈越冥憋了半晌,不好对爱人发火,重重叹了一声,“就是让你惯的!”   凌无朝让两个孩子赶紧走,别直面屋里愤怒的爹。   沈越冥的火没消,凌无朝坐到他腿上,用翅膀轻轻拍他的背,轻声问:“是不是因为二哥笑话你,你才这么生气?”   沈越冥看了他一眼,闷声回:“嗯。”   “那你想想,我们上回也笑话了他,孩子们要经受那么多考验,成绩起起落落,很正常的。”   “我知道,”沈越冥抱住他的腰,脸往他肩头埋,“二哥确实没什么,主要是九哥,他也笑我,他这阵子可太神气了,把这辈子的脸面都在三个孩子身上赚够了。”   凌无朝弯唇,“师兄毕竟是帝师,三姐送到他殿里的,必然是寄予厚望的几颗蛋,你跟他们比什么?咱们家小鸟开心就好,反正我们也不当帝君。”   他揉揉沈越冥脑袋,“沈郎最近总为这事发愁,我看了也心疼,该怎么哄哄你?”   “不用哄,就是他们新帝君一直悬而未定,总要考,我心里的胜负欲过不去,尤其是九哥,我一看到他就难受……他太爽了。”   凌无朝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开解他,跟他抱了一会儿。   好在沈越冥很快就自己想透彻了。   他哼了声,“其实我也没必要羡慕九哥,他能这么神气又不是靠自己,全凭……”   “什么?”   他冷笑,“嫁得好。”   “……”   -   小帝君之争终于落下帷幕,选中了谢春泽殿里的一只小鸟。   沈越冥在下面跟二哥蛐蛐,“其实早该定了,后面几次大小考的目的都是让咱们陪跑,给这小帝君造点成绩出来。”   凌轩跟他颇有共鸣,“是啊,差点给我家小子考吐了……你家那俩也是吧?我还撞见过他们约着逃课……”   一颗黑鸟脑袋幽幽伸过来,“聊什么呢?背后议论帝君,该罚!”   两人对视一眼,分头跑,戚尘不追二哥,就追着他啄。   他边躲避边喊道:“九哥你变了!你怎么屈服于皇权了!我还是喜欢你以前桀骜不驯的样子——”   一把撞进凌无朝怀里,他猛松一口气。   凌无朝揽住他,用翅膀抵挡了九哥的啄击,问:“九哥有没有收到父亲来信?”   黑鸟落地化回人身,“嗯,黑蛟帝师康复,适逢我们那只小蛟大哥的生辰,父亲让我们下去一起庆祝。”   -   黎舒与黑蛟隐居在一座避世的小岛上,九位皇子收到他的信后,接连都到了。   沈越冥见到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一看就是大病初愈,唇泛一丝极浅的血色,黑发,黑色竖瞳,颊边与眼尾生着玄色蛟鳞,右眼戴一个单片眼镜。   这便是帝师霍行云。   这男子气质沉稳,却不沉闷,因为半截舌头刚长出来,讲话时语气平缓,唇角挂着一丝友好的浅笑。   凌无朝牵他去拜会。   霍行云听说过他们的事,抬起手来,轻抚了他两人的脑袋,说,相识相知简单,相守却不易,祝愿他们今后幸福,顺遂。   沈越冥从不受人单向祝福,很快便祝愿回去,说现在没什么破事了,让两人后半辈子好好歇着,享受谈恋爱的时光,有什么事知会几个孩子给干就行。   凌无朝悄悄碰了碰他。   大概家风如此,他对长辈说话向来大胆,他们还不知道这位黑蛟帝师的脾性,沈郎这样,万一冒犯到……   霍行云却闷声笑了两下,对他说,正有此意,但在那之前,他得试试现任帝师的水平,才能安心歇养。   谢春泽还没到,凌轩遥遥来了句,沈越冥是他师弟。   话音刚落,沈越冥便惊恐地看着这位黑蛟帝师的竖瞳亮起来,缓缓朝他伸出手,“师弟也好,让我先来考考……”   沈越冥:“告辞!”   -   所有人都围观了在琉璃水缸里游泳的小大哥。   一只纯黑的小蛟龙,全身被黑冷坚硬的鳞片覆盖,有着和黑蛟一样的竖瞳,继承了黎舒的金眸。   沈越冥初见便低叹,“酷啊!看他的角,流着神血,将来怕是要化龙。”   戚尘“呵”了声,“大哥看起来好美味啊,我们鸟最爱吃虫子了。”   小蛟懒懒瞥了他一眼,尾巴一扑腾,扇了他一脸水。   他自讨没趣,大家都散了,他却仍留在水缸边,盯着里面的小蛟看。   这大概是帝君最宠的孩子,长得黑漆漆的,却受人喜欢。   这水缸看着舒服,里面还被精心造了景。   “你要盯我看到什么时候?”小蛟说话了。   “等我不嫉妒你的时候,我就不看你了。”   “为何嫉妒我?”   “我觉得父亲更喜欢你,不喜欢我。”   小蛟的视线越过水缸,看向他身后,“是吗?”   这声不是问他,戚尘下意识回头,黎舒正站在他的身后。   他笑了笑,“帝君什么时候来的?”   “你说大哥是虫子的时候。”   “……对不起,我开玩笑。”他背对水缸,面向黎舒,“我是不是很没教养?”   黎舒朝他走近几步,“是,可那时候,我就是需要一个没教养的儿子,有你替我发泄仇恨,我才撑到现在。”   “我是父亲的工具?”   黎舒皱眉,想了想,“可以换种说法,你和春泽一样,都是我的盟友。”   戚尘反应了一会儿,既高兴,又不高兴,“我们分明有更亲近一层的关系,你却只把我归为和他一样的盟友。”   “不,你确实比他更亲近。”   黎舒示意他看不远处,黑蛟帝师正在步步紧逼地试着新帝师的水平,谢春泽看着镇定,额前却肉眼可见地冒出一层细密的汗。   “猜猜他在干什么?”   戚尘随口回:“两代帝师交流切磋,拼才学?”   “他是小辈,若只是交流切磋,你父亲不会将他逼成这样。”   “那……”   “他向我们求亲,要一道和你的婚契。”   戚尘一怔。   黎舒勾唇,“交流切磋撞上求亲我儿,自然要好好卡他一卡,我让你父亲不必留情,他若接不住招,婚契我们便不给。”   “干嘛不给。”他喃喃,“也不找我说,直接找上你们。”   “给得太轻易他便不珍惜,待你父亲将他逼上绝境,让他慌一阵。”   黎舒抬袖,帮他把下巴处的水渍擦干净,“春泽一惯争强好胜,他会永远记得求亲时的艰难,你是他征服困难的象征,他日后绝不会轻易放弃你。”   戚尘低下头笑,“不愧是帝君,好算计,他若被逼急,不要婚契了怎么办?”   “你觉得该怎么办?”   “那我就倒贴。”   “……”   黎舒:“答得不好,重答。”   谢春泽靠着好用的脑子和强大的心脏得黑蛟帝君赏识,体面地从黎舒手里获得了和九殿下的婚契。   戚尘冲过来,刚要把他抱起来转上几圈,八姐戚梦就见缝插针,上前给他们推销姻缘殿的新业务。   只见她手里拿着一本画册不停翻动,上面全是某对已婚恋人的甜蜜画像。   “这是我们的模特例图,如何?九弟,谢大人,感不感兴趣?”   “新业务,”戚尘眯眼,“没听说过啊,姻缘神新批的?叫什么名字?”   戚梦神秘地笑了笑,合上画册,给他看封面的四个大字——神仙眷侣。   -   今日一家鸟欢聚一堂,黎舒让他们造个大鸟窝出来,一会儿大家一起进去,请画师来张全家福。   沈越冥闻言挑眉,跟凌无朝说:“你们家这群大鸟,那得造个多大的鸟窝?”   “没关系,大家造窝都很熟练,你一嘴我一嘴,很快就造好了。”   凌无朝化回神鸟原身,跟他说,可以去旁边等着,“造好了我会叫沈郎的。”   “不要。”   旁边就剩师兄跟黑蛟帝师,连黎舒都去忙活建鸟窝了。   “我怕他们考我。”   凌无朝轻笑,鸟脑袋蹭蹭他,“那沈郎要不要坐到我身上,我带你一起去采集材料,让你看看我们是怎么筑巢的。”   “好啊。”   沈越冥没少往凌无朝身上骑,但是坐神鸟还是头一遭,他夫君这么强壮,承载一个他绰绰有余。   于是他顶着其他大鸟惊疑的视线,厚着脸皮坐在凌无朝背上,在这座小岛上好好遨游了一番。   戚尘嫉妒他竟敢这么秀恩爱,不甘地鸣叫了两声,沈越冥前段时间被他家孩子打击的憋屈终于抒发出来,哼哼两声挑衅他:   “不敢找我师兄这样吧?我师兄也不会答应你,毕竟不是谁都像我们这么恩爱……”   黑鸟一翅膀把他扇下了凌无朝的背。   沈越冥本以为夫君会及时接住他,没想到凌无朝就这么飞在半空中,看着他直直下坠——背后一软,整个人陷进干燥柔软的鸟巢中,原来大窝已经建好了。   沈越冥这个视角看天,刚巧看见他夫君垂荡下来的漂亮尾羽,好色心又上来,躺着摆了个勾,引人的姿势,轻佻地吹了声口哨,问,这是谁家过路的漂亮大鸟,累不累,要不要来哥哥怀里歇歇脚。   漂亮大鸟是如愿朝他飞来了,可不止一只,而是算上黎舒在内的整整十只。   大窝建好了,大家都想试试软不软。   “等会儿!”   眼看着乌泱泱一群大鸟飞来,沈越冥收起自己勾。引人的做派,慌忙爬起身,却又三步一踉跄栽倒在软窝里。   不多时,他插着满头颜色各异的羽毛从鸟窝里爬出来。   ——美色误人,鸟色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