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和高危物种谈恋爱![快穿]》作者:柿宴甜   文案:   【有点闲有点钱战力巅峰攻X高危物种美强惨受】   星际令人闻风丧胆的一级执行官荆榕,外派执行多次任务后圆满归来,成为执行局唯一的单身青年。   在单位安排的第二十八次相亲活动失败之后,该执行官决定给自己找个老婆,并递交了带薪休假申请。   请假理由:找对象。   执行局:批准。   一年后,执行局打开了荆榕的发来的报告:“让我们来看看,我们执行官找到的结婚对象是谁。”   好消息:找到了。   坏消息:找到了。   该执行官找到的对象在各世界的身份如下:   ——001世界,唯一SSS级高危实验品0号,附言:潜逃中   ——002世界,无尽深渊世界的魔王恶龙,附言:刚吃了一百个人   ——003世界,星际通缉令首位的劫掠船海盗,附言:正在劝说其归还执行局货物,被打劫   ……   执行局:“…………”   执行局两眼一黑关掉了恋爱报告。   *   冰原震动时,他对深空说:“嗨,老婆。”   巨龙自冰封的深空俯身,轻贴他的脸。   1.快穿(也可能是慢穿)1V1,受自始至终是一个人,当龙龙时也没有吃人——   2.双苏攻宠受,基本上都是养老婆的故事,老婆会回巨大粗箭头。   3.祝友友们阅读愉快。   内容标签:强强 系统 快穿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荆榕,每个世界名字都不同的玉 ┃ 配角:伟大的626专员,小世界NPC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执行官跟高危物种跑了   立意:所有黑暗与悲伤都应得到洗清与治愈 第1章 高危实验体   “还是没有联系上那个人?”   奥尔克帝国的寒冬一片寂静,宫殿猩红的地板上,王储莱恩斯焦急来回的脚步声无比清晰。   “莱恩斯殿下,裁决者11号的驻扎地被冰雪覆盖,我们的联络人员要爬上那座雪原,已经非常艰难了,等前方联络成果发回来,大约还要很长的一段时间。”   ”哼,也亏那个人能在那种鬼地方呆那么久。“   莱恩斯王储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他最好是已经死了。告诉联络队,继续找!是死是活,我都要知道!”   这封回电到达的第二天,联络队到达了雪原。   他们装备齐整,却在雪原的入口处停了下来。   极寒的深风从峡谷深处悚然劈来,他们没有勇气继续向前了。   这里根本就不像人待的地方。除了谷口一处像是补给点的破旧木屋以外,丝毫看不出有人活动的痕迹。   没有人在家,可是如果这个天气里进了雪原,结局只有一死。   “我们……还找吗?”队伍里最小的成员声音有点颤抖,“我还……没见过裁决者是什么样。”   领队年龄最大,他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哪怕他是裁决者,也不可能在这种环境里一个人出去这么久,他可能已经死了!”   他话音刚落,“啪”地一声,有人在木屋翻出一个破旧的电调,不小心按到一个按钮。   电台滋滋了一下,开始播放帝国的某个频道。   有信号,电池还剩不少电,这证明木屋的主人不久之前刚刚使用过。   联络队的其他人面面相觑。   “他刚离开不久?”   有一个人开口打破寂静,“可我没有感受到他的精神力活动痕迹。”   他环视四周:“正常人类活动,总该留下一些精神力的残余……”   “看来,那个传说是真的。”一位联络员压低声音说,“裁决者11号被流放到这里的原因,就是他根本就没有精神力……”   没有人接话。   即便这是帝国上层秘密流传已久的传闻,但还是没有人敢公开议论一个裁决者。   “现在该怎么办?”年纪最小的队员怯生生提问,“在这里等吗?”   “都别说话,听听他在听什么频道。”   另一人上手,将声音拧大,“如果能从电台上找到线索,或许就能知道他去了哪。”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屏住呼吸仔细聆听。   听了半分钟后,有人忍不住了:“这他妈是什么——”   电台清晰甜美的女声播放道:“缘分就在此刻,以上征婚者的宣言有没有打动你呢?欢迎致电首都第一电台,我们将为您安排一场甜蜜的约会……”   “这是帝国征婚频道……”   *   此时此刻,遥远的冰原另一侧,雪已经停了。   这里是奥尔克帝国的极寒之城,曾经这里也是繁华的工业地带,如今它已经被深达千米的冻土厚厚地覆盖住了。   最后一片雪飘下的时候,万丈冰层裂开一条巨大的缝隙,带起汹涌的风声。   一个黑发黑眸的青年站在缝隙的尽头,垂头屏息,望着冰层之下。   冰层下是深不可测的阴影。   一阵骇人尖锐呼啸从裂隙中升腾,喷出遮天蔽日的雪雾,瞬间包裹了青年。   但那刺耳的尖啸声却忽而戛然而止了,天地陷入诡异的寂静。   雪雾缓慢的坠下去。   裁决者11号荆榕,仍然站在裂隙的尽头。只不过此时他手中多了一具、或者一条类人生物的躯体。   这个生物有鳞次栉比的鱼尾,一张青灰色扁平的脸,它的喉咙被荆榕死死地扼着,无法再发出半点声音。   “626,帮忙查一下这是什么。”   荆榕开口了。“认不出来。”   他身边空旷无人,本应只有风声。然而片刻后,一道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系统626号为您服务,您手里的这只……这条,是被重度精神污染后的人鱼。”   系统626翻着自己的生物库,“这个世界的人鱼保留了布满坚硬突刺的体表结构,它们拥有一定的智慧,但攻击性却很高,在这个冰原里也属于非常危险的鱼类。”   “当然,这个世界的人鱼和传说中的美人鱼已经毫无关系了。”   荆榕若有所思,他捏着人鱼的脖子,开始仔细看它的脸。   这个过程对他来说似乎有些困难。   辨认了好一会儿后,荆榕说:“确实不好看。”   听到这句话,丑人鱼愤怒挣扎了一下。   RNM,人(鱼)身攻击!   荆榕松开手,让人鱼落回冰层之下的缝隙里。   人鱼怨恨地看了他一眼,飞快地游走了。   系统626听声音像是刚睡醒:“你不眠不休追了三天,就为了抓这个?”   荆榕拾起地上的装备包,在里面翻出一块压缩饼干,一边吃一边说:“有一天夜里,我看到它从我脚下游过,鳞片的颜色我从未见过,我想看看它长什么样子。”   系统626沉默了片刻:“哥。”   系统626:“咱要是实在找不着对象,就回去相亲吧。”   寒风刮着,626由衷地为自己的同事感到心疼:“相亲见的对象,起码还是个人。”   荆榕:“…………”   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再多的解释都已经是徒劳的。   作为宇宙执行局的一级执行官,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确实是找对象。   在这之前,他已经经历了二十八次失败的单位相亲,成为了执行局唯一的单身者。   为了获得一个对象,他向执行局请了带薪假期,开始在各个小世界寻找可以结婚的对象。   出于世界线稳定的考虑,他每次穿来世界的身份是随机生成的,部分系统功能也对他关闭。   只是目前这个世界,他已经来了一年了,仍然在雪原里打转,每天和各类被污染生物大眼瞪小眼。   因为在这个世界里的身份特殊,他暂时只能呆在这个地方。   “回去吧。”啃完压缩饼干,荆榕站起身,“今天从峡谷方向来的风气味不一样。发生了什么?”   系统626搜寻了一下地图:“地图显示今天有客人来访,不是一个,而是很多个。”   荆榕挑起眉:“来访者?”   他的身份和位置,只有少数人知道,如果有人能够找到他,那么必然来自遥远的首都。   系统626说:“暂时不清楚具体身份。王都好像发生了一些事情,我能探测的范围很有限。你知道,我也在休假中,只能打探到这些消息。”   荆榕若有所思,望向遥远的雪原尽头。那里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   当荆榕一个人背着装备出现在雪原入口时,联络队的人都跟见了鬼一样。   “请坐,喝点热水?还是热可可。”   荆榕坐在椅子边,伸手摆好一排铝杯,随口问道。得到答复后,他开始依次往杯子里添加可可粉末。   热水汩汩往水杯里聚集,雾气湿润了他乌黑的发。   其他人都偷偷打量着他,每个人的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一些惊异。   荆榕和他们印象里的裁决者完全不一样。   荆榕十分平静,甚至……太平静了,少了一些印象里裁决者的肃杀和恐怖。   荆榕对他们好奇的目光视而不见,他泡好可可粉,依次分发给众人。   领队接过他手中的杯子。不知道为什么,尽管那双眼风平浪静,但直接对上荆榕视线的一瞬间,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荆榕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领队努力掩饰自己的尴尬:“非常感谢您的接待……裁决者十一号,我们是来通知您的,接到陛下密令,首都有一个十分紧急的任务等待您加入。”   荆榕并没有立刻回答,发完最后一杯热可可后,才淡声问道:“什么任务?”   他的声音表达了他的不热衷:“如果不清楚任务内容,哪怕是陛下密令,我也有权利拒绝。”   按裁决者法令,最高级别的裁决者可以拒绝王室的命令。   荆榕并不是什么好事的人,眼前这些人显然从首都带来了棘手的任务,这和他的带薪休假计划并不相符。   似乎预想过他的态度,领队递来一份厚厚的牛皮文件袋,将声音压得非常低,绷紧的声音里带着紧张。   “有SSS级别高危实验体潜逃了。”   听见“SSS级”,荆榕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系统626也在他的意识领域跳动了一下。   刚刚一直沉默的626开口说:“SSS高危级别实验体,以这个实验体的命名来说,这个世界的没有足够精神力等级的人和他抗衡。”   “现在最高级别的王族精神力者,也只有SS级而已。”   系统626:“我不建议你贸然进入这条任务线。这一定是一条和大世界线紧密相关的大线条。”   荆榕赞同626的意见。   他在多个世界执行过重大任务,对这种关键人物有着相当的敏锐察觉。   没有宇宙执行局的要求,他一般没有插手世界线的意愿。   一般得加钱。   而他现在只是带薪休假而已,不必卷入太多的因果关系。   荆榕随便翻了几页,正想将文档还给领队时,视线却忽而停在了一张照片上。   照片是高清的,色彩还原得极好,也是唯一一张五官清晰的照片。照片里的青年低着头,身上布满伤痕,手脚都被镣铐磨出深深的血印。   平心而论,这是一张十分美丽又残忍的照片。   但荆榕没有太大波动。   他有极其严重的脸盲症,对人类或类人五官的感知无限趋近于零。   吸引他视线的是那一头赤红色的凌乱长发,监狱的冷光都透不过这一抹怒燃的赤红。   在去过的无数个世界里,他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发色。 第2章 高危实验体   “你真的想好了?”   系统626在房间里上下翻飞,注视着荆榕。“只是觉得高危物种头发颜色好看,就决定去一趟首都,这个决定是不是太过随意了?”   荆榕半跪在地,视线清点着他的医疗和武器箱:“是有点。”   “……”   626无语了。   这哥们有病。   而且病得十分有自知之明。   荆榕清点完毕,一身轻装站起身:“来了这个世界一年多,还没有去别的地方看看,我也想趁世界线进入混乱之前,多去几个地方看看。”   他依次确认了小木屋的发电设备和发信设备的关闭与回收,关掉唯一的灯,将窗户往下压实。   透过玻璃可以看见,联络队成员已经整装待发,在雪地里排成了队列。   这些访客的到来,已经意味着,在不久后的未来,这片地方最后的静谧也将消失。   荆榕喜欢这片雪原,愿意将它暂时留在这里。   “你跟他们一起回去?”626也打量着这些人,“他们都是一些孱弱的人类。恐怕会拖慢你的脚步。”   “我跟他们一起回去。”荆榕回答,理由很朴素。“我喜欢坐火车。”   626在这个理由面前退让了:“好吧,我也喜欢坐火车。”   奥尔科帝国有一条由北到南,横跨国境的火车专列,每半小时一趟,昼夜无休。   荆榕踏上头等舱专座,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他与联络队的成员并不是第一批来到这届车厢的乘客,荆榕刚坐下不久,车厢尽头忽而闯入几个一身漆黑、训练有素的人。   他们一进来,车厢里立刻变得鸦雀无声,连空气都好像凉了几度。   荆榕将视线从窗外移到来人身上。   黑隼肩章,漆黑的作战服,充满威慑力的手提箱,他们到来这列车厢,如同死神布下一道阴影。   这是两个裁决者。   那两个裁决者一前一后,无声坐在了荆榕对面的位置上。   他们的视线落在荆榕身上。   出于对同类的敏锐察觉,其中一个金发的裁决者开口了:“您好。”   荆榕礼貌点头:“你们好。”   “您也是裁决者?”金发问道,“也收到了来自首都的召集令,对吗?”   荆榕点点头。   “我就说会是这样。”   另一个褐色头发的裁决者松了一口气。   他从大衣中掏出一瓶酒,“咔哒”一下拧开。“很高兴能在这列火车上遇到同事,我们本以为只有我们这样的实习裁决者才收到了命令。”   金发抱怨道:“听说是首都的实验体出了事——那群该死的,低贱的罪岛人!要我说,他们就该被杀干净,这样他们就无法作乱了。”   “他们都是疯子。”褐发摇头说道,“就是因为他们的叛乱,这场战争才迟迟无法结束。”   车厢里安静了一会儿。   或许是发现荆榕一直没有说话,金发又看向他,语气里带着几分好奇:“先生,你上过战场,杀过罪岛人吗?杀过几个?”   荆榕摇摇头,惜字如金。“没有。”   金发忽而兴奋起来,伸出手,指向荆榕身边的车窗。“您看,车窗是不是有一些爆破的痕迹?”   “这趟列车是我们的战争专列,去年,曾有一伙窝藏在首都的罪岛人试图炸掉车厢,当时有一个实习裁决者在场,他的精神力瞬间杀死了他们所有人,这是那位裁决者留下的痕迹。”   “听说那天死了一地的罪岛人,满地的血比他们的头发还红。”   荆榕闻言,视线落在车窗边。   车窗上确实残留着一些精神力的痕迹,但荆榕脑海里浮现的并不是金发裁决者描绘的场景,而是来之前他匆忙看过的几眼世界观。   荆榕对这个世界有大概的了解。   大约十几年前,罪岛发生了严重的叛乱事件,王室立刻决定镇压,派出军队源源不断地奔赴前线。   当时的叛乱已经肃清,罪岛领导反叛的诸侯都已死去,但仍有不少叛乱分子持续进行着抵抗,其中有些人被处死,有些人被抓回首都实验室,进行着精神力的实验。   这场战火延续至今,消耗着整个帝国的人力物力。   不论如何,所有人都认为,罪岛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是理所应当,这是罪岛人应该赎的罪。   对于这些新上任的实习裁决者来说,这是守卫之战,代表了裁决者的尊严,他们没有一个不梦想着上场杀敌。   而对于荆榕而言,这是无数个世界里,最平常普通的一场战争。这样的事,在他心底连一丝波澜都不会留下。   列车摇晃起来,轰鸣着驶向远方。   首都也在下雪。   鹅毛一样的雪片纷纷扬扬坠落,冻结人的呼吸。   这是一个阴暗、潮湿的石室,耳机里传来的无线电声极其模糊又刺耳。   “王室密令集结,全国裁决者正在向首都汇聚,一定要抓到逃离的高危实验体,首都将布下天罗地网。”   手上的镣铐十分沉重,限制着室内人的行动,但他依然保持着扶住耳机的姿势,一绺赤红的头发垂落下来,成为昏暗石室的唯一亮色。   “对还在实验室和牢里的罪岛人严加拷打,一定要问到那个实验体的下落。”   “就让裁决者去对付罪岛人,他们清楚,只要裁决者出动了,所有的罪岛人都将遭到血洗,一个活口都不会留的,这就是反叛的代价!”   听到这里,那双苍白消瘦的手忽而用力地颤抖起来。   那颤抖不是来自恐惧,而是来自暴怒。   SSS级别的精神力瞬间激发,周围的空气剧烈沸腾震颤起来,空气中充满了翻涌的血腥味。   *   荆榕是午后到达的。   奥尔克首都的街头重兵把守,所有人流密集的地方都有巡查队。   那两位实习裁决者在荆榕身后下了车,看见这样的景象后,才有点震惊地反应过来。   “首都动用了这么大的阵仗?那个实验体是有多可怕?”   “谨慎为上,不管怎么样,所有的裁决者都已经集结,我听说,莱恩斯王储也带领了先遣队参与了抓捕行动。”   “莱恩斯王储?那岂不是胜券在握。王储可是有着双S级别的精神力!”   人群听见这个话题,立刻起了一些小小的沸腾。   莱恩斯王储在民间的支持率非常高,在成为王储之前,他也曾是裁决者队伍里的一员,亲自斩杀了上一任罪岛反叛的头领。   系统626有几分同情地说道:“看来他们还不知道这个实验体的威力。王室向他们隐瞒了实验体的精神力级别。”   荆榕耸了耸肩。   他对火车站的寒暄并不感兴趣,更何况,他在这里并没有熟悉的人。   他正准备离去时,忽而被身后一个人叫住了。   “裁决者先生,请您等一等。”   叫住他的人穿着皇家近卫的制服,身姿笔挺,五官……可能是挺好看。   荆榕发挥稳定,依然对五官没有识别能力,他看向他,眼里是真诚的疑惑。   对面的人忍了忍,压低声音说:“我是莱恩斯殿下的秘书,乔森。”   荆榕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还是没有印象。   这不能怪他,进世界时他顶多扫了扫资料,记了一下自己的身份就差不多,剩下的一个人都没记住。   这种时刻,只能靠626了。   但偏偏626像是摸鱼去了,不论荆榕如何敲打,都没有动静。   见他不说话,秘书脸上浮出一些尴尬:“不、不记得也没关系,殿下让我过来,是想问您,您这次从远方归来,在居住的地方有没有什么打算。”   终于到了荆榕会回答的部分,他说:“我打算在附近找一家旅馆。”   他声音很淡,神情更淡。   整个火车站都挤满了裁决者、军人和皇家近卫,只有他一个人仿佛是带着冰雪来的。   乔森听了他的回答,好像更尴尬了:“您不回家住吗?殿下他想邀请您共进晚餐。”   这题荆榕也会,他没经过思考,随手挥了挥:“不必了。”   对话就此终止。   荆榕神情平静,似乎天然没有解释的习惯。   乔森亚脸色涨红,片刻后才磕磕巴巴地说:“知、知道了。”   荆榕认定对话已经结束,抬眼看了看,往出口处走去。   走出几步后,他忽而又走了回来,看向乔森。   乔森下意识捏紧了手指。   荆榕问他:“附近哪里有卖烟的地方?”   一阵失落袭上乔森心头,他努力保持着神情的镇定,指了指远处一片街区。   “那边有卖,但接近贫民窟,您要小心。”   荆榕向他礼貌地点头:“多谢。”   荆榕本身并没有太多抽烟的习惯。   在大世界执行某些高压任务时,他偶尔会点燃一根,让自己神志清醒。   但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抽上的烟,又是在哪里学会的这个习惯。   习惯就是习惯,保留下来了,就一直跟随在身边。   街边的自动售货机出了问题,荆榕按了几下代表烟草的按钮,没有反应。   就在这时,系统626摸鱼回来了:“哈喽,我回来了。”   荆榕脾气很好:“回来挺快。”   系统626没有理会他的嘲讽:“你知道刚刚叫住你的人是谁么?”   荆榕虽然重度脸盲,但他的记忆力是很好的,他说:“叫乔森,我二哥的秘书。”   如果有任何人此刻在他身边,都会为这句简单的话中所包含的信息量感到震惊。   不过荆榕现在孤身一人,自然没有人窥探他在这个世界的身份。   “你就知道这个?”   系统626给他发送了一个电子表情,一脸贱样,“他本来有机会成为你的未婚妻。” 第3章 高危实验体   “是么?”   荆榕回答道。   系统626对八卦一向极有兴趣:“他是公爵家的长子,年龄也和你相仿。在你们少年时期,王室本来为你们订下了婚约,他也同意,只是后来,他发现莱恩斯的精神力是双S级别的,而你迟迟没有展现出精神力。”   “所以他主动退掉了婚约,去勾引了莱恩斯,如愿成了王储殿下的身边人。”   听完这段故事,荆榕说:“很精彩的故事。他做出了一个理智的选择。”   系统626看着他平静的表情,第无数次感到无语。   “我还没说完,在他以为已经不会再想起你的时候,一道召集令却将你送了回来,他按捺不住自己,主动过来接应你——”   626一边绘声绘色地描述,一边大声质问荆榕:“难道你没有看到乔森眼底的隐痛,没有看到他欲说还休的神情?很显然,他发现他还爱着你。”   荆榕思考了一下。   由于脸盲,他显然是完全没能理解对方的神情。   荆榕客观评价道:“我收回我的话,他已经做出了选择,再为此痛苦,这并不理智。”   626说:“但他还是很好看的,我相信只要你愿意,他就会跟着你回到雪原。你不是很想找到一个老婆么?”   人就是这样矛盾的生物,很多选择做完之后,才会意识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一个精神力双S的王储殿下,和一个因没有精神力而遭到王室放逐的无名王子,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前者。   这并不能怪谁,世界线如此生成。   在雪原的日子太长,连荆榕自己都几乎将这个身份忘记。   荆榕检查了机器,确认了自动售货机就是坏了。   他站直身体,略微思考了一下系统那句“只要你愿意”。   他笑了一下。   “我不愿意。”   奥尔克首都夜晚的街头,雾霾很重,战争列车彻夜鸣笛,煤炭燃烧的浓烟肆无忌惮排入下城区。   荆榕闻惯了雪原凛冽的寒风,急需一些烟草的气味。   626:“去下城区买么?”   “去吧。”   荆榕看了一眼天色。天已经暗了,浑浊昏暗的天空中已经开始出现星子。   由于高危实验体逃脱,从几天前开始,奥克斯首都就已经实行了强制宵禁。   不论是贵族区还是下城区,所有人一到夜晚都不得出门,连王室成员都不例外。   能够自由行动的人,只有军队和裁决者。   荆榕向下城区走去。   几分钟的距离,周围已经明显寂静了下去,一点人影都没有。   周围的房子都十分破败陈旧。   下城区大多数店铺都是直接开设在居民家中的,他们并没有多余的金钱购买店面。   宵禁时,开着的店都必遭盘查,因为这个理由,荆榕遇到两家百货店,都是已经打烊,没来得及关门,故而不做他的生意。   周围已经很黑了,荆榕没有放弃,漫无目的又往深处走去。   626发出嘲笑:“哥们,烟瘾挺大啊。”   荆榕没理它。   他并不熟悉下城区,凭着直觉乱选,拐了几个弯后,终于又有一户亮着灯的店铺出现在眼前。   荆榕刚一走近,便发现这并不是一个百货店,而是一个洗衣店。   店里不大,门口横着一个玻璃前台,上面放着账本。越过前台可以看见里面的情况——里边坐着五六个人,正卖力地搓洗衣服,靠墙的地方挂着刚洗净的床单、衣物。   听见有客人来,里屋走出来一个胖胖的老板娘,她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问荆榕:“这位客人,洗衣服吗?”   荆榕现在就想抽烟,他将一枚金币放在柜台上,口吻很有礼貌:“不洗衣服,您这儿有烟吗?”   老板娘狐疑地看了他一会儿,又看了看柜台上的金币。   胖老板娘犹豫了一会儿:“客人,只有我丈夫平时抽的卷烟,很粗的烟草。”   荆榕说:“什么烟都行。”   胖老板娘又打量了他一下,或许觉得眼前的人的确是个再抽不到烟就会死的烟鬼,给他让了一条往里的路:“那您在这儿稍等一会儿,我去给您拿烟。”   荆榕点点头,跟着她走了进去。   这个店铺不大,里边只有三三两两洗衣服的伙计,头顶的灯有些年头了,黄光昏暗,让人不免有些昏昏欲睡。   626忽而说了一句:“见鬼。”   荆榕问道:“怎么了?”   626:“他们都是红头发。”   荆榕抬起眼,视线再次落在里边的人身上。   虽然每个人都围着围裙,戴着头巾,但如果仔细辨认,能看出每个人赤红的发尾。   这是一屋子的罪岛人。   荆榕并不意外:“罪岛人在首都遭受着歧视,下城区必然是他们生存的唯一聚落。”   626接着说:“那么,你知道这屋子里实际有多少人么?我的执行官大人。”   荆榕微微眯起眼。   休假的时光并没有洗去他在大世界里征伐出来的敏锐。   他的视线落在靠近柜台的一个角落。那里晾着一匹雪白的窗帘,正随着夜风缓慢摆动。   就在此刻,外边的巷子里忽而响起一阵剧烈的脚步声和喘息声。   一个一头红发、大约七八岁的孩子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荆榕只扫了她一眼,便看见了她赤着一双脚,浑身都布满伤痕。   这个孩子一进来,立刻有一个洗衣工站了起来,将她护住,接入了里间。   全程都没有人说话,但荆榕感觉到,作为一个闯入的陌生人,他的存在变得有些尴尬。   所有人的视线都往他这个闯入者的身上聚集起来。   气氛变得微妙。   荆榕视若不见,仍然平静地坐着。   片刻后,胖老板娘终于从里屋出来了,她拿着一盒卷好的粗烟草:“实在抱歉,先生,我们只剩这些烟草了,请您把您的金币收回,我们没有能力找您钱。”   荆榕站起身,接过烟草,说了一句:“不用找,多谢。”   见他准备离开,放在他身上的那些视线终于收了回去。   然而,荆榕还没走出几步,几道手电筒的强光忽而刺了进来。   两名穿着皇家近卫服的士兵走到柜台前,看到他,立刻用严峻的口吻问道:“请你如实回答,有没有看到一个红头发的小女孩跑进来?”   这一刹那,屋内仿佛有不可言说的紧张氛围在悄然滋长。   荆榕低头点燃一支烟,表情很随意:“怎么了?”   “她是我们在找的重要目标人物,我们正在寻找的高危实验体,极有可能就是她背后的组织帮忙藏匿的!每个奥尔克公民都有义务说出叛徒的去处!”   空气寂静了起来。   荆榕抽完一口烟,才慢慢说道:“我没看见这样的人。我只是过来买烟的。”   “买烟?”   其中一个军官听见了关键词,他狠狠的皱起眉:“你是什么人,竟敢在这个时候来下城区闲逛,不知道宵禁吗?”   荆榕抬起眼。   这一瞬间,军官觉得自己像是被捅穿了精神领域。   一阵巨大的恐惧袭上他的心头。   这种压迫力十分干净纯粹,凛冽如同冰原寒风,它甚至不是精神力的压制,而是一种纯粹的、仿佛来自异世界的压迫力。   “你、您是……”   另一个军官立刻发现了异样,他低声问,“裁、裁决者吗?”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尤其是屋内的人,他们全部震惊地抬起了头,眼底是压抑翻涌的情绪。   “裁决者十一号,今天下午刚到,还没去报道。”   荆榕的声音很平淡,“抽完这根烟我就走。”   “不知道冒犯了裁决者,实在非常抱歉!”两个军官大声道歉,“既然是裁决者在这里,那么我们去别的地方追查。”   荆榕用眼神送上了诚恳的致意:“祝你们成功。”   两个军官走了。   荆榕仍然站在洗衣店里。   包括老板娘在内的所有人,都紧紧地盯着他。有一个洗衣工偷偷伸手,用力捏住藏在暗处的武器。   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荆榕的视线落在刚刚的那片白色窗帘上。   洗衣房的地面脏兮兮的,混着各种肥皂水,地面是黑色的,可是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黑色的地面上夹着星星点点的深红色。   白色窗帘的底部,有血在缓慢地、一滴一滴地落下,激起热气。   荆榕和窗帘后的人不过一掌之隔。   626号:“你觉得,窗帘后的人可能是SSS高危实验体本人吗?”   荆榕说:“我认为是。”   626号:“那你猜,你是不是随时可能死于这位高危实验体的,高能精神力的爆发?”   荆榕心态很平稳:“我想是的。”   他去过那么多世界,还没有一次是被世界线关键人物弄死的。   现在眼看着快了。   事态紧急,先跑为妙。   如果因为买包烟而死在这里,对象也没找到的话,他会被626笑一百年。   荆榕深吸一口气,礼貌地对老板娘说:“打扰,我走了。”   “裁决者先生。”   荆榕跨出店门,听见老板娘叫他,似乎想要确认什么。   荆榕没有回头,往后挥了挥手:“今天我休假,多谢你的烟。”   夜风带走了最后一丝烟草的余味。   洗衣房的人私下张望之后,确定无人,将门窗都关了起来,随后赶紧撤下晾着的窗帘。   窗帘之后,一个戴着镣铐的年轻人满脸苍白冷汗,正无力地靠在墙边。   他身上伤痕累累,手上的镣铐仍然没有解开。   “快拿药包扎,首领的伤很严重。”   立刻有人拿来医疗箱,半跪下来,给被人扶着的青年包扎。   看到他的伤痕,负责急救的人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那些该死的裁决者,下手太狠了!”   “是莱恩斯干的!”刚刚的小女孩走出来说,“他们已经用上了精神污染武器,就是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   “他妈的,我们跟他们拼了!”   “大卫,冷静。”   一道沉稳的声线出现了。   重伤的青年睁开了眼睛。   他赤红色的头发已经沾满了血污,视线却仍然沉着凝定。“我们远没有到覆灭之时。”   “我身上带着定位器,无法消除,他们很快会找过来,天亮之前我会离开这里。”   青年每个字都说得十分清晰,“你们按原先计划,离开这座城市。你们在这里,只会成为我的累赘。”   他的声音平静有力,不容质疑。   正是这种平静,让他拥有了率领众人,令人信服的力量。   “但,这个时候出城,安全吗?”   有人显然想起了刚刚的人,开始犹豫,“首领,刚刚那个裁决者……会不会有问题?他为什么就那样离开了?”   “他感觉到我了。”   青年压低声音说。   汗珠浸透了他赤红色的头发。躲在窗帘后的时候,透过缝隙,他能清晰地看见那个裁决者11号的样子。   有一刹那,他几乎要暴起,想要猛地掐断对方的脖子,但他最终没有这么做。   那是个相当英俊的年轻人,是一张陌生而安静的面孔。   黑发,黑眸,他一边抽烟,一边垂眼看着地面。   他知道裁决者在看自己的血。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裁决者。 第4章 高危实验体   “刚才真是危险。”626说。   “是啊。”   荆榕深吸一口气,手上的卷烟火光骤盛。这烟还剩一半,但他决定不抽了,把剩下的一半塞回了烟盒。   626说:“我是说那个高危实验体。”   荆榕在夜色中走着,抬头寻找可以落脚的地方:“你是说我对他很危险?我不会对他动手的。”   不干扰本有的世界线是他们执行者的法则。   对他们而言,生死是小事;而对于本身就在这个世界生活的人来说,生死与生命都是大事。荆榕认可这条法则,从未打破。   626说:“我以为你对他有兴趣。”   荆榕没有否认:“他的发色的确十分漂亮。如果有机会,我想见一见他本人的样子。”   626立刻指出这句话的地狱程度:“你是裁决者,他是逃犯,你是想在死牢标本展示里见到那位实验体本人吗?”   荆榕:“。”   荆榕说:“不必了。”   对于漂亮的东西,他更喜欢它们活着。   夜风从北边吹向街头,稍稍驱散了火车带来的烟尘。   荆榕在附近找到了一家旅馆。   这家旅馆有些年头了,最常接待往来的士兵和军官,如果有首都开的证明,价格可以便宜一半。   没人认出他是裁决者,因为没有人觉得裁决者会来住这么破旧的小旅店。   荆榕办理了入住,洗漱后简单躺下。   这是一个宁静的晚上。   半小时一趟的战争列车发出巨大的轰鸣,以一个恒定的时间穿过耳畔。   大雪将一切声音压得厚重。   黑压压的夜里,有人戴着镣铐隐在雪里,无声无息,只有雪不断被染得暗红。   对于潜逃的高危实验体本人来说,这不过是又一个一个安静的,死亡弥漫的雪夜。   *   “现在,所有裁决者都已到齐,我们将解密有关本次高位实验体的有关档案。”   “其中许多细节从未对外公开过,我们本次面临的挑战十分严峻,希望大家都仔细阅读。”   一份又一份的秘密文档被分发到每一个参会成员的手里。   会议室内一片寂静,只剩下沙沙的翻页声。   荆榕靠在窗边的角落,看着这一份新的报告。   比起联络队给他的那份报告,现在这一份透露了更多有关SSS高位实验体本身的信息。   “该实验体没有名字,六岁时被我方俘虏,送入实验室。”   “今日公开其代号为:玦。”   “而我们不得不公开和承认的一点是,玦是一名精神力极强的实验体,哪怕是对于莱恩斯王储的级别,都十分凶险。”   “诸位上过战场的裁决者,应该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紧张和压迫感开始无声弥漫。   荆榕身边的几个实习裁决者低头小声讨论,压低的声音中带着一些对未知的恐慌,还有好奇。   “按精神力级别判定的话,玦的精神力判断应该为多少级?”有一个年轻的裁决者举手问道。   台前的乔森和莱恩斯对视了一眼。   乔森作为代表发言人,沉稳地说:“双S。”   话音落下,更多的低声议论在会议室里蔓延,但并没有太多反对的气息。   荆榕靠在窗边,换了个姿势坐着,顺手将窗户开了一条小缝,让冷气透进来。   他已经没有再看那份报告了。   系统626却还在激烈吃瓜:“他们还是不敢公布高危实验体的精神力级别,他们想让所有裁决者去送死。”   荆榕说:“他们也清楚,如果公布了,就真的没有人敢去了。”   他来来去去许多世界,并不是第一次见到精神力等级的设定。   真正的精神力压制,是高过一级,就能把人硬生生压崩溃的,被压到意识爆炸也不是什么新奇的事。   而SSS级别的玦,没有人知道他能在一瞬间送多少裁决者去死。   王室在这件事上做出隐瞒,在荆榕的意料之中。   “我们并不是没有胜利的希望。”   面对纷纷议论,莱恩斯王储说话了。   “我们尚且有决定性的精神力武器没有启用,本次会议,我们将对所有裁决者进行部署,直面玦的任务由敢死队担任。”   莱恩斯面容坚毅,“而我,将是敢死队的队长。陛下病中,他将这件事交给我负责,双S对双S,我以王室的荣誉发誓,我将和大家并肩战斗。”   王储殿下亲自带领敢死队,这件事无疑鼓舞了在场的所有人。   所有裁决者纷纷站起来敬礼表态。   看着眼前整齐划一、表达忠诚与服从的裁决者军团,莱恩斯眼底忍不住浮起一丝快意。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真的成了威武的君主,享受着臣民的膜拜与欢呼。时至如今,没有一个大臣和子民不认为,等到这场战役结束,他将成为奥尔科帝国新一个千秋万代的君主。   他必然成为千秋万代的君主!   莱恩斯的视线扫过这片漆黑的裁决者军团,忽而被一抹银灰色刺伤了。   荆榕坐在靠窗的不起眼角落,裁决者的作战外套被他随意放在一边。   他没有和其他人一样站起来顶礼膜拜。   尽管莱恩斯心底十分清楚,荆榕,的确是全场唯一一个,可以不用起身的人。   乔森注意到他的视线,跟着望向那个人,随后低声对莱恩斯说:“殿下。”   莱恩斯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回过神,继续进行作战任务的部署。   这是一场漫长的会议,确定了一个周密残酷的剿杀计划。   所有裁决者即刻赴任。   此时此刻,荆榕已经在意识空间里和系统626下了一百盘五子棋。   等到会议室的所有裁决者都走了之后,荆榕才暂停了下棋,拿着外套起身。   他本身就不打算多留,过来报道,只是走个形式而已。   “荆榕殿下,请不要走。”   乔森脸色发白,叫住了荆榕。   他身旁的莱恩斯没有出声,只是紧紧地盯着他。   626发出了嗤笑声:“哈!你还想跑路?这两个人恨不得用眼神把你扒了。”   荆榕看回去:“有什么事吗?”   “殿下。”乔森垂下视线,此时显得公事公办许多,“您知道,您接到的密令是来自陛下的。”   荆榕点头:“我知道。”   这也是他拿到的档案和其他裁决者不同的原因。   其他人都是被王子密令召来的,只有他直接听命于国王。   实际上发生的故事,荆榕猜得八九不离十,那就是来自国王的密令,是直接发给他与莱恩斯两个人的。   “陛下的意思,是您和王储殿下合作负责这次的高位实验体追捕事件,但……”   乔森组织着语言。   荆榕听出他正在努力编织一个把他踢出去的官方解释,没忍住笑了一下。   “但您常年在外执行任务,可能不太清楚首都的人员和布防情况,所以这次行动,莱恩斯王储先全权负责了,要是您有……”   荆榕听了一会儿,打断他:“给我一个不需要操心的位置,我需要休息。”   乔森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青白。   荆榕过于坦然和淡漠,反而显得他们此刻所做的一切都丑陋不堪。   莱恩斯闭了闭眼,想要快速结束这一场谈话:“那么,弟弟,你来负责城堡的安防怎么样?”   “玦已经逃离了实验室,只需要防着城堡里的其他实验体暴动就好,那里还有我的近卫团。”   荆榕想了一下,没有太大意见:“可以。有劳。”   626在他身边乱飞,荆榕忽而想起什么,刚迈出的步子又收了回去。   荆榕的视线在两个人之间来回逡巡了一下,努力辨认。   终于,他辨认出了应该是秘书的那一位,彬彬有礼问道:“希望我房间里有香烟。可以么?”   他乌黑的眼眸倒映着人影。   乔森心脏跳得越来越剧烈,不敢多看他:“是,殿下。”   *   外边下起暴雪,雪却很快融化,在地上留下肮脏的水痕。   冬风残酷地刮过城市的每一寸。   空气中透着肃杀的死气,血的腥味。   关押实验体的城堡离王族的城堡并不远,沉重的巨石垒起了一座巨大的监狱堡垒。   荆榕仍然喜欢窗户,他挑了能望见外边的一个房间,坐上窗台看风景。   一天时间,城内城外展开了紧密的布防,针对玦的绞杀圈将逐步缩小,哪怕玦是一只鸟,都飞不出这样的包围圈。   所有人都被禁止随意出入,有关外边正在发生的一切,都只有通过内部电台得知情况。   系统626对这样的事情总是更加感兴趣,它擅自霸占了荆榕的电台,专心聆听里边传来的最新情报。   “莱恩斯殿下所率领的敢死队已经率先就位!”   “本次特别行动,针对‘玦’的高危性,我们特意启用了高精度的毁灭打击武器,只要‘玦’的影像被检测设备捕捉,就会连带玦的精神领域一起,遭到瞬间抹杀……”   626听了一会儿,忽而问荆榕:“你觉得他还能活多久?”   荆榕闻言愣了一下:“你说谁?高危实验体?”   626说:“是的。”   荆榕想起昨天在窗帘下看见的血迹,沉默片刻:“不是很乐观。他身上的定位器镣铐是精神力打造的,无法去除。”   “而且,他应该已经受了很重的伤。”   626说:“他们几乎是倾巢而出,把所有能用的极端武器都拿出来了。”   荆榕听出了626声音里的偏向:“我和你一样,比较希望他活着。”   “因为他有整个宇宙世界里最好看的红发?”   626发来一个鄙视的表情,随后叹气说,“非常难。他不是世界之子,运气不会站在他这一边。”   荆榕停顿了一下。   他看着窗外缓缓飘落的小雪,问道:“这个世界的世界之子是谁?莱恩斯?”   “和你想的不一样,这个世界的世界之子是乔森。”   系统626说,“他有世界线的偏爱。他可以轻易让其他人爱上他,信任他,他出身高贵,想要的一切唾手可得。”   “所有人都会无条件地保护他,所有人都会为他铺路……因为他有一颗善良的心,和清秀可亲的容貌……他的梦想是成为奥尔科历史上无可替代的,最有名望的王妃。”   “而SSS高位实验体,玦,他只是罪岛反叛历史的一个关键人物,连我们都没有见过他,他会死在今夜,甚至连真名都不会留下。” 第5章 高危实验体   626关闭了电台:“继续来下五子棋吧,不知道这次的行动还有多久结束。”   今夜626下棋状态不佳,被荆榕数次反杀,两人难分胜负,一直到深夜来临,一人一统才各自睡去。   荆榕睡得不沉。   凌晨时分,他听见窗外的风声变大了,披衣起身,走到窗前。   今夜首都彻夜明灯,将天幕照成遥远的灰色。下了两天的雪忽而在此刻变作了雨,雨点冲散尘霾,激打在透明的窗上。   “睡不着么?”626今夜睡在他的电台里,朦胧中翻了个身,“你的心绪还是被高危实验体牵动了。”   荆榕没有回应,他望着外边的雨幕,从烟盒里摸出上次那根抽了一半的粗烟卷,忽而转身往外走去。   他门口守着一个皇家近卫兵,见到他出门,有些惊讶。   “您睡不着么?是不是晚上的风声太吵了?”   近卫兵说道,“顶层的房间太高了,晚上就是会吵一些。”   荆榕的目的却并不在他的话里,他问他:“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下雨吗?”   近卫兵愣住了,显然对他的问题有些迷茫。   几秒后,近卫兵才不确定地说:“我现在……打开内线电台天气频道,为您确认一下……?”   荆榕摇摇头,抬手示意他不必了,自己沿着走廊走去。   走廊中雨声更大了,气温升高,甚至让人感觉有些热。   荆榕放慢脚步。   空荡荡的走廊里只回荡着他身后卫兵追来的脚步声:“大人,我陪您下去转转吧,您还没参观我们的实验室呢,我——”   荆榕忽然在楼梯前停下脚步,手抬起,示意他噤声。   卫兵的话也戛然而止。   往下是通往各层实验室监狱的旋转楼梯,宽阔得一眼望不到边。   此刻,血浸透了青黑色的地砖阶梯,越往下,蔓延越深,这一层的楼梯尽头,躺着几个无声无息的皇家卫兵。   抬眼往深处望去,只见到一片血海漂泊。   跟着荆榕来的卫兵彻底被骇住,浑身僵硬,一动不动。   荆榕踏过血迹蔓延的阶梯,俯身试探其中一个人的鼻息。   “没有死,但精神力遭到了粉碎。”荆榕视线扫过其他几个人,语言简短,“武器也遭到高能共振,被毁去了,如果三小时内不得到急救,人会废掉。”   他身后的卫兵一个激灵,飞奔就要去联络急救队,跑了几步后,卫兵猛然回头,语气中充满了惊恐与无助:“大人,那您——”   而荆榕已经走出很远了。   透过血雾,卫兵陡然惊觉,眼前这个青年并不是他之前见过的任何人。   他们接到的命令很模糊,只知道是这个青年是一位地位极高的裁决者。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这种级别的裁决者会来这个地方,这座监狱的高危犯人和重要档案早已被转移。   卫兵手指剧烈颤抖,抱着电台联络内台,他的声音都吓得无比颤抖。   “呼叫军部,监狱……监狱堡垒,高危实验体在监狱堡垒!”   “所有,所有近卫兵都丧失了战斗力,急需医疗队支援!这里一个人都没有了……”   这条信息闯入无数个人的信号频道,在遥远的地方掀起惊涛骇浪。   “报告你的位置,卫兵,请冷静,所有人都丧失了行动力,对么?”总台接入了他的信号,声音里也带着强压下的紧张,“我们会立刻派来医疗队!请不要贸然接近敌人,保护好自己的安全!”   “不、不是的……”   卫兵意识到自己话里的错误,他的声音清晰地出现在每一个作战人员的频道中。   “还有一个人,他朝实验体的位置过去了……”   卫兵努力回想,终于记起了那个人过来报道时的编号。   “他是裁决者,裁决者十一号!”   *   荆榕沿着走廊,一层一层查看。   他是从五层下来的,从上往下,费时不少。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个城堡里除了他以外,已经没有任何一个神志清醒的人了。   所有守卫,不论属于皇家近卫团,还是选调过来的精锐军人,全部都遭到了精神力的粉碎,而地上大量的血迹来源于他们的武器自爆。   “高能共振型的精神力冲击。”   626还在五楼睡觉,没人回答他的话。   荆榕将一个军队士兵放倒至便于血液循环的体位,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雨。   越靠近下层,雨水越热,甚至开始升腾蒸汽。   从目前的情况可以判断,莱恩斯率领的军部没有一个人预料到现在的情况。   堡垒监狱的守卫兵力全灭,而主力部队和防线还在非常遥远的地方。   城堡里安静得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呼吸和脚步声。   这也是荆榕第一次认真看监狱古堡的构造,每个囚牢都用五道沉重的机扩锁住,留着送饭的小孔,里边是一丝光都没有的昏暗室内。有的牢室里摆满了镣铐和刑具,还有注射针筒。   他已经走完了四层楼,将能简单处理的伤患都处理了一下。   最后一层的入口处,标了清晰的几个字:   ——实验样本处。危险请注意!可能遭到精神力污染。   荆榕停顿了一下,踏上档案处的地面,漆黑的战术靴碾上地上的碎玻璃,但没有发出任何响声。   每一扇门都是打开的,室内的陈列架上放满了各类精神标本,或者精神造物。   所有的精神力造物都已经碎成了粉末,只有标本被泡在提取液里,剧烈沸腾着。   所有的房间都没有人。   而空气中的灼热提示着,他已经来到了离实验体非常近的地方。   尽头的门虚掩着。   荆榕伸出手后,忽而改了主意。   他敲了敲门,随后等待。   房门内传来一声清晰的试管落地的声音。   下一瞬,一道灼热的赤芒自门后透出,直接熔化了厚重的铁门,劈面斩来!   那是一截被精神力煅烧加固的钢管,被人从桌边随意拧断,用作武器,红热的高温穿透了一切,但最后一击落空之后,手持它的人再也没有力气握稳它。   钢条重重地飞了出去。   一枚极薄的刀片抵在荆榕的脖子上。刀片很凉。   荆榕背靠墙壁,低头看见一抹极其漂亮热烈的赤红。   玦穿着一身洗白的斗篷,散发着好闻的肥皂清香,看得出洗衣店里的人们用心对待了这件衣服。只是现在它上面沾满了血污、烟尘和灰烬。   “哑巴了,裁决者先生?”   玦的声音十分沙哑,因为脱力,他的声音压着急促的喘息,只有按着那枚薄薄的锋刃的手是稳定的。   他抬起眼,认出面前的人后,眼神变得耐人寻味。   “11号先生。”   荆榕说:“很漂亮的颜色。”   玦:“?”   荆榕喉咙被抵,无法低头,只能垂下眼注视他。   “头发的颜色,还有眼睛。”   那是照片拍不出来的一种颜色,亲眼见到时,才会为这种仿佛熔岩与霞光流淌一样的红震撼。   还有很少见的,荆榕注意着他眼睛的颜色。   拥有仿佛能烧起来一般赤红色长发的人,眼却是极度静谧深远的蓝,仿佛冰封雪原之上的天空。   荆榕一时失语。   他仍然对人的面部没有识别能力,但是他已经看到了他想要知道的全部。   “裁决者先生。”   玦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有人说过,你有病吗?”   荆榕说:“我有一个同事经常这么说。”   “那么他说得很对。”玦的手丝毫没有放松,“今天你还休假吗?”   荆榕仍然注视着他的眼睛:“看情况。”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玦也看着他,和荆榕不同,他眼底是冷静到极致的审查与判断。   眼前这个裁决者没有杀气。   甚至过于没有杀气了。   他看起来像个走错了地方的大学生。   但玦不是冒险的人,他是领袖,自然知道如何做出判断。   玦勾起一丝笑意,尽管嘴角沾满血污,他笑得仍然肆意:“宝贝儿,接下来可能会有点疼。”   荆榕闷哼一声,因为玦的精神力瞬间进入了他的意识。   那是无比强大、蛮横的一股精神力,可以将一切苦暗、迷障猛然照亮,也可以洞穿任何人的意识。   当然,这个过程确实有点疼。   荆榕皱起眉,脸变得苍白。   “你没有精神力?”玦在一瞬间收回精神力,语气里带着略微的诧异,“小可怜。”   荆榕闷痛着笑了起来,他下意识想摸口袋里的烟,但一动就会面临生命危险。   荆榕转而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玦又露出那副在思索的眼神,但表情上分毫未动:“故地重游,怀念怀念。”   荆榕:“这里有什么你必须拿回来的东西吗?他们已经把重要物品全部转移了。”   玦没有说话。   一方面是他并不屑回答,另一方面是没有力气说话了。   荆榕看得出,玦受的伤不轻。能够突破那样天罗地网的围补,又闯入这个监狱堡垒,还活着几乎已经是奇迹。   玦是一具千疮百孔的血肉,一个没有热度的无情代号,一切都将化成粉末,化成灰烬。   只有那双静谧深远的蓝眼睛还在思索。   荆榕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变得非常温和:“请你尽快离开这里。现在逃,还能活。”   玦看了他一眼,迅速收起了刀刃。   眼前这个裁决者对他没有威胁……这个裁决者只是看起来有病罢了。   玦拖着步伐,虽然走得不是很稳,但走得很快,那一抹极漂亮的赤红色,片刻后就从荆榕面前消失了。   626:“卧槽卧槽卧槽!”   626:“卧槽!家被端了!什么东西进来了你的意识领域!”   荆榕手指抚上自己喉结上的伤痕,跟他的同事打招呼:“晚上好,626,睡得好吗?”   626开始迅速查阅系统运行纪录:“卧槽!你刚刚正面遭遇了SSS高危实验体!你居然没死!他居然还没死!可他回来这里干什么?”   “以他的身手,为什么不突破包围圈向外走,反而要回到这里呢?”   荆榕靠着墙壁说:“我也不知道。”   “我问了,他没有告诉我。”   626:“……”   好的,这哥们又发病了是吧。   “你没有看见他。”   荆榕回忆着那一抹漂亮的赤红和深蓝,声音淡静,“他真漂亮。”   “……”   626彻底闭嘴。   它熟悉荆榕的这种状态,尽管语气毫无变化,神色平静无波,但荆榕身上的气息显示着,他现在极度兴奋。 第6章 高危实验体   荆榕从靠着的墙壁边起身。   系统626说:“我可以报给你他的坐标,我的功能有限,但五百米范围内还是可以的,你可以对他进行持续追踪。”   荆榕说:“靠你了。”   626熟练地将附近区域的地形图发送至荆榕的意识。   合作多年,626和荆榕的默契早已养成,626一边探测,一边闲聊问道:“你的精神力被人打碎的事,还是很多年以前吧?”   它也是看到荆榕给那些人做了熟练的急救后,才想起来这件事。   它和荆榕也才合作不久,对于荆榕以前的事抱有强烈的八卦意愿。   只可惜这个哥——   “不记得了。”   荆榕按着坐标点,一边走,一边给出了平常一样的回复。   下过雨又下过雪的地面一片泥泞,并不好走,更何况还要避开王室舰队的制空领域。   这场蒸汽升腾的雨还没有停。   626说:“你打算对他怎么办?你放他走了,这一条已经足够你上军事法庭。”   说完626自己也沉默了。   跟这个哥,说这个世界的军事法庭?   “不清楚。”   比626想的要稍微好一点,荆榕目前还记得执行者的守则,他声音仍然十分平静:“至少他死的时候,我想在场。”   目前的世界到现在,荆榕还没有出过手,世界逻辑仍然按照原本的运转着。   世界线并不照顾玦,玦即将成为历史。   玦六岁时在战场上被俘,送回帝国首都实验室,随后在实验室里活了十三年。没人知道他在这段时间里干了什么,等他逃离后,已经成为反叛军最后的首领。   前任首领被杀多年,反叛组织早已只剩下散兵游勇,玦的出现是罪岛反叛历史的回光返照,而终结这段历史的莱恩斯和乔森将被永载史册。   莱恩斯成为不畏死亡,英勇率领军队,杀死了精神力远高于他们的SSS级怪物,乔森将作为医疗队的代表,成为善良温暖的王妃,而且他将出面提出《善待罪岛人法案》,成为帝国永远纯洁闪耀的那颗心。   只是有什么被忽略了。   荆榕说:“有什么被忽略了。”   626再度提出那个问题:“玦回来拿走了什么?”   “而且,这片土地的每一个人都和他有血海深仇,但他一个人都没有杀。那些受伤的人,全部伤于武器自爆。”   “去看看。”荆榕点燃那半支烟,简单决定了后面的行动。   脑海中的坐标的取向变得越来越明显。   这个坐标随着玦身上的定位器,每五分钟向军部发送精准坐标。   军部已经紧急改变了作战方案,所有火力都被派了过来。   “该死的,他到底要去哪?”   军部电台中,充满着各路军官焦急的怒骂,“包围圈一点都没用上,莱恩斯殿下也失去联系……”   “他们说莱恩斯殿下率领的裁决者队伍,已经在今天早上全部覆灭!那个实验体打爆了所有人的精神领域!医疗队急缺人手!”   前线的情况比所有人预想的都更糟糕。   将军大骂道:“到底还能联系上谁?那个实验体真的只有两个S吗!我们的人根本无法靠近他!乔森大人能联系上吗?”   “报告将军,也联系不上……”   通信兵看着电台报来的坐标,声音越来越无措,“实验体它,往奥尔克广场去了!”   将军咬紧牙关,重重地锤在桌面上。   “没有别的办法了!必须启动那个武器了!”   *   另一边,626正在火速搜索世界资料,查到这个位置时,连它也迟疑了一下。   “奥尔克广场,它是一个很普通的地方,它建立在奥尔克王宫与四个大城区的交汇点,不管是贵族还是平民,是上城区还是下城区的人,都会经过这个广场。”   “它的面积非常大,附近没有任何掩体,非常便于火力覆盖和精确打击。”   荆榕说:“这是送死。”   626说:“这无疑是送死。但以他的能力,明明可以逃,为什么要送死?”   两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物,疑问也显得过于平静。   玦将炙热的大雨带来了奥尔克广场。   这个广场是奥尔克帝国立国之时,各方诸侯协力建造的,每一个势力负责一座雕像,用作为这片伟大土地的致意。   属于罪岛诸侯的那一个雕像早已被抹去,干干净净,一点印痕都没有,只有雕像底座下,有一行模糊不清刻印的奥尔克铭文,这文字已经非常古老,这个城市里的人已经没人记得。   连玦本人也不记得。   他六岁时就上了战场,没有人教过他故乡的文字。   他在那座失去的雕像前驻足片刻,随后抬头,望向天空。   灼热的雨水已经将首都的烟霾尽数拂去,空气变得非常干净。   玦现在想要抽根烟,但是没有,他于是暂时放弃了这个小小的希望,转而安静地坐下。   天空中,奥尔克杀伤力最强的精神武器正在集结。那是一个又一个灰色的发射塔,造型是危险的倒三角,没有人知道会有什么东西从里面发射出来。   “军部的人研发出的高危精神武器,他们叫它,”626的声音停顿了一下,“裁决者。”   荆榕加快脚步追赶,问道,“效果是什么?”   “彻底打散一个人的精神,覆灭他的意识。”626说,“这种伤害不可治疗,玦的精神和意识将不再存在,会彻底地死亡。你也必须小心,如果你的意识被打碎,我们都回不去了。”   “我知道。”   荆榕的脚步放慢,停了下来。   他离奥尔克广场还有二十米。   第一道“裁决者”发射了。   空气嗡嗡地振动起来,那是一道漆黑的权杖样的精神造物,没有火光,没有声音,但也没有阻力。   漆黑的权杖在暴雨中降下裁决,裁决结果只有一个:死亡。   三秒后,气浪从中央广场振出,横扫一切,将这场炙热的暴雨席卷。   雪重新飘落。   荆榕抵达了奥尔克广场。   他看见玦躺在广场正中,漆黑的权杖当胸穿过,将他死死地钉在地上。   血自权杖之下缓缓流淌,但也没有多少了。   这一路过来,玦的血已经快要流干。   玦的身体剧烈抖动着,仿佛濒死之际的小动物,连那漂亮得如同熔金与霞光的头发都黯淡了不少。   只有那一双染了血的,静谧深远的蓝眼睛,仍然冷静地看着荆榕。   他一定非常疼痛。   因为疼痛,他或许并没有说话的打算,但再度见到这个裁决者11号时,他又笑了一下。   玦一开口,血就不受控制地从嘴里涌出。   但荆榕听见了他说的话。   玦说:“有烟吗。”   这并不是一个请求,而是一个询问。他并没有把这个有病的裁决者11号放在眼里,玦六岁之后,就不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否则他成为不了罪岛反叛组织的首领。   最后一个首领。   荆榕手里的半根烟已经要燃尽,他重新点了一根新的,放在他嘴中。   但玦已经咬不住烟头。   荆榕将染血的烟头放在他身边,低头认真地看他的眼睛:“你还有什么愿望,我可以替你完成。”   对于执行者来说,这句话已经非常越界了。   但眼前这个快死的人,有世界上最漂亮的两种颜色。   玦笑了一下,眼底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动,那意思是他已经没有需要别人帮他完成的事了。   大雪慢慢地覆上地面。   玦闭眼细想,慎重的决定了自己的临终遗言。   “我想去奥克维尔克。”   “在死后。”   “奥克维尔克,那是哪里?”荆榕低声问。   但是玦不再回答,他的呼吸已经变得非常微弱,意识陷入昏迷。   “你在实验室档案部拿了什么东西?”   这句问话一样陷入寂静,只剩下落雪的声音。玦铁了心要将他的一切秘密带进坟墓。   626:“他的生命还有两分钟结束。”   626:“他不是世界之子,如果你有私心,在这里结束他,免他磋磨。”   荆榕低下头,玦已经闭上了眼,他身上的生命里正在急速流失,熔金与霞光的颜色被埋入大雪。   而那眼里的蓝色,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荆榕伸出手,拂开他发上的雪,动作很轻。   随后,荆榕站起来,伸手握住那根漆黑的权杖。他的手很稳,并不牵动玦的伤口。   “裁决者”通体漆黑,是纯粹的意识体造物。   在荆榕碰到它的一瞬间就知道,它产生于历代上千人最高裁决者的杀戮意志。   这种杀戮意志感知到了他的触碰,正向他汹涌袭来,对这个黑发黑眸的青年进行裁决。   荆榕无视了它的裁决。   自虚空中,荆榕拿到了属于他的执行官武器:那是一把截然相反的武器,素净流淌的银光刺破了周边的黑暗。   那也是一把权杖,与其说是权杖,不如说是一根棍子,它通体银白,没有任何装饰和花纹,惟有银河星辰一样的力量流淌。   626说:“我看到了,他真的有两种宇宙里最漂亮的颜色。”   626说:“这么漂亮的人如果不是世界之子,那这个世界出了什么问题?”   荆榕低声说:“世界一贯如此。”   他伸手一扫,“裁决者”瞬间粉碎,黑色的扬尘瞬间覆满了周边。   不等荆榕说,626就已经拿出了医疗技能,急速修补玦身上的伤口。   荆榕仍然凝望着天空,这一瞬间,626感知到他周围凛冽汹涌的风声,那个熟悉的执行官重回眼前。   天上的轰隆声没有停止,空气正沸腾,或许是怕高危实验体死得不够干净,天空中陆续降下第二道、第三道“裁决者”。   荆榕抬手一挥,动作随意,这些“裁决者”一瞬间悉数粉碎!   随后他低头,把玦抱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玦胸口的破洞已经被补好,血也不再往外流了,只有呼吸声仍然微弱得看不见。   626兴奋地对他说:“哥们,世界线出现了剧烈的波动,咱们回去就得写检讨了,说不定要去宇宙执行局坐牢!我还没有坐过宇宙执行局的牢!”   荆榕眼底带上一些真正的笑意:“我也没去过。那儿的牢房听起来有烟。” 第7章 高危实验体   “‘裁决者’全部失联!怎么回事!”   “目标丢失!可是‘玦’镣铐里的发信器显示他还活着。”   控制台前的军官脚一软,满脸冷汗倒在椅子中。   奥尔克军部一片兵荒马乱。   他们现在弄不清楚情况,莱恩斯的敢死队全员失联,乔森的医疗部又占线,几位军部成员面面相觑。   直到烟尘散去。   包围圈早已失去了它本有的意义,剩下的人只要还活着,全部按照命令,向发信的位置包抄了过来。   所有人骇然发现,散落覆盖了整个奥尔克广场的,并不是围绕首都的烟尘和雾霾,而是他们的武器“裁决者”的粉尘!   千人裁决者的精神力被打碎,仍然落在地上,散发着凛冽的杀戮气息,以广场为中心,竟然没有一个在役军官能踏入一步。   这是整个帝国最危险的杀伤性武器,即便被打碎了,依然没有人能够处理。   四面八方的大军涌来,停在了广场外围。   所有人都看见了广场中央的人。   尽管不是每个人都理解了现在的状况,但所有人都在电台听见了监狱堡垒那个士兵的话。   那是裁决者11号。   裁决者11号活着,而高危实验体已经不见声息。   “我们有……”有个士兵打了个寒噤,他已经见识过了莱恩斯的敢死队是如何覆灭的,“我们有这么强大的裁决者吗?”   暴雪仍然下着。   满地漆黑中,荆榕抱着玦,安静地坐在一方台阶上,等待着626的手术完成。   626支起了一个看不见的屏障,迅速为玦进行着缝合,肉眼看去,大的伤口正在被迅速修补,血液被重新填补进入循环。   626说:“我的医疗功能并没有受到限制,不过他受创最严重的是精神力,‘裁决者’几乎打散了他的全部精神体。”   荆榕知道这件事的后果,回复得非常迅速:“告诉我我要怎么做。”   “好在散落得不远,他怀里有一个装精神体标本的试剂容器,你打开后拿着去广场走一圈,收集到杂质了也没关系,回去我会进行提纯。”   荆榕看了一眼,没有找到626所说的容器,只有玦苍白的脖颈上闪过一道银光。   他伸出手,发现那是一个用容器做的简陋的吊坠,吊坠绳被'干涸的血粘住,和斗篷一起贴在皮肤上。   荆榕将吊坠直接从连接处裁断,随后将玦被弄乱的衣领整理好。   626没来得及阻止时,荆榕就用拇指顶开了容器的密封塞。   一片墨蓝色的晶体融化在了荆榕的手背上。   荆榕看着它:“这是什么?”   626:“哥们你下次动作别这么快……算了,也没事,我想它就是高危实验体在监狱取走的那个样本,不过它现在和你融合了。”   荆榕说:“里面是什么?他还能拿回去吗?”   626说,“这是一片很小的精神力碎片。和你融合后,就相当于你替他保管,以后还是可以分离的。”   荆榕了然:“知道了。”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将它盖在玦的身上,随后抱着他站起身,朝最近的一支部队走去。   部队的头领是一名中尉,在看见荆榕靠近时,他们已经全员整理好了列队,等待来自面前这位裁决者的命令。   荆榕回忆那天会议室里的发言顺序,报出了他的名字:“戴威尔中尉。”   “在,裁决者。”中尉立刻向他敬了一个军礼,显然为自己人中还有一个能打的裁决者感到骄傲,“我们与莱恩斯殿下失去了联系,现在您已捕获高危实验体,接下来我们决定听您行动!”   荆榕表情平淡:“你们的行动不用找我,但我有一个命令交给你,以我的私人身份执行。”   中尉露出疑惑的表情:“什……什么?”   荆榕找了一会儿,在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摸出了皱巴巴的国王密令,递给他:“我需要一个干净的住处,要你们的人把这位实验体先生送到我那里去。”   荆榕想了想,没有别的嘱咐,只简单说了一声:“房间里要有烟。我很快过去。”   中尉颤抖着手将国王密令展开,抬头赫然是一行字:   “亲爱的儿子,我们的国家遇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几行字没看完,中尉立刻意识到了面前人的身份。   他立刻立正敬礼,随后转身朝身后的士兵大吼:“所有人立刻集合!”   立刻有人抬来了担架。   荆榕将玦放在了担架上,嘱咐了一句:“任何人都不许动他,医疗队也不许对他进行救治。”   他平平淡淡的一句话,没有任何的威胁意味,但所有人看着广场上的黑色齑粉,都无声打了个寒噤。   士兵们飞快动了起来,训练有素地组成了护送队伍。   626作为医生,混入其中,临走前只简单挥了挥:“我去看着他,你加油找。”   荆榕对空气进行了简短致意。   其它军队还在原地站着,荆榕看了他们一眼,知道没有他的命令,他们已经不会走了,于是也挥挥手:“没有其他的事了,收工吧。”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就这样……收工了?   他们出动无数人,召集了所有裁决者,出动了最精良和危险的武器,最后这件事让一个人……轻松解决了?   这件事方方面面都透着诡异,令人不敢细想。   “这也太碎了。”   荆榕蹲在地上捡碎片,一只手捡,一只手夹着烟抽。   那些碎片颜色各异,藏在一地黑色的“裁决者”粉末中,变得十分不容易发现。   一个医疗队穿着防护服走了过来,为首的人轻声叫他:“殿下。有什么我们能帮忙做的吗?”   荆榕听出是乔森的声音,他抬起头,望见了乔森饱含激动的视线。   荆榕说:“没有,你们不要乱动。”   乔森上前一步:“我们穿着防护服,您经历了战斗,已经很累了,要不我们来帮……”   他话还没说完,就转而变成了一声惨烈的尖叫。   一根银白的执行杖瞬间钉入他脚下,气浪将乔森直接掀飞过去。   荆榕声音很淡:“叫你们别动。”   乔森尖叫着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好半天没能爬起来。   巨大的恐惧袭上乔森的心头。   他众星捧月长大,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人这样对待。竟然有人能对他完全不为所动。   时至如今,他终于读懂了荆榕的眼神。   那样的淡然,温柔和优雅,其下是冰封的深海。   那深海在无声地警告。   越界者死。   *   荆榕从中午捡到深夜,终于将玦散落的精神力碎片全部找齐。   拼好后,这些细小的碎片在标本瓶里呈现出细小的结晶,形状错落有致,像一朵繁复美丽的野生花。   荆榕一回家,就遭到626的嘲笑:“哥们,火气挺大啊。”   荆榕:“。”   626十分理解他:“如果我正在分类十个兆亿次的数据包时,有人一脚弄乱了数据库,我也会疯掉的。不过我听说有些人类喜欢分类和挑选,他们会挑出草莓里的籽,并对草莓籽进行油脂的萃取。”   荆榕没有参与这个人类离奇行为的讨论,他将手里的标本瓶递过去:“你看一下。”   626说:“我这就去做分析,等我片刻。你趁这个时间好好休息吧。”   荆榕点点头,随后找了个沙发躺下。   到现在,他才有空仔细打量那个中尉给他找的地方。   很小,只有一个小客厅和一个小房间。灯光昏黄,通风扇呼啦啦地旋转着。   玦躺在房间里唯一的床上,无声无息。这个地方看似不起眼,却是安防条件最好的一个堡垒。   桌上还有中尉的热情留言:“裁决者11号亲自抓捕并看守高危实验体,我们非常钦佩,近卫团将最坚固的堡垒哨所供您使用。”   荆榕不用想也知道,军部一定误解了他的意思,不过他没有纠正的打算。   他很满意这个住宿条件。   荆榕点燃一支烟,刚抽了一口,又看了一眼床上的人,把烟掐了,拖着沙发进了房间里。   626已经完成了大部分的治疗工作,玦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人气。   荆榕对人脸的识别能力还不如一棵白菜,他只能通过目测的比例测算出,玦除了拥有的两种最好看的颜色以外,应该还拥有着人类评判标准下,非常俊秀美丽的一张脸。   这张脸现在十分苍白恬静。   排风扇呜呜地转着,将室外的风雪声荫蔽。   626还没有回来,大约拼合精神力和捡起精神力这件事一样,都不太容易。   荆榕等着等着,头一歪,靠在沙发上,陷入了沉睡。   这一刻,新的世界线已经生成。   作者有话说:   当对执行官提出各种复杂艰难战斗任务。   执行官:情绪稳定   当这个任务是给一百个草莓挑籽。   执行官:mmp 第8章 高危实验体   荆榕习惯了在各类离谱的条件下休息,即便身下的沙发窄小硌人,入睡也并没有什么困难。   只是和以前不一样的是,他做梦了。   自很久以前开始,荆榕就不再做梦。   那片不小心融化在他身体里的墨蓝色小结晶,凝结在他的意识里,入夜后静谧地发着光,等到他彻底沉入睡眠的深海后,就安静地在他眼前播放了。   梦里的场景没什么特殊的。   荆榕看到一轮高悬中天的红日,沉闷地挂在战场上。   战场上全是风沙烟尘。   一个年幼的孩子穿着破烂的军装,腰间挂着好几把武器,正扶着一个重伤的成年同伴。   两人都有一头红发。   只不过那孩子有一头落日熔金般的赤红发色,还有一双湛蓝沉静的眼睛。即便脸上染满了血污,荆榕也能认出那是年幼的玦。   年幼的玦一声不吭,费力地将成年同伴拖到壕沟之下,从怀里掏出药物,娴熟地给那人上药。   即便如此,玦身上自己就有伤。他的胳膊被弹片擦伤,汩汩的血正顺着手肘往下聚集,将浅绿的军装染成黑色。   但他好像不知道痛一样,只顾查看成人同伴的情况。   耳边是连天的炮火,流弹从他们头顶擦过去。   那人看着他给自己上好药,将完好的那只手放在年幼的玦的头顶,轻轻叹了口气。   年幼的玦问:“这是哪里,我们打到哪里了?”   那人说:“到我们的家乡了。我们回家了。”   年幼的玦点点头。他给那人包扎好了伤口,将他靠着战壕放平。   那人对他说:“过来,孩子,他们的轰炸机还要一段时间填弹,你可以休息一会儿。”   玦于是爬过去,靠在那个人的怀里。几乎是一瞬间,他就睡着了。   在他睡过去的时候,成年人停止了呼吸。战场变得越来越安静,直到彻底无声。   所有的声音都仿佛被真空抽走,红日仍然高高悬在天上。   梦境到这里就结束了。   荆榕在意识的深海里知道,这就是玦从实验室里拿回的那片精神碎片。   一个十分平常,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的梦。梦中的情绪也十分平静,它显然来自玦的童年,是战场上无数个瞬间里,被留下的一个小片段。   荆榕看着这片墨蓝色的碎片,结束了梦境。   排风扇仍然在他头顶呼呼地转动,壁炉里的篝火只剩下一团发红的煤灰,快要熄灭了。   荆榕看见626已经回来,钻进了咖啡杯里睡着,墙壁上的挂钟指向凌晨三点。   荆榕揉揉眼睛,放轻声音站起来,推开了哨所的门。   冰凉的冬风钻进他的领口。   荆榕在雪里站了一会儿,等寒风彻底吹散剩余的睡意后,才回到室内。   他将小麦秸秆引燃,往壁炉中投入新的木柴,等壁炉重新旺盛起来后,他把罐头扔进火里加热,并顺手热了一杯咖啡。   咖啡在铝杯里沸腾起来,荆榕端着咖啡杯回到沙发边。   他的脚步忽而停住。   荆榕视线落下,望见了一双静谧湛蓝的眼睛。   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静静地看着他。   “裁决者”的武器钉穿了玦的胸口,直接毁灭了他的胸腔以上的组织,包括声带,虽然有626的修复,但玦想要重新发声还需要几天。   现在的玦极度虚弱,这么早醒来对他来说不是好事。   荆榕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没有靠近他,只是握着杯子站在原地:“你的身体状况很危险,多睡一会儿对你有好处。”   玦的视线仍然停留在他身上,只是比起之前的冷静审视,现在里面多了几分很淡的惘然。   整个房间都很温暖,一丝风都透不进来。空气里弥漫着罐头和咖啡的香味,带来静谧夜晚的气息。   荆榕穿得很随意,衬衫的袖口卷上去,露出修长的手臂,指尖很稳定地扣着一个户外铝杯。热气正袅袅上升,将他素日冷淡的眼眸染出几分深邃。   玦已经熟悉了这张脸。   临死前是这张脸,死后余生醒来,仍然是这张脸。   没什么表情,黑发黑眸的裁决者,正垂下眼睫看他。   没有威胁。   玦的视线跟着荆榕落下,沙发的后面支起了一个简易的衣架,他的白色斗篷被洗得很干净,挂在上面。   而他身上盖着很薄的一层医用床单,床单之上还有一件黑色的裁决者外套。   玦的眼睛很慢地眨了一下。他看起来还是想问些什么,但很快微不可查地皱起了眉头。   626曾说过,比起身上的疼痛,精神力被打散后的幻痛是最痛苦的,那是非常人能忍之痛。   荆榕了解这种疼痛,他看着玦,问:“很疼么?”   那双蓝眼睛仍然望着他,眼底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动,只是目光开始涣散,床单里的手也因为疼痛而剧烈挛缩。   他的呼吸也很稳定,细密的冷汗从苍白的颊边透出。   荆榕说:“你对疼痛的忍耐力很高,但是这样对你的恢复没有好处。”   他看着玦,略微思考了一下,接着转过身,在翻开的行李箱里寻找什么。   玦的视线也跟着他。   那是一个他很熟悉的箱子,裁决者的装备箱。   他曾和他们交手无数次,知道每一个裁决者的箱子里都是什么。精神力针,直接插入大脑,让受刑者生不如死;幻痛注射剂,只要一毫克,就足以让一头大象痛苦近癫狂;毒雾弹,暂时分离精神力,让人变成行尸走肉。   这些东西,都是让裁决者变得如同死神一样的存在的原因。   荆榕打开箱子。   玦的指尖紧了紧,随后又放松下来。   那个箱子里装满了一些很平常的东西,甚至有些复古了。   一把明显是机械动力的枪,一些可可粉,瓶装的药剂材料,按颜色深浅整齐叠好的衬衣,一些书。   荆榕发现玦的视线落在那把枪上。   他简单解释了一下:“没有子弹。”   这个世界的子弹都是精神造物,形状和设计都不足以让它们被填入这把枪里。   荆榕把枪放好,回答得简单明白:“我不会把它用在你身上。”   他似乎明白玦的意图:“当然,我也不会把你囚禁起来,折辱你。请你放心。”   玦抬起眼,看见荆榕从行李中拿出一本厚厚的书籍,随后回到了沙发上。   那本书也十分古旧了,很少有书能达到这样的厚度。   荆榕仍然和玦保持着距离,即便他的沙发就在床边,他依然选择了最远的姿势,正对着玦的方向。   “要是睡不着,我给你念书。”   精神力的毁伤带来的剧烈疼痛,并不是药物可以治疗的,只能依靠病人自己缓慢恢复。有的医生会选择不停地使用镇定药物,但是那对创伤治愈并没有好处。   正确的治疗方法是转移注意力,等伤口慢慢愈合。   玦的清醒湛蓝的眼底变得更加迷惘了。   一个裁决者。   不仅救了他,还要给他念书?   荆榕没有注意他眼神的变化。   他拿来的是一本《古世界名词大全》,上面记载着这个世界所有的奇异生物、地理与植物的词条。   这本书是他在冰原地底的城市里淘来的,相比于如今被奥尔克帝国统治的这个世界,里面的故事属于没有人知晓的,两三百年前的过去。   “人鱼,被发现存在于施特金威尔斯冰川水下的高智慧物种,一百年进化出一种特殊的体表颜色,色卡无法展示,可被形容为接近金属色的绛色,常隐匿在与藻类相伴的冰川海下,形成保护色。”   荆榕随手翻开索引,声音平稳地念着,“当夜幕降临,它们将融入冰川的颜色,因此有学者用这一片冰川为这种颜色命名,名叫施特金威尔斯。”   荆榕靠在沙发边,垂眼念书。   他声音很淡,很温和,带着某种奇异的舒缓效果,仿佛大雪轻轻拂过水畔,又好像他真的见过人鱼,和那种古书里命名的颜色,那极淡的声音里包含着某种柔和。   篝火烧起来了,可可和咖啡的香气充满了整个屋子,这一刻,连战争的音讯都被屏蔽在这个哨所之外。   玦闭上眼。   因疼痛而痉挛的手指慢慢放松。   精神力带来的切割般的疼痛,真的在如潮水般退去。 第9章 高危实验体   “天哪,发生了什么,他的精神力恢复得好快。”   626一觉睡到上午,检查了玦的身体后,十分惊讶的对荆榕说,“稳定值已经到了54%,我本来预计他还要一个星期精神稳定的。”   荆榕说:“他看起来就是恢复力很强的人。”   626说:“也是。SSS级别的人,体力和意志本身也异于常人。”   黎明到来之前,玦已经睡沉了,睡梦中,只剩下清浅舒缓的呼吸声。   荆榕自他睡着之后,就不再出声,只是一个人翻看那本百科全书,一直到天明。   626则继续呆在电台里。   626和荆榕的口味不一致,荆榕着迷生物、地理和自然历史,而626更热爱军事和人文历史。   一人一统在哨所里各自做着感兴趣的事,中途荆榕起身做了一顿饭,将加热的罐头放进锅里,和土豆一起煮成汤。   荆榕正在搅动汤汁时,626忽然说:“莱恩斯找到了。”   荆榕眉毛扬了扬,等着626接下来的情报。   626同时听着好几个电台的频率,说道:“医疗队找得很慢,当时莱恩斯太急于求成,和他带领的裁决者队伍发生了脱节,他一个人太过靠近玦的精神力领域,带的又是很极端的武器,武器自爆时受了很严重的伤。”   “他没能得到很及时的救治……精神力等级,可能很难达到从前的水平了。”626说。   荆榕听完,注意力却在另外的地方:“他拿是什么武器?”   626沉默了一下:“毒雾枪和精神力针,都是裁决者的惯用武器。”   荆榕看着跳动的火焰,没有发表别的意见。   “他们的人有可能会来找你。”626说,“消息已经传遍全城,军部和很多将军都按捺不住,准备来打探情况。”   “现在高危实验体在你手里,你的身份也遭到公开,他们都在猜测,下一个王储会是你。”   荆榕对这些事的关心程度并不如手里的土豆:“知道了。”   汤锅咕噜咕噜冒着泡,火焰跳动的声音细不可闻。   *   玦在深深浅浅的睡梦里,听见了一些喧闹嘈杂的声音。   有开门和关门的声音,嘈杂不清的人的声音,其中有老者也有年轻人。   这些人情绪激动,又或是满含期待,在絮絮诉说着什么。   “您现在的声望很高……只要……不是难事,整个军部都会听您行事。”   “如果能交出高危实验体……更上一层楼,连王储的位置都会是您的……对,正是这个意思。”   人声很乱,寒风撞在哨所的瞭望塔上,发出呜呜的响声,吵得让人精神紧绷。   让世界安静下来的是一个声音,一个玦在睡梦中已十分熟悉的声音。   那道声音淡而有力:“我没有这个打算。”   风雪的声音好像都在这道声音里被放缓。   “我留下高危实验体,完全是出于我的私人原因。”   这句话说出之后,外面的世界彻底陷入了寂静。   后边的事情,玦就没有再听见了。   风雪的声音被关在门外,室内的寂静重新稳定。   玦睁开眼。   有一刹那,他以为自己并没有睡去。   和昨天醒来时一样,哨所堡垒里不知昼夜,只有篝火徐徐燃烧跳动着。   空气中弥漫的咖啡香气被另一种让人充满食欲的香气所替代,排风扇被调整至最小的档位。   荆榕仍然坐在他对面的沙发里,不远不近。   只是裁决者的姿态比平时更加放松和随意,眼睛闭着,正在沉睡。   那本厚厚的百科全书被翻开朝下,搭在膝盖上,手还放在书脊上。那是一双非常修长的手,肤色偏白。如果没有亲眼见到,很难想象这样的一只手里握着如何翻涌凛冽的力量。   “醒了?”   荆榕睁开眼,从打盹中醒来,又看见那双静谧的蓝眼睛。   玦今天已经可以简短地发出一些音节,尽管嗓音仍然沙哑不清,带着血腥味:“嗯。”   荆榕把手里的书放在一边,看了一下玦的情况,问他:“饿不饿?”   今天玦可以进食一些流食,他煮了一些罐头和土豆汤,给他留了一点。   玦点点头,没有任何推诿。   荆榕于是去盛汤。火上的汤太烫,他去门外抓了把雪,简单将汤锅底放在雪上进行降温。   等他回来时,他发现玦已经靠自己坐了起来,靠在了床头,这个过程对他来说并不容易,他低着头,微微喘着气。   荆榕将冷却得温度适宜的汤递过去。   玦伸出手,但还没碰到汤碗,手就已经抖得非常剧烈。   荆榕在床边坐下,看他一眼后,拿起勺子递到他嘴边,声音很稳:“吃慢一点。”   玦已经饿得狠了,他凑过来,几乎是狼吞虎咽喝掉了这一勺汤,气息紊乱。   荆榕等待了一下,隔上片刻,才重新喂新的一口。   一碗汤喂了差不多四十多分钟,直到玦自己低哑着声音说:“好了。”荆榕才将勺子和碗放下。   等到荆榕把碗放下回来后,玦看着他,慢慢地说:“我想洗澡。”   荆榕刚端起咖啡杯,停顿两秒后,说:“好。”似乎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   荆榕打开他的箱子,从里边翻了翻,拿出一瓶喷剂递给他:“药用型防水喷雾,喷在伤口上,洗澡时就不会感染了。”   “罐子里有一些蒸馏的热水,我去给你拿毛巾。”   荆榕的动作很简短利落,透出一种刻入记忆的训练有素。他的背影高而劲瘦,身上每一根凛冽的线条显示着:这个人和玦一样,也曾在战场上经历风霜。   但玦的记忆里没有裁决者11号,他没有在战场上见过他,他的手下也从未遇到过这个编号。   玦慢慢地披上他的外套,吃力而缓慢地侧身,用手支撑起自己。   荆榕拖来了一个朴素的木盆,将几条干净的毛巾挂在了他床边。   昨晚这一切,荆榕看向他的眼睛,问道:“你一个人可以吗?”   玦点点头,没有出声。   荆榕于是也点点头,侧身坐在了沙发边,拿起那本没看完的百科全书,没有离开。   这个哨所本身就很小,不过一个守卫厅和一个休息室,荆榕明显仍然打算守着他。   玦看了他一眼,开始解自己的扣子。   他并不是忸怩矫情的人,出生入死许多次,连生死都可以抛却,更不用说在另一个男人面前解衣沐浴了。   让他迟疑一瞬的是荆榕本人。   这个黑发黑眸的青年和他见过的任何人都不一样,尽管他只是侧对他坐在那里,安静地看书,却让玦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来自心底的轻微的心悸,让他十分陌生。   玦只停顿了一瞬,就接着往下解去。   他的斗篷已经被脱了下来,里衬为了方便处理伤口,沾血和黏连的部分已经被剪去,基本只剩下一件支离破碎的单衣。   玦坐在床边,将毛巾沾了水,缓缓地往身上擦洗。   热气熏在伤口上,疼痛让他的神智变得清晰。   干涸的凝血融化在水中,将水染成淡红色,玦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房间里安静得只有水声。   忽而,玦擦拭到锁骨处,指尖一空。   意识到什么东西消失了之后,几乎只有一瞬间,玦将荆榕死死地按倒在了沙发上。   荆榕被按得整个人直接往后仰,手里的咖啡杯和书却都稳稳地没有打翻。   他凝视着眼前这双湛静谧的、深远湛蓝的眼睛,身体也没有任何紧绷,他摸索着将咖啡杯轻轻地放在了沙发边的窗台上。   玦的嘴唇苍白如纸,眼底的怒意与狠劲儿十分清晰,只有身体还在因为疼痛发抖。   “我的样本,还给我。”   玦全身上下只披着一件他的外套,红发沾了水,湿润地垂落下来。   荆榕注视着他,视线落在他的眼睛,他的头发上,那是冰原深空的颜色,落日熔金与流霞的颜色。当它们染上怒意,就变得更加生动鲜活。   这是两种差点消失的颜色,一个险些灰飞烟灭的名字。   一些即将被历史尘封的意志,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敞开。   “在我这里。”   荆榕被他压在身下,抬起指尖,捻住那一缕垂落的红发,眼底倒映着他的影子。   他的声音出人意料地了软下来,仿佛在哄一只受伤的狼:“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第10章 高危实验体   “当时我在给你拼精神碎片,找不到其他太合适的容器,打开后它就融化进了我体内。时机恰当的时候,我会还给你。”   荆榕说。   玦低头注视他。   他现在的身体不足以再释放一次精神力,去荆榕脑海里探查。荆榕是一个没有精神力的裁决者,他的意识碎片放在他那里,不会被污染,也不会受损,是非常稳妥的去向。   但是他非常需要它。   那是比他的生命更加重要的东西。   玦浑身赤\裸,声音沙哑,拎着他的领子,湛蓝眼底的神情不移不改:“现在就还给我。”   玦说:“求求你。”   荆榕看着他,他眼底的湛蓝像没有风拂过的湖面。   那湖底装着属于这个世界的风雨。   尽管他的手仍然死死地抓着荆榕的衣领。   荆榕伸出手,往他腰间探去。   玦的神情微动了一下,但整个人没有动。   或许眼前这个裁决者是看中他的外貌和身体,毕竟还在实验室里的时候,有过这种想法的人就不少;但这个念头刚刚浮现就被隐去了。   荆榕没有碰他,只是将他身上快要滑落的外套捞得更紧一些,随后手虚空护在他的腰间。   等他的动作停下后,玦接着说:“这是出自我个人的请求,与我的作为叛军首领的身份无关。你应该知道,我的部众都已经逃往了边境,更远的地方。”   “这个精神碎片关系着我想查明的一件事。”玦说,“没有别的人会查,也没有别的办法求证,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所以我想请求您。”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随后接着笑了一下,“现在把它还给我,之后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够做到,我都可以给你。”   荆榕的声音十分稳定:“说一说你都有什么。”   玦眼底的蓝色如同湖光粼粼:“有关军部实验室的一些机密材料,他们武器的核心原理,战区几条隐秘的矿场地道,世界上强度最高的精神力物质……是吗,这些你都不感兴趣?”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荆榕的眼底。   即便身体伤痕累累,困于这一方小小的哨所,玦也带着眼底那种肆意飞扬的浅笑,“你能一个人留下我,说明你地位很特殊……我曾在王室的档案里看到一条纪录,说他们放逐了一个没有精神力的孩子。”   荆榕点头:“是我。”   “你地位很高,很特殊,但你不要权力,不要机密。”   玦低头看着他,像一只嗅闻的狼,翻找他那双乌黑的眼眸里边的影子,“你对凡尘俗世不感兴趣……但你出手救了我,因为你对你好奇的东西有着无法控制的追寻。”   荆榕也勾起一丝笑:“你说得很对。”   玦说:“那么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所以只剩下请求。”   他平静地看着他。   荆榕说:“为什么想查这个。”   玦眼底的笑意更深了,湛蓝的眼底碎光凛凛:“我是首领,也是SSS高危实验体。”   “我杀过人,也曾被人交付过真心。”   罪岛人终其一生都在为他们诸侯的反叛付出代价,来自首都的士兵与裁决者踏上列车,滚滚烟尘载着少年的梦想离去,从未回来过。   这场仗打得太久、太久了。   从某个时间开始,他出手不再杀人。   他要查明这场仗在为什么而打,这是他生在这个世界里,必须弄清楚的事情。   荆榕看着他,慢慢地说:“我有想要的。”   玦说:“你说。”   荆榕说:“我想知道,你拿回这片精神力碎片后,打算怎么做?”   他终于直起身,一只手护着玦的腰,靠近了玦的眼睛,问得很平静。“去死吗?”   因为他突然的动作,玦往后倒去,但被他的手隔着外套牢牢接住,抱在怀里。   这个动作发生得很突然,只有一瞬间,但玦眼底闪过的诧异和犹疑,被荆榕捕捉到了。   玦看着他,被看穿了心事,他选择沉默,不再说话。   他重新露出那样思索的神情,他要将他的秘密带入坟墓。   没有别的目的,SSS级高危实验体拿到这个精神碎片之后的目的,是去死。   荆榕看着玦的神情,更加确定了自己的这个判断。   他要死在奥尔克帝国的广场上,并不是因为那里具备奥尔克帝国立国之时的历史人文,而是单纯的,所有人都会在那个广场上经过。   当他被裁决者杀死,被击碎精神力,精神碎片四处散落之后,那些人们会经过他的精神碎片,而这墨蓝色的一小个,也会因此流入人们的记忆中。   贵族、平民、将军、士兵、男人、女人、红发的人,黑发的人……   都会看到。   首都的人们会看到这个被藏起来的梦境,总有一天,有人会从里面读出玦想要传达的秘密。   荆榕低声说:“你怎么知道,那些人会在意这个梦境?”   玦的神情仍然平静:“我的部下会在意这个梦境,所有的罪岛人都会在意这个梦境,这个精神力碎片的内容会一直流传下去,直到最后一个罪岛人也死于裁决者之手。”   “他们会跟着我的脚步查下去。”   荆榕说:“但我还是不明白,这个梦境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玦低笑了一下。   “你不明白?”   他轻轻地说:“其实我也不明白……我只是觉得它不对劲,即便它是我的记忆,我觉得不对劲……我认为这段记忆被篡改过。”   他呆在实验室里的时间太长、太长了,他被分离和改造过无数次记忆,但只有这一段记忆突兀地出现在他的意识中,留下了鲜明的印象。   为此,他曾偷过王室的权限,都没能查出这背后的秘密。   荆榕在脑海中回想那个梦境的内容。   纵然是他,也仍然看不出有任何异常。   它是玦小时候的记忆,在战场上的记忆,一个平常的瞬间。   荆榕在脑海中叫626:“能查出什么东西吗?”   626前阵子消耗了太多能量,这阵子在待机,此刻才冒出来说:“查不出来,这个世界的设定虽然对我们开放,但玦要查的事情属于世界意志的一环,即便是我也没办法知道。”   荆榕说:“知道了。”   荆榕将视线落回玦身上。   玦平静地看着他。   他已经对他说出了可以说出的全部。而且对方也看出了自己的全部打算。   拿不到这段精神碎片,他和死了无异。   而拿到了精神碎片后,他会去赴死。   这个偶然兴起,救了自己一命的裁决者并不是他的敌人,但他们的道路也并不会相交。   他很感谢眼前这个裁决者为他做的一切,不如说,他现在经历的一切,已经是非常好的临终关怀了。   荆榕垂下眼,仿佛在思索,但这个思索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他将怀里的人扣紧,隔着裁决者的外套抱严实,起身将玦放在了床上:“水凉了,我去给你换一壶。”   玦这辈子第一次被一个男人打横抱起。   他没有出声。   两条干净的毛巾都已被血染红,荆榕接过来清洗干净,然后重新递给玦。   玦安静地接了过来。   他看得出荆榕是很爱干净的人,自己擦洗干净,也算对得起他救回来的这条命。   第二壶热水送了过来。   玦将干净的毛巾浸湿,擦过自己伤痕累累的腿。   那上面有早年的伤痕,更多的是遭到精神力实验虐待的痕迹。   玦看见荆榕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腿上。   他猜测荆榕会放了自己,或者被送回奥尔克帝国军部。   不论选择哪种,他拿不到荆榕手中的精神力碎片,结果只会是死,更大的可能是被送回那个实验室。   就像之前的十三年一样。   他是SSS级,比其他的罪岛人能承受更多的伤害性实验,军部所有的精神力武器,都要先拿他试一遍。   当然,这些事情,以后都无所谓了。   玦将自己整理干净,对荆榕道谢之后,躺回了床上。   洗澡和对话的过程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   他能听见荆榕把水罐搬了出去,把毛巾重新洗好晾干,和他的白色斗篷晾在一起,随后回到了沙发上,打开了那本书。   和之前一样,玦闭上眼,等待着荆榕给他念上边的词条。   但荆榕这次并没有念。   荆榕低头看着书页,十分专注,暂时忘了给他念书的这件事。   玦又看了他几眼,收回视线,把盖在身上的外套往里压了压,没有其他的想法,独自睡去了。   这一次玦睡了很长时间。   他再醒来时,荆榕并不在室内。   墙上的挂钟指着清晨十点,是一个很早的时间,他甚至睡了一夜的整觉。   玦慢慢地坐起来。   壁炉里的火还烧得十分旺盛,但房间里的生活物品都不见了,荆榕的铝杯和书籍都收了起来,他的白色斗篷被取下来,挂在床脚。   整个哨所干净得仿佛没有人来过,只有玦身前的裁决者外套提醒着,他的确遇到过这么一个怪人。   玦将外套放在床边,自己下床穿衣。   他的外伤虽然没有完全愈合,但大的伤口都已经合住,不再流血。奥尔科帝国干燥的冬天也减少了一些感染的机会。   玦试着走动了几步,身体没有异样。   他四处观察了一圈,确认裁决者11号带走了他的精神体碎片。   看来对方做出了一名裁决者应有的选择。   玦穿好斗篷,整理好自己的领口。   哨所门外的风声很大,玦推开门,风雪猛然灌入,带来熟悉的冰凉与冷冽。   鹅毛大雪中,一辆拉货的马车停在路边。   荆榕披着一件铅灰色的外套,在尘霾中为马车的停靠指路。   他刚出门了一上午,找来的伙计动作很慢,因为要运送的货物非常重。   伙计正在跟他打商量:“军官先生,我们最多只能运到比维多克,再往西就是交战区了,只有战争列车经过那里。”   “没关系,就运到那里。”   荆榕检查着货品清单,看见有几样东西被划去了。他说:“其他东西弄不到是吗?”   伙计说:“只拿到了一些很老的地图,其他东西实在没有,那些都是很昂贵的战略物资,恐怕连军部都凑不齐。”   荆榕说:“没关系。辛苦了。”   他接过伙计递来的地图,残缺的羊皮卷在风里摇摇晃晃。   看了一会儿,荆榕将地图收好,回身往哨所走。   刚一转身,他就看见了立在门口的玦。   “你醒了,今天感觉身体怎么样?”荆榕问。   玦看着他,视线中带着一些茫然。   荆榕说:“事情有些突然,但我们要尽快做准备,今年天气寒冷,我们要在大雪封山之前越过西部交战区。”   大雪缓缓落在他肩上。   玦终于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去哪里?你和我?”   “你和我。我答应过你的事。”   荆榕看着他,唇角勾起一个很浅的笑:“我们去奥克维尔克。” 第11章 高危实验体   玦看着荆榕,一时间没有反应。   荆榕见他的样子,跟身后的伙计嘱咐了一句什么,随后提起身边一个箱子,示意玦回到哨所里去。   风雪再度被留在门外。   荆榕首先查看了一下壁炉的温度,听见玦说:“奥克维尔克已经不存在了。”   玦慢慢地说:“我那句话是骗你的,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奥克维尔克了。”   荆榕把一根新柴填入火堆,他的声音仍然平静:“是吗?”   玦说:“二十年里,因为战火和剧烈的地质变动,奥克维尔克已经被深埋地下,记得它位置的人已经死了,而且从这里到奥克维尔克无路可走,战争列车的轨道也没有那么深。”   他也曾想尽办法想回去看一眼,但这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   荆榕一边加着柴火,一边说:“奥克维尔克。”   玦愣了一下。   “流火之岛的首都,位于奥尔克大陆极西之地,是往施特金威尔斯冰川延伸的一片群岛,居住在这里的人群热情好客,勇敢无畏,比起更方便出海和捕鱼的群岛,他们选择将首都建立在大陆上的港口,方便与各地贸易往来。”   荆榕的声音淡而稳定,玦意识到他在背那本古生物地理书上的词条。   “这里的人有着太阳一样的赤红发色,不是玫瑰红,不是褐红色,色卡无法展示,可被形容为一种热烈耀眼的赤霞色,但笔者认为,还是落日的颜色更加接近。这里生活着群岛狼群与一些罕见的飞鸟,不少动物和植被也呈现出这种颜色。”   荆榕加完柴火,转过身,声音很安稳:“是你们的首都,是吗?”   玦仍然怔在原地。   在他生长的近二十年里,他甚至从未听过这样的描述。   626说:“他不明白是正常的,二十年的战争,已经打绝了整整三代人,罪岛的文化、历史、语言、血脉几乎断代,加上奥尔克敌国对叛徒的肃清,这一片土地的存在几乎消失了。”   626说:“二十年的战争里,还有十年的寒潮和地块的剧烈活动,冻土覆盖了人们的居所。流火之岛的人失去了故土,记得家的位置的人应该已经不多了。即便记得,也已经不知道走哪条路回去了。”   荆榕走到窗台边,展开自己拿到的地图,指尖点在一处位置上:“这是五十年前的地图,先不算其他的,它离最近的一个战区有一千四百公里。”   玦跟过来看着,红发往下垂落,有几丝扫过荆榕的指尖。   荆榕说:“因为地质变动的原因,这个距离可能会缩短三分之一甚至更多,我们要沿边境走过去,重新绘制地图。”   玦的视线很专注,他的神情不再冷峻和思索,而是露出一种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向往。   那是他的家。   他六岁时战斗过的地方。   那几缕头发仍然落在荆榕的手背上。   荆榕说:“地形中有冰原、山地和森林,还有很长的无人区,我们的物资不会太充足,只能见机行事。不过我有很丰富的野外经验,你跟着我,我会尽量保证你的安全。”   没有任何犹豫,玦回答:“好。”   玦说:“我需要做哪些准备?”   荆榕直起身,稍微远离几步,看向玦。   几秒钟的时间,玦的指尖紧了紧。   那是一种与其他任何情绪都无关的一种悸动,当那双乌黑眼眸的视线落下时,那种心悸就会浮现。   而他习惯了忍耐,这种心悸也会和疼痛一样,被他无声隐去。   荆榕说:“你需要穿厚一点。”   *   雪花落在商店的橱窗外,水蒸气凝结在玻璃上。   上城区的服装店一向只给贵族开放,此刻街道上人来人往,只有最大、最华贵的一家被暂时清场,只供它的预约访客使用。   荆榕为玦拉开门,老板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侍应生送上热红茶。   玦看着店里,问荆榕:“你怎么说服他们接待我的?”   他看出他的这次出行并不平常,街上都是便衣出行的皇家近卫团和裁决者,只是他们都保持着一个安全距离,只敢远远地跟着他们。   荆榕说:“我说我需要带你买一些衣服。”   “他们说我想做什么都可以,只是他们想跟着。”荆榕把他那把空壳枪给玦看了一眼,“我说可以,不过我会带上我的武器。”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红茶的热气袅袅上浮,熏染他乌黑的双眸。   荆榕今天穿着常服,他众多衬衫里平常的一件,灰色的长风衣,并没有任何华贵的装饰,但裁剪工整,款式简洁,反而透着一种高不可攀的贵气。   像一个万事不顾的纨绔。   玦轻笑了一下,开始在老板介绍下挑选衣服。   每一样衣服都由老板和侍应生亲手送来,从头到脚一应俱全。   玦没什么要求,他为自己要了一件普通的灰色羊绒大衣,然后说:“可以了。”   老板说:“我们还有一百五十多套,没给您看……”   玦说:“就这件。”   他的声音仍然沙哑,但透着素来的坚定和不容置疑。   老板被高危实验体的气场震住,根本不敢多说话,只能求助地看向荆榕。   荆榕说:“再买几套吧,我来挑几套,我们可能会遇到各种不同的地理环境和气候。”   老板如获大赦,开始细致给荆榕介绍每一件衣服的裁剪和设计。   荆榕很仔细听着,转了一圈,挑了几件,配得很周全。   他给他选了一套冬季的猎装,很简单的样式,咖色的鹿皮外衣夹克,里衬是天鹅绒的,极其温暖柔软,收腰流畅,肩袢纹着低调奢华的暗绣。   老板搓手问道:“斗篷呢?冬天来了,要是外出,一件暖和的斗篷会让您免受风寒之苦。”   没等荆榕说话,玦说:“我不需要别的斗篷。”   他正穿着他的白斗篷,湛蓝的眼睛看着荆榕,似乎只有这一点无法让步。   荆榕伸手过去,摸了摸斗篷的一角。   玦没有意见,让他摸了。   这件斗篷很薄,玦就是穿着这样的斗篷踏过冰雪。   荆榕没有坚持,他问老板:“还有兔绒吗?只要极地兔绒,白色的。”   老板说:“已经为您从全程紧急调来了一箱,是王室还没来得及用的皮毛。”   荆榕点点头:“就这些。待会请您帮我送到哨所。”   老板又看了一眼玦,回头来问荆榕:“您刚刚选的这些,要试一下吗?今天店里最好的裁缝都在,尺寸方便改。”   荆榕回头看玦。   玦一脸平静,平静地写着他对试衣服完全没有兴趣。   他这辈子只穿过军装和实验体的囚服,对衣服的要求极其简单:能穿。   荆榕于是说:“不用了。”   他站在那里,视线掠过猎装马甲的腰缝,指了一下:“这里宽了,稍微改小一寸。”   老板的眼神忽而变得若有所思起来:“腰吗?”   荆榕没有注意看老板的脸,又看向裤子的收腰,回忆着那天看到的大概比例:“这里也一样,腰要收,臀围需要更大一些。”   玦平静无波的脸忽而变得通红。 第12章 高危实验体   其实那天没有第二个人在场,玦跨坐在他身上,即便荆榕的视线一直没有乱动,但也难免看到什么。   626说:“好险,你刚刚差点就被暗杀了。”   荆榕回头看玦,玦已经恢复平常的冷静和面无表情。   他伸手将桌边的红茶一饮而尽,说道:“好了,回家吧。”   玦站起身,跟他一起出去。   街道上的便衣们立刻转移得更远。   玦走在荆榕身边,注视着大雪中的街道,仍然沉默寡言。   荆榕安排的马车在街道尽头等待着,没等走过去,荆榕说:“稍等一下,我去买些饼干和咖啡。”   玦有点讶异:“路上吃吗?”   荆榕说:“路上吃。”   玦的眼神稍稍讶异了一下。   他以为的行程会是十分艰苦的,行装能减则减,但显然荆榕完全没有这个打算,他不仅买了许多衣物,看起来还有闲心买小零食。   荆榕走进商店里购买物资。   重要的物资他已经提前订好,剩下的就是一些比较零碎的日用品。   他买得很少,而且都是简洁的实用性工具,唯一不符合他气质的物品就是糖果饼干和一个针线盒。   荆榕拿着东西去付款,正抬头时,视线落在了在店外等待的玦身上。   玦没有进来,他不喜欢和奥尔克人交流,只是插兜等在商店的玻璃门外,很专注地看着什么东西。   那是一把很漂亮的宝石袖刀,色彩莹润,造型古朴漂亮。   不过因为高昂的价格,它一直被摆在展柜里,作为对外的展示。   荆榕看了一眼,问老板:“那把袖刀卖吗?”   老板说:“殿下您喜欢的话,我会送给您。但要是您想买给那个卑贱低劣的罪岛人,恕我不能接受。”   老板直视着荆榕,眼底一片锐光,明明白白地表达了他的反抗。   SSS级高危实验体还活着,这件事本身就在挑战首都人民的底线。   一个大世界线里十分平常且常见的矛盾。   荆榕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动:“这很正常,不过我现在买的所有东西,都会和外边那位先生分享,您介意的话,我只好换一家了。”   他的语气太平常了,反而是老板一愣,没反应过来。   荆榕将选好的东西归位,对店家略一点头,踏出了门店。   他出来时,玦已经没有再看橱窗里的东西了。   他看了两手空空的荆榕,问:“没买到吗?”   荆榕双手插在风衣兜里,点点头:“他们邀请我试吃了一块饼干,我认为不好吃,让我们换一家。”   玦说:“其实你不必在意,奥尔克人民和罪岛人的矛盾来源已久,而且非停战不可消除。”   荆榕知道他听见了里边的对话:“你的耳力非常不错。”   玦唇边勾起一抹浅笑:“是啊,我可是SSS级。”   荆榕称赞道:“眼光也很不错,那把刀确实很漂亮。”   玦点点头,不过不是想要的情绪,很安稳:“是的。”   二人继续在雪里走着。   荆榕最终在哨所附近的一家店铺中,买到了几大盒姜饼。   回到哨所时,626已经计算出了行李堆放的最佳排布,并将行李神不知鬼不觉地全部收拾好了。   荆榕把姜饼塞入车的后方,跳入车内查看了一下细节,又确认了马儿们的情况。   他回过头问玦:“天黑前就出发,可以吗?”   玦没有意见。   荆榕打开哨所的门,视线在里边转了一圈,随后锁上门闩。   他们曾在这里面度过短促而简略的几天时光,就像快速拍下,没等曝光的照片一样,反映过后只剩下一片雪白的光影,但是留下了一些印象。   热咖啡、呼呼转动的排风扇,土豆汤、血腥气、翻动的书页。   荆榕握着马鞭立在车门前,向玦勾手:“上来。”   玦看着荆榕一身车夫的防风外套:“你一个人驾车?”   荆榕点点头,神情平静:“对。上来吧,这里只有你和我。”   玦看了一眼他,攀着车门坐进了马车里。   热气将他轻轻裹住。   车里空间不大,而且和外边的华丽不同,里边简单粗暴就是一个封闭的大空间,后边堆着行李,前面可供两人并排挤一挤。   前面有一个小窗可以打开,和前面的人对话。   荆榕的声音从前面飘来,变得像是笼罩着一层雾:“你尽量休息,这段路会是我们最舒服的一段路了。”   玦说:“好。夜间我替你,我也会赶马车。”   荆榕一边看地图一边说:“不用,马到了夜间也需要休息。相信我,我们会在大雪封山前赶到交接点的。”   玦说:“好。”   他很相信荆榕。   时至如今,他渐渐看出这个奇怪的裁决者有很多世人不曾有的能力和眼光,他说和他一起去奥克维尔克,那么这条路上也不再有犹疑。   他们在日落后离开了奥克维尔克首都,沿着战争列车的铁道线一路行进。   这一段距离是比较好走的,因为方向很方便看。   荆榕选中的马大多数时间不需要鞭笞和训示,会主动沿着铁道的方向行进。   颠簸的路上,玦靠着马车坐着,太阳在远方缓缓降落,大雪擦过窗畔。   荆榕说:“车上有一些书,无聊可以看。”   玦说:“好。”   战争列车擦着他们的耳边,一趟又一趟的呼啸而过。   荆榕停下来检查马蹄铁的时候,看见玦正趴在马车里看他的那本地理书。   等他再走了一段路,驱使马们去一片开阔的浅草地吃草时,荆榕看见玦把书放在了行李架上,自己在角落里蜷缩着睡了,身上盖着他的斗篷。   他以为玦已经睡了,刚下车时,却见到玦爬了起来,抱着斗篷往外看:“天已经黑了。”   “你不休息吗?”   荆榕活动了一下身体,用视线目测着远方的雪:“等过了这片平原再休息,后半夜可能有大暴雪,平原上没有遮蔽的地方。”   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荆榕让几匹马自己去吃草,回到车边说:“既然你醒了,我们来吃饭。我开门了,你小心风。”   玦直接拉开车门:“我没有那么娇弱。”   荆榕笑了一下,探身进来取走了户外炉子。   玦也跟着他跳了下来,不过这次他不再执着于他的斗篷,而是穿上了和荆榕一起买的猎装外套。   眼前是一片结了冰的浅水沼泽,几匹马正在这里吃草。   荆榕说:“我去捡一些干的野马粪当燃料,要一起吗?”   玦说:“好。”   他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踏入碎冰,问:“你怎么知道这里有野马粪?”   囿于战火在实验室中长大的首领,缺乏大量的生活实际体验。   荆榕说:“冬天水源比较难找,野马会在浅水滩聚集和吃草,我们刚刚经过了一片牧区,富裕的牧民是不会烧马粪的,我们可以拾取到大量的燃料。”   玦若有所思:“富裕的牧民烧什么?”   “丰收后剩下来的谷物秸秆,或者柴火。”   荆榕说,“还有煤炭。我想流火之岛的人们会烧煤炭,因为你们的冰川下藏着丰富的煤矿和燃气资源。”   玦从来没有听过这些:“是么?”   荆榕说:“我也是根据词条猜测的,按照一般资源分布的规律是这样。”   玦默默记在了心里。   捡得差不多后,两人洗了手,回到马车附近烧火点炉子。   玦已经看了不少次荆榕做饭,他习惯了不打扰。   荆榕显然有着长期的独自做饭的经验,而且简单粗暴中透着讲究,储备的肉罐头和蔬菜一起煮,中间还要开一次锅加入调味。   雪天寒气重,他加了一些姜黄和胡椒。   煮好后,荆榕盛了一杯递给玦,看着他喝了一口,问道:“辣么?”   玦咽下去一会儿后说:“有一点,不过很好吃。”   装备能简则简,玦捧着荆榕的铝杯慢慢吃着,荆榕守在锅边吃。   吃完后,荆榕用烧化后的雪水清洗了用具,站起身说:“走吧。”   玦站在雪地里,问他:“后半夜还要走多长时间?”   荆榕说:“不确定,要是大雪提前来了,我们可能需要下来挖一个避风点。”   他轻轻一跃就坐上了马车的位置,拿起马鞭,等玦钻入车厢后,马车继续往远方走去。   荆榕注视着眼前的雪景,听见玦在里边问:“外边雪这么大,你冷么?”   荆榕说:“不冷。”   他确实不冷。   他是可以在极地冰原单枪匹马,连续三天三夜追逐一条人鱼的人,身体素质可称强悍,现在不过是在雪原里驾驭马车,甚至算的上舒适。   荆榕这么回复后,玦有一会儿没了声音。   又过了片刻,玦说:“我想学驾驶马车。”   荆榕闻言,说:“好,驾驶马车……”   他本来想说驾驶马车并不算难学,不过黑夜里不好控制,但他的话没能出口。   马车还在快速往前行驶,周围的景色随着风雪退去,玦打开车门的声音也被湮灭在风中。   下一刻,玦就出现在了荆榕身边,长长的腿踩在前方的马车架上。   他把他的大号白色斗篷带来了,同时披在他们两人身上。   荆榕垂下眼,便望见玦仿佛是从斗篷里钻出来的一样,贴上他身侧,手指也覆上他的手,给他热源。   玦摸到荆榕的手是温热的,他的声音里有些不走心的惊讶:“是热的。你真的不冷。”   荆榕没有说话。   赤红的发间拂过荆榕的脖颈,那双冷静湛蓝的眼眸自下而上看着他。黑夜风雪里,这是唯一的亮处。   玦慢慢勾唇笑了。   “裁决者大人。”   他凑近了看他:“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和人谈过恋爱?” 第13章 高危实验体   马车稳稳地向前行驶着。   荆榕垂下眼,望着这双蓝眼睛,神情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在凝神细想。   这种问题居然还要想?   大约几秒后,荆榕说:“没有。”   “没有遇到过?”   玦仍然抬着蓝眼睛看他,两个人裹在斗篷里,温暖渐渐在彼此之间传递。   荆榕说:“遇到过一些……或者说很多个。但是没有特别喜欢的。”   他在大世界里轮回过太多次了,带上执行局给他相亲的那些人,每一个面目都已经模糊不清,没有留下更深的印象。   不如说那条冰川下的丑人鱼,给他留下的印象更深。   风呼啦啦吹着。   玦点点头,没有出声回答,那双湛蓝的眼底变成了更加冷静的一些思考。   片刻后他缩回斗篷里,平静地说:“哦。”   但他没有离开,而是更紧地钻在荆榕怀里,指尖也更用力地握住荆榕的手。   没有什么情色或者暧昧的意味,好像只是因为冷,又好像他回到了六岁的那个童年,红日高悬的战场上,他靠在死去的战友肩上。   他研究眼前这个裁决者,就像研究和自己作伴的武器,就好像看着那橱窗里的美丽的袖刀。他并没有嘲笑他过于不解风情或者其他,因为他见过的人也很少。   会属于玦这个名字的东西和人都很少,少得看过了就已经足够。   荆榕看见他已经靠在自己肩上,闭上了眼睛,呼吸变得平缓。   他的指尖动了动,轻轻揽住他,任由他在自己怀里沉睡。   他回想着刚刚看见的湛蓝眼睛。   那眼底的喜欢竟然像杯中水一样,很清晰地在眼前晃着,没有消失。   这很少见,以他的脸盲程度,平常人的复杂情绪、复杂眼神和面部表情,他都需要大量时间辨认。   但玦眼底的视线太过简单直接。   玦从不掩饰,审视就是审视,怒意就是怒意,就像冰川的蓝天一样,永不有阴霾。   喜欢也就是喜欢,那是冰川的蓝天中,一朵漂亮的云。   荆榕见过他喜欢一样东西的眼神,故而知道他也喜欢着自己这个人。   626:“好险,你刚刚差点就脱单了。”   荆榕:“。”   626:“你没有准备把他娶回家,当你的老婆吗?”   荆榕说:“我有这个打算。”   626沉默了片刻,随后迅速在自己的数据库中检索起恋爱数据起来:“虽然我也是一个单身统,但你要是还有什么疑虑,我可以帮你解决。”   荆榕沉默了很久,随后慢慢地说:“我要一个永远属于我的人。”   626说:“我没有办法探测他的脑波,但是你这个命题的答案我也无法给出解决。”   “我知道。”   荆榕说,“我会问问他的。不过现在这个问题并没有这么重要。”   626:“……”   妈的,疯子,有病!   *   半夜玦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他的身体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好,虽然行动力已经迅速地恢复了,但沉疴已久,冷热一激,他在荆榕怀里咳醒了。   他发现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外边黑蒙蒙的看不清。   嗓子里的剧烈腥甜味一阵一阵地往上涌,他一阵一阵地将它压回去,指尖用力抓着斗篷的一角。   荆榕伸手把他扶起来,俯身将灯拧亮。灯火晃晃悠悠,照亮他的脸。   玦的声音格外沙哑,咬字很轻,吐字很快:“我没事,接着休息吧。外面下暴风雪了吗?”   要是暴风雪提前下了,他就能下去一起挖壕沟,然后把血咳出来。   荆榕看着他,表情比平常严肃。   虽然他平常就没有什么表情,仿佛是误入世界的一个闲散公子,但玦也很少见到他这样的表情。   荆榕问626:“怎么回事?”   626说:“他体内的组织都经过了重新修复,但是他从小受过太多折磨了,有极强的精神爆发力,和早已消耗成空的身体底子,今天他吹了太久的风了。”   626说:“你不用担心,这很正常,只要他咳出淤血……”   626的声音小了下去。   因为玦的神情崩得紧紧的,牙关紧咬,指尖紧握,身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没有咳出来的意愿。   荆榕说:“外边没有下暴风雪。我在正常的休息。”   他看清楚了那双眼底的神情,放轻声音:“去奥克维尔克的行程不会有任何延误。今天风向已经变了,冰封期不会那么快到来。”   玦点点头,示意他知道,但是仍然不开口说话。   “别忍着。”荆榕说,但说完他发现自己也并不知道该怎么做。   玦此前显然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如预想,他太想去奥克维尔克了,他不会允许旅途因为自己的身体原因延迟或中断。   玦努力对他攒出一个笑意,很浅,和之前一样肆意飞扬,在灯火下显得脆弱又漂亮。   荆榕垂下眼睛,伸出手轻轻扣住他的下巴。   玦下意识地身体紧绷,咬紧了牙关——来自实验体记忆的条件反应,当他在实验室里,人们这么对他做时,接下来都会有强烈的精神折磨剂灌入他的嘴巴。   他对荆榕并没有防备,只是身体反应如此。   玦想要为此道个歉,但没有开口,就停住了。   荆榕的唇贴上了他的唇。   荆榕的唇有点凉,带着点红茶的香气,很清淡,却令人目眩神迷。   荆榕用这个吻撬开他的齿关,扣着他的后脑勺长驱直入,迫使他微微仰头接受,打开他紧紧压制的气道。   玦猛地推开他,随后喉头一甜,呕出一大口血。   血迹星星点点,溅落在雪白的斗篷上和荆榕的身上。   荆榕眼底反而带上了一些很浅的笑意,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背。   玦缓缓呼吸,平息自己的气息。   他说:“谢谢你。”   荆榕看着他,片刻后说:“我想等你醒来后再告诉你,不过你已经醒来了。”   玦用手背潦草的擦过唇角的血迹,看着他发愣。   “以前没有遇到过喜欢的。”   荆榕的神色和第一天见到他时一样,很专注地看着他,平静又认真,“但你让我很喜欢。”   玦收回视线,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应。   不过荆榕没有给他很多的反应时间。   荆榕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玦留下的血的味道残留在齿间,那是一种非常隐秘的甜香与铁锈的气息,和那落日熔金与霞色的头发,和那湛蓝的眼睛一样,让他产生一种探索的强烈欲望。   玦发现荆榕仍然在看自己的嘴唇。   那视线很专注,毫不停留地落在他的嘴角,眼底的野性与兴奋隐隐让人口舌发干。 第14章 高危实验体   玦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烧,这件事不受他控制,他能控制的只有自己的面部表情。   但他控制不住,眼神仍然看着荆榕,此刻已经忘了自己心中所想。   荆榕的视线盯得很紧,那是他狩猎的眼神。   他曾经耐心在冰川之上行走三天,根据冰面的震动来推算水下生物的洄游路线和捕猎习性,最后逼大型生物破出冰面,对他出手。   他与猎物都心知肚明。   玦眼里的惊讶多于羞涩不安,他的手指仍然牢牢地攥着身下的斗篷,好像失去了一切反应。   荆榕于是问道:“我可以再亲你一下吗?”   他的声音冷静温和,好像直接沉入心间,点燃一团火焰,根本不容人再有其他的反应。   和声音里的渴求相反,他本人保持了一个彬彬有礼的距离,和玦离了两拳的距离,空气将这团距离填补起来,变得格外的冷和空。   玦神情冷静地盯着他,可身体却不由自主往前靠了一下。   玦没有任何表示,可是身体的动作却透着和之前一样的喜欢。   只是喜欢,被他无意识地引诱了,于是轻轻靠近。   玦的手指松开毛毯,抓上荆榕的手臂。   荆榕扣住他的指尖,凑过来亲吻。   玦唇齿间的气息让人疯狂,极淡的甜,微凉的雪的气息;那不是随处可见的气息,冷硬从容之下,是战火、冰霜和日光的柔软。   而这种柔软只对荆榕一个人信任地敞开与接纳。   玦甚至没有意识到,他这样藏在简单平静之下,从不显露人前的柔软,有多么激起人的捕猎欲望。   密不透风的马车车厢内,荆榕握着玦的腰,将他压在小窗边,和他接长久而激烈的吻。   这是荆榕第一次和别人接吻。唇齿交缠,气息交换。   他探索到了他最想要的东西,尽管探索的尽头一览无余,但他仍然在过程中找到了从没有尝到过的甘甜和刺激。   玦甚至被他吻得有几分战栗,但他伸出手抓住他的肩膀,力度也不大。SSS级高危实验体在此刻的威胁性接近于无。   他都不知道自己被亲了多久,荆榕好像第一次尝到肉味的狼,尽管没有大的动作和表情,但他一直压着他,没有让他有起身的机会。   直到某个瞬间,荆榕才轻轻离开他,但也只离开一点。   之前拧开的煤油灯早已经灭了,黑暗中两人的唇无比贴近,几乎只隔一线。   荆榕声音微哑:“下雪了。”   玦在剧烈的心跳中,辨认出了来自远方降临的暴雪的声音。他之前居然都没有听见。   玦陷在他的怀抱里,“嗯”了一声。   荆榕说:“我出去看看情况。”   本来是没有什么起伏的一句话,但其中硬生生像是夹了一些不满意 ,好像因为这场大雪导致他不得不离开一样。   玦感到自己烧得更厉害了:“好。有、有情况,叫我。”   “好。”   荆榕将大衣和兔绒递给玦,看着他裹住后,停顿了一会儿,才拉开门下去。   一下去,荆榕被雪埋了。   他们在原地停了太久,雪已经覆盖得有半人高,车顶上的雪也滑了下来,劈头盖脸往他身上砸。   荆榕好半天才从雪里爬起来,伸手去解缰绳,随后看着几匹马挣脱雪地,抖落自己身上的雪,向远方奔去。   626:“兄弟,你在干什么,我们三金币一匹买的好马就要获得自由了。”   荆榕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吹起长长的马哨,召回正在奔往远方的马匹。   荆榕说:“有点忘了自己在干什么。”   他站在雪里,双手插兜,像是在回忆自己的第一次接吻体验,雪落在他的睫毛上,坦然平静得让系统无语。   暴风雪已经来了,现在再挖避风壕也来不及了,只能顶着风雪快速过去。   系统:“啧啧啧。”   它可不敢说什么。它也是个没谈过恋爱的单身小统,看人亲亲属于少儿不宜,它一早休眠去了。   雪已经深了,荆榕召回马匹,将马蹄铁换成防滑的,马具换成防风的。随后他卸掉车轮,装上滑橇的链条。   奥尔克地带昼夜温差非常大,地面湿土含水量丰富,车轮和滑橇需要昼夜不断更替。   这个活动差不多花了四十分钟,夜里最冷的时段已经过去。   荆榕抬头看天,暴风雪天,星星也不太清晰,只能隐约看到他们的方向大体是对的,接下来可以让马接着沿路行进。   荆榕脱下沾满雪的披风,重新钻回马车内。   玦已经重新上好了煤油灯,他在下面换车轮时,玦一直在车里举着灯,给他照亮。   见他回来,玦将风灯放到另一边,然后给他递上刚刚去后车厢烧好的热水。   玦的学习能力非常快,只是看了他用了一次户外的防风炉,现在已经学会了。   荆榕接过来:“谢谢。”   他眉间都凝结着冰。   玦专注地看着他,手伸出来,本来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像是下定决心一样地,抚上荆榕的眉头,用手背快速替他擦掉霜雪。   随后,玦解下裹在身上的厚披风,递给了荆榕。   荆榕摇摇头,他并不需要。   他把披风重新给玦系上。   玦看着他,眼底重新露出一些很柔和的笑意——他从来就不是什么脆弱的小可怜,事情发生了,他虽然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和一个裁决者发生这样的事。   但他顺驯平静地接受。   SSS高危实验体从不掩饰自己。   玦压低声音说:“哥哥,跟我一起进来吧。”   生平第一次被这么叫,荆榕的眉毛很轻地跳了一下。   荆榕说:“我身上很冰。”   玦说:“我身上很暖和。”   荆榕微微歪头看着他。   玦的眼中带着来自首领的轻佻和淡然,见荆榕没动,他伸出手,扯着荆榕的领子,自己贴在了他身上,很固执地给他暖意。   荆榕没有反抗,被他扯进了厚厚的毯子里,感到因为陡然的接触,玦在冷意中微微打颤。   荆榕的声音很淡:“这样对你的病不好。”   玦说:“我知道,下次不这样了。”   荆榕看见玦又抬起了眼睛,指尖抓着他的手臂。   玦的呼吸贴在荆榕的下巴上,那样专注看着橱窗里的袖刀的神情又出现了。   荆榕听见玦问他。   “哥哥,我能亲你吗?”   作者有话说:   626:该死的小情侣 第15章 高危实验体   荆榕说:“好。”   玦又看了他一会儿,手指抚上他的脸颊,但他没有吻他的唇,只是很珍惜地亲了亲他的唇角,随后和昨天一样,靠在他怀里沉睡。   马儿们拉着他们穿过了这一场暴雪。   滑橇比车轮速度要快上许多,第二天还没到正午,他们已经穿越了四个城镇,也离开了奥克尔帝国最繁华的地带。   626:“能见度不足,但前面出现一处聚落,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我在尽力帮你控制马匹的方向了,不过它们已经很累了,是否要停下修整?”   荆榕抱着玦,展开那份地图。   玦本来就睡得不沉,他跟着睁开眼,一起看向荆榕手里的这份地图。   从出发以来,荆榕就一直在依靠肉眼和626的测绘情报,重新矫正地图的路线和标点,包括战争列车的轨迹和新的地形。   荆榕说:“前面可以停下修整,老地图里没有前方小镇的地名,但是它应该叫揭克镇,你有印象吗?”   玦张了张嘴,好像准备说话,但保持了沉默。   荆榕没有介意,他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我们去那里修整。”   玦低声说:“对不起,但是关于我的祖国,我能说的很少。哪怕这个对象是你,哥哥。”   荆榕仍然将手轻轻放在他头上,并不在意:“我知道。”   626这个时候才在它的系统目录里查到有关揭克镇的词条:“那是一处罪岛……流火之岛战犯的聚落,他们大多数是被俘后押送至此,在奥尔克军队的监督下进行一些后方的养殖、打造和种植项目,他们中大多数都是成年人,而孩子都被送到了首都实验室。”   626说:“这里的人没有参与反叛组织的能力,但恐怕曾经是玦的一个重要联络点之一。这里是离奥尔克首都最近的一个列车物资点,恐怕罪岛反叛历史上的多起事件都与它有关。”   荆榕说:“可以猜到。”   626说:“不过,那也是曾经了。流火之岛的反叛组织已经要被杀绝了。”   马车拉着雪橇徐徐停在小镇的门口、   荆榕跳下马车,回头接着玦一起下来,牵住他的手。   玦戴好斗篷的帽子,很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面前是个被雪覆盖的,非常简陋的小镇。小镇门口停着一辆又一辆物资雪橇车,等待着运送给最近的战争列车据点。   门口守着几个奥克尔士兵,看到眼前来了一对漂亮的新面孔,他们尽职尽责地拦住了他们。   “先生,您好,请出示您的证件。”   荆榕将自己的通行证递了出去。   这次出行,他没有拿自己的裁决者行头,而是另外办了一张旅游探索协会的证书。   奥尔克将证件接过去后,并没有起疑,只不过是好奇地问道:“什么是旅游探索协会?再往西就是战区了,你们来这种地方旅游吗?”   荆榕说:“我们对地质情况进行踏勘,然后给资源和动植物进行归类,以后孩子们可以从中了解这片土地。”   士兵听了,眼底闪出敬佩的光:“真的吗?这可真是太好了,先生,我们都不识字,没念过书,你一定是从首都来的文化人。”   另一个士兵则看向玦:玦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白色的斗篷之下依稀能看见一个白皙瘦削的下颌。   他对荆榕说:“先生,那位先生的身份我们也需要查看。”   荆榕递上一包烟,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可以通融一下吗?他是我的恋人,但目前身份有些特殊。”   玦的指尖握紧一下,又轻轻松开。   两个士兵对视一眼,心下了然,给他让出一条道路来:“当然没有问题。”   战争末期,人口买卖是最平常的事情,他们只需要确认进入内部的人的安全性就可以了。   而且如今,虽然听说SSS级高危实验体还没有死,但叛军残党都已经深入逃回了深山,这场战争的结束指日可待,他们当然不用再严防死守。   荆榕带着玦走进了小镇内部。   小镇里是随处可见的红发人,他们都是战俘,脚上都挂着镣铐,面上的神情疲惫不堪。   这是个贫瘠得连旅店都只有一家的地方,街面上都是打造武器的铁匠铺,铺子边挂着“奥尔克帝国士兵免费住宿”的牌子。   荆榕牵着马,镇上的人对外来者没有丝毫兴趣,连旅店的老板都不会抬起头看他们。   寒风呛着砂石与钢铁的气息送过来。   荆榕在一家铁匠铺子前停下。   玦跟着他一起停下。   他看见荆榕在专注地看着正在打铁的店老板。   那位店老板一头脏兮兮的红发,用绳子粗暴地绑在脑后,上身赤裸,露着一身布满汗水的腱子肉。   老板的脚腕上也戴着一个代表战俘的镣铐。   和他的灰扑扑和脏兮兮相反的是,老板手里正在煅烧一把非常朴实锋利的剑,熔炼的红金光芒照亮了整个室内。   “两位,住宿吗?”   老板并没有闲着,他开口用沙哑的声音招揽客人,“尊贵的奥尔克士兵凭证件免住宿费。”   “不收住宿费,你们靠什么挣钱?”   荆榕开口问道。   他问得很有礼貌,语气中也没有普通奥尔克人会有的高高在上和鄙夷。   “食物,先生。”   店主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清峻冷淡的青年,尽管好奇,但声音里是掩不去的疲惫,“如果您有需要,晚间我们会为住客准备食物和酒。”   “我不是奥尔克军人,请让我按正常价格付您费用。”   荆榕从袖中取出一枚金币,递给老板。   老板摇摇头,沙哑着声音说:“我们没有钱找您,先生。”   “剩下的费用还包括一些杂事,我希望您可以帮忙喂养和照顾我的马儿们。”   荆榕说,“我和我的恋人也会在这里多住几天,您尽管拿这笔钱去采购物资。”   听到这里,老板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他慎重地打量了一下他们,随后说:“剩余的房间不多了,您可以上楼挑一间喜欢的。晚饭时间,两位直接下来就好。”   荆榕说:“多谢。”   他和玦依次上了楼。   二楼的房间也都很简陋,玦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就这间吧。”   荆榕踏入房门,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房间虽然有了年头,但收拾得很干净,床只有一张,不大。   荆榕将行李放在门边,将门关好。   窗外的声音仍然持续不断透过来,只不过像是隔了层屏障。   玦背对他站在窗前,不知什么时候点了一支烟,咬在嘴里,看着外边的景色。   他看了很久。   这是他未曾踏足,同伴却流尽了血液的一个地方。   荆榕没有打扰他,他合衣靠在床头,继续更正那一份地图,笔尖发出清浅的响声。   等到他再抬起头时,玦已经离开了窗前,洗完了澡。   玦头发湿漉漉的,红发凌乱地垂落,衬得那双眼睛格外湛蓝。   他没穿其他衣服,披着荆榕的衬衣就出来了。   那双眼里的神色又回到荆榕熟悉的那一天。   高危实验体伤痕累累,走投无路,把他压死在墙壁上的那一天。   狼舔舐了伤口,尝到了熟悉的血腥气和一些遥远的、早已麻木的疼痛。但神色只是好像不经意,很平淡。   荆榕放下地图,注视着他。   他感到玦坐在床边,俯身爬上他的身体,将脸贴在荆榕身前。破旧的小床因为这个动作而有些晃动。   他听见玦说:“做吗,哥哥。” 第16章 高危实验体   荆榕伸出手,轻轻按着他的腰,抱着他,指尖顺过他的头发。   他深深地凝视玦的眼睛,那里边是一泓凝结长远的蓝色冰湖。   荆榕答非所问:“我在某个世界的一个地方,遇到过一种皮毛红色的狼。”   玦安静地伏在他怀里。   荆榕说:“那是很漂亮的一种狼,可以说是世界上最漂亮的生物,而且它们生性很善良,与人类非常亲近,很多人为了它们的毛皮,用了很多手段捕捉它们,把它们关押起来,但它们仍然温顺,从不咬人,只会撕咬笼子和自己的毛皮,直到它们的血流干。”   玦的指尖探入他的衣领,低声问:“那你养了它吗?”   荆榕任由他的指尖贴上自己的胸口,淡笑着说:“我现在养到了。而且不准备给它笼子。”   他并没有打算做到底,玦的身体没有康复,而且现在心绪不宁。   房间静谧无声,玦在他怀里,他的外套在玦身上。   二人极尽亲近之能事。   玦吻着他的脖子,吻得很克制,像受了伤拼命往人怀里钻的小动物。   荆榕抬起他那双淡静的眼:“你可以用力一点咬。”   玦颤抖着声音说:“哥哥,你会受伤。”   荆榕说:“咬吧。”   用刀会割伤手,他养了这个世界上最美丽而危险的人,不在意付出什么代价。   荆榕随后感到脖子一阵刺痛。   玦不出声地、狠狠地咬在他颈间,尽管他还在不断地颤抖,而且颤抖得越来越剧烈。   空气因为精神力的波动变得焦灼。   626突然冒出来:“对不起,无意打扰你们,但是他的精神力正在剧烈波动!他现在像个随时会失控的核弹!请万分小心!!”   荆榕说:“知道了。”   但他没有动,他任由玦死死地咬着自己的脖颈。   直到血涌出来。   尝到血的腥气,玦缓缓吐出一口气,眼底的迷惘淡去几分,又探头舔掉荆榕落出来的血。   荆榕在这个过程里完全放松,甚至指尖仍然在似有似无地抚摸他光裸的脊背。   他听见玦说:“哥哥,活着很痛苦。”   荆榕凝视着他:“是的,活着是很痛苦的。哭一哭吧。”   玦哭不出来,他习惯了冷静地对待自己的一切,包括情绪和痛苦,因为SSS级代表了很多人的希望。包括他自己的。   后来那些人都死了,离散。   玦全身脱力,被荆榕按按倒在枕边,呼吸随着荆榕的动作抬起或停滞。   荆榕的神情很镇静,但他的动作完全操控着玦,等玦再也受不了时,他将他轻轻抱住,看着那双蓝色的眼底终于落出一滴泪水。   玦很快恢复了平静。   他躺在荆榕身边,和他吸着同一支烟。   “我也曾经想过,我是SSS级,我可以杀了所有的奥尔克军人。”   荆榕安静听着。   “后来我发现,这样只是引发更极端和残忍的战争,奥尔克帝国针对我们的精神力,做出越来越多的高危武器。死的人越来越多。”   “我不是一个优秀的首领,我在帝国待过很久,可是呆得越久,我就知道这不是我们能打赢的战争。”   “我们国破家亡,奥尔克人穷兵黩武,只有仇恨在滋长。”   “我也说服自己放下仇恨,但有时候……”   玦说到这里,开始猛烈地咳嗽。   荆榕把他指尖的烟拿走,接话说:“有时候也放不下。”   荆榕的声音安抚着空气中每一寸躁动的精神力:“你是一个很好,很有远见的首领,因为你,这片土地上每一个人的痛苦都不至于被埋没。流火之岛人民性格刚烈,再打下去就打绝了。”   他参加过很多场战争,在遥远的记忆中,他也曾彻夜不休,战斗到自己每一寸骨骼都化成灰烬。   但他也只记得这些了。哪一场战争,和谁一起打的,全数忘记。   玦并不需要其他道理,他只是积攒着长久的痛苦,而这个世界竟然没有人可以安抚他的痛苦。   一支烟燃尽,玦哑着声音说:“哥哥。”   “你恨过什么人吗?”   荆榕摇摇头:“没有。”   他自有记忆以来就是这样的性格,和他的重度脸盲一起从未改变。   他静静地看着眼前人的眼睫,那静谧如冰原深空一样的湛蓝,他感到自己的喜欢和兴奋如同在雪原上一样勃发。   他听见叫他这个世界的名字,声音冷静又自然。   “玦,我恨你所恨。”   *   楼下传来剧烈的吵闹声时,玦正把荆榕压在床头,疯狂地亲吻。   荆榕十分顺从且舒服地躺在他身下,指尖都是放松的。   玦听见声音,说:“我们该下楼看看了。”   但他人没动,仍然看着荆榕。   面前黑发黑眸的青年仿佛有一种诱惑到极致的魔力,给他有生以来的极乐和宽慰,他从未遇到过。   如果世界上有神灵,那么神灵就该是这样子的。   玦低声说:“我要是国王,就把你锁起来放在宫殿里,永远不见天日。”   他的眼睛清凌凌的,看起来是个冷静的计划。   对于这个大胆得甚至有些狂野的愿望,荆榕笑了一下:“好,我等着。”   两个人穿衣下楼,一到楼下,便看到一个孱弱的奥尔克伤兵把店老板按到了柱子上。   “我们在前线作战,你们这些下贱的劣等人,打伤我一条腿,让我们差点死在冰雪里,现在你们还要给我喝这种狗都不吃的东西?”   那个伤兵拄着拐,大声嚷嚷,面红耳赤。   店老板靠着墙壁一声不吭,他比伤兵高大得多,脸上却浮现出一道被打了耳光的红印,脏兮兮的红发垂落下来,和他本人一样麻木,毫无生机。   “对不起,先生,今年物资紧缺,这些东西已经是我们最好的了。”   “说谎!我刚刚看见你兜里就有一枚金币,你给我交出来!”   店主终于动了一下,他的动作是护住自己的口袋,但仍然低声下气:“先生,我的女儿在首都实验室里,这是我要寄给她的生活费……”   “女儿,你还有女儿。”   那个士兵忽而双眼通红,大吼道,“我的兄弟姐妹都被你们的人杀了,你这狗杂种,你有脸提?”   “我要杀光你们,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   士兵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掏出手里的精神枪,就在他枪口即将顶上店主脑门时,一只手稳定地扣住了手腕,将他的手一寸寸掰了回去。   荆榕嘴里咬着玦刚抽过的烟,说:“不好意思,那枚金币是我付给店主的,您不要再动了。”   士兵在暴怒之下,疯狂地挣扎着,但他很快恐惧地发现,他的手腕一点都动不了。   眼前这个黑发黑眸的青年,看起来清俊普通,却带着一股令人极度想要逃离的气息,上过战场的人,对这样的气质更加熟悉,那是对猎杀者的基本恐惧。   “你要干什么?你是奥尔克人,却要跟这些狗杂种为伍吗?你……”   “不好意思,请你冷静。”   荆榕说注视着他的眼睛,因为脸盲,他有点拿不住自己的视觉中心,只能尽量放轻声音。   周围早已聚集起了两方的人,所有红发的人都看了过来,而负责巡逻守卫的奥尔克士兵也即将赶到。   一场剧烈的冲突即将爆发。   “这里没有人可以伤害你,你为你的责任战斗过了,但这里也是一些因为战争失去家人的人,你不应对他们无理。”   他的声音沉静舒缓,刚刚的剑拔弩张在这声音里一寸一寸消退。   荆榕乌黑的某种只有平静,“你已经离开了战场,不会再有这样的伤痕了。”   那个士兵仿佛在这样的注视里丧失了所有心智,他剧烈地颤抖和哭泣起来。   荆榕掰着他的手腕,转而对店主点点头:“我为您遭到的不公深感歉意,您允许我把这个人交给他们的卫兵处置吗?请您放心,您不会遭到任何的追究。”   店主眼神空洞茫然,看了看他。   跟着荆榕下来的玦掀开兜帽,露出他的红发,虽然他也有些愣神,但他上前去握住店主的手:“您可以相信他。”   得到所有人的默许后,荆榕推着那名士兵走到了巡逻者面前。   这么一来,巡逻者也有些发愣,呆呆地看着他。   他们已经做好了冲突爆发的准备,这么多年来,这种事情屡见不鲜;战俘镇的人杀过他们的人,他们的人也对这个镇的居民肆意辱骂和掠夺,冲突每天都在发生。   没有人愿意来这里当守卫,因为罪岛人在战场上是不要命的,做他们的敌人,实在太过痛苦。   但他们从没有听过这样的说辞。   626说:“如果你们没有下来,今天恐怕是要流血的。”   荆榕对巡逻者说:“战后应激创伤综合征,能走出来的是少数。对他多加照看。”   “好、好的,先生。但你……”卫兵有所犹疑,“您到底是什么人?”   荆榕说:“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   他咬着烟,神情随意而认真:“我是来结束这场战争的。” 第17章 高危实验体   他是来结束这场战争的。   巡逻者和士兵都有些发愣:“战争不是……已经快要结束了?”   连玦也抬起眼睛,神情有些讶异。   眼前黑发黑眸的年轻人气场太强,又说得格外沉静,他们不由自主相信了他,只是还有些疑虑。   荆榕笑笑,没说什么,返回铁匠的家里吃晚餐。   桌上粗糙的烛台燃烧着,照着他的眉目,玦坐在他对面,低着头,习惯性地把盘子里唯一的午餐肉递给了荆榕。   荆榕用刀叉将其分出一大半,随后神情自然地把多的那一份放回玦的餐盘中。   玦的耳根很少见地红了红,但没有再坚持。   荆榕没有注意他的神情,很快地吃完了饭。   其实比起他在风雪中做的炖锅,面前这顿饭几乎称得上是破败:囤了一个冬天,变得干硬无味的土豆煮汤,燕麦和剩酒曲掺出来的面包,吃起来像在嚼锯末。   玦问:“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荆榕说:“恐怕还要一段时间。”   玦沉默下来,凝神细思。   这几天以来,停留休整的时间和赶路的时间已经要持平了,按照这个速度走下去,或许存在开春才会到达的可能性。   玦停下刀叉:“可以再快一点吗?哥哥。”   他抬起眼看荆榕,终于说出了他长久以来的疑虑,“我可能……活不了很久。等不到看到奥克维尔克的那一天。”   玦的动作有点僵硬地停着,仿佛在等待判决。   他这一生从来只有用尽全力从一个地方奔向另一个地方,不惜耗空自己的一切,从精神力到肉体,无所不牺牲。   玦无法停止脚步,即便在这途中,他爱上了一个裁决者,停下来时仍然会感到疼痛。   荆榕说:“这正是我要找你讨论的。”   黑发黑眸的青年的神色第一次这么认真:“接下来的事需要我们两人一起完成,只要行动够快,我们的行动也会加快。”   玦本以为荆榕会跟自己聊人生,迟疑了一下:“什么事?”   荆榕将随身携带的地图展开,指了指他们所在的位置,随后又指向西线:“刚刚那两个伤兵,从西北第五线撤下来。”   玦被吸引了,他俯身一起看过来。   荆榕说:“第五线是已经取消的战线,他们打到现在撤回来,说明两点,第一是仍然有强悍的游击队在和他们对抗,第二是。”   他停顿了一下,玦格外聪慧,接上他的话:“还有不少的零散奥尔克士兵找不到回家的路,他们都会向这个镇撤退。而游击队会打到我们这里。”   “战火还会继续发生,小的对抗和争斗会持续无休,十年之内,双方修整完毕,大战必将再次出现。只是奥尔克帝国中心不会再关注这件事了。”   玦低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哥哥。可我们能做些什么?”   荆榕说:“让这两股势力相见,然后让他们停战。同时,我们也能得到快速向西的办法。”   玦愣了一下。   荆榕将地图递给他,指尖覆在他手背上,眼底带着一些清浅的笑意:“相信我,这件事只有你我能做到。”   *   风雪猎猎,荆榕骑着一匹漆黑的马,踏出小镇。   “哥哥。”   玦在他身后叫他。   荆榕勒马回头,俯下身,等着听他说话。   玦穿着斗篷,上前递来一把粗粝的匕首,他强撑着眉目的镇静,但声音因为呛风而有点发抖:“这是我用精神力煅烧的一把剑,你带上它。”   荆榕这次出来是一个人,他把地图和物资都留在了村里。   尽管玦见过他一人干碎裁决者,但作为首领的沉稳本能,仍然让他选择将最好的给他。   玦的攻击方式一向是用精神力和物质共振,这也让他可以随意煅烧任何可见物。   荆榕手上这把剑煅得非常粗糙,但因为经过极高的高温,通体呈现出一种雪亮的银白色,钢度极高,格外锋利。   “很好看的剑,我很喜欢它,谢谢你。”   荆榕示意玦走近一些,随后他把他拉近,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荆榕没有责怪他反复消耗自己的体力,他知道玦的心仍然悬着,仍然疼痛。   他不责怪疼痛。   玦深吸一口气,但脸又开始红,红得越来越剧烈。平静冷静的首领,只有神色努力维持着稳定:“回见。”   “回见。”   荆榕直起身,拉好斗篷,纵马而去。   草原上已经覆满大雪,能见度极差。   626说:“好可爱的剑。”   荆榕的关注点奇歪无比:“是的,他很可爱。”   626:“妈的,您完全不谦虚是吗?”   荆榕笑了一下,骑着马踏过一条冰河,按照自己判断的方向走去。   626说:“需不需要我开启地图?那些士兵撤退的方向可能很分散。”   荆榕说:“不会很分散。这条冰河上游是活水,而且贯穿西线,大雪天里,想要活着就要顺着水源走,我们很快就能找到人类活动的痕迹。”   不出所料,二十分钟后,荆榕在水边的一个山洞里发现了一些奥尔克伤兵。   门口坐着一个面黄肌瘦、神色枯槁的士兵,明显是放哨者,他起初都没看到他,等到荆榕接近时,他才警戒后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黑发……你不是红发的人,你是奥尔克人?你是来接我们回首都的吗?”   荆榕说:“我是地理协会的探险者,风雪太大,我来给你们指撤离的路线。如果你们知道其他人的去向,也请告诉我。”   “真的?”   士兵声音沙哑,激动地瞪大双眼,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我们……我们终于能回家了,那些凶残的罪岛人……杀了我们好多人……”   山洞里的人情况不是很好,一共八人,其中还有四个无法行动的伤兵。   荆榕为那些伤兵进行了简单的再处理,将带来的其中一部分物资留给了他们:“沿着我的来路,有一些黑色粉末做的标记,沿标记回营地,轻装简行,把你们的武器装备全部留下,我需要它们。”   他说得简单利落,格外直接,伤兵们看了他一眼,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全部将武器就地扔下。   哨兵告诉他:“往东还有一些撤退的兄弟们,他们和我们一样在暴雪里迷路了,但您要小心,附近还有两支罪岛游击队,大概二十人左右。”   荆榕问:“从西线撤下来的一共多少人?”   哨兵说:“一百四十人,但都因为游击队的突袭,走散了,而且大家都状态很差。”   “游击队情况怎么样?”荆榕问道。   哨兵已经平静的神色中,忽而添上几分发狠的戾气:“那些猪狗不如的罪岛人,他们杀人不要命,投降的人被杀了,俘虏也杀,他们想占领揭克镇!我们不会让他们如愿的。”   荆榕说:“知道了。”   还能行动的人抬着伤兵,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荆榕站在山洞里,听见626问道:“怎么办?”   荆榕说:“西线的士兵和游击队都想互相耗死对方,游击队的情况更危险,他们本身就没有补给,在大雪天待上五天以上就会全灭。”   626说:“他们一定会在几天内去揭克镇劫掠物资。”   “不,他们不会。”   荆榕眼前闪过玦那一双沉静的蓝眼睛,“我了解流火之岛的人,他们野性而纯良,会战斗到最后一刻,不死不休,这支游击队最后的愿望,只是解救揭克镇里被奴役的同胞。”   626“啧”了一声:“之前是一只难办的独狼,现在是一群难办的狼。”   “怎么办呢。”   荆榕口吻很轻松,他拾起地上的枪,检查后将三把完整的拿了起来,对着天空放出一枪。   群鸟被惊飞,大雪被震得簌簌落下。   这一枪将引来方圆四公里内的狼群。   “狼群要是不能活着,我家的小狼也活不了。”   *   镇上一共有三十三个奥尔克士兵,四个列队的巡逻者。   玦要放倒他们,不费吹灰之力。   他坐在镇上最高的哨塔上,神色放松,一只手夹着烟,雪覆在他熔金赤红的头发上。   村里不少人都发现了巡逻者的情况,也发现了坐在哨塔上的他。   红发的村民们都疑惑地走了出来,互相看看。   “我是从奥尔克敌国首都逃出来的实验体,我的评级是SSS,代号为玦。”   这句话出来,所有人都是一震。   “您没有死!”   “我们都以为您在那场处决里一起……”   这是一所英雄之镇,每个人都为同族的未来付出了一切,有人甚至直接哭了起来。   他们是被血脉链接起来的人,只认那一头红发,和那一双湛蓝的双眼。   打铁铺的老板也走了出来,眼底闪过不可置信的光。   “我是被人救下的,那个人是奥尔克人,所以为了还他的情,我们不能伤害这个镇上的士兵,和即将到来的伤兵。”   玦眼底蓝光清静,他只要站在那里,就仿佛带着光芒,天生吸引着人前往追随和信任,"我们商议后决定,仓库里的存粮、金钱和药物,随我们取用。"   他只是讲述一个简单的道理和命令,但是面前的人没有一个人质疑。   “奥尔克人救了首领,好,我们不杀他的人!”   “首领是说那个黑发年轻人吗?他替我们的人出头,我们给他这个面子,我们都没有杀人了!”   一片赞同之声。   这是一群格外莽直纯粹的人。   他们是来自群岛的流火,天生热情纯善,无条件听从头狼的话。   “这几天我会留在镇上,这些士兵和巡逻者都是我们的俘虏了,不过我再次重申:不能伤害他们。”   玦咬着烟头,从哨所顶端跃向低处的房顶,声音沉稳沙哑:“现在所有能动的男人,跟我去清点物资,我们要在镇门口搭建伤员收容所。女人建造医疗队,由会医术的人组织起来……有小朋友吗?”   角落里钻出一群穿得脏兮兮的红发小孩。   他们是诞生在战争之后的孩子,眼里都有熟悉的神情,平静和期望,渴望着自己能出一份力。   玦眼底浮现出笑意:“我们的孩子,都会上战场,会劈柴做饭。你们负责做饭。”   孩子们迅速得令,猛猛点头。   玦轻轻出了一口气,白雾向上飘散,寂静清冷。   这些天里,他第一次彻底摘掉斗篷,以从前的面目示人。   他没有想到,荆榕能够提出这样一个办法。   尽管那个人只是贴在他耳边,轻轻说:“玦,我恨你所恨。”   那个人见他痛苦,便来扫平痛苦。   即便这个痛苦是战争。   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精神力正在缓缓复苏,碎裂过的痕迹如同被点燃的火苗一样,缓慢而不可更改地复活着。   他剧烈的心跳已经揭示了,玦这辈子的爱恨情仇,未来与过去,都交由那个人左右。 第18章 高危实验体   大雪布满荒山,这里的山是漆黑的,连最好的马匹都踽踽难行。   荆榕清点了一下物资,将一部分物资拿出来绑在马背上,扔了所有的弹夹和子弹以减轻配重。   他并不进山,只是骑着马在山谷口打转。   风雪簌簌落下,掩藏一切声音。   626忽然说:“有一群人正在靠近你。”   626看着自己地图识别上的红点:“两个纵队,分别从东西两个方向向你靠近……你要小心。”   *   “游提尔,那是什么人?”   西北山侧,长枪手嘴里咬着一块冰,因为寒冷而浑身青白,“他看起来不像奥克尔士兵。”   游提尔把长枪手往后按了按,声音粗犷沙哑:“对,他看着不像奥克尔士兵……他妈的。”   游提尔死死地握紧了枪,他有一只眼睛瞎了,蒙着白色的眼翳,他咳嗽着笑了起来:“是个裁决者。”   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裁决者身上的死人味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游提尔森森地吐出一口气,将自己的呼吸压到最低,“他们又派裁决者来战线了。是来接那些人回去的吗?”   “上一个裁决者杀了我们三百多个人……导致我们一个支部全部覆灭。”另一人咬牙问道,“撤吗,队长?”   “看不出来这个裁决者的精神等级。”   游提尔仍然死死地盯着峡谷入口的青年,那人一身黑色——黑发,黑眸,黑色的斗篷和马匹。   如同死神。   战场生死带来的警觉性让他一眼就能知道,这是个诱饵,是裁决者惯用的伎俩,眼前这个裁决者手里至少握着上千条人命。   “你们撤,我去伏击,第一小队掩护我。”   游提尔数了一下自己的手里的精神弹,咬着牙冷笑,“这可是好东西,前线留下来的,我送裁决者尝尝。”   “你一个人去?太冒险了。”枪手进行着瞄准,他的手臂已经断了,无法双手持枪,于是用牙咬着绷带,将自己另一只手提起来,“是生是死,兄弟们一起!”   “不行,我们还得有人去镇上救人。”游提尔发出毫无感情的惨笑,“他妈的,裁决者……这可真是绝路啊。”   他们本以为奥尔克帝国所有裁决者都已经集结到了首都,对玦发起了一场处决,他们可以趁此机会,用最小伤亡占领揭克镇。   “老天爷,你真的没有心吗?”长枪手痛苦地低吟。   他已经知道今天必有三人以上死于裁决者之手。但他们必须死。   他们不能放这个裁决者回镇上,那样救出镇上居民的希望就全部消失了。   “没准呢。”游提尔森然笑道,“或许只用死我一个……他那匹马很不错,马背上还有鹿肉和装备,兄弟们已经两天没有进食了……”   第一声枪响出现在荆榕的西侧,震耳欲聋。   荆榕勒紧缰绳,手指很稳,他没有让惊逃的马匹立刻回头,反而深入了峡谷。   游提尔沿着山脊飞奔,手里的枪努力跟上瞄准,同时狠狠地吐出一口唾沫:“他妈的。”   “他居然没往后撤。”长枪手心里一沉。他们已经在荆榕的后方设置了绊马绳,只要马被枪声惊动,几乎是百分百被绊倒。   这是他们百发百中的圈套,此刻竟然失效了。   “继续追!”游提尔低吼道,“我们分头行动,一定要截杀他!绝对不能让他回到镇里!”   *   626说:“他们少了一个人。”   荆榕牵着马,一边细听着身后的动静,一边说:“我知道。”   他的速度很慢,这匹黑色的马在他的调教下,已经能够自如地接收他的指令,现在正以能被人追上的速度行走着。   626说:“你准备走到哪里去?”   荆榕说:“不能走太远。”   荆榕说:“他们的人已经在雪里被困了四天,激烈的奔袭会让他们减员。”   荆榕说:“但他们的速度很快,这是一片地上溶洞区,游击队非常熟悉近路,我要把他们引到草原里去。”   荆榕一边驾马向前,一边用视线扫过眼前的皑皑白雪。   哪怕是最优秀的战术家,都不可能在被雪覆盖的地形中辨认出哪里可能是一个溶洞的出口。   第二声枪响瞬间响起!   战马这次真正受惊了,奔袭变得剧烈慌张起来。   那一枪擦着荆榕的脸颊飞过。   626惊呼:“妈的!!吓死了!”   荆榕颊边冒出一点血,但他的神情没有变化,仍然专注听着回荡在寂静中的脚步声。   荆榕说:“两枪不是同一个人开的,刚刚这个人有一只眼睛不能视物了。他的枪法本来应该很准。”   马匹快了起来,荆榕也不再刻意控制它,这个峡谷并不深,出口就在不远处。   “他怎么不开枪?”   长枪手问道,“难道还是个新手裁决者?”   “他也没有释放精神力。”   游提尔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他抄近道狂奔着,嘴里咬着精神爆弹,寻找着一个投掷的机会,“再追下去就到草原了。”   他们不能判断对方的意图。   对方一直不开枪,仿佛在诱导他们去开阔的地方作战。   但如今,哪怕明知是饵,他们也不得不去了。   游提尔再次抄了近道,用他最快的速度,抵达了峡谷侧边的一个隐秘出口。   这个出口在岩石之后,十分隐蔽,游提尔慢慢站直身体,看见那个裁决者的距离和他非常近,直线距离不过二十米。   而且那个裁决者背对他,还没有发现他的踪影。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游提尔拉开精神爆弹的拉环,直接向裁决者的方位投去,同时,他带着一把砍刀猛地冲了出去。   爆弹没有炸。   一把雪白银亮的短刀直接在空中截断了这枚爆弹,悄无声息地将它劈成两半,引线还没来得及燃尽就哑火了。   游提尔根本没有看清那黑发年轻人的动作,下一瞬,那年轻人就已经来到了他面前,一只手卸掉了他的武器。   游提尔直接暴起,飞身去掐对方的咽喉:“妈的,裁决者……老子今天死了也不能让你回去……”   荆榕没有使用武器,游提尔的体型比他高大许多,轻轻松松就被按进了雪里,进行赤手空拳的搏斗。   626:“哥们,悠着点打。”   荆榕一边肉搏,一边还有空跟他聊天:“我知道。”   对方凶猛地要将他扼死在这个雪地里,而荆榕一边格挡,打量着对方的脸。   红发,脏兮兮的,肤色非常深。有一只眼睛瞎了,完全发白。   荆榕低声说:“也是一只狼王。”   身后的雪地里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还有枪上膛的声音。   支援很快赶到,第一纵队和第二纵队的人都到期了,他们如同真正的狼群一样,冷静又警惕地缩小着包围圈。   不是不敢出手,而是要确保杀死裁决之前,这个包围圈里插翅难逃。   荆榕本来被压制着腿部,趁对方一个空档,他抬腿用脚腕力量夹住对方的脖颈,一个反剪立了起来,直接挣脱了对方的攻势。   一阵心惊和恐惧袭上游提尔心头。   眼前的人动作太快,其他人都没看到,可是只有他知道,荆榕剪着他的脖子起身时,但凡再用力一点,他的脊椎就会当场折断!   不过这样的心惊只持续了一瞬,如游丝一般被他压了下去。战场上的来临的死亡瞬间太多了,他不在乎。   “裁决者大人。”   无数把精神铳都对准了荆榕,荆榕站在原地,表情平静地做出一个投降的手势。   长枪手说:“你投降了,这很好,不过不知道,你方不方便告诉我们,还有多少裁决者被派了出来?都派向了哪里?”   荆榕的视线落到对方的脸上,对方的一只手明显不能动了,但是另一只完好的手,指尖已经扣在扳机上。   荆榕扫视周围一圈,说了第一句话。   “二十人,看来到齐了。”   “什……什么?”   所有人怀疑自己听错了。   荆榕缓缓抬手。   这一刻,以为他要释放精神力的包围圈成员毫不犹豫开了枪!   四把猎枪,三把精神枪,指向包围圈中心的人,但震耳欲聋的连发巨响后,预想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荆榕出现在游提尔身后,指尖按着游提尔的颈上动脉,与此同时,其他人身上的装备纷纷落地。   绑着枪的带子被割断,枪管被用某种恐怖的力量弯曲了,现在他们的所有装备全部成了废铁。   所有人都长大嘴巴,完全被骇住。   游提尔的手剧烈颤抖起来。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见来自裁决者的压制力,但这是唯一一次,裁决者甚至没有释放精神力,就将他们的武装全部卸掉的。   来自猎人的压迫力激发了如临深渊的恐惧,而恐惧激发了更强的战斗力。   游提尔怒吼一声,翻身用肘死死地砸向荆榕——所有的力量都被调动起来,哪怕骨头被撞碎,哪怕用牙齿撕咬,他也要给这个裁决者留下一点教训。   “你有什么目的?你想做什么,我告诉你,你不会如愿……”   游提尔惨笑着,指尖拉开怀里最后一枚爆弹,直接塞入自己领口,死死地抱住荆榕的肩膀不让他挣脱,同时他大喊:“其他人都散开!散开!”   所有人见势,立刻撤退。   离引爆还有两秒。   游提尔为了限制住荆榕,甚至用牙齿死死地咬住了他的衣领。   但一切都是徒劳。   荆榕没有反抗,他伸出手,将那枚炸弹捏在了手里。   游提尔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他不知道眼前这个恐怖的裁决者还能做出什么来——他大吼着:“你他妈休想——我剁了你——一起见阎王吧!”   荆榕动作无法被撼动,他一只手抢下了那枚爆弹,另一只手稳定地将游提尔扔到了另一边。   就像扔一只小猫那样轻松。   炸弹在荆榕手里爆炸。游提尔被甩飞了,滚下山坡。   精神力爆弹,席卷三米范围内所有人的意识和精神力,如同“裁决者”一样,它的能力是对精神力造成伤害和粉碎。   寂静平息。   所有人都抬起头,震惊地看着那个从雪里摇摇晃晃站起来的人。   荆榕眼前一片血雾。   626:“卧槽卧槽兄弟!你还活着兄弟!”   荆榕说:“还行,挂了点彩。这个东西的物理伤害很小。”   只有爆裂的碎片扎进了他的手掌和腰侧,还带来了灼伤。   上一次裁决者落下时,他没有正面接触,意识领域并没有受到伤害,这次是他主动挡了这个伤害,意识会受创是正常的。   荆榕闭上眼睛,神情仍然很镇定,只是站在那里:“各位,冷静一些了吗?”   游提尔从巨大的震动中恢复神志。   他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没有杀意。   连着三次出手,每一次都可以杀了他们所有人,但对方没有。   这不是裁决者能做的事,对于裁决者来说,拂去他们的存在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松。   “趁他被精神弹炸了,首领,我们趁机宰了他!”有人低声说。   这下,连一向冒进的长枪手都察觉了不对:“不可以!他还能站起来……他不是能被我们杀死的……”   游提尔保持了清醒,他问:“你是什么人?你要干什么?”   荆榕说:“我是来自奥尔克地理协会的探险者。”   626配合他的口吻,一边为荆榕清除意识里的震荡,一边发送了一个颜文字:^-^   “……”   听到这个答案,所有人都懵了。   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答案出现在这个场景里,甚至有些滑稽。   荆榕说:“我是来送你们回去的。”   作者有话说:   队长回去后半夜都要起来扇自己巴掌:我真该死啊 第19章 高危实验体   黑马驮着一个已经不能行动的伤员快速向前。   众人列队,沿着马走过的路缓缓跟着。   荆榕走在队伍的前面部分,身后十几道视线都炙热的盯在他背上。   队伍里最小的信号员还是不死心,他只有十三岁,悄悄问游提尔:“能不能趁这个机会……”   游提尔一巴掌打在他脑袋上:“你是不是傻!我们现在能打过吗?要打也等跟他回去镇上后,伺机行动……”   他们到现在也不能完全信任荆榕。   奥尔克人诡计多端,尤其是裁决者,那是一群精神力爆表的疯子,他们已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但他带来的密文,确实是首领联络我们时用的加密方式!”   玦的口信写在一张粗布上,他们已经进行了传阅和破解,这也是他们下定决心跟着荆榕走的一个重要理由。   另一个理由是,荆榕给了他们物资。   这个黑发黑眸的青年把身上的斗篷脱了,给冻伤的人员盖住;马上所有的药品和食物,全部给了他们。   其中有一个昏迷了两天的伤员,荆榕只查看了一下,就说:“不能再拖了,他要先被送回去做截肢手术,否则他活不过这个日落。”   那个伤员被送上了马,让马先载回揭克镇。   “真是奇怪……”游提尔惨笑着说,“我居然被一个裁决者救了……”   他的视线落在荆榕身上。   荆榕穿着黑衣,并不明显。   但他踏过的地方,仍然有新鲜的血迹留下来。不多,星星点点。   626偷听完回来,有点生气:“我本以为他们会更识趣一点。你本可以毫发无伤的。”   荆榕的眼前还是不能视物,但他的声音十分平静,显出他的并不在意:“他们只是从来没有被和平地对待过。温暖的地方会消磨人的心智,但战争和苦寒也会。”   这个世界将太多的人摧残得面目全非,连野生的狼群,也催生出欲望、偏执和仇恨。   荆榕本无意插手太多这样的世界线。   “但已经插手了第一步,如果其他的事情也不管,只是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626沉默了一会儿后,说:“兄弟,我给你治伤。”   “不用,都是一些皮肉伤。”荆榕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给我一支烟就行了。”   历时八个小时。   荆榕将第五战线附近的奥尔克士兵和游击队成员全部送回。   小镇门口已经支起了补给点和医疗处,厚厚的帐篷遮挡着外边的风雪,所有人都在忙上忙下。   “游提尔!是游提尔的小队!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我们要立刻告诉首领!”   负责送汤的小朋友在雪地里惊喜的狂奔,所有流火之岛的居民全部抱成一团,“真是太好了……游击队已经过了整整三年餐风露宿的生活,感谢上天!感谢上天将你们送了回来!”   荆榕咬着烟,在暴风雪中看着红发的人们跑来跑去,他随口叫住一个小孩子:“你们首领在哪里?”   小孩显然没想到会被他搭话,先后退了几步,随后脸一红,指了指哨塔的方向:“首领刚刚和男人们勘测完铁路线道,现在正在开会!不过游提尔回来了,首领一定会过来见他的!”   “好。”荆榕在兜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块从首都带回来的姜饼,“谢谢你,士兵。作战辛苦了。”   小孩眼里瞬间冒出惊喜闪亮的光:“是!您也辛苦了!”   外边的消息传得很快,玦很快就冒着风雪出来了。   红发的漂亮青年被众人簇拥着,大步向前,看到游提尔的一瞬间,就给了他一个有力的拥抱。   玦的指尖甚至有些颤抖。   这是为数不多的,曾为他联络和奔走,还活下来的战友。   “感谢上天,命运宽待我们。”玦低声说,“其他人情况怎么样?”   游提尔说:“艾伦的冻伤需要截肢,有一个裁决……有一个黑发黑眼睛的人把我们送了回来。他给我们带来了你的口信。”   玦握着他的手,说:“他是我的人,你们可以完全信任他……他在哪里?”   他的视线往外一扫,终于看到了靠在帐篷边抽烟的荆榕。   荆榕对他的方向勾了勾唇角。   风带来玦身上的气息。   游提尔愧疚感爆棚,有点难以启齿:“首领,我们一开始以为他是……敌人,他替我挡了一颗精神爆弹。”   玦听完,神情立刻开始变化,他的步子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不顾他人的眼光,他直接问他:“哥哥,你受伤了?”   荆榕并没有看重伤势的习惯,更何况这个伤明天一定就好了,他说:“没事,你知道我没有精神力,这种东西对我的伤害很小。”   他静静地吸着烟,眼底是清和稳定的笑意:“列车轨道那边怎么样?”   玦见到他的状态确实很好,稍稍放了心,被他的话题转走注意力:“我们的人已经在附近布置好了,战争列车每半小时一趟,每天会有两趟物资车,下一趟就在九点。”   荆榕问:“现在几点了?”   他很少主动问时间。   玦隐约感觉到一点反常,但是他答道:“八点,哥哥。”   他看不出荆榕身上有什么异常,但是属于领袖的野性直觉让他觉得出了一点问题。   玦说:“哥哥,你留在帐篷中休息吧。你今天已经很累了。”   荆榕摇摇头:“我跟你们一起过去。”   玦看了他一眼,不再坚持,转而上前,轻轻和他贴了贴:“谢谢你,哥哥。”   荆榕说:“不客气,宝贝。”   一辈子都没被这么叫过的玦这一瞬间,血立刻往头顶冲,差点没呼吸过来:“你……”   荆榕还是带着笑意看着他,趁着玦呆在原地无法动弹时,起身跟着勘测队出去了。   他们的计划是集中所有的液压制动器,强行停下即将到来的物资车,但是剩下的人都不清楚后续行动。   荆榕站在风雪中,看着所有人都在风雪中做好了准备,掐着表换上了液压制动器。   列车鸣着汽笛呜呜地从远方驶来。   “来了!”   所有人一拥而上,穿着车站的制服踏向月台。   玦立在轨道正中,看着列车一寸一寸地驶过制动器,每撵过一个,就会突兀地卡顿一下。   列车剧烈摇晃起来,车上的士兵和军官纷纷叫道:“怎么回事?”   “是罪岛人!”   司机首先发现了轨道尽头的玦,玦立在风中,红发飘动,犹如鬼神。   司机拉响了警笛:“加速!加速!该死的,让我们冲过去!罪岛人占领了车站!”   锅炉猛烈燃烧着,车辆一寸一寸提速,又被一寸寸减速。   玦伸出手,精神力的共振瞬间将眼前的铁道煅烧至超高温,开始流淌、变软,车头之后的所有车厢轰然倾塌。   而荆榕立在月台尽头,迅速翻入车头,将司机扔了出来,斩断了火车头和其他部分的链接。   游提尔跟在玦身边,大喊道:“首领,那个奥尔克人一个人去了!要支援他吗!”   玦此前已经和荆榕确定好了行动方案,他想了想,笑道:“你可以跟上去,帮我保护好他。”   游提尔得到命令,向前飞奔,一边因为这话里的暧昧而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玦眼里只有飞扬的神采和深深的笑意。   他们迅速地俘虏了物资车的人。   物资车属于战争列车的一环,但人员配备十分逊色。   玦在第一时间烧毁了所有的发信设备,剩下的人全部被俘虏,物资被搬运至揭克镇仓库。   “首领,他们下一趟战争列车就在半小时后,到时候怎么办?”   他身边的哨卫说道,“我们截了物资车,但战争列车载员是三千五百人,我们没有足够的兵力。”   玦说:“战争列车不会来了。”   周围人疑惑地看向他。   玦比了个嘘声的手势,指了指墙壁上的挂钟。   离战争列车抵达不过十分钟,但仍然没有任何属于火车的音讯传来。   倒是天边和大地,仿佛传来滚雷的声音。   “打雷了吗?”周围人面面相觑,“暴风雪天,怎么会打雷?”   *   只有跟上荆榕的游提尔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看着荆榕熟练地驾驶火车头开过了渡线,朝着战争列车来的方向驶去。   二十分钟后,他们抵达了无人的断崖之处。   游提尔禁不住问道:“这是哪里?”   “是战争列车的一段空中轨道。长一千二百米。”荆榕回答说。   他并没有介意这个突然跟上来的游击队长,将火车头停下后,荆榕踏入雪里。   地面振动起来,列车的车轮带来的震动滚滚向前,游提尔已经看见了战争列车的光。   随后,面前的铁道消失了。   游提尔看见了一把流淌着银光的,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武器。   紧接着,空谷对面的山脉被凌空削去,带着脆弱的铁轨一起轰隆坠地,仿佛一场猛烈的山体滑波,整个铁轨往滑落的方向倾倒,带着即将驶来的列车一起脱轨,冲入地面。   荆榕简单直接,裁断了山脉。   裁断了整个冬天,敌人进入揭克镇的唯一通路。   *   “战争列车是奥尔克帝国打赢这场战争的关键,依靠它,裁决者、士兵、后勤物资被源源不断的送来,深入敌后,导致流火之岛的人节节败退,甚至失去自己的首都。”   “以前我们不是没有尝试过阻拦战争列车,但炸毁铁轨后,很快被修复;袭击了火车后,很快遭到清剿……”   玦立在月台等待荆榕回来,缓声对自己的战友说道,“但那个人……他有办法。”   时间已到。   战争列车没有来。   只有风雪变得更加凛冽,能见度急剧降低。   玦挥挥手:“大家今天都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等他。”   其他人很听他的话,陆续离开车站。   能见度实在太低,连车灯都看不见。   玦双手插兜等了一会儿,终于听见短促的汽笛声,他眼睛一亮,快步迎向车门。   车门打开,腾腾蒸汽中,游提尔率先踉跄着下了车——   如今他终于确信,眼前这个裁决者不是人类。   这个人是鬼神,那是鬼神才会拥有的力量。   626报站:“到了,降速……对,对。”   荆榕问道:“玦在哪?”   “在外面,他在等你。”   荆榕点点头,摸索着用手探路,撑住门框,往外一跳。   风雪覆盖了他和玦之间的空气。   玦立刻靠近他:“哥哥。”   荆榕站在原地,转向他的方向,但是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比起之前,他的视线更加无法聚焦,只是平静地落在玦的衣领附近:“我回来了。”   他对他张开双臂,但玦没有像平常一样钻入他的怀里。   荆榕听见玦的呼吸变得急促,停顿几秒后,他的声音带着焦急响起来:“哥哥,你的眼睛怎么了?”   荆榕声音很沉静:“暂时有点看不见了。”   精神爆弹之后,他眼前的血雾一直没有消退,今晚消耗了一些力量,导致情况变得有些严重。   荆榕的听力、嗅觉和直觉远超常人,一般人是发现不了他的情况的。   荆榕向他伸出一只手:“你愿意带我回去吗?我的首领大人。” 第20章 高危实验体   荆榕只等了一小会儿,随后感到玦特别用力地上来抱住了自己。   玦的声音崩得很紧:“我带你回去,哥哥,我给你上药。”   荆榕被他勾着一只手,小心翼翼带往营地区的帐篷。   玦是首领,他有一个单独的帐篷联络点,外边守着好几名红发的守卫。   荆榕能感受到玦的手指因为紧张而沁出冷汗,他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后颈,像安抚一只小狼一样:“对我来说问题不大,休息几天就能好。你不要担心。”   玦没有吭声。   帐篷外的守卫见到他,纷纷敬礼说:“首领好。”   玦面色忧虑,连话都没来得及回,就掀开帐篷的帷幕,带着荆榕在行军床边坐下。   荆榕特别顺从,一句话都没说,跟在他身后,半分裁决者的样子都没有。他不战斗的时候,永远像个年轻的学生,那个地理探索协会的名称都要比裁决者的称号适合他。   玦扶着他的背,将他放倒一些,拿来枕头垫在他身后。   荆榕也从来没有这么被对待过,他低声笑笑:“首领的帐篷,我也是第一次进,可惜看不到里面的样子。”   以往,玦会因为他的玩笑话抬起蓝眼睛瞥他一眼,或者飞快地耳根泛红,但是今天什么都没有。   今天一片寂静。   荆榕察觉玦的情绪异常,他微抬起头,伸出手触摸,摸到了一截柔软的腰。   腰的主人一动不动,军容肃穆。   荆榕顺着这截柔软的腰,将眼前这位硬邦邦的首领揽入怀中:“今天发生的都是很好的事情,不要难过。”   玦坐在他怀里,声音很低:“你没有告诉我你经历的风险,我绝不会再让你冒那样的险。”   荆榕的指尖轻轻抚上他的脸,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但片刻后,他说:“好。”   他作为执行官的岁月实在太长了,除了他的本我意识意外,一切都可以修复,骨头断了修复骨头,血肉碎了便修复血肉,肉体对他而言和其他武器一样,只是一个工具。   他一向不怎么把工具的损耗放在心上。   荆榕放低声音,很温柔地说:“我没有这么想过。下次我不会让你担心了。”   玦低声说:“哥哥,我的心是肉长的,它会为你疼。”   油灯在旁边轻缓地燃烧着。   玦将脸紧紧地贴上荆榕的脖子,仿佛小狼寻求温暖。   荆榕沉默片刻,将他更紧地抱住,轻轻说:“我知道。”   玦在他颈窝里靠了一会儿后,平复了情绪,他低声说:“我给你上药。你做了应急处理吗,哥哥?”   荆榕不太确定地说:“做了一些。”   他被炸伤后,因为游提尔队伍里的伤员情况紧急,只进行了简单的止血,破碎的弹片还嵌在他的皮肤表层,他没有多在意。   回来后时间紧迫,荆榕本身也是想晚上自己处理一下伤口,只不过提前被玦发现了。   玦在他面前半跪下来,声音还是有些紧绷。   荆榕眼前一片漆黑,只能感到玦把他的手拉了过来,放在膝上,给他很轻很慢地解袖扣。   荆榕的外衣是黑色的,但翻到里边的衬衫时,就能看见不对劲的地方:血迹已经干涸变成暗红色,黏在皮肤上。   “疼吗,哥哥?”玦注意着荆榕的表情,手里的动作放慢了。   荆榕说:“不疼,你放心做。”   这对话属实有些暧昧奇怪,但是眼下顾不得那么多,玦全神贯注地用剪刀剪着他的衬衣。   十分钟后,荆榕的衬衣被完全脱下来,上半身皮肤光裸地暴露在空气中。   荆榕说:“你的手很稳,被你急救的人很幸运。”   玦没理他,他专注细致地查看着他的伤口。   爆弹的碎片波及到了荆榕的整个手臂内侧和腰腹,都是外伤和灼伤,淡红的血痕留在苍白的肌肤上。   玦停顿了一会儿,起身去拿来了镊子和消毒布,对他说:“哥哥,可能会有点疼。我帮你把碎片夹出来。”   荆榕说:“好。”   他仍然没有声音。   荆榕微闭着眼睛,靠在床尾,玦仍然半跪在他身前。   碎片被拔出时,牵动伤口,陆陆续续又流了一些血。   玦并没有系统地学过医疗手段,他所有的急救知识都是在战场中学来的。   这个过程应该非常疼痛。揭克镇物资短缺,所有的麻醉药都用在了危重伤员身上,普通的外伤,他们一般都是直接缝合。   这个过程花费的时间更长,玦尽力稳着自己的手,将所有的弹片夹出来,放在一边的消毒盘里。   荆榕不发一言,不过微闭的眼睫上已经沾了一些冷汗,乌黑湿润。   荆榕能察觉到玦在看自己的眼睛。   等荆榕微动一下时,玦忽而倾身向前,仰头吻在他的眼上,舌尖轻轻舔过他的冷汗。   “哥哥,你要是以后都看不见了,我把我的眼睛给你。”荆榕听见玦说。   玦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荆榕说:“好,如果真的那样,我很乐意接受世界上最漂亮的眼睛。”   他的语气实在是太过平静随意,玦反应了一会儿才听出他在哄他,他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有点担心和着急,耳根却又红了。   战场上长大的他,从未与人调过情,也根本招架不了荆榕随口的几句话。   玦给荆榕上好药,随后用绷带系紧。   他检查了自己的成果后,仰头对荆榕说:“哥哥,你就在我这里休息,接下来的几天都不要出去了。”   荆榕想了想,倒是没有意见:“好,需要我时让我知道。”   玦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荆榕又笑了笑:“是不是已经在想怎么瞒我,使用精神力了?”   玦的手僵了僵。   荆榕将指尖插入他长长的红发,轻轻抚摸着。   玦太过高兴了。   解救了同族的战犯,与游击队重逢,封死战争列车向西的通路,接下来的整个冬天,西线的战火都将无人支援……每一件事情都是好事,结束战争的时机仿佛就在眼前。   他不确定自己还能活多久,他想要尽快地完成一切。   荆榕说:“好,你想用就用。”   玦怔了一下。   荆榕声音很随意:“我来养。”   他来养他的精神力。   而且他明确地知道怎么养他的精神力。   他家的这只小红狼不是别的生物,拘禁会遭反抗,驯化会遭粉碎,安乐会养成痛苦。只有真正的自由才能解救他的精神力,让他从现实的镣铐中挣脱。   他喜欢一样东西,一向喜欢它们活着的样子,而且要最漂亮的样子。   玦睁大眼,定定地看着他。   荆榕双眼微闭,身上的气息内敛而深沉,好闻得像带着金属甜香却又冷冽的冬天。   玦翻身,伸手扣住他下巴。   他的声音微微哑:“哥哥,怎么办。”   “我想现在就上了你。” 第21章 高危实验体   荆榕笑了一下。   他握住玦的一只手。   这是无声的赞同和默许。   玦停顿了一下,声音有些奇异的柔和和沉降:“哥哥,你身上……”   他身上有伤。   但玦没有说完,因为感到了强烈的悸动。   荆榕闭着眼,仍然能感觉到玦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带着无法自控也完全不去控制的好奇和沉溺。   玦的声音听起来已经有些哑了:“哥哥,我替你把眼睛包住。”   他着急转移注意力,毕竟荆榕刚刚消耗了巨大的力量,又受了精神爆弹的直接轰击,这个时候说这些,好像有些不太顾及他的身体。   优秀的首领是不会不顾爱人身体的,他没有那么急色。   荆榕听着玦把绷带浸入水盆里洗净,随后裹上基础的草药治,过来为他包住眼睛。   玦说:“这是附近雪山能找到的唯一一种对精神力有作用的草药,等我们再往西,一直到前线,我去抢最好的药给你。”   其实第二天早上就应该能恢复。   荆榕没有说,等他给自己系好绷带,几乎是无限的捧场:“好,我等首领大人给我抢最好的药。”   他说得温定又安稳,眼被缚住了,说话时习惯性地微抬起下巴,朝着玦的方向。   玦没有出声。   玦出神地盯着他的鼻梁,他下巴的线条,还有清晰的喉结,还有微微被冷汗沾湿的发。   眼前这个俊秀清朗的年轻人是他的。   他这辈子都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被一个奥尔克人迷得神魂颠倒。   玦向帐篷外看了一眼。   奥尔克士兵都尽职尽责地守着。游提尔归来后,主动包揽了所有琐碎事务,他们应该可以拥有单独呆一晚而不被打扰的时间。   不过一向理性严谨的首领大人是不会允许意外和变故的发生的。   玦起身,对外面的人说:“你们都去休息吧,今夜我为我们的同伴治伤。”   外边的守卫得到命令,纷纷离开。   玦吹熄了多余的灯火,将一盏风灯放在床头。   荆榕的面容在灯光里映得格外深邃俊朗。   玦像他爱做的那样,压着荆榕,小心避开他的伤口。   接着,时间慢慢流逝,玦没有动作。   荆榕等了一会儿,说:“是不是不知道做什么?”   玦的耳根陡然红了起来。   他在实验室里长大,从没有渠道了解这些信息;他连对于情侣、夫妻的概念,都是模模糊糊地从小时候看过的,身边人那里习得。   虽然脸很红,玦的声音很平静:“我当然知道。就像上次那样。”   上次他和荆榕在旅馆里完成了一些活动,他认定事情应当就是如此。   片刻后。   他低声问:“哥哥,你怎么办?我帮你?”   “不用。”   荆榕说着,立起身,声音贴在他耳边,冷静又凝定:“你有别的办法帮哥哥。”   *   一段时间后,荆榕低声问:“口渴吗?”   荆榕指尖拂过玦的脸颊,玦躺在床上,眼睛闭上,只知道抓着他的臂膊,好半天后才说:“……渴。”   他甚至忘了荆榕看不见。   荆榕伸手拿杯子,但杯子离他上次听见的方位有些远,他低低地“啧”了一声,不得不起身下床去接水。   对于执行官大人来说,这已经是他很有情绪的表达了。   玦瞬间意识到他在因为什么事情不耐烦。   尽管他仍然还在为发生的事情震惊和不知所措,但他等荆榕回来时,伸手轻轻地碰他的手臂。   玦指尖紧握,像是应战一样鼓起勇气说:“哥哥,我也不想停。”   他喝了几口水,啜一口在口中,起身去渡给荆榕,双臂抱住他的脖子,有些生硬,却十足热情,十足坦诚。   直到天快亮时,二人才睡去。   *   第二天荆榕醒来,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他凭感觉推断,现在差不多是早上十点。   如他所想,他的视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有一层极薄的血雾。   他的外套和衬衣零挂在床边,床下随意扔着一团沾满血和可疑污迹的绷带,正是玦昨天晚上给他换上的那一套。   626的声音:“早上好,执行官先生。看样子,你们昨晚经历了一个激烈的夜晚啊。”   荆榕捞起那卷散乱的绷带,扔进水里泡着:“是啊。”   他的伤口全裂了,玦也没好上多少,玦的衬衣外套上全是他的血。   荆榕在自己的行李箱内找到换洗衣物,披上开始扣扣子。   玦并不在房间里,而且他离开得很早,几乎只醒了几个小时就跑了。   626说:“很早的时候,游提尔就来报告火车的修复情况了,要他过去帮帮忙。我也是在那时候被吵醒的,你的对象二话不说出去了。”   荆榕说:“他很辛苦。”   ——虽然玦真正的辛苦,可能大部分是自己昨天晚上造成的。   626说:“接下来干什么,兄弟?”   荆榕说:“出去转转。”   两边的人员情况都比预想的要好,没有死者,伤员都得到了非常及时的救治。   这个暴风雪的冬天已成定局,而山脉已经断裂,被俘的人员也不可能有什么大的动作——倒不如说,正因为接下来的冬天都将没有补给,所有的奥尔克人和流火之岛的居民都必须合作维生。   荆榕去伤员营地里转了一圈,帮忙处理了几个伤患,又去视察了小朋友们的营地。   这几天所有的营地伙食都由未成年人负责。   荆榕过去,教了他们几个更省燃料的防风灶台的搭建方法,又给每个小朋友发了一块姜饼。   下午时游提尔来找他。   “裁……您……”游提尔面对荆榕时,显然还不知道怎么称呼,说得磕磕巴巴,最后才找到称呼,“先生。”   荆榕说:“有什么事吗?”   “首领写了一下未来几天要办的事项,要我过来交您过目一下,看看您有没有什么建议和指导。”   游提尔又惶恐又尊敬的看着他,同时看着荆榕附近的孩子堆——他们正在排队领姜饼。   ——妈的,这些小羊羔根本不知道害怕,他们根本不知道面前的人是一个什么样的魔鬼!   荆榕接过来,先没有看,反而唇边勾起一丝笑意:“玦呢?他自己怎么不过来。”   游提尔想了想,挠头说:“首领说今天身体有点不舒服,先不过来了。”   荆榕点点头:“知道了。”   他写完纸张,交给游提尔,随后又四处帮忙,到了日落。   日落时,又有来自玦的口信捎来,是一个不认识的士兵送来的,他向荆榕转述:“先生,首领说请您今夜早些休息,他将和各个小队商议未来的行动。可能会很晚。”   荆榕听完,还是笑笑,说:“知道了。”   迟钝的626终于察觉不对劲:“是不是有点生硬?他今天怎么像是在躲着你走?”   荆榕说:“虽然是首领,但也会害羞的。”   早上玦一句话都不说就跑了,显然也没能调整好面对这巨大的刺激和羞耻。   荆榕说:“不过他的好处就是接受得很快。所有的事都这样。”   晚上十一点。   玦一整个白天都没有停下,孜孜不倦地工作着,掐到时间差不多的时候,他才叫上其他人一起,回他的营帐举行会议。   越接近营帐,他的心跳越急,咚咚作响。   眼前仿佛还在回放昨夜,那个荒唐又放纵的夜晚。荆榕线条清晰的下颌,肌肤上的汗水,乌黑的发。   不过他的表情看不到任何异样。   直到他看到等在帐篷门外的人。   荆榕靠在帐篷外,抱着手臂,肩上覆盖着薄薄的雪。看见他来,荆榕对他笑了笑。   玦慌得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武器。   好在他及时调整,沉下声音说:“哥哥,下午我给你带了口信,你应该早点休息。”   他停下脚步,和荆榕隔着一个非常礼貌的距离。   荆榕点点头说:“我知道。我来告诉你一声,我的眼睛恢复得差不多了。”   玦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见荆榕平静地说:“昨晚没看清,下次应该就有机会看清了。”   玦好不容易控制的表情立刻维持不住了。   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 第22章 高危实验体   周围人都不知所以,显然全场只有玦一个人领会了荆榕话里的含义。   荆榕看到面前的人从头红到脚,笑了一下,挥挥手,往伤员营帐去了。   只有玦的视线不受控制地放在他的背影上,很久之后才低头,低声笑说:“走,我们进去开会吧。”   别人都听令进去了,玦还在原地走神。游提尔回头看了他一眼:“首领?”   玦这才揉了揉脑门,恢复素日的杀伐果断:“走吧。”   626说:“哥们,你有没有觉得你像那个什么……”   荆榕正低下头,在雪里检查路边的一株草:“什么?”   626说:“祸国妖姬。”   626说完,自己也忍不住在聊天框里狂笑起来。   荆榕说:“还好吧。”   不过他说完也笑了,一人一统相对大笑起来。   揭克镇的部署工作正在接近尾声。   事情步入正轨的速度要比所有人想的都要快,当玦重整编队,重新部署下守卫、物资队和勘探队时,有不少奥尔克士兵与流火之岛人放下了成见,一起加入了混编的队伍中。   玦在人员统帅上的能力和魄力无人能及,短短几天,原本的战俘小镇已经变成了规划有序的居民小镇,所有救回来的人不分敌我,全部分配住所和物资,所有人能够活动的人一起为过冬做准备,同时养精蓄锐,整编了一支新的精锐队伍。   这支队伍预估的人数有四十人左右,每个人都是玦精心挑选的。他们将一起踏上继续向西的列车,解救西方的战事。   第二天清晨,626问荆榕:“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荆榕说:“快了,这个冬天不会很清闲。”   626吹了声口哨:“这种忙碌我也很喜欢。”   荆榕将手里的草揪下来一小片,检查叶片边缘的锯齿和叶脉的情况,他回答道,“我也觉得不错。”   他拂开面前的雪,冬季的大地之上,还有许多绿色的草叶,他装了一些在自己的衣兜里。   刚站起身,荆榕就见到应该还在开会的游提尔冲了出来,过了一会儿,玦也从帐篷里钻了出来。   他们开了一夜的会,到了清晨,终于有了几分喘息时间。   “先生。”   游提尔眼底带着不可置信的光芒,他手里还挥舞着一页备忘录,震惊地问他,“首领说您让我继续担任游击队长?”   荆榕点点头:“是的,您很优秀,我想新的游击队也需要您。”   “这真是……这真是太好了。”游提尔激动得语无伦次,“可是我……我非常抱歉,让您受了伤……”   “不用道歉,大家成为战友之前,总会先有一些冲突。”荆榕对他微笑致意,“更何况您是百发百中的神射手。”   游提尔一愣,声音低落下去:“我以前是,但自从被一个奥尔克士兵打伤之后……”   “现在看不见了是吗?而且没有医生敢动。”荆榕声音平静,“没有关系,我会有办法。”   游提尔张大嘴巴没有说话,他再度被眼前这个人震惊。   荆榕说:“我大概还需要一周的时间为您配置药水,再辅以手术切除部分增生,不过这个手术可能需要玦来做。他的手是最稳的。”   玦在旁边听了,虽然也有些诧异,但毫不犹豫接下了这个任务:“好,你交给我。”   游提尔被巨大的惊喜冲昏了头脑,他连话都忘记说了,举着手里的备忘录就往回跑,大叫着:“我还有救!那位先生说我的眼睛还有救……”   游提尔远去了。   玦走到荆榕身边,唇边也挂上淡淡的笑意,“哥哥。”   荆榕说:“不是要开会吗?怎么跑出来找我了。”   他声音很温柔,却带着视为所有物的一种侵略性。   玦镇定自若:“两分钟没见我的宝贝儿,有点想得厉害,跟出来看看。”   好像片刻前脸红到无法自持的那个人,跟他完全没关系。   626:“你说的没错,他真的接受很快。”   玦在荆榕身边徘徊。   周围全是人,他们在外从无什么亲密的举动,距离再近,也只不过是普通的距离。   即便两人刚来镇上时,是用的恋人的名义,不过所有人都把他们的关系想得特别纯洁,坚定地认为当时的身份是战术伪装的一部分。   玦的视线流转到他脸上,声音变得轻缓:“就看两分钟……”   荆榕站定不动,给他看。   那双蓝眼睛里充满了冷静的痴迷和渴求。   片刻后,玦才收回视线:“我真的要回去了。哥哥。”   荆榕说:“好。”   玦说:“你的声望在揭克镇里已经到达了顶峰。”   荆榕挑眉:“为什么?”   玦说:“你往后看。”   荆榕回过头,看见一串七八岁的小孩子,躲在帐篷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只不过因为玦的存在而暂时无法靠近。   荆榕转过去,双手插在大衣兜里,问道:“要姜饼吗?下次带给你们。”   小孩的头领摇了摇头:“大人们说我们可以休息了,让我们去念书。我们不想念书,我们想跟您做事,您现在去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小孩子的对一个人的信任和崇拜总是很容易到达满值。   玦说:“你看,只有你能叫动他们。威望已经比我高了。”   荆榕听着他的话,半跪下来检查小朋友手上的冻疮:“非常荣幸。”   他从兜里摸出一支简易的膏药,递给小朋友分发涂抹:“我现在去西南侧的雪山主峰采一些草药,你们想跟去的话,每个人回家告诉大人,带来口信给我。”   “我们已经都说过了。”   小孩头领说,又敬畏紧张地看了玦一眼,“首领大人也知道。”   玦点点头。   他也学着荆榕的样子双手插兜,表情很平常:“你带他们去吧,哥哥,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他的神情中带着淡淡的倦怠,但温柔和缓,看着眼前的孩子们,仿佛在透过他们看过去的某段时光。   荆榕看着他眼底的蓝色,问道:“你想去吗?”   玦以为他是问现在,他说:“哥哥,我下午要去检查列车,没有时间了,我们要赶快出发。”   荆榕点点头。   玦看着他,凑过来,趁着周围人不注意,指尖轻轻地贴了贴他的指尖。   那是最温柔无声的,难以自抑的眷恋。 第23章 高危实验体   山峰上极冷。   626说:“我以为你不喜欢小孩。”   荆榕坐在雪山高峰的岩石上,声音淡淡的:“我不喜欢大多数人。”   这座山的主峰没有下雪,风和空气都很清冽。   从荆榕坐着的岩石往下看去,揭克镇的孩子们都排成队列,按照他教的方法努力攀登。   626说:“是我描述不够准确了。你确实对人类兴趣不强,不过照我看,你对不喜欢的东西反而比大多数人要好得多。”   荆榕说:“是吗?”   626说:“是的,比如说讨厌小孩的人,一般是没有耐心带他们爬雪山的。”   荆榕说:“我并不讨厌小孩,我只是平常对他们没有很大的兴趣。”   就像一个苹果和一个香蕉,不喜欢的那一样,只是不会主动想起碰。   不插手时,会看着他们按照本来的命运走。   但他偶尔也会喜欢上其中一个。   执行官从来只选自己喜欢的。   短短的一段路,红发的孩子们爬了二十多分钟。   然而站在山顶上后,眼前的风光让他们大为惊讶。   平常大人们不允许他们上雪山,尤其入冬之后,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覆满白雪的山顶。   山谷空幽,明净澄澈,他们终于看见了大人们口中的那个“神迹”——山脉被凭空切断,多出一个空缺,鬼斧神工一般,令人久久无法出声。   荆榕站起身,声音很沉静:“来吃东西。”   他一早在侧峰猎得一头鹿,交给眼前的这群孩子们处理好。篝火升腾起来,所有人围着他乖乖坐下。   “先生,你到底是什么人?”有一个孩子接过他分发的烤鹿肉,一边吃,一边无敌疑惑,“你是天上下来的神仙吗?为什么能知道这么多神奇的事情?”   荆榕说:“是的,我是从天上来的。”   孩子们彼此对视一眼,深深地相信了他的话。   既然是从天上来的,那么什么都会是很正常的事。   他们原本早已失去对童话和幻想的期待,直到这一天,神迹出现在他们眼前。   “先生,您有不知道的事吗?”问他的孩子大着胆子追问,他们从眼前这个大人身上感受到了安全和强烈的吸引力,令他们想要问更多。   “我想知道……”荆榕拿树枝串着剩下的肉,在火堆里烤得滋滋作响,他思考了片刻后,郑重说道,“我想知道你们首领的一些故事。”   “我知道我知道!”   立刻就有人把玦卖了,有个小女孩举手,“我看过我妈妈当联络员时的笔记,她当了很久首领的联络下线,首领十二岁后的事我都知道……”   其他孩子也七嘴八舌地叫了起来。   “我也是我也是!”   “我父亲和他的战友曾经潜入过首都实验室,他之前就见过首领……”   遥远的山下小镇中。   玦忽然打了个喷嚏。   他的卫兵心细如发:“首领,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玦摆摆手:“不会。”   说完,他忽而有所感应似的,往雪雾笼罩的远方看去。他的心跳很快再度变得剧烈。   他伸出手,轻轻按上自己的心脏。   他没有办法控制,在对荆榕的事情上,他的冷静和自制力被一破再破。仅仅只是几个小时没有见到他,和短暂地想起,他的灵魂都仿佛要一同跟去。   *   荆榕很晚的时候才回到营地。   在那之前,他又教给了孩子们许多知识,猎鹿的技巧,药草的识别方法,不同天气中的应对方式……任何可以用于战时的知识,都让这些孩子如饥似渴。   等到孩子们散去,荆榕才躺回营帐中。   玦的行军床因为会议需求而被挪开,折叠了起来,地上是非常粗糙的亚麻布地毯。   荆榕并不在意,枕着手臂躺了上去,伸手观察着他打磨的一颗水晶。   玦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个景象。   他撩开帐篷帘,看见他的裁决者枕在地上,衬衣领口松散地解开两颗,翘着二郎腿,看着水晶球的目光深邃而专注。   荆榕总是看他的眼睛,说他的眼睛很漂亮,然而这个世界中,黑色的眼睛反而是极其少见的。   每当那双乌黑的眼眸沉静地望过来时,仿佛能看破和洞穿世间一切事,直达人心底,激起无穷的水花。   玦进入帐篷,放下帐帘,伸手解自己的扣子。   衣服一件一件地滑落,人也慢慢变得绯红。   这个过程里,荆榕的视线已经转了过来,带着点笑。   玦默不作声,放轻脚步溜过去,和他贴在一起,凑过来埋在他的的脖颈上,很轻地说:“哥哥。我不打扰你的事。”   荆榕感到他的舌尖带来的凉意,没忍住笑,将手里的水晶珠放下,把他捞过来。   黑夜里,玦的蓝眼睛像冰原上的狼一样隐秘发亮,带着理性又明晃晃的渴求和爱意。   荆榕拂过他的长发,反复揉捻,又替他顺好。   片刻后,荆榕说:“还好吗?”   玦浑身薄汗,和他一样闭眼躺在地上:“我刚刚以为自己快死了,哥哥。”   “吃点东西。”   荆榕起身,拿了一个东西,随后伸手过去。   玦张嘴就咬,没想到咬到了一片柔软温热的肌肤。   玦猛地睁开眼。   荆榕靠墙坐着,指尖是空的,刚刚送过来,被他直接咬破,血腥味透过齿间穿过来。   荆榕注视着玦的眼睛,没有说话。   而玦仿佛感受到某种命令,他顺从地伸出舌尖,轻轻地舔舐他指尖的伤痕。   这么几次之后,玦隐隐发现,血腥味似乎会让荆榕更加兴奋,一种秘而不宣的兴奋。   而他也会被这种兴奋感染,浑身战栗起来。   荆榕看着玦轻轻吻着自己的指尖,辗转吮咬,片刻后,他塞了一片东西进去。   玦吃到了一块饼干。   姜的辛香和黄油的酥香在齿间绽开,夹着一点奶油和香草的气息,并不很甜,但让人回味无穷。   玦闭着眼,哑声问:“是我们买的饼干吗?我以为你都送给小朋友了。”   首领大人不爱吃甜食,荆榕带上的小饼干,他在马车上浅尝辄止,之后都没有碰过了。   荆榕说:“我做的。”   玦睁开眼。   荆榕说:“有个人还没吃到饼干。” 第24章 高危实验体   玦没有吃糖和饼干的习惯,这种物资对他来说并不常见。   战时糖是最重要的战略物资之一,一块白砂糖可以拿一个小孩或女人来换,一罐糖水可以让一个人不吃不喝四天后捡回一条命。   他没有吃这些东西的习惯,即便有时候能拿到,也分给了部下和更小的孩子。   荆榕安静地躺在地上,回想白天孩子们说的话。   “我妈妈说首领大人可厉害了,那时候西线的游击队已经弹尽粮绝,但首领说他年龄小,不容易被杀,他可以出去,在死人堆里捡物资。”   “他捡了很多有用的东西回来,用过的绷带,碎的金属屑,攒着,之后可以一起融化。他救了一个别动队规模的人。”   626顺着孩子们的描述,定位到了那段时间线。   玦比上次记忆中看到的要大一点,高了一些,但不多,但人更加的瘦了。   他的红发剪得很乱很碎,军装打满了布丁,但从膝盖以下就磨破了,露出极其瘦弱苍白的一双腿。   他像一个幽小的灵,游荡在腐败、苍凉和烧焦的土壤上,从白天走到黑夜,背着两倍于自己体积的物资。   他是SSS级,比别人更安全,更加扛饿,所以他可以更长时间不吃饭。他吃过一切,树皮,灰土,乌鸦的肉。   他早已屏蔽了这副肉体对普通事物的渴求。   在实验室的时候更是了。   他渴求一切,他贪婪地摄取着所有的机会,没有情感,没有犹豫。他在战场上学会奥尔克人的语言,在每一场实验中,用他那双蓝色的眼睛静谧地注视每一次针头落下的位置,每一个路过的研究员的话语中透露的信息,而后全部传输出去。   他一样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工具。   荆榕说:“我做的,没有很甜,我提取了你们雪山上一种果子的糖浆。”   荆榕见他吃完,又伸出手,给他拿来剩下的,喂给他。   玦仍然闭着眼睛,不说话,慢慢吃掉他喂过来的第二块,随后说:“不要了,哥哥。”   “好。”荆榕没有追问,正要拿走饼干盘时,他被玦伸手扣住。   “哥哥,把这些饼干留给我吧。”   玦闭着眼睛,睫下有非常细微的碎光:“我好像在做梦。”   这个梦比他能够想象的一切都要好上许多。   荆榕说:“好。你收着,我之后会再做。还会有很多口味。”   荆榕说:“还记得吗?我们会一起去奥克维尔克。”   *   他们在揭克镇的事务很快整顿完毕。   游提尔会跟他们一起用战争列车前往西线,而镇子上的事情交由之前那位铁匠负责。   他们要在这个冬天,迅速地休养生息,随后用在揭克镇类似的办法,解救和占领更多战事地点,将他们的势力无限扩大。他们的目标就是解救更多的人,这样也拥有更多停战的筹码。   而且他们的行动要快。   冬天过去,奥尔克人就会修好铁道,卷土重来。   “可以,按我教你的办法驾驶就行了,烧锅炉的温度控制好。”   荆榕在驾驶室内,手把手教完几个卫兵开火车,玦也在旁边听着。   再有七十二小时,他们就将穿越整个西线,到达最远的交战区边缘比维多克,从那之后,大雪封山。   越往西,战线上的战火越稀少,大部分奥尔克士兵都已撤回前线,而且这个冬天,裁决者不会降临。   “奥尔克帝国的极端武器还有很多,避战为要,尤其注意他们的空中武器。”   玦展开地图,给下一站即将下车的游提尔仔细提点,“建造好地下的避难所,冬天他们可观测的部分十分有限,但等春天到了就没有用了。等我回来。”   “好,我们一定等您回来。”   游提尔向他敬了礼,忽而感觉不对,他看了一眼窗边的荆榕。   黑发黑眸的裁决者刚安静下来,点了根烟在听电报。   游提尔压低声音问玦:“那位先生不会一起回来吗?”   玦愣了一下。   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荆榕从身份上来说,是奥尔克帝国的王子,而且之前的王储莱恩斯重伤,精神力又受重创的情况下,谁会是下一任王储,连小孩都不言自明。   世间没有人和事可以困住那个人,那个人做事随心所欲,玦可以暂时让他感兴趣,暂时留住他,但是并不知道还能留住多久。   玦指尖虚空抓了抓,随后握紧。   首领不允许有事情离开自己的掌控。   首领不允许自己选中的人,还有离开自己的可能。   但对于荆榕,他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列车滚滚向前,汽笛飘出很远。   下一个站点距离揭克镇直线距离二百公里,游提尔和他的新整队的队员在那里下了车。   荆榕给游提尔递去了他加急制作的药水:“每天都记得用它滴眼睛,如果恢复好的话,可以不用手术切除眼翳。”   游提尔攀着火车门,对他们点点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后,跳上了月台。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下了车。   玦一直站在车门前,透过厚厚的车窗玻璃往外看。   尽管越往西,战火就越稀疏,但毕竟仍然要战斗。   荆榕说:“你放心,不会有问题。”   他调整着耳机,收听着一直被626监听的奥尔克帝国的频道信息:“他们认为战争列车的轨道中断是因为一场剧烈地震导致的山体滑坡,我们的行动暂时很安全。”   玦点了点头,听完他的话,他悬着的心放下不少。   这节列车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桌上放着荆榕新做的一盒姜饼,而荆榕报臂低头,凝神细听着电台的消息,时不时拿起笔在地图上画出一些什么。   玦拿起一块姜饼放进嘴里。   今天的姜饼里加了可可粉和巧克力,有一瞬间,他回到一些熟悉的气息里。   荆榕抬起头,对着他露出一个微笑。   玦恍然想起来,这是在首都哨所时每天萦绕的味道。咖啡的香气,温热的炉火。   玦开口说:“哥哥,我……”   他想开口问他,去完奥克维尔克之后,他还愿不愿意跟着他回来。   虽然流火之岛这边的人十分贫穷落后,虽然他作为首领,一样贫穷,一无所有,但是他会为他献出自己的一切。   玦没有问出口,他认真注视着荆榕的脸,裁决者脸上的笑意是如此令人着迷,冬日的暖阳透过窗,一道一道地落在他的身上。   他又握了握拳。   还是不要问了。   他要藏起一副镣铐,一副锁链,把这个人直接拷住,绑起来,带回自己身边。他要他只能对自己一个人笑,他要那双沉静乌黑的眼眸,这辈子都只能看他一个人。 第25章 高危实验体   载着物资的列车一节又一截地留在各个目的地,火车提速越来越快,七十二小时正在无限缩短。   狭窄的列车车厢只剩下两节,车上的人只剩下他们两人。   荆榕操纵着火车,玦坐在旁边看着锅炉。   荆榕一只手握着方向杆,一手看着地图:“前面就是最后一个战区比维多克,按照奥尔克军部之前的命令,将是最后撤离的人员。我们要提前停下。”   玦说:“好。这次我跟你一起,我们是地理协会的成员。”   窗外的景象飞驰而过,玦脱下身上的作战服,换上他那件穿了很久的斗篷。   他的斗篷之前由洗衣机店的人们洗好,等到了揭克镇后,他们把荆榕带来的兔绒缝进了斗篷的内衬,现在它从薄薄的斗篷变成了足以御寒的衣物。   荆榕看着时间快到了,也起身换了一套更普通和陈旧的装扮,大衣领子竖起来,头顶是防风帽,配着一副茶色的防风镜。   他将剩下的另一个防风镜也递给了玦:“带上这个,我们接下来会在雪地里跋涉很长的时间,它可以防止雪盲症。”   玦知道雪盲症,他点点头,接过来后看了看,却并不直接戴上,而是塞进了衣兜里。   荆榕看向他。   玦解释了一下:“我会用布把眼睛遮上,我担心它被弄坏。”   这是做得非常漂亮的一副茶色防风镜,这个世界里没有这样颜色的眼镜,独属于他,而且是荆榕送给他的,他要珍藏。   荆榕点点头:“这样也可以。”   外边的风景慢慢减缓,前方的城镇近在咫尺。   荆榕缓缓拉动液压装置,对这一截火车头进行减速,等到车停下来时,他对外面的奥尔克士兵举起双手:“我是东线来的地理勘测人员,你们应该收到了消息,战争列车的轨道断了。”   玦跟在他身后,戴好斗篷的帽子,抱着一个沉重的行李箱。   荆榕带着玦一起下车,看着四面对着自己的枪口,一只手将玦护在怀里,一只手拨开箱子的锁扣,打开了让他们检查。   “检查过了,没有问题。”士兵说,还有一个士兵看见了玦的红发,想要上前来搜身。   荆榕用一只手挡在他面前,眼底带着很浅的笑意:“他是我的勘探助手,请你拿开你的手。”   他的眸中是在笑,可是半分温度都没有。   士兵被冷不丁吓得一哆嗦,赶紧离开了。   比维多克的火车站规模不大,但有重兵把守,无比森严,因为这里已经非常接近西部边境了,而且非常危险,是反叛组织反攻的第一个据点,它扼死了陆地通往群岛的唯一一个关口,也断绝了流火之岛人回家的唯一通路。   荆榕和玦经过层层盘查,终于通过了火车站的检验。   他们本身也没有带多少行李,箱子里只有干面包、可可粉和比砖头还厚的地理书籍。   “真是怪事。”荆榕踏出门时,岗亭的卫兵嘀咕道,“我们都想回家,这个时候却还有人往这边跑。”   荆榕笑了笑,给他递去一支烟。   卫兵莫名其妙,又受宠若惊地接了过来:“先生?”   荆榕问:“您好,最近还打仗吗?我们是从首都来的,没见过战火,想知道这地方难不难勘测。万一有流弹什么的……”   卫兵一听,立刻笑了:“这太简单了,您不用怕,只要您不去大冰海就好。”   “大冰海?”荆榕问道。   “大冰海才是最深的交战区,去了那里的士兵没有再回来的。”卫兵哂笑着谈论这件事,“以前是那样,不过现在那里只有死人了。那里非常危险,罪岛人会藏在那里,利用自然条件和我们搏斗,所以战事如此艰难。至于我们,我们还没有收到去往前线的密令。”   听到这里,玦抬起手,轻轻碰了碰荆榕。   荆榕翻过手,轻轻摸了摸他的手肘,示意他明白。   “大冰海在那里?我们到时候避开那边。”荆榕说。   士兵给他们指远处的群山:“再往西,看见那片暗蓝色的山了吗?我要告诉你们,那可不是什么山,那是一整片巨大的冰川山脉,只是因为太大了,它看起来像山。”   “不过您放心。”士兵又看了看荆榕,“那片冰川在海上,离我们还有三百公里,中间有的是山和雪原要走,您不会走到那里去吧?”   荆榕笑了一下:“当然不会。多谢您的指点。”   荆榕和玦离开了火车站。   刚离开人群,二人立刻找了个高处,向远方眺望。   玦说:“哥哥,那个卫兵的话有问题,我们的人都在东线了,我从没有听说过我们在一个叫大冰海的地方战斗过。”   荆榕注意听着他的话,随后点了点头:“知道了,我记一下。”   他拿起望远镜,向远方看了一下。   阻挡物实在太多,除了冰川之外,没有什么是能看见的。   荆榕说:“626,你能看到什么吗?”   626说:“没有办法,我的通信功能好像出了一点问题。”   荆榕举着望远镜,镜头缓缓抬高,看见了更远方的云层,那里的云层被乌云笼罩,天空很明显被分成了不同的颜色,十分奇幻诡谲。   空气中飘来湿润的空气。   荆榕说:“刚刚那个士兵说,这里离海还有三百公里?”   玦说:“是的。”   荆榕摇摇头:“如果是那样的,这里的空气不会这么湿润,海离我们已经很近了。”   玦睁大眼睛:“这是怎么回事?”   “我想一想。”   荆榕席地而坐,把兜里的两份地图摊开,放在地上。   其中一份是他在首都花了高价买来的,源自五十年前的地图。第二份是他根据出发后的行动,重新测绘,绘制的一个大略的地图。   如果按原来的地图,他们应该到了比维多克——离奥尔克国境线三百公里的地方,同时也离流火之岛的首都三百公里。   流火之岛本身就是奥尔克敌国的边境附属,理论上,只要一路向西,碰到第一片海,就是玦要抵达的首都奥克维尔克了。   但为什么,第一片海出现得如此之早?   在剧烈的地质变动,也不会在十年间把一片海凭空挪近三百公里。   玦问道:“会不会我们走的方位有问题?”   玦的视线落在地图中心的另一片海域:“我们有可能走得太东或者太西,来到了一片更近的海域。”   荆榕暂时没有说话。   这片大地上的问题实在太多了,语言断代,自然和历史也只能靠口口相传,而且越接近他们的目的地,能够打听到的有效信息就越少。   荆榕说:“有一个可能性。”   玦说:“什么?”   荆榕说:“这份地图是错的。”   玦有点惊讶:“但是前面……”   “前面的路线都对,我一路的测绘都对上了,但是到这里,对不上了。地图上的海离我们还有三百公里,而我通过风的气味可以确定,海离我们只有三十公里。”   荆榕说,“五十年前,奥尔克高层就对地图进行了修改,他们的战争列车只建设到这里,最后一个战区规划也到这里。他们管这里叫比维多克。”   玦仍然诧异地看着他。   荆榕看着远方的冰山,看着更远处诡谲翻涌的乌云,云层被分成了各种各样的色彩。   荆榕忽而说:“流火之岛的首都,位于奥尔克大陆极西之地,是往施特金威尔斯冰川延伸的一片群岛。”   玦听出他在背那一本书的词条。   他也曾看过,在无数个不知道自己能否归家的深夜,他将这段话牢牢地记在了心上,刻入记忆最深的地方。   “居住在这里的人群热情好客,勇敢无畏,比起更方便出海和捕鱼的群岛,他们选择将首都建立在大陆上的港口,方便与各地贸易往来。”   “这里的人有着太阳一样的赤红发色,不是玫瑰红,不是褐红色,色卡无法展示,可被形容为一种热烈耀眼的赤霞色,但笔者认为,还是落日的颜色更加接近。这里生活着群岛狼群与一些罕见的飞鸟,不少动物和植被也呈现出这种颜色。””   荆榕说,“我一直在思考这本书笔者对颜色的描述,他写过很多据称无法用色卡展示的颜色。”   “当他写人鱼鳞片颜色时,我无法想象那是什么颜色,直到有一天,我亲手抓了一条人鱼。”荆榕说。   玦认真地听着,全神贯注。并没有因为他话里的剧情过于离谱而有什么另外的反应。   荆榕说的内容对他而言,仿佛一个天外世界,远离一切战争与硝烟,却又如此丰富和真实。   荆榕说:“这本古生物词条的笔者措辞非常严谨,人鱼的鳞片的确是无法用色卡展示的一种颜色。于是我现在在想他对落日的颜色定义。”   “一般来说,赤霞色和落日的颜色相差无几,但笔者说,不是赤霞色,不是玫瑰红,不是褐红色,是色卡无法展示的颜色。”   “我一直在想。”   荆榕抬起头,看向群山之后的落日:“哪里的落日的颜色,会这样与众不同,而没有办法用画笔或是描述形容出来?”   玦似有所感,他跟着荆榕看向了同一个方向。   他们到达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冬天落日早,还有二十分钟,他们将看到比维多克小镇的落日。   荆榕没有说话,玦也没有说话。   他们位于一栋废弃建筑的楼顶,席地而坐,玦把斗篷分给荆榕,靠过去和他贴在一起。   周围寂静得只剩下他们二人的呼吸声。   二十分钟很快过去。   太阳变暗,变成一枚光芒内收的、暗沉的圆,可它背后的霞光是金色的,天幕又是暗蓝翻涌的,冰川卡在日落的夹缝里,透出隐白。   深风汹涌,光芒一寸一寸涨,又一寸一寸红,在无声的地方翻滚、爆炸、压缩,最后吐出盛放的余温。   那是汹涌的赤红色,带着汹涌、瑰丽又神秘的霞色与冰川颜色,形成落日熔金。   荆榕站起身,后退两步,视线落在玦的头发上。   正是玦的发色。   那本古生物词条的笔者所言不虚。这是一模一样的发色。   荆榕说:“我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了。”   他抬头看向远方的云层:“这里是洋流、陆地和冰川的交汇之地,这里的天空时时刻刻在发生巨大的大气电离,这种电离会赋予这个地方各种各样的颜色,让普通的落日拥有诡谲奇幻的美丽。”   626说:“这样强烈的活动也对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生物造成了改变,他们进化出和日光一样的发色和毛色,以此来形成保护色。”   荆榕低下头,带着笑意牵住玦的手。   他低声说:“比维多克,奥克维尔克,他们改了这个地方的名字。”   他说:“在你的脚下。这里是你的故乡。”   *   这里是他的故乡。   这样的意外消息如同一记重锤,重重落地,轰然砸开记忆。   玦的神情十分平静,他抬起头,看向远方的太阳。   他也认得这个颜色,这一刹那,记忆在他脑海中复苏。   ——年幼的他跌跌撞撞,扶着身边的大人。   高悬的红日挂在中天。   年幼的玦问:“这是哪里,我们打到哪里了?”   那人说:“到我们的家乡了。我们回家了。”   年幼的玦点点头。他给那人包扎好了伤口,将他靠着战壕放平。   那人对他说:“过来,孩子,他们的轰炸机还要一段时间填弹,你可以休息一会儿。”   玦于是爬过去,靠在那个人的怀里。几乎是一瞬间,他就睡着了。   在他睡过去的时候,成年人停止了呼吸。战场变得越来越安静,直到彻底无声。   所有的声音都仿佛被真空抽走,红日仍然高高悬在天上。   “那段记忆。”   玦说,“我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他看着眼前流光溢彩的落日,更早的记忆开始涌现,那甚至是他记事之前,还在襁褓中的记忆。   那记忆中没有别人,没有语言,没有其他。他被放在落满雪的地上,垃圾堆旁,等待死亡。   一个初生的,被遗弃的婴儿会如何等待死亡?或许懵然不知。   但他天生是SSS级,这个级别的婴儿对危险和命运都有着独特的感知,他不记得将他遗弃的人的模样,他睁开那双湛蓝的眼睛后,第一眼看见的是天上的太阳。   那是一轮非常、非常美丽的太阳,无与伦比的美丽红日。   日光对他进行了第一次哺育。   荆榕抬起头。   玦说:“太阳,太阳不对劲。他们篡改了太阳,那个场景也并不是我的家乡。奥克维尔克的太阳并不是那样的。”   玦说:“他们篡改了所有人的记忆,所有人的印象,他们篡改了地图,将奥克维尔克的存在从地图中抹去了。”   荆榕说:“不是抹去,是替换。”   玦说:“这里已经是奥克维尔克了,如果那些士兵还在被送往更西边的地方,那么他们又是在哪里打仗?他们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了国境,和本应该作战的地方吗?”   荆榕说:“恐怕不知道。”   对于这件事,他已经在心中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但是仍未得出结论。   荆榕将斗篷递回去,给玦系好:“不论如何,我们在这个镇上留两晚,之后怎么行动,我们再进行决定。”   玦点点头:“好。”   他跟着荆榕跳下房顶。   荆榕此前预订的物资已经提前送到旅店。   荆榕支付了提货费用,购买了一些登山装备。   今天晚上他们没有打算在旅店休息,而是在郊外扎起了一个帐篷,又在帐篷外点燃了篝火。   他们正在煮汤时,遇到了几个路过的中年人,有红发也有其他发色。   这些中年人被他们的装备吸引,过来打招呼:“你们好,请问你们是外边来的吗?”   荆榕往汤里加了一份奶油,点点头说:“是的,我们从很远的地方来,是首都地理探险协会的成员,过来踏勘自然景象的。”   “哦?”那几个中年人对视了一番,很感兴趣地问道,“先生,你们要去哪里?我们也算得上是冒险的行家了,如果是我们知道的地方,我们或许可以给您一些帮助。”   另一人望着汤锅流口水:“我们不收报酬,只需要您分我们一点汤,这样可以吗?”   荆榕笑了一下:“当然可以。”   玦找出多余的汤碗,安静地盛汤。他不参与对话,但是听得很认真。   “我们是一支本地的探险队。”   领队是个奥尔克人,他说,“奥尔克人,红岛人,都有——对,我们管罪岛叫红岛,因为他们都是我们可信赖的朋友。”   荆榕说:“你们会主动组成队伍吗?”   “这有什么不能的。”领队捧着汤碗,大笑起来,“你和你的同行人,不也是这样吗?”   “世界上总有一些人厌倦了争斗和战火。”领队说,“我们愿意去更多的山里,为孩子们找一些草药和可以吃的食物,也更愿意彼此帮助,而不是互相为难。”   玦出声了:“这样很好。”   他坐在火边,伸长双腿,神情十分静谧,一双蓝色的眼睛倒映着火光,格外漂亮。   荆榕说:“我们想爬正西线路的那座山,去大冰海附近看看。”   此话一出,周围人都沉默了一秒。   显然,没有人料到这对看上去经验丰富的冒险者,开口就是这么作死的请求。   “大冰原是前线最激烈的战区……去的人十死无生。”领队缓缓开口说,“而且从山过去,是不可能的。那是一座非常危险的山,它的路非常不好走,你们只有两个人,这太危险了。”   “我们的队伍曾经去爬过一次,想看看山的那一边有什么,但是天气实在是太恶劣了,那座山常年下着暴雪,随时可能发生雪崩,我们只好中途撤下来了。”   另一人说,“之前也有一些人进过山,不过……也是一样,从来都没下来过。”   “是吗?”荆榕大略目测估算了一下,“确实不好爬,海拔也很高,到半山腰时就会开始缺氧。”   “先生,你看来还是很了解野外知识的,您明白我们的劝告都是真的。”领队说,“你们还这么年轻,不应该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也就是说,从来没有人从那边回来?”   玦开口了,他问了一个让人想不到的问题,“这里的士兵是怎么过去的呢?他们不是在前线打仗吗?”   他的问题让眼前的人们警惕了一下,但看到他纯粹的视线后,领队柔和了下来:“据我所知,他们是在陆地秘密行军过去的……他们在这里的支部有很多物资车和装甲车,每隔半个月,都会有新一轮的士兵被送上前线。”   “那些士兵,回来过吗?”玦继续问道。   “呃……这,这个问题……我不确定。”   领队仔细回忆了一下,“我们和部队打交道的时间并不多……但好像听说过,送上前线的士兵很少有回来的。”   “毕竟是打了二十多年的仗。”   旁边的一个红发男人接话道,“前方始终有人抵抗,奥尔克帝国也死不松口……战争就是这样惨烈。”   玦看了荆榕一眼。   荆榕对他点点头,给他递去一碗滚热的奶油土豆汤。   玦捧在手上,慢慢喝着,不再说话。   这一队冒险者喝完了汤,很快跟他们道了谢,起身离去了。   等人都走了之后,玦说:“我们必须要去那里看一看,奥尔克帝国究竟握着什么样的战争秘密。”   荆榕点点头:“好,我们明天就出发。”   篝火燃烧,劈啪作响。   玦将一个铝杯放在篝火边热着,出神地看着天边。   他并不了解什么是大气电离,但是这里的晚上,也一样绚烂绮丽,星河在列,宇宙宛如一张巨大的幕布,上边带着各种各样的奇幻光彩。   他比他想象的更快地到达了他的故土。   这很好,尽管他也没有更多的记忆了。   这一切,都是他身边这个人为他带来的。   玦看着这片天空,忽而问道:“哥哥,你的故乡是什么样的?”   荆榕停了一下。   玦问的明显不是奥尔克帝国的这个故乡。   事实上,他所有的行动和思考都从未瞒着他,不过也没有主动解释过什么。以玦的聪明程度,他知道他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但他不会主动问这个问题。   荆榕想了想,平静地说出实话:“在一个我已经忘了地名的地方。”   玦好奇问道,“为什么会忘记?”   “因为辗转了很多地方。”荆榕说,“也经历了很多事情。”   玦低声说:“你一定经历过很多战火,我能看出来。”   荆榕说:“差不多。”   玦抬起眼睛,他想要了解的却是其他的问题:“那你是不是,受过很重的伤?”   荆榕沉默着,他眼睫垂下,想了很久之后,坦诚地告诉他:“或许是这样。因为我不记得很多事情。”   玦摇摇头:“不是指这个,而是指你的精神力。”   荆榕说:“因为我没有精神力吗?”   “你有过,只是碎掉了,和之前的我一样。”玦一边说,一边像一只小动物一样,偷偷打量他的神情,“你以前受过这么重的伤,让你的精神力全部碎掉了吗?”   而且没有人帮他拼起来。   626的系统正在后台运行,此刻正在疯狂流汗,接近红温。   626疯狂吐槽:“我靠!他就这么问出来了!”   其实626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作为刚和荆榕合作两百多个世界的新同事,626也对这位执行局中最肆意妄为,却又仿佛缺失了一些正常行为的执行官抱有着强烈的好奇心。   其他的系统也都很好奇,因为不敢问而拜托626打听。   626倒不是不敢问,而是问了荆榕也不记得。   荆榕这次思考得更久了,他的神情很认真,并不是在推诿。   因为是他的小狼问出的问题,所以他认真回答。   “我确实没有印象了。”荆榕说,“可能事情如你所说,我受过这样的重创,导致精神力全部碎掉了。当时我可能在单打独斗,也可能是身边的人没有替我收集的能力。”   他作为执行官的年月,没有一次不是完成了任务,尽管那些过程并非都是完全顺利的,以他的能力,能伤害到他的东西非常非常少。   只可能是在大世界空间里的某些存在。   “哦。”   玦缩回斗篷里,若有所思。   他并不想探知更深的东西。   他的哥哥有自己的来路和去处,他只担心他的伤。   谁也想不到,当初在地下实验室的惊鸿一瞥,眼前的裁决者会成为他命运的一环。   荆榕说:“如果你担心,可以再进来看一看。”   玦有些迟疑:“我……可以吗?”   荆榕说:“有些人当初叫着宝贝儿,可能有些疼,怎么现在一动都不敢动了?”   他转过脸看他,乌黑的眼倒映着他的影子,眼底带着清朗的笑意。   玦被他笑了,脸腾地红了起来,拽着他的领子,将他一把压翻在地。   荆榕平静地注视他:“来吧,你有一个碎片在我这里。”   如今谜底已经揭开,玦不会再只身赴死,他可以将它还回去了。   玦虽然把他掀翻了,但是动作都很轻,他低下头,更深地看入眼前人的眼底。   精神力一寸一寸闯入这片漆黑的迷雾。   玦找到了那枚暗蓝色的碎片,它被安放在荆榕的意识深处。   但同时,他还看见了其他的东西——比起上次来时的一片空茫黑雾,这次,那片雾色中生长出了一个新的东西。   那个东西太轻软,太漂亮了,它生自主人的意识,是记忆和印象的一个组合体。   它变成了一片新长出来的精神力碎片,属于荆榕本人。   玦屏住呼吸。   他承认他想看。   首领大人承认他想知道一切有关荆榕的东西。   这个过程仍然有点疼,荆榕的发间覆上薄汗,眼睛深深地注视着他。   玦看到了……   一片冰川,冰川上是绮丽得让人震撼的落日,将天地照成一色。   有一只……红色的小狼,正在冰川上打滚,它滚得特别开心,毛色几乎融入霞光,鼻尖沾上了落雪。   小狼睁开眼睛,它有一双湛蓝的眼睛。   这就是荆榕意识体中长出的唯一碎片。   荆榕养了一只小狼。   他是他的小狼。 第26章 高危实验体   玦看着他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   荆榕说:“首领大人,你在我的脑子里干了什么?”   荆榕这次没有感受到更深疼痛,只是凭直觉了解,玦偷偷在他的脑海中放了什么东西。   626说:“他偷走了你刚长好的精神力碎片。他胆子可真大啊。”   全宇宙敢偷走执行官刚长好的精神力的人,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荆榕笑了一下:“真的吗?那是什么样的?”   626说:“我没有看,不过他用自己的一个精神力碎片替换掉了呢。我来看看……啊,他把他最快乐和幸福的的瞬间换给了你。是遇见你之前的。”   荆榕闭上眼。   他看见了玦换给他的片段。   那是玦的少年时,比现在略小,比小时候大很多,少年人的身形,消瘦苍白,穿着实验室的囚服。   实验室一周内,有四天的精神折磨试剂的测试,以此来确定高阶精神力可以被什么物质摧毁;有一天的安排则是武器的测试,同样是针对精神力制造的。   实验室的人不会把他弄死,因为他们只有他一个SSS级别的样本。   但实验室的人也不会放过他,他们给他戴着镣铐,封闭在无法被融化的透明实验舱内,并不断警告他,但凡他敢轻举妄动,他们就当着他的面杀死他的同族。   只有最后一天的半个下午,这个时间里的玦被允许出去走一走,放一放风。   不过范围也被严格限制在监狱内部。   他能看见的天地,也不过是三面混凝土浇筑的监狱地面,人造草坪,和头顶灰白色,充满尘霾的天。   这样的生活里,他有一个弟弟。   一个同样被送来实验室的红发小弟弟,是反叛组织里某个成员的孩子,名叫约翰。   没有血缘关系,这没关系,他并不在乎这些。那个孩子比他还要小,是整个实验室里最小的孩子。   尽管玦是六岁起被送到实验室里长大的,但他仍然认为,他要当一个哥哥。   放风的时候,他会带着这个弟弟做游戏。   废旧的注射执行回执表,被他攒起来,慢慢折成一把宝剑。   玦消瘦的手上布满青紫色的针孔和伤痕,但是他的手特别稳定,折出来的宝剑连一丝卷边都没有。   约翰很喜欢他折的宝剑,他告诉他自己从父母那儿听来的,一个关于宝剑国王的故事。   约翰说:“哥哥,在很久很久以前,很远的一片大陆上,存在着一把特别特别厉害的宝剑,谁能拿到它,谁就能成为大地的主人,所有的坏人都会消失,所有的恶魔都会害怕的逃离,拿到那把宝剑的人,可以带来和平与幸福。”   玦认真听着。   “宝剑上镶嵌着世界上最美丽的宝石,哪怕只是一小片都价值连城……故事的主角是一个流浪者,他还很小,但他决定去找那把剑……”   十几岁的玦和八岁的讨论着这个故事,他们都很喜欢,在这个故事中变得兴奋和向往,并不断地补充着细节。   玦说:“我觉得这把剑应该是金色的。”于是他们偷来黄铜粉,粘在纸剑上。   弟弟说:“要有很多宝石。”   玦出色的完成了这一项目标,于是将废弃的针头融化,捏成菱形,也粘在上面。   无数个下午,他丰富着这把剑的内容。他用伤痕累累的手贴上了剑柄,镶嵌了宝石,打磨出了独特的剑锋,哄得弟弟十分开心,眼神炯炯发亮。   那是玦最快乐的一段记忆。   荆榕看完了这段碎片。   他问:“他弟弟……后面怎么样了?”   626沉默了一会儿:“他弟弟的等级并不高,能够承受的实验也不太多。”   626的话已经非常委婉。   荆榕说:“后面的事,不必让他知道了。”   626说:“我赞成。”   荆榕睁开眼。   玦正用一小段牛皮绳绑好那个小瓶子,两片精神力碎片都被他放了进去。   两片精神力碎片是那样小,很快就融化得只剩一些碎光。   放好后,玦将它绑好,挂在了脖子上,像一个美丽的吊坠。   玦还不知道,荆榕已经知道他偷偷换了精神力碎片。   玦假装若无其事说:“你刚刚晕过去了一会儿。也可能是睡过去了一会儿。”   荆榕配合地揉揉太阳穴:“是么?”   玦把热好的咖啡递过来:“喝一些这个,对你的神智恢复会有好处。”   荆榕接过咖啡,安静地喝下去,并没有多说什么。   玦偷偷观察他很久,确认荆榕没有发现之后,才放下心来。   荆榕看见,今夜的玦在帐篷中睡觉时,手指也仍然紧紧地握着胸前的瓶子。   *   暴雪天进山的风险非常多。   除却极寒和极高的海拔之外,最困难的是探路。   能见度降低至半米,即便是面贴面的行动,都很难看清对方的声音,和听到对方说的话。   面对这样严峻的情况,荆榕用一条百米长的绳子锁死了玦,就像他带孩子们登山时一样,他先去探路,将雪踩实,随后再返回去接玦一起过来。   玦跟得很紧。   那些探险者说的没有错,这里的确已经不是人类可以到达的地方了。   能见度极低,两人即便是双手交握也无法看清彼此的面庞,行进的速度只能以每分钟的米数来计算。   626播报:“温度低至零下三十三度,继续往上,海拔增加,含氧量会急剧下降,温度会继续跌落至零下一百二十摄氏度。”   荆榕牢牢地握着安全绳,他看不见玦的情况,只能通过绳子上传来的震动判断玦的情况。   绳子的震动正变得越来越大和不稳定,但速度没有降低,风雪中能听见玦在近处,却又努力压低的呼吸声。   荆榕拉着安全绳,停下脚步,等到玦撞上来时,他才伸手,擦去玦脸上的冰雪。   玦说:“我没事,哥哥,我们继续往前走。”   荆榕的手探上他的脉搏,在大雪中非常稳定。玦的脉搏十分混乱,显示着他正在经受极度缺氧和寒冷的极度折磨。   极端环境下,身体的病痛和精神力的伤痕都会被剧烈地唤醒。   荆榕伸出手,将玦所有的负重都背了过来,玦咬着牙,指尖覆上荆榕的手背。   汹涌的暖流和热气化开风雪,高温透过钢制的绳索传递。   626说:“他简直不要命了!自己的状态已经很差了,居然还在高强度释放精神力!”   荆榕将手翻过来,安抚地握住玦的手,上风将他的话带入玦的耳中。   “谢谢你,帮了我的大忙。我们很快就能下去。”   荆榕抽身离去,绳索的温度随着距离增加而一寸一寸地凉下来,但仍然给他持续不断带来热流。   他们如今是战友。即便他告诉玦,这样的极端气候对他的伤害会很小,但玦仍会执意拼命为他输送热源。   如果玦不这样做,那么玦也不再是玦。   是死亡带给他幸运和勇气。   荆榕抬起眼睛,风雪沾上他的眉睫,将一切冰封。   626说:“大气电离活动影响了这座山,雪里还可能有剧烈雷暴——甚至可能有一个雷暴区。”   荆榕说:“知道了。”   626说:“这一段路请务必多加小心,即便是我们,也是可能出问题的。”   荆榕说:“好。”   他当执行官多年,非常清晰地了解目前的情况。残酷极端的外界环境有时候是比凶暴残忍的敌人更恐怖的东西。   他要更改的是一条早已覆灭的人物命运,是最微弱近于无的希望。   荆榕在雪地里快速行动着,睫上发上都已覆满霜雪,呵气成冰。   半小时后,风雪渐小,前方的雷暴声变得格外密集。   能见度终于提高到了三米以内。   荆榕解下腰间的绳子,过去接玦,玦的眼睛已经几乎闭上,发间同样覆满白雪。他没看到荆榕就往前倒了下去,但就在失去力气的那一刹那,玦条件反射地用冰镐砸在地上,为自己提供了一个短暂的支持。   接着,荆榕接住了他。   荆榕说:“来,喝一点热可可。”   他拧开物资中的保温罐,在避风处搭建了一处小火堆,虽然火堆正在极速缩小,看起来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玦哑着声音说:“哥哥,你把我留在这里吧。”   “你……”玦剧烈呛咳起来,他的五脏六腑都像是冻住的一样,他清晰地感受到生命的衰弱,“替我看一眼,然后回去找他们。”   荆榕的声音很平静,但带着格外稳定透彻,奇异的安抚力量:“你不会死。还记得吗?世界上还有许多只有你才能做的事。”   几乎是震耳的风声中,荆榕喂玦喝下热可可,随后说:“来,下面的路我背你。”   玦睁开他湛蓝的眼睛,视线有些涣散了,但十分听话地伏在了荆榕的肩头。   荆榕看了一眼前方的雷暴区:“他的精神状态不好,这边的气候环境对人的精神力有强烈影响。”   626被他提醒,猛然惊醒:“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来看看……卧槽,我知道了哥们,这里的精神污染值已经达到了七百!刚刚在山下还是零!”   626说:“太邪门了,这个地方!兄弟,前面只会更加危险,请一定多加小心!”   荆榕点点头,将绝缘布裹在他们身上后,接着往前走。   雷暴区的气候格外混乱,飞沙走石,强烈的电磁辐射和巨量的雷击能量正在大气中聚集。   下一次的剧烈雷击就在几分钟内。   荆榕一边加快脚步,一边感到玦在他肩头动了动。   哪怕从没有来过,玦也能够清楚眼前的景象有多骇人。   他声音格外虚弱,但仍然坚定:“哥哥,你一个人走……太……危险……”   荆榕说:“不会有事。”   荆榕的声音淡淡的:“如果你出了事,世界会为你重启。”   玦接近半昏迷状态,已经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他只低声问道:“是……吗?”   “是的。”   荆榕背着物资和一个成年男性的负重,仍然行进如飞。   他的声音温柔和稳定:“跟我说一说那个故事。那个流浪者宝剑的故事。”   因为他的声音存在着,玦的意识一直被强行拉回,他没有意识到荆榕刚已经看过了那片精神力碎片,断断续续地说:“好,那是我小时候听到的……”   “有一把剑……它……带来和平与幸福……”   “但主角是个流浪儿……主角……”   荆榕说:“主角有一头很好看的红发,是不是?还有人夸过他的眼睛很好看,那是蓝色的。”   玦的思路被他带走了,短暂停顿了一下:“好……好像是的。”   荆榕死死地凝视着天边,有一道巨雷即将落下。   他扔出手中的长剑,那是一把铁剑。   铁剑向天空飞去,天空和大地之间的剧烈放电被它打破,巨雷披在这把长剑上,离他们不过十几尺。   巨大的雷震劈山倒海,几乎让人五脏移位。   荆榕也咳出一口血来。   血并没有流很久,很快冻结。   荆榕不以为意,接着说:“主角刚出生就在流浪,在各种地方流浪……捡垃圾,对不对?虽然他要捡垃圾,但是他要拿到那把剑,他要给这片大地带来幸福与和平,那是他从小的梦想。”   玦断断续续地跟他对话:“他……捡垃圾,有一天,捡到了一把剑,但是……是锈的,生锈的……”   荆榕说:“他知道那不是传说中的宝剑,但他仍然用这把锈剑,勇敢地保护了受欺负的同伴,对不对?”   他们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编出了一个顺畅的童话故事,每当玦回答一声,荆榕就随意地顺口往下编。   玦的精神力逐渐稳定下来,尽管还是十分虚弱,但他没有在风雪中昏过去。   二十分钟后,荆榕越过了雷暴区,到达了下山点。   越过了山顶,最危险的时间已经过去。   眼前景象一览无余。   不再有风雪的阻碍,也不再有光怪陆离的大气电离,眼前是一座巨大无比的冰川,冰原一望无垠,仿佛直通天际。   626说:“精神污染值已经到达了一千七百!”   荆榕探测着玦的心跳,问道:“这是什么概念?”   626说:“奥尔克帝国使用的精神武器‘裁决者’,污染指数是一千五百。所有踏上冰原的人,都会出现强烈的幻觉,严重的人可能会直接遭到精神力的粉碎。”   荆榕看向冰原西侧的一处峡谷口,那里有一些建造精密的设施和聚落,车辙在地上留下明显的印痕。   暂时没有人的痕迹。   626说:“幸好我们没走正路,这是一道鬼门关。所有进来的人都会出现幻觉,精神力都会被瓦解。”   626说:“可是人呢?我在这里没有看到其他人活动的痕迹,哪怕是尸体,也没有。”   荆榕说:“在冰下。”   626一惊:“你是说……”   “冰下的空洞很深,就像我在的那个冰原一样,底下有几百年前的人类遗址和巨大空洞。”   荆榕开始解自己的装备绳子,对装备进行着最后一步的精简。   玦的意识在慢慢恢复。   他的精神力状态始终保持着受到抑制和冲击的状态,但是没有出现幻觉,神智也还清醒。   玦低声说:“哥哥。”   荆榕握住他的一只手,声音很平静:“我们到了,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626在旁边听着,有些没忍住:“下面真的非常危险,他可能会死。”   荆榕像是没听见,乌黑的眼眸静静地看着玦。   玦慢慢点头。   玦说:“谢谢你,哥哥。我要跟你一起去。”   他似有所感,指尖轻轻勾住荆榕的手,缓慢而镇定地说:“哥哥,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   如果还能……   如果今夜之后,他还能活下来……   玦笑了笑。   战争里没有以后,他从来没有以后。接下来的话,他不知道如何开口。   荆榕说:“我知道。我很荣幸。”   他比玦想的还要冷静得多。而且并非告别。   626说:“哥们,有想法了吗?”   荆榕说:“这么多人的精神力,会喂出来什么东西?”   626说:“你是说……”   荆榕说:“上千名裁决者的杀戮意志,喂出一个裁决者精神武器,那么上千万甚至上亿的,二十年来奔赴战争的灵魂,会喂出来什么级别的东西?”   626低叹道:“他妈的,他妈的,这个的科技水平,不会喂出了大世界级别的BOSS吧!”   就在此时,他们看到了“它”的样子。   玦也受直觉牵引,敏锐地回过头,接着被震惊得说不出话。   冰原之下,其实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那个东西冒出时,甚至连风都没有变化。   一个巨大无比、近似高山的阴影,自冰川之下爬了上来。   那是绝对纯粹的黑色,所过之处吞没一切,它吞噬人的精神,飞过的鸟的精神,甚至吞噬冰雪的精神,它所过之处,冰雪的魂魄也会死去。   它感应到了活人和活的精神力的气息,一步一步向这座山的地方走来。从山顶看去,它的行动称不上快,但如果是在近处,会清楚那是多么恐怖的速度。   626说:“他妈的他妈的!我知道了!”   626在迅速翻阅大世界的未解决任务——这是整个大世界里,抹去时间存在后也依然无人能够解决的世界BOSS。   “他妈的,我找到了。兄弟你可真会挑地方休假!”   626大声嚷嚷,“001号世界,执行局先后派出过两百多人的执行官,所用三十万个世界时,仍然没有拿下这个世界里养出的怪物。”   “这是奥尔克敌国的秘密武器,他们用数不清的人的杀戮意志、恐惧和战斗欲望,做成了一个战斗意识体的集合,时至如今,已经没有人可以掌控它了。它随时随地渴望着鲜血、杀戮,他们源源不断地用红岛人、用上前线的士兵喂养着它。但终有一天,它会越过冰原,来到外边的世界,到时候……寸草不生。”   “这是个被封存的可怕的纪录,所有人都对它束手无策,它至今是大世界中没有被解决的首位问题。”   626问道:“兄弟,你之前来过这个世界吗?”   荆榕说:“没有。”   荆榕没有去挑战高难任务的习惯,那是初入茅庐的执行官喜欢做的事情,哪怕前人已经做出了无数尝试,他们依然坚信自己是那个特别的人,可以改变这个世界线。   荆榕说:“既然之前有很多执行官来过这个世界,这么说,世界经历过很多次重启吗?”   他的视线落在玦的身上。   玦正在专注地盯着远处的“它”,湛蓝的眼底一片清锐。   玦的状态极差,几乎分不出其他注意力,但只有进入战斗状态时,仍然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红狼。   626说:“稍等,我正在向执行局递交查询申请……他们不会这么小气的。”   626说:“好的,执行局向我发来了之前来过的执行官的所有任务资料,是的,这个世界经历过七千八百四十一次重启。”   “有很多执行官进入冰原时就遭到了精神力的粉碎,因此被送回主世界。”   “还有一些资历丰富的执行官走了和我们一样的路,但他们中有人没能穿越雷暴,只有二十人曾成功面对眼前的BOSS,二十人最终都没能幸存,后面都递交了终止任务的申请。”   荆榕问:“那二十人的执行官等级是?”   626说:“最高有S级。怎么样,哥们,你要行动吗?”   荆榕格外平静:“可以试试。”   他一样注视着那冰原上的怪物,身上的气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汹涌改变。   大世界中,荆榕的评级是S。   只有跟荆榕合作过的系统才会知道,荆榕的等级是S,是因为最高评级只有S。   执行局曾经讨论过,要不要给荆榕一个双S的评级,但被荆榕本人拒绝了。   他对于做任务并没有很强的兴趣,而且在很久以前的任务中受过重创,失去了一部分记忆。   目前最强的兴趣还是找老婆。   荆榕问:“那些任务失败,选了重启世界的人,都做了什么?”   626说:“有人选择回到上一代的时间线来终止战争,但BOSS最后还是生成了。也有人一直执着于切断战争列车的通路,但奥尔克儿帝国很快出动了飞行器……命运的洪流极强,不知道下一个能阻挡它的人是谁。”   “玦呢?”   荆榕低声问。   626说:“他们知道他不是世界之子,没有人管他。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在不断被重启的这些世界线里,他都干了什么。”   “他有几百次死于奥尔克帝国的追杀,几百次死于饥寒交迫,最接近现在的一次是,他找到了前往这里的路线,并且混入了火车。”   626翻动着数据库,“就是上一次被重启。但他最后没有撑过风雪和雷暴。真令人惊讶,虽然他不是世界之子,但几千次的重启中,他一直在尝试各种各样的方法接近真相。”   “上个世界不成功,他知道自己到不了奥克维尔克了,于是这一次,他想靠自己死,来把精神碎片传递给后人,让后人去查。”   “你别说,他真的可能成功。”626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可置信,“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可他却最接近世界的真相。”   荆榕没有出声。   一只小狼,不惜自己的皮毛毁尽,也要找到世界的答案。   尽管连玦自己都不知道,他已经这样尝试过了七千多次,泯灭过七千多次。这七千次中,他都如一只蚂蚁一样,在世界命运前什么都不是。   荆榕站起身。   银色的光和风隐隐在风中浮现,在他手中化出破晓一般的力量。   荆榕说:“我没有重启世界的习惯。”   他注视着冰川上焦躁的漆黑巨物,眼底一如既往的冷静。但凛冽的杀气已经开始让那巨物有所察觉。   “我不会看他在我眼前消亡。” 第27章 高危实验体   因为精神污染的存在,玦的状态极其不稳定,但他什么都没有说,下山时只是默默跟着荆榕,咬紧牙关,对抗着随时会涣散和崩解的意识。   他也看见了那个黑色阴影般的巨怪,但他什么都没说,和以前一样,他不为眼前之外的困境所为难。   他不出声,保存着体力。   而荆榕一边牵引着他下山,一边一直说着话。   他的声音很淡,和他一直以来静若霜雪,但这样的声音却是持续抚慰玦的精神力的源泉。   他们的故事已经编到了主角的少年,在顺利的发展中,红发的主角并没有被抓走,反而解救了更多实验室里的同伴,还获得了神奇的能力。   “朋友们找到了,他决定继续去寻找和平宝剑……事情很危险,他打算独自前去,但是这时候他有一个同伴说,请让我和你一起去,以后不论生死,我们都要在一起。”   荆榕问他。“你想不想知道这个同伴长什么样子?”   玦抬起沾满冷汗的眼睫,深深地注视他,他说:“我可以选吗?”   荆榕说:“当然可以,这是我们的故事。”   玦说:“那我要他……是你的样子。”   他要一个黑发黑眸的同伴。如果他能从小就遇到他,那将是他想也不敢想的幸福。   下山的路极其的滑,到最危险的路段时,玦的体力再度耗尽,荆榕重新将他背起来。   玦伏在他背上,仍然在思索。   荆榕能感受到他在思考,他不打扰他。   汹涌的黑风近在咫尺,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那个东西无法离开冰原,它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得到新的食物了,它的杀戮意志正到达顶峰。   荆榕越靠近,低语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杀了……我要杀……”   “杀光后我们就能回家了……夺回我们的家!”   “该死、该死、该死、死、都死去、全部死去……不该活着……”   ……   无数死亡和杀戮的低语交织在一起,令人感到恐怖畏惧。   玦低声问:“哥哥,我们怎么办。”   荆榕说:“我引开它,你找准时机,去看一眼。”   玦愣住了:“什么?”   荆榕说:“当它的注意力在我身上时,你去看它一眼。不要担心,我们都尽最大努力活下去。”   玦很快领会了他的意思。   这和他的思路是重合的。   玦说:“好。”   此刻再无别的话语。   这可能是最后一面,最后一眼。   玦被荆榕轻轻放下。   他深深地注视着荆榕,要将眼前这个黑发黑眸的青年刻入脑海最深处。   荆榕看着他,唇角勾起一丝笑意:“主角的同伴说,我是从天上来的。”   荆榕继续编写着这个故事:“他说,如果你不能得到传说中的宝剑,那么还有谁能得到它?如果你不能得到传说中的宝剑,他会不惜一切代价,重启这个世界。”   而后,再度相逢。   目的地已经很近了。   荆榕俯身把物资放下,将银色的权杖握紧。   这是玦第一次清晰地看见他的武器。   那仿佛是取自银河的一把武器、   没有任何迟疑,荆榕直接飞身突入冰原!   626吐槽说:\"真是古老的战斗方式。\"   荆榕说:“是啊。”   那道银光并非精神力制造,它的痕迹将这个巨大的怪物切成了两半,但阴影随后迅速地拼接、复活。   漆黑的武器顺着银光迅速爬上,杀戮意志用力地蚕食每一寸光芒。   626:“妈的妈的妈的!这是什么东西!太可怕了,它能吞噬一切!你手里的可是执行局的顶级武器!”   626说话的瞬间,荆榕已经非常直接地将手里的武器扔了,随后转身面对着这个怪物,用心估算着对方的速度。   荆榕说:“它比我快,但勉强能行。”   626还在心痛这把武器:“妈的——那可真是一把好权杖……”   荆榕并不在乎武器的损毁,他拿出另一把银色的短剑。   那是玦为他打造的武器。   这么多天里,他一直没有用过它,风雪没有在它的表面刮出任何裂痕。   这只是普通的精神力煅烧的剑,也是抵抗不住精神造物的。   荆榕翻转刀柄,将其深深插入冰层之中。   已经死去的冰坚硬无比,但也格外脆,被强行插入后,地底深处传来裂缝裂开的震动。   裂隙到达地表的一刹那,荆榕的身影在冰原上消失不见。   眼前的怪物显然也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猎物,它迟疑了一瞬间,跟着钻入了缝隙中。   冰层一路裂开。   荆榕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何诱捕体力和速度数倍于自身的猎物。但那也只是从前,因为眼前的东西不是活物,精神力造物是不知道疲倦,也永远无法被消耗的。   “他们之前测算过它的数据吗?”   荆榕问道。   他一边问,一边在冰层之间反复来去、绕弯和试探。   626说:“我想可能是没有。”   荆榕一边奔跑,一边说:“速度是S,反应力B,嗅觉、听力、视力都是D。它们的反应能力和探测能力和普通人差不多。复杂地形有利。”   626赶紧将数据记录下来。   荆榕在冰层之下的空洞进行反复躲避,找到一个空时,说道:“精神力造物,只能被同等级的精神力武器伤害,但我想有办法瓦解。”   626说:“你曾经瓦解过‘裁决者’的裁决,因为它不配审判你。不过这个东西要怎么瓦解?有什么东西可以让它无法杀戮吗?”   荆榕说:“有。”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荆榕陡然跃出冰层。   冰面碎裂,荆榕出现在玦的面前,他将他挡在身后,低头看着冰层之下飞速冲来的黑色巨影。   机会在瞬息之间。   荆榕对玦说:“我们都尽力。”   玦集中注意力,顾不得其他——黑色的巨影轰然越上,漆黑的影子疯狂地扑了上来,将裁决者的身影彻底包裹。   只一瞬间,荆榕就彻底消失了,隐埋在黑色的阴影中。   “它”也因此短暂地停了下来。   黑雾之中,玦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力,他不会因为任何人停住脚步,哪怕这种疼痛彻入骨髓。   他的精神能力名为“看破”,可以穿透任何人的意识,包括眼前的巨物。   狼咬住了猎物的咽喉。   一层层的漆黑中,他看到了这个怪物的内核——所有的杀戮意志的集体核心。   它诞生于战场,也将在战场上消失。   它叫嚣着要冲去前线,它是别人的父亲、孩子、母亲和战友,它是最无情的战争兵器,也是战争中一切苦难的悲号。   杀戮意志、年轻的梦想、萌发的爱意、新生的期望,都在其中。   意识空间里。   626突然说:“我知道了。”   626说:“玦才是解开世界BOSS的钥匙,他可以穿透任何人的精神领域,看到其中最脆弱的地方。好兄弟,你是怎么想到的?”   626没有得到回音。   而玦全神贯注,倾尽所有,用自己刚刚缝好的精神力闯入这层叠嘈杂的杀戮意志中。   杀戮,没关系,他随他们伤害,他只凝视它,用他那双湛蓝如冰原长空的眼睛。   最冷静的决断,最极致的努力背后,是玦对这个世间最深切的爱和留恋。   他深深地爱着这片土地和其上鲜活的生命,故而他如此执意寻找一个出路。   只有这样的灵魂,才为众人所信服,才能带伤者和亡灵回家。   “它”慢慢地停了下来。   杀戮意志在减弱,在风中澄净、消散,因为它感受到了眼前这个人的意志。   一个轮回无数次,也仍然要找到答案,带所有人回家的灵魂。   巨物停了下来。   士兵们的灵魂在哭嚎,冰原的风声如同一曲哀歌。   这是穷尽七千多个世界时,打败过无数执行官的世界BOSS,唯一的解法。   而玦收回精神力,没有支撑,恍惚跪倒在冰层之上。   澄净的长空带来远方的空气。   眼前只剩寂静。   玦以为自己已经不会流泪了。   命运给他送来神一样的指引和和呵护,却将那个人带走。   他生命中唯一的春天已经离他而去。   玦跪在冰面上,低下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指尖几乎沁出血色。   他颤抖着手臂,拿起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昏乱中在冰层上刻字。   他想留遗书,但他的手实在是没有力气了,连半个字都没有办法完整地写下。他想告诉后来的人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游提尔,以后的事情都交给他办,因为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已经完成了。   他一生无暇追寻自由,剩下时间,他要跟着他的心走。   玦垂下眼,匕首照着自己的心脏比了比,随后毫不犹豫地插了下去!   血飞溅出来,预料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荆榕一只手捏着刀刃,挡着他的动作,只有声音化入风中,格外温柔。   “动作这么快,怎么不等等我?首领大人。”   荆榕的手被匕首割伤了,玦怔怔地看着他,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但眼泪仍然止不住地往外流着。   荆榕轻轻将刀抽出来放进衣兜,接着半跪下来,将掌心的一枚东西递给他看。   那是一枚子弹壳,最老式的机械动力的枪械所使用的弹药,弹壳上沾满了一些黑色的碎屑。   荆榕说:“之前那三发裁决者的碎片,我收集起来填入了弹头,以备不时之需。今天正好用上了。它射出后爆炸的烟雾,为我延长了一些时间,我得以没有被卷入,但为了躲它,我掉进了底下的冰层,现在才爬出来。”   荆榕说:“别哭了。”   他看着眼前的人,察觉这句话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玦哭得更厉害了,整个人剧烈地颤抖着,无声地崩溃着。   荆榕于是把他揽入怀中,手掌覆上他的红发,很安稳地停着。   他安静地感受眼前人的心跳。   这么多个世界过去后,唯一一个,以为他死了之后,毫不犹豫就要跟着自杀的人。   626刚刚也被吓得半死:“你为真敢编啊兄弟!!你差点回不来了。兄弟我叫你好几次,你都没答应!吓死我了!”   荆榕哂笑了一下。   一发裁决者子弹,并不足以抵挡上亿人集体产生的杀戮意志。   他被拖进了一个无限杀戮与死亡的世界,以一人之力接受最汹涌的蚕食。   他面对的是无尽杀戮的世界,一个真正地狱般的世界,即便在外面,他只拖延了几秒的时间,但他以一己之力转移了大量的杀戮意志。   他也说不清再晚几分钟的话,他会发生什么,比起之前精神力全部丢失,这一次会不会连意识和灵魂也彻底死亡?   但好在一切都没有发生,因为他找到了解开世界之锁的钥匙。   每一个世界里总有那么一些不被命运眷顾的人,但他们真正地热爱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人和事。   荆榕不爱世界也不喜欢人类。   但他会发现那把钥匙。   *   玦的情绪崩溃只持续了十来分钟,随后很快恢复了平静。   经历了这一番战斗,两个人的精力和体力都已经接近耗尽。   荆榕搀扶着玦站起来,点燃一根烟,先递给玦抽了几口,随后自己再叼了回来。   他打量着眼前的怪物。   这怪物并没有消失,只是污染值已经迅速降低到了无害的水平。巨大的集体意识面对着玦,保持了敬意和信任。   它站在那里,漆黑的身影往冰里陷落,有点呆呆的。   626说:“还挺像个人的。”   荆榕说:“是的。”   玦说:“我们应该拿它怎么办?”   荆榕说:“上亿人的死亡精神体和杀戮意志太危险了。”   它是精神的遗留物,并不是灵魂,无法寻求解放,而且已经产生了低级的自我意识。   它向玦臣服,却对荆榕感到恐惧。   626说:“有点棘手,把它毁灭是最好的选择。这个世界不能再有这样的怪物了。”   “这个世界还会有这样的怪物。”荆榕说,“精神力造物一天存在,就有人一天会想尝试做出这样的战争武器,这就是世界的诱惑。”   执行官们也为此而存在,问题一次又一次产生,他们便一次又一次下来修正,直到整个世界的能量耗尽。   626说:“你打算怎么办?”   荆榕审视着眼前的巨大怪物,此时此刻,他仿佛一个真正的裁决者,即将裁断“它”的命运。   荆榕说:“留下它。”   玦问道:“然后呢?”   荆榕在瞬间之中作出了决定:“你带着他,去与奥尔克帝国协议停战。我会回到那边,替你处理其他的隐患。”   短短的一句话,玦立刻意识到这背后的巨大价值。   停战的机会就在眼前。   荆榕说:“杀戮意志和战争兵器是中立的存在,只是它需要套上缰绳。人是世界中最不可控的因素,但你我活着的那一天,缰绳就会握在我们手中。”   “等我们离去的那一天,我会带走它。”   玦眼底碎光闪烁,隐约燃气新的斗志和希望:“好。”   他甚至没有问荆榕会如何带走它。   只要是荆榕说的话,他全部无条件相信。   626也有点兴奋,因为大世界里,他还没有养过BOSS:“真的吗?这么说,你打算收录第一只BOSS了?”   荆榕说:“看起来是的。”   626说:“不过,要如何收录呢?”   荆榕说:“我还要想想办法。”   荆榕问“它”道:“那些人在哪里制造了你?”   “它”抬起黑色汹涌的眼睛,迟缓了好几秒钟后,转身往一个地方走去。   “它”的速度极快,仅仅几步路,就已经走到了百米之外。   当“它”的背影快消失看不见的时候,“它”就停了下来,在风雪里一动不动,反复在等他们跟上。   626“啧”了一声:“这么恐怖的东西,还挺乖。”   荆榕对玦伸出手:“还能走吗?”   玦其实已经丧失了行动力,他看着荆榕的眼睛,终于向他伸出手:“哥哥,你扶我一把就可以了。”   荆榕在他身前蹲下,声音散漫随意:“来,我背你。”   玦没出声,趴在了他的背上。   荆榕在雪里往前走着,说:“想哭的话,现在不会有人看见。”   “不会。”   荆榕感到,玦将脸深深地埋进了他的肩窝,格外眷恋。   “从今以后,我只会高兴和幸福。”   “它”把他们带去了冰原深处的一个矿场。   矿场里同样空无人烟,铁道、矿车和矿坑都已经死去,钢铁变得格外脆,轨道变得软绵绵。   荆榕将玦放在一个避风处,蹲下来用刀刮了一下岩壁。   有晶亮的碎屑出现在碎掉的冻土里。   “高纯度的精神力容器材料。非常稀有,只有首都实验室里有。”荆榕看了一眼玦胸口挂着的玻璃瓶,“这一个矿场恐怕提供了整个奥尔克帝国全部的精神力容器。”   “这个矿场需要毁掉。”荆榕站起身来,“不过在那之前,我还要借用它一段时间。”   他们在矿场深处找到了一些简易的居所,还发现了一些人的尸体。   这些尸体大多都带着惊恐的表情,还有少数人保持着生前的姿势,正蜷缩在角落里休息。   恐怕连这些旷工自己都不知道,他们正在替帝国制造一个什么样的怪物。以至于怪物吞噬整个矿场时,他们毫无准备。   荆榕和玦埋葬了这些人,随后借用了一间小屋作临时的修整。   荆榕生了火,加热了一些罐头、土豆和蔬菜,喂玦吃下后,就将玦放在了床上,让他好好休息。   “它”停在屋外,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只有周围漆黑的火焰汹涌流淌着。   荆榕走出门,将一个还能使用的炼炉拖到近处,“它”也只是跟着转身,然后再跟着转回来。   荆榕一边吃着一个烧土豆,一边测试着炼炉的温度。   过了一会儿,他察觉了“它”的注意力,问道:“吃土豆吗?”   626:“兄弟,你疯了吗,它会吃土豆吗!!!”   荆榕说:“万一呢,吃也是一个对蔬菜的杀戮活动,万一它会喜欢呢?”   “它”的智力还不足以判断出土豆是什么,荆榕于是把手边另一个完整的烧土豆丢了过去。   土豆发出了被粉碎的声音,立刻消失无影无踪。   “它”身上汹涌的气流好像减弱了一些。   626无语了。   他妈的,这玩意还真吃烤土豆啊……   荆榕说:“挺好的。它可以是一个废弃和有害物品的处理站,这个世界的科技无法处理的造物,都可以给它。”   荆榕往炼炉里投入了足量的矿石,接着点燃炉火,调整了温度,开始等待。   “我正在制造一个你的容器。”荆榕说,“从此以后,你听屋子里的那个人的行动,可以吗?”   很平和的打商量的语气。   “它”点了点头。   “偶尔我也会接管你,因为突发情况中,你需要有一个相同水平的力量的制约,我会把你带回大世界,当然,也和屋子里的人一起。”   荆榕再问道,“你同意吗?”   这次“它”停顿了一段时间。   复活的雪缓缓落下,飘在小屋外。   一个宇宙的执行官,和一个大世界中无法处理的恐怖造物,在简单的商量中,完成了他们的协定。   “它”点了点头。   荆榕说:“好,那么你要记住他的名字。他在这个世界的名字叫玦,跟着这个名字的指引,在未来各种时间、各种世界,你都要找到他,保护他,和他一起战斗。”   “它”继续点头。   626说:“大世界命运:001号BOSS与001号世界关键人物:玦,完成了绑定,001号BOSS从此以后加入玦的命运。”   626说:“当前世界之子的气运值为:1000”   626:“玦的气运值从负数变成了正的8000,从今往后,这个世界中,他不会再受到命运的磋磨。”   在命运的洪流中,即将消亡的光点被捞了起来,加以了保护。   世界从未宽待玦,但另有人宽待他,为他改写原本的命运。 第28章 高危实验体(完)   玦在睡梦中,感到生命的回复。   暖意流过四肢百骸,轻盈的力量充满了意识深处,被连日压制受损的精神力也在迅速恢复。   他深睡了八个小时,其间什么都没有想,什么都没有梦到,这是他自出生以来,第一次真正的休息和放松。   玦在咖啡和炖肉的香气中醒来。   荆榕挖了一个简易的壁炉,室外的锅炉更是熊熊燃烧着,将小屋附近的温度提升了十多度,雪化得很快,顺着屋脊滴滴答答流淌下来。   荆榕正坐在壁炉前,低头打磨着一个炼出的矿块,因为高温和体力活动,汗水正从他的下巴低落。   玦走过去,用袖子替他擦了擦汗。   “醒了?”   荆榕说,“肉汤就快炖好了,过来帮我一个忙。”   玦在他身边坐下。   荆榕将炼制结束的矿块递给他:“用你的精神力煅烧一下。”   玦接过矿块,打量了一下,随后握在手里。只消片刻,隐隐的金红光芒就覆满了矿块,如同流淌的岩浆。   荆榕用高温钳夹起矿块,扔进早已准备好的冷却水中进行淬火。   和玦胸前那个透明仿佛玻璃一样的容器不一样,淬火后的矿块变成了一种奇异的金色。   荆榕说:“以后‘它’会呆在这里面,你的精神力养护着它,它以后不会躁动。”   玦有些好奇问道:“它已经在里面了吗?”   荆榕说:“是的。它很乖。”   煅烧时,他在火中加入了咖啡豆、香烟和烧土豆,这些东西虽然很少,但足以告慰一个在冰雪中杀戮和战斗的精神体。   玦专注地看着他,说:“你很会养东西。”   荆榕第一次得到这样的评价,他笑了笑:“是吗?从没有人这么说过我。”   他们通常都畏惧他。   “是的,你很会养东西。越是强大的人和事,越容易被你征服。”   玦很认真地说,说完,他意识到自己或许也是这其中一个。虽然表情没有变化,但耳根又悄悄的红了。   他蹲在旁边看着荆榕,看了一会儿,悄悄的凑过去。   荆榕似有所感,一低头,就被玦抱着脖子啃了一口。   他们接了一个短暂而甜美的吻。   外边的世界仍然遍布冰雪,他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而此时此刻,天地只属于他们两人。   *   他们在冰原修整了两天,随后决定返程。   玦提前发出电报,他的部下会前来比维多克秘密接应他,几支大军将迅速联络和会合,并在冬天结束之前迅速夺取西线地区的控制权。   而等春天来临,一场历史中最重要的谈判即将拉开序幕。   在那之前,荆榕将不在西线停留,他会回到奥尔克帝国首都,一力促成谈判。   而这也意味着离别的到来。   玦知道这一天会到来,他此前已经想过这件事。   他是首领,没有太多的时间给他儿女情长,从被荆榕从首都救下来的那个暴雨天,到这个深冬前的最后一晚,他们一共相处了不到五十天时间。   这五十天已是他爱情的全部。   比维多克的旅店里。   玦听完最新一天的发报,摘下耳机,又拿起列车时刻表。   战争列车轨道从揭克镇那里断裂后,去程和返程都变得非常有限,被游提尔控制的地方也正在增多,列车逐渐开放了民用车次。   荆榕已经买好了票,单程的一张,明早出发,他会比他先走。   今天下午荆榕并不在店里,说是去采购物资了。   玦停下来,替他检查了一遍行李。   荆榕的行李仍然很简单:裁决者的外套和衬衣,一把旧的机械动力的枪,一些可可粉和烟。   箱子里还有许多空位,玦看着空余的地方,安静思考了很久。   他先是把自己的白色斗篷放了进去,但看了片刻后,觉得不够好,于是收了回来。   荆榕是不怕冷的,他的体质十分异于常人,或许不需要他的斗篷。   但除了斗篷,他也不知道该留些什么东西,让荆榕能够想起他。   他是一个来自偏远地方的流浪者,一无所有,不知道要如何留住他的神灵。他想过用镣铐,用其他一切强硬的办法,但那个人是拷不住的。   他只能用最大的努力,用自己最强硬的姿态,让他记得。   “咔嚓”一声,玦将一绺头发剪断,简单打成一个结,放入了荆榕最常穿的那件衬衣的胸口之下。   那个人曾说他喜欢他的红发。当玦压着他,按着他的肩膀起伏时,那双乌黑的眸会意乱情迷又随意安然地,注视他的眼睛,他的头发。   玦放下剪刀,正在思考还有什么可以放进去时,旅店的侍者在门外敲了敲:“您好,请问玦先生在吗?”   玦迅速将行李箱关闭,归位,随后站起来问:“什么事?”   “有一位黑发黑眼睛的先生为您捎来了口信,他为您在街角的餐馆订了餐,请您用餐结束后去旧街281号找他。”   这两个地名都十分清晰,玦牢牢地记在了心里:“好。”   这几天,荆榕和他分开吃饭,因为两个人都很忙。   荆榕一直在打磨和反复测试那个矿块,为此经常出去寻找材料,和去铁匠铺借用过路,而玦则一直在忙碌与军队的联络,还要不断地发出指示。   玦穿上外套,去了街角的餐馆。   “您好,外边冷吧?我们已经恭候多时。”餐馆老板是一个奥尔克人,但神色对他是绝对的恭敬和热忱,“您的同伴已经为您点好了菜,他说十分抱歉,因为还有要忙的事,所以今夜无法与您共进晚餐,不过他之后会在约定的地方等您。”   玦被接引至贵宾席,精致菜肴轮流送上桌子,其中有很多玦没有见过的菜。   餐厅老板说:“这里面有很多菜式,我们也没有见过,是预订的那位先生将原料和做法告诉了我们,还示范了一遍,要求我们做出最好的口味,让您有最好的体验。”   玦听着,脸一边烧红,一边勾起了唇角。   荆榕永远是一个优雅从容的人,他已经带他领略过无数他从未体验过的新鲜事物。   这样的从容并不在于财富,而是在于阅历和眼界,那种仿佛来自更高维度的视野令人无比着迷。   饭毕,门口驶来一辆马车,车夫说:“一位黑发的先生让我在这里等您,嘱咐天黑之前,要将您接去约定的地点。”   玦看了车夫递来的信物,的确是荆榕本人的笔记,他于是上了马车。   他隐隐知道,荆榕对今晚有所安排,或许会有一些更重要的事情要和他交代,他只要听他的前往就好。   天色渐渐黑了,路边的人烟开始稀少,往旧街281号的路越走越偏僻。   最后,车夫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废墟门口停下,递给他一盏风灯:“先生,目的地就在这里了,夜路黑暗,请您小心。”   玦接过风灯,没说什么。   马车在他身后慢慢远去,玦举起风灯照了照。   周围一片荒芜,显然这片区域被废弃已久,空气中的湿润提醒着来这里的人们,海已经很近了。   黑暗中的不远处,有篝火跳动。   玦举起灯,向那边走了过去。   还没到近处,他就已经看见了了荆榕——黑发黑眸的青年立在火堆边,正笑吟吟地等着他。   玦立刻扔了手里的灯,大步向他跑过去。   荆榕一把将他揽入怀中,笑着摸摸他的头发:“怎么样,晚餐还喜欢吗?”   “很喜欢。”   玦在他怀里埋了一会儿,才后退几步,把手插入衣兜:“哥哥,这是什么地方?”   荆榕说:“这里是奥克维尔克二十年前的遗址。”   玦听完他的话,借着篝火的灯光,再度仔细看了起来。   他们站立的土地不远处,有一个极长的陡峭斜坡,往外蔓延不止百里,深不可测。   “那边是什么?”玦好奇问道。   荆榕说:“是海。”   “海的遗迹。”   “二十年前战争机器出生,它杀死了冰原上的一切,也杀死了那一片的冰雪和生机。冻土不化,冰川越来越寒冷,大海被冰川和冻土阻挡,慢慢干涸。”   就在此时,远处的天边传来巨大的滚雷声,连续不断,震耳欲聋。   如今他们知道,那并不是雷声。   是复活的冰川,正以常人不敢想象的速度解冻,从高空中跌落的声音。等到来年春天,大海就会重新涌入这片土地。   一切都充满生机,一切都将复活。   玦看着天边,湛蓝的眼底倒映着黑夜和星空。   荆榕伸出手,轻轻捧住他的脸,将他的视线转回来。   在他的注视中,玦的脸一寸、一寸地热了起来,呼吸和心跳也变得急速,连声音都软了下去。   “哥哥?”   “这里是奥克维尔克曾经的神授之地,人们在这里踏上了第一步,建立了与各地又好往来的口岸,而热恋的情人们,也在此接受神的祝福,结为伴侣。”   荆榕注视着他的眼睛,眼神清定:“我要一个永远属于我的人,在离开之前,我想问你,你愿不愿意永远属于我?”   “不论生死,不论我身在何处,不论你我变成何种模样,不论任何时空,你的心永远和我的心联结,生与死永远相伴。”   这是执行官的唯一要求。   完全、永恒、刻死的契约和承诺,绝对不可更改。他的愿望和他本人一样,冷而凛冽,如同铁律。   放眼无数个世界,没有人敢接下这个契约,人们总有犹疑,总有算计,总有担心和隐忧。   人们说:“世间不会有这样的人。”随后畏惧他。   而荆榕只要这样的人。   他深知自己有一颗怎样冷淡而冰封的心。   篝火升腾,劈啪作响,温暖包裹两人,冰凉的海风吹来雪山的气息,细小的雪花缓缓落在地面,随后融化。   玦没有任何犹豫。   连一瞬的犹豫都没有,玦凝视着他的眼睛,郑重承诺:“我永远属于你。我的心,我的生死,都交给你。”   他眼底的湛蓝一如冰原长空,一样的冷静和凛冽,对他而言,他心头的最后一丝疑云也消散了。   荆榕说:“过来。”   玦没有问他任何一个字,他朝他走了过去,顺从地被荆榕按在怀里,抵在长满青草的灰石墙壁上。   626说:“天哪,执行官之印,这太刺激了。我这就关机。”   这也不是它们单身小统能看的事。   执行官之印,打在灵魂中,从此变成执行官的私人所有物。从此之后,不论在哪个维度,不论是什么形态,这个灵魂的标记都会存在,代表着这个灵魂的永恒归属。   玦感到自己的灵魂正在受到剧烈的灼烧。   但是他咬着牙,任由冷汗沁出,躲在荆榕的怀里,任由自己的灵魂被烙上这个印记。   他闭着眼,仍然能看见那个出现在他的精神领域的印记——那是一枚冰蓝色的暗纹,透着无边的凛冽和纯净。   这个标记同时生成在两人的灵魂中。   玦睁开眼时,荆榕俯下身舔去他嘴角的血迹,随后笑了笑。   玦感受到,自己和眼前这个人的联系从未有一刻如此紧密,因为他们的灵魂从此共有一个烙印。   这种感觉令人战栗,感到头皮发麻的兴奋。   荆榕的指尖滑过玦的下颌,眼底也透出兴奋的隐光。这种光芒玦无比熟悉,是他闻到血腥味后的兴奋,代表着他的猎杀性质正浓。   玦甘愿成为他的猎物。   他主动褪掉衣物,引诱他,在他的怀抱里尽情沉迷,一遍又一遍,确认着彼此灵魂的归属。   *   第二天的列车如期出发。   荆榕站在月台上,跟玦进行了简单的吻别。   “回见。”荆榕视线清朗,带着笑意。   玦也说:“回见,哥哥。”   二人对望着彼此。   玦从未有一刻像如今一般,感到充盈的期待和幸福。因为未来如此清晰可见。   列车汽笛轰鸣,车轮滚滚向前。   这个冬天还剩一半。   十二月中旬,玦和游提尔的大部队汇合,此时游提尔所率部众已经控制了西线85%的电台和列车轨道。   玦的加入令战斗更加顺利。他们耗费一周的时间,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兵不血刃地夺取了比维多克的控制权,俘虏了驻扎在边境的全部精锐部队。   此时此刻,西线和奥尔克帝国首都仍然保持着断联状态。   尽管首都方面也隐约嗅到一些不正常的气息,但因为轨道断裂和全部裁决者的召回,他们并没有确认的手段。   等到一月初时,奥尔克敌国的电台接线人员忽而被全部更换,不用考虑情报泄露之后,玦的军队行动更加自如了,大军很快集结在揭克镇附近。   因为对两方人员的宽待,和对结束战争的渴求,他们的军队中有大量的奥尔克士兵,这无疑也为谈判增加了筹码。   而荆榕一直没有出现。   荆榕并不靠电台和他们联络,所有的行动都藏在暗处,如果不是首都的几次巨变传来,几乎没有人想到那背后会有荆榕的手笔。   他一向是个对权力无欲无求的人,但这并不意味这他并不会玩弄权术。   当然,在某些情况下,这种情况会变得更加简单——没有什么需要玩弄的,他可以靠实力直接碾过去。   “首都那边……最近多出一个秘闻。”   难得的修整时间,游提尔低声告诉玦,“我想或许和那位大人有关。”   玦正蹲在地上组装一把精神枪,怔了一下。   自从他回来后,游提尔便开始负责情报和后勤工作,他们的情报防守线做得极其严格,首都的一只蚊子往哪里飞,他们都会知道。   “莱恩斯的精神力废了,但是生病的老国王迟迟没有订立新的王储,所有的命令都还是由莱恩斯那边发出。”   “他们说有一位黑发的大人时常出入莱恩斯的议政厅,如入无人之境,没人敢说。莱恩斯实际上早被架空,上层和贵族的人望都属于那个大人。”   “但那个大人非常奇怪,他只发布政令,并不参与国王会议,也从不见外客。私下已经有人在准备新的加冕词了。”   ……   玦听完就知道,这一定是荆榕,他禁不住笑了笑,心里泛起想念。   这想念很纯净,随着时间推移而发酵,变得醇厚如酒。   游提尔的感叹中夹杂着一丝后怕:“我从来没有想过,奥尔克人中还有这么可怕的存在,如果我一早知道,可能会放弃参加战争。”   玦笑了一下。   他们都知道这是玩笑话,他们的人不看未来,都是会为彼此战斗的。   “幸好他一直站在我们这一边。”   游提尔感叹道。   他们至今还没有人知道玦和荆榕的关系。他们都不是会主动说的类型。   “首领,有从首都寄来的包裹。”此刻,屋外有通信兵敲门,似乎也为这个时间段出现的包裹感到疑惑不解。   玦听见“首都”二字,心底一跳,迅速起身过去,接过了这个包裹。   “这个包裹很奇怪,它是从首都直发给揭克镇的打铁铺老板,然后委托老板转寄的。”   通信兵说道,他们都认识自己人,“老板说,这个东西要快马加鞭送到您手里,我们日夜兼程赶来了。”   包裹十分沉重,包得十分方正,打结的方式十分特别。   玦的心忽而猛跳起来。   他拆开包装,将里面的内容拿了出来。   三个小盒子,被叠在一起,两大一小。   空气中充满了黄油和奶油的甜香。   “这是……饼干?”游提尔在旁边瞪大眼睛,凑过来猛嗅,“有人从首都寄来了饼干?”   玦将两个小盒子拆开,看见了满满当当的饼干。   一个是蓝莓味道的,加了本地的一种香草植物,格外清香。   另一盒则是杏仁可可味道的。   都是他没吃过的口味。荆榕曾经承诺,会一直做许多味道的饼干给他。   他在如约为他实现。   游提尔想起了揭克镇里那些得到了饼干的孩子,隐约知道了这包裹的主人,他不禁感叹道:“那位大人还真是喜欢做饼干啊。”   “首领,还有一个盒子是干什么的?”   玦低下头,看到另一个盒子由椴木打造,格外沉重。   他第一时间没能理解这是什么,但当他掀开锁扣,打开它时,里边躺着的东西发出了无声的嗡鸣,凛冽的精神力共振充满了整个室内。   所有人都为之一凛,窗外的雪都停顿了一瞬。   游提尔低叹道:“我的天呐……”   玦的指尖拂过面前的长剑。   那是一把纯金色的长剑,剑刃锋利,表面光洁如镜,剑柄正面镶嵌着象征勇气的蓝宝石,反面则镶嵌着象征力量的红宝石。每一道花纹都经由手刻。它淬过火,开过刃,其中养着的杀戮意志,是它无往不利的剑灵。   往后余生,玦将知道,这把剑可杀世间一切有形与无形。   这是一把大世界中也要人人忌惮的武器,它的深处缩着无穷的杀戮意志,连荆榕那把失去的银色权柄,也不足以抵挡它的威力。   荆榕参照那个童话中的一切,将它打造出来,并赠与给玦。   剑匣中还放着一本厚厚的古世界百科,正是荆榕从不离手的那一本书。现在它的扉页中夹入了一张薄薄的手写书页。   那上面写着他们在雪山和雷暴中讨论的故事。   上面写着:“主角有一头红发,一双湛蓝的眼睛。他被遗弃在太阳下,但平安长大。他听说世界上有一把宝剑,谁能得到它,谁就能手握幸福与和平,为大地上的人带来解放。”   “他是被遗弃的孩子,一个流浪儿,但他决定去找它。”   写着:“他拿起那把生锈的铁剑,保护了自己的同伴。”   写着:“他和黑发的同伴踏上征程,他立誓要为这片大地带来幸福与和平,他遇到过无数孤独痛楚的灵魂,他并不把自己当成其中一个,因为他认为爱着这个世界和其他人,比这更重要。”   “他看过商店里的漂亮宝剑,但他知道那不是他要的。”   ……   碎雪飘落。   玦的视线潋滟,看得无比入神和专注。   荆榕漆黑的字迹写道:“最后他得到了那把幸福与和平的宝剑。”   *   二月到来之前,所有的事情都已落定。   奥尔克帝国上层有90%的人已经同意了停战条件,他们所有的秘密都已经被敌人掌握在手,连战争机器都失去之后,他们已经没有谈判的筹码了。   如果继续坚持战斗,那么一旦被民众知晓真相,接下来发生的恐怕就不止来自红岛的反叛力量,连首都的人民都会踏平他们的宫殿。   当“那位大人”秘密处死了与战争机器核心秘密相关的几位顶级权贵之后,同意停战的人员比例变成了百分之百。   “殿下,晚宴还有半小时开始,来自红岛的代表人已经到达了贵宾厅。”   一个军部的士兵过来禀告,“莱恩斯殿下想要确认,您还会不会出席。如果您能够出席,他将万分感谢。”   荆榕说:“我会出席,叫他们先开始,不必等我。”   士兵说:“好的,那么莱恩斯殿下将为您留下主位。”   荆榕说:“不用。给我留下红岛首领身边的位置就好。”   士兵此前没有听说过这位二殿下和反叛军首领的传言,一时间瞳孔地震,半天后才说:“好……好的,我这就回去禀报。”   等人走了之后,626说:“一个很有趣的事:他们将玦的位置放得很远,因为都听说他是SSS级,而且还毁了莱恩斯的精神力。这场晚宴里,想必所有的奥尔克方都如坐针毡,感觉在和核武器吃饭吧。”   荆榕笑了起来:“恐怕是的。”   这几个月里,奥尔克帝国的各方都如坐针毡,充满了恐惧。   莱恩斯倒是变得非常的乖。   这位从前傲慢无匹的王储殿下,经历了精神力的粉碎后,迅速地看清了这个世界:主动勾引他的乔森对他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此前无条件支持他的老臣也全部倒戈,甚至有人向老国王提议,先杀了他,好给荆榕一个名正言顺的上位机会。   一场重伤,反而让莱恩斯看清了人情冷暖。   潮水退去后,什么是真实,反而变得更加重要。   荆榕无意动摇太多世界线,他对莱恩斯没有什么印象,故而也没有敌意。   626说:“你看人的眼神很准。莱恩斯现在对你充满了敬重和恐惧,他此后一辈子,都会活在你的阴影中。”   荆榕平静地说:“对他来说是件好事。”   626一如既往的吐槽着:“妈的,这听起来可真地狱啊。”   626说:“那么你准备加冕么?”   荆榕说:“还没有想好。”   626说:“加冕服很好看的,而且如果你要娶玦,等你当了国王,玦的衣服也会更好看。”   荆榕抬起眉头:“是么?给我看看。”   626于是钻入桌上的图纸,为他隔空打印了一个服装图册,上面有许多套不同的加冕礼服和婚服。   荆榕很有兴趣地拿起来看了看,随后抽走一个文件袋,把它们都装了进去。   墙上的挂钟指向晚间八点。   庄严隆重的和谈晚宴正式开始。   玦在莱恩斯的近卫的指引下,来到了正座上。   其他人员纷纷到齐,正襟危坐,席间充满了肃穆。守在正厅的报纸记者也屏息凝神,准备纪录历史性的瞬间。   莱恩斯举起酒杯,低声说:“按照各位的建议,我们将在今晚签署停战协议,并承诺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出台《反公民伤害法》,恢复流火之岛,即红岛的名誉,并进行战争赔款。”   “这是最后版本的文件,请各位传阅。”   纸张翻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厅里轮番响起。   只有玦没有动。   他此前已经将这些文件烂熟于心,游提尔正在他身边查验和比对。   他的视线扫过席间,最后确认了。   荆榕没有来。   而他身侧最近的一个座位,是空的。   但没有等他多想,他身后就传来了阔别已久的脚步声。   荆榕看着表,对迎来的王家近卫说道:“没关系,不要打断他们,我来迟了一分钟。”   他悄无声息拉开玦身边的座椅,坐了下去。   远处尽头的莱恩斯看见了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准备起身行李,荆榕轻轻摇头,示意他不必终止,随后就将视线放在了玦那里。   玦也正盯着他。   阔别三月,两人都有一些细微的变化。   玦的气色好了许多,原本瘦削的轮廓终于莹润了一些。他穿了一身规整的作战正装,一双湛蓝的眼睛冷静又理性,无比美丽。   “哥哥,你今天很帅。”玦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荆榕没忍住笑了。   玦仍然凝视着他,好像在凝视一件珍宝。   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荆榕穿着王储服装,裁剪华美的制式格外贴合眼前这个人,高贵无双。   “对了,我带来了这个,你来挑一挑。”   荆榕将带来的文件袋打开,将里面的纸张递给玦。   里面赫然就是626刚刚急速打印出来的奥尔克帝国各阶层的婚服样式。   里面没有文字标注和先后顺序,荆榕说:“挑个喜欢的。哪一样都可以。”   和以前一样,玦没有问他这是什么,而是直接顺从他的话,开始仔细挑选。   很快,他坚定地指了一套:“这个。”   荆榕看了一眼,随后将手掌光明正大的覆上玦的指尖。   “好,那我们就要这个。”   *   停战协议签署的当晚,奥尔克帝国首都爆出几个惊天大八卦。   第一件事是,老国王病得很重了,他决定不再等自己寿命结束的那一天,而是在三月初,就将王位传给王储。   第二件事是,莱恩斯自愿放弃王储之位。接下来将加冕的,则是一位曾遭流放多年的王子。   第三件是,即将成为新王的王储殿下,似乎和流火之岛的首领,有着什么欲说还休的关系。   然而,还没等第三件八卦广为流传,很快,王宫就直接宣布了这个消息。   “新的王储殿下即将与流火之岛的首领达成婚约,二人将于加冕礼后完婚。”   “次年,陛下将退位,跟随首领前往流火之岛,莱恩斯殿下将接任奥尔克首都的执政事务。”   626正在电台中收听每日新闻。   虽然已经吐槽过很多次,但它还是有点忍不住:“你居然真的因为国王和王后的婚服好看,而接受了加冕?”   荆榕说:“对。”   626:“……他妈的。你还是这么有病。”   荆榕唇边勾起一个浅笑:“多谢。”   到此,世界线已经彻底改变。   世界之子乔森彻底失去了姓名,而玦的名字彻底留在了史书中,十年之后,人们都知道了他为发现真相而做出的努力。   二十年之后,流火之岛重新开放边境,定奥克维尔克为首都。   流火之岛从此彻底离开奥尔克帝国的管控,但因为国王和奥尔克陛下的联姻存在,两边的人民保持着友好的往来。   二十年时间,足以让战火摧毁一切,也足以让被摧毁的土地重新复苏。   与此同时,两边的新国王都在民间获得了巨大的声望,尤其是奥尔克帝国那位神秘低调的陛下,凡是见过他的人,无不觉得他并非来自人间。   《和平报纸》曾在二十年前,记录下和谈晚宴的一张照片——照片上是那位陛下迄今为止唯一的留影:他坐在桌边,和玦坐在一起,二人相视笑着,神情幸福。   很久以后,经历了第一个与爱人一起的世界之后,偶然的一天,荆榕翻开了童话书的最后一页。   荆榕的字迹写着:“最后他得到了那把幸福与和平的宝剑。”   而玦在下面添下一行字,多年时光,未曾磨损坚定的字迹。   “最后他认为,他们彼此才是全部的幸福与和平。”   --本世界完--- 第29章 无尽深渊恶龙   荆榕捡起荒野上的铁剑。   面前浮现出一个字幕:【铁剑,攻击力20,被遗弃在荒野的无名之剑,很钝,或许砍几下就会坏掉。】   系统626:“我靠,这是什么?”   荆榕打量着面前的环境。   长风漆黑的旷野里,分布着点点的浅水潭,面前是一座又一座连绵不绝的、浅草遍生的群山,在山峦之间,坐落着风车与城镇。   荆榕用斗篷的边角擦拭掉铁剑上的锈迹,等待626的查询结果。   半分钟后,626说:“这个世界是一款名为《剑与深渊》的大型多人在线冒险游戏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所有的玩家都将扮演不同的角色,组队挑战世界BOSS,并获得声望值与绝品装备。”   “在这个世界中,满级为一百级。你所在的地图名为:风车小镇,这是一个满级村落。”   荆榕接收了626导过来的世界观,点点头,点开自己的资料卡看了看。   他在这个世界保留了他原本的人物形象:黑发,黑眸。   种族是人族。非常普通甚至于少见的设定。   离开上个世界的时候,荆榕本以为会在大世界中见到自己的爱人,但出乎他和626意料的是,玦的灵魂并不在大世界的灵魂名单中。   这意味着属于玦的灵魂,来路和去处都更加神秘和不详,他甚至可能是曾被确认死亡的灵魂。   这样的灵魂会去往何处,连大世界的人都不会知晓。   但荆榕有的是时间,他曾经在灵魂中亲手打下烙印,只要烙印存在,他们就会重逢。   “属于你的世界线已经单独生成,你是一名多年前旅行到此并隐居的勇者,在风车小镇拥有一个草药小店。”   “隐居?”荆榕敏锐地捕捉了一些关键词。   626说:“这像你的性格,不过这一次不是你自己的选择,而是因为你被你原本的队伍抛弃了。”   “你曾经属于世界第一的勇者小队,但他们在多年前将你抛弃在了沼泽里。”   荆榕有点疑惑:“为什么?”   在执行官大人的眼中,这是一个需要真诚疑惑的问题。在大世界中,没有一个人会怀疑和荆榕合作的正确性,这也是他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626说:“嗯……我来翻一翻,具体原因不是很明确,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因为你是孱弱的人族。在队伍的征伐过程中,人族疗伤缓慢、容易受伤、行动缓慢……”   实际上,这个游戏中的人族设定可能要更露骨一点。   人族,白皙美丽,皮肤柔软,容易受伤,且拥有无与伦比的美貌。   这通常是作为奴隶而存在的设定,而非勇者。   荆榕大略了解了一下后,说:“知道了。”   626说:“有没有什么需要修改器修改的?我可以提供这项服务哦。”   荆榕说:“暂时没有要修改的。”   他对这个世界观和身份都很满意。   626:“……看不出来啊,哥们。”它默默为荆榕的喜好竖了一个大拇指。   寂静的夜里传来星星点点的悦耳虫鸣,荆榕又在荒野里发现了一些废弃的装备和低级材料,他将它们全部收集了起来,接着下山,走入风车小镇。   虽然已经是深夜,但小镇上仍然十分热闹,街道上到处是购买装备、走来走去的年轻勇者。   荆榕的药物小店开在临街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一共两层,一楼是陈旧但干净的商铺,二楼则是一间小阁楼,用于制作药物和休息。   荆榕打开门,打开壁灯。   暖黄的灯光充满了整个小屋。   很快有路过的勇者过来敲了敲门:“您好,老板,请问还在营业吗?”   荆榕随手将装备放下,没怎么在意,说了一声:“门口有价格表。”   “好的。”   那位勇者很快凑了过来,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开始挑选商品,而是神情微妙地盯着荆榕。   反而是他身后的队伍成员在认真打量商品价目表。   “怎么只有初级草药和高级草药?这已经是满级小镇了,居然还有人卖这种药材?”   这是一支金光闪闪的勇者小队。   队伍里的奶妈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他手里握着一把冰霜一般耀眼的的法杖,那是世界顶级奶妈权杖:生之息。   荆榕的视线依次在每个人脸上落了一遍,随口说:“不买就收摊了。”   他的声音很淡,很安稳,透着一种异于常人的平静,无形中带着一种让人肃然起敬的气质。   领队的勇者却一直没有说话,他端详起他的人物资料。   【荆榕,人类的勇者,LV100】   武器:破损的铁剑,攻击力20.   装备:普通猎装,防御力1。   血量:10   力量:未知】   10的血量,一根铁勺就能把眼前这个人敲晕了。   勇士:“…………”   良久之后,勇士沉下声音说:“这么久了,你还是只有这点数值吗?荆榕。”   荆榕“哦?”了一下,抬起眼皮。   626闻到了大瓜的气息:“哦?来了来了,这个世界的剧情居然这么快就找上了你吗?”   626说:“莱恩哈特,世界第一的勇者,他在当初把你踢出队伍的投票中投了赞成票。这可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荆榕打量了一下面前这支队伍的组成。   神族,力量型的勇士,攻击力和破甲线都已经堆叠到了恐怖的程度。   牧师,奶量惊人。吟唱者辅助,再加上一个体格庞大的盾位,一个法师。   很标准的黄金小队的组成。   荆榕半小时前才看过世界资料,知道原本这支队伍是有两个勇士位置的,自己就是其中一个。   能让一个孱弱的人族呆在队伍里这么长时间的理由很简单。   那就是这支队伍一开始就是荆榕组建的。   他闲时爱做一些互助型的普通任务,其中包括帮助初出茅庐的年轻勇者,有一些厉害的年轻人选择留下来,荆榕顺便就建立了一个队伍。   只不过,最后被踢出去的也是他。   626说:“惨啊,执行官大人。”   荆榕本身对做大任务没有多少兴趣,这个队伍退得他毫无印象:“他们踢了我?”   626说:“当时没有说得这么明显,只是在过一个沼泽副本时,把你丢下了。后面慢慢和你断联了。”   荆榕说:“原来是这样。”   再度相遇,显然对方并没有觉得抱歉,或者是反而因为这意外的相逢,而显得有些心虚的强横。   勇者的视线仍然在他身上上下的扫,“你都一百级了,早点做一些正事吧,至少把防御和力量点上去。像你这样的人,在满级小镇附近实在太危险了,最普通的旷野小怪都能把你杀了。”   荆榕抬起眼,唇角没什么意味地勾了勾:“好的。”   “算了,你看他那个样子,简直是侮辱勇者的名号。”一边的牧师扯住勇者,低声说道,“整个大陆勇敢的人都在为讨伐怪物而征战……他这样的人却龟缩在城镇里,实在令人不齿。不必跟他多说了!”   荆榕微抬起眼,视线往牧师身上落了落,并未出声。   牧师索图,精灵族,治疗型职业。   索图并不认识荆榕,但他此前听说过队伍里曾有一个拖后腿的勇士,他一直想看看是什么人竟然可以拖住世界第一的脚步。   但那双乌黑的眸看过来时,反而令他心底一跳。   这个颜色的眼睛并不多见,索图的美貌值是二十万,世界里的声望榜首,被评价为“所有勇者的梦中情奶”,自认为没有人能在魅力上超越他。   但眼前这个黑发青年……确实太过漂亮了。   独属于人族的美丽此刻纤毫毕现。   黑发黑眸,皮肤白皙,体格纤弱,仿佛冬日的冰雪一般,自有一种冷淡而特殊的气质,莫名的禁欲,又莫名的……让人想靠近。   “你看我……做什么。”索图心怦怦直跳,他提高了声音,仿佛在掩饰什么一般,“我要告诉你,我已经有了绑定的勇者,他就是世界第一的勇者莱恩哈特!”   荆榕微微歪头,收回视线。   他的脸盲导致了他需要对每一张面孔进行详细的辨认和比对,对比记忆中的心动。   但时至如今二十多年,风车小镇是所有人满级的必经之地,他仍然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令他觉得漂亮的人。   眼前的这个人拿着最顶级的武器,但是一对普通的小情侣的其中一个。   荆榕客气问道:“那么买药吗?不买我关门了。”   索图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很突兀和生硬,他腾地红了脸,看也不看就把金币堆在了柜台上,顺手拿走了所有的初级药草。   这样的事情对于荆榕来说简直见过太多了,用626的话来说,他“连一根脑电波都不会浪费在他们身上”。   荆榕收了钱,目送外边的人离开后,关闭了店门,回到躺椅上。   他指尖把玩着几枚金光闪闪的宝石,对着光检查成分。   这个世界的人长得一般,但物品都非常漂亮。宝石特殊的折射率和密度结构,虽然不是没有见过,但也是值得收藏的珍品。   他将宝石放入仓库的其中一个柜子,随后锁上。   “为了庆祝我们第一天来到这个世界。”   荆榕将钥匙收进背包,问626道:“要不要去喝一杯?我请客。”   626十分高兴:“好,我也想喝一杯,好兄弟,祝愿我们在这个世界的生活轻松而惬意。”   它可没忘了它是来休假的。   荆榕说:“没问题。”   风车小镇有着唯一一个昼夜不打烊的酒馆。   通往各地和各个副本旅途的旅行者,都喜欢去酒馆里喝一杯,领取每天的任务,或者探听消息。   荆榕走入酒馆时,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只有酒馆老板见了他,主动将手里的活交给了伙计干,凑过来说:“先生,好久不见,请问您要来点什么?”   “两杯冰酿青麦烈酒。”   荆榕礼貌地将银币放在吧台上,对老板露出一个微笑。   老板并没有对他要了两杯酒的行为感到奇怪,他迅速进行着调配,同时说道:“您有些日子没来了,镇上不少人以为您采药时出事了。这难免,毕竟您是镇上唯一一个武力值为0的勇士……放心,我是不会嘲笑您的。”   荆榕说:“不会。多谢您的担心。”   “我们的生活中需要的,正是您这样的人。”酒馆老板看着另一边的吵嚷,摇着头说,“那些人只知道杀戮,变强,而遗忘了生命的美好……来,这是您的冰酿青麦烈酒。请您放松地享用。”   荆榕接过酒,啜饮一口,火烧一般的刺激冲入喉咙,同时带来强烈的青麦香气。   626也猛喝一口:“爽啊,兄弟。”   他们坐在酒馆的室外,远离喧嚣。   荆榕摇着酒杯,看见刚刚找他买药的那支队伍走进了酒馆,众人前呼后拥着他们,一片花团锦簇。   “让我们为全世界最强大的勇者小队献上欢呼!今夜所有的鲜花为你们盛开!姑娘们的歌舞属于勇者,小伙子们的钦慕也属于勇者!”   “十天前,他们刚刚完成了对世界BOSS·旷野泥巨人的征伐,打破了这片大陆千年来的纪录!”   “看啊,他们的武器,都是世界上最好的,生之息,勇之证……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精美绝伦的武器!”   众人的欢呼声如同排山倒海一般,震耳欲聋。有人放飞了代表庆祝的鸽子,鸽子们撞到了香槟塔,乐队的鼓手欢笑、跳跃着吹奏起盛大庆典的音乐。   勇者莱恩哈特十分兴奋,他喝了一点酒,如同身在云端,他的视线落在了酒馆告示牌的顶端上。   十个从未解决过的BOSS,他们已经完成了九个BOSS的首杀。   接下来等待的他们的,是更加盛大、艰辛却充满诱惑的旅途。   莱恩哈特轻盈地跨过桌椅,强壮有力的手臂高高举起,让众人看见,他已经揭下了那个几千年来无人敢接的任务。   在众人喜悦的视线中,莱恩哈特眼底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我们将要讨伐世界的巨龙!我将成为世界第一的勇者!”   此话一出,整个酒馆陡然寂静了一瞬,紧接着爆发了更加剧烈的欢呼!   世界频道中,也跳出一个通知。   【莱恩哈特勇者小队已承接讨伐任务:世界的巨龙,任务难度:唯一七星级。】   世界频道的发言纷纷涌入。   “我的天哪,终于有勇者小队决定讨伐世界的巨龙了!那可是三千年来无人完成的任务!谁完成了这个任务,谁就是真正的世界第一勇士!”   “我相信他们一定可以!他们是迄今为止最好的勇者小队!”   “还在等什么?我们也要追随他们的脚步,让我们招兵买马,组织一个千人大团,前往风车小镇!”   这条消息如同惊雷一般滚过大地,所有人嘴里都开始讨论这件事。   “那是一个比任何事物都要可怕的存在……它居住在不可直视的深渊里,主宰着整个地狱,它的呼吸会使大地震颤,草木衰竭……没有人类见过它的真面目,因为见过的人,都消失在了深渊之后……”   “它的脾气神秘莫测,但所有的预言者都会告诉您:不要妄想用最锋利的剑征伐它,因为它将数百倍还之于你……”   荆榕杯中的青麦酒见了底,一个穿着紫色斗篷的老太太在他面前走来走去,问道:“先生,需要占卜么?”   荆榕摇摇头,那位老太太便去其他人那里询问,并售卖提升运气的药水。   626早已醉在酒杯里不知所踪。   荆榕看着热闹的人群,穿过吧台,前往公告板。   公告板中的讨伐巨龙的任务,参与人数正在急剧增加,眨眼间已经增加到了一万。   而且这个数字还会无限制地增多,这或许会是声势最为浩大的一次世界BOSS的首杀。   告示牌边,勇者小队的吟唱者芬正在登记分发纪念品,他看到荆榕后,先是看了一眼荆榕的装备,随后慢慢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好像不认识他一样:“这位先生,对不起,虽然我们将人员等级设定在一百级,但您的装备攻击力需要达到一万,才可以加入我们的队伍。”   他的话引来了周围人的围观。   在这个满级小镇里的人,大多数都已经是世界排行前列的高手。   荆榕这个浑身装备攻击力加起来不超过一百的人,就像是一只小白兔落入了狼群。   好在风车镇是一个中立小镇,他们不被允许在这个镇子里动手。   但荆榕这样的人出现在告示牌附近,已经足以让其他人指指点点。   “那就是武力值为0的人类勇士?我的天,也太废物了吧。”   “听说他就是被莱恩哈特小队踢出去的那个废物……”还有人小声密语,“要是我,我也不会允许这种垃圾存在我的队伍里的……”   “人族为什么要当勇士?趁早找个人嫁了吧。”   “嗨,兄弟,出门小心点。”一个满身横肉的巨人满身酒气地过来拍荆榕的肩,他怪笑道,“虽然有人对杀无装备的人并没有兴趣,但是,你得知道,有人就是喜欢杀人,尤其是杀弱不禁风的人族……”   巨人的手掌带着风落下来,那是可以把一头大象拍碎的力量。   在众人的惊呼中,巨人拍了个空,向前踉跄了一下。   他迷惑地看向自己的手掌。   荆榕神情淡静,已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出现在了公示板的角落。   他就那样在众人眼前消失了一瞬。   荆榕伸出手,没有为外界的挑衅掀起半分波澜:“抱歉,我不是加入这个任务的。”   他将一张征婚单子贴在了告示牌上,“啪”的一声清脆悦耳。   满墙的兴奋热血中,他的粉色征婚小单子格外突出。   众人一片寂静:“…………”   世界频道中,刷出一条属于荆榕的征婚信息。   信息内容非常诚恳:“寻找老婆。有意者请联系风车镇151号荆榕先生。”   在夜晚征婚的人非常多,荆榕的这条征婚信息毫无特色,很快就被淹没在了潮水般的消息中。   荆榕贴完告示,在众人或好奇鄙夷、或迷惑不解、或古怪的眼神中,回到桌边,将系统626从酒中捞出来,揣进兜里。   卖占卜的预言师又从对面的角落,慢慢地绕了回来:“先生,要卜一卦吗?只要五个铜币哦。”   荆榕本来已经抽身打算离去,但他脚步顿了一下,回到了座位边,递给老太太五个铜币。   “十分欢迎您光顾预言者的小摊,请问您要占卜什么问题呢?”老太太问。   荆榕说:“我正在寻找我的恋人,想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他神情宁静,话语也很平静,在这个喧闹纷扰的世界里,显得格格不入。   老太太露出了然的表情:“寻找爱情么?在这个充满力量与争斗的世界里,您的追求与他人截然相反……让我的牌为您看一看……”   占卜牌在桌上一字排开,牌面泛着陈旧的光泽。   “天哪……”   老太太戴上眼镜,凑近了仔细看,随后发出惊讶的低语,“我的牌正在说,您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您的力量强大得可怕……牌面的信息显示,您的爱情在正西的方向,只要您踏上向西的旅途,你就将收获您命运中的爱情。”   荆榕说:“多谢。”   他戴上帽子,离开了酒馆。   深夜三点,街市上的人群终于稀稀拉拉了起来,家里的阁楼也恢复了难得的清静。   荆榕洗漱过后,躺在了阁楼的小床上,随手拿起一张羊皮卷,看了起来。   大世界的执行官,知晓世界规律如何运行,世界环环相扣,许多事情需要依靠时间来启动。   在那之前,他要做的只有和平常一样。   *   莱恩哈特的队伍接下讨伐任务之后,风车镇很快人满为患,街市上几乎挤爆。   荆榕将药品价格提高了两百倍,仍然在清晨就被抢购一空。   626说:“兄弟,你真是个好奸商,我们发大财了。”   荆榕说:“偶尔我也顺应时运。”   他将得到的宝石和金币分了一半给626,随后得到了626喜悦的赞叹。   外面充满了打扮得各式各样的勇者和牧师,都为那个史无前例的讨伐任务而来。   荆榕披上猎装,带上铁剑,回头将铺子落上锁。   他对这片土地的熟悉程度还有待提升,现在商店药物售罄,他正好可以借着采集草药的机会,出去看一看。   荆榕背着背包,踏入城镇,门口站着不少等待组队的低等级勇者,他们热情地招呼着:“嗨!哥们,要不要加入我们的队伍啊,我们准备前往讨伐世界的巨龙!”   荆榕还真停下了脚步。   他低下头,打开手里的羊皮纸卷地图,声音清淡有礼:“我要往西边走,请问你们也是往西边走吗?”   招呼组队的那几个人纷纷露出遗憾的表情。   “不,巨龙的深渊在东方的地狱熔岩中,那是一片还没有建立起传送点的古老土地。”   “那么我们的方向不同。”   荆榕收起地图,友好地跟他们点了点头,独自一人朝着人流的反方向走去。   *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   第一批前往讨伐的勇者队伍已经到达了地狱熔岩之境。   他们并不是莱恩哈特的队伍。   世界第一勇者的队伍,通常对这样的任务充满谨慎,绝不会先让自己人探路试水。   他们要先进行修整,至少将巨龙的攻击方式和生活习性握在手中,再加以制定战斗方案。   这些第一批的勇者们大多是散兵集结,调度并不集中,但胜在人多。   世界频道:【第一批队伍已进入世界的巨龙的领地。】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关注着接下来的发展。   平日里永远消息不停的世界频道,此刻默契地陷入了寂静。每一分一秒都好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旷野中,荆榕摘下一朵低级药用花朵,听见626在为他兴致勃勃地播报。   “全灭了!我黑进了他们的队伍语音,他们一瞬间就消失了!”   荆榕将花朵放入口袋,随后就看到世界频道刷新了。   【第一批队伍已全灭。】   【死亡原因:龙息。】   【龙息:世界的巨龙的睡觉时的呼吸,可怕的地狱熔岩的炎火之息,没有灵魂可以接受这样的炙烤,或许需要想一些办法来提前应对。】   世界频道里的人纷纷开始骂娘。   “走了半个小时的路,被巨龙睡觉的呼吸烧死了,太可怕了!”   “这是什么伤害?龙息是真实伤害吗?为什么会几千人全部瞬间团灭?这到底是什么攻击类型?”   “不,可能人家只是,单纯的在睡觉……”   626说:“真是让人热血沸腾啊!好兄弟,我们要不要也去试试!”   荆榕将频道调整为“附近”,随手将一只爬过来的蜥蜴怪徒手捏死。   他简单利落的拒绝了这个提议:“我对打BOSS没有兴趣。”   荆榕一向对BOSS都没有兴趣,在这样的世界里,他通常只接一些村落里的声望任务。   帮村民抓鸡,或者为某个孩子的父亲治伤。   这个世界的生物长得都非常一般,他对于打一些长得难看的世界BOSS毫无兴趣。   尤其上一个被首杀的BOSS,听说是一个泥潭怪物。   就在这时,刚刚死去的队伍重新集结,再次向出发。   上千人的脚步声为大地带来了微微的震动,这震动顺着炙热的土壤深入岩层,传达到深渊之下。   无尽的黑色深渊的最底层,属于睡眠的呼吸出现了变化。   柔软的枕头从巨龙的爪上滑落。   那是极其美丽的一双龙爪,红与黑的金属色,鳞片如同火烧过的黑曜石一般散发着光彩。   他本来安稳地睡在金币堆上,握着那个柔软的小枕头,但因为地面上的震动,枕头掉了下来。   自黑暗中被吵醒。   黑里亮起两盏纯金色的灯。高贵而冷漠。   巨龙睁开了他的眼睛。 第30章 无尽深渊恶龙   天空中浮现出一行无声的黄字。   【世界的巨龙睁开了他的眼睛】   【世界的巨龙睁开了他的眼睛】   这一行字高悬在黎明和大陆的天空中,每个人只要抬起头就能看见,它隐去后又会重新清晰,带给这片大地新的震慑。   凌晨四点时分,大陆上传来犹如神祇的低语。   “巨龙的任务已经被接下,《剑与深渊:巨龙之凝》,于今日凌晨四点正式上线,所有的前置任务与传送点已解锁,请各位勇士做好准备。”   荆榕将两手枕在脑后,躺在西边最高的山峰上。   太阳即将升起,周围的一切是一种纯净干净的灰蓝色。   随着秒针指向整点,大地随着太阳的转动逐渐变亮,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大地的颜色由浅黄变成青绿,地面上长出新生的、从未见过的矿物与宝石。   “亲爱的勇者们:你们要知道的事情是,从此刻开始,天气系统将变得更加混乱与复杂。请安静地观察世界深处的改变,在不同的变动中,找到前行的勇气与理想……”   随着这条大陆系统公告,远方传来震天撼地的雷动。   荆榕往来时的方向看了一眼。   遥远的东方阴云密布,雷声阵阵,空气中布满了凝结的水汽和超量的电荷。   第一道巨雷劈下时,整个大地都沦为焦土,所有的人一瞬间全被送回最近的复活点。   626仍然混在千人大团的频道里,它充满同情地说:“太惨了。这次连莱恩哈特小队也一起被灭了,他们甚至只在营地讨论计划。这次雷暴是无差别攻击。”   所有在深渊熔岩地区的人,都带上了【雷击】【防御力-200%】的负面buff。   这一下关于BOSS首杀的开荒工作变得尤其艰难。公测开放的第一天之内,不少人已经死了上百次,心态接近崩溃。   而荆榕在离东方很远的地方,这边的空气依然宁静如新。   版本更新之后,山上长出了一些很像金钱和宝石的新型药草和果实。   荆榕很喜欢它们,他在山上收集了几天,将它们全部放入道具箱。   626还有一个疑问:“我们要在这里等多久?那个老太婆的占卜真的会靠谱吗?”   他们所在的这座山属于旷野中的一处野地,只会有一些低级怪物刷新,一般人也不会过来。   这已经是这片大地最西的地带,荆榕在这里转了三四天了,不要说老婆,连一只人形怪物也没有。   荆榕的心态却显得格外稳定,他说:“所有的游戏中,都不要忽略预言者的提示。这些提示通常才是版本的答案。”   626说:“真的吗?”   这还是它来的第一个游戏世界,之前它是豪门狗血部门的,没有相关经验。   它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什么:“你不会很喜欢打游戏吧,伟大的执行官大人?”   荆榕否认:“一般。”   他只是把大世界中看得上眼的一万八千部游戏全部打到了满级而已。   626说:“我打赌那个女巫只是一个普通的 NPC,这座山看起来鸟不拉屎,什么都没有。你的老婆总不可能是树精吧?”   荆榕嘴角勾了勾:“赌什么?”   自然休憩的执行官,眼底带上了寻常人少见的少年气。   626说:“赌你昨晚合成的那颗附魔石。”它觊觎好久了。   荆榕说:“好。”   荆榕生起一堆篝火,将新的药材扔进火堆里熬煮。   就在这时,树林中传来了陌生的脚步声。   一个三人勇者小队出现在荆榕面前。   荆榕瞥了一眼,他们的等级都是满级,不过他们的装备都很朴素,也可能是将厉害的装备隐藏了起来。   “哦,这里居然已经有人来了?”   领队的勇者是一名天使,头顶冒着一个洁白的光圈。   天使对他伸出手:“您好,我们是从风车镇赶来的勇者小队,我叫露希尔,请问您也是听了女巫的占卜,来到这里的吗?”   荆榕:“。”   荆榕:“是的。但我是来这里找我的恋人的。她说让我来极西之地。”   露希尔说:“真的吗?我们是前来寻找巨龙的有关线索的,我们问她有没有一些有关巨龙的通关方法……她说,[只要您踏上向西的旅途,您就能收获别的勇者意想不到的线索。]”   626的笑声在此刻到达了最大:“好兄弟,看来那个女巫让所有人都来极西之地,她只是一个反复说同样的话的NPC。”   愿赌服输,荆榕从装备里划走一块附魔石给626。   火光里,天使小队走过来和他一起坐下,每个人眼里也是肉眼可见的泄气:“可能这只是个没有什么价值的线索……这座山里看起来什么都没有。这次的世界BOSS对我们来说,实在是太难了,对不对,兄弟?”   天使打开了荆榕的人物面板,看完后叹气声更大了:“看来你和我们一样。天使族已经很不讨好了,不要说你是人族的了。”   荆榕对这个世界的历代版本完全不熟悉,但他自如地加入了对话中:“天使的版本已经过去很久了,对吗?”   天使叹气声更大了:“我们在中世纪的版本里如鱼得水……那时候人人都需要我们,每个队伍里都要有一个天使给他们进行祝福,还有赶走恶魔……但很快,那个版本过去了,世界不再需要我们了。”   其余二人纷纷点头,头顶的光圈都黯淡了:“我们也不愿意转职……因为天使是这个世界里最好看的种族之一了。”   篝火劈啪作响,荆榕仔细打量了他们,少见地表示了投缘:“确实是这样。”   天使有一对大翅膀和光圈,这两样都让荆榕觉得不错。   荆榕问道:“天使中最好看的人是谁?”   露希尔愣了一下,随后打开族内排行榜,将排名最高的天使的资料给他看:“是我们的大天使沙利叶。”   荆榕努力辨认了一下那个华美的人物框。   没等他人反应,荆榕发送了一个交友请求过去。   三人小队:“??啊??”   626:“啊?兄弟你是不是太猛了??”   荆榕却没有更多的反应,他等了半分钟,对面显然在线上,直接拒绝了他。   “什么低等级的人族,居然妄想进入我的社交圈?把你的装备分数和力量值提一提再说吧,笑死。”   荆榕说:“看来不是。”   626:“…………”   荆榕本来也只想碰碰运气,如果对方通过了请求,那么至少说明有一些可能性。他的恋人将是这个世界中最美丽的存在,但目前看来,也不是天使。   这种简单干脆的排除法令626瞠目结舌。   “兄弟,你试探和尝试的动作,是不是都有点太果断了……”   荆榕平静地说:“还好吧。”   626无语了。   他确实有这个底气。   荆榕要的一向是最美丽、最坚定奔赴他的那个人,只要有人不符合这个逻辑,那么都可以排除在外。   “兄弟,对不起,我们天使并不是都这么傲慢。”   天使露希尔向他真诚地道歉,“这个世界太看装备分数和力量值了,否则寸步难行……和你对话很愉快,不过我们得走了,我们要抓紧时间去刷装备了。”   “好的。”荆榕说,“祝你们好运,你们要一点新的金币果实做的药吗?我可以送你们一些。”   露希尔苦笑地说:“不要了,但仍然谢谢您的好意。我们已经试过这种新材料了,金币果实只加厨艺点数……”   “还可能随机加制造和音乐天赋……都是一些没什么用的技能点数。”   另一位同伴苦涩地笑了笑,跟荆榕表达了谢意,随后迈着苦涩的步伐准备离去。   荆榕说:“如果你们想找秘籍,去八点钟方向的小山丘看一看,那里有一个水潭,午夜十二点会有一条发光的鱼出现。”   “什么?!!”   其他人几人纷纷震惊地抬头。   荆榕话中的内容无疑是格外明确的线索,但什么人会将这么重要的线索分享给陌生人?   荆榕说:“我之前确实也没想起来。我是来找我的恋人的,没有进行更多的尝试,如果对你们有帮助会再好不过。祝你们好运。”   天使小队彼此对视了一眼,立刻向他说的方向飞奔而去。   与此同时,荆榕眼前跳出一个系统提示。   【慷慨助人,您的世界声望+30,当前世界排名80。】   令许多人想不到的是,荆榕的世界声望极其的高。   这些声望都来自被他帮助过的玩家和NPC,积沙成塔,聚少成多。世界声望的前一百名中,只有他一个人没有队友,也没有阵营。   午夜过去,荆榕见到天使小队去而复返。   只不过这一次,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兴奋和快乐的神情。   天使露希尔将那条银色的鱼兴奋地递给荆榕看:“先生,我们按照您说的,真的找到了这条线索!”   他的声音兴奋到发抖:“鱼的肚子里藏着一个烟花的匣子,我们决定将这条线索分享给您,这是您应得的!”   荆榕看到了物品信息。   【藏于鱼腹的烟花匣·极珍稀:某个大世界的任务物品。从未有人见过这么离奇的烟花藏匿方式,也从未有人见过这种新品烟花,您可以在大地的任意空旷处打开它,相信我,它将令那个人人都恐惧的存在高兴。】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荆榕说:“这应该是一个可以安抚BOSS情绪的任务道具,应该不止这一个。”   天使小队听得目瞪口呆:“真、真的吗?”   他们从来没有参与过世界BOSS的征伐,面对这个无比珍贵的任务道具,一时间觉得格外棘手:“我们队伍的水平不足以使用它,但如果我们告诉外边的人,我们有它……我们会遭到追杀的!”   这座山到最近的中立地带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如果让别人知道了他们拥有这个物品,他们只会遭到更多人的追杀和掠夺。   荆榕说:“他们是勇者,勇者也会夺人所爱吗?”   露希尔面色凄怆:“他们只想要更快地拿到首杀……虽然我们不知道如何处理,但真的十分感谢您的帮助。我这里有一些珍贵的天使翅膀道具,请您不嫌弃地收下。”   荆榕没有拒绝:“好的。”   另一人满面愁容地说道:“那,那这个道具怎么办?我不想再被追杀了……我也不想面对大世界BOSS,队长,你知道的,我的梦想只是环游世界……”   荆榕说:“如果你们感到担心,就在这里用了它。”   三人都愣住了。   荆榕坐在火堆边,火光见将他的面容映照得安然又俊美,带着深不可测的神秘感。   “这可是大世界的关键道具……”   荆榕说:“命运有许多条轨迹,事情会按原本的轨道发生。我听完你们的故事,觉得既然担心,不如在这里放了它,看一看新型烟花是什么样子,这也会是它存在的意义。”   “当然,这是一条普通的建议。”   执行官并不常给人建议。   荆榕通常只等价交换。他没有热心到护送这个天使小队前往最近的一个中立区,他只提出了最省心省力的办法。   三位天使看着他,眼底冒出闪烁的光彩:“您说的……您说的,简直太有道理了!我们决定按照您的建议做!”   这个世界中总有一些人天生不爱争斗,比起证明自己的勇气,他们更愿意交友、旅行和吃世界各地的美食,尽管这样遭人唾弃,但他们仍然无法放弃心中的热爱。   几分钟后,几个人屏住呼吸,围在烟花匣旁边。   “谁点?”露希尔问。   没人应声。   “那我、我点了。”露希尔拿出了作为队长的勇气,他在荆榕的火堆里借了个火,点燃了匣子的引线。   引线冒出白烟,发出细小的“滋滋”声,露希尔捧着匣子,想要赶紧将它放在地上,但不慎被路边的一颗石头绊倒在地。   惊呼声立刻充满了林子。   “匣子!匣子要掉下去了!”   “卧槽!匣子,匣子要滚出山崖了!谁能去——”   几位天使展开双翼,想要前去拿回那滚落的极品道具,但翅膀产生的风将其扇得更远了。   就在匣子滚落到悬崖边缘时,一只手捞起了它。   荆榕刚刚拿到手中,引线就已经燃烧到了末尾。   “闭上眼睛。”   荆榕说了一声,随后闭上了眼。   其他人没来得及,被烟花的眩光闪瞎了眼睛,纷纷挂上了短暂的致盲负面效果。   626说:“好阴险的道具!有点感觉到巨龙有多不好对付了,用来安抚巨龙的道具,居然还附带致盲效果。”   荆榕说:“也可能因为致盲了,所以巨龙高兴。”   626:“……兄弟,你这个思路,真的是正常人的思路吗?”   太地狱了。   眼前这个人一定不能去当世界BOSS,如果真的有那一天,那世界一定像炼狱一样吧。   五秒过后,眼前的光华暗去,炸开的烟花穿入云层,犹如照明弹一样升空,升到极高的地方,紧接着,整个夜空都为它闪烁起来。   那是这片游戏大陆有史以来最漂亮、最大、最高的烟花。   是……一个巨大的发光彩虹泡泡。   它闪烁在夜空之上,流淌着五颜六色的光芒,像一个巨大的明亮肥皂泡。在这片充满勇士鲜血和史诗的大地上,显得格格不入……不如说严重拉低了档次。   “这他妈……是什么……”   众人都瞠目结舌。   此时此刻,世界上空冒出一行黄字。   【世界的巨龙的关键道具已被打开,打开坐标[3324.6527.1178]]】   【打开者ID:荆榕,人族。】   荆榕眼前也冒出一个排行显示:【您的世界声望提升八千点,当前世界声望排名:40,前进十位。】   世界频道此刻炸开了花。   “什么?这次的世界BOSS还有关键道具吗?到底是什么,有人看见了吗?”   “不知道啊,但看坐标,这次的道具居然在那么远的地方?有人知道具体是什么效果吗?”   “荆榕,那是谁?”   “救命,这是个刚满级的勇者吧,他的全身装备怎么只有一把铁剑?这是什么运气!”   “嫉妒死了!这小子真是叫幸运之神碰上了,白捡八千声望!”   “道具只有一个吗?这小子手里会不会还有更多?兄弟们,我们去找他!”   荆榕没有打开世界频道,626说:“这次的声望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好的声望啊。”   荆榕赞同道:“是啊。”   公开坐标和ID,这相当于整个大陆的追杀令。尤其他还是一个弱不禁风的人族。   短短一分钟内,就已经有一万四千人将荆榕加入了暗杀标记名单。   荆榕捡起背包,对还在石化状态的三人组说道:“走吧,尽快离开这里,这里马上要变得腥风血雨了。”   露希尔结结巴巴地说:“您、您可以跟我们组队,我们虽然不能打,但我们可以带您飞走,我们还可以给您加祝福光环……”   荆榕笑了一下,说:“不用。祝你们环游世界开心,这个烟花也很不错,是吗?”   露希尔看着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人类,心底不禁泛起一丝感动。   “兄弟,你真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一个勇者……我们一定会好好旅行的!多谢你!是你启迪了我们旅途的意义!”   夜风如水。   与此同时,横跨一个大陆距离的地狱熔岩之中。   尸体七零八落地覆在地面上,不断有人被送回复活点。   莱恩哈特大吼道:“牧师!牧师给我一个持续治疗光环!”   牧师索图刚刚开始吟唱,就被降临的龙息打断了,焚为了灰烬。   队伍里还活着的只剩下莱恩哈特了,他使出了锁血术,但龙息也没有放过他。   锁血时间一过,莱恩哈特眼前一黑,同样被送回了复活点。   他们从来没有开过如此艰巨的荒,从来没有一个BOSS如此没有规律,伤害性如此恐怖。   如果他们连巨龙的呼吸都过不了,那么他们要如何直面巨龙本身呢?   一天一夜无休无止的战斗,上千人的反复死亡,竟然还没有探索出任何一个抵御龙息的方法。   忽然,大地震颤了一下。   深渊深处传来了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大的动静,仿佛巨龙翻了个身。   紧随而来的,是空气的微微寂静,在某个瞬间,大地上的灼烧和炎热好像停止了。   莱恩哈特感受了好几下,看到自己身上的【龙息】BUFF,的确是消失了之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回事?【龙息】停止了?”   外边的人也陆陆续续探出头来。   焚烧大地的灼热之感的确是消退了,紧随而来的,竟然是春风一般的风。   所有人都震惊地发现,深渊深处吹来了芬芳的风。   他们身上也挂上了新的BUFF。   【巨龙的喜悦:某一天,巨龙感到了高兴,于是春风拂过大地,万物回暖。我们仍然无从得知,深渊地底有什么令它如此高兴?是宝石,还是公主?】   所有人站在这个BUFF里,出现了急速的回血和防御值+500%的效果。   莱恩哈特只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好机会!快冲啊兄弟们!”   此时此刻,他们并未发现远方的烟花道具和巨龙的高兴,有什么密切的关联。   两地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远、太远了。   只有视界足够高、足够强大的生物,才能看到极远之地的人和事。   深渊中,黑红的巨龙翻了个身,将爪子轻轻地、专注地搭在面前的小沙发上。   这个沙发对于勇者来说,已经非常巨大了,但对于巨龙来说,仍然小得如同积木一样。   即便如此,巨龙也安安稳稳地在小沙发的前面放上了一个投影幕布。   他正在用那双黄金般的龙眼,聚精会神地看着幕布的中央。   幕布中央,悬着一个巨大的七彩闪亮泡泡,那是很远的地方的一个人放出的烟花。   它吸引了巨龙的全部注意力,巨龙的眼中充满了闪烁的光彩。   在他活着的上万年时光里,它面对着深渊和地平线,世界上的一切他都看到并知晓。   他看过日升月落、大地上的生物的活动,时间弹指一挥,这片大陆没有任何新的事物。   这是巨龙看到的第一个彩色泡泡。   他伸出龙爪,精准而精细的控制力度,将幕布的角度拉近。   巨龙看到了给他放烟花的那个人。   那个人是个人类青年,皮肤白皙,黑发黑眸,眉目淡静。   他并没有看着高空,而是对着一个火堆,与不知道什么人在说话:“我拿三个顶级宝石跟你换。”   过了几秒后,青年笑了起来,说:“好吧,好吧。”   他微抬起了一些脸,幕布将他的眉目照得格外的清晰。   这一刹那,巨龙的爪子动了动。   外边的人发现,来自深渊的春风,忽而变得格外的凶猛。   与此同时,世界飘过一行黄字,浮现在所有人头顶。   【世界的巨龙诞生了一个愿望】   【世界的巨龙诞生了一个愿望】   *   “三个顶级宝石是换不回这个附魔石的。”   626还在和荆榕显摆,“至少要一百个。我的系统同事们都很想竞价,因为这是执行官打赌输了的附魔石。”   荆榕还在思考更多的换回方式,眼前忽而一瞬间变红,一闪一闪。   他停下脚步。   626也被吓了一跳:“怎么回事?你怎么红温了?”   荆榕也在思考:“不清楚。”   他看着眼前闪烁了很长一段时间,随后才看到系统发来的字样。   【系统提示:您已受到???势力的关注。】   【系统提示:???对您产生了强烈的关注,您在???势力的声望提升至100,您的世界声望排名提升至33。】   今天荆榕的世界声望窜得比火箭还快。   但此时此刻,一人一统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626说:“这个问号是什么势力?”   荆榕只能凭经验判断:“某个未公开的暗杀组织,或者一些还没被人收录的未知BOSS。”   这两者都有可能,荆榕现在吸引了全世界的仇恨,同时,世界刚刚公测,版本中一定还有许多尚未被收录的中级或者高级怪物。   荆榕并没有考虑过巨龙的可能。   他和626都没有想到,二十四小时内,上万人在深渊里死去活来无数次,至今还没见到BOSS的面。   作者有话说:   我们执行官并没有想过,我们龙龙就是比较宅 第31章 无尽深渊恶龙   “低贱的人类,有本事你就滚出来!”   山下聚集着黑压压的人群,在这没有立场地位分别的旷野中,每个玩家的ID都对荆榕显示为红名,密密麻麻的深红色如同血海,杀气笼罩了旷野。   626咂舌道:“人也太多了,地图都开始卡了。”   荆榕靠在山顶一个极其隐蔽、只可容纳一人的山洞里,跟着一起感叹:“是啊。”   从四面八方赶来杀他的人全部挤在了这个地图里。   附近频道里早已被各种威胁、辱骂和示威刷满。   “哟,这不是被世界第一勇者小队踢出去的那个废物人类吗,废物就好好躺在地上,你活该****”   系统提示:该勇者的部分发言已根据相关法律法规进行屏蔽。   “一百级的人类,全身攻击力只有20,真是让人笑话,快出来,你也不想体验一辈子只能呆在中立镇的经历吧?以后在野外,我们见到你一次,就杀你一次。”   “你不会还想着去拿下首杀吧?你这辈子都回不去勇者小队的,真是笑话……可悲的人类!”   “他手里一定还有道具!快说出来在哪里拿到的!”   外边的声浪此起彼伏,626听得有些牙痒痒:“全杀了吧。他们骂得太脏了。”   626在每个世界总是比荆榕更加的真情实感,这可能也是一些在狗血豪门世界里发展出来的共情力。   荆榕没有那么激动,他靠在山东壁上,翘着二郎腿,还在冷静专注地研究手里的金币果实。   “没关系,凌晨过后他们就会走了。”   游戏大陆每到凌晨四点就会进行一次道具和素材的刷新,当然,其中会有一些不可再生的珍品。   而烟花虽然属于极其珍贵的,可以安抚BOSS情绪的物品,但它显然不能只有一个。   果然,不出荆榕所料,凌晨四点后,新的烟花道具刷新在了这座山上,这次换了一个形式,不再是水池中的发光鱼,而是藏在某一个夜光的树丛里。   今天来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很快有人发现了这个随机刷新的道具。   荆榕说:“这座山以后不会再平静了。每个团队都需要积攒一些能够安抚BOSS情绪的道具,至少要再刷个十天半个月吧。”   说话间的功夫,地图频道已经跳出了几千条击杀信息。   新的一天到来,新的道具引来了新的斗争,荆榕吸引的仇恨如他所说,已经迅速减少了。   今天被世界通缉的是另一个拿到烟花的人,而且在这之后,每一个拥有它的人,都会登上新的追杀令。   而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掌握最多安抚道具的人,一定是这个大陆上最强的团队。首杀巨龙的机会,也将落在他们手里。   耳边人声渐去。   荆榕从山洞里探出头来。   刚刚过去四个小时而已,守在山下的人已经散去了,只有一些等级比较低的人稀稀拉拉的聚在这里,大约是想碰碰运气。   现在溜出去,就是一件比较简单的事了。   荆榕对于击杀无休无止的敌人没有任何兴趣,眨眼间功夫,他就已经来到了另一个隐秘的林间,打开了地图。   626说:“接下来我们去哪儿?好兄弟,去北边吗?听说北边有一片大陆有流星,还有精灵族的聚集地,精灵也是美貌值非常高的种族,说不定你的老婆会在那里哦。”   一片青翠欲滴的树叶自头顶飘落。   荆榕在半空中轻轻摘下它,唇角勾了勾:“事情恐怕不会这么顺利。”   *   深渊副本门口。   莱恩哈特大汗淋漓,从死亡的恐怖虚脱中睁开眼:“索图他们回来了吗?”   “回来了,正在准备传送,我们已经通缉并杀了了二十三个[巨龙烟火]的持有者,已经有了二十三个道具的话,接下来应该可以保证我们无伤到达深渊之下了。”   “不论怎么说,只要能收录到BOSS的形象,对我们来说也是极有价值的。”   小队的辅助芬说道。   传送点冒出四个光柱,四个人都从光柱里走了出来。   索图将道具交给莱恩哈特:“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进去。首杀一定要争分夺秒,我们已经浪费了二十三天时间了。”   “说得对,我们快去吧。”芬擦了把脸上的冷汗,“巨龙的愿望,一定就是再看一次烟花。”   大地震动着,空气被龙息炙烤得灼烫。   他们已经快要对这片随时会让他们死亡的土地应激了,索图尽管无比恐惧,但仍然给每个人加了一个持续的治疗光环,以起到一些心理安慰作用。   莱恩哈特毫不迟疑,进入副本的第一时间,他就点燃了第一个烟花。   以防万一,他还顶着锁血和持续治疗的双重光环,以免自己在点烟花的过程里暴毙。   巨大的透明七彩泡泡飞上天空。   所有人同时都没来得及闭眼,被闪瞎。   “怎么样?”   索图艰难地给自己清除着致盲的BUFF,他聆听着深渊深处的动静,“龙息是不是消失了?”   众人跟他一起放慢脚步,试探着往前走着。   从前他们进入副本不超过二十秒,就会全员死亡,但这一次,他们屏息凝神,聆听着深渊深处的动静,半分钟过去了,泡泡还在高空中悬挂着。“龙息”并没有生效。   “是管用的!”   莱恩哈特脸上浮现出狂喜,他们终于找到了致胜的法宝,他立刻说:“让公会里的人再去杀!每天刷新的道具,都必须归我们使用!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安抚巨龙……”   深渊深处。   巨龙被烟花的声音吵醒,看到了人类献给他的第二个泡泡。   现在是正午一点半,是深渊巨龙的午睡时间。   他伸出高贵优雅的龙爪,将自己头顶的蓝色小睡帽扶正,高贵熔金色的龙眼看了一下人类献上来的泡泡。   是他喜欢的七彩透明大泡泡。   巨龙将塞在翅膀底下的《恶龙的自我修养》抽出来,放在一边。   他在自己的宝藏中挑选了一下,舍不得送出太珍贵的,于是找到一片没有清掉的垃圾,扔了出去,作为对于人类悉心供奉的奖励。   随后,他继续翻了个身,换了一个金币宝箱枕着,继续他的午睡。   一枚幼小的鳞片从深渊里被扔了出来。   “是龙鳞!我的天哪,巨龙给了我们龙鳞!”   外边的世界里,莱恩哈特一行人简直要为眼前的惊喜砸晕了头,他们从来没见过有一个道具,能起到这么重要的作用。   要知道,一片龙鳞,足以打造出这个世界的最顶级装备!   “快,我们继续放烟花。”   莱恩哈特狂喜之下,点火的手都在抖。   第二枚烟花升上天空,紧接着是第三枚、第四枚……七彩的泡泡充满了深渊黑红焦黑的天空,宛如一片梦幻泡泡的海洋。   他们虔诚地等待着更多的龙鳞被扔上来。   但事情并没有按他们的预想发生。   深渊之下,烟花爆炸的巨响一次又一次地穿入地底。   电视柜上的小鱼缸正在猛烈的摇晃,藏在书柜里的金币哗啦啦地往下掉,十分清脆悦耳。   巨龙再度睁开了他高贵的眼睛,只是这一次,他的眼睛里变得冷漠和毫无感情。   时至如今,他可以知道,人类没有午休时间。   深渊之中忽而涌出浓浓的杀气!   “什……什么,这是什么?”   期盼中的春风拂面并没有出现,莱恩哈特发现自己在剧烈地掉血,而且所有技能和装备都无法使用。   技能全黑,装备全黑,杀气弥漫中,黑红的雾气将他们束缚在原地,好似要将他们拖入。   索图大叫着:“我动不了,我没办法给你们治疗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不是已经使用了道具吗!”   ……   莱恩哈特在猛烈的黑雾中呕出一口血,他一边吐血一边费力查看自己多出来的负面BUFF。   【巨龙的起床气】。   来呢哈特:“?????”   【起床气:深渊之主的愤怒总是有迹可循,人类在午睡时分打搅了深渊之主的安眠,听说,龙类的起床气可不比其他种族要小哦。】   系统轻松诙谐的BUFF注释让勇者小队彻底破防。   巨大的无力和无语充斥了整个勇者小队。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片龙鳞在黑风中被吹飞,代表绝品的五彩金光重新落回了深渊里。   *   “所以,这是你们找我的原因?”   冰原的小屋外,荆榕咬着一个奇异苹果,正在升级他的炊具。   莱恩哈特一行人站在他的院子里,外边是密密麻麻的公会人员。   这个架势与其是说商量,不如说是威慑与恐吓。   “是的。”莱恩哈特说,“你知道道具的真正使用办法,只有你打开那个道具时,巨龙感到了高兴,还给所有人带来了增益BUFF,这其中的秘密,你必须告诉我们。”   荆榕拉动气钉枪,给他的碗柜打了一个漂亮的钉子,他的神态闲散自如:“没什么秘密,我拿到的东西和你们拿到的并无不同。”   “我警告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芬首先忍不住了,他亮出了他的法杖,被莱恩哈特用眼神制止。   他们的视线落在荆榕身上。   黑发黑眸的青年仍然穿着那一身防御为0的猎装,拿着那把攻击力20的铁剑。   毫无威胁的柔弱的人类的青年,柔弱之外,他还格外俊美漂亮。   他们没有一个人愿意承认,勇者小队竟然落到了必须来求这个人的地步。   “明明是最柔弱的人族……”索图咬牙切齿低声道。   他们并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类到底有什么魔力,就像他们至今没能明白,荆榕没有阵营也没有队伍,声望值居然能进入世界前五十。   “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莱恩哈特忍气吞声地说道,“你想要什么东西,只要别太过分,我们都可以给你……毕竟我们也曾经是队友,你就当帮我一个忙。”   “我倒是没听过有这么求人帮忙的。”   荆榕的声音很平静,带着点笑意,好像站在世界之外,看着一个笑话一般,他咬了一口奇异苹果,擦擦手就要往屋里去。   “等……等一下!”   莱恩哈特头顶冒出一滴汗,他满脸张红地说,“龙……龙鳞,我承诺把到时候得到的第一片龙鳞给你!”   荆榕动作丝毫不停,莱恩哈特飞快地把已收录的龙鳞信息发送给了荆榕。   荆榕的脚步停下,视线落了下来。   【巨龙的鳞片·绝品】   【巨龙的鳞片:来自深渊之主的馈赠,鳞片很幼小,或许已经在下面存放多年了。】   626吃了半天瓜:“真稀奇,他们竟然舍得动这么大的手笔?”   荆榕却没出声,他在仔细地观察道具框里呈现的图标。   “很漂亮的鳞片。”   熟悉的感觉立刻涌上,626立刻开始叫道:“噢噢噢噢——”   荆榕对这个世界中的有鳞生物都十分的没有好感。包括鱼在内,他收集到的所有鳞片都粗糙、斑驳,鳞次栉比,这一点是他之前没有对巨龙产生任何兴趣的一个重要前提。   但收录框里的这个鳞片不一样。   它是极其漂亮的黑红色,仿佛燃烧中的黑曜石,大气无匹,格外尊贵。   看了这一枚鳞片,仿佛能够想象那是一条如何美丽威严的巨龙。它一定拥有优雅而强劲的鳞爪,华丽庄严的龙角,和长长的燃烧着火焰的大尾巴。   如果事先知道,这个世界仍然有这么美丽的存在,荆榕是不会错过的。   看到荆榕不说话,莱恩哈特隐约觉得有了希望,他试探问道:“怎么样?”   荆榕放下手里的工具:“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我跟你们去。”   他的态度突然经历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所有人在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同时,松了一口气。   “你跟我们去?”索图迟疑了一下,“你……”   “会拖我们的后腿”三个字还没说完,芬扯了一下他的袖子,示意他噤声。   他秘密告诉全队人员:“其他的先不管,他肯去就是好事。哪怕把他当做一个巨龙的诱饵呢?”   “我们就秘密送他去副本里……让他打头阵,如果他能对安抚巨龙有用,那么是我们赚了。如果他死了,我们也不会有任何损失,稍微拿点东西补偿他就是了。”   其他几个人看完了队内私聊,面面相觑后,一致拍板,同意了这个决定。   *   626看着马车外的景象,河流草地缓缓向后移动着,他们身后跟着长长的队伍。   626说:“他们走得可真慢啊。”   荆榕坐在马车里,正阅读着一本烹饪书籍,漫不经心应声道:“是啊,毕竟我是娇弱的人类。他们应该考虑我的身体。”   626:“。”   这个世界的人类娇弱到行走三十公里以上就会体力值耗尽,所以莱恩哈特小队不得不弄了一辆马车给荆榕。   荆榕显然非常入戏,对此全盘接受。喝水要清澈的泉水,吃的也要最松软的面包……   另外,作为一个普通的人类勇者,荆榕还没有开启交战区大部分的传送点。   他们还得带他一个一个地开传送点。   626毫不怀疑,执行官大人已经完全掌握了这个游戏的精髓。   他们的队伍很长,一路走来,不少人也注意到了他们。   世界频道里充满了八卦。   “莱恩哈特的第一勇者小队在干什么?他们好像离开了副本,为什么?不是要拿首杀吗?”   “我在北大陆的森林里看见过他们的车队!他们用马车载了一个东西,但不知道是什么。难道是什么神秘的稀有道具?”   “哈哈,现在还能有什么稀有道具,所有的烟花道具都在他们手里了。”   其他的支持者们也正在慢慢失去耐心,“一个月了,连他们在内,连深渊的门都没有摸到,他们还能找到什么应对巨龙的东西?公主吗?哈哈。”   这里是勇者的大陆,是没有公主的。   所有人嘻嘻哈哈地聊了半天,到底也没有八卦出勇者小队到底在运送什么。   没有人想到,这次的勇者小队是低声下气地,去接被他们踢出去的人类回去的。   世界频道的喧嚣汇入信息的海洋,很多人看完就忘了。   但此时此刻,某个存在捕捉到了关键词。   深渊之下。   巨龙敏锐地听见了“公主”两个字。   他在书本里见过这个词,因为他是一条冷静而博学的恶龙。   这个词语出自《恶龙的自我修养》一书,那本书上是这么写着的:   “每一条恶龙都要抢夺一位公主,并引来勇者的讨伐。公主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她们生性柔弱,娇生惯养,喜爱甜食,并且爱好哭泣。”   “优秀的恶龙必须了解并熟知折磨公主的方法,绑架、吓哭、恐吓一位公主,也是恶龙的终身事业。”   “这个事业和积累金币与宝石一样,应当被视为恶龙最崇高的理想。”   “而被勇者杀死,失去手里的公主,也是每一条恶龙最终的归宿。”   ……   他从来没有见过公主是什么样子的。   现在,他听说,这个世界中出现了公主。   *   “巨龙,到现在还没有被任何人收录过。”   626在大世界里搜集着情报,传递给荆榕,“到现在,还没有人看到过它的样子,只能从版本的名字中知道他的种族,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荆榕往茶杯中加入了一把鲜花,热气蒸腾,熏染得他的眉睫湿漉漉的。   “我们都没想到这一点,或许那个女巫并不是对每个人都使用同一套话术,或许我们的目标本身就该是巨龙。”   626说。   荆榕点了点头,他伸出手,沉稳地向626示意。   626:“妈的。”   它不情不愿地将打赌的附魔石交还给了他。   626说:“不过,我们能顺利进入副本吗?我看到他们说,到现在用尽所有办法,他们都还没有到达深渊门口。”   荆榕喝了一口茶,冷静地说:“与其担心这个问题,倒不如担心一下现在的情况。”   马车的帘子在颠簸中缓缓摇动。   外边的勇者小队气氛凝重,每个人的脸上都藏着阴霾。   队内语音里,芬首先忍不住了:“我们就不能找个机会,把他杀了吗?他的装备里一定还有些秘密的东西。”   莱恩哈特疲惫地说:“不能冒进。他……他身上还有很多秘密,是我们不知道的。杀了的话,万一……”   芬反唇相讥:“我们真的到了这个程度吗?有必要吗,那只是个卑劣孱弱的人类!我不相信BOSS的秘密会在他手上!”   莱恩哈特反问道:“难道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芬受不了了:“最重要的是因为这个人类,我们已经错过了多少时间?世界BOSS的首杀,晚一秒钟都可能花落别家,我们可以等,但你要怎么向公会里的兄弟交代?我们队伍的声望可是已经跌了不少了!”   他说得没错。   这一路过来,他们每个人的声望都在指数级下降,虽然莱恩哈特的整体排名还是世界第一,但数值上已经岌岌可危,随时有可能产生名次的滑落。   提到这件事,每个人心里都不好过,莱恩哈特的脸色更难看了。   “妈的,吵来吵去的,都是队友,难道现在还要因为一个人类闹矛盾吗?”   队伍里的大盾斯坦受不了了,他大吼道,“我现在就去结果了那个人类!”   一场冲突一触即发。   “你给我冷静!”   莱恩哈特也抽出武器,想要拦下大盾的脚步,但大盾一个弹反,把他挡了回去。   这下所有人火气都上了头。   荆榕按下车窗飘飞的车帘,笑了笑,只当自己没听见,但就在他按下的一瞬间,一阵黑红的风将刚刚合拢的车帘吹起。   接着,仿佛有某种霸道的力量,将车帘消解了。   不止车帘,连正个马车,也正在从车顶消解。   外边传来兵荒马乱的声音。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辅助!辅助和奶妈救一下!救救我!我怎么了——”   荆榕查看了一下最近的人的状态。   【大盾·斯坦】,状态:混乱,流血。   【牧师·索图】,状态:混乱,失明,技能被打断。   【输出,莱恩哈特】,状态:混乱,缴械。   ……   所有人的状态各异,但都挂上了一个相同的负面BUFF。   【巨龙的凝视。】   【巨龙的凝视:你们难道不知道,它正自高空中看着你?】   马车已经在黑红的风中消失了。   荆榕安安稳稳地站在地面上,他查看了一下自己的状态栏。   他并没有这个负面BUFF。   他抬起眼。   整片大地都被黑暗笼罩。飞沙走石中,一只巨大无匹、却又无比美丽的龙爪,向他伸来,准确地将他包裹住。   龙爪是凉的,每一个鳞片都流畅美丽,黑与红的颜色格外优雅尊贵,带着森然不可撼动的力量与恐怖。   昨天出现过的红温再度出现。   荆榕眼前一片血红,这片血红不断闪烁着,直到系统发来提示。   【您正在被???凝视。】   【您受到来自???的强烈关注,???将把你从这个世界上抢夺。】   【???将把你从这个世界上抢夺。】   荆榕没有动,没有反抗。   柔软的人类顺从地被巨龙握住。   大地涌动着来自高空的胜利喜悦。   在众人看不见的高空中,世界刷出几行高兴的大字,鲜明刺目,弥久不散。   【巨龙已完成对公主的抢夺!】   【巨龙已完成对公主的抢夺!】   作者有话说:   全世界:啊?   626:啊?   执行官:平静 第32章 无尽深渊恶龙   一辆马车凭空消失,筋疲力竭的队伍在黑红的风散去之后,才感到那高处之上的存在消失。   人财两空,他们现在离副本门口还有十万八千里,而他们要的人早已消失。   “巨龙……完成了……对公主的抢夺。”   索图咽了一口唾沫,艰难地重复着世界公告上那一行明显兴奋愉悦的大字。   系统公告一直是这片大地上较为中立的存在,这也是系统公告里第一次出现如此明显的心情表达。   足足两个大感叹号!   所有人都心情复杂。   “公主……是谁?”   “难道是……”   尽管不能接受,但眼前发生的事实,仿佛就是唯一的可能。   巨龙把他们的诱饵当公主抢走了。   *   此时此刻,深渊之下。   巨龙也心情复杂。   它藏匿在黑暗的阴影中,看着地上这个人类,刚刚的狂喜笑容逐渐消失。   甚至有点上当受骗的感觉。   眼前的人很眼熟,皮肤白皙,体格孱弱,黑发黑眸,眼神很有吸引力,长相也十分好看。   种种条件都符合公主的特征。   但,这是个男的。   巨龙在书本中了解到,所有的公主都是女性。   他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为了抢夺公主不惜出了门,竟然只得到这样的结果。   巨龙十分心痛,他的灵魂好像在猛烈的燃烧,外面的世界立刻掀起巨大的风暴。   雷声滚滚,阴云密布,巨大的滚雷落下,这是巨龙对于不诚信献上祭品的人类的惩罚。   刚刚才从复活点出来的莱恩哈特小队就这样再度被劈死了。   【巨龙的惩罚:他冷眼观看人类愚弄一切,直到那愚弄者的不知好歹,将手伸过来。】   莱恩哈特小队的精神状态接近疯狂:“我们做错了什么!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做!天啊……那个该死的卑贱的人类,到底是什么来路!”   只有深渊内部寂静温暖如深春。   荆榕在黑暗中捡起一个风灯,刚有动作,就听见了黑暗中传来的威严低语:“不要乱动,人类,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那是一种古老而森然的语言,龙的语言同时转化成人类的语言,两重语言在此共振。   荆榕动作停住了,他抬起眼,注视着黑暗和深渊的方向,说道:“我知道。不过这里对于我来说,有些暗,您能同意我这个弱小的人类的请求吗?我想点一盏灯。”   他的双眸在黑暗中像一泓清泉,散发着清静安稳的熠熠光彩。   一向凛冽的执行官大人,此刻安稳乖顺得如同一只献祭的羔羊。   626对执行官的心理素质表示了由衷的钦佩:“妈的,没眼看,我关机了……”   它发出了关机的声音,但仍然通过一个字节的缝隙进行着偷听。   巨龙没有出声,这是默许了。   荆榕于是拧开这盏灯,暖色的光芒照亮了这一方天地。   深渊之下完全是一个正常安逸的居所。   有书架,书架上满满当当塞满了各类书籍,有一个巨大的懒人沙发,地面上是层层叠叠、堆放不下的金币山和宝石山,这些东西是恐怕需要上万年才能收敛的无尽财宝,如果宝石猎人看到了,一定会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荆榕不是宝石猎人,他灵巧地绕过了地上的金币,提着灯,在懒人沙发上靠了下来。   这个沙发实在是非常的大,也非常干净和柔软,沙发前还放着零食水果。   就在荆榕准备给一个金苹果削皮时,巨龙终于再度发出了声音。   “人类,你是不是有些太肆无忌惮了?”   伴随着这句话,地狱深处的熔岩震颤了一下,燃烧得更加剧烈了。   虽然如此,但龙类的语调中并无怒火,只是惊讶于这个人类的散漫和大胆。   他活了上万年,人类一直畏惧他,讨好他,绞尽脑汁寻找他的弱点,从来没有一个人被送到他面前,还如此放松惬意。   巨龙觉得有必要给这个人类一点教训。   他于是凑近了一点,在黑暗中亮出他的眼睛。   没有人会不害怕他的凝视,这是他一向自信的事情。   荆榕果然抬起了头。   他削苹果的手顿了顿,视线看向黑暗中亮起的那双眼。   金色的眼睛,高贵得如同黄金与熔岩,瞳孔的形状如同最瑰丽又最具有格调的宝石,而其中透出的非人的野性与权威,仿佛是高于世界的一切秩序。   高贵又冷漠。   “人类,如果感到害怕,就赶紧离去。我的耐心十分有限。”   巨龙看见这个孱弱的人类没有动,认定了荆榕已经吓呆,它的尾巴默不作声,在没人看见的黑暗之中得意地轻甩了一下。   荆榕说:“金色的眼睛,也很好看。”   他的声音淡而平静,其中却仿佛包含着某种跨越时间的缱绻。   巨龙:“!”   巨龙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话。   他的第一反应是:“人类,大胆!”   虽然他也不太能说出大胆在何处,但他发现荆榕真的在认真凝视自己的双眼,他于是赶紧关上了深渊的门,继续保持着黑暗中的神秘与威严。   巨龙镇定了一下心绪,继续说道:“人类,这一次我就饶恕你,接下来,我限你三小时之内立刻离开这里,念在初犯,我不计较你的罪过。但下次再有这样的欺骗行为……”   巨龙庄严的告示还没有说完,荆榕抬起头,作了个打断的手势。   “对不起,我想问一下是什么欺骗?”   荆榕思考了片刻,唇角很轻地勾了勾:“因为我是男的吗?你是异性恋龙?”   巨龙:“。”   问题的核心被击中了。   巨龙:“!”   他还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恶龙的自我修养》中,指出巨龙应当折辱公主,但是并没有说如何折辱。归根究底,巨龙并没有理解要抢夺公主的本质内涵。   他还是一只非常年轻的巨龙,只有几万岁,在这方面的经验并不成熟。   626突然冒了出来:“他把时间暂停了。”   荆榕看着手中毫无氧化痕迹的苹果,点头说道:“看来是的。”   626说:“我去偷听一下。”   巨龙正在紧急连线其他的巨龙。   这个世界中只有他一条巨龙,但在别的传说和时空中,他还有一些未曾谋面的同伴。   巨龙联系到了一位遥远的同伴。他加入了世界知名恶龙的群聊,说:“你们好,我是一只年轻恶龙,想请教一些问题。请问我们抢完公主后,一般都做些什么?”   【同伴·法夫尼尔:不知道,我只守着我的宝藏,不知道哪些该死的走运的家伙能抢到公主】   【同伴·啃咬世界树Ing·尼德霍格:我也想抢公主。但是没有应聘上。】   【同伴·波塞冬之子·刻托:我曾经很接近这个目标,但当国王献出公主时,我被冒出来的勇者杀死了。】   巨龙看到了一线希望,他在群聊中艾特刻托:“那么如果你成功抢到了公主,你会做什么?”   【同伴·波塞冬之子·刻托:当然是与她结婚,在洞中缠绵……不然我们抢公主做什么,兄弟,做慈善吗?】   【同伴·波塞冬之子·刻托:你要知道,自古以来,我们恶龙的性癖都是人类……】   巨龙看着活跃的聊天群,陷入了沉思。   巨龙开启了时间流速。   荆榕得以继续削他的苹果:“怎么样,想好了吗?”   巨龙用他那双金色的眼睛,聚精会神地看着他:“我可能是异性恋龙,也可能不是,但是不管怎样,我要一个公主。”   巨龙没有意识到,在对话的过程中,他已经从黑暗中里露出了一点身体,把爪子专注地搭在了沙发上。   荆榕坐在沙发上,神情安稳:“是吗?那么,公主长什么样呢?”   巨龙开始翻书,书页哗啦啦的响。   “公主体格孱弱,柔软美丽,她可能是金发,也可能是黑发,但她一定是世界上最娇贵和美丽的人……”   荆榕说:“我是黑发,我也是孱弱的人类,你不喜欢吗?”   他唇边那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仍然存在,显得他整个人格外的清冷安静。   巨龙的思绪放空了一瞬。   这个世界上的人族的确非常稀少。因为孱弱和费劲,而且从来没有被版本优待过,大量的人类转职成为了其他的种族。   现存的人类可能还不足一百个。   而且哪怕有成千上万个,眼前这个黑发黑眸的人类青年,也的确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类。   巨龙没有反驳这一点,而是委婉指出:“可是你是男的。”   荆榕叹了口气,说:“是啊,我要是公主的话,是不是一早就能被你抢来呢?”   巨龙的爪子蜷缩了一下,爪尖轻轻一颤。   这是什么!   这是不是就是古老的传说中,人类的情话!   巨龙曾经读到过,无数女妖和鬼魅都必须小心这一点,但是没有说过巨龙也要当心,因为它也能带来强烈的身体反应。   古怪的害羞和自尊心的极大满足笼罩了巨龙。   巨龙决定对眼前的人类更加耐心一些:“那么,你能不能给我弄来公主?”   “我有许多金币和宝石,只要你能为我弄来一个公主,我就把它们送给你。”   巨龙说完,很快记起了这个人,眼前这个人给他放了世界上的第一个巨大七彩泡泡,引来了他的第一个愿望:看更多有趣的事情。   这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类,他一定还能做更多的事情。   荆榕开始削第二个金苹果,语气平静:“很可惜,我并不认识其他的公主,这个任务我没有办法接下。”   “金币和宝石,我也有很多,不需要拿你的。”   巨龙仔细地思考了一下:“那你要什么?送你走之前,我可以给你一些东西,以此来报答你和我聊了天。”   荆榕抬眼看向黑暗:“和巨龙聊天十分钟……这也是一个世界任务吗?”   巨龙说:“当然。”   他是有仇必报,有恩必偿的恶龙,在这么多生灵中,能和他聊天的并不多。   外边的勇者都想杀他,甚至不会好好地在副本里寻找他精心设置的伏笔,连文本内容都会快速跳过。   而恶龙的群聊里也不会总是有龙在水群。   巨龙在自己的宝藏堆里找了找,递出一个宝瓶药水。   【巨龙的馈赠·宝瓶药水·绝品】   【宝瓶药水:可以对任意数值进行一千倍的加点,如果你想要美貌,你将成为整个大陆最美貌的人;如果你想要声望,你将成为整个大陆顶礼膜拜的对象,如果你想要力量,那么连巨龙的鳞片和利爪,都无法阻挡你的利刃。】   626也凑过来看了一眼:“好东西,如果你加在攻击力上,那么你的铁剑也将变成攻击力两万的巨大杀伤性武器。”   “不过,你已经不需要这类的加点了。”   626身在后台,清楚地能看到荆榕尚未公开的人物属性。   力量,攻击力,闪避和策略全部都是正无穷。   荆榕说:“谢谢。”   他收下了这瓶药水。   巨龙等待了一会儿,看见眼前这个英俊的人类青年没有其他反应,于是主动问道:“你要来砍我一刀吗?我可以给你展示我的护甲和攻击方式。”   荆榕侧头问道:“我为什么要砍你一刀?你有这么漂亮的鳞甲。”   他的语气平静得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巨龙:“!!”   他本来想说“因为勇者都这么做”,他觉得哪怕是人类的勇者,应该都想试探他的实力。   但眼前这个青年真的不一样。   巨龙开始有点相信他是公主了——公主就是与众不同的。   “好吧。”   巨龙说,“既然这样,你现在可以走了,通过这个深渊的后门……那里有一个传送点,可以通向一个中立的人类村落,叫做风车村。”   荆榕还躺在懒人沙发上:“我是孱弱的人类,我没有开那个村子的传送点。”   巨龙:“。”   巨龙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毕竟人类就是这样娇弱,他接受弱小的存在。   他于是说:“我送你回去,就像我把你抢来时一样。”   “可以是可以。”   荆榕从懒人沙发上起身,翻过身,指尖搭上沙发顶,视线也跟着往上。   他的指尖没什么意味地碰到了巨龙的利爪,视线也正好对上不小心从黑暗中冒出来的巨龙的双眼。   荆榕乌黑的眼眸深处,温和倒映着龙类熔岩一般的双眼,他问道:“我不能留下来吗?”   他是这样脆弱和弱小,人类柔软的肌肤,带来说话时的震颤,纤毫毕现地传递给比钢铁还要坚硬的龙爪,好像羽毛在挠痒痒。   巨龙有一段时间没有出声。片刻后,那威严冷静的声音说:“人类留宿在巨龙的窝巢,没有此先例。”   荆榕说:“那么你把我吃掉吧。”   他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动,语调仍然柔和。   巨龙又停了好大一会儿。   他注视着眼前这个人类。   除了英俊美丽的容颜之外,这个人类只装备着一把攻击力20的铁剑,而且在拥有了宝瓶药水之后,这把铁剑的攻击力也还只有20,说明了荆榕并没有把药水用在攻击和力量相关的数值上。   这是一个完全没有攻击性的,柔软的人类。   巨龙吃人,的确有这个先例。   人类的肉质吃起来应该很好,质地细腻,骨骼酥脆,柔软多汁……但是巨龙还没有尝试过吃人。   荆榕把手放在他坚硬的龙爪上,注视着黑暗中的这一双眼睛:“吃了我吧,我也不想再回到外边的世界了,外面的世界中,没有人愿意接纳一个人族的勇者,他们本来就是想将我作为诱饵献给您的。”   “我这一生,如果能够死在你手中,至少是干净和快乐的。因为你有这么漂亮的鳞甲和眼睛。”   荆榕说。   626受不了了,它在荆榕的意识中大喊大叫着跑圈:“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谁来救救我!”   他妈的好茶啊!   龙龙!理智一点!看清一点!   眼前这个人类可不是什么娇弱的小白兔,而是攻击力和策略都是正无穷的可怕存在啊!茶艺也是满级的!   谁能想到宇宙大世界中,令所有系统都闻风丧胆的一级执行官,会这么茶地看着你的眼睛,说着“吃了我吧”。   啊!它受不了了。   626在崩溃中关了机,同时支起小耳朵继续偷听。   巨龙动了动,声音中出现了一丝犹豫和停顿:“真的吗?”   荆榕点了点头,眼底的碎光显得真诚又脆弱。   巨龙的利爪又蜷缩了一下。   经过冷静慎重的思考,巨龙说:“好吧,那么你就呆在这里吧。不过我要告诉你……深渊并不适合人类生存……”   这里除了黑暗只有黑暗,上万年的时光,只能与地狱里沸腾的熔岩作伴,只能听着外边的喊打喊杀声。   任何人在这样的环境中呆久了,都只会厌倦。   而且他也并没有最美丽的鳞甲和龙爪。依照他所知道的,世界公认最好看的鳞甲和龙爪应该属于一些冰系的龙,而他是一条火与岩石系的巨龙。   巨龙说:“我不会管你的,这个地下没有食物。我是这个世界的BOSS,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知道了吗?”   荆榕格外真诚和宁静地说:“我知道,我会自己做饭的。我的装备中也有很多食物。”   巨龙点点头,正要离去时,荆榕又问:“如果我想找你,那么应该怎么做呢?”   巨龙思考了一下,佯装发怒:“人类不许主动联系世界的巨龙!只有世界的巨龙可以对人类降下神谕。”   荆榕眼底浮起一丝笑意:“好的,我知道了。”   今天巨龙的心情十分精彩纷呈。   从天气中也可以看出。副本门口,所有人都看到了有史以来最复杂诡谲的天气系统。   最初是雷震,后来是复杂颜色的云,云中偶尔冒出一些紫色和蓝色的泡泡。   但是和龙息一样,这些天气对勇者们并没有什么增益效果。   【巨龙的思考】   【巨龙的思考:他想知道的事情有很多,包括眼前这件。无人知道深渊之下的心思。】   【巨龙的自我审视】   【巨龙的自我审视:他认为自己并不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一条龙。即便这个世界中只有他一条龙。】   连一向情绪稳定的攻略组成员都要进入癫狂了。   “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要用大喇叭往底下喊‘您是世界上最好看的龙’吗?这样这位BOSS能高兴吗?”   另一位成员精神涣散:“我这就去购买喇叭……”他很快被禁言了。   莱恩哈特小队则更加疯狂。   他们比任何一个人都了解巨龙心情变化的秘密,了解世界公告中的“公主”到底是谁,但他们知道,这件事绝不能宣之于口。   否则他们的声望值将全部掉光,全世界都人都将看他们的笑话。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从世界上消失了,成为了世界上最接近巨龙秘密的人。   此时此刻。   626被荆榕叫醒:“怎么了,公主?”   “公主”的情绪很稳定,他正在检修巨龙小房间里的电视机。   荆榕说:“这是一个世界之窗,它可以转播世界上所有地方发生的事情,我想在里面加一点游戏机功能。”   626说:“哦哦哦,这个可以做到,我用修改器调整一下就好了,你想要什么游戏?我都可以从主世界移植。”   荆榕说:“很快,我给你写个单子。另外,我要你帮我开修改器,把我的建模制造的冷却时间变成0.”   这些任务对于626来说简单得就像吃冰淇淋一样:“没问题,我来给你搞定。”   等待这一切的过程中,荆榕做了一些整理活动。   他把震落的书籍都塞回了书架中,藏着的金币也放回原处。这个小空间里什么都有,沙发底下同时藏着金子、肥皂和过期的蜡瓶糖。   626跟在荆榕身后,正变身圆形吸尘器,满头大汗地打扫着:“他多久没住过这里了,竟然如此杂乱。”   荆榕说:“不,他一直住在这里。”   他把玩着手里一枚被压得扁扁的金币:“巨龙只会睡在金币堆上。”   看来世界的巨龙为了保持神秘感和冷酷,已经暂时躲去了深渊中。   626说:“也是的,接下来清理什么?”   荆榕说:“接下来你休息吧,我来。”   午夜时分,人类应该休息的时刻,巨龙偷偷爬上来,观察他窝里的人类。   第一个出乎意料的发现,是人类还没有睡。   巨龙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他认为规律的作息是成为强者的第一要素。   但如果是人类的话,好像也不必这么苛求。   巨龙继续看。   第二个出乎意料的发现,是人类竟然在擦拭他的金币,而且还替他把卧室整理过了。   人类没有动这房间里的任何陈设,每一样物品都还在巨龙喜欢的位置,金币被擦拭后藏回原处,宝石被分类整理好,重新放回宝箱。   这实在是太令人惊喜了。   巨龙看着眼前的一切,想了想后,偷偷停止了时间。   他掏出了恶龙的群聊,然后小心翼翼地、矜持地拍了一张照片,冷酷地发在了恶龙的群里。   为了不让人觊觎,它特意没有拍到荆榕的正脸。   【世界的巨龙:我抢到的公主为我整理了房间,擦拭了金币和宝石。】   两分钟后,恶龙的群聊炸了。   【同伴·今天的啃食结束了·尼德霍格:撤回去!我不喜欢看这种内容,会哭】   【同伴·波塞冬之子·刻托:假的,我不听,怎么会有公主给你做家务!!】   【同伴·利维坦·幽幽地:听说人类的田螺公主会这样。真是羡慕啊……】   【同伴·拉冬·嫉妒到变形:一定不是真的公主!救命!请直播!我哭得像个一亿吨的龙宝宝……】   巨龙炫耀结束,看完了群里的群情激昂,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重启了时间,接着躲在黑暗中,全神贯注地观察。   他的人类男公主结束了金币的擦拭,像是终于感到了疲倦,在懒人沙发上躺下了,闭上了眼睛。   人类的睡眼很沉静,白皙的脸庞,乌黑的眼睫,看得让人心生欢喜。   不过,很快,巨龙发现了他这个卧室的一个小缺点。   深渊到了晚上极冷,但是他并没有准备被子,因为巨龙是不需要被子的。   可是虚弱的人类已经冷得有点发抖了。   626正在崩溃地咆哮:“茶!你继续茶!可恶啊龙龙!不要上当受骗啊!”   谁信啊!!   大世界的执行官,能一件单衣在零下五十度的冰原里不吃不喝活一周。   现在却在区区零下一度的温度里,冻得瑟瑟发抖!   荆榕完全没搭理它,他在睡梦中将外套裹得紧紧的,靠在沙发的深处取暖。   不出两秒钟,巨龙就想出了办法。   深夜,大地出现了震颤。   副本到了深夜,气温正在急速下降至零下,许多种族并不是很抗寒,纷纷换上了保暖的装备。   “零下二十度了,大家都换好装备了没有?”   副本门口,莱恩哈特掏出一件装备,递给索图。   世界频道中出现了一个消息。   【惊天爱意!!勇者[莱恩哈特]对他的恋人[索图]赠送了绝品·火神之裘】   【火神之裘:用上个世界BOSS火之使者的掉落物所制造的披风,耐寒度:1000,使用它的人,从此再也不惧寒冷。】   小情侣互赠绝世装备,都会在大世界中刷新,让所有人见证这个壮举。   这同样也是一个提升声望的手段:所有人都会羡慕这对强大恩爱的情侣,并且想要围观盛举。   周围人纷纷把视线投过来。   莱恩哈特和索图感受着众人的视线,正感到得意时,突然觉得头顶阴云密布起来。   “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很快,莱恩哈特和索图察觉到不详,开始手忙假乱地在自己身上找BUFF。   【勇者贾土尔的注视:你吸引到了一些人的关注】   【精灵哈维娜的注视:她正羡慕地看着你哦!】   看他们的人太多了,但很快,他们看到了那个让他们手脚发凉的BUFF:   【世界的巨龙的注视】   【世界的巨龙的注视:巨龙正在看你的装备哦!】   作者有话说:   626:茶香四溢,受不了了 第33章 无尽深渊恶龙   下一秒,索图和莱恩哈特的装备就被扒了下来。   熟悉的黑红色风暴席卷了大地,众人艰难地从混乱和致盲中爬起来,只看见满地被吹飞的装备。   索图和莱恩哈特狼狈地站起来,发现自己身上的装备已经被扒光了,只留了一条内裤裸奔。   这下丢脸丢大发了。   莱恩哈特气急了,脸变得通红,索图则还在检查他们丢失的装备。   他们压箱底的装备全部都被翻了出来,但什么都没丢,只有刚刚在世界频道中昙花一现的火神之裘不翼而飞。   闻所未闻。   他们连巨龙的一片鳞都还没摸到,反而被巨龙零元购了!   而且是巨龙出门零元购!   什么副本BOSS还可以出门的啊!!   所有的勇者都开始觉得,这是命运给他们开的一个巨大玩笑,世界如此魔幻,他们已经开始怀疑起自己远征的意义。   *   深渊之下的小卧室。   荆榕身上已经多出了一条红色的、闪烁着细密圣光的裘毯。   人类沉睡的面容明显舒展了许多,漆黑的眉睫不再紧绷,侧睡的容颜显得宁静而华美。   巨龙冷静观察了片刻,暗暗对了对爪尖,觉得卧室里看起来什么都不缺了,于是放心潜下深渊,卧成一团,进入了沉睡。   他觉得这个人类大概不会呆很久。   人类是没有办法在深渊里生存的,而且长期和一个可怕的世界BOSS在一起,失去自由,人类会做噩梦的。   他是一条有原则的恶龙,既然不是公主,他就应当好好地把人类送回家。   “好漂亮的睡姿。”   在巨龙没有察觉的角落,沙发上的人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   荆榕手握遥控器,打开了世界之窗。但是他并没有用它观看外面的世界,而是把频道调回了内部。   深渊之下,巨龙今晚睡在熔岩中。   火与大地之巨龙,岩浆池本来应该是洗澡的地方,但是今天由于卧室给了公主,所以巨龙相当于正在睡浴缸。   巨龙显然对此没有什么想法和意见,他趴伏在浴缸边缘,下巴优雅的枕在美丽的龙爪上,威严巨大的深色龙翼轻敛,整个龙仿佛从神话中走出一般,每一个线条和弧度都显出神性与优雅。   荆榕裹着火神之裘,拉近视角,甚至能看到每一片鳞边缘细碎的金属光泽,照着七彩的碎光。   626也不禁感叹道:“真的很漂亮……在龙族里真是数一数二的美……不过作为一个人类,你这个发言是不是有点变态了?”   荆榕挑眉:“我觉得我自己的老婆漂亮,有什么问题么?”   626说:“没问题——”它刚想说,毕竟执行官大人好像就是这么变态,但忽而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我靠兄弟,你不会当过龙吧?”   荆榕说:“当过几次。”   而且不是西方龙,而是东方龙,那已经是好几万个世界时之前的事情了。   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因为有些位面的世界中并没有人类,执行官以什么样的身份进入都是随机的。   执行局的很多人都觉得,正是因为荆榕走过了太多的世界,所以他并没有那么喜欢人。他欣赏这个世界的眼神是多样的。   626的八卦之魂开始熊熊燃烧:“我靠!!真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好兄弟,我可以拿你当时的照片去拍卖吗?”   荆榕说:“你找执行局调一下档案,说不定还有一些当时的纪录。”   626立刻消失。   荆榕继续欣赏世界之窗里的龙类,直到困意来袭,他才放下遥控器,掀开身上的极品装备,往他真正的床走去。   *   第二天,巨龙醒得很早。   而且巨龙想翻身,但忍住了。   他眼神突然放空——   因为此时此刻,巨龙发现自己的爪尖,睡着一个柔弱的人类。   荆榕睡在巨龙的爪上,还自带了一个枕头,和——一个束缚带。   束缚带捆在他和龙爪之间,看起来是为了防止掉入熔岩之中的。   说不出这个人类是想死还是不想死,说他不想死吧,他敢睡在翻个身就能烧化了的熔岩附近,说他想死吧,他还准备得这样周全。   虽然这个世界里,死亡后也可以回到复活点,但死亡那一瞬间感受到的痛苦和恐惧却是真实的。   人类的身体格外柔软,轻软得像一片小羽毛,好像呼吸间就能被吹走和碰碎。,   荆榕身上只穿着一件衬衣和一条初始的牛仔裤,很薄,束缚带将他身上的肌肉勒得紧绷,形状若隐若现。   多年的战斗经验让执行官的骨密度和肌肉密度都极高,虽然是意外效果,但也让执行官的身材变得非常有吸引力。   巨龙的眼神再度放空——   他隐约理解了那句“自古以来,恶龙的性癖都是人类”的话。   他注视着这个胆大包天的人类,观察着他的呼吸,感到自己的爪背上,被他躺着的地方正在发热和发麻,痒痒的。   巨龙开始思考接下来怎么办,以及第一句话怎么说,会显得比较威严和吓退这个人类。   不如就说:“你是人类,却还不知道怎么当一个人类吗?人类应该睡在床上,无知的年轻人。”一定能把这个娇弱的人类吓到。   巨龙刚刚想好说什么,但还没有开始编排语气,爪上的人类忽而就动了动,打乱了他的计划——   荆榕睁开眼,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先是四处看了一圈,随后抬起眼望见巨龙。   巨龙金色的眼睛正凛冽地注视他。   荆榕说:“早上好,巨龙先生。”   巨龙准备的腹稿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它伸出爪,用爪尖细致地解开了荆榕的束缚带,再精准地拎起他的领子,将荆榕放在地面上。   荆榕揉了揉散开的领口,神情平静。   巨龙凝视着他:“我给你分配了床。你不应该再有这样危险的行为。”   荆榕说:“我没有和伴侣分开睡的习惯。”   巨龙的爪子又缩了缩,但这次巨龙显得比昨天更加成熟和沉稳:“我们不是伴侣,你也不是公主。”   荆榕从装备中拿出替换的衣服,唇角勾了勾:“嗯。”   巨龙:“你在干什么?”   荆榕说:“换衣服。”   他的动作干脆利落,眨眼间已经解开了衬衣的全部扣子,露出光裸的肌肤。   龙类的视线仍然注视着他,对于这个存活了上万年的智慧物种来说,没有什么是没看过的。   出于对人类的利益,巨龙知道自己应该移开视线,但是他觉得这个人类拥有很漂亮的躯体,于是顺从了自己的想法,他聚精会神地看着。   人类和龙类都很坦然,一场有关睡眠地方的争论,就这样消散于无形了。   “今天你要回家吗?”   巨龙观赏完荆榕的换衣行为后,友善地表示:“我要出门上班了,我可以把你捎上去。”   荆榕说:“好,我就在家里等你。”   巨龙见到他并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耐心解释:“我是说,我可以把你捎回你在外边的家。”   荆榕说:“我没有家,你已经把我抢了过来,你这里就是我的家。”   这个人类展现了超乎寻常的勇气和坚持,巨龙欣赏这样的坚持,他不再讨论这个话题。   巨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翅膀:“也好,那么我去上班了,很可能好几天不回来,如果你感到恐惧或者无聊,你可以开启深渊底部的传送点。”   神出鬼没的626在此刻出现:“上班?这条龙什么时候上过班?”   世界的恶龙显然因为人类的存在,拥有了一些偶像包袱,今天决定好好上班当BOSS了。   荆榕说:“好的,那么我在家里等你回来,我会给您准备好晚餐。”   “晚餐?那是孱弱的人类才需要的东西,世界的恶龙不需要晚餐这种可爱的东西,如果你想在我身边呆着,那么请你记住这一点。”   巨龙对这个狂妄的人类进行了警告,接着把人类小心翼翼的送回了卧房中,准备出发上班了。   如果龙类也有领带,那么此刻,巨龙一定在整理自己的领带。   “等一等,尊贵的恶龙先生。”   荆榕叫住了巨龙,眼神清定:“还有一件事没做。”   巨龙回过头。   荆榕的视线十分平常:“靠近一点。”   巨龙犹豫了两秒,接着他冷酷地靠了过来。   荆榕伸出手,轻贴在龙吻的地方,接着他侧过头,在巨龙颊边印下一吻。   巨龙:“!!!!”   巨龙停在原地,深深地注视眼前这个人类。   人类竟然敢给他一个吻!   这是整个恶龙的传说里,闻所未闻的事!   可恶,这个人类一定是想迷惑他,他不能上这种当。   巨龙清了清嗓子:“虽然你不是公主,但念在你是初犯,这次我不惩罚你,希望你约束好你的言行,人类。”   荆榕眼底带上一些笑意:“知道了,下次连早安吻一起给你。”   巨龙:“!”   巨龙飞快地飞出深渊。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跳变得格外的快,和第一天看到彩色泡泡的心情一样。   “那是什么?”   “那是……那是……”   地狱副本门口,已经接近绝望的人们忽而清醒了。   他们听到了从高空中传来的龙吟,同时,历时将近一个月,他们终于看到了深渊之主的样貌。   整个大地都在震颤,巨龙威严的视线扫过整片大地,他的身姿高贵无双,龙翼展开时,遮天蔽日,带给人悚然的震撼。   与此同时,副本场地的BGM也变成了神秘高贵的古典乐。   “来了来了!天哪,它居然从深渊里出来了!我们是怎么触发的?”   副本里的人面面相觑,“有谁做了什么吗?”   “不知道,我们好像做的和平常的一样……”   有个法师怯怯的,他犹豫地提议道,“不管怎么说,我们上!”   巨龙苏醒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世界的各个角落。   尽管没有人知道,巨龙的触发方式是什么,但所有人都奋不顾身地冲了进来。   副本同时在线人数已经高达二十万人。   莱恩哈特小队的精神也为之一振。   他们这几天声望跌了不少,士气低迷了很长时间,尽管排位没有任何变动,但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种种事情仍然让他们抬不起头。   “今晚就发攻略!”   莱恩哈特定下死命令,“摸清楚它的攻击方式和弱点!首杀一定要是我们的!”   所有人都特别兴奋,冲入副本,尝试着用任意方式对巨龙进行攻击。   而巨龙今天也一直没有回到深渊里。   但事情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顺利。   十二小时内,他们单单是要追上巨龙的脚步,就已经很困难了,不要说造成攻击伤害。   副本的地图非常大而复杂,根据观察,巨龙一直在以一个固定的路线在天空中游动。   “可恶,这样岂不是只有天使族可以攻击到他们!”   天使族可是早已落后版本了,首杀队伍中并没有编入天使,众人立刻变得束手无策。   天使族一夜之间变得无比抢手。   恶龙的群聊中。   【同伴·波塞冬之子·刻托:昨天那位兄弟,今天怎么没有发言了?已经被勇者找上门了吗?】   巨龙看了看群聊,又看了看离自己还有十万八千里的勇者小队,它在一个山头附近停了下来,开始等待他们。   这个班上得过于悠闲了,巨龙都不需要停止时间。   巨龙高贵冷酷地回复:“我在上班。公主在洞里。”   【同伴·波塞冬之子·刻托:真的假的,抢来了公主,竟然还出门上班!我们恶龙应该是好吃懒做的,在洞里睡大觉!】   巨龙看到一队勇者跟上,他缓缓吐出一口龙息,将他们烧死,随后将装备们用尾巴扫入深渊。   他和那些好吃懒做的龙可不一样。   他家里有一个公主要养。   巨龙接着打字,格外的冷酷:“我并不会因为爱情停住脚步。我是世界第一的恶龙,当然要辛勤工作。”   【同伴·又在啃世界树·尼德霍格:赞同。恶龙的事业心是第一重要的。】   说着,他又看到一个人骑着飞天坐骑上来了,他用爪子把那个人拍下去,并抢走坐骑。   巨龙心里暗自思忖,这个东西很不错,他的男公主以后可以骑着它自由出入深渊。   毕竟男公主连传送点都不会开,既然如此,送他一个这样的坐骑似乎不错。   与此同时,地上一个失去了坐骑的勇者正撕心裂肺地叫着:“啊!我的飞天坐骑——太过分了!”   一天的时间,巨龙迅速地通过人类的勇者们完成了批发式进货。   各种属性的衣服,都来一件,以免下次人类又想在熔岩上睡觉。   各种各样的法杖,都来一根,以免人类在深渊里掉了血,他可不会治疗术。   高属性的顶级武器,也搞一点,人类到现在还装备着攻击力20的铁剑,以后出去了,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不论如何,这是他抢来的第一个公主,虽然是假的,而且他迟早要送他离开,但是他不允许人类以后出去了也要受欺负。   巨龙只要一想到人类是如此的柔弱,就对目前人类的装备越来越不满意。   深渊之下,荆榕正在做小蛋糕。   626说:“在你打发奶油的这个过程里,世界的巨龙已经打开你的装备面板一百七十七次。”   荆榕说:“我知道。”   他仿佛听见了来自深空中的,巨龙的恨铁不成钢的叹息。   偶尔还有嫌弃的叹息。   “这个不够好,那个也不行……算了,再抢一百个人吧。”   大世界里哀鸿遍野。   “造孽啊!!这是哪里来的劫匪龙!太可怕了!”   “大家都说说今天丢了哪些武器,我丢了三把专武!心都在滴血……”   “它还不如不出来呢,我已经哭了三个小时了,他把我的锅都抢走了!”   ……   时间指向晚间七点。   巨龙已经出来工作了十个小时,但是巨龙还没有想好什么时候回家。   世界第一的冷酷巨龙是不是应该连续工作几天几夜再回去?   是不是应该在雪夜里浑身燃烧着,并战损着回家?   巨龙有些被第二个想法诱惑到了,他觉得那样一定很帅气,并且一定能给人类剧烈的震撼。   但是巨龙还没有来得及实行这个计划,就被一阵香味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食物的香气,来自深渊深处。   “卧槽,好香,这是什么东西的香味?什么人在做饭?”   副本里,大量的人同时闻到了这个香气,馋虫瞬间被剧烈地勾出——   这个世界中的速成食品有很多,而且有很多药水都是填补饥饿值的,几乎没什么人会点做饭技能了。   有一些勇者小队里配的辅助,可能会点做饭技能,因为热乎乎的食物在某些极端环境下,可以提高全队的精神值。   但穷尽最优秀的辅助和最高的做饭天赋点,他们都没闻到过这种惊人的食物香气。   626也受不了了:“天哪!兄弟,你在饭里放了什么魔药!我所有的数据都在大叫着想吃饭!”   荆榕用勺子搅拌着面前的巨大汤锅,说:“什么都没加,这是游戏白值的效果。”   荆榕晃了晃手里已经空了的宝瓶药水。   荆榕的人物面板中,攻击、闪避和策略早已是正无穷,只有一些技能值还停留在普通满格水准,比如一般人不会点的厨艺和制造、动物驯化。   这些都是一些休闲技能,很被世界中的勇者所瞧不起。   626很震惊:“你不会点了……”   “是的,我点了厨艺。”   荆榕说,“现在我的厨艺是宇宙第一了。”   626颤抖着点开世界频道。   就在一分钟前,世界频道中刷出了一个不起眼的消息。   【勇者[荆榕],使用了宝瓶药水,厨艺增加一千倍,恭喜该勇者获得世界称号[宇宙至味制造者]】   【宇宙至味制造者】   【宇宙至味制造者:拥有全宇宙最顶级的厨艺,所有的食材经过你的手,都将绽放出最大的生命力,你烹饪出来的食物将使大地回春,连至高的存在,都会被你诱惑。】   “什么东西?有人拿宝瓶药水点了厨艺?”   “不可置信!难以相信!”   世界中的人也纷纷发现了这件事,他们无一例外都进入了疯狂,“绝品的宝瓶药水!他如果点了攻击或者破防,是不是就能拿下首杀了!”   “这个人是世界的叛徒!他身为勇者,竟然不将所有的力量拿去抵抗恶龙!只有前线的勇者累死累活一个多月!我要杀了他——啊啊啊啊——”   626说:“你的世界声望又上升了,当前已经到了世界第二十名。”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人将荆榕加入了追杀名单。   他们不能理解一个不杀恶龙的勇士,更不能理解一个将厨艺点到了满级的人。   世界频道中充满了污言秽语,还有针对荆榕本人的诅咒。   626说:“有人正在捣毁你的小药铺。他们把一个多月拿不到首杀的愤怒全部发泄在了你身上。”   荆榕的声音很放松:“随他们去。”   大世界里的执行官在乎的事很少,外边的人在他眼里,并不如一群蝼蚁重要。   荆榕煮好了今天的饭菜,顺手又给626做了一串数据饭,随后就坐上沙发,打开秒表。   离七点十分还有五秒。   五。   四。   三……   三还没倒数完,一个巨大的黑影冷酷而矜持地停在了荆榕面前。   巨龙金黄的眼睛看着荆榕:“我下班了。”   荆榕抬起手表,声音柔和:“我已经等你下班十个小时了。”   巨龙的爪子颤了颤。他不动声色地说:“我也才出门上班十个小时。”   荆榕说:“是的,所以从你离开的那一刻,我就开始等你了。”   人类的诡计!没有新意的情话!   巨龙立刻在心中给自己敲警钟,但警钟还没敲完,荆榕就将一个和他的身体差不多大的盘子推到了他跟前。   “吃饭吗?锅里还有。”   巨龙:“。”   巨龙:“吃。”   实在是太香了。   这个人做饭实在是太香了。   *   “报告领队,已经查明香气的来源是深渊之下。”   前来报告的勇者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是那个人,他还活着,而且把厨艺点了两千倍……”   “坐标?我要他的坐标。”   莱恩哈特瞪大眼睛,“这不可能,他不可能还活着,巨龙的呼吸都能烧死他!”   “但情况的确是这样……”   勇者打开了暗杀名单。   世界暗杀榜中,荆榕的ID已经光荣上升到了第一位,想杀他的人在今夜到达了二十万,坐标也得以公开。   【荆榕,人类男性,坐标[8833,97,-10000]】   所有人都被那个全世界唯一负的坐标值深深震撼了。   那代表着一个人垂直空间里的坐标,即这个人,现在正处于地下一万米的地方。   那是深渊的所在,BOSS的位置,巨龙最近的位置。   作者有话说:   巨龙的男人.jpg 第34章 无尽深渊恶龙   荆榕问:“菜肴还合您胃口吗?”   巨龙威严金黄的眼睛闪烁着压抑不住的光彩,完全被香到迷糊,但他的表示相当谨慎:“非常不错。”   他看了看面前山一样大的锅和碗,觉得人类给一条龙做饭,一定非常辛苦了。   为了表达对这种辛苦的回馈,他非常自然地拿出了今天缴获的9999件装备。   之所以只有9999件装备,是因为巨龙外出时的装备格只有9999个,已经达到了系统的上限。   巨龙将这些装备全部堆放在卧室的地面上,表示:“你做的饭非常美味,作为对你的奖励,这些东西里,你可以挑喜欢的拿走,这都是我今天上班的战利品。”   荆榕看了看卧室里多出来的海量装备——这些东西多到差点把他淹了,好在巨龙不动声色地伸出了爪子,把他护在了一边,没有让荆榕被碰到一丝一毫。   荆榕看了看,表情没什么变动,但说道:“多谢。”   巨龙对这个结果感到很满意:“那么我回深渊里去洗澡了,我需要尽早休息,你要知道,恶龙上班是很辛苦的。”   荆榕唇角勾出一点笑意:“嗯。要一起洗吗?”   巨龙:“!!!”   巨龙的瞳孔再度放空。   这个人类实在是、实在是太放肆了。他活了几万岁,第一次被一个只活了二十多年的弱小人类提出一起洗澡。   荆榕见他不回答,眉目平静地说:“我有一把攻击20的铁剑,可以给你搓澡,每一片鳞片都会打磨光亮。”   巨龙瞳孔地震:“!!!”   每一片鳞片都打磨光亮!!   那他岂不是会成为一条光亮闪闪发光的恶龙,这也太色情了吧!   眼前这个人类太邪恶了。   恶龙被邪恶到了,他立刻钻入了深渊底下,躲入岩浆中缓了缓。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恶龙们的群聊。   他梳理了好半天字句,才在群聊中进行了发言:“今天,我的公主竟然说。”   群里沉寂了半分钟。   【同伴·今天的世界树好硬·尼德霍格:快说,小心我顺着时空轨道来杀了你。】   【同伴·今天也有九个头·拉冬:快!说!为什么说话只说一半!】   等到了回复,巨龙才继续说:“他说、他说,要给我搓澡,每一片鳞片都会打磨光亮。”   又是半分钟的沉默,群聊里的恶龙们齐齐倒吸一口凉气,随后发出悠长的叹息。   【同伴·今天的世界树好硬·尼德霍格:太色!情了,受不了了,我要继续工作了。】   【同伴·九个头缠在一起了·拉冬:好!!色!!情!我的天哪!人类竟敢说这样的话!别逼我羡慕得发狂!】   【同伴·波塞冬之子·刻托: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他竟然如此、如此大胆!太可恶了,等等,为什么是‘他’?】   巨龙揣着爪,意念打字说:“因为是男公主。”   【同伴·波塞冬之子·刻托:!!兄弟,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男公主,你可要小心啊!你的这位公主表现得太大胆了,我想他可能是勇士假扮的公主!】   其他龙也有所反应:【对对,从来没有听说过男公主的存在。这么一想,他一定是勇者假扮的!】   【有更清晰的照片吗!】   巨龙想了想,偷偷爬上深渊看了看。   荆榕已经换上了睡衣,端着一个小蛋糕,靠在沙发中单手打游戏,一边打,一边跟一个看不见的东西说话,巨龙想那是荆榕养的守护灵。   这并没有什么奇怪,这个世界有很多人会养随身灵宠。   626说:“他在看你,并且举起了相机,他要给你拍照并发在群里了。”   荆榕用意识轻声但快速地:“让他拍,但是紧急排查一下我跟那些龙有没有什么渊源。”   626意识到了这件事的紧急程度,它立刻黑进了巨龙的群聊中,同时对比着每个龙的ID和荆榕的过往世界资料。   626:“妈的——好兄弟,你有没有可能和他们每个龙都有渊源,我的资料重合率怎么显示百分百啊!”   荆榕对此毫无记忆:“真的吗?我不记得了。”   626看到了执行局发来的资料,眼前一黑:“你很有可能守护过世界树,你给过黑龙尼德霍格一刀……在另一个世界里,你还抢过一次它的食物——你引渡了一万个它曾经要咀嚼吞噬的怨灵。”   荆榕:“。”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626说:“拉冬……呃……因为曾经的神界许多任务都与金苹果有关,你抢过他的金苹果。五千个。”   荆榕看着手里的金苹果派,再度沉默。   这是他在大世界里喜欢吃的水果之一,休假之前他经常随意进货,他能保证每一次进货都留下了钱。   626把资料翻得哗啦哗啦响:“波塞冬之子刻托……你和他倒是没有什么直接的渊源,但你当东方龙时,曾经在位面龙族人气投票中压过了他,让西方龙颜面尽失。而且最可恨的是你只当了几个世界时的龙,后来就消失了,他们到现在还在找一条来自东方的冰龙。”   “利维坦,呃……你……”626艰难地发出声音,这些文字都有些不忍卒读了,“它曾经被你用作武器,而且是随手的,它被你拽着尾巴拿起来抡……敲碎了一座冰山。”   626也是第一次读到这么多荆榕的大世界信息,它觉得荆榕的行为简直是灭绝人性,格外残暴!   被全龙族通缉都是应该的!   荆榕:“。”   荆榕说:“删掉他们的记忆。”   626的眼中闪烁着真诚而晶莹的泪花:“我?”   让他一个弱小可怜无助的小系统,去删了那些每一个都是大世界神灵和BOSS级别的家伙的记忆?   还不如叫他表演后空翻呢。   626:“我只能在你的过往资料中加入大量的马赛克。兄弟我只能帮你到这了,你自求多福吧。”   说完,626“嗖”地一声就跑了。   荆榕:“?”   他神情镇定。   事已至此。   只能先吃饭了。   荆榕又挖了一勺苹果派。   与此同时,巨龙多次调整了角度,终于拍到了他认为完美的一张图片,发在了群里。   图片中,人类的青年黑发黑眸,穿着柔软宽松的长袖长裤睡衣,靠在沙发上吃点心。   睡衣质地薄而柔软,隐约能看到紧致的肌肉形状,而人类的神情安稳平和,视线清锐。他是那样的柔和与孱弱,连头顶的灯光太盛,都怕刺伤了他。   多么好的一个人类公主啊!   这张图片获得了龙们的一致称赞。   【同伴·波塞冬之子·刻托:仙品,这是绝对的仙品……天哪,我不敢相信你竟然有这么好的运气,美丽、柔弱、勇敢,这个人类绝对符合公主的一切特征!】   巨龙十分谦逊:“我说的是吧。”   【同伴·今天的世界树好硬·尼德霍格:他说得不错,这的确是个长相很完美的人类……但是我怎么感到一些眼熟?】   【同伴·守护金苹果·拉冬:其实我也是……伴随着美丽而来的,还有一种久违的恨意和恐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同伴·不再潜水·利维坦:我也一样……】   恶龙们都开始仔细思索,无数道凛冽的视线跨越时空,汇集到群里这张照片上。   巨龙:“我的男公主有什么问题吗?”   无龙回应。   几分钟后。   【同伴·咬碎世界树根·尼德霍格:我想起来了。他妈的。】   【同伴·不再潜水·利维坦:我也想起来了。】   【同伴·守护金苹果·拉冬:我他妈的也想起来了!那个强盗!那个窃贼!他打劫了我五千个金苹果!五千!个!他还给我留下了钱,金苹果是可以用钱买来的吗!】   【同伴·不再潜水·利维坦:他曾经用我砸碎了一座冰山……那个可恶的人类!那是我这辈子最丢脸的一刻!】   所有龙彼此确认着细节,核对着那个可恶人类的样貌。   对上了,全部对上了。   黑发黑眸,这个人类肆无忌惮到进入每个世界都不改变样貌和姓名。   所有龙一齐艾特巨龙。   “好兄弟,虽然很遗憾,但我们不得不告诉你这一个悲惨的事实。”   “你的男公主是一个邪恶的坏蛋人类!我们龙族与他有着血海深仇,他为非作歹,作恶多端,这一定是人类派来的勇者,他在伪装!他一定别有目的地接近你!”   巨龙:“!”   巨龙:“!!!”   巨龙是一条冷静理性的恶龙,他并不会听信一家之言,而是会审慎地对待每一条信息,他说:“我不是很能相信,他看上去那样的柔弱,他的血条只有10。”   “伪装!那一定是人类的伪装!”   利维坦愤怒地在大世界中下载了一些资料,上面都是龙族对此人的通缉资料和控诉。   巨龙将这份资料下载了下来,同时其他人也纷纷下载了。   只是这份资料有些不同。   每一张照片上都欲盖弥彰地打了透明马赛克,资料中也隐去了这个罪大恶极的人类的姓名。   比如:   【1134世界时,[??]进入金苹果园,他[?]了金苹果,并留下肮脏的金钱。】   【4577世界时,[??]抓住利维坦的[??],对着冰山[??]】   【21世界时。[??]走进尼德霍格的饭盆,[?????],等尼德霍格回来时,饭盆已经空了】   每一张案发现场的照片的人脸也都被马赛克了,而且利维坦被倒提着的样子也被打了马赛克,似乎是出于某种不忍。   利维坦:“这他妈的是谁打的马赛克!怎么变得更邪恶了啊!”   利维坦:“我已经出离愤怒了!”   尼德霍格:“我已经出离愤怒了!”   利维坦:“我已决定跨过时间与空间前来!兄弟,你撑住!一定不要被勇者偷袭了啊!”   其余龙纷纷附议:“对!兄弟,你一定要撑住,我们这就来!”   巨龙还没来得及说话,群聊里瞬间空无一人。   片刻后,群聊里传来一句遥远的:“啊?为什么还要从零级开始练级啊?”   接着彻底无声。   世界新人频道中接连显示出几条新的注册信息。   [新人尼德霍格完成了注册!]   [新人利维坦完成了注册!]   [新人拉冬完成了注册!]   如果有人停下来观察,应该能瞬间发现这几条信息的重量级,但新注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根本没有人会去看新人频道。   巨龙看着空荡荡的群聊,将资料进行了反复的观看。   因为马赛克的存在,他觉得,有关这个罪大恶极人类是不是他的公主的问题,还有待商榷,比如还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   他的公主血条只有10,而且根本无法使用一条龙来击碎冰山。   巨龙充满信心,认为他的兄弟们一定是弄错了。   尽管如此,巨龙还是具备智慧的谨慎,他又爬上了深渊。   他的男公主已经吃完了餐后点心,正在用电视打游戏。   巨龙是知道这种连接电视的游戏的,他以前也玩过几个,不过都是电视中自带的游戏,一般是俄罗斯方块和扫雷。   但是人类现在玩的游戏不太一样。   巨龙仔细观察,发现地上多出了一个游戏机和两个游戏手柄。   其中一个游戏手柄……大概有一张床那么大,它被平放在地面上,而其他的装备都被清走了。   巨龙的爪子又轻轻颤动了一下。   他觉得,这么大的游戏手柄,世界上不会再有其他人可以使用了。   这必是给世界的巨龙制造的游戏手柄!!   巨龙把爪子搭在沙发上,按捺住心情,不动声色地问:“人类,你还不睡觉吗?”   荆榕感受到了巨龙的到来,他非常自然地往后靠,靠在巨龙的爪间:“我在打游戏,你要一起吗?我为你做了一个游戏手柄,要不要试试看?”   人类的脖颈柔软白皙,就这么毫无阻挡地暴露在巨龙的视野中,还有爪前。   他的龙爪可是能够劈山削海的存在。   巨龙又开始感觉自己的龙爪痒痒的,那一点似有似无的温热让它的呼吸都放轻了。   巨龙说:“什么游戏?”   荆榕说:“我喜欢的一些游戏。”   巨龙于是爬上卧室,和荆榕并排坐下。   他感觉到自己的龙翼落下来时,不小心把人类裹住了。他还没来得及收回龙翼,人类就已经安然靠在了他的龙翼上。   这个感觉……令龙心跳加速。   荆榕一边专注打着游戏,还在顺着他的骨翼,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着,他的指尖也很轻软,带着某种神奇的魔力,连整个龙翼都好像要冒出痒意和热气来。   荆榕进行了一些游戏设置,忽而带着笑意问他:“你不看看手柄的说明吗?”   巨龙爪尖一紧,他佯装不在意地说道:“我已经看过了,人类。”   说完巨龙赶紧打开物品栏。   【巨大的游戏手柄·绝品】   【巨大的游戏手柄:热恋中的人类为他的某个不可言说的恋人制造的游戏手柄,它通体黑色,由刚性黑曜石做成,当你看到这个颜色,回想起他眼睛的颜色吗?】   巨龙立刻想起了人类眼睛的颜色。   乌黑清亮,仿佛有着令人着魔的力量。   “你要什么ID?”   荆榕问道。   他正在进行一个双人游戏的设置,正进行到了选ID的环节。   荆榕的声音很温柔:“我还不知道你在这个世界的名字。”   巨龙思考了一下:“我没有名字。我是BOSS。可能我的名字叫世界的巨龙,当那些人进入我的攻击范围时,他们会看到他们正在攻击世界的巨龙。”   他也刚刚想起,自己并没有尼德霍格或者拉冬那样的名字。   荆榕说:“你想要一个更细致一点的名字吗?”   巨龙想要。   巨龙非常想要。   如果有一个更炫酷的名字,他在龙族一定会更加的名声大振,一定会有更多厉害的人来挑战他,他的上班生活也可以变得更加刺激。   但是高贵的巨龙不能这么轻易地表达出自己的需求,他于是垂下金色的眼眸,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人类。   人类已经在挑选了。   荆榕用游戏手柄选着字符,一边看一遍在脑子里过着词:“A,你喜欢这个字母吗?你的属性是火与岩石,艾什?太普通了。亚连怎么样?”   巨龙表示他可以汇报更多一些:“这是什么意思?”   “亚连,苏格兰语里凯尔特人里的一个名称,意思是高贵、正直与英俊。”   荆榕选定这个单词,勾了勾唇角:“同时也有小岩石的意思。”   巨龙:“!”   小岩石!   一个名字同时具有高贵、正直、英俊,和小岩石的意思!   巨龙委婉表示:“我也很喜欢灰烬。”   荆榕说:“这很好办,你就叫亚连·艾什,这是一个很高贵的名称。”   巨龙没有办法挑剔,这太完美了。   他勾着爪子,看荆榕给他选定了这个名字。   很快,全世界的玩家看到了系统的公告。   【亚连·艾什已在世界上诞生!】   【亚连·艾什已在世界上诞生!】   他们第一次看到一个新注册的ID会被挂在世界系统中,所有人开启了好友名称搜索,却没有搜到这个ID。   所有人都感到迷惑不解:“亚连·艾什是谁?”   获得了新名字的巨龙很快将自己的BOSSID发给了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同伴们。   【正在练级中·尼德霍格,等级8:收到,这个名字很完美】   【拉冬·等级23:收到,很快去你家解救你!尊贵的巨龙之亚连·艾什!】   【利维坦·等级5:楼上为什么练级这么快?】   【拉冬·等级24:因为我吃人。】   恶龙们的群聊继续在游戏世界进行着,大家一起发出了沉默的赞赏。   原来他们还可以吃人。   深渊之下,626已经要汗流浃背了。   “哥,想想办法,我们马上要被吃了。”   “哥,求求你给条活路,我还是个年轻的小系统,我还没有尝过顶级数据串的滋味……”   见到荆榕一直不说话,显然也在分神思考,626不禁燃起了一线希望:“哥,你有办法?”   荆榕说:“没有。”   626:“……”   他说:“他们都是我老婆的网络好友,我不能伤害他们。”   626眼前一黑:“完了,我们要被吃了……”   虽然执行官看淡生死,但它还是不想死的,毕竟它没有办法把一条龙拎起来抡。   626已经开始思考提桶跑路,这个休假休得太可怕了,但还没有来得及跑,他被荆榕拽了回来。   荆榕很平静:“保持希望,静观其变。我想他们升级还需要一些时间。”   他继续平静地和巨龙一起打游戏。   巨龙还没有玩过这么好玩的游戏,打得十分专注。   在一个技能CD的空隙,巨龙想起群聊里的内容,扭过头,观察他身边的这个人类。   他的兄弟们已经要准备来解救他了,但他觉得这个人类并不是假扮公主的勇士,也并不邪恶。   为了给兄弟们一个交代和承诺,他必须要拿出一点证据。   荆榕仍然靠在他的龙翼上,细碎的黑发垂落在耳侧,俊美又宁静。   他的双人对战游戏打得非常优秀,每一个技能的衔接都无比顺滑流畅,这一点对巨龙来说也十分惊喜。   毕竟在外面的世界里,有这种操作水平的勇者几乎都不多见了。   巨龙注视着他,说道:“我想邀请你真实地战斗一下,可以吗?”   荆榕抬起眼,像是有些意外:“好啊。”   他从他的龙翼中站起身,在装备格中抽出他的铁剑。   巨龙对他的勇气和直率进行了赞赏,他公平地说:“你可以使用一些别的武器,比如我掠夺回来的武器和法杖。”   “都是别人的,我不喜欢用别人碰过的东西。”   荆榕眉目淡静:“就这样吧。”   巨龙的爪子又动了动。   事已至此,他已经完全确信,这是真正的公主,而不是勇士假扮的公主。   真正的公主就是这样爱干净,眼光独到,有自己的坚持。   没有邪恶的人类可以拒绝一把神级专武。更何况,眼前的人甚至没有用宝瓶药水加攻击力。   荆榕持剑的姿势倒是像一个天生的勇者,而且不属于人间,他就那样握着那把生锈的铁剑,让铁剑都变得犹如神兵。   巨龙宣布:“我们采用回合制,你先来。”   “好的。”   荆榕说完,一个飞身向前,铁剑毫不犹豫地向龙翼劈砍过去。   他的剑很快被震得弹了回来,掉在了地上,铁剑碎成两半。   荆榕握住自己的手腕,垂下眼,轻轻喘了几口气。   626:“………………”   626又要崩溃了:“你不会在表演被铁剑震了手吧,执行官大人?你知道龙骨是最坚硬的部位,特意只用了一成力量吧?”   巨龙亚连对此一无所知,他欣赏地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黑发人类:“你的身法很漂亮,但是你的力量还不够。”   荆榕按着一只手腕,赞同地点头:“是的,我和你比起来,仍然十分弱小。”   巨龙注意到了他的伤势,一丝心疼掠过眼底。   但他是不会这么快放弃的,这是一场公正的比试。   荆榕也说:“到你了。”   巨龙伸出一根龙爪。   龙爪美丽而尖锐,带着汹涌的巨大力量。   巨龙亚连把其他几根爪子缩了回去,保留一根龙爪,用爪尖戳了戳面前的人类,随后立刻缩回手。   荆榕低吟一声,立刻倒地,苍白的嘴角冒出鲜血。   626:“不是吧兄弟!!”   荆榕无视了它的咆哮,闭上了眼睛,脸色苍白,好像晕了过去。   626彻底崩溃了:“你装晕!你竟然装晕!执行官的尊严在哪里!执行局的面子在哪里!天哪……太茶了!!”   它的统生再度遭遇了大崩塌。   而最令626担忧的事情发生了。   巨龙亚连看了看自己的爪子,又看了看地上晕过去的人类,眼底闪过一丝怜惜。   【巨龙的怜惜】   【巨龙的怜惜:眼前的人类血量只有10。不论外界如何说,他都已确定,这就是真正的公主,他是如此娇弱,以至于需要被保护起来,他不可能是一个邪恶的坏蛋。】   作者有话说:   626:我的休假生活真的水深火热 第35章 无尽深渊恶龙   荆榕闭着双眼,面色苍白,倒在地上无声无息。   系统面板显示,巨龙的戳戳给他造成了两百点伤害,不过荆榕没有被刷回复活点的原因是,他使用了一个持续治疗的药草,以此让自己的血条没有触底。   血滴滴答答顺着他的衣服流淌下来,滴落在地上。   巨龙的视线认真地落在他身上:“对不起,我给你造成了伤害,我这就来治疗你。”   接着,荆榕听见了卧室里惊天动地的翻找声,巨龙先是找到一个法杖,随后察觉自己是火系与岩系的,并不会用法杖,于是扔到了一边。   片刻后,巨龙又找到一瓶治愈之光药水。   【治愈之光·珍品】   【属性效果:立刻回复所有的力量与生命值】   巨龙亚连·艾什对[荆榕,人类]使用了治愈之光。   万物回春的力量覆盖了人类的躯体,伤痕立刻愈合,血液重新涌动。   巨龙将人类小心翼翼地捧在爪心,观察着他伤口的修复。   荆榕坐在他爪心,抬起头,虚弱地对他笑笑说:“我没事了,不用担心。”   他的脸色仍然苍白,漆黑的睫毛细碎生光,即便没有什么神情,也轻软脆弱得好像一片羽毛。   626此刻已经崩溃死机。   巨龙长久地凝视着他,说:“你的身体还是很虚弱,你应该卧床休息。”   荆榕说:“没有关系,我还是会等你回来吃饭。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公主应该是要有仆役的,但是巨龙亚连想起来,自己抢公主的时候,忘了把那些仆人一起抢过来照顾公主,实在是失策。   巨龙又在卧室里翻找了半天,然后拿出了一个……   公主床。   【公主床·绝品】   【出现在旷野中的神秘商人随机售卖的品类,它还很崭新,没有被使用过。而且,这是一张双人床。】   他的男公主洁癖很严重,这张床应该没有问题。   巨龙小心翼翼地将人类握在手心,然后放在了公主床上:“你睡在这里就可以了。”   他随后又添加了一句保证:“是新床。”   荆榕被放在了床上,他靠着床头稍微坐起来一点,唇角还带着一点血迹。   他的眼神很诚挚。   “我的手也有点抬不起来,我可以请您帮我换一下衣服吗?这张床太好了,我不想用沾满尘土和鲜血的衣服弄脏它。”   巨龙勾了勾爪子,犹豫了两秒钟后,立刻感受到了这件事的义不容辞。   他的男公主持剑的右手无力地垂落在一侧,露出白皙的手腕。   虽然巨龙并不知道这双手可以拧断同体积三倍的人的脖子。   巨龙亚连的双爪十分灵活,但是毕竟太大了,爪尖也太过锋利了,它正想为荆榕解开衬衣扣子,但是不小心直接把衬衣整个划破了。   巨龙:“。”   巨龙立刻收回爪。   荆榕看着自己大敞开的领口,又抬起头望向巨龙,眼底是一些若有所思的神情,看得巨龙的心怦怦直跳。   眼前的人类的确拥有着一副十分美好且充满诱惑的肉/体,肌肉密度极高,外表清俊颀长,却充满着令人欣赏的沉敛的力量感。   荆榕问道:“不继续了吗?我可能没有办法靠自己脱裤子。”   邪恶的人类!   怎么会有人类把这句话说得如此平静自然。   巨龙继续伸出爪,但这次它看着自己的利爪,有所犹豫。   他太大了,有些害怕伤害到公主。   巨龙还在斟酌如何下爪。   荆榕却看了看他,只等了一会儿,用还能动的左手去解腰带,因为不是很顺手,他的动作透着一种不精确和凌乱。   巨龙都要屏住呼吸了。   他的人类男公主很快完成了这一项工作,神色平静好像没事人一样,又艰难地换上了睡衣,拉过被子躺了进去。   巨龙感到了深深的吸引力,他为这种吸引力感到一些雀跃,因为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体验。   他还想要这种快乐停留久一些,但是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他于是说:“我去上班了。”   荆榕在被子里探出一个头来,还是和昨天一样,唇边勾起一个浅笑,说:“我等你回来。”   巨龙又没有声音了,飞快地飞了出去。   巨龙同时打开群聊,告诉他那些正在练级的同伴们。   【世界的巨龙·亚连艾什:我的朋友们,我的公主受伤了,正在养伤。我可以确定他不是你们说的那个邪恶的人类。】   巨龙发送了一个对战纪录。   【人类向巨龙发起了攻击,巨龙受到伤害0,人类受到龙翼反伤5.   巨龙使用戳一戳,击倒了人类,人类陷入了昏迷!!!】   对战记录清清白白,铁证如山,巨龙可以保证自己完全没有放水,他可是把人直接戳到昏迷了!   【同伴·停止练级开始打卡拍照·尼德霍格:果然如此么?倒是有几分可信。】   【同伴·拉冬·LV88:啊啊啊啊我正在挑战一只丑陋的蜥蜴巨怪!不要打扰我升级!我马上就能到一百级了!!】   【同伴·在地图中迷路了·刻托:我完全相信你的公主!他是那样的好看,这样的美丽我只在多年前,一条人气战胜过我的冰龙身上见过……有人看见利维坦了么?】   片刻后。   【同伴·利维坦·人类:我亲爱的战友和兄弟们!我转职了,现在已经是人类了!我现在也完全相信了,公主不会是假的,因为人类是真的很弱啊!】   【同伴·刻托:看看人。】   利维坦在群聊中PO出了自己当人的照片:他选择成为一名古铜色肌肤的彪形大汉,并相信自己这样就不会被当做武器抡。   其他巨龙纷纷发出惊叹,没有想到在这个世界中还能有这样的操作。   利维坦流下了辛酸的眼泪:【一夜过去,我只有十级,已经被路边的霸王花打死四次,我的斗志已经被激发了!这个世界真是太有趣了!亚连,你真是一条幸福的龙。】   对于他们来说,游戏世界是如此新鲜有趣。   对此,尼德霍格保留了发言权。   尼德霍格是龙族中被做入游戏中最多的龙之一。   【同伴·尼德霍格·等级22:从前我只当过BOSS,却没有当过玩家,当玩家真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外面的世界真是太好玩了,我想我不会再回到副本里了,那一定非常无聊。】   巨龙很高兴看到同伴们在他的世界里玩得很快乐,这让他也感到无上的荣耀。   他给每条龙都赠送了一些礼物,随后继续上班。   巨龙亚连开始思考尼德霍格的话,有关无聊还是不无聊的问题,他开始频频念及深渊之下的人。   他的深渊太深了,地底除了黑暗与熔岩什么都没有。   他不知道他的公主会不会感到无聊。即便公主看起来很会打游戏。   几万年时间里,他是世界的巨龙,也是世界的主人,他早已看惯了许多事情,对于外出丧失了兴趣。   但他觉得,他或许可以放公主出门玩一玩,因为他是一条十分宽容大度的龙,他会替人类考虑到各种情况。   今天的勇者们比昨天要厉害一些。   这群首杀小队的人也并不是吃干饭的,一夜时间里,他们往队伍里拉入了大量的攻击型天使,同时装备了大量的高空性攻击武器。   比起昨天摸都摸不到,今天的勇者小队们终于能够造成一些伤害,但是还不够。   龙骨格外坚硬,而且具有40%的攻击弹反效果,叠加龙息的效果,队伍们一次又一次地失败了。   “没有办法。”   莱恩哈特从天空中重重地坠落在地上,咳出血来,满脸冷汗地说:“还是没有找到它的破绽,它的鳞甲防御太高了,要怎么样才能破巨龙的防呢?”   “比起这个。”牧师索图关注的是另一个问题,他打开全服仇恨排行榜,看着榜首的坐标,这个坐标,几天内已经被无数人刷了无数次。   “三天里,他的垂直空间坐标没有任何变化,只有水平空间有一些短暂的变动,但大多数都没离开那个范围。”   众人立刻开始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他们面面相觑。   “巨龙……在圈养一个人类?”   *   今天巨龙下班早了十分钟,因为他提早闻到了食物的香气。   荆榕抽时间制作出了一个巨大、可以让巨龙使用的餐桌,放上了无敌巨大号的餐具,其下铺上了精致高贵的桌布。   大桌两端尽头,放着他们彼此的餐盘。   今天的食谱是红酒牛肉,给巨龙的是一头二十吨的高等级整牛,餐盘周围铺满了金苹果和香草,诱人的香气充满了整个深渊。   巨龙围上餐巾,拿起刀叉,开始优雅的享用这道菜。   比起之前躲在深渊之下保持神秘,巨龙亚连发现自己好像已经习惯了和面前的孱弱人类处在同一个空间中。   这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巨龙用餐到一半,双爪交叉,龙眼凝视着荆榕。   荆榕停下手里的刀叉,问他:“有什么事情吗?”   人类的表情是如此的乖顺安稳,巨龙亚连感到自己的心痒痒的。   但是巨龙没有把这一层情绪表现出来,他沉稳而专注地说:“我想在深渊中,你缺少一些事干,或许会因此感到无聊。我将许你一段时间的自由,人类。”   他不再讨论有关是不是公主的话题,因为他已经认定了眼前的人就是公主。   只是对于伴侣的话题,巨龙仍然没有明确的回应,因为巨龙暂且还没有搞清楚什么是伴侣。   他双爪交叉,抵在吻部,金黄的眼睛冷静又凝定,认为自己的建议理性又充满权威,“书中说,人类需要自由。而我将给你完全的自由。”   荆榕抬起眼,一样注视着眼前的美丽龙类。和巨龙预想的不一样,他的人类男公主这次没有说邪恶的情话,而是很平常地点了点头,说:“好。”   就这样?   荆榕没有说别的话,反而让巨龙心底燃气一簇小小的、悸动的火苗,仿佛有什么无声的战争就此打响,让龙隐隐有些兴奋。   巨龙优雅而深沉地说:“外面的世界很美丽,你应该多去看一看。”   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体贴的巨龙,这也是给人类的奖赏。   荆榕点点头,仍然说着:“好,我会去看一看的。”   对话就这样平静地结束了。   饭后,巨龙宣布:“我将在这里加班,今天就先不去深渊底下了,那里的光线不好。”   荆榕面色淡然,问他:“在明天我出去逛逛之前,你要和我一起打游戏吗?”   巨龙表示了婉拒:“世界的巨龙不会连日沉迷游戏,不过我并不是在指点你,我认为孱弱的人类可以打游戏。”   说完,巨龙掏出一副小眼镜戴上,手边多了一本古典书籍。   书名:《恶龙的自我修养》,标签精准地卡在前三分之一,还有三分之二的内容没有读完。   坚定专心加班的巨龙,和荆榕隔了一张桌子那么远。   荆榕握着游戏手柄,顺手调亮了身边的灯光。   巨龙看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往光源的地方挪了挪。   几分钟后,荆榕又站起身,泡了一杯咖啡奶茶。   他今天穿的睡衣又换了,另是一套宽松的黑色长袖,巨龙说不出来,只觉得他这一身和他的发色与眸色对应上了,特别的好看。   巨龙又往荆榕的方向挪了挪。   一人一龙之间的距离缩短至三米。   巨龙不小心坐在了刚刚的餐桌上,餐桌发出了咔嚓的细微声音。   巨龙的脸不动声色微微一红。   荆榕好像没有听到这个动静,他修长灵巧的手指在手柄上翻飞,屏幕中的小人拿着一柄三角骨刀上下飞舞,操作精彩流畅,让人不禁挪不开视线。   电视的光映照在人类的脸上,映出线条深邃的轮廓,冷淡的眉眼微垂时格外性感。   巨龙感到自己对于人类的性癖正在像太阳黑子一般剧烈爆发。   男公主的眼下有一粒非常小的痣,可能只有一个像素点那么大,当人类的眼被光线照射出冷泉一样的光华时,这枚小痣就让整双眼变得格外生动,柔情如水。   巨龙咽了咽口水。   这回荆榕听见了这个响动,他没有抬头,而是把手边的咖啡奶茶递给了巨龙。   巨龙假装无事发生,用爪尖勾住了奶茶杯,沉稳地喝了下去。   626:“四十分钟了,龙龙的书还没翻过一页。”   荆榕说:“是吗?我也卡关了半小时了,一直在看他。”   荆榕毫不掩饰巨龙对自己的吸引力,这个人的审美之变态,626早在上个世界就领教过了。   626凑过来问:“这是什么游戏?你竟然会卡关。我看看……”   很快,626发现了异常:“这似乎并不是我给你下载的那一批游戏。”   荆榕说:“这是世界之窗里自带的一个游戏。”   世界之窗里只有几个游戏,分别是扫雷、龙蛛纸牌、消除方块。   除了这几个自带的游戏,还有一个图标写着《剑与深渊开发者版本1.0》   荆榕正在玩这款游戏。   打开之后,虽然并没有卡顿,但是页面的确十分的落伍,而且这竟然是个2D平面游戏,连NPC都还是像素小人,很像普通的页面游戏。   巨龙也注意到了他玩的游戏,他推了推眼镜,建议道:“这个版本十分简陋,或许还很掉帧,人类,你可以玩一些更好的游戏,比如龙蛛纸牌。”   荆榕说:“好的,不过我现在想玩这一款游戏。”   巨龙也只是建议,他十分欣赏公主对于自我想法的坚持,于是翻过一页书,又推了推眼镜。   他现在实在是非常想去恶龙的群里分享有关公主的一切。   可是现在聊天就太明显了,要是暂停了时间,会更明显。   “这是《剑与深渊》的最初始版本,也就是几万年前巨龙刚刚诞生的版本。”   荆榕一边看,一边对626说,“场景只有三个,BOSS的出生点,也就是深渊,深渊之外,还有旷野。”   画面没有上色,这是一个灰白的小游戏,任务流程也格外简单:操纵主角小人发现巨龙的房间,然后进入战斗。   小人所有的装备只有一把铁剑。   系统面板显示这个世界的完成度是100%,也就是说,巨龙在很久很久以前,已经打通了这个游戏。   626有些不敢置信:“他自己打通了,杀死自己的游戏?”   荆榕说:“看起来是的。”   他操纵小人起跳,时不时被突然降临的火焰烧死,片刻之后,又看到巨龙飞上了天空。   “看来这就是【龙息】的前身。”荆榕说。   626隐隐感到了什么:“这么说,巨龙是可以被打败的?因为他自己已经尝试过一次了。”   “所有BOSS都是可以被打败的,游戏的逻辑就是留出破绽,不论这个破绽有多么微小,但游戏的最终目的,是让玩家取得胜利,而不是让BOSS永远存在。”   荆榕说。   他操纵着小人,在屏幕前挑来挑去,等了一会儿后,地图上刷新出一朵花。   【野花:智慧+10,识破+10】   这个2D游戏里,连物品介绍都很简陋。所有的物品都随机刷新在外面的地图中,勇者可以随机搭配物品效果,以此不断尝试对巨龙发起挑战。   这个游戏版本十分简单,626甚至不用计算,一瞬间就得出了最后的结果:“你需要收集十朵野花,这样你的识破会变成100,可以给巨龙造成有效的伤害。”   荆榕不用626提醒,已经攒好了十朵花,来到了BOSS面前。   2D的游戏里,巨龙也画得非常简陋,一条黑红色的Q版巨龙出现在深渊之上,每隔三秒会张开嘴巴吼叫一声。   巨龙的吼叫震天撼地,每隔三秒中,天空中会伴随着降下带着陨石的火雨。   荆榕没有使用那十朵花,他将背包中的十朵小黄花拿了出来,凑成一个花束。   【花束】   花束没有名词解释,被做成了花束后,它甚至不具备任何的增益效果。   荆榕将花束放在巨龙跟前,随后任由小人被龙息烧死。   626赞叹道:“酷。”   荆榕对待游戏的态度一以贯之,他并不积极追求游戏的胜利,因为胜利对于执行官来说,是最容易获得的一个结果。   “就这样吧。”   荆榕保存了属于自己的这个存档,进度显示为99%。   另一边的巨龙看到他退出了游戏,立刻跟上,将自己手中的书翻过一页,以此来表示自己整晚都在认真看书。   巨龙正在等待一个时机。   荆榕也在等待一个时机。   他和巨龙之间的距离还有三米。   荆榕保存了游戏,揉了揉太阳穴,仿佛有些疲倦。他正盘着腿坐在电视前,身后只有一个软软的靠垫。   荆榕闭上眼,仿佛不自觉地进入了浅眠,整个人往另一侧歪倒过去。   还没有落地,一股柔软刚强的力量托住了他的身体,将他包裹住。   一秒之内,巨龙亚连的龙翼条件反射一般地无声展开,在一瞬间就将孱弱的人类笼罩了起来,轻轻接住,仿佛一张柔软的床。   荆榕就靠在这龙翼的空间中,双眼微闭,呼吸均匀。   人类的身体也格外柔软。   亚连支着一只翅膀,原地放空了半分钟后,偷偷打开了群聊。   【巨龙亚连·艾什:[自拍图片]】   【巨龙亚连·艾什:我的公主睡在了我的翅膀里,现在我不敢动,我应该怎么办?】   图片中,人类正安睡在他的骨翼中,格外静谧。   【同伴·尼德霍格:再秀你的公主,我杀了你!】   其他龙整齐划一地回复:“我杀了你!”   只有利维坦委婉地提出:“你能不能什么时候和你的公主商量一下,整一下容?我看到他的这张脸,我承认他非常的美丽,但我还是不知为何产生了PTSD和惊恐反应。”   巨龙亚连并不这么认为:“你应该尽早习惯。他们只是长得有些像。”   他打字的时候,偷偷注意着荆榕并没有醒着,他有些骄傲地说:“他就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类。我的公主不需要有任何改变。”   今夜巨龙获得了非常安稳的睡眠。   因为他的男公主毫无自我察觉地在打游戏时睡了过去,所以他愿意体贴的留在卧室中,始终用龙翼包裹着公主殿下。   巨龙正感觉到,自己的注意力总是被公主吸走。   《恶龙的自我修养》并没有提及这一特殊的情况。或许是时候寻求恶龙大群的帮助,扩充一下自己的书单了。 第36章 无尽深渊恶龙   早晨八点,世界的巨龙准时醒来。   荆榕被裹在他的龙翼中,和他一起睡在金币堆上,听见巨龙清醒的呼吸声,荆榕睁开眼,声音低沉好听:“早。”   巨龙金色的眼睛望过来:“早,我现在要收回我的龙翼了。”   荆榕睡眼惺忪地点了点头,顺手一攀,就勾住了巨龙的脖子,说:“收吧。”   他看起来还没有完全清醒,动作也是下意识的,毫无刻意之感,就像晨间赖床,随手把恋人捞进怀中一样。   虽然这个恋人的体型有一点点大。   巨龙眼中闪过一阵细微的喜悦,他的龙翼轻轻颤了颤,随后小心收回。   巨龙想了想,又折起龙翼,在荆榕头顶很轻地拍了拍:“我去上班了,今天你有什么打算吗?”   荆榕说:“我可能会去旷野里采摘一些草药和果子,然后拿到商店里去卖。”   一个非常平常普通的人类活动。   巨龙了然于胸,深沉说道:“好的,那么我去上班了,人类,如果你想念我……”   他还没有说完,荆榕就勾起了笑意,语气笃定而安然:“我会想念你的。”   邪恶的人类!   邪恶的直球!   巨龙脸又微微一红。他保证了自己的镇定自若,沉默而威严地接受了人类的早安吻,随后飞出深渊。   系统公告:【世界的巨龙离开了无尽深渊!】   【世界的巨龙今天也如期上班了!请各位勇者抓紧时间!】   这几天,各个勇者小队已经习惯了巨龙这个准点的作息,他们将巨龙的出行理解成一个随机但有序的动作。   每个小队人员的精神状态或多或少都有些岌岌可危,他们第一次被一个版本BOSS彻底地教做人,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尝试新的技能组合,副本门口堆起了尸山血海,复活点都开始卡顿了。   626说:“好兄弟,今天去哪儿?”   荆榕揉了揉乌黑的头发,像是还没睡醒:“是啊,去哪儿呢?”   这是巨龙承诺的自由时间,而且看起来没有期限。   荆榕说:“随便走走吧,家里正好需要补充一些物资了。”   巨龙抢来的9999件神级装备没人动,至今还放在岩浆底下积灰。每天消耗的只有食材和药草。   626说:“我附议,还有那个……那个……”   系统发了一个对手指的表情。   “好兄弟,你可不可以做一份烤鱼,我愿意用1000系统经验点数来跟你换。”   626偶尔也会想吃数据串之外的食物。   荆榕笑了一下:“这有什么难的,不用给我经验点数了。”   系统说:“这个世界的烹饪点数真好,可以考虑保留到大世界中。”   荆榕也赞同这一点:“我同意。”   荆榕给巨龙简单准备了一些方便加热的食物:煎巨大培根和青菜,随后,他背起背包,给自己选了一把武器。   上一把铁剑已经在和巨龙的比试中碎了,不过荆榕的背包里还有4把,可以交替使用。   626问道:“你要开传送点吗?这边的传送点直通风车村。”   荆榕摇摇头:“就这么上去。”   巨龙的卧室在地下一万米的地方,这个深度对于执行官来说很简单。   如果有任何一个世界中的勇者看到这一幕,看到荆榕离开深渊的方法时,一定都会大骂这个人开了修改器,并彻底怀疑起这个世界的设定来。   荆榕只用一把铁剑插入岩壁,当做偶尔会需要的借力点,一步一跃,身影如飞。   系统提示:【有人离开了深渊。】   巨龙亚连看到了自己的面板的提示。   他看着那个坐标缓慢地移动,知道公主出门了,他的心有点痒痒的,同时也准备面对着一种从没有过的复杂情绪。   他觉得自己是没有那么离不开公主的,他是一条大度沉稳的龙,并不在意给公主这几天的自由,他不是那种恋爱脑的龙,并没有被人类迷惑心智。   而且,到现在为止,为公主而来的勇士还没有出现,这也让他感到十分放心。   但这毕竟是公主第一次离开他的洞……   巨龙又开始放空,思绪缓慢飘远。   此时此刻,巨龙的群聊中。   【同伴·正与丑陋狮身人战斗·刻托:今天某龙还没有发言。你的公主呢?】   【同伴·正在升级·尼德霍格:我发现了,这里全世界都是勇者!好兄弟,你竟然生活在如此水深火热之中!】   巨龙正展开龙翼,扇飞了一百个战斗天使。   他矜持地说:“是啊,我正在跟十万个勇者战斗呢。”   这句话立刻引来了众龙的钦佩和惊叹。   “真是失敬,兄弟,哪怕是我们,也没有跟这么多的勇者战斗过。”   尼德霍格说:“我将加入你的阵营!”   【同伴·已经一百级·拉冬:我将加入你的阵营!】   【同伴·已经一百级·利维坦:我将加入你的阵营!】   【同伴·已经一百级·拉冬:楼上为什么一百级了?】   【同伴·利维坦:我混入了人类勇者的升级队伍中,吃他们分享的经验。他们带我练级。】   众龙:“!!!”   还可以这样!   【同伴·利维坦:但好兄弟,我们与所有的勇者水火不容,请坚信我的立场,我已经满级了,我将第一个去试探你的公主!】   巨龙亚连并不阻挠兄弟的善意,他也有信心自己的公主能够通过考核:“好的,他是个很好的公主,希望你们相处愉快。”   而且,他现在忙于上班,无暇去看自己的公主在做什么,他也希望伙伴们能捎回有关公主的情报。   这是一种很特殊的感受。   今天早上的勇士们发现,巨龙身上多出了一个BUFF。   【巨龙的想念】   【巨龙的想念:思绪飞过深渊与云海,他在思念何人呢?但不论是怎样的思念,他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今天的巨龙好像好打一些。”很快有人发现了这一点,“这个BUFF好像会让他的反应慢那么——”   说话的是个骑扫帚的黑巫师,还没说完,他就被龙息的余韵烧成了灰烬,灰烬从高空中洒落,只有话还在回荡:“一点……哦,我死了!”   地面上的牧师充满同情地说道:“哦,看来这个BUFF也没有很能用得上呢。”   *   八点之后,世界的追杀排行榜上,开始有人发现了榜首的坐标变化。   【荆榕,人类,10235,877,45.】   这个坐标表示了他已经离开了恶龙的深渊,虽然没有人知道他为何离开,但已经有许多人迫不及待地动身前往了。   "他离开了巨龙的深渊。"   莱恩哈特小队和其他人一样,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所有人的视线交汇在了一起,每个人眼底都是难以言明的隐晦情绪,其中夹杂着一些狂喜。   “看来躲在巨龙身后也救不了他。”   “哈哈!只能躲在巨龙的深渊里的勇士,也就那样嘛,我还以为他真找到了什么攻略BOSS的秘密呢。”   斯坦干笑几声,篝火声劈啪作响,没有人接话,一种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   尽管没人能说清这种不详的预感是什么。   *   浮动的冰海中,寒气森森,各种奇异的生物正在游荡。   荆榕坐在一条简易小船上,正在钓鱼。   626早已流着口水双眼发直等在旁边。   “这里的冰海有极低概率刷新一种珍品鱼类。”   荆榕阅读着一些旅人的手稿,他跟626讨论,“你说鱼饵中放入闪光草会吸引他们吗?”   626的口水正在缓缓流淌:“别说了哥,以你现在的厨艺指数,整个深海的生物都会被你引来。我要去缓一缓。”   它是一个有尊严的系统,它不能被鱼饵馋死。   626正准备待机,忽而在自己的地图坐标中识别到了一大群人:“我靠!兄弟,有好多人正在接近你。”   冰原上,许多人传送到了最近的传送点上,直奔荆榕而来。   距离荆榕成为暗杀榜首已经过去了两三天,且不论他最开始拉的仇恨是什么,到现在,拿下他的人头无疑会成为一项成就——三十多万人都想杀掉的孱弱人类,怎么不让人热血沸腾?   但是刚传过来,他们就傻眼了。   暗杀目标正在冰海中钓鱼。   虽然冰海并不是中立区域,但这无疑让暗杀难度上升了。毕竟他们不能造个船,或者游过去,再说一声兄弟我是来杀你的,这也太明显了。   利维坦混在人群中,偷偷跟巨龙亚连发消息。   “你的公主正在钓鱼。这里真热闹啊。到处都是人。”   利维坦发出没有见过世面的感叹。作为龙族转职的人类,他还没有弄明白什么是人类暗杀榜首。   遥远的地方,正在专心上班的巨龙亚连接收到了这条信息。   他对利维坦的迟钝感到有些不满,他暂停了时间一秒钟,抽空打字:“照片。”   利维坦恍然大悟,伸出手,艰难越过人群,对着冰海的中心拍下一张照片,发送过去。   照片中,荆榕一只手拿着钓竿,一只手拿着一本书正在看,冰海反射的赤色阳光反射在他身上,照得他的眉目一片岁月静好。   【同伴·为什么全世界都是勇者·尼德霍格:非常赞的照片。】   【同伴·找点什么干干呢·拉冬:!!!我正在冰海里遨游……我闻到了世界上最香的味道!这是什么!我要过去看一看。】   【同伴·利维坦:真的吗?记得来群里分享啊!】   【同伴·思考中·刻托:非常赞的照片。我转生成人类会比公主好看吗?还是天使会更好看一些呢?让我来犹豫一下……】   在巨龙的群聊里偷听的626说:“他们已经完全适应了游戏生活,看起来暂时不会有人来吃我们了。”   荆榕说:“我就说要保持希望。”   说完,水面的浮标动了动,有鱼咬勾了,荆榕立刻收紧鱼线。   626兴奋起来:“会是珍贵鱼种吗?我已经想好了,兄弟,如果是条大鱼,可不可以邀请你分别用三种方式加工,我想同时吃烤鱼、水煮鱼和清蒸的。”   “这里的鱼清蒸恐怕会有些腥,不过可以试试。”   荆榕卷着鱼线,这条鱼线变得格外沉重。   三秒后,他看到了自己钓起来的鱼。   他钓起来的鱼也正在看着他。   看守金苹果与金羊毛·提丰之子·因为种种原因本应是百头但当下只显示九个头的巨龙·拉冬,在浅水中咬着他的鱼饵。   准确的说,是其中一个龙头死死地咬着他的鱼饵。   其他八个头都凛冽和警惕地注视着他。   拉冬讨厌人类的勇者,为此他一直没有上过陆地,升级方式是吃人和吃海里的怪物。   今天他已经升级到了满级。   荆榕:“。”   拉冬:“。”   场面尴尬地沉默着。   拉冬的其余八个头保持着身为龙族的威严,而咬住鱼钩的那个头则已经被香到神志不清,渴求地看着荆榕。   属于龙族的巨大躯体隐在水面之下,远处看,只以为水中还藏着一个巨大冰山。   626此刻已经被吓晕,整个统都死机了。   荆榕默默地拉了拉鱼线,收回鱼钩,在这阵令人窒息的尴尬沉默中,荆榕郑重地进行了道歉:“对不起,我本来是想钓鱼的。”   拉冬用其中一个头低沉回复道:“没有关系……”   不对,这不是他应该有的台词。   拉冬沉声说:“我代表巨龙亚连前来,对你进行查验和考核……你就不怕我吃了你么,人类的公……你给我回来!”   拉冬发出怒吼,另外八个头把试图伸到船里拿吃的的那个头迅速按入水下。   这个过程很短,只出现了一瞬。   岸上的人类窃窃私语道:“我刚刚是不是看到了一个龙头怪物?从水里冒出来的。”   “有吗?没看见呀,是不是别处的建模卡到这个地图来了?”   其他人也没看清,毕竟那个存在出现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而且,这也并不是为了其他事情分心的时刻。   他们今天是来杀人类公敌的。   此时此刻,利维坦正在群里发送新的报告。   【同伴·我有点爱上拍照的感觉了·利维坦:“最新进度,公主还在钓鱼,不过刚刚钓起来的鱼看起来不太合心意,我看到他把鱼钩收回了。”】   【同伴·嗜血狂杀单挑中·尼德霍格:公主虽好,不如战斗!我已经单龙通关了三个世界版本的BOSS了!我已经狂性大发了!】   【同伴·思考中·刻托:我要是先转职成天使,再转职回龙族,我会更加漂亮吗?鳞片上会覆盖羽毛吗?】   整个群聊彻底变成了乱七八糟的大杂烩。   【同伴·拉冬已下线】   【同伴·刻托:@拉冬,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下线了?】   拉冬没有回复。   拉冬正在干饭。   荆榕将早上刚做好的一桶鱼饵分成了九份,给拉冬一头一个,拉冬正在狂吃。   626说:“传说中拉冬被派去和仙女一起看守周四与赫拉结婚的礼物……他有一百个头,没个头都有不同的想法,会发出不同的声音……曾经的勇者为了得到他看守的金苹果,借巨人之手让他睡着,从而杀死了拉冬。”   九个头的拉冬看起来的确非常恐怖,是可以让系统吓到说不出话的程度,漆黑泛青的鳞片透着亡灵的气息……干饭时也透着一种恐怖。   一大桶鱼饵在顷刻间被撕碎。   拉冬的每个头都有点想流泪。   太香了。   巨龙亚连那小子原来过的是这么幸福的日子吗!   这种日子哪条龙不想过啊!   拉冬已经完全忘记了曾经拿走他金苹果的那个邪恶人类。   那是谁?已经不重要了!没有什么比干饭更加重要。   【同伴·拉冬已上线。】   【同伴·好吃到不会说话·拉冬:猛龙落泪。】   【同伴·好吃到不会说话·拉冬:兄弟们!我宣布人类的公主已经通过了我的考核!】   【同伴·尼德霍格:这么快?】   【同伴·利维坦:啊?什么时候通过的?你在哪?】   拉冬已经无暇顾及群聊。   荆榕将空了的诱饵桶往下按,对着水下的拉冬说:“我知道你是亚连的朋友,尊贵的拉冬大人,不过我手里所有的点心已经没有了,如果您愿意,可以等我一段时间,等我钓起更多的鱼,我将宴请您和您的伙伴。”   拉冬的九个头商议了一下,迅速同意了他的提议。   这个提议太诱人了。   眼前的人类公主虽然长得和某个龙族通缉犯一样邪恶,但是看起来完全无害,而且毫无攻击性。   荆榕又问:“那您愿意沉入海下等待一段时间吗?我的灵宠同伴有些害怕您。”   系统626已经吓昏多时。   拉冬自然知道人类会如何害怕他们,他高傲地对这个敢于与自己谈条件的人类发出赞许:“不错,我同意你,你的确是真正的公主,不怪亚连对你神魂颠倒。”   拉冬深深地看了一眼饲料桶,友善地潜回了冰海。   对于九头巨龙来说,冰海简直像他的窝巢,只要拉冬想要什么,其他的鱼类都不敢争抢,他开始耐心地等待人类公主的钓鱼完成。   利维坦拍下了第三张照片。   “他开始做新的饲料桶了!”   人类公主的生活过得如此岁月静好,以至于利维坦完全放松了警惕,想必这个人类完全没有把他的本体拿起来抡的力量。   利维坦开始发现更多拍照的乐趣。   只有当他拍摄了太多的无关内容时,世界的巨龙才会抽空回复他。   【世界的巨龙·亚连·艾什惜字如金地说:多拍公主。】   巨龙亚连已经喜悦且欣慰地看到了,他的人类公主已经获得拉冬的认可。   他相信其余的兄弟们很快也会认可他的公主,因为他的公主就是有这样神奇而迷人的力量。   *   “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   岸上乌泱泱的暗杀者发起了附近群聊:“他好像在挂机,我们还是有机会去杀他的。”   “有兄弟飞过去看看情况吗?”   有天使族的人目测了一下距离,摇头说:“不行,他太远了,飞过去会体力耗尽的,我们有没有人鱼族的?或者人鱼魔药,我想我们可以通过潜水的方式接近他,然后把他杀了!”   这个机智的提议得到了勇者们的纷纷响应。   “我同意!”   很快有人举起手:“有谁会制造人鱼魔药?我们需要一些能够帮助我们潜水的魔药。”   “我这里有。”   就在这时,一个表面漆上了数字626的圆球滚了过来,它举手道:“我的主人的仓库里有999个魔药,不过他卖得有点贵,200金币一个。”   “怎么有长这样的精灵跟宠?算了……这不是重点,200金币是在抢钱吧!”   要知道,平常的魔药才五铜板一瓶,这是坐地起价。   626:“我才不管,我们家定价就是这样的。”   626打开聊天框,原样复述着荆榕给他发来的宣传语,煽动着这群勇士们。   【世界暗杀榜榜首正在挂机钓鱼,杀了他,其他三十万人都将知道,是你拿下了这个人头,你的声望会瞬间被全世界知晓,难道你不想试试吗?】   【只要200金币!给自己一个机会!那只是一个孱弱的人类,他的人头也太好拿了吧!】   626声情并茂地念出了这段话,很快将正在犹豫的勇者们说动了。   “对啊!那只是个攻击20的人类,我们潜水过去把他偷袭了!非常简单!”   “有道理!这样的机会真的不多见,他真的在挂机。以人类的听力和势力范围,他应该还没有发现我们吧。”   “我要一个!”   “给我来十个!”   人们开始踊跃举手,想要从626这里购得一个潜水功能的人鱼魔药。   626听着大笔金钱入账的声音,感到自己在复活。   荆榕的密聊发了过来:“怎么样?”   626喜悦地说:“好兄弟,我们发财了!你真有商业头脑!”   人鱼魔药滞销很久了,626前段时间看到荆榕做出了一万个,还在担心销路,结果这下完全不用愁了!   荆榕的语气听起来很放松:“我说过,我偶尔也顺应时运。”   世界资产排行榜上,荆榕瞬间上升了八十名。   上万人乌泱泱地下水了。   冰海格外刺骨,【寒冷】和【黑暗】效果迅速覆盖在每个人身上。   但是他们都是嗜杀的勇者,他们并不在意这点困难,接下来他们要做的只是赌一把,看谁能抢到冰海中心的那个人的人头而已。   很快,乌泱泱的勇者们在深海中漂浮,顺着荆榕的坐标,接近了冰海中央。   他们也很快看到了那个钓鱼的人类的坐标之下,还存在着什么东西。   拉冬正在专心等待今天的晚饭,听到动静后,他的九个头都扭了过来,注视着突然出现的勇者们。   由于人太多了,九个头有点看不过来,拉冬的剩余九十一个头分裂、长大,凑近了观察这群勇者。非人族类青灰色的眼睛里充满着冰冷的好奇。   勇者们一动不动。   下水的两万个勇者里,第一批亡者诞生了。   死亡原因:吓死。 第37章 无尽深渊恶龙   第二批勇者不明白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很快于五分钟后到达坐标中心。   这次拉冬做出了行动,他选择了吃人。   一百个头嗷嗷待哺已久,在吃到人类公主做的饭之前,他决定先吃点小零食。   很快有人在世界频道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有、有怪物!冰海海底有龙!”   “它为什么不攻击那个暗杀榜首的人类!救命!!他正在吃人!这是巨龙版本的新BOSS吗!”   “救命!不是段子,这真的不是段子!这也不是传谣!有一个兄弟阵亡前发来了照片,给你们看。”   世界频道,所有人看着冰海水下的那个漆黑巨影,陷入了巨大而恐惧的沉默。   “没说还有世界BOSS啊!”   人类的勇士们纷纷进入绝望,他们根本摸不清发生了什么。   只有荆榕这边岁月静好。   正在前线上班的巨龙亚连迅速察觉到,利维坦已经有五分钟没有在群里发言了。   巨龙亚连沉稳而威严地在群聊中艾特了利维坦:“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发消息了。”   片刻后利维坦回复道:“哎!你刚刚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里好多人要下海游泳,我也跟去了。”   “他们人实在是太多了,我被挤出地图好几次,再回来的时候,才发现他们不是去游泳,而是去看冰湖中心的什么东西……。”   “我一看,冰湖中心只有公主和拉冬在,并没有什么好看的,我就爬上了岸,继续摄影活动,我报名了一个名叫《今夜我不当勇者,只拍照》的摄影比赛……”   巨龙亚连内敛地表示:“我非常欣慰你找到了生活的追求,我的同伴,不过,我也想知道我的公主在干什么。”   利维坦恍然大悟:“等着,我这就给你拍。”   【同伴·饥饿·拉冬:@利维坦,来都来了,一起吃饭啊。】   利维坦一听有吃的:“来了来了。在哪里?”   唯一在场外的巨龙亚连有些惊讶:“你在吃什么?”   【同伴·饥饿·拉冬:人类的公主通过了我的考核,他同意晚上做烤鱼时分给我一些。我正在等待我的那一份烤鱼。】   【利维坦:!!!】   烤鱼!!   【同伴·饥饿·利维坦:我来了!!我这就游过来!你吃人时小心看一点,不要把我一起吃了。我这就来。】   【同伴·饥饿·利维坦:顺便我也来对公主进行一些考核……】   巨龙亚连上着班,默默咽口水的同时,也将群聊中的一切默默记在了心里。   他的状态虽然还没有到饥饿,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公主离开了几个小时,他的龙腹就有一些空了。   他认为这是饥饿来临的前兆。   不过总体来说,看起来今天岁月静好,这让巨龙十分满意,同时也有些向往。   因为世界之窗在卧室里,而卧室让给了男公主,他有一段时间没看世界之窗了,所以也不太清楚副本外的世界发生了什么。   巨龙只感到今天上班时,勇士们变得更加疯狂好斗。他们闲暇休息时,一直在陆续不断讨论着一些新的话题,什么“暗杀榜榜首的人类”,什么“冰海之下的巨龙居然不攻击他一个人”。   每一天,勇者们都有新的争端出现,而巨龙早已习惯了。   荆榕是他发现的第一个平静淡然的男公主,他从来不卷入争端,一直身处漩涡之外,就像一朵生长在暴风雨中的静谧花朵。   这样的存在也让他感到安宁。在这杀伐不断的大世界中,只有他的公主纯洁无暇,安静孱弱。   很快,勇者的队伍们发现了巨龙今天的BUFF。   【岁月安稳】   【岁月安稳:在这纷乱斗争的大世界中,他看到了唯一安宁的存在,或许那是世界上仅存的花朵吧。】   大部分人无法理解其中含义,但是对于已经知晓荆榕来路和去处的莱恩哈特小队,巨龙每天更新的BUFF都仿佛明码宣告。   莱恩哈特陷入了沉默,队伍里的其他人也纷纷陷入了沉默。   他们即将动身去冰原传送点看一看,今天世界频道中那些阵亡的勇者发言是否属实。   如果真的是实情,那就太可怕了。   一个人类在冰海中心面对那样巨大恐怖的存在,而那个存在却和世界的巨龙一样,根本不攻击他。   那个人类到底掌握了什么让BOSS俯首称臣的秘密?   “厨艺吗?”莱恩哈特脱口而出,随后自己都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荒诞,“太可笑了……真的太可笑了……”   与此同时,冰原之上,风与海俱冷,汹涌而黑暗。   拉冬已经吃了一千个人,剩下的人不敢再下水了。   这片水域终于安静下来,荆榕的鱼钩也终于开始再次上鱼。   海面重新归于平静。   连拉冬也难得闲下来,发了一条龙族朋友圈,照片上是平静的海面和人类脚边的锅:“冬日,我与锅。”   巨龙亚连很快注意到了这条朋友圈,他成为了第一个点赞者。   所有的巨龙都没有注意世界聊天频道,甚至没有注意到附近的频道,正在哀鸿遍野。   “太可怕了,我看到那双青灰色的眼睛就吓晕过去了,打死我也不要再去了……”   “还杀吗兄弟们?”一个人躺在水底等待着复活时间,问道。   频道内一片静默。   良久之后,才有人艰难地回复道:“我们、我们还是回去杀巨龙吧……这个人类好像……不比巨龙好杀……”   *   冰海的小船上,荆榕正在钻研各种不同的鱼饵配方。   “看来往鱼饵里放一些闪光草是有用的。”   荆榕端详着鱼的品类,他已经连上十条超级珍稀品类的七彩鲷鱼了,再有几个小时他就能收获一整桶。   系统发出疑问:“这样会不会太慢了?”   被金钱的喜悦冲晕了头脑之后,626看拉冬都觉得眉清目秀起来:“一桶鱼,一头龙够吃吗?”   “可能是两头龙。”   荆榕注视着远处的冰海海岸,一个古铜色肌肤的大块头人类正在尝试下水。   626说:“我来查一查……啊!真的,那是利维坦,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荆榕说:“只有他没有买我们的人鱼魔药,而且他也没有出现在我的追杀名单上。”   626发出了由衷的赞叹:“你居然能从这么抽丝剥茧的信息中看出他的身份吗?你真的太厉害了。”   荆榕说:“还有一个原因……他的ID就是利维坦。”   系统:“。”   远方,利维坦已经潜入了水下,他的ID飘在冰海海面上,只见ID不见人。   【Leviathan】,龙族朴实无华的实名上网。   系统:“哥们,你要是突然开始讲冷笑话,以后给个提前预警,我好有个准备。”   看着执行官表情冷淡地抖机灵,和看执行官装晕,这两件事冲击力都很大,626至今还没想好以什么语气转述给他的系统同事们。   荆榕说:“不好笑么?”   系统刚准备说确实有点,话头突然被荆榕忽然起身的动作打断了。   系统:“怎么了?”   拉冬也抬起头:“嗯?”   荆榕摘下了冬帽:“利维坦溺水了。”   系统:“啊??”   拉冬:“啊??”   一统一龙迅速望向海边。   拉冬的身躯过于庞大,导致他回头的动作将海浪掀起,利维坦被重重地拍入了海底。   利维坦溺水了。   利维坦,受提亚马特影响产生的巨龙,本体是巨大的鲸鱼海怪,他的身体足以缠绕大地,他也曾是海洋的主人。   但这一切,都是他转职人类之前的事。   这个游戏中的人类十分废物,没有任何的附加属性,眼前的冰海对于人类来说是绝对的禁区:极寒和没有氧气,人类下海后撑不过一分半。   利维坦第一次以龙类身份体验了人类的视角,他惊异于人类的孱弱,同时也爆发了强烈的求生意志。   【同伴·群聊·利维坦:救救我——救命——我要淹死了——】   【同伴·已经拿下最短时间副本纪录·尼德霍格:?】   【同伴·群聊·利维坦:救命!!】   【同伴·波塞冬之子·刻托:你在开什么玩笑?你和拉冬打赌输了吗?】   众龙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利维坦发生了什么。   只有巨龙亚连敏锐地看到了利维坦正在以秒速30%的速度掉血:“利维坦现在是人类,是可能溺死的。”   不过龙族群里没有其他的帮助了。   【同伴·已经拿下最短时间副本纪录·尼德霍格:太丢脸了,利维坦,你以后不要说自己是龙族。】   【同伴·波塞冬之子·刻托:哈哈哈哈!】   巨龙亚连也低调地表示:“优秀的恶龙是不能让自己溺死的,利维坦,你已经失去了作为恶龙的自我修养。”   巨龙的群聊中毫无温暖!   利维坦沉入水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条将要到底。就在他闭上眼,准备体验人类的濒死感和即将被刷出地图时,一双有力的手臂将他拉了起来,同时,一个由人鱼魔药构成的BUFF将利维坦笼罩了起来。   利维坦终于能在水下呼吸了,他长出一口气,吐出一串泡泡,接着感激地看向将他救出来的人。   接着利维坦看到了他龙生中最恐惧的一张脸。   人类的执行官的面容没有分毫改变,眉睫漆黑,眼底冷然,尽管那只是平静的日常表情,但陡然这么近距离接触,让利维坦立刻被有关大世界执行官的恐怖回忆淹没。   当时的场景和现在一模一样。   在冰海之下,这个邪恶的人类拎住了他的尾巴,然后一个倒提!砸向了冰山!   利维坦肝胆俱裂,在水里剧烈地打了个哆嗦。他是很想吃了这个人以证勇气,但身上的惊恐反应还没有消失。   荆榕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他声音温和:“您好,您是巨龙亚连的同伴是吗?我是他养着的人类,我来接您和伙伴团聚。”   他的声音很平静温柔,使用了人鱼魔药之后,在水底也显得淡而磁性。   利维坦更加恐惧了!!   他的爪要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了!   这个人的声音也和那个恐怖邪恶的执行官一模一样!   救命!   近距离接触后,利维坦立刻推翻了之前的想法。利维坦在大世界中是比较出名的,也经常去一些小世界里去演电影和BOSS,这种经验让他深深记住了这个执行官的恐怖。   那是只要看过一眼,就绝不会忘记的恐怖。   利维坦大张着嘴巴,无比僵硬。   荆榕也发现了这一点,不过在水下,利维坦正在迅速失温,他想要把利维坦早点拉上去,但利维坦开始剧烈挣扎。   “你、你、”利维坦声音颤抖不清,“放开我!我要吃了你!”   与此同时,利维坦勇气战胜了恐惧,他声如蚊蚋地恐吓道:“不要碰我,邪恶的人类!我已经认出你是谁了!你休想再骗过我和我的兄弟!我这就给亚连发信息!”   他还没有来得及打字。   荆榕勾了勾唇:“是吗?但是我觉得您可能认错了。”   他拽着利维坦的衣领,往上游动着。   转职成了人类的利维坦重量只有原来的百分之一,即九吨。   虽然有浮力加持,但眼前这个人类拎着他像是拎着一条小鱼。   利维坦声嘶力竭:“你就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你!”   “我不是。”   荆榕仍然在沉静地否认。   连626都有点看不下去了,它发送了一个扶额的表情:“兄弟,撑不下去就别硬撑,骗别人可以,别把自己也给骗了。”   荆榕还没有放弃希望,他当没听见,还在继续解释:“世界中会有很多人长得相似,利维坦先生,我想您应该是认错了,我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就在这时,远方游来一条巨大的食人鲸。   食人鲸身后跟着一个七彩闪闪的特效,代表着它是一条在大世界中随机刷新的地域物种,而且会掉落高级材料。   食人鲸循着鱼饵的香气赶来至此,它畏惧拉冬的存在,却不由自主被两个人类吸引了。   食人鲸犹豫了一下,绕过了拉冬,从浅海靠近两个人类。   利维坦的惊恐终于被这件事转移了,他看着那条靠近的巨大生物:“它、不、不会是想吃我们吧?”   “看起来是的,利维坦先生,请您先不要挣扎了,这样我们好浮上岸。”   利维坦终于不再乱叫了,他瞪大双眼面前的食人鲸,试图依靠气场吓退巨鲸。   他是大海的主人!缠绕大地的存在!   区区食人鲸,怎么敢吃他!   食人鲸敢。   食人鲸靠的越来越近,而且越来越快。   荆榕一面吐出肺里的部分气体,一边拽着利维坦缓慢上浮。   眼看着食人鲸离他们只有一口之遥,利维坦绝望地闭上眼。   荆榕却腾出一只手,抽出了那把铁剑。   铁剑在冰海里会出现一个【脆弱】的减益效果,原本可以劈砍三次的耐久度,现在只剩下一次。   瞬息之间,荆榕将它插入了食人鲸的心脏。   海水将一切声音都吞没,攻守的逆转也在转瞬之间发生,食人鲸失去了所有的动作,双眼翻白,一起浮上。   荆榕说:“今晚两头巨龙都能吃饱了。再来两头也不是问题。”   他回头看了一眼利维坦。   利维坦看着他。   食人鲸的血还在他们眼前飘散,浓烈的血腥气中,某些真相正在呼之欲出。   荆榕终于决定听从一下626的意见,他说:“好的,我是大世界的执行官。”   利维坦露出了“妈的老子就知道”的表情。   荆榕说:“请您相信,我不是为杀亚连而去的,我喜欢他。”   利维坦露出了“老子信你个鬼的表情。”   “好的。”   荆榕换了个说法,他在水下无声地比了个口型,没有声音,神情礼貌,但是利维坦看懂了。   执行的眉目清俊,但带着熟悉的淡笑。   “说出去就杀了你。”   系统626:“。”   利维坦:“。”   利维坦:“…………”   这个世界太可怕了。   这个世界对龙充满了恶意!!他要回家!!他不要再来这个危险的地方了!   *   五分钟后,利维坦在荆榕的注视下,发送了新的消息。   【同伴·冻成狗·利维坦:亚连,你的公、公主在冰海下救了我,而且他今天晚上要做烤鲸晚宴给我们。】   荆榕说:“问问他要不要来?”   利维坦看了一眼面前的人类一眼,咽了咽口水,打字的手还在颤抖。   【同伴·不知为何在发抖·利维坦:公主邀请你前来赴宴。】   远方的巨龙收到了这条消息。   巨龙亚连凝视着这条消息,上下滑动,反复观看了半分钟,龙心大悦。   亚连很心动。   但是他一名很专业的BOSS龙,并不会显得这样把持不住。烤鲸晚宴当然非常好,只是第一次的同伴齐聚,不应该在冰原那么简陋的地方。   亚连决定择吉日宴请所有的恶龙,地点就悬在深渊中,届时他将亲自下厨。   这个打算他还没有说出来。   巨龙在群内深沉地打字:“先生们,祝你们拥有一个愉快的夜晚。我的工作还很忙,九点才能下班。”   【同伴·拉冬·大喜过望:太好了,我可以独享巨鲸了!】   独享巨鲸有什么可大喜过望的?   巨龙亚连认为这实在不值一提,他的公主还为他做过烤饼干、烤珍品全牛、煎巨大培根……还有巨龙专属座椅,说到底,公主在他的深渊里,别的龙都没有。   这个认知让亚连感到非常高兴。   他又看了一眼这个消息。   他没有加上公主的联系方式,公主也没有加他。人类是无法和世界BOSS加好友的。   他的公主已经出门快要六个小时了。   他的腹中除了有点空之外,还开始有点痒痒的。每再看到一张公主的照片,就更痒痒的。   *   时钟指向晚上八点半。   夜幕降临,冰原上出现了巨大的鲸鱼骨架。   拉冬的一百个头都彻底吃到满足,利维坦在恐惧中怒吃了两百碗碗饭,和五十锅汤。   烹饪这个过程对于荆榕来说并不复杂。他熟练掌控着游戏内制造台的使用,一份食物瞬间就能再复制出9999份。   626泡在鲸鱼骨汤里,老泪纵横:“太好吃了,太好吃了,这才是我应该享受的休假时光!”   荆榕饭量很少,他一向吃得少而精,等两头龙和一个系统都餍足后,他才回收了所有的工具,站起身来。   拉冬非常满意:“人类,你做饭真的很好吃,要我把你捎回深渊吗?”   “不用了,我的自由之日还没有结束。”   荆榕礼貌地说:“多谢您的好意。”   拉冬点点头,他潜入水下,准备睡大觉去了,临走前他向荆榕扔了一个龙鳞:“给你,人类,我知道我们龙族掉落的物品一般都是龙鳞。祝你卖个好价钱。”   荆榕收下了这片青灰色的鳞片:“多谢。”   接着,他转向利维坦。   年轻人乌黑的眸子看过来,利维坦立刻又被恐惧笼罩:“我、我,不对我根本不怕你!我我——”   荆榕抬起眼。   利维坦立刻安静如鸡。   荆榕说:“人类练级很不容易,可以去村里接一些任务,会有赠送的经验值,比打怪要快。”   利维坦含恨火速记下。   人类是要找机会解法的,但是游戏攻略也是要记下的。   “那么我先走了。”荆榕重新背上背包,“下次再见。”   还有下次!!   利维坦都要晕过去了,但他也没法说什么,只看着人类踏着碎冰,身轻如燕地跳来跳去,离开了冰海。   这么看着,他的确只像个普通的人类。   利维坦一边想着,一边扯了点剩下的鲸鱼肉吃,他的视线落到地面上,那里躺着一把折断的铁剑,正是荆榕插入鲸鱼心脏的那一把。   利维坦:“。”   *   荆榕走着走着,眼前又开始发红。   【系统提示:守护世界树·拉冬对您的关注增加了两千点。关注情绪为:欣赏】   【系统提示:人类·利维坦对您的关注增加了两千点,关注情绪为:恐惧与恨与不甘】   【你的声望值上升四千点,您在世界中的声望上升了,当前排名:世界第三。】   勇者小队的两个人已经被荆榕挤了下去,现在只有莱恩哈特和索图还在第一、第二的位置,岌岌可危地守着。   荆榕走上岸,岸边的人自觉地一起往后退了一步。   荆榕还在世界第一的仇杀名单上,但是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人敢轻举妄动了。   他们怀着复杂的情绪面对眼前这个勇者。   最初是所有人都想杀他,抢夺他手中的宝藏,后来越来越发现这个人不同寻常。   “嗨兄弟,交个朋友?”很快有勇者试图对荆榕示好。   荆榕正在看时间:“不好意思,兴趣不大。你可以上交友启示版面找人组队。”   他声音里没有别的情绪或者立场,平静得好像在说等的车要来了。   那位勇者还没有放弃,他是众人的传话筒:“那哥们,你告诉我们你下个地方要去哪里?我们想跟着一起去。”   626评价道:“这些人好像牛皮糖一样。还让不让人清静休假了。”   荆榕说:“很常见的事。没关系,马上就能回去了。”   荆榕看着时间,对勇者说:“不太方便。”   他确实不太方便。   半分钟内,众人已经见他看了好几次时间,不明白他在做什么,但是只是跟风地一起看着时间。   秒针一格一格往上,指向数字十二点。   九点整到了!   世界刷出一条黄字。   【命定的时间已到,勇者将要安眠,巨龙将要沉入深渊,随着你们的刀锋落下,新的命运重新启动轮回。】   这是副本BOSS关闭的日常通知,这几天来,人们已经对这条公告无比熟悉,这代表着又一天的开荒工作结束了。   今天的勇者们也一败涂地呢。   但人们没有想到的是,这条公告后面,又跟上了几个大字。   【世界的巨龙已下班】   【世界的巨龙已下班!!!】   感叹号中透着巨龙的喜悦。   世界频道:“所以下班了代表什么?”   “不知道啊,攻略组还没出呢。”   所有人一起抬头,迷茫地望向夜空中的大字。   巨龙下班了意味着什么?   很快,他们知道了那意味着什么。   冰海上黑夜高悬,天边出现了一条黑红的巨龙,他是如此庄严美丽,神圣不可侵犯,他带来了纷乱的火雨和流星,仿佛昭示着战火和死亡。   “卧槽,巨龙!巨龙飞出副本了!”   “什么情况,这是世界的BUG吗!”   更多的人类从没见过巨龙出门,他们仰头看着天空,每个句子里都充满了不可置信。   不过是出个门。   虽然几万年里出两次门,的确是不太常见,但好像也不用这么大惊小怪。   巨龙心想着。   巨龙亚连高傲地昂着他的头,同时寻找着自己公主的方位。   冰原因为他的靠近而呼应和震动,水下的生物们纷纷苏醒。   荆榕站起身来,冰原之上,巨龙很快看到了他。   巨龙亚连自深空中俯身,以不会伤害到他的速度,来到他的身边,低头轻轻贴了贴他的脸。   巨龙亚连注视着他的男公主,低调沉稳地宣布道:“我下班了。” 第38章 无尽深渊恶龙   巨龙凝视着面前的人类,他身边是无声无形的深风与烈焰,但没有一粒火花会灼烧他的公主。   荆榕坐在岩石上,含笑看着他:“我已经出门十二个小时了。这十二个小时里,你有没有想我?”   巨龙的尾巴微不可查地翘了翘。   人类一如既往的大胆!   公主这边的进度比他想的要快许多,不过巨龙亚连认为,还不到时机,他并没有很想念他,他不是那种恋爱脑的龙类,他只是下班后顺路过来接他而已。   荆榕没有得到巨龙的回答,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   沉得住气是猎人的第一要素。   亚连轻轻低下头:“过来,人类,我来接你回家。”   荆榕的指尖拂过那巨大而美丽的龙角。   纯黑色,火山石的颜色,手感如同刚硬的木一般,上边布满了纹路反复而优雅的纹路,每一寸纹路里都填着金色的隐光,充满野性与力量的美。   在众人快要瞪脱窗的视线里,荆榕攀住龙角,脚尖一勾,腰一提,整个人便坐在了巨龙的头顶。   巨龙对这个动作毫无异议,他头顶着荆榕,缓缓张开巨如天幕的翅膀。   平地掀起飓风,巨龙带着人类跃深空云海,地上的人们一下子变得格外遥远。   冰海之边,所有人都悄无声息,随后炸锅了。   他们亲眼所见,巨龙从副本门口飞了出来,然后载着那个人类勇者飞走了。   “巨龙接一个人回了深渊里,他怎么做到的?”   “而且世界中出现了不止一条巨龙,这是怎么回事?有人知道吗?”   所有人立刻开始激烈讨论,渐渐地,开始有人将目光转向世界第一勇者小队。   【荆榕,这个人之前是莱恩哈特小队的吧?他们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此刻,有公会成员指出:“之前他们曾经去找过他,想要拿那个人类当做副本的诱饵,但是中途巨龙就飞出来把人抢走了。只有他们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真的吗?”   “我作证,那天我正在旷野里打怪收集素材,我看着他们走过去的。”立刻有路人出来说,“这件事太奇怪了,非常扑朔迷离,他们的公会一定知道些什么。”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将关注点投向莱恩哈特,莱恩哈特小队的声望立刻上升了许多点数。   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世界第一勇者小队的拥趸很多,但这种拥趸是建立在他们连续拿下首杀记录,并良好运营公会的前提下。   现在一个多月没拿下首杀,这没什么好说的,因为所有人都找不到巨龙的破绽在哪里,但是现在出现了一个荆榕,而这个人正好是莱恩哈特小队踢出去的人,这件事情就变得让人无限遐想了。   “什么世界第一的勇者小队,看吧,就是他们第一个踢走了人类,本来我们是有可能拿下首杀的!”   “到现在了,他们还没有人出来说一说情况吗?勇者把秘密捏在手里,不让玩家玩,这也太自私了吧!”   “弱肉强食,这有什么不对,都是为了抢首杀,哪个队伍和攻略组没有一点秘密?”也有人反驳道。   “但是他们全世界追杀和抢夺别人的道具!”   立刻有人回忆起了十几天前全世界抢夺的烟花道具:“随机刷新在旷野中的烟花道具,谁是持有者,谁最终都上了他们小队的暗杀名单,这算什么勇者精神!我们是要讨伐邪恶的巨龙,可他们把其他玩家的体验感放在哪里?”   这么一说,众人才发现,莱恩哈特小队的黑历史非常多,一抖全是黑历史。   抢装备、挖墙脚、抢资源……诸如此类不枚胜举。被接下的世界级任务里,几乎全部都是BOSS副本任务,最快通关纪录会一直展示在榜首。   为了那个最快和最先的纪录,所有人都无比眼红,因为那就是实力与勇气的最佳代表!   为此,很多勇者小队不在乎付出什么代价,他们烧杀抢掠,只为了获得最顶级的荣耀,感受一次又一次刷新成绩的快感。   “就应该取消他们的成绩!”   很快有人提出,说话的人是天使族:“他们霸占了刷生之息元素的旷野整整一年时间,不让别人进来,就因为他们队伍里的牧师要用上最好的大世界武器生之息……”   “还有一些人为了刷战力进入世界第一勇者小队,不惜见人就杀!我们本来在郊外取景,也被杀了……”还有摄影协会的人哭诉,并PO出了自己的照片作品。   一番大世界的讨论过后,莱恩哈特小队的所有成员声望直线下降,迅速跌出世界前十。   他们小队所率领的公会,渐渐也有人顶不住压力而退出,只有少数疯狂的精锐依然虔诚地跟随着他们。   与此同时,帮荆榕说话的人终于有了一席之地。在这之前,他们被淹没在世界中的讨伐和愤慨中,但等人们被事实震撼,头脑冷静下来后,他们说的话也终于不被喷了。   【天使·环游世界·露希尔:他真的非常好!是他帮助我们发现了第一个世界道具,那本来就该是他的荣耀!】   【风车村·NPC·酒馆老板:他每天都帮我收集青稞和小麦,而且他真的很有品味,每次来都点冰酿青麦烈酒。】   众人:“什么?风车村还有这一款口味的酒?从来没听说过。”   很快有人发出攻略:“那应该是酒馆老板的隐藏彩蛋,触发条件是在村里做一百件好事,相信我,朋友们,这一款酒没有任何的点数加成,但它将是你喝过的最棒的烈酒!”   世界频道的聊天突然变得非常休闲。   顺着荆榕的话题,人们渐渐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同时,他们惊讶的发现,荆榕的世界声望没有一点是白来的。   “根据推算,这个人类捞过上万个卡在地图里的练级新手……所有的NPC对他的好感都是满级,他的怪物收集图鉴是唯一的全图鉴,他会跟遇到的新人猎手传授经验,还会送他们跟宠……”   随着八卦越来越深,人们惊讶的发现,这个人类的确没有靠任何杀戮来获得声望,他的兴趣好像完全跟世界线背道而驰。   其他人在打BOSS时,他卖药品,所有人都把点数加在力量和攻击上时,他在潜心修炼厨艺专精和制造专精。   这样的人,拥有了掌控BOSS的唯一秘密,这件事突然变得非常好接受了。   这是一个传奇的人类。   *   【系统提示:您的世界声望正在飞速上涨,当前世界排名:1】   荆榕刚洗完澡,正在往铝杯里倒茶,眼前忽而蹦出了一个提醒。   626也参与了外界的这场八卦:“哥们,看来我们来之前,你的生活也很丰富啊。”   荆榕对626的夸赞表示了礼貌的感谢:“谢谢。”   他们进入世界后,属于他们的世界线是按照本人性格和选择自动生成的,荆榕这个身份会做出的这件事,的确是他的性格。   不过他本人并无意出什么风头,说到底,世界上的事循环往复发生,值得他关心的事很少。   荆榕泡好了红茶,拿毛巾擦了擦头发,随后听见深渊底部的声音:“公主,你洗好澡了吗?”   巨龙的声音沉静而收敛,庄重而沉稳。   这个环节并不是《巨龙的自我修养》中的,而是别的书里的,巨龙读到了一些勇者偷看公主洗澡的故事,大为惊讶,并认为这极为不好。   为了和故事中即将到来的勇者竞争,巨龙坚定地履行他的做龙原则,并将“不偷看公主洗澡”列入恶龙的自我修养。   荆榕说:“我洗好了,你可以上来了。”   巨龙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对话环节里感到了一点害羞,他沉声说:“公主,你可以先休息,我还需要泡一会儿澡。”   “在岩浆池吗?”荆榕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嗯。”巨龙将双爪搭在岸边,注视着岩浆中沸腾的泡泡,“我会变得很烫,而冷却需要时间。你可以……”   亚连的话还没有说完。   他的人类从天而降。   荆榕从深渊的上方自由落体,快要坠地时才抽出铁剑,插入岩壁来使自己降速,最后平安落地。   626:“哥,你对身手的掩饰是不是越来越不走心了?”   荆榕耸耸肩,眉目平静。   巨龙并没有对此感到什么奇怪,他从岩浆池中抬起头,注视着荆榕:“你怎么下来了?”   荆榕用铁剑点了点地,剑刃透出与平常不一样的光滑:“要搓澡吗?我加固了我的剑。”   荆榕也刚洗完澡,岩浆池火星飘飞,让人类湿润未干的头发冒出一点热气来。   人类整个人都水汽腾腾的,湿润好看。   巨龙咽了咽口水,但面上仍然不动声色:“搓澡对龙有什么好处?我此前没有在书本上听说。”   刚说完他就想起来了,这件事荆榕之前提过一次,效果是……   荆榕眉目沉静:“每一片鳞片都会打磨光亮。”   尽管之前已经听过了一遍,不过再听一边,仍然给巨龙造成了不小的震撼。   巨龙注视着他的眼睛:“每一片鳞片都会打磨光亮……人类的公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荆榕说:“那样会很漂亮,我会很喜欢。”   荆榕微微偏头,声音放低,眉间带着少见的轻佻笑意:“也会很色情。”   巨龙:“!!!”   这在龙类眼里会很色情,原来人类知道!   眼前的人类就是故意的!   荆榕说:“要试试吗?”   巨龙思索了片刻。   他不得不承认,这项活动十分有吸引力。   吸引他的并不是变漂亮或者其他,而是人类说的这句话。   人类会很喜欢。   这实在是一句很放肆的,仿佛主导者位置的僭越之言。   面前的人类已经僭越不少次,但正因为这种僭越中提现的坦诚,巨龙并不抗拒,反而很欣赏。   巨龙伸出爪,搭在岸边:“好,你来试试。”   荆榕点了点头,拿着铁剑过去了。   巨龙的鳞片格外美丽,流光溢彩,每天的岩浆浴会烧掉在外边沾染的物品,草木或者勇者贴在他身上的咒语,变得干干净净,但是熔岩抹不平勇者们在巨龙身上造成的痕迹。   刀剑会在鳞片上刮出印,冰系的法术会让鳞片在低温中失去光泽;雷系的法术会让鳞片留下烧灼的焦痕。   亚连并不在乎这些,他认为这些都是他在战斗中的勋章。   不过他看着荆榕用铁剑极其娴熟地磨掉那些不好看的痕迹时,又觉得打磨光亮也很好。   这项动作实在是格外的暧昧。   尤其是荆榕骑在他脖子上,为他打磨龙角时。   巨龙能感到那双修长有力的手指一寸一寸地抚摸过自己的龙角,明明是格外柔软的力道,和格外孱弱的人类皮肤,却像是每一下都按在自己的心脏上,又重又痒,热气腾腾。   血流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每一片鳞片几乎都要张开了,连龙翼都忍不住翘起一个角。   巨龙亚连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感受,他难得迟疑了一下:“我……”   他看不见人类,人类正骑在他的后背上。   而人类却仿佛能看穿他思绪一般,荆榕的声音低而和缓:“这是很正常的,亚连先生。”   “是吗?”   巨龙视线微微涣散,眼睛也微微眯了起来。   荆榕的声音平静,却像是藏着无限的魔力:“巨龙先生,《恶龙的自我修养》中,提过龙类的交尾吗?”   巨龙:“!”   他从来没有听见过这个词,但是他在听见这两个字的一瞬间,居然就模糊领略了大概的意思,好像突然找到了方向。   荆榕低头,嘴唇轻轻碰在巨龙的龙角上。   巨龙浑身一颤。   荆榕唇齿就贴着他那尤为敏感的龙角,一边说话,一边仿佛是落下密集的吻,让巨龙一阵又一阵地浑身战栗,好像有电流划过龙脊一般。   荆榕低声说:“下次我们要不要试试?”   巨龙:“!!!”   巨龙忽而觉得口干舌燥:“你提的建议非常好……不过我可能还需要再看看书,了解一些细节……”   荆榕并不着急,他点点头,说:“好,等你想的时候,我们再说。”   不到二十分钟,荆榕就为他打磨了每一片鳞片。   铁剑刮走了所有的伤痕和尘埃,巨龙亚连变得更加美丽光亮。   荆榕轻轻从巨龙头顶跳下,看到那双金色的眼睛注视过来时,他轻轻俯身行了一礼:“那么我先上去了,等您来一起安眠,祝您好梦。”   626这次没来得及关机,它也听得口干舌燥:“好色情,兄弟,你是真正的大变态,你竟然对只有几万岁的龙开黄腔。”   荆榕面对这个指责,并无否认:“那本书里能让他了解的太少了。”   626想一想就觉得好刺激,默默流下了两行数据鼻血。   要不是执行局有程序限制,禁止它们偷窥执行官隐私,不然它真想看一看现场啊。   荆榕很快进入了休息时间。   巨龙今夜却辗转反侧,难以安眠。   他在任何书里都找不到“龙类的交尾”之类的科普,但是他又隐约理解了那是个什么活动,这一定是不能拿去恶龙大群问的问题。   在人类身边躺得越久,他就越发的口干舌燥,身体中涌现出一种非常特殊的悸动,不知道如何是好。   第二天早晨,荆榕早早醒来,身边的金币堆被压塌了,但没有龙在里面。   荆榕平常地换上家居服,洗漱后起床做饭。   今天的早饭非常日常。   煎巨大培根蛋,巨大喷香热豆浆,十万个小龙曲奇饼干。   早餐的香气壕无人性地飘出深渊,飘到副本门口,立刻馋死一大批等待副本开门的勇者。   早餐做好的那一刻,深渊之下传来响动,巨龙戴着小眼镜,爪上握着一本书,优雅地出现在荆榕面前。   荆榕将巨大铁板蛋推到巨龙面前。   金黄流心的煎蛋在铁板上滋滋作响,香气充满了整个房间。   巨龙亚连短暂地按捺了一下自己的吃饭欲望,他注视着荆榕,说:“我昨天查了一些书,有关你说的问题。”   “嗯?”   荆榕在餐桌便坐下,拿起刀叉,切下巨型煎蛋中的一片,放进自己的餐盘。   巨龙凑得更近了一些,神情十分专注:“我大致知晓了你所说的事情,是什么意思,不过我还有一个疑问,那就是人与龙,应该怎么完成这个过程呢?”   巨龙亚连属于学术派,在进行每一步之前,都要经过严谨详实的考证。   荆榕暂时没说话,不过眼底浮上了一些笑意,像湖光一样,格外动人。   巨龙把爪搭在身前,又说道:“而且我查到,这是结婚后才可以进行的行为,巨龙和公主似乎没有结婚的先例。只有勇士杀死巨龙,勇士和公主结婚的先例。”   “没有吗?”   荆榕想了想,否定了他的说法:“并不是没有,只是成功的很少,传说中的刻托向国王讨要公主,就是带她回去结婚的。”   巨龙:“!”   巨龙很快又专注地看着他:“可是他没有成功。”   荆榕也放下刀叉,抬头看着他:“那你要和我试试吗?”   巨龙有一点被诱惑。   巨龙的终身理想就是抢公主,然后等待勇者出现,将自己杀死。   这个流程中,本来没有和公主结婚,但是如果加入这个流程……好像也并不影响他的理想。   荆榕说:“那你要好好考虑。”   他望着他,乌黑的眼睛湛如黑夜中的星星,沉静而永恒:“世界上的公主不只有一个,巨龙也不只一条,如果要结婚,我就要选定唯一的巨龙,而巨龙也要选定唯一的公主。”   很平常的语气,柔顺得如同拂过湖水的风。   但随着这段话的出现,在两人都看不见的角落,灵魂中冰蓝色的印记骤然亮起。   执行官之印感受到了细微弥漫的确认感,从而亮起。   巨龙看着荆榕的漆黑的眼睫,深色平静的眼底,感受到了某种灼烧在灵魂中的强烈吸引力,连尾巴都有点想要蜷缩起来。   对于和公主结婚这件事,他无比的心动,同时,他也需要一段时间来考虑。   巨龙亚连点点头,伸出一根爪子和他拉钩,庄严地承诺:“我会仔细思考这件事的。”   荆榕也伸出手,握了握他的爪尖,很有仪式感地和他拉钩碰碰:“好,我等你。”   *   今天巨龙上班的时间微微迟了一点,九点才上班。   今天不知为何,副本门口人烟稀少,外边的世界却吵闹非凡。   巨龙已经非常眼熟莱恩哈特小队,他当然知道那是世界第一的勇者小队,他本来很期待这里的勇者能杀死他,但是以目前出现过的人来说,都太弱了。   弱到还不如给他搓澡。   今天莱恩哈特小队没有来,因为被世界中的勇者们团团围住了,要求讨一个说法。   已经快半个月没有看世界之窗的巨龙,当然不知道这件事,这很利于巨龙进行摸鱼活动。   巨龙一边上班一边神游摸鱼,思考着有关结婚的许多事。   人类的婚礼他看过许多遍,一直被他视为一个在朋友聚会上大吃大喝的仪式,但就在今天,他忽然捕捉到了一些更重要的事情。   牧师们往往会说:“从今往后,你们只属于彼此,直到永远。”   要是能永远拥有一个人类男公主……   巨龙的思绪放空了一瞬,遥想了一下那个画面。   几万年没有人来过的深渊卧室里,会多一个人和他一起打游戏,一起擦拭金币,一起说话,一起宅着不出门。   如果公主想要出门,他也不会阻拦,因为他永远属于他。   这也太让龙心动了。   不如说,这是巨龙能想过的最好的事。   在巨龙亚连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刻,他的属性中出现了一个新的粉红色BUFF。   【世界的巨龙的愿望:想要结婚。非常想要结婚。】   【他是如此迫不及待要和人类结婚,以至于深渊之外的时光如此无聊,深渊之外的所有人类都无趣】 第39章 无尽深渊恶龙   “他不是公主。”   副本门口,莱恩哈特狼狈地站在高处,对着公会和公会之外的人解释道,“这件事的确另有隐情,但我们的队伍绝没有刻意隐瞒秘密。”   索图、芬和斯坦脸色差得都能冻成冰。   昨天的世界频道掀起了一场有关荆榕的讨论风暴,现在人们都知道了,荆榕掌握了攻略巨龙的秘密,而且了解莱恩哈特小队与荆榕的渊源。   现在所有人都上来找他们讨要一个说法,他们不得不将那天发生的事情全部坦白公布。   “那一天,不知道是谁,可能有人在世界频道中触发了公主的关键词,我们查了那天的时间线,就在那个时候,我们队伍里有人开玩笑说了这个词,随后巨龙就出现了。”   莱恩哈特的脸色特别差,坦白得并不情愿:“我们推测巨龙把他当成了公主抢走了,世界的巨龙BOSS……他的行动好像完全符合中世纪神话故事中龙类的准则,而且他对这个世界的掌控和影响远远超过其他任何的怪物。”   “我们也是第一次遇见……”   勇者小队的解释变得格外苍白无力,众人开始变得愤怒了。   “虽然说并不是要你们把所有的攻略秘密都宣之于众,但多少兄弟这个月以来被BOSS折磨得不成人形,公会里的好几个副队死去活来这么多遍,竟然一点知情权都没有?真是看错你们了!”   “而且你们踢走了那个人类勇者,现在全世界唯一的BOSS钥匙就握在他手里。”   公会里呼啦啦一下子退出了许多人,周围的人也在指指点点,议论着什么。   索图满脸冷汗,突然,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索图大声叫住其他人:“大家……都先别走,还有转机!巨龙不是要公主吗,让他知道那个人类是假的就可以了!我们给他送一个真的公主去!”   斯坦说:“我们都是人类,哪里来的公主?”   索图说:“我们只要获得一个世界称号就好了!只要他的声望值在世界前十,就可以自定义一个头衔……”   虽然他们全员已经掉出了全世界声望的前十,索图的声音有些底气不足。但所有人不得不承认,这好像还真是一个可行的办法。   荆榕的声望现在已经是世界第一了,但他们都了解他,荆榕对于自定义称号不感兴趣,到现在他还拿着铁剑,穿着初始猎装。   “谁去?我们公会里还有世界声望前十的吗?”莱恩哈特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扭头跟索图讨论。   “有,还有一个。”莱恩哈特翻着公会成员名单,手都在颤抖,“大天使沙利叶,他的魅力值是世界第一,声望是世界第四。我们去问问他愿不愿意配合拿这个首杀。”   很快,勇者小队向大天使发送了信息。   那边的沙利叶看完了内容,不可置信地说道:“要我去嫁给一个BOSS?我才不干!那头巨龙太难看,太可怕了,红与黑色的鳞片,还有可怕的黑色龙角……我的愿望是嫁给世界声望第一的勇者,而不是什么BOSS!”   “世界第一的勇者……”小队的人沉默了,“你是说那个人类吗?”   沙利叶高傲地回复道:“当然!他可是驯服了BOSS的人类,而且现在单身未婚,我可不像你们那样把珍珠当鱼目,我要嫁给他!没有人可以拒绝我,我是世界上最美貌的人。”   事已至此,莱恩哈特只能用武力进行强硬的威胁:“你是我们公会的成员,你有配合我们拿下首杀的义务。我知道你把所有的点数都点了美貌,天使族在这个版本也不厉害,我想你也不愿意活在通缉与追杀中吧?”   索图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等拿下了首杀,你想跟谁结婚岂不是随你心意?到时候我们的声望又会上涨许多,你会变得更加知名!”   他们的这番说辞很快打动了沙利叶。   沙利叶为了美貌和声望付出了许多,尽管拥有了无双的美貌,但总还是有人说他是花瓶,他得想办法把自己的战绩履历刷得漂亮一些才行。   从前他也会跟着勇者小队混一些纪录分数,但是副本纪录更新换代太快了,就在昨天,还有人连续单刷打破了BOSS通关纪录,这个世界是在是强手如林。   沙利叶咬了咬牙:“好!我加入!”   *   勇者小队将这一行动计划命名为“真公主计划”。   他们公会将对这一行动计划进行保密,挑一个BOSS出门且心情好的时机将“公主”送过去。   沙利叶已经给自己修改了自定义称号,为“公主”,为了向巨龙喊话,还没有退会的公会成员正在搜集对巨龙喊话的可行方式。   莱恩哈特还准备了planB:“如果这个计划不能成功,那我们也一定要找时间去深渊底下看一看,那个人能在深渊之下活那么久,说明深渊之下一定有巨龙的秘密!”   他双眼血红:“我被那个人夺走的一切,全部要在这一次夺回来!”   很快,副本门口变得热闹起来,世界上秘密说话的人也多了起来。   “嗨兄弟,你最近的战绩不错啊,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世界第一的公会?”   副本门口,有勇者小队公会的成员正在发传单,他看了看眼前的漆黑的像素风怪物,说话迟疑了一下:“呃……ID正确,您就是最近拿下了好几个单人最速副本通关纪录的尼德霍格先生吗?”   【ID:Nidhogg   种族:???】   恶龙大家族,大家都实名上网。   像素风尼德霍格脱帽致意,声音冷冷的:“嗯。”   在人来人往的副本门口,他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不过这是没办法的事,他想要挑战副本BOSS,起码要一一个比较方便的形态去接任务,否则他会引起人类世界的骚乱。   尼德霍格对于转职成人类没有兴趣,他唯一的目的就是挑战极限和变强,故而在小商店里购买了像素道具。   【像素道具:将您的人物形象变成可爱的像素Q版,或许会有点古怪,不过很多人仍然愿意一试。】   尼德霍格:“什么是公会?”   公会成员说:“就是大家聚在一起玩的地方,我们公会是最强的勇者公会,我们有很多光辉的首杀记录,您这么热爱副本刷记录,要看看吗?”   尼德霍格接过传单。   他刷副本时,也曾经看到过这些人的战绩,不过他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勇者的战绩是勇者的,只有他的战绩是属于巨龙的!!   像素·尼德霍格:“兴趣不大。”   “哎哎别走——”   公会成员拉住这条像素龙,绞尽脑汁,他们公会里一天之内退了许多人,战力骤降,现在必须拉入更多强者才行。   这个名为尼德霍格的勇者虽然长得奇怪了一点,但是战力高到恐怖,刷新了各大副本的纪录,而且没有公会,是必须拉拢的对象!   情急之下,公会成员问:“您对拿首杀有兴趣吗?我们正在打算拿下世界的巨龙的首杀……”   “没兴趣。”尼德霍格冷冷的哼了一声。   拿下亚连的首杀?   即便是他,也不能说有这个自信,亚连是龙类中的佼佼者,自我修养满格的存在,他十分尊重他。   “哎哎……您别走,您再等等。”公会成员满头大汗,一咬牙,一横心,说:“这样吧,我违反规则给您透个底,我们打算告诉巨龙,他现在养着的人类是假公主……”   “什么?”   尼德霍格骤然停住脚步。“假公主?公主是假的?”   公会成员见他终于有了兴趣,招呼他坐下来:“来来,我们细说……整件事的起因是我们……”   *   一支秘密的队伍正在召集中。   下午三点,巨龙还没有下班,深渊的卧室格外慵懒。   荆榕正在打游戏,仍然是《剑与深渊开发者版本1.0》,他这几天来一直在打这个游戏,已经打了许多次。   这个游戏中世界随机刷新的材料有几万种,除了上次的小黄花以外,攒够一百个冰魄果后,也可以对巨龙造成属性伤害。   荆榕将一百个冰魄果放在巨龙面前,再度任由自己被烧死,随后保存了进度。   626正在桌边的蛋糕盘子里打盹,听见游戏保存的动静,看了看:“你又放弃了打通关。”   626实在很难想象,执行官有这样的耐心打这么无聊的游戏,整个游戏流程不过是等待物品随机刷新,收集起来,然后去打巨龙而已。谈不上游戏性,更谈不上反馈感。   荆榕说:“通关了就看不到巨龙了。”   他指尖推动游戏手柄的摇杆,选中了巨龙自己打的那条存档。   唯一一条进度100%的存档,是巨龙自己打的。   已经没有办法知道巨龙用了哪种方法通过的关卡,存档进度100%之后,深渊之上的巨龙消失了,灰白的画面上剩下一个孤独的勇者,像素雪花在灰黑色的大地上飘落着。   而勇者的装备中多出了巨龙的鳞片、巨龙的龙角、巨龙的眼睛。   三样绝品的存在。   然而游戏到这里就结束了,属于巨龙的版本已经过去,这个版本中,勇者获得了一切,也一无所获,因为下一个版本还没有到来。   收获的只有巨龙已死,和空荡荡的深渊。   荆榕关闭了游戏,邀请626一起和他外出打猎:“走吧,兄弟,想不想再回村里喝一杯酒?”   626一听有酒喝,立刻从蛋糕盘中爬了出来:“走!”   荆榕在购物清单上写下几项日常用品:“冰酿青麦烈酒,9999桶,新造型的Q版巨龙烤饼干模一个……我还得回家看一眼,听说之前的暗杀者把家里也捣毁了。”   626说:“是的。”   之前满世界都是要拿荆榕人头的人,纵然是他也懒得一个一个应付,现在也算是有空回家修整了。   荆榕爬上了深渊。   巨龙正在高空中上班,吸引着三百多个人的一个小团攻击,十分忙碌。   荆榕站在熔岩地层上,说:“我出门一会儿。买点东西,晚上回来。”   他只是用正常语气说话,不过深空中的巨龙很快接收到了这条信息。   【系统提示:人类离开了深渊】   巨龙饱含着欣喜和慈爱往地下看了一眼,满地乱跑的勇者里,荆榕一个人装备着铁剑,一手插兜,一手提着购物篮,俨然居家男公主的样子。   浓浓的幸福感洋溢着巨龙的身体。   巨龙只要想到,自己可以跟这个人类结婚,就觉得尾巴要翘起来了。   在巨龙忙里偷闲的热切视线中,荆榕简单如常地走出了副本。   现在全世界的人都认识荆榕,他虽然仍然在暗杀榜的榜首,但是已经没有人敢来打扰他了,甚至连话都不敢跟他说。   荆榕难得清闲地回了一趟风车村。   他先请626喝了酒,采购了物资,随后才回到自己的小药水店。   626赞叹道:“真是没想到。”   荆榕看了一下自己被重整一新的小店,赞同了他的说法:“确实。”   荆榕预设的情景是小店被损毁一空,物资也全部丢失,但现在小店很显然被人重新建造过了,所有的东西也都被物归原主。   大量的人留下了道歉和表示狂热崇拜的字条。   “非常抱歉,破坏了您的家!我已将您的宝石归于原位,作为补偿,我还额外陪您一颗活力香蕉,希望您可以原谅我!”   “尊敬的世界第一勇者大人!我们帮您重建了房屋,以此来表达我们对您的崇敬之情!我们相信世界的巨龙一定会由您杀死!”   小纸条经过门口的邮箱传来,纷至沓来,落满了房屋。   荆榕清理了这些纸条,并给626分派了任务:“帮我把其他人的东西物归原主,然后按照重建工费为他们付清钱财。”   626瞬间就完成了这个任务,并向每个粉丝转达了荆榕的善意。   他已经熟悉了自己的执行官同事。   荆榕对大多数人不感兴趣,不喜欢碰别人碰过的东西。但荆榕会收下隔壁老奶奶感谢拿来的鸡蛋。   他维持着自己世界的秩序,用他自己的眼光评判和确定,哪些人是他愿意接触的。   这个“哪些人”甚至可能是一把破损的铁剑,一个NPC,或者一个在世界中迷路的精灵勇者。   荆榕一件一件地将室内的东西回归原状,随后走上阁楼,拉开尘封已久的窗帘。   阳光铺满了他的房间,风将雪白的窗帘吹得轻轻飘动。   荆榕说:“你觉得我需不需要购买一张双人床?”   626思索了片刻:“……睡得下吗?”   荆榕想了想,暂时放弃了这个决定:“也是。”   荆榕立在床边,袖子卷到手肘,拿了一块Q版龙饼干吃着,他的视线往窗外落下时,正好碰到了几个慌慌张张的人。   荆榕的视线瞬间锁定。那几个人看到他的视线,立刻慌乱地离开了。   626也精神了,它从饼干盘里翻身起来:“怎么了?”   荆榕说:“今天确实有点不太对劲。”   从他离开深渊之后,虽然不多,但也有一些人用奇怪的眼神注视着他,仿佛正在展开针对他的一个秘密。   荆榕本来并未在意,他经常被各种各样的人投以奇怪的关注视线,但就在者一刹那,一种隐秘的直觉出现在荆榕心头。   这是他在大世界中养出的直觉,至今没有错漏。   荆榕干脆利落地放下饼干盘:“回去看看。”   626虽然摸不着头脑,但也迅速跟上:“好好好,我需要做些什么吗?”   荆榕说:“不用。”   他将外套挂在阁楼上的衣架上,离开前本来什么也没带,但路过其中一个抽屉时,荆榕回头伸手,拉开它,从里面拿出了一把金色的宝剑。   626十分惊讶:“你带过来了!”   荆榕说:“是的。”   上个世界脱离后,他和他的爱人并没有在大世界里接上头,只有这把剑出现在他眼前,他于是带在了身边,锁在这个世界里最不为人知的高处。   在这个世界里,宝剑的说明也出现了变化。   【某人的宝剑,品质:???】   【攻击力:???】   【耐久度:???】   【某人的宝剑:自其他世界旅行而来的宝剑,纯金剑柄,两面镶嵌宝石。世界上能拿起它的唯有两个人,它是多么像勇者的宝剑啊!】   荆榕带上剑,将小店落了锁,随后向深渊的方向走去。   *   公会的人已经齐聚,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都到了吗?”莱恩哈特看着表,手心有点冒汗。   他们专门掐准了一个荆榕出门的时间聚集过来,以保证行动实现的最大可能性。   他们不敢赌荆榕在的时间,他们永远不知道那个人类手里还握着什么反转局面的秘密。   “我到了。”   沙利叶到得最早,他已经坐在了为公主准备的马车里,一切行头,都和上一次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马车里的人变了,运送的队伍也变了。   尼德霍格站在队伍的末尾,沉默地注视着眼前的局面。   因为长得太奇怪,且不肯换掉这个奇怪的像素龙形象,他被公会成员客客气气地请到了队伍的末尾。   尼德霍格并不介意,他可以趁机看看他的老朋友,并看看这一场真假公主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深信老朋友的选择,同时也对狡诈的人类心怀警惕,一切事实,唯有依靠双眼亲见。   莱恩哈特小队使用了更华丽的马车,更规整的运送队伍。   深吸一口气,莱恩哈特带着全队两百多人踏入了副本的门。   在第一道龙息降落之前,所有人顶着锁血BUFF,打开地图喇叭,大声喊道:“世界的巨龙,你的公主是假的,我们给您送来了真正的公主!”   “世界的巨龙,请您睁眼看一看,那个人类欺骗了你!”   巨龙亚连正在深空中做自由转体运动,骤然听见底下的喊话,他的双爪剧烈颤抖了一下。   什么?   什么东西?   巨龙正在畅想婚后生活,冷不丁被勇者们的大喇叭叫醒,放空了一瞬。   人类的勇者在对他喊话。   认识到这一点后,巨龙亚连从云里探出了一个头。   “是巨龙!!巨龙听到了!”   众人互相对视后,发现龙息真的没有降临,欣喜地互相欢呼起来。   这招真的凑效!   莱恩哈特也看到了一线希望,他清了清嗓子,说:“尊敬的世界的巨龙先生,我们要遗憾地通知您,您的公主是假的。请允许我们为您解释那天的前因后果。”   巨龙:“!!”   什么!!   公主是假的?   这件事的概率非常小,因为他已经确认过了。但是本着公正的原则,巨龙觉得可以听一听。   就在这时,荆榕进入了副本。   【荆榕:人类,进入了副本。】   地图频道刷出了这条消息,所有人都看到了。   莱恩哈特得意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对着巨龙进行阐述。   他详细解释了巨龙弄错公主的来龙去脉,并说他们为他准备了一位真正的公主:“我们的大天使沙利叶,他毫无疑问是真正的公主,请看他的世界称号。”   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则,巨龙亚连下意识地想要查看,但是求生欲让他硬生生收回了爪。   那是巨龙第一次感受到的,极强的求生欲。   他已经看到了他的人类进入了副本。   荆榕早在一分钟前进来的当下,巨龙就知道了这件事。   但眼前的形式非常的奇怪。   荆榕没有阻止也没有打断这一场勇者的演讲,他只是抱臂靠着一块岩石,静静地听着。   黑发黑眸的青年和平常一样没什么表情。   但是巨龙看着他靠在那里,却忽而福至心灵。   坏了。   要遭。   人类给他送了一个公主,怎么会正好被他的男公主看到!这是何等的修罗场!   巨龙一瞬间爆发出极强的求生欲,他威严地低吼道:“你不要再说了!”   巨龙慌慌张张地一甩尾巴,把正在说话的人类们甩飞出去,努力使自己的表情显得沉稳和无事发生。   勇者公会小队瞬间团灭,进入复活刷新倒计时,只有像素尼德霍格反应迅捷,躲过了这一甩尾。   他伸出爪尖,矜持地戳了戳面前的青年,随后收回来,尽量自然而优雅地双爪交握,以此显得完全不心虚。   “那个,公主,你今天回来得非常早。今天的天气很不错,对吗?” 第40章 无尽深渊恶龙   “是啊。”荆榕说,他仍然抱臂看着他。   他们的头顶应景地落下一道滚雷,这是巨龙内心慌张的表现。   但是巨龙越是想要控制自己的思绪,就越是慌乱,天上只好持续不断地闷雷滚滚。   天地间风云变幻,山雨欲来。   巨龙:“。”   荆榕唇角微勾:“天使族的公主好看吗?”   巨龙正要表示,还是人类的男公主最好看时,忽而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勇者的复活时间是二十秒,莱恩哈特刚刚直接被龙尾扫死了,他刚一复活,就奋不顾身地重新闯入了副本。   莱恩哈特浑身是血,双目赤红地冲了回来,拿起手中的剑指向荆榕:“你敢说吗?你敢当面对质吗?我们那天说的是,你愿意过来跟我们一起参与巨龙的首杀,不是这样吗?你还想要一片龙鳞,这都是我们亲眼所见!是你迷惑了巨龙!”   周围吃瓜的人都惊呆了。   626也惊呆了,同时迸发出兴奋的狂喜:“哥们他真敢说啊!好大的瓜,而且是巨龙参与,你不会要翻车了吧!”   荆榕:“。”   他对626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表示了肯定。   他们聊天记录确实还在,这一点无可否认。   荆榕立在岩石边,神情很平静:“我的确是答应过。”   “那你对着巨龙说!”   莱恩哈特目眦欲裂,“我们在这里当场对质,至少能证明我们所说的都是真的!这一场闹剧该结束了!”   荆榕却没有看莱恩哈特,他只抬头看向巨龙,声音很安稳:“他说得对,这场闹剧确实应该结束了,不过有资格让我对质的,并没有其他人。”   荆榕看向世界的巨龙,唇角勾了勾:“你要问吗?”   副本里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同时在线人数正在激增,短短几分钟内,所有在线的三十万人全部闻讯赶来,熔岩中堆满了黑压压的人类。   巨龙看着云淡风轻的人类,又看了看地面上的送亲队伍,搓了搓爪子。   他是秉性公正的巨龙,具备这良好的辨别能力和自我修养。   巨龙说:“我完全相信我的公主是真正的公主,不过为了给世界一个交代,我将亲自询问他。”   他垂下头,轻轻靠过来,金黄的眼睛注视着荆榕:“公主,你是真正的公主吗?”   几十万双眼睛的视线都落在了荆榕身上。   巨龙准备好听完答案了,他准备好届时就将男公主抢回家,并轰走所有围观的人类勇者。   荆榕说:“很遗憾,我不是。”   巨龙瞬间睁大眼睛:“!!!!”   这个回答完全在巨龙的意料之外。与此同时,淹没在人海中的像素尼德霍格也睁大了眼睛。   众人的表情也都变了,发出了精彩各异的惊讶声音。   626:“我就说这件事一定能平稳地……啊??”   荆榕平静地叙述着:“我是一个居住在风车村的普通人类勇者,并不是公主,只有这一点不是真的。我很喜欢你,所以我也想诚实地对待你。这些话说得比我预料的要晚一些,因为将我误认为公主的你真的非常可爱。”   他的口吻很随性,很淡漠,好像在风里点了一支烟,随口便将心意送在风中。   巨龙:“!!!!”   他说他可爱!!   不对,现在的时机不是思考这几件事的时机,巨龙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反应。   原来他的人类男公主并不是人类男公主。   而是人类男性。   荆榕的双眼乌黑而深沉,巨龙注视着这双始终让他心动过速的眼睛,想了很久后,才小心地说:“我很想要一个公主。”   那是他的终身理想。   荆榕说:“我知道。”   他非常明白这一点。   巨龙亚连勾住自己的龙爪:“所以,我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思考,等我思考结束,再给你答复,可以吗?”   荆榕点点头:“这是应该的。”   一人一龙互相注视着,气氛竟然空前的和谐与友好。   巨龙亚连先双爪交握,说道:“那今天我就……先下班回去了,我要好好地思考一下这件事。”   荆榕说:“好的。”   巨龙亚连又看了荆榕一眼,有些不知如何抉择似的,行动也很缓慢,不过他就那样,一步三回头地腾上天空,准备爬回深渊里。   人群中,像素尼德霍格也挤开了其他勇者,往深渊的方向走去,他准备与他的好兄弟深入讨论了,不过在那之前,他特意在荆榕面前停下了脚步。   像素尼德霍格冷酷地注视着他:“人类,我很欣赏你的诚实与坦率,至于是否就你的欺瞒而原谅你,这要看我们最终的商定结果。”   荆榕对他略一颔首。   像素尼德霍格也回以礼貌的颔首,接着走向深渊。   所有人都对着深渊的方向翘首以待,在私聊里激烈讨论着。   只有荆榕走到副本门口,说:“走了。”   626:“!!就这么走了吗!兄弟!你老婆不要啦!”   荆榕说:“当然要。”   他的神情并没有很大的变动,甚至比刚刚急匆匆赶来要平静地多:“我以为他们发现了巨龙的攻略方式,所以着急赶来,看来还没有。”   626的注意力完全被他说的事吸引了:“什么!!巨龙还有攻略方式!我以为世界的巨龙这辈子都打不下来的。”   “他是游戏的BOSS,游戏BOSS的存在就是为了被玩家消灭。”荆榕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即便这个游戏世界无比真实,但这条世界规则无法打破。所有的游戏天生偏向玩家。”   626懂了:“这么说,亚连最后还是会被勇者小队打败,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是的。”   荆榕说:“《剑与深渊》开发者版本1.0中,打败巨龙的方式有九种,分别是收集花朵或者冰魄果等等其他物品,对巨龙进行看破和冷冻。”   “按照这个版本的设置,不难看出这几样东西最后迭代成了什么。”   荆榕指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朵小黄花。   【智识之花】   【智识之花,珍品,藏于深海巨鲸的腹中,用一个小瓶子装了起来,是何人将这种珍奇的花朵放入了鱼肚子里?尽管这条鱼是一头巨鲸。】   巨龙还是这么喜欢在鱼肚子里藏东西。   系统正在飞快地运算,很快也算出了其他几样物品:“冰魄果在版本迭代中被优化掉了,但很如今世界上有能对应上数值的武器,那就是用前两个BOSS掉落物打造的神级武器冰之痕。”   “现在世界中有三人持有这把武器,三把冰之痕都是点满的,只要他们凑出十个冰之痕,这个冰系团队也能对巨龙造成有效伤害,他们已经在募集人选了,决定进行尝试。”   系统说:“巨龙好像在设定里藏了一个很有趣的彩蛋,单把冰之痕无法对他造成什么伤害,但如果是十把同时一起上,则会对他造成巨量的伤害。玩家还能解锁一个【想不到吧】成就。”   【想不到吧:亲爱的勇者,你是否在募集十把冰杖的过程中有过犹疑?毕竟这并非易事,而且需要长年累月的挑战。但世界的巨龙公正地奖励一切抱有探索之心且坚持自我的人类,恭喜你们战胜了不可战胜之物。】   这个成就的奖励将是巨龙亲手织的毛线团,一个纪念品。   系统哗啦啦翻着成员资料:“这个攻略组并不属于莱恩哈特小队,他们是普通的玩家。原来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了。”   从版本上线那一刻起,巨龙的丧钟就已经开始敲响,巨龙欢欣鼓舞地迎接这一切。   包括626在内的一切人都沉浸在这个喜悦和舒适中,以为巨龙拥在巅峰,不可战胜。   唯有荆榕从始至终,和其他人一样,寻找着巨龙的弱点。   只不过他的寻找不为首杀,只为保护。   626恍然大悟。   不愧是玩过一万八千部游戏的执行官。   626已经非常确定,大世界的执行官非常有可能还是个炫酷游戏宅……虽然是能徒手拧断十个人脖子那种。   626:“那接下来怎么办?”   荆榕看了看时间:“回家,等着。”   626:“啊?等着?”   荆榕注视着远处的天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眼底带上了一点笑意:“我还是有点想买双人床。”   *   深渊中。   各位恶龙都已经坐在了桌边,气氛凝重。   他们都是为他们的兄弟的终身幸福而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没有龙提前预料到。   刻托:“此刻我们聚在这张桌前……等等,这是个做饭的铁板吧?你在哪里买到的这么大的?它看起来可以煎鲸鱼肉。”   巨龙亚连双爪交叉抵在吻前,表情深沉:“是公主……是人类制作的煎蛋和煎培根盘。”   刻托:“我的天哪,他可真厉害,这也太幸福了……等等,不说这个了,我们这是一场严肃的会议!我们要探讨接下来的选择。”   刻托翻出大家会议前纪录的重点条目,交给各龙传阅。   会议一片庄重。   “请问。”刻托对着第一项纪录进行了发言,“该人类到底是不是亚连命运中的勇者?请各位轮流发言。”   拉冬首先表示:“我认为不是。”   利维坦声嘶力竭地说:“不!他一定是!之前我不敢说,他就是那个把我抡起来砸冰山的邪恶存在!”   “他的确很像,或许他是的,但在这个世界中并没有作恶,还救下了你。”   拉冬思维清晰:“还给我们烤了鲸鱼肉。如果他是命运中的勇者,他应该杀死所有的巨龙才对。”   像素尼德霍格说:“我同意。我认出了他背上的宝剑,那是一把充满杀戮之息的神剑,我无比相信它不属于这个世界。换言之,这么多天里,人类有无穷的机会动手,但是他没有。”   刻托:“非常正确……我说尼德霍格,你能不能换一下你的打扮?我对美有着极致的追求,我不允许这么奇怪的像素龙出现在我眼前。”   尼德霍格冷声说:“我对追求极限有着极致的追求,这是我进入副本的必要装备,我不可能换掉。”   “会议继续!”   拉冬摇了摇铃铛,将歪掉的话题正回来,“第二项会议内容,我们如何处置假公主?”   席间沉默了片刻。   拉冬环视四周,大胆提议:“照我看,倒是没有必要处死他,因为他没有任何实际行为上的过错。”   “同意。”其他几条龙纷纷摇铃,只有利维坦提出疑问:“不过,他欺瞒的行为,应当如何定义和惩罚?”   会议进行到这里,亚连终于动了动。   巨龙抬起他纯金色的眼睛,回忆起白天在副本里听见的话。   ——我也想诚实地对待你。这些话说得比我预料的要晚一些,因为将我误认为公主的你真的非常可爱。   巨龙沉稳地递交了这段对话纪录作为听证材料。   满座皆惊。   拉冬:“!”   利维坦:“!”   尼德霍格:“!”   刻托:“天!呐!他说非常可爱!这是什么人类的情话!请宽恕我,美与爱之神的信仰让我选择相信他。”   利维坦也不得不承认:“如果是出于这个理由,那么这个人类的确无法指摘。”   那可是人类说的可爱!   人类在巨龙的性癖里已经很久了,只不过这么长的时间里,一向只有恶龙认为人类可爱,而没有人类觉得恶龙可爱的。   将恶龙视为性癖的那一批人类通常都被叫做变态,这十分令龙遗憾。   “举手表决的时刻到了。”   四条龙全票通过对人类的宽容,因为这个理由是在是太好了。   “那么,我们决定了宽恕假公主。”   尼德霍格接过了发言位置,他提出第三个问题:“真公主怎么样?”   巨龙亚连摇了摇挂在龙翼上的小铃铛。   “我有话要说。”   “请发言。”尼德霍格示意。   “我不是很喜欢真公主。”巨龙亚连指出,“他的头发和眼睛不是黑色,而且他多了一双翅膀。我已经有翅膀了,我希望我的公主不会飞。”   “那么这个议题我们直接PASS,显然,他们送来的真公主并不合你的心意。”   尼德霍格摇了摇铃铛,翻过一页后说:“那么我们要讨论的问题已经没有了。”   “我们认为那个人类不是勇士,也不是公主,这个人类在本世界中对我们无害,但出于谨慎考虑,我认为将人类永远放逐在副本之外是最好的。”   尼德霍格说道,“这也是对于亚连来说,更加稳妥的办法。大家觉得呢?”   其他龙彼此对望了一眼,纷纷点头。   “亚连,你自己的意见呢?”尼德霍格看向巨龙。   巨龙沉思了很久。   不得不说,这个会议讨论的内容十分周全,最后得出的结论也十分客观冷静,无法指摘。   巨龙点了点头:“我同意。”   这三个字,巨龙说得比平常要缓慢。   巨龙亚连在公告板上写字。   “系统:永远禁止【荆榕,人类】,通过副本进入巨龙的居所。”   明晃晃的系统黄字,可是巨龙亚连在写下这个名字时,忽而感到了一阵从未感受过的痛楚。   这痛楚在躯体深处出现,和人类出门那天,空掉的地方一样。   巨龙方才知道,这叫心痛。   巨龙亚连在这种轻微的痛楚中,注视着公告板,提议道:“我认为,还是把永远改成暂时比较好。”   其他几条龙的视线齐刷刷地看过来。   亚连是这个世界的主人,他的决定从来不需要别人左右,他迅速地说:“好,先改成暂时比较好。”   毕竟不是公主,也不是勇者,区区一个人类,不用给太多的限制,人类是最后自知之明的种族。   亚连发布了这条系统公告。   【系统:暂时禁止[荆榕,人类],通过副本进入巨龙的居所】   孤零零的黄字高悬在大地上,所有人都能看见。   雪花开始夹杂着雨水,在大地上飘落。   “听说了吗,巨龙的副本拉黑了一个人类!”   “那是当然,我们都知道这件事,巨龙把人了当公主抢走了,之后又放人类离开了!”   世界的版块中,有关巨龙感情的八卦问题突然变得格外火爆。   比起拿首杀这种慷慨激昂的事情,大家的兴趣还是更偏向于八卦。   “那一天巨龙离开副本,接人类回家……我们都看到了。”   “你们当人类是什么普通人吗?他是世界声望榜首,世界第一的勇者大人!连天使族的沙利叶的求婚,都被他拒绝了呢!”   “是吗?还有这样的事?”   时间一天天过去,伙伴们继续云游大地。   巨龙又坐回沙发前,在世界之窗上打游戏。   此时此刻,距离荆榕离开,已经过去了一周。   巨龙亚连并没有为人类欺骗自己的事情而生气,他认为这只是一件自己弄错了的小事,可是随着时间推移,他并没有忘记这件事,反而越来越频繁地想起这整件事,还有那个人类。   他越来越频繁地想起人类,这种想念中带着某种渴望和兴奋。第一次有普通的人类涉足了巨龙的领域,还骗了他很长一段时间,他认为这是非常值得赞赏的勇气。   那个人,也因此变得更加神秘和让人好奇起来。   不是公主,那么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呢?   巨龙双眼放空,开始想象,想着想着,他的爪就不由自主地摸上了遥控器。   他当然不是对人类感兴趣……他只是例行了解一下外边的世界而已。   世界之窗-区域选择-勇者大陆-林野地区·风车村。   风车村·人物定位·荆榕。   荆榕正在家居商店里闲逛。   巨龙凑近了仔细观看。   人类的样子和着装都没什么改变,只是因为下雪天的缘故,脖子上多了条灰色的羊毛围巾。   还是很漂亮。   巨龙在心中赞叹道,他不知不觉地欣赏了起来。   “世界第一的勇者大人,因为您在本地的声望值也是第一,本店所有家居商品对您打4.1折哦!”   家居店的NPC老板非常热情,“您想为自己的小屋添置什么呢?我们这里有新进货的圣诞主题壁灯、地毯和沙发,上一期春日主题的家居也正在折扣中哦!”   626正在四处转圈:“好像都挺好看的。”   荆榕看了看,觉得确实如此。   他不是习惯了一成不变的人,偶尔也为自己的生活增加一些颜色。   “这些都很好看。有同系列的床吗?”荆榕问道。   NPC老板说:“当然有!我们进货了驯鹿主题的小床哦,床尾还有一只大袜子,以供圣诞老人放入糖果和礼物……”   626:“太可爱了,太可怕了。”   太可爱了,完全不是执行官的风格。626察觉到荆榕甚至有点感兴趣,他想象不出荆榕睡在这种床的样子。   626:“妈的,好像也可以想象……你是不是已经睡过了公主床?”   荆榕按惯例无视了626的发言,他看了看,说:“我想要双人的,双人床,这个主题的床好像是单人的。”   NPC老板说:“没有问题!我们可以为您定制双人版本,需要您等待24小时,您确定就要这个圣诞版本的吗?”   荆榕说:“就它吧。”   荆榕掏出钱夹付了钱。   NPC老板接过前:“恭喜您成功预订圣诞礼物床·双人版本!请您期待着尽快布置双人世界的小家吧!”   ……   就在荆榕付钱的同时,他完全不知道的深渊另一边。   巨龙双爪冰凉,双眼放空,看着人类订购列表中的双人床。   除了双人床,巨龙查阅系统日志发现,人类还去首饰铺子看过钻戒。   只不过过了几天,大家都在讨论着同一件事。   “听说了吗,前几天大天使向世界第一的勇者大人求婚了,不过……”   巨龙没有听清,他的爪子攥碎了遥控器,《巨龙的自我修养》被尾巴扫到了一旁。   太!可!恶!了!   一股说不清的火气冲上巨龙头顶!   他要出门!   他现在就要吃人!!不,先吃一百个天使!世界的巨龙要狂性大发了! 第41章 无尽深渊恶龙(完)   就在荆榕和系统626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世界地图出现了一大串击杀提醒。   【世界的巨龙正在吃人!】   【世界的巨龙正要吃一百个天使了!!】   今天副本门口也聚集着各路想拿首杀的人,其中包括最近受到重用的天使族。   红与黑的恶龙从深渊中腾跃而出,双眼冒火,龙息的目标直接锁定了在场的所有天使。   一道龙息下去,在场的三千多名天使瞬间被送回了复活点。   天使们:“???”   世界的巨龙稍感解气,愈战愈勇。   地图消息:【世界的巨龙正要吃一万个天使了!!】   “妈耶,什么情况?”   一个天使刚从帐篷里走出来吃早饭,瞬间就被送回了复活点,他和被杀的其他三千多个天使面面相觑,“今天巨龙吃天使?什么时候开始的惯例?巨龙原来还吃人的吗?”   深空之上,世界的巨龙吐出一只高阶大天使。   呸。   羽毛太多,糊嘴,不好吃!   消灭了肉眼范围内的所有天使后,世界的巨龙终于感受到了短暂的平静。   他逡巡着大地上的其余勇者。   勇者们都无比惊恐地看着他——今天还没到副本开放时间,所以勇者们现在只是在洗衣做饭和吃早餐,他们发誓,今天没有一个人是率先惹了巨龙的!   世界的巨龙看了看他们,他们也看看世界的巨龙。   这些人里没有一个是黑发黑眸。   巨龙感到了强烈的失望和无趣,他扭头钻回了深渊里。   战斗的意志和吃人的欲望还没有消失,巨龙在深渊之下沉思着走来走去,随后又在宝物堆里进行了一番翻动。   他要想办法调查清楚才行,而且必须他亲自调查,无法委托他人,毕竟他已经暂时禁止了人类进入他的居所。   光明正大地打听,好像有一些说不过去。   但他一定要打听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而且一定要破坏这件事!   巨龙还没来得及用理智思考这种冲动,但他无比明确知晓的事情是,他绝对不会允许有人试图对那个人类出手。   巨龙首先翻出来一个道具。   【像素道具X9999】   这正是尼德霍格使用的像素化道具,使用之后会变成Q版像素龙,和普通勇者差不多大。   缺点是可能比较好认。而且可能会有点奇怪。   巨龙迅速否定了这个道具,进而陷入更深的思考中。   思考是他的本能,行动是他的目标。   三十分钟后。   巨龙从深渊中消失了。   守候在副本门口,等待巨龙按正常时间上班的勇者们,将要花费很长一段时间来确认这件事。   与此同时,郊外的旷野中,忽而出现了一个新人勇者。   新人勇者的外观是一个穿着红白色斗篷的少年,斗篷兜帽上有两个红色的犄角,他的头发是漂亮的银白色,而双眼是黄金的颜色,虽然看起来年纪不大,这一双金色的眼底却透着某种理性的威严和高傲的冷然。   【勇者:A.A,等级:1。】   【种族:???】   【力量:???】   这片旷野属于满级村落风车村的后山景观,时常有大型99级野怪出没。   就在名为A.A的少年出现的同时,一只99级的剑齿虎发现了他。   99级剑齿虎,大世界的旷野中最危险的捕猎者之一,即便是满级勇者,也是经常在路过旷野时翻车的。   它迅速意识到,这是个一级的小点心。   它潜伏片刻后,扑出来咬住了少年的一只手。   然后剑齿虎惊恐地发现……咬不动。   少年面无表情提起一只手臂看了看,剑齿虎跟着被钓了起来。   “剑齿虎先生,你应当清楚的是,我刚刚吃了一百个人。”   少年金色的眼底是无边的威势,剑齿虎一瞬间连毛都竖起来了,随后它就感到自己飞向了高空,物理的那种。   剑齿虎:MMP。   这是什么恐怖的东西啊!什么东西跑出来了!!有没有人管管!   *   荆榕预订的双人圣诞风大床很快送到了。   由于他的阁楼楼梯十分狭窄,而且阁楼没有天窗,送货员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帮忙安置整齐,随后让将签收单子递给荆榕。   荆榕接过单子,随手写上自己的名字,就听见送货员满头大汗地问道:“勇者先生,你考虑过把这个铺子和阁楼弄得再大一点吗?这个阁楼虽然非常美好,不过放一张双人床后,好像就显得比较局促了。”   荆榕同意这个说法:“我也正在考虑。”   他原本的陈设很简单,单人床,一个衣架,一张书桌,一把椅子,深色的地板干净得一尘不染。   一个人时是刚刚好的。   送走了售货员后,荆榕将货架收回了仓库,升起店铺的遮阳帘,让清晨的光全部投入店里。   门外开来了一辆清运车,也是荆榕预约好回收旧家具的人员。   626说:“全部清走吗?你看起来像是想要搬家,而不是增加一张双人床。”   荆榕用视线丈量着家中的大小:“所有的家具清走再说。否则这里实在是太小了。”   他抬起眼看了一眼门外。   门外聚了不少他的拥趸和追随者,想要攀谈和买药的,或者怀着别的目的的,都在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围观着。他们并不敢再贸然打扰,因为今天药店没有开张,哪怕荆榕就在他们面前,他们也只会看到[今日药店已打烊,请您明天再来]的标志,而无法和荆榕对话。   荆榕他拿来一把椅子放在门口,随后拿了一本书在阳光下看起来。   外边的人也渐渐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想。   与其说荆榕在闲坐,不如说他……好像在等人。   626:“你在看什么?”   荆榕说:“世界宝石图鉴。我想这个世界的宝石密度和折射率比较罕见,想知道是哪一条运行指令的效果。”   626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它加入了分析和讨论。   一人一统一聊就是两个多小时。   荆榕将一枚书签插入书脊,正准备回房间拿几块做好的巨龙饼干时,他的余光中瞥见了一抹红与白的身影。   ID为【A.A】的少年穿着全套冬季装备,耳罩、手套、围巾一应俱全,把自己裹得紧紧的,他正抬起那双金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但目前因为店铺打烊的限制,被空气墙阻拦住了。   荆榕的表情诧异了一瞬,随后闪过一抹没忍住的笑意。   荆榕站起身,说:“626,来活了。”   626也才从书中恋恋不舍地抬起头,但看到人类少年时,整个统变得好像被雷劈了一样:“好的……啊?这莫非就是……”   ——我们世界的巨龙。   626默默把话咽进嘴里。   荆榕将店铺设置调整为“营业”,在转瞬之间将少年迎接进来,随后再迅速地调整为了“打烊”。   少年顶着【A.A】的ID走了进来。   626:“该说不说,是不是所有的龙类都实名上网?”   实名了,但也没完全实名。   Allen·Ash,虽说进行了一些伪装,但也……实在很难不被一眼看出身份。   亚连走入了店铺,随后陷入了沉默。   荆榕也不着急说话,他给这位特殊的客人递了一把椅子,倒了咖啡,随后自己坐在稍远的一把椅子上,视线毫不遮掩落在亚连身上。   空气中格外安静。   626:“实话实说,兄弟,你想到这一步没有?”   荆榕说:“没有。我本以为他只会离开深渊来找我,但没有想到他转职成了人类。”   世界的巨龙·目前是人类·亚连在椅子上坐下。   很明显,这副人类的躯体他还不太习惯,他端起咖啡杯,本来按习惯想要全部倒进嘴里,连着咖啡杯一起嚼碎,然后吐出残渣。   亚连的牙迅速嗑在了咖啡杯上。   因为防御很高,所以他没有感到疼痛,但是——   他妈的。   咬不动。   这副人类的样子就好像是节能模式,他多少是体会到了一点刚刚的剑齿虎的心情。   亚连决定放过咖啡杯,他看着眼前黑发黑眸的沉静人类,张开嘴,放空了几秒后,说:“我要买东西。”   荆榕的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他平静而周全地接上了:“好的,我这里有一些药草和宝石出售,这是清单,您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好的。”   亚连接过清单,草草看了几眼。   还没到三秒,亚连“啪”地把清单拍在桌上,接着继续直勾勾地盯着荆榕。   荆榕说:“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亚连双手交叉,抵在唇边,专注地看着他,“你这里卖不卖人?”   巨龙很擅长谈判。   不过亚连发现自己在面对这个人类时,谈判的冷静也无限地归零。   没等荆榕回答,亚连直接说:“我想买你。”   他高贵而深沉地注视着荆榕:“人类,我可以支付任何,你想得到和想不到的价格,但总而言之,我要买下你的使用权和归属权。”   “人口贩卖违法。”荆榕的眼微微眯了一下,却仍然带着淡而温和的笑意,“不过这听起来很有意思,客人,您想用什么换呢?”   亚连毫不犹豫地抛出最大的诱惑:“世界的巨龙的首杀,他的龙翼,龙骨,龙之心,全部可以归你,我手里有他的攻略秘籍,只要你能拿下他的首杀,你就会成为世界第一的勇者,走到哪里都被人敬仰。”   “很有趣,不过我已经是世界第一的勇者了。”荆榕也学他的样子,双手交叉,抵在唇边,不过他还是带着笑意,“首杀的办法,我也已经知道了。”   世界的巨龙:“!!”   亚连不动声色:“说来听听,我要查验一下你的秘籍是不是真货。”   “秘籍通常都是不轻易示人的,但你很可爱,所以我告诉你。”   荆榕说。   亚连:“!!!”   他又说他可爱!!   可他现在是人类,莫非这个邪恶的人类会对每一个人说可爱吗!   仿佛能听见他心里的想法,荆榕说:“恕我冒昧,不过我并不经常说别人可爱。”   亚连有点脸红。   不过他没忘了自己的目的:“那你快说。”   “第一种比较常规,那就是想办法潜入巨龙的深渊,在他的世界之窗里找到一款开发者版本游戏,那里面有这个世界的初始模型,包括杀死巨龙的办法,所有的道具从数值换算上,都能在这个世界中找到对应。”   荆榕说。   亚连微微点头。   人类说的是对的。   令他意外的是,人类只在他的深渊呆了这么短的时间,就破解了这个秘密,人类果然比他想的还要深不可测。   亚连慎重地打量着眼前的人,继续问道:“第二种呢?我从来没有听过第二种。”   这并不在开发者逻辑里。   “第二种……”荆榕说,“还没有人尝试过,不过我正在尝试。”   亚连聚精会神起来:“什么尝试?”   他并不抗拒死亡,也并不介意自己的首杀被眼前的人拿走,驱使他来的是他的好奇心,和想要独霸这个人的愿望。   荆榕看着他的眼睛,说:“那就是诱惑巨龙,让他喜欢上你,等到他再也离不开你的时候,就和他结婚。”   亚连瞳孔地震:“!!!!”   因为太过震惊,他拿起咖啡杯作为掩饰,但是又忘了自己只是一个人,他把咖啡杯咬碎了。   亚连不动声色吐出咖啡杯的残渣。   荆榕发现了这一点,他起身拿了一条绢布,替他将咖啡杯的残渣收走,而后用干净的绢布替他擦走手上的碎瓷。   他的动作很利落,很快就将残渣倒进了垃圾桶,而后重新做了一杯饮品。   这次的饮品是热牛奶,被放在了燕麦和巧克力做的杯子里端过来。   亚连问他:“那你成功了吗?”   荆榕说:“好像不太成功。因为巨龙的理想是抢完公主后,被勇者杀死,我可以当那个公主,也可以当那个勇者,但我却不希望他被杀死。”   他重新坐下,对亚连笑了笑:“这很不容易,是不是?那是他的理想和做龙的准则,我不能强求他打破。”   亚连听得聚精会神,他端起新的饮料喝了一口,忍住了咬碎的欲望,小心地用齿尖嗑了嗑,发觉是软的,还可以吃。   亚连想了想,赞同道:“那是很不容易,不过你刚刚说,不太成功,所以你是放弃了和巨龙结婚,而是要和天使结婚吗?”   荆榕说:“什么天使?我没有结婚对象,现在正是单身。”   两个人都注视着对方。   很快,亚连通过荆榕平静冷静的神情,意识到很可能是自己搞错了。   他说:“稍等。”   亚连掏出世界聊天记录,开始往回翻。翻了大概五分钟后,他终于看到了那条纪录。   “听说了吗,前几天大天使向世界第一的勇者大人求婚了,不过……”   “不过勇者大人拒绝了。”   事实如此。   原来如此。   巨龙亚连有点脸红,同时也有点心花怒放了:“那么你,你现在还想和巨龙结婚吗?”   荆榕轻轻叹了口气:“不太想了。”   亚连:“!!!”   他赶紧采访他:“为什么呢?”   他现在感觉自己的龙之心七上八下的,行动举止全被眼前这个人类左右,但是他已经顾不得许多了。   荆榕说:“因为他不许我再见他了,而且我想他并不知道我的心意和愿望,我不希望和巨龙结婚之后,巨龙有一天离我而去,这样深渊中又会多出一个人,和他一样孤独。”   他的眼睛温和冷静地看着他:“你说,是吗?”   “我想补偿新的理想给他,不过没有机会告诉他,如果你能见到他,一定要替我转达这件事:如果他愿意放弃被勇者杀死的理想,我愿意补偿他新的理想:一只有所成就的恶龙,他举世无双,没有人能战胜他。”   “他既勇敢,又聪明……他在世界各地旅行,和无数勇者切磋,还有许多恶龙的陪伴,当然也有我的陪伴。”   这一刻屋外阳光正好,透过高处的窗棂洒下来,巨龙感到自己的心正在怦怦直跳,所有的灵魂都要跟他跑了。   亚连说:“年轻人,不要着急,我想巨龙已经知道了。”   他又咬了一口燕麦巧克力杯,思考了很少的时间,就做出了决定。   准确地说,他只思考了十秒。   “巨龙愿意和你结婚,并且巨龙可以承诺,他可以放弃现在被杀死的理想,接纳你提议的新理想。”   亚连站起来,有点脸红:“你闭上眼睛,有一个你意想不到的事情要发生了。”   荆榕很顺从,他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变回原身的巨龙塞满了整个房间,瞬间将荆榕挤到了墙角。   “我就是巨龙!人类,你没有想到吧!”   巨龙睁开金色的眼睛,勾着爪子,凑到荆榕跟前注视着他。   荆榕单手撑着墙体让它不至于被挤爆:“我以为意想不到的事情,会是一个吻。”   巨龙也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对于这个店铺来说,可能是有点大,他很顺滑地变回了节能模式,同时也觉得荆榕的提议很不错。   可恶,他怎么没想到!他应该先选一个吻,再变回龙的!   但不管怎么说,巨龙亚连现在的心情十分快乐。   他想要伸出龙翼,但伸出的是手,还没等他意识过来,荆榕就将他抱进了怀里。   巨龙依人。   这个拥抱让亚连感觉非常好。他挤在荆榕的怀里,抬头能看见人类线条清晰的下颌。   荆榕握着他的腰:“没有想到变成人类后这么小。”   亚连问:“你不喜欢吗?”   荆榕说:“不,我很喜欢。很可爱。”   *   荆榕买的双人床终于在今晚派上了用场。   当亚连得知,这张床本来就是为自己准备的之后,他执意要用人类的形态睡上一晚。   荆榕永远同意他的任何想法,亚连如愿睡在了圣诞双人床上。   只不过到了夜晚,过于放松和快乐的巨龙不小心又变了回去。   巨龙的身体塞满了整个房间,荆榕只能卷在他的龙翼中。   626被这个动静弄醒了,它开始检查刚买的床:“真不敢相信,它还没有塌。质量真不错。”   荆榕闭着眼:“就这样睡吧。”   626说:“真没有想到巨龙这么轻易就同意了你的提议,我以为他要坚持被勇者杀死的准则呢。”   “不过话说回来,巨龙的理想为什么会是被杀死呢?”   “因为出生起就是巨龙吧。”   荆榕的眼睛仍然闭着,声音里也带着淡淡的睡意,不过他的条理仍然清晰,“生成什么样子,就鲜活地接纳什么样的命运,生如赤子就是这样。”   626认真记下:“原来如此。”   他喜欢的正是这样的灵魂,干净纯粹,鲜活无双。   他生活在哪个世界都如此简单,少有遗憾,只是当一只注定被杀掉的BOSS,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的孤独。   *   巨龙睡到早晨,发现了自己龙翼中的人类,喜悦瞬间冲上头顶。   窗外是鸟类清脆的啼鸣,窗外透来明净的雪光,人类睡在他的龙翼中,呼吸均匀。   随着巨龙的呼吸,人类的黑发柔软地触在他的鳞片和翼膜,柔软又痒痒的。   巨龙怀着喜悦的心情,郑重地写下新一天的系统提示。   【世界的巨龙即将结婚!!】   【世界的巨龙即将结婚!!!!】   黄色的大字浮现在大陆上空,巨龙用翅膀裹着怀里的人类,痛快地飞上高空。   荆榕在失重的那一刻醒来,他睁开眼,看见自己已经身处云端。   巨龙轻轻将脸颊贴了贴他的脸,宣布道:“今天,我就要带你回洞结婚。”   荆榕说:“好的。”   他看见没有什么事情好担心的,于是继续闭眼睡去。   他的龙将带着他回到深渊,放在柔软的公主床上。   今晚他们就将结婚。   荆榕再度醒来时,巨龙已经忙上忙下,关闭了副本入口,将深渊的灯光调暗,布置上了花朵。   连公主床上都洒满了花瓣。   见他醒来,巨龙飞快地凑过来和他贴贴:“公主,你醒了。”   在他心里,荆榕仍然是他的人类男公主,不小心就这么叫出口了。   荆榕说:“我醒了。”   他从床头爬起来,顺手捞了一把床边的花瓣,看向眼前的巨龙。   巨龙黄金熔岩般的眼睛透露出一些克制的紧张:“我们现在就结婚,好吗?”   荆榕的反应很平静。他勾了勾唇角,说:“好啊。”   他把手里的花瓣随手抛开,指尖抚上面前巨龙的龙角,他低声问:“你知道了如何结婚吗?”   巨龙正在找眼镜,他握着手里刚找刻托要来的龙族洞房秘籍,小声并紧张地念道:“首先,用尾巴缠住他……等等——”   他手里的秘籍在惊呼中落地。   荆榕打开了一个道具。   【转生汤:请选择您要转生的种族】   【确定转生为:???吗?该效果一日之内仅可触发一次】   一条冰蓝色的龙自深渊中升起。   626:“我靠!!兄弟!!”   冰龙有一双墨色的眼睛,冷静而神性,他所过之处,连空气的流速仿佛都变慢了。   这正是荆榕的龙身,而且是东方龙。   所有龙族设定里,最漂亮的一种龙类。   荆榕轻轻咬住巨龙的龙角,低声说:“东方龙,是不是比较适合完成用尾巴缠住的这个过程?”   一阵强烈的战栗和酥麻感顺着龙角席卷全身。   巨龙没来得及回答。   巨龙的眼神迅速开始放空。   岩浆自深渊底部升温,他正在被美丽而冷静的冰龙按在墙角,一圈一圈地缠绕,直到他浑身上下都无法动弹,无法反抗。   ……   属于龙族的交尾时间很长,直到半个月后,副本才重新开放。   巨龙迫不及待地出来上班了。   这次跟着一起上线的,还有版本更新提示。   【亲爱的勇者请注意:副本·深渊恶龙的BOSS属性发生了变化,当战斗结束后,副本BOSS不会死亡,而是视作挑战。】   【副本难度下调20%,副本的奖励不变,首杀成就改名为首通成就。请广大勇者知悉。】   巨龙下调了副本难度,而且从此不在会被杀死了,当被打到20%血量时,巨龙就会躲回深渊里不再应战。   与此同时,很多人还发现了一个新的机制。   那就是随机会出现在巨龙身边的人类。   那个黑发黑眸的人类会随机帮巨龙承挡100%的伤害,而且人类的嘲讽值太高了,很多勇者不得不在攻击巨龙之前,率先攻击巨龙身边这个带有嘲讽的人类。   巨龙的下班时间还是很固定,不过每隔几天,巨龙也会发布请假通知,说自己出去玩了。   人们会看到巨龙从深渊中飞起,而他的头顶是那个世界第一的黑发勇者,他们偶尔还会发现,从深渊中出来的不止是人类,还有一条冰蓝色的东方龙。   他们无从知道东方龙的身份,这条龙也从来没有出现在图鉴中,不过人们经常看到他们。   他们和其他几位出现的巨龙一起,不论春夏秋冬,时常飞过这片深空与大地。人类诱惑了巨龙,情爱与陪伴是如此深长,以至于孤独无处落地。 第42章 劫掠船海盗   风里带来黑色海浪的气息,甲板剧烈摇晃着,头顶一片阴霾。   “要起大风了。”   货船的舵手娴熟地撑住船舷,对正在船尾抱着吐的几名年轻人说,“你们是第一次出海上的任务?真可怜,如果没有伴侣,这样的天气中真是寸步难行。”   刚刚吐完的一位女性脸色苍白地说:“我们都带了伴侣……除了我们的指挥官……呕……”   她还没说完,就再度扶着船舷剧烈呕吐了起来。   她的向导伴侣也没有好上多少,两人显然刚结合不久,感情甚笃,尽管状态不佳,她的向导仍然努力为其支起了精神屏障。   五人的小队,两对已经结合的哨兵与向导,本来作为刚刚获准离开塔的新锐,他们可以很好地完成这个护送货物的新手任务,但实在是天公不作美,风暴带来了极强的精神混乱粒子,以他们目前的精神力等级来说,还是有点支撑不住。   这种情况下,只有站在船舷上的黑发青年状态格外稳定。   他穿着长风衣制服,肩章显示着他的军衔是少校。他立在那里,如同一道凛冽的风。   他的视线淡漠而平静,只看着默默茫茫的黑色海洋,电闪雷鸣中,他回头说:“收队休息。”   “这样下去两个哨兵都会支撑不住,你们乘坐快艇回到最近的塔所。”   荆榕的命令简洁而凛冽,“我会负责这艘船的货运保护工作。”   “好的,队长……”   还有行动力的两个向导各自扶起自己的哨兵,他的命令没有人敢不听从。   尽管这会让他们的毕业评定只有B+,但是随着海洋的污染指数上升,执行任务的风险越来越大,他们现在还能躺着拿到B+已经很不错了。   海上无线电响起来。   荆榕的声音理性而简练:“接线塔-352,我这里有四个年轻学员正在执行任务,他们身体不适,希望你们接收他们。”   “收到,这里是塔-352,我们需要核实您的身份。”   “小队代号:苍星,我是队长荆榕。”   “收到,塔-352向您致意。我们会接收您的人,您本人需要暂停任务或者停下来补给吗?”   “不需要。”   荆榕说。   他看着天边的云层,判断着气象混乱的程度。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货船护送任务,他本可以独自完成。   不过学院塔送来了几个需要毕业评定的哨兵和向导,他就一起带来了。   系统626说:“真是出师不利啊,这艘船。”   荆榕没有出声,他垂下眼睛,仍然在调整电台的频道,来自这片海域的二十四座“塔”都在传递着它们所捕捉到的信息,荆榕可以滤去所有的风暴和噪声,捕捉出最清晰的那几条。   “要起雾了。”荆榕阅读着塔送回来的消息,滤去一切干扰,“晚上有大雾,风平浪静,越是黑暗,越要小心行驶。”   “我们听您指示,先生。”舵手擦了擦汗,视线充满羡慕地看着他,“塔那边说,这次来的人里有他们学院最强大的向导,这件事果然是真的。”   “谬赞了。”   荆榕礼貌颔首,“暴风雨来之前,我们都先回舱室休息吧。”   *   属于荆榕的舱室非常狭小,但是胜在干净和温暖。   荆榕躺上床,将绑带扣死在腰间,将一只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中拿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片金色的秋日,塔学院的毕业季,画面中的人都穿戴着优雅正规的毕业制服,三三两两地走在路边,连远方的海都显得湛蓝澄澈。   照片已经泛黄,日期显示着十二年前。   626凑过来:“还在看这个照片?”   荆榕没有出声。626也习惯了他这些天以来的沉静和沉默。这代表着执行官在思考。   荆榕说:“626,再帮我开启一下这段照片的记忆。我还是需要查看一些细节。”   626早已准备好,这个动作,他们这几天已经做了很多次回看,不过626是为了复盘,只有荆榕只是看而已。   仿佛是认识照片中的人,也可以说是某种无声的怀恋。   没有人能想到,学院里最负盛名却又最淡漠果断的新锐向导,始终保存着这样一张照片。   这个世界中,荆榕今年十九岁,塔学院中最强大,而且是唯一的SSS级向导,他拥有全世界最稳定强大的精神力,可以安抚任何暴走发狂的哨兵。   但是目前为止,他没有选择任何一名哨兵作为伴侣。   荆榕曾经单枪匹马完成过的许多任务,其恐怖程度足以让最顶级的哨兵都咂舌。作为一个向导,他身上的气质并不令人如沐春风,反而令人格外恐惧。   敢于向他求爱的哨兵,现在恐怕没有出生。   所有人都听说过他的名字,不少人曾经怀疑他是传说中的黑暗向导——精神力过于纯粹强大,以至于可以越过哨兵的精神力,掌控哨兵的精神图景,只不过到现在为止,这一条还没有人敢于验证。   外界环境越危险,向导的地位就越高,塔并没有对他的行为产生异议,反而赐予他无限的自由,他可以任意选择自己想做的事。   其中也包括,他可以任意选择自己的伴侣,和自己是否单身。   熟悉他的人可以知道,七岁之前,他曾经非常冷静地表示自己要一个对象。   七岁之后,不知为什么他不再这样说了。   他第一次遇到兰恩·维克多,是十二年前,在一场塔学院的庆典中。   塔学院已经存在了四百年,每一年的建校周年庆典都是盛事,许多已经外派执行任务多年的哨兵与向导也会回到这个成长的地方,共襄盛举。   荆榕早早地觉醒了向导力量,被送入塔中学习精神屏障和精神共鸣。   尽管年纪非常小,但荆榕自小就显出了他那种沉静淡漠和万事不关心的性格,他一直被视为古怪和不具备安抚精神力的特质,但是他已经在向导评定中拿到了SSS+。   SSS+的超强向导,将在学院庆典中被校长亲自戴上勋章。   荆榕不喜欢形式主义,他是个冰冷却狂热的战斗分子,并且乐于给人们一些冷幽默。   他缺席了自己的向导授勋仪式,混入了哨兵学院,想看看前线战斗的人们的真正生活。   随后他就看见了兰恩·维克多,最卓越的巅峰哨兵。   兰恩·维克多这年十七岁,此后多年里,这个名字不断被人提起和重复,人们常常提起那个独属于哨兵的时代,他们说:“兰恩·维克多可以操控风浪,有他在的地方,群山都要为他寂静,风都要为他停止。”   兰恩·维克多穿着深灰色的学院制服,领口戴着一枚SSS+宝石勋章,他有一双湛蓝得如同长空一般的眼睛,金色耀眼的头发。   他沉静的视线垂落下来时,所有的伤口都会被治愈。   那时候报纸上是这么说的:“兰恩·维克多,我们无比确信,他是一名不需要向导的哨兵,因为他自己足以安抚自己的灵魂。他像日光一样,所过之处,皆被照耀,他拥有人生中的一切:良师益友、共同作战的同伴,还有青云直上的未来。传闻中,下一任将军的人选正在拟定,兰恩·维克多赫然在列。”   七岁的荆榕在庆典会场里,随意坐在路边的一个花坛中,观察着来来往往的哨兵。   “有人带了香水吗?”   兰恩·维克多脚步微顿,看向他的队伍同伴。他们都已经历过无数杀伐与战斗,散发着格外特殊的气场。   “没有,倒也没有这么讲究。”队伍里的同伴举起手以证清白,“你闻到了什么味道?”   “下雨天,小苍兰的味道。”   兰恩·维克多作为哨兵,有着超出常人许多倍的敏锐感知能力,他几乎是同时就发现了柱子后坐着的荆榕。   七岁的荆榕,长相十分俊俏,黑发黑眸,表情里透着冷淡,但当他的视线触及兰恩时,神色才出现了细微的变化。   只此一眼,他确定了自己的爱人。   “是你啊。”   兰恩·维克多有些诧异,他笑眯眯的弯腰,日光下的双眼如同蓝宝石一样熠熠生辉,他好像还没有意识到那是荆榕身上的向导素,只有他们彼此闻到了,“你身上的气味很好闻。”   荆榕的视线落在他的眼睛上,声音淡淡的:“是吗?”   兰恩·维克多对他笑了笑,颔首致意后,离开了他面前。   这就是荆榕在这个世界中收集到的唯一一段记忆,也就是照片上的记忆。   照片中拍摄了十二年前的庆典活动,兰恩和他的队伍正背对人群踏入机密办公楼,在被建筑物阴影覆盖的前一瞬,摄影师抓拍到了这张照片,随后辗转落入荆榕手中。   此后二人再无交集。   这个世界很特殊,因为塔的存在,世界线对于任何扰动都极其敏感,这也导致了他们无法自由地选择时间节点进行进入。   这一段记忆属于自动生成的世界线中,属于荆榕的童年记忆。   626还在研究时间线:“我们之前尝试过直接跳到成年以后的时间线,结果和兰恩彻底没有交集了,连回忆都消失了,这么看来,十二年前那次庆典,甚至很有可能是兰恩最后一次公开露面。”   荆榕的指尖轻轻抚上照片上的清隽身影,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   这个世界中,他和他的爱人年龄相差十岁。   所有的向导和哨兵在成年之前,都不被允许离开塔的范围,因为他们的感知和共情能力过于敏锐,很可能承受不住外界严峻纷乱的信息流,从而产生感官过载。   而成年后的向导和哨兵则可以选择在结合完成之后出来做任务。哨兵拥有强悍的战斗能力,他们选择的向导则可以安抚他们躁动的精神力。   兰恩·维克托所率领的特别行动队“深蓝”,属于内阁直属的最高机密部队,哪怕塔里的人有办法出去,也联系不上这支秘密小队。   成年之前,荆榕都没有为自己挑选任何一名哨兵,他封闭在塔中,日复一日进行着训练,直到成人的那一刻,世界的资料向他打开。   他安静等待着与爱人相见的那一刻。   只是十二年已经过去,兰恩·维克托这个曾属于天之骄子的美丽名字,连着这名字背后的许多传奇,都已经寂灭了。   兰恩·维克托死于三年前。   “兰恩·维克托,档案已封存。在内阁的决定上,他和他的恩师站错了队伍,最后他们的队伍自相残杀,所有的哨兵都陷入了混乱,兰恩也于狱中自杀。”   “他是一名很漂亮、很聪颖的年轻人,一直以来也是学院里最优秀的学生,可惜走错了路,没有人能想到那样天性阳光和煦的青年会如此年轻气盛,他不服从于塔的意志,具备离经叛道的性格。曾经,塔对兰恩·维克托给出的评价是:他是唯一一个不需要向导就能自我安抚的巅峰哨兵,但如今,塔要撤回这条评定。”   “他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他的思绪过于跳脱,而且一意孤行,这样的哨兵并不适合为军部所用,除非他愿意给自己找一个向导。但早在多年前,他就拒绝了这件事。我们仍然认为,这造成了最后的悲剧。”   “塔03将这则悲剧计入档案,希望塔里存活的哨兵和向导引以为戒。世界的海洋深不可测,请你们以彼此为灯塔前行。”   ……   档案中的一字一句都无比清晰。   属于兰恩·维克托的荣耀也在那一场纷乱中戛然而止,从此之后,时间流逝着,塔外的世界越来越凶险,人们渐渐不再提及他,而是把关注点放在塔学院每年的新人中。   只有这张照片记录了多年前的风光,青年眼底的湛蓝一如晴朗时的长空。   荆榕关闭了这段记忆,将手放下,转而拨动了电台上的频道旋钮。   塔外除了海洋就是海洋,夜深之后只剩下无尽汹涌的漆黑,随着大雾渐渐升起,船上的人们渐渐连灯光都看不见了。   公共频道里渐渐挤进来一些无聊的发言。他们大多数是在塔或者船上值岗的普通人,漫长的等待消耗着他们的耐心。   “要我说,向导的稳定性还是优先于哨兵的,你们听说过战斗系的向导没有?他在学院大赛里一个人杀翻了所有的组合。”   “我知道你们说的是谁。”   货船正在随着波涛剧烈摇晃,电台里开始传来一些滋啦滋啦的干扰声。   有人在深夜的电台里小声聊天,“荆榕,那个SSS+吧?他七岁就被确定为最强的向导,而且你们见过他本人没有?我一直怀疑他是攻击型的黑暗向导。”   “我同意,我是他战斗系的同学,他杀人从不手软的,真的非常可怕……当然,也很帅啦。有很多哨兵甚至向导都想要他的联系方式呢。”   “听说他去年毕业了?在执行任务吗?”   “是的,别人都还在接实习任务的时候,他已经能接S级任务了,真是令人羡慕……不知道最后会有哪个哨兵嫁给他?”   “算了吧,别肖想了,如果是那一位的话,我知道他不单精神力是SSS+,他的出身也十分高贵……透露一下,他的家人已经给他安排了厚厚的结婚名册了,而且塔也对他格外宽容……只不过他本人好像一直单身。”   荆榕关闭了电台,仍然闭着眼睛。   626说:“要不我们还是放弃掉这个世界吧?我们还可以在其他的世界中碰到他的灵魂。这个世界中有塔的存在,世界线变得格外敏感,我们做出的每一个选择可能都会导致难以预料的后果。”   兰恩·维克托是自杀的,前因后果都很明了,这个世界中已经不再有他的灵魂。   荆榕说:“我想再多留一会儿,有很多事情还需要确认。”   626也不再坚持:“好吧。”   626总是跟随荆榕的意见,尽管他也不清楚,荆榕还想要调查什么,但是它总是相信他的本能。   就在这一刻,空气忽而安静了。   准确地说,现在的船舱已经非常的安静,但这种寂静中突然又被剥掉了一层人耳察觉不到的声波,比如一些捕鱼的次声波,水面振动的声响。   荆榕不是哨兵,但他在一瞬间感知到,与自己共振的事物消失了几样。   626也竖起自己的耳朵:“什么动静?”   荆榕在转瞬之间,已经解开了束缚带,披衣出门了。   甲板上连一丝灯光都没有。   他将自己的屏障放在了船舱中,现在货船的发动机卡死,两边也逼近了一艘巨大的漆黑船只。   连月亮都看不见的大雾天,这艘船的出现显得鬼气森森。   “先生,这是什么?幽灵船吗?”   荆榕身后出现一道沙哑得不似人言的声音,一个船员在他身后问道。   荆榕说:“漆黑的海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就在这一瞬间,荆榕已经出手,他一脚踢飞了他手里的刀,反手摁住对方的脖颈。   荆榕垂下眼查看那人的面容,声音淡而无情:“劫掠船海盗,就是你们吧?”   这就是他的护送任务,S级,但是对于他而言如同家常便饭。   那人被他摁住脖颈,笑了一下,随后,看不见的角落,一条暗蓝的巨蛇猛然窜了过来!   荆榕将那人直接敲晕,扔到一边,转头注视那条巨蛇。   626:“刚刚的人是个哨兵,这是他的精神体。”   “等级不低。”   荆榕注视着那条巨蛇,他身上泛起无形无声的精神力屏障。巨蛇尝试了好几次,发现自己无法攻击他,只能被一寸一寸地压到墙角,发出嘶嘶的声响。   荆榕一面往前走,一面建议道:“实在抱歉,这艘船是我护送的,你们可以换条船去抢。”   他抽出背后的长刀,还没挥出时,一道暗光闪过,照着他的脖颈劈了下来。   荆榕横刀格挡,被震得直接后退了几步。   这一记不论是力量还是敏捷程度,都与刚刚的人不是一个量级的。   荆榕刚抬起眼,第二道刀风再度照着脸劈下!   “不好意思,海盗就是为所欲为的。”   一道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没有感情的冰冷和条理,“这个人是个SSS+,我来应付。”   眼前的人一身漆黑,戴着面罩,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其中一只眼睛戴着眼罩。   他身后的海盗们纷纷将船员绑了起来,然后火速进入货仓开始搬运东西。   海风吹得更加汹涌,海浪拍过,船体剧烈摇晃起来,甲板上溅满了海水,风仿佛能将人掀飞。   荆榕甚少遇见力量这样强大的哨兵,那是纯粹又蛮横的一种强大,不讲道理的强大,这种力量注定只属于上天选中的宠儿。   这让荆榕的打斗稍微认真了一点。   他跳上船舷,那个人也跟着跳上,每一次攻击与闪躲都不留余地。   不知道第几道刀光闪过,荆榕的外套被刀刃割开一个扣子,一片薄薄的相片吹飞在海风中。   属于兰恩·维克托的照片。   它正被狂风卷入高空,高至桅杆,荆榕飞身往上走,却被面前的哨兵抢了先。   哨兵以正常人根本想不到的速度和敏捷度,坐在了桅杆的高处,手里拿到了那张照片。   荆榕比较没有底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瞬间做出了选择:“货给你,照片给我。”   “谁的照片这么重要?你的情人?”   今夜没有月亮,大雾掩盖了所有的光源,但哨兵的感官让其可以在完全黑暗的情况下视物。   哨兵看见了这张照片。   “兰恩·维克托。照片上的人,我在找他,你见过他吗?”   荆榕的声音很平静,“他是我的爱人。”   雾气遮掩了桅杆上的一切,风浪卷走了一切声音。   哨兵看了一眼,很随意地笑了一下,沙哑的声音冷静毫无变化。   “祝愿你早日找到爱人,痴情的向导先生。”   哨兵将照片轻轻抛下,风在这一瞬间仿佛听他心意一般,不再狂舞。   照片打着旋儿落在了甲板上,被荆榕捡了起来。   “收工,伙计们。”   哨兵仍然坐在桅杆上,他俯瞰着船上的一切,看着海盗们将所有的货物运回了黑船上,随后才轻轻一跃,落在甲板上。   他穿着漆黑的作战服,从荆榕身边走过的一瞬间,荆榕看到了他的眼睛。   有一道伤疤横贯海盗的鼻梁。   荆榕看见了一只浅灰色的眼睛,好像被洗旧了一般的颜色,它深远而冷静,是一只完全漠然陌生的眼睛。   十分奇异的一双眼睛。   直到海盗们撤离,荆榕还看着那个人的方向没有动。   626察觉到了他的注意力:“有什么问题吗?”   荆榕若有所思说道:“他有可能是我老婆吗?”   626:“啊?”   626立刻在数据库里进行了大量的数据比对和计算:“我看可能性几乎为零,你怎么会这么想,好兄弟,你的脸盲又进化了吗?”   它开始怀疑它的执行官因为死了老婆而疯掉了。   即便再脸盲的人也可以知道,这个强大的哨兵和兰恩·维克托是绝对的两个人。而且维克托已经死去三年了。 第43章 劫掠船海盗   金发蓝眼的天之骄子和淡色如同水洗过一样的灰眸海盗,确实没有半分相似之处,甚至很难想到一起去。   荆榕自己也说不清楚这种念头是何处产生的,它只出现了一瞬间,很快,连他自己也认为有些离谱了。   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却没有否定这个话题,他照旧望着漆黑一片的海面没出声。   直到昏迷的船长和舵手醒来,他才从思绪中抽身,过去给他们递烟:“不好意思,货丢了,造成的损失由我们塔学院承担。大雾还没有停,现在返航吧。”   船员们和船长并没有过多的抱怨。   今天天气不好,而且运气也不好,出海者十分讲究运气,今天上来的两对哨兵和向导刚出发就折返了,他们心中已经有了大概的准备。   接下来的航行已经变得没有意义了。货船重新启动,缓缓调头,驶回原本的港口。   荆榕刚下船,学院军部的几位高级人员已经等在了那里,他们已经通过电台得知了海上发生的事件。   “少校,请跟我们来。有关这次的任务情况,我们需要做一次更详细的交接。”   荆榕点点头,跟随他们一起走入塔内的交流室。   静水流动的白噪音隔绝了一切来自外界的喧嚣,格外宁静。   有几个新来的情报哨兵正在偷偷打量荆榕。   他们刚知道从未失手的SSS+向导遇到了海盗。不过没有人会想到,他们的向导丢失这次任务评级的理由只是一张照片。   “除了黑色的劫掠船,您还看到了什么其他的情报?比如长相?”   情报室内,荆榕递出任务报告,视线镇静:“船上的电力系统中断了,他们大约下来了二十人,其中哨兵居多,天黑,所有人都蒙面,我没有看清他们的长相。”   “有人的精神体是蛇。”荆榕回想着626的描述,补充着整个事件的细节,“能力很强。”   对于那个灰眼的首领,他只字未提。   他对面的调查员倒吸一口凉气,停下笔,和旁边的中士对视了一眼。   调查员认真地看向他:“您遇到的是如今最恐怖的一个海盗团伙,他们的船号是“凤凰”。”   “其中几人的身份我们已经查明,都是通缉中的强大哨兵。”   中士递来了通缉名单。   “成员一,斯蒂芬,A+型哨兵,精神体为巨蛇,二十八岁时在塔外觉醒的,觉醒时因为感官过载而失控,杀了十三人后逃窜。”   “成员二,洛克,纵火犯,他的等级暂不明确,但至少也是A级,他曾是塔中的学员,但他的精神力发展得过于极端暴戾,且没有向导可以安抚,他不肯接受精神力剥离手术,独自逃离了塔学院。”   “这些人……全部都是海域之中最危险的暴力分子,最近他们将手伸到我们这边来了……您能够独自面对他们,并全须全尾地回来,实在是令人钦佩和震惊。”   荆榕没说话,他视线扫过眼前的通缉名单,其中并没有属于灰眼睛的名录。   中士是哨兵,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荆榕好像还有什么不满意,对他露出了一个探寻的表情。   荆榕对上他的眼睛,想了想后,说:“我直接说了,昨天的交手让我对他们很感兴趣,有关这些海盗的头领,你们有什么情报吗?”   即便他是少校,这句话问出来,也是绝对的越权。   而他的视线仍然冷淡,和他一以贯之的态度一样,指明想要,绝不多说,却也格外简单明了。   荆榕刚刚毕业一年,仍然留院执行任务,这是他家中为他安排好的路线:在学院中,不必经历太多人事纷扰,同时能做出许多实绩,等到时机成熟,荆榕就可以直接进入塔的顶层阶级,参与决断这个世界的安危存亡。   这也是他升得这么快的原因。   纵然见惯了他的我行我素,中士也有点没料到这个情况,他出去打了几分钟电话。   片刻后,中士折返回来,口吻变得更加恭敬:“没什么不能让您知道的,这是情报处的荣幸,情报处要我转达对您和您家人的敬意。”   一份厚厚的文件很快被送到了荆榕手上。   *   “凤凰号劫掠船,一年半以前开始在海岸线附近私掠。抢的第一笔就是军火。”   “根据目击者描述,这艘船通常在大雾天出现,而且伴随着强烈的风暴,船上的人都是非常强力的哨兵,由一个灰色眼睛的人担任船长。”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还有人相信他们是一艘幽灵船,但事实并非如此。被他们劫掠的物资大量出现在黑市交易场所,有的则不知所踪。   “我们对于灰眼睛的的身份其实一直有所猜测,只是始终没有掌握到有力的证据。”   荆榕坐在窗前,翻阅着这本资料,其中有一些是调查员的叙述,也有一些是目击人的笔录。   “苍星·哈珀,我们找到了他的名字。”   “刚出塔的孩子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很正常,成年之前,向导和哨兵和外面的世界打交道并不多。”   “他是外部世界中近年来刚刚崭露头角的新贵族,他靠情报发家,和黑{}帮也有很深的联系。听说他什么消息都能弄到,只要你付得起相应的价格。我们猜测凤凰号背后的主人正是他,但始终没有掌控关键证据。”   “苍星·哈珀,可以确定的是,他是等级极高的哨兵,但没有人见过他出手,也没有人见过他的精神体,他本人极少在公开场合露面,我们的调查员几次尝试接近他,最终都失败了。”   老辣、干练和狡黠是调查员们给苍星·哈珀的评语。   626说:“这些评语听起来不像什么好话。”   荆榕说:“看起来之前的调查员都吃了不少苦头。”   他站起身,从旁边的夹子上拿下一张单子,626说:“你想去看看吗?说起来,这个苍星·哈珀的名字,和你的小队名称正好重合诶。”   626其实到现在还对荆榕的思考持否定态度。   它有点吃惊:“这么说,他真的有可能是你的老婆?才半小时,你已经查了这么多了,你通常不会对其他人产生兴趣的。”   荆榕说:“还不能确定,要再看到他一次才能知道。”   苍星·哈珀的履历和调查看起来非常正常,也十分完备,看不出与任何人的相似之处。   但是执行官没有被不确认的事阻拦的习惯。   他的作风就是这样,如果有什么想要确认的问题,那么他会立刻去确认。   他并不喜欢思绪悬在心上,在脱离世界之前,一次行动并不会付出任何代价。   *   荆榕很快订下了今夜去往3区舰群的船票,并带着行李进行了登船。   档案中记载的3区舰群离他们这里并不远,两个日夜就能到达。   不过最近因为海洋的元素乱流爆发,原来的坐标往回迁了三百海里左右。   今夜没有大雾,海上能够清晰地看见一轮苍白的月亮,风平浪静。   深夜,荆榕再度站在了甲板上,他没有抽烟,也没有做其他事。   他察觉自己仍然在反复想起那双灰色的眼睛。   不过因为他正在前往确认的路上,所以这一次回忆没有扰乱他的思绪。   兰恩·维克托的蓝眼睛和金发深深地扎根在他心底,那是属于天之骄子的神采,那是金色的,最灿烂的一段时光。   灰色的眼睛则完全相反,其下是无边的寂静,寂静到有些寒冷,像是倏忽出现在春日里的雪。   一样无法忽略。   “先生,哨兵日报,要买一份吗?”   就在这时,在船舱中上下穿梭卖报的报童发现了他们。   荆榕移开视线,要了一份报纸,就在报童快要离开的时候,他叫住了他:“请等一等。”   报童听话地停住脚步,回头问他:“有什么事吗,先生?”   荆榕说:“你经常往返于3区舰队群,是吗?我想找你打听一下消息。”   报童睁大圆溜溜的眼睛:“没问题,先生,我一定知无不言。”   荆榕问道:“苍星·哈珀,你知道这个人吗?”   “先生,他的名字在3区舰队群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报童恭敬地说道,“他是一名强大的哨兵,白手起家成为最大的富豪。他提前探知了大海与风的动向,告诉了塔的上层,3区舰群才得以提前躲过这场风暴。”   荆榕说:“还有呢?”   报童想了想,又说:“他每周六晚上在家中举办宴会,宴请客人,他是非常高雅和有品位的人。舰队群的所有向导都想嫁给他。”   “他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   荆榕声音放缓,带出几分平静温柔:“是灰色的吗?”   报童犹豫了一下,随后说:“先生,我只远远地看过那位大人,他是很强大的贵族哨兵,我只是个普通人。”   荆榕点点头,说:“好,非常感谢你。”   他将身上的零钱都递给了报童。   626说:“有价值的信息好像不多。”   荆榕说:“有这些已经足够了。”   舰群是塔之外的地方,给普通人类和护卫的居所,也有许多成年的向导和哨兵会进入和平的舰群寻找工作。   这个星球96%的面积都被海洋占据,人们就靠着可移动的塔和舰群生活。   连续两天,海上风平浪静,也没有再起大雾。   船舶顺利到达了第三舰群。   时值早春,舰群上种植的树木刚刚冒出嫩芽,街市上不少人还在议论前几天堪堪避过的元素乱流,为此感到劫后余生。   “荆榕少校?”   岸边站着一个接应他的哨兵,他带着司机,衣着考究:“我们接到了学院的通知,为您准备了居所。请您跟我们来。”   “不用了。”   荆榕的回答让两人都露出了惊讶之色,他说:“我想现在就出去逛一逛。”   哨兵有点面露难色,荆榕冲他浅笑了一下:“我很安全,您帮我把行李带回去就好。”   “对了。”   荆榕走出几步之后又折返回来,彬彬有礼地问,“我还想知道,这里最大的夜场在哪里?”   如果说刚刚的哨兵只是感到有些为难,那么现在哨兵和司机的神情可以称得上是目眦欲裂。   哨兵艰难地看着这个传说中的SSS+级向导:“您是说……喝酒的那种夜场……还是……”   “玩得越开的越好。”荆榕神色平静,好像在说一件格外普通的事,“你们知道吗?”   接引人看着他,几秒过后,脸色变得通红,他继续艰难地说:“您稍等一下……我去为您打个电话……问一问。”   五分钟后,荆榕获得了3区最大的秘密夜场的地址。   626从来没有去过这么刺激的地方:“兄弟,虽然我知道你这么做一定有你的用意,但是我还是想知道你去夜场干什么?”   荆榕将地址揣进兜里,淡声说:“情报。”   学院为他准备的接引人是贵族,方案也是通过贵族引荐,接触到苍星·哈珀,如果那边真的有什么他需要的情报,这种碰面的效率反而最低。   苍星·哈珀,传说只要开出的价格合适,他什么东西都能弄到。   即便他不知道这名字背后是否有他想要的,但他也要试一试。   去见不得光的地方总是更快的。   626开始有些热血上头了,它兴奋地问道:“从哪里开始呢?”   荆榕说:“赌场。”   *   “大人,塔学院的那个新毕业的SSS+向导已经到舰。”   手下轻轻敲了敲贵重的木门,发觉没有锁时,又重复了一遍。   “你不用进来了,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门内的声音沙哑依旧,和往常一样冷静淡然。有一些隐约的香烟味道飘出来。   “他是塔军部大臣的唯一继承人,昨天塔那边给他开放了情报权限,今天他就已经到了,看来是冲我们来的。”   “而且,有人为他写了拜访信,说他想出席晚宴。”下属说,“我们这边已经回绝了,不会让他得到见您的机会。”   “你们做得很好。”门内的声音说。“还有别的消息吗?”   下属低声说。“资料中说这个向导性情古怪,好战,平时很冷漠,是标准的纨绔子弟,但不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来。”   他们是不愿意招惹一个SSS+向导的。那意味着对手毫无破绽,他们只会徒劳地消耗自己。   而且经过昨夜,那个人的战斗力已经得到了充分的验证。   “我认为我们没有得罪他。”办公室里的声音说道,“昨天抢来的都是一些下等货,塔学院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派人出动。他现在人在哪里?”   “在不夜城。”属下想了想如何描述,“他在,挑衅所有的赌场……”   另一边。   荆榕咬着烟头,将面前如海的筹码随意挥到一边。   那是令所有赌徒口干舌燥的场景,整个3号舰区的赌徒,都没有见过今晚这么大的赢家。   “这几家赌场都暗调整了倍率,只要在赌桌上待超过一个固定时段,赢面就会大大下降,同时,输赢的比例遵循着他们的参数。赌场会是永远的赢家。”   626正在大展身手,“赌徒认为这是运气,而我认为这是概率,并且我是AI,我并不畏惧概率。摸你左手边第三张牌。”   荆榕依言照做,牌面翻开,面前的牌组成了又一片胜利的筹码。   三个小时里,他已经连赢四十七把,筹码背后代表的金钱以指数级增加,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已经被反复扫描过,确认了没有任何作弊行为,他看起来还会继续赢下去。   赌场的秘密是业内人的规矩,荆榕这样的存在是砸赌场的门面。   赌场老板已经面色阴沉,等在了桌边,他身后是一群凶神恶煞的哨兵,精神力都在极不安定地波动着。   荆榕见势已成,终于离开了赌桌。   赌场老板满脸横肉,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上去喝一杯么?这位客人,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神仙,下来光顾我们这小本生意呢?”   荆榕看了一眼周围的人,其他的顾客自觉后退,准备清场了。   那些哨兵的精神体已经跃跃欲试,一场战斗即将爆发。   这么多年里,赌场的生意牢牢地握在高层贵族的手里,镇守在这里的哨兵们就是规则,如果有人挑战规则,那么他们就会领略到什么是真正的精神力。   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荆榕说:“非常抱歉,没有更快的方式了,请相信我并不是来砸场子的。”   626正在数钱,一边数,一边感到了难得的喜悦——这可是他兄弟死了老婆后少见的休闲时光:“我要是老板,我就不太信。”   荆榕视线平和,他说:“我想见一见苍星·哈珀,不过我正好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我想各位老板人脉广阔,可以帮我这个忙。”   “想见苍星·哈珀的人有很多,我们为什么要帮你的忙?”赌场老板紧紧地盯着他。   荆榕说:“那么下次我会用另一种手段砸场子。”   暗红的流光隐约在他身边流淌,SSS+的向导屏障一瞬间罩住了整个房屋,荆榕的精神体并不安抚任何人,没人看清了他精神体的模样,屋里所有哨兵的精神体一瞬间全部后退。   狼虫虎豹全部畏缩地躲在了墙角,不敢应战。   半小时后,有人再度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只不过敲门的下属手里等着三个电话,楼下的各个房间也此起彼伏响着电话。   “大人。有结果了。”   下属的声音有点畏惧和不敢置信:“有三个塔内贵族家族都在打电话找您,军部的塔赛尔和贝利切,医疗部的赛门,赌场都在他们名下,他们想问问这件事和您有没有关系,您是否可以出面。”   门内的声音沉寂了一瞬,随后是披衣起身的声音。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淡然稳定:“告诉他们,我会出面。”   下属有些迟疑:“那个SSS+的向导怎么办?他是冲着您来的。”   “他想要什么,我给他。”   门内的人说,“让他直接过来吧。一个年轻学生而已。”   *   荆榕很快等到了他的结果。   半小时后,一辆低调奢华的高级车辆停在了赌场门口,里面的人客气地将他迎上了车。   看到司机的那一刻,626在荆榕脑海中弹出“叮”的一声。   “档案上的斯蒂芬,杀了是十三个人的哨兵。看来我们的方向找对了。”   仅用了半天时间就碰到了面,626尽管已经习惯,但还是忍不住为同事的效率感到惊奇。   荆榕说:“我知道。”   “来自塔学院的荆榕先生,我们知道您的来意,出于对主人的隐私考虑,请您蒙住眼睛。”   荆榕点点头,接受了缚在双眼上的绑带。   他没有释放精神力,在场的任何人都没有释放精神力,即便他们前几天才交过手。   漫长的车程后,车辆停了下来。   荆榕闭着眼睛,跟他们一起踏入了一座建筑。   凭感觉,他知道这是一座别墅,而且里边的人不少,一楼大厅中人来人往,四处都是敲打字机和出票据的声音。   荆榕说:“听起来像邮局或是银行。”   626:“都对了,这是个私人银行,隔壁附送邮局服务。”   脚下的楼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刚擦了松香润过的楼梯光洁如新,散发着好闻的香气。   “先生,到了,里面就是我们老板。”   旁边的人替他摘掉了眼罩,语气很平常,“您有五分钟的谈话时间。我们老板是很忙的。”   荆榕指尖搭在门把手上,有一瞬间的停顿。   但这停顿并没有持续很久,他推开了门。   办公室的空气干干净净,已经没有半点烟味了,窗户开着,外边的空气透进来。   灰色眼睛的人坐在办公桌侧的沙发上,手里正拿着一本书。   整个天地都格外规整干净,桌上的书籍贴边放齐,钢笔垂直摆放。   苍星·哈珀整个人也一样干净简洁,他整个人极淡的灰与白,肤色极其苍白,一只眼是浅灰色,而另一只眼是更深一些的灰色。   干干净净的银白发色,干净到这个人仿佛是从某个世界里拿出来的纸片,他在这个美丽整洁的办公室里,只剩下黑白灰三色,仿佛整个人都被洗旧过一般。   “又见面了,塔学院的新毕业生。”   苍星·哈珀的声音和那天晚上一样沙哑,语调也一样规整,“没有想到我就这样见了你,对吗?”   银白的发丝垂落在他的眼睫上,苍星·哈珀抬起眼睛,一深一浅的灰色眼睛里倒映着他的影子。   “如果你是心怀正义,誓要铲除黑恶势力的有理想的年轻人,那么我们的谈话现在就可以结束了。”   他说话声音也很淡,淡而从容,这是多年杀伐征战之后养成的底蕴。   塔里出来的学生没有见过外边的世界,他也不是第一次招惹上塔那边的人。   荆榕没有说话,他安静地看着他,随后说道:“您很美。”   苍星·哈珀并没有回答他的话,他的视线平静地落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   荆榕说:“恕我冒犯,我是为别的事来的。听说您这里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东西,对么?”   苍星·哈珀仍然静静地看着他:“但我不太跟刚毕业的小朋友做生意。”   荆榕没有理会这句话背后的否定态度,他的目光仍然注视着他:“我想让您帮忙查一个人。”   苍星·哈珀说:“说来听听。”   “兰恩·维克托。”荆榕看着他的表情,一丝一毫的变动都不放过,“我想请您帮忙调查有关他的事情。”   苍星·哈珀忽而笑了起来,浅灰色的眼底透彻明亮,看不出任何异样:“如果我了解得没错,这已经是个死人了。”   “看得出你是一个疯狂的人,不过我也不爱和疯子做生意。这城市里还有许多优秀的哨兵,或许他们更适合你。”   苍星·哈珀说道,他看了看表:“五分钟已经到了,您可以离开了。”   荆榕并没有拖延时间,他对他礼貌颔首过后,推门离开了办公室。   苍星的属下斯蒂芬就守在门口,他也看了一下手表,咧嘴笑道:“小子,你挺准时的。这招挺好的,不过再有下次,哪怕你是SSS+,我老板也是能把你的精神体剁碎喂狗的。”   荆榕对他略一颔首,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仍然在沉思。   626迫不及待地问他:“兄弟,感觉怎么样!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荆榕想了想,随后说:“他很吸引我。”   除了这个,他想不出来别的更好的形容。至于更多的内容,他无法下判断。   就在这时候,门后影影绰绰传来对话的声音,是斯蒂芬进去问指示了。   “老板,那个人走了,我们早上接到的……”后面的话听不清了。   随后是苍星沙哑的声音,“就这么办。”   只隔了片刻,那理性有序的声音说道:“外边种了新的花么?”   斯蒂芬狐疑地说:“没有啊?今天园丁休假了。”   “可能是错觉吧。”   门里的人声音淡淡的,声音的主人也没有很在意这件事,他说,“好像闻到了小苍兰的花香。” 第44章 劫掠船海盗   一样的语气,如同十二年前的那个秋日,兰恩·维克托说:“有人带了香水么?下雨天,小苍兰的味道。”   荆榕停住脚步,思绪骤然飘飞。   楼下来了人,重新为他缚上眼罩:“先生,请走了。”   荆榕停顿一下,方才重新跟着他们下楼。   626正火速在后台调取记忆进行比对:“一个人的外表和声音或许会有变化,语调语气也会随着时间推移而改变,但对于每个字的字音和发音方式,如果没有刻意掩饰,是很难掩饰的。”   “苍星·哈珀与兰恩·维克托,对于这段话的发音方式重合率99.9%,我可以确定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626说,“兰恩的个人档案已经被销毁,否则我们的进展不会这么缓慢,不过幸好我们提取了你们初见时的记忆。好兄弟,你的判断是对的,他真的是你的老婆。”   626有点要热泪盈眶了。   当初刚进这个世界的时候,626就感受到了一阵不祥。   执行官之印的呼应将他们带来了这个世界,但他们却在每个时间线里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要不是和兰恩·维克托完全没有交集,要不就是兰恩·维克托已经死了。   执行官开局就死了老婆,在这种情况下,626很长一段时间里连大气都不敢喘。   荆榕也没有掩饰他的高兴。   执行官身上的阴郁和黑气好像在一瞬间就扫空了。   “苍星·哈珀。”   荆榕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苍星·哈珀……”   苍星·哈珀家的司机将他直接送回了三区舰群塔学院为他准备的住所,在远离舰群中心的海岸边,一栋小楼。   他们在上一个世界的厨艺经验点虽然没有完全保留,但是荆榕通过走后门的方式,保留了一部分,这一部分已经足以让他成为所有美食家的俘获者。   执行官表示高兴的方式是亲自下厨,做了一顿饭。   626面对着热气腾腾刚出锅的红烩肉丸意面和蔬菜汤,流下了不争气的眼泪。   这是喜悦之泪,幸福之泪。   天知道它想念这一口想念了多久!它已经很久提都不敢提了!他总不能说“好兄弟虽然你老婆死了我也很为你感到难过但你能不能再做一顿那个很香的饭”吧!   “好兄弟,你和你老婆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626真诚地祝愿道。   它一边大快朵颐,一边问道:“接下来我们怎么办?你假还没请呢。”   荆榕这一趟出来正赶上塔学院的休假期,按道理,他过了周末还得回去上班带学生。   荆榕坐在餐桌前,用刀叉切开喷香饱满的肉丸,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不用请假。苍星·哈珀和他的部众一直在塔军部的头号通缉名单里,这是任务。”   626说:“那,第一步是再想办法找他的情报?”   荆榕看了看空旷得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的居所,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放松和沉静:“第一步,是买一些家具。”   海边的住所格外安静,这本是塔学院由学生宿舍改建而成的情报员招待处。整个楼中只住着他们一户。   他们离海只有三百米,楼层敞开在外的部分已经被海风侵蚀斑驳。有鸟类从高空中掠过,带走风中的讯息。   第三舰区所有活跃的高层在同一天知道,塔军部大臣的唯一继承人荆榕,已经来到了第三舰群。   舰群是塔外普通人的生活居所,也有许多毕业后的哨兵和向导选择来这样的地方生活和谋生。第三舰群离中央塔的权利和资源比较远,但也有其掌权的高层与贵族。   他们本以为中央塔的人来到第三舰群,会有什么大的动作,但经过多方调查后,他们发现荆榕似乎为苍星·哈珀而来。   *   “苍星这次抢了他的任务目标,按照那位少爷的性子,不会善罢甘休。”   “刚毕业的SSS+向导,听说在塔学院时就是出了名的寡言孤僻,我行我素。”   苍星·哈珀的晚宴上,各路政要名流云集于此。   这里富丽堂皇,优雅奢华,却足够低调,家具陈设体现着主人卓越的品味和财力。   苍星·哈珀一人身着正装位于高座,一深一浅的灰眼睛里带着冷静的笑意。   他穿着一身浅灰色的西服,裁剪考究,完美的线条贴合他的身体。没有人质疑他这个新冒头的贵族后裔,因为只有见过他的人才知道,尊贵是无法用昂贵的东西堆出来的特质,他身上的从容气场只有天生养成。   “苍星,你可是招惹了了不得的人呢!”   众人各怀心思,大笑着向他举杯。金色的琥珀一般的酒液在杯中碰撞。   苍星淡笑着举杯,唇边是完美的弧度:“希望那位小少爷下次去玩点别的,去一些更适合他的场所,比如游乐场。”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白天几个跟赌场利益相关的贵族脸色有点尴尬,但也只能跟着一起笑。   他们本可以借这次事件找苍星的茬,却摸不清苍星的底细。   虽然那位少爷是冲着苍星·哈珀来的,但事件已经解决了,塔学院那边没有发难,这或许也暗示了苍星和塔学院,甚至中央塔军部有关系。   这个人虚虚实实打探不清,他们根本摸不清楚苍星还能有多少底牌。   苍星站起身,向众人致意:“我离开一会儿,请大家尽情享受。黑市中看不到的珍奇,随各位取用。祝各位拥有一个愉快的夜晚。”   众人纷纷站起来,举杯目送他通过楼梯去往楼上。他的背影从容而高贵,仍然是盛装舞会中唯一的浅色,这一刻没有人能想起来,这个家伙老本行是干劫掠海盗的。   二楼是属于别墅主人的私人空间,只有他的直属部下走来走去。   苍星来到楼上,脱下外套交给紧步跟来的斯蒂芬,一面松着领带,一面听斯蒂芬的报告。   “大人,哈德斯盯上了我们的货库,今夜准备动手,但我们的探子回来说计划推迟了,因为那个SSS+向导,他们以为您搭上了中央塔的线。”   下午荆榕的公然到访,无意中成了一根弦,拨动了三区舰群所有势力的心。   “不是坏事,这是天助。”   苍星·哈珀从来不拒绝承认机会的到来,他听到这里,对今天到来的那位学生客人多了一些印象,“那小朋友回去后都干了什么?”   他的语速很快,长期作为助理跟随他的斯蒂芬也加快了语速。   “买东西。”斯蒂芬翻着记录报告,“他回了塔学院派发的宿舍,做了一顿饭……”   “塔学院在海边利维港的那片宿舍么?我知道。”   “是的,他随后去了市中心的采购所订购了一批生活物资和家具,目前看不出其他的动向。”   斯蒂芬将采购清单一起递给了他。   万事掌握在心是苍星·哈珀的习惯。   他快速地扫了一眼,只点了点头说:“品味不错。这小朋友还有什么动向之后继续报给我。狐假虎威的感觉还不错,是么?”   斯蒂芬说:“收到。”   他护送着苍星·哈珀来到休息室门前,但临关门时,苍星改变了注意。   他说:“我需要回一趟银行的办公室。”   “现在?”斯蒂芬抬起表确认时间。   宴会主人缺席太长时间不是一件体面的事,但他们从不忤逆苍星的意志,“我去叫司机,最快速度送您过去。您可以在银行办公室休息二十五分钟。”   苍星点了点头。   他手下的人做事一向风驰电掣,不到一分钟,后园的司机开出了车辆,载苍星秘密前往银行。   银行和邮局都已经在下午四点半关闭,没人知道苍星去那里做什么,即便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照顾他日常起居的女仆,也摸不清他身上的谜团。   曾经想要摸清的人,后来都死了。   苍星·哈珀走上楼梯,独自一人推开办公室的门,将自己留在里面。   淡淡的芬芳包裹了他。   作为哨兵反复过载的感官在这一刹那得到了松弛。连骨头都得到了放松。   这间办公室绝对隔音、干净、不使用任何香氛,连颜色都是精心搭配的浅色,不会刺激哨兵的视觉神经。   不是他的错觉,那个SSS+的向导来过之后,办公室里就出现了这种气息。   暴雨天,小苍兰的气味。   苍星·哈珀解下身上所有的衣物,在黑暗中靠着沙发坐下。濒临狂暴的精神体在这一刻得到了治疗和安抚。   他在黑暗中低笑了一声。   他没有私人生活已经很久了,竟然忘了向导素的存在。   也忘了SSS+的向导之于一个哨兵来说,是怎样危险而诱惑的人物。   与他匹配的向导从未出现过,以至于他疏于防范了。   SSS+型向导的向导素只能被同级的哨兵捕捉,故而只有他察觉了小苍兰的气息。   那不是单纯的嗅觉,而是五感集合的通识,他清晰地在精神图景中看到了一束暴雨中的小苍兰,少见的暗蓝色,它开在冰原与风暴中,香气淡却凛冽。   这是任何医疗公司提供的仿制向导素都无法取代的效果。   尽管他只和那个人聊了五分钟的天。残留的这么一点向导素已经可以对他造成这么强的愈合效果。   不愧是意外之喜,那个人为他带来了两件惊喜,一件是对家的按兵不动,另一件则是这个。   那个人说不定是非常罕见的,和他匹配度95%以上的向导。这个数值还是保守估计。   如果能拿到样本……   他从此不必再承受这样剧烈的精神痛苦。   苍星闭着眼,在脑海中回忆那个人的样子。   他没有过多去注意,但这一刻却察觉,那个年轻人的样貌如此清晰。   黑发,黑眸,俊朗凛冽,很帅一小孩。听说是近年毕业生中最优秀的一位。   十分钟过去,苍星·哈珀的休息时间结束了。   他重新穿戴整齐,推门出去,同时对斯蒂芬下达了一个新的任务:“想办法去塔学院弄到那个人的向导素,交给医疗公司去进行成分仿制。”   斯蒂芬记录下这个任务,他一向言听计从,对这个任务却犹豫了一下:“去塔学院本部吗?”   塔学院本部是他们未曾涉足的一方势力,外部的世界承认塔学院的特殊地位,不干涉也不侵犯,因为那是所有哨兵与向导成年前的精神花园。   苍星·哈珀只想了一秒钟,就安排好了计划。   “动作不用大,不用涉及武力,三个人去就好。我有一批他们学生的生物码,在他们的警报触发之前找到东西离开。”   斯蒂芬还是有些迟疑,他说出了他的忧虑:“大人,塔的监视太严格了,我们中没有人在中央塔学院上过学,我们没有人熟悉中央塔学院。”   “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苍星·哈珀浅灰色的眸子十分冷静,“我非常熟悉那里。”   *   商店的送货车一辆又一辆地驶入郊区,送货工人频繁出入大楼。   这栋楼一切都好,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没有电梯,毕竟是宿舍改建,先天条件十分有限。   荆榕买的东西并不多,但是价值昂贵,有几样家具磕掉一个角都是巨大的损失。   “先生,考虑过换一个地方居住吗?”   商场经理直接来了,她笑容可掬地说道:“我手上还有许多三区舰群的房屋资源,您想住在高空还是地上都可以,我看您这个地方非常好,就是离海太近了。”   荆榕说:“有苍星·哈珀先生附近的地址吗?”   商场经理的笑脸僵了一下,随后说:“先生……苍星·哈珀的地址,哪怕我们知道,也是不敢说的。”   荆榕说:“那家银行呢?他经常去那里吗?”   经理仔细斟酌着自己被暗杀的概率,模糊其词说道:“据我们所知,应该是不经常去的。本舰群的居民很难见到那位先生一面。”   荆榕说:“知道了。我暂时没有迁居的打算,多谢您。”   他神色平静,像是对现在的居住条件完全没有意见。   经理想起了昨天的市井传闻,视线中难免带了一点古怪和好奇的打量。   最近这位中央塔军部大臣的继承人来到的消息,很受这里高层和贵族的关注。   但这位少爷行事乖张,寡言沉默,别人总是猜不透他在想什么,进一步接触后,方才发觉所言不虚。   626正在荆榕的意识后台计算账单:“今天你花掉了1.2亿个塔币,当然那个拍卖行的古董桌子占了六千万……不过我们找到了最优的折扣方式,你可以向拍卖行要一个免费的纪念品。”   荆榕对纪念品不感兴趣,不过他一向尊重626追求折扣的方式。   他接过了经理替拍卖行递来的纪念品清单,里面大多数是一些几十万的精致小玩意。   荆榕大略翻了翻,随后看到了一枚浅灰色的戒指。   银灰色尖晶石,价值并不在宝石价格的前列,但这一枚纯净度极高,品相格外好,带着冷淡深沉的金属色。   “您喜欢这一枚戒指吗?它在拍卖行挂了很久了,曾经流拍三次,最后才被拍卖行买下的。”   经理赶紧冲过来介绍,“它其实是个工艺作品,出自两个世纪前的大师之手,只不过它的尺寸特殊,女士戴偏大,男士戴又偏小,只适合当尾戒。大多数人不喜欢这个颜色,觉得太浅太暗,所以反复流拍。但它的品质是绝对的一流。您的眼光很好。”   荆榕说:“我就要它。”   经理立刻说:“我马上通知拍卖行,让他们的人送过来。”   荆榕想了想:“不用送到我这里,请您帮忙包好,替我送去市西边的绿林银行,找斯蒂芬·海克先生。东西给他就好。”   这位少爷还是好伺候的,经理终于彻底松了口气。她生怕他又提出一个“送给苍星·哈珀”之类的请求,他们不是赌场,那可太可怕了。   *   绿林银行。   斯蒂芬·海克是苍星·哈珀的跟随者,但大部分时间里他并不完全充当助理的角色。   银行保安是苍星为他安排的明面工作,邮局编织了一张巨大的情报网。有时候他们内部的信息交接需要在这里传递。   “斯蒂芬先生?有您的信。来自采购所拍卖行。”   拍卖行的人递来一封包装精美的信。   斯蒂芬·海克每天会收到无数封信件,他并没当回事,直接丢给同伴扫描。   同伴扫描结束后,有点惊奇的说:“斯蒂芬,有人给你送了戒指!”   “什么戒指?不可能。”   斯蒂芬干脆利落地否决了这个可能性,他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其他联系。   他拿回了信封,终于看到了信封的落款。   发信人荆榕,委托斯蒂芬先生转呈。   转呈给谁,荆榕并没有写,那个地方空着。斯蒂芬一看就知道对方的来意。   “有点意思。”斯蒂芬叼着一根烟,笑了起来,“那个SSS+向导不会真的对我们老板有兴趣吧?”   “谁知道呢,但最近他们都这么传。”同伴回答道,“老板今天在吗?”   “今天不在,不过我上去问问。”   斯蒂芬踏上二楼,找到了拨给苍星的专属电话。   响了两三声后,苍星接了电话。‘   斯蒂芬抖抖信封:“老板,那个向导给你送了封信,信里装着一个戒指。”   苍星的声音没有什么特殊反应:“哦,什么样?”   “还没打开,要打开看看吗?”   “不了,这边事还忙。你放在桌上,我晚上回去看。”苍星说完,挂断了电话。   另一边,利维港外的隐蔽驳船处。   苍星挂了电话,递出一个眼神。   他的手下人赶紧将带着电话接线一起跑开,以免受到波及。   整个货仓只剩下苍星·哈珀,和一个被他踩在脚下、气若游丝的人。   苍星·哈珀浅灰色的眼底只有冷酷:“你的花招对我没用,我知道你老板是谁,我还知道。”   他凑近了,沙哑的声音如同撒旦低语,“你正放出你的小鸟精神体,向他通风报信。”   他脚下的人瞳孔瞬间缩紧,但是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因为苍星的皮鞋正压在他的喉头,越来越紧。   “你老板很想知道我的精神体是什么。”苍星·哈珀说,声音温和,语句是他一贯的简练叙述,“他见不到了,不过你临死前,可以替他看一眼。”   仓库之外,无人看见的地方,海上的风一瞬间失去了声音,天地与大海被寂静笼罩。   天空中飞翔的精神体-信鸮,只一瞬间,就被风暴卷没。黑压压的乌云正在逼近海岸。   苍星·哈珀回到办公室时,夜色已经降临,大雨下了起来。   苍星不喜欢下雨天,下雨天会让许多他不喜欢的气味和声音异常突出地浮现,比如血的腥气,二十公里外的风浪,蚂蚁爬过泥土的声音。这种情况更容易引发感官过载和精神体暴动。   他比平时更快地清退了其他人,关上办公室的门。   昨天残留的小苍兰气息已经消散了,这让他的动作比平常不受控制一点,他一面松开领带,一面将被自己反复碰歪的钢笔回正。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那封信。   他的感官比他的理智先意识到了那是什么,他的精神体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往信封里钻。   “荆榕委托斯蒂芬先生转呈。”   信封抖落,一枚戒指掉了出来。它没有被装在戒指盒里,而是用一枚干净的手帕包裹着。   一枚银灰色,金属光泽的宝石。非常漂亮。   苍星·哈珀拿起这枚戒指,打量了片刻。   他知道这枚戒指的来路,他在拍卖行的赠品礼单中见过它,觉得很漂亮。   不过他并不是会为自己选戒指的人,他在一切社交上的装扮都是出于利益。   这是一枚尾戒。那个刚毕业的年轻人将社交礼仪的分寸把握得非常好,比起他的一些直接送大楼别墅的荒唐追求者好上许多。   包裹戒指的手帕是米白色的,不会引起任何精神力波动的平和颜色,戒指上的气息不多,但手帕属于比较私人的所有物。   这种私人性让它沾染了一点点的小苍兰香。   手帕背面有用签字笔手写的一行字,字体周正,字形遒劲。   上面写着:   致   尊敬的苍星·哈珀先生   下次见面可以多一点时间吗? 第45章 劫掠船海盗   隔天,荆榕收到了来自苍星·哈珀的回信。   信件这次由一位穿着妥帖精致的助理送来,灰色的车辆礼貌地停在他的破宿舍楼下。   “荆榕先生,我们老板托我转交的信,十分遗憾,老板说本应他亲自致谢,只不过老板最近行程太忙,还望海涵。”   私人助理举止做派滴水不漏,荆榕一手插兜,一手拆信,看见了工整有序的漂亮笔迹。   “十分感谢您的礼物。如果您对拍卖行有兴趣,我们将于下月中旬举办一场对公拍卖活动,若您感兴趣,我们可以为您保留感兴趣的藏品。届时我也将出席。”   非常客气周到的回礼。既收下了礼物,又一定程度上保持了与他的距离。   苍星·哈珀的对公拍卖活动是完全正规的,第三舰群的上层人物经常会为一个座位抢破头,他们还有很多人想要获得苍星·哈珀的晚宴邀请,因为那意味着真正进入了这位位高权重之人的社交圈,也因此能求苍星·哈珀为你办事。   荆榕看完信,露出稍加思索的表情,随后说道:“了解了。”   他想了想:“我能要他的电话号码吗?”   苍星的助理似乎毫不意外,他很快递出一张名片:“这是哈珀先生的办公室电话。”   荆榕用指尖夹住名片,视线并没有移开,他笑了笑:“这个电话,我想不会是他本人接听?”   助理的笑容也很礼貌,没有否认这一点:“一般是我们接听。”   没有其他的话转达了,助理坐着车离开了宿舍楼。   荆榕看着一尘不染的灰色豪车绝尘而去,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上。   626忍不住感叹道:“你老婆,真难追啊。”   荆榕低头笑了笑:“是啊。”   他并未觉得为难或者其他,对于他而言,知道自己的爱人仍然活着,这样就很好。   *   苍星·哈珀私人的一切消息,在第三舰群是绝对的秘密,他在报纸上的行程是公开繁忙的,而他本人的情感、生活乃至去向,在黑市上都买不到。   闹市中,荆榕找到一家咖啡店。   荆榕在来到这里的第三天,联系上了塔学院在第三舰群的联络点。   联络点负责人名叫理查德·耶莱,年近五十,已经退休,曾经是第三舰群的情报处主任。   他接了荆榕的拜访贴,听闻学院里最年轻的SSS+向导前来探听情况,欣然同意出山。   荆榕坐下后,单刀直入说道:“我想了解苍星·哈珀的情报,中央塔学院的情报组对他的了解十分有限,您居住在这里,我想知道您是否还了解一些别的。”   理查德·耶莱说:“说说你知道的。”   荆榕将自己得到的资料递了过去。按规定,他这是完全的违规,但他注视着面前年近两鬓斑白的中年人,相信他的判断。   “是吗……他们只了解到这些?”理查德·耶莱也没客气,翻看完新的资料后,眼底隐隐闪烁着精光,几乎可见他多年前的峥嵘,“连中央塔学院的情报组也不行了……说个不好听的,当年深蓝还在的时候,还有人可以和苍星·哈珀这样的人交手,结果现在,只要海上起了雾,苍星·哈珀想让别人知道什么,别人才能知道什么。”   深蓝,是兰恩·维克托队伍的名称。   这个名字在那场内阁动乱之后,已经没人提起了。但理查德已经不是在职人员了,他想说的显然更多。   荆榕说:“您见过兰恩·维克托?”   理查德摇摇头:“也只见过几次,那个年轻人……他很可惜。当年他的老师是平息了整个深海动乱和畸变哨兵的将军,他和他的老师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天之骄子,身怀理想,我们当时都相信他率领的深蓝可以为我们带来新的方向,但这样的人最终死于政治斗争……十分抱歉,扯远了,我仍然十分怀念我还在作战的那些岁月。”   荆榕说:“没关系,学院里也没有人可以谈论这些事了。”   “这么说,你也了解兰恩·维克托?”理查德显得有些意外和惊喜,“我以为学院来的人都会讳莫如深。”   荆榕安静地说:“我很喜欢他,而且也为他的经历感到心痛。”   “是的,那样的人最后竟然自杀在狱中……只是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理查德出神了片刻,随后说:“我们来说正事。苍星·哈珀是海盗起家,年轻人,你了解海盗是怎么回事么?”   荆榕思考了一下,摇摇头。   他并不了解,即便去过了无数个世界,他正好没有接触过此类身份的人。   “海盗很像,却又不完全同于黑道,他们是海上的劫匪,不能空有武力,他们要掌控的是整片海域,所有的信息。大人物的货船和吞吐量,货源信息……谁掌控了海洋,谁就是无冕之王。”   “做海盗需要绝对的心狠手辣,因为海上什么都会发生。”   “苍星·哈珀到来之前,第三舰区群的海盗势力属于一个叫哈德斯的势力团队,这个哈德斯与海关大臣有些秘密的关系,他们在这片海域横行霸道多年,直到苍星·哈珀出现。”   “苍星·哈珀募集了一帮穷凶极恶的人,劫匪、杀人犯、纵火犯……他们直接占领了这片海域,哈德斯的势力在半年之内几乎被全部歼灭,这是非常离奇的事情。要知道,哈德斯背后有海关大臣的关系,他的装备甚至有一部分是军队提供,而苍星·哈珀来的时候一无所有。”   “你是近年来最优秀的毕业生,也是兰恩·维克托之后唯一获得中央塔勋章的人,如果是你,你认为这要如何实现?”   理查德问荆榕。   荆榕说:“我比较怕麻烦,我会使用武力。”   理查德看着他,很慢地点头:“这是简单有效的方法,我听说过你在赌场的事迹……你能想象出,一名海盗,没有钱财,没有资源,却拥有着比肩甚至超越军部与内阁的战术能力吗?”   这是荆榕从来没有听过的内容,他安静地等待着下文。   “所有人都知道苍星·哈珀成功了,但没有人去了解哈德斯是如何失败的。我认识一个曾经死里逃生的哈德斯船员,他亲口跟我描述他们经历过的战斗。”   “苍星的海盗船只在大雾天启航,而这几年的大雾天尤其多。他的舰队分割战术、支援能力、锁定喉舌的敏锐嗅觉无比卓越,哈德斯这辈子没想过会被及其专业的军事战术吊起来打。”   “他的船员都是一些被社会抛弃,被塔通缉的哨兵,一群精神力随时可能失控的粗俗凶徒,但这些人足以成为他的棋子。”   理查德低头回忆着,“那名船员复述时的恐惧表情还在我的眼前……当然,哈德斯到现在也没有放弃,他仍然在试图联络其他势力,试图说动一些人为他提供新的装备,好让他打回来,不过我想不太成功。海关大臣早已转投苍星·哈珀,他一年前在公开拍卖会上结识了哈珀,在苍星·哈珀的私人晚宴名单里。”   荆榕听了之后,忽而问道:“他的船每次出海,都是在雾天吗?”   理查德思索了一会儿:“没有查明原因,但似乎是这样的。我接触过的海员也这样说。”   荆榕若有所思。   626说:“好兄弟,目前看来,能获得你老婆的私人宴会邀请函的人都是权贵政要,你说你现在要是想办法去当一个什么大臣还来得及吗?”   荆榕说:“。”   626说:“不过他邀请你去下个月的公开拍卖会,我想这是个初阶考试。”   荆榕说:“恐怕我有些等不及。”   他喜欢更快一点,以至于等不到一步一步地靠近他。   而且,他更喜欢独一无二的待遇。   理查德·耶莱将学院的情报档案归还给荆榕:“我所了解的是这么多,我认识的那位海员已经不干了,但如果你要查苍星·哈珀,我不建议你大张旗鼓地追查他本人,因为哨兵对信息的风向比猫对零食袋子的声音还要敏感,但如果从哈德斯的行动来查,会更有意义。我想哈德斯的情报会是一手的。”   荆榕点点头:“多谢您的提点。”   这一趟来的很值,虽然理查德完全没有提,他也早已给了理查德所需要的东西:证人保护权限。   当年的塔学院情报处早已被进行了大换血,理查德早在“深蓝”覆灭之前,嗅到了可怕的政治动向,申请退隐。   不过也是因为他和当初的事件中心很远,故而才逃过了被清算。否则他认为自己的下场将和兰恩·维克托一样。   荆榕离开了咖啡店。   *   哈德斯的行动轨迹不算好查,但比起苍星本人来说,已经算是容易掌握的了——面对一个已经落势的旧日海盗,不少第三舰群的人愿意出卖一些情报,来换取一些荆榕这里的印象和好处。   626连日吃了整个世界的大瓜,忍不住感叹:“政治真脏啊。”   荆榕来到港口,看了一眼时间,说道:“是的。”   今天的利维港口天朗气清,码头漆黑的海面反射着渔民们惨白的照明灯。   有一艘小艇秃噜秃噜地开了过来。   一个晒得黝黑的渔民从里面钻了出来,他很快就找到了立在岸边的荆榕:“先生,您要的船到了,您会开船吗?”   荆榕点点头:“我会。”   他没什么表情,因为正在思索,语气听着稍显冷淡。   渔民挠了挠头,解释了一下:“最近粒子风暴爆发,总有客人想租船去海上,但很危险,海底时常会出现一些异动的精神体,我们一般是不让客人独自上船的。”   荆榕对他笑了笑:“没关系,我的精神体是鲸鱼,要是出了事,它可以载我回来。”   渔民信以为真,这才稍微放下心,离开船头,让荆榕钻入了狭小的船舱。   等荆榕将船开出近海时,626问道:“你的精神体是鲸鱼吗?我怎么不知道。”   荆榕:“我瞎编的。”   626:“。”   太可恶了!!竟然骗人!   它也好好奇自家执行官的精神体啊!如果是个狗之类的,它岂不是可以拿着这个消息去工作群里笑他?   只可惜荆榕到这个世界以来,出手的机会不多,它到现在只知道荆榕的精神体是暗红色。   而且看起来很沉稳。   “今日航行天气预报:夜间有三级西北风,能见度高,已为您开启了塔的精神互传。”   荆榕掌舵找好方向,随后起身,在风浪声中点燃一支烟。   离开了岸边后,眼前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小船显得格外渺小,海上的每一次风浪都诡谲万分。   他得到的情报是哈德斯的势力近日正对苍星虎视眈眈,将要有所动作,只有大致的海域方向和行动位点,剩下的就要靠他自己搜查了。   “海上的生活实在是很无聊。”   船开出去有一小时后,626打着瞌睡说道,“这个世界的海底还没有美人鱼,全是被精神粒子影响畸变的怪物鱼类。不敢想象这个世界的人要怎么生活,他们95%以上的面积都是这样的海。”   荆榕说:“从小就出生在这里的人,不会不习惯的。”   626琢磨了一下:“也是。好兄弟,他们说精神力卓越的哨兵和向导,有的能看见鬼,你能看见吗?”   荆榕说:“暂时没见过,或许这个世界并没有鬼魂。”   一人一统在海上聊天以度过无聊的时间,航行四小时后,荆榕用船上的小灶煮了点东西。   雾气腾腾。   626泡在饭碗里垂涎欲滴,荆榕却忽而抬起视线,往外看去。   他的视线一瞬间变得锐利。   “怎么了?”   荆榕说:“起雾了。”   浅淡的雾气开始从四面涌上,目前还不浓,很难让人察觉,也或许是因为雾气的中心并不在这里。   荆榕说:“预报和塔台消息中都没有提到雾。”   他回到操作台前,凝视着远方,神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   “老板,哈德斯船舰已经离港,八十艘船,我们的人数清楚了。”   前方的无线电传来,船舱之上,银发的男人蒙上面,一深一浅的灰色眸中没有任何感情:“他敢来,我也敢接。”   斯蒂芬说:“垂死困斗而已,哈德斯还是没有死心。”   “不。”苍星·哈珀的指令一如既往浇灭众人的热情,“垂死困斗,最要小心。”   苍星·哈珀一语成谶。   粒子乱流爆发的海洋不再适合潜艇作战,哈德斯的船队有备而来,他们掏空了一切财力向7区舰群的军火商采购了一批上代的重型武器,其中包括精神力网,其可以直接捕获并削弱哨兵的精神体。   苍星的团队中是清一色的哨兵,而且其中多用精神体作战的方法。   今夜苍星·哈珀仿佛有所预料,他的应对方法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保守。   “舰艇机动阵列……苍星·哈珀,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海的另一侧,哈德斯眼底冒出森森寒光,“老子不管你是何方神圣,今夜我要我们一起死!”   两边的船队都遭到了密集的火力,苍星的战术只围困和迂回,不靠近,损耗率极少,几乎是胜券在握。   斯蒂芬驾驶一艘战船负责咬死对方一艘火力舰船,他格外沉得住气,但今天对方也有点格外沉得住气了——对方和他你来我往的开火与躲藏,但都没有造成什么实际的效果。   直到斯蒂芬一发炮弹撞入雾气,对面的船舰明显晃动了一下,随后开始减速。   斯蒂芬在电台中大喊:“打中了!我去登船!”   苍星的命令从电台中传来:“掉头。”   “什么?那艘船已经停下来了,老板!”斯蒂芬的肾上腺素正在剧烈燃烧,巨蛇的精神体在狂舞的边缘,他已经有些暴动迹象了,但是自己浑然不知,“它就在我面前!我一定得弄死它——我——”   斯蒂芬的电台彻底失联。同时,苍星的主力舰队彻底封锁了这片海域,黑暗的海上,哈德斯自知无路可退,他的船队当着他们的面起火爆炸。   石油在海上缓缓蔓延,冲天的火势瞬间在大海上弥漫,海面中央温度瞬间高达八百摄氏度。随着封锁线一起燃烧,隔绝了船队与落单的船只。   苍星的船队得以撤退,冲出封锁线斯蒂芬却回不来了。   区域集中的温度很快使海上的压强发生了变化,远海的精神粒子流开始转向。   “老板,再不回去我们会受到粒子流的冲击!”   另一个下属洛克大喊道,“马上撤退!”   苍星·哈珀没有丝毫犹豫,他调下甲板,开启铁锁将一艘小艇放了下来,“你们回去,我救人。”   “如果明天早上我还没有回来,你们去银行领走你们的分红,剩下的钱看着办。”   只有一瞬间,苍星·哈珀已经跃下,驾驶着快艇冲了过去。   一切都在燃烧。船只在燃烧,精神体也在燃烧,一如当年。   当年的那一刻,名为兰恩·维克托的人曾在烈火中万箭穿心,他曾发誓永远不再面对那个失意失败的名字,不再让当年的情景重现,不论付出什么代价。   八百摄氏度的高温中,任何人进去都会被瞬间烤化,斯蒂芬最幸运的命运是被敌人杀死,否则他会被高温活生生烤死,连带着精神体的巨蛇一起灰飞烟灭。   苍星·哈珀看着正有融化迹象的船体,他站在船舷边,望着漆黑的大海,正要脱了外套往下跳时,忽而听见了鸣笛声。   火线的对面,一种小型渔船的鸣笛声,它不该出现在这里。   鸣笛声很轻很快,仿佛蕴含着某种无声的规律。   苍星一瞬间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对方正在用鸣笛长短作为摩斯电码。   安、全、解、救。   请、不、要、过、来。   [01170353]   苍星也认识最后一行数字串,这一刹那,他微微睁大眼睛,像是惊讶一般,无声地看着火海的对面。   片刻后,他选择了返航。   *   另一边,荆榕正火速把船开出去,小渔船的发动机几乎要起火冒烟。   斯蒂芬浑身是血地躺在船舱里,生命迹象平稳,但有精神力暴动的迹象。   荆榕蹲下身,在物资箱里摸索了一番,抽出一个针剂,他按着斯蒂芬的出血点问:“结合过吗?泛用型向导素能用吗?”   斯蒂芬挣扎着点了点头,荆榕瞬间将储备好的物资扎了下去。   斯蒂芬的呼吸平静了些许。   会遇到这种情况,他早已有所准备,只不过没有想到来的这么快。当观察到对面的小船从雷达上离开后,他才放心返航,   626说:“[01170353],这串数字是什么意思?”   荆榕说:“我在塔里的学生编号。”   626:“靠。”   荆榕并不能确定对面的救援船上都有谁,但不论如何,这串数字会被呈送到苍星·哈珀眼前。   0117是中央塔学院的唯一编号抬头,这是刻入所有学生记忆深处的一样东西。   “他会知道我是谁,和在哪里找我。”荆榕说道。   *   “老板,确认了,[01170353]的确是那个向导的学生编号,而且根据我们的情报网络,他今天下午租用了一条小渔船。”   返航的路上,苍星独自将自己关在船长室,听着外边人的报告。   他银白的头发被烧焦了一些,身上也有多处烧伤。好在返航及时,否则再晚一步,他的发动机会自爆,他也回不来。   他已经历过无数次生死关头,今天的经历并不足以在他心底掀起波澜。   “老板,塔学院的势力也已经围在了码头,同行的还有他们的医疗部,我们要去抢人吗?”洛克在外面问道。   “不,这很没有礼貌。斯蒂芬在那边很安全。”   苍星·哈珀闭了闭眼,思绪短暂停顿了一下。   时至如今,他完全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下次见面可以多一点时间吗?   非常有趣。   自己看起来惹上了一个了不得的疯狂对手。   出乎意料的是,苍星·哈珀浅灰色的眼底带上了一些浅淡的笑意。   对于那个SSS+向导,他越来越感兴趣了。 第46章 劫掠船海盗   向导宿舍内,一行医疗人员完成了对斯蒂芬的诊治。主治医生提起手提箱,对外边说:“少校,治疗结束了。”   荆榕正等在门外,他抽着烟,顺手给医生递了一根。   医生是哨兵,对烟味很敏感,婉言谢绝了:“谢谢您的好意……他的情况很严重,主要在于精神力,他的精神力暴动很多年了,而且经历过精神剥离手术,泛用性向导素对他的效果很有限,他需要的是针对他的百分百匹配度向导素。”   荆榕说:“找得到么?”   “很难找到,他是高等级哨兵,泛用性向导素只能延缓他的精神力暴动,再这样下去他非死即疯,不过他之前遇到了很好的照顾,我提取了他的血液样本,他之前用的都是黑市中最高级的复合向导素,一支几千万,这个货我们手里没有。”   荆榕说:“没关系,我去买。”   理查德不会介意再为他介绍几个这样的买家。   不过这件事倒是让626惊讶了一下:“他们给斯蒂芬用的是这么昂贵的向导素?一般人很难做到这一步。他的精神力暴动周期只会越来越短,什么人支撑得起这样的消耗?”   荆榕说:“如果是他,他会这么做的。”   苍星·哈珀。   荆榕看了看自己的电话,暂时还没有新的留言和传真。   他掐灭手里的烟,进卧室看了看。   斯蒂芬刚好睁眼醒来。匪徒穷凶极恶的眼底充满了狂暴和警惕。   荆榕说:“别激动,我昨天在海上救了你,还记得吗?你见过我,我那天去拜访了你老板,并且委托你帮忙送了信。”   斯蒂芬的眼神慢慢变得清明,眼底的警惕也逐渐放松了。   半晌后,斯蒂芬开口了,他声音沙哑地说:“感谢你救了我。”   “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荆榕说:“随时都可以。”   斯蒂芬一怔。   “不过我的建议是等你的精神力恢复一两天后再走。这几天天气很差,对哨兵来说不是好事。”   斯蒂芬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那无所谓。你真的放我走?我不知道你的目的,但老板说你是塔学院的人。”   荆榕说:“那是一份工作和身份,我不为任何人做事。不过我对你们老板的确另有所图。”   斯蒂芬打量了他几眼。   这个学院来的少校靠在墙边,神情很平常,肢体也很放松。黑发黑眸,长着一张不谙世事,从未在大世界里受过风浪的脸,但眼神却格外锐利。   他说话很坦率,从第一次接触起他们就了解了,这个人目前无害,尽管底细极深,能力也深不可测。他要不是敌对阵营的人,他们会很乐于接触他,作为朋友。   斯蒂芬通红的眼睛沉沉看着他:“你想要什么?你救我一命,我可以为你帮老板说一句。”   荆榕笑了笑。   “不用了。”   “我在等他主动给我打电话。”   斯蒂芬的视线开始变得茫然。   好半天后,他才回忆起那个传闻,清理了自己的思绪,他张大嘴说:“你不会真的喜……你想追求我们老板?”   荆榕说:“算是吧。”   斯蒂芬嘴巴张得更大了,或许是出于礼貌,他把话咽了回去。   但半天后,他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   “我们老板对嫩的可能不感兴趣。他都快三十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   荆榕靠着墙壁,“他和别的向导谈过恋爱吗?”   斯蒂芬说:“他哪有时间,别人送过一些小向导给他玩,他都不……”   说到这里他才意识到被套话了,斯蒂芬立刻坚贞不屈地说道:“妈的,老子再说一句话就是狗!你能出去吗?我突然感到有点头疼。”   尽管这是荆榕自己家,荆榕也礼貌地表示了退避:“好的。”   荆榕关上了客房的门。   626说:“你老婆的兄弟们,每一次都很有意思。”   荆榕想了想,笑了一下:“是的。”   626说:“今天中午吃什么?”   它有些期待,如饥似渴地问道,“你辛勤工作的好兄弟,今天有可能吃到十块蓝莓香草蛋糕吗?”   “没问题。正好家里来了客人。”   荆榕又去看了一眼电话,发觉还是没有来电后,才走进了厨房。   尽管626会随时为他接电话,但他还是想去看一眼。正如这么多个世界过去,他仍然对自己爱上的灵魂抱有无限的探索欲望。   “家里的黄油没有了。”   荆榕打开冰箱查看材料,626就开始迅速为他检索播报:“新鲜蓝莓也没有了。”   蔬果可以打电话叫人送,不过楼下就有一家百货店,荆榕看了一眼窗外,穿上外套,打算下去一趟。   今天天阴,荆榕走到楼下时,乌云已经密布。   他正抬眼看了一眼天色,视线收落回来的时候,一辆银灰色的车辆出现在了他眼中。   荆榕的脚步慢慢停下。   626一看就知道了,今天这顿蛋糕它是吃不成了。   苍星·哈珀披着外套,靠在车窗边等他,或许已经等了很久了,他手里拿着一个银质的打火机反复把玩,“叮”的清音反复打破寂静。   他的视线并没有变化,仍落在地上,但哨兵敏锐的五感已经让他知道了荆榕的脚步。   和猫一样,辨别不同人的脚步声是很自然的事情。毕业新生的脚步声很随性,从不掩饰,这说明着主人的任性性格和无后顾之忧的强大。   “下楼买菜吗?”苍星·哈珀说,“还有一分钟就要下雨了。”   626已经开始无声悲痛悼念它的小蛋糕。   荆榕说:“是吗?”   他抬眼望向天空,静静等着,果然,片刻后就开始有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   荆榕看向苍星·哈珀,语气很耐人寻味:“你带伞了吗?”   苍星·哈珀说:“没有,所以我要请你来车里坐坐。”   荆榕站在原地没动,他注视着他:“今天会有多长时间?”   他眉眼间甚而带着一些清浅的锋利和挑衅。   苍星·哈珀一瞬间无声勾了勾唇。   “看不出你很记仇。”   荆榕说:“是的,我很记仇。年轻人都这样,不是么?”   苍星·哈珀一笑,抬手做了一个请他上车的手势。   “今天,我这一天都是你的。”   荆榕绕过后车,苍星·哈珀为他提前打开了车门。   荆榕坐好后,系上安全带,问道:“去哪儿?”   苍星·哈珀一边开车看到,一边说:“还没想好,你有什么提议吗,年轻人?”   荆榕没有任何停顿地说:“你家。”   苍星看了他一眼,荆榕神色镇定,乌黑的眼底仿佛在说理当如此。   停顿了几秒后,苍星·哈珀又笑了一下:“好。”   车内开始萦绕淡淡的小苍兰香。   窗外开始下雨,反而让这种清新的香味变得更加透彻,第一次,雨滴在玻璃上滑落的声音变得不再令人难以忍受。   正值午后,路况不算很好,车流频频堵塞,他们的车也只能经常性的停下,等待漫长的红灯和路人通行。   荆榕毫不掩饰地看着苍星·哈珀。   苍星·哈珀的指尖有被火烧灼的痕迹,银白的发尾比之前短了一些,经过了修剪,将烧焦的部分剪除了。他今年已经二十九岁,风里来雨里去的时光并未在他脸上留下许多痕迹,只有手背的纹路变得清晰。   哨兵的感知总是很敏锐,苍星·哈珀感知到这种称得上是炙热的视线,但并没有说话。作为最优秀的哨兵,他被许多向导注视过,不过没有哪一个像现在这个一样具有攻击性和侵占性。   直到荆榕问了一句,车里的安静才被打破:“戒指喜欢吗?”   苍星·哈珀淡淡地说:“很漂亮的戒指。我正在找个时机选一套衣服搭配。”   荆榕不再说话,他开始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苍星·哈珀作为哨兵的感知力让他明白荆榕并没有睡着,他转动方向盘,换了个话题:“斯蒂芬给你添了麻烦,我很感谢你。”   荆榕闭着眼说:“他没怎么麻烦我,脾气很好。”   过了一会儿,他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的哨兵成员都有这种精神力上的障碍吗?”   苍星·哈珀说:“差不多。”   杀人犯,纵火犯,流氓,劫匪,小偷……被塔放逐的人,能有什么正常人?   “他们都需要用那么昂贵的特型向导素么?”荆榕说,“你很辛苦。”   “没什么辛苦的,做一单生意足以支付他们需要的钱。”苍星·哈珀没有掩饰的意思,他们二人都对彼此掌握的资料心知肚明,“精神力暴动的哨兵没有几年好活,我也养不了他们太久。两年?三年?他们选了跟我,也是为了临死之前好过一点。”   这话他说得很平静,是一种无视生死的谈论。这一行太看重生死是过不好的。   荆榕听完,只是点了点头,看不出有什么想法。   片刻后,荆榕说:“斯蒂芬被通缉的理由是什么?”   “杀了十三个人。”苍星·哈珀说,“你没有看过?”   “我知道。那十三个人是什么人?”荆榕问道。   苍星·哈珀沉吟了一秒钟,说:“十年前,他被怀疑为具有不可控特质的畸变哨兵,有人要给他做精神力剥离手术,他忍受不了那样的痛苦,那十三个人都是医护人员。”   “那么兰恩·维克托呢?”荆榕继续问道。   荆榕看着面前的道路,他们的车辆正在驶入一处干净漂亮的市区别墅。   苍星·哈珀踩下刹车,关闭了雨刮器。   停顿两秒后,苍星·哈珀看向荆榕,眼底似乎在思索,两三秒钟后,他忽而笑了笑:“我了解的很少,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知道的。”   他下了车,荆榕也拉开车门,跟他一起下了车。   苍星·哈珀的别墅收拾得很整齐,和他的办公室一样,主体使用灰色、米白色、浅棕等温柔浅淡的颜色。   别墅内部并不大,是那种单身别墅,门厅背后就是一个靠着落地窗的餐厅,一张胡桃木小桌摆在那附近,每一片枝叶都修剪得整齐。   “喝点什么?”苍星·哈珀拉开冰箱,随后出乎意料地看到了完全空白的冰箱,“。”   他有几天没回来住了,家里的佣人牢记他的习惯,连冰箱里的所有东西都一起清扫了。   他关上冰箱,说:“打电话订外送吧。桌上有一些我常点的餐厅。”   他镇定自若在餐桌前坐下,双手交叉托住下巴。   他很喜欢这个动作,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这个动作落在荆榕眼底只觉得可爱。   荆榕翻看了一遍菜单。   这里都是一些昂贵的精致菜品,半生不熟的沙拉等物。   荆榕学着他的样子十指交叉,抵在下巴上,神情郑重:“我要吃炸鸡、披萨、蓝莓蛋糕。”   苍星·哈珀:“?”   系统626:“!!!”   苍星·哈珀看着眼前人乌黑的眼睛,顺从地接受了这个设定。   刚刚十九岁的小朋友,爱吃一些垃圾食品也不奇怪。   苍星很快打电话给助理,助理也从来没有接到过这么离谱的要求,风驰电掣绕了半个城,才在塔学院附近找到了这几样食物,随后火速送了过来。   荆榕去接的披萨,给他送餐的助理正是之前送回信的那一位,对方看他的眼神立刻充满了耐人寻味和赞赏钦佩。   这么快已经登堂入室了!   苍星这套别墅平常是不允许任何人进入的,铁树开花,这个学院塔出来的SSS+向导是有点真本事的。   助理已经提前开始预测自己之后的工作了。   不会今天半夜,他会被叫来送套吧?   苍星·哈珀完全没有意识到屋外有人的脑子已经肮脏掉了。   荆榕端着披萨和蛋糕进来,和苍星一人一半。   苍星吃得很少,他看着荆榕吃着,同时慢慢地说:“你确定你只要兰恩·维克托的情报?他已经死了,我这里还有很多更有价值的东西。”   荆榕说:“对,我只要他的情报。”   “冒昧问一下。”苍星勾起饶有兴致的笑意,“这位先生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没有忘记第一次见面时,荆榕手里的那张照片。   “他和我没有关系,也不会记得我。”荆榕注视着他的眼睛,慢慢地说,“如果我早十年来到这个世界,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   他说着兰恩的名字,视线却完全看着苍星·哈珀,“我知道他有足够自保的办法,但我仍然希望我能在他身边。因为两个人会比一个人轻松。”   苍星·哈珀浅灰色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   他没有回应这句话,也没有再询问更多的事。   片刻后,他沙哑的声音响起:“他已经死了,我可以告诉你一些别人不知道的情报,你想听哪方面?”   荆榕说:“什么都可以。他的性格,他的经历,他的喜好和志向。我找了很多地方,问过许多人,不过他们都不了解他。”   苍星·哈珀点点头,神情如常,也没有再问其他的问题。   他起身去书房拿了一叠资料,低头看了看,一边看一边给荆榕口述。   “兰恩·维克托出生在第二十七舰群的一个中尉家庭中,他的哨兵能力觉醒极早,懂事之后就能够操控风与海浪。”   “因为这一点,他被当时中央塔的蒙托斯图将军接收,带在身边,单独在塔中接受培训。”   “蒙托斯图将军也已经去世,你知道他吗?”   苍星·哈珀口吻平静,问荆榕道。   荆榕摇摇头。   兰恩作为政治事件的武力部队率领者,尚且被封存了档案,更不用说他站队的核心人物。新一代的学生已经彻底不再了解这个名字。   “当年第一次海上精神风暴肆虐时,许多哨兵受到影响成为畸变哨兵,许多塔也遭摧毁,是蒙托斯图立主修建可移动舰队群,让成年后的人进入塔外的世界,寻求更多的生存机会。”   荆榕确实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原来是这样。”   “是的,这件事很远了,大约在三十多年前。”   苍星·哈珀沙哑的声音冷静稳定,“当时是塔第一次面临生存危机,哨兵和向导终于开始尝试离开塔生存,并在外部世界搭建隔离室。当时这个提议没有遭到反对,因为所有人都看到了精神风暴造成的后果,存活面前一切都是小事。”   “而当那场持续了十年的风暴过去了,生存问题变成了权力问题。塔的唯一秩序被打破了,权力开始向塔外的世界发散。而此刻……蒙托斯图懵然不知,他还在开心且热爱地探索新的未开发之地,并计划搭建离地群岛,让人们远离海洋。他已经认清了,我们的海下只有长眠的精神乱流,我们住在海上,犹如火山的居民将城邦搭建在火山脚下。”   “认清了没有用处,只有他一个人还活在战时……和他的得意门生兰恩·维克托一起,他们全世界追查剩下的畸变哨兵,他们发现畸变哨兵们试图操控和人为制造精神风暴,为此经历了许多战斗。而这个时候,塔的高层再也受不了他们了,他们认为权力分给外部的世界够多了,不允许蒙托斯图再妄想让人们远离海洋的事情。”   “到他被暗杀的那一夜,他都还在他的理想里。他被发现死去的时候身体劳累消瘦,七十岁高龄的SSS级哨兵,体重不足八十千克。他在明天的计划中给兰恩·维克托留下了一句话。”   “那是他预祝深蓝被提为特级行动队后的发言,他说他为塔和深蓝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前所未有的接班人,因为三百年来,从来没有人能够操控海浪。”   苍星·哈珀语速很快,也没什么感情,和他平常说话时一样,讲到这里,他停了下来。   荆榕还是托着下巴,看着他:“然后呢?”   苍星·哈珀灰色的眼底带上了一点笑意:“中央塔的内部机密,我认为我今天所说的已经够多了。”   荆榕思考片刻后,点了点头:“那样也好。这样下次还能见到你。”   苍星·哈珀饶有兴趣地问道:“那么阁下,下一次打算如何来见我?”   荆榕说:“等你给我打电话。”   他问道:“有笔吗?”   苍星顺手将夹在档案本上的圆珠笔递给了他。   荆榕接了过来,另一手却伸过来,捉住苍星的手腕。   苍星·哈珀看着他,浅灰色的眸中只有冷色,透着机警和打量。   那只笔在荆榕指尖旋转了一下,笔尖很轻地落在苍星·哈珀手腕的肌肤上。   他托着他的手腕,没有继续落笔,只是问道:“可以吗?”   冒犯已经冒犯了,笔尖已经点在肌肤上,这时候再来问可不可以。   苍星·哈珀第一次和面前这个SSS+向导产生肢体触碰。   这种触感……如何言明?   向导素的气息将他汹涌包裹,如同初生的虎狼第一次遇到冬天,轻飘甜软的落雪。他不理解,但是他受到天然的,剧烈的震撼。   苍星的眸中掀起极不明显的波涛,被向导素裹挟的一瞬间,灵魂的所有空洞仿佛都得到了填补。   他看着自己无法抗拒这种海浪,但是他并不沉溺其中,他只是冷静地凝视自己,也凝视那支笔。   那支笔在他手腕上写下一个电话号码。   荆榕是竖着写的,他写得很快,写到后面微微松手,指尖将他的衬衫衣袖往上挑了挑。   这段肌肤接触大约只有四秒钟。   荆榕收回了手。   屋外已经升起晚霞。   苍星·哈珀凝视着年轻人的眼睛:“要是我不给你打电话呢?”   荆榕笑了笑,站起身来,没有犹豫就做出了回复:“那么我会一直不来。”   苍星·哈珀无声注视着他。   这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较这种劲。   他并不感到冒犯或者其他,他身居高位,从小到大得到的都是崇敬与畏惧,听着荆榕的话,他反而感到隐隐的血脉偾张。   那是属于哨兵的征伐欲望,压抑在沉静与理性之后,如同蛰伏的冰霜。   苍星·哈珀点了点头。   他说:“我会给你打电话。” 第47章 劫掠船海盗   荆榕离开了。   苍星·哈珀送他到院前的台阶前,外边正在下雨,荆榕挥挥手挡住他:“不用送了。”   “我让助理开车送你。”苍星·哈珀说。   荆榕只往后举起手,用手背示意不用,冒着雨离开了。   他身上的向导素香气仍然很浓烈,勾人魂魄,而且苍星·哈珀能感受到雨水落下时,和荆榕的外套夹克混合的气息,还有里边的衬衫微微润湿的气息,被体温加热后,每一层感触都变得格外清晰。   大雨放大一切,也放大雨中的小苍兰。   苍星·哈珀在别墅台阶前伫立了一会儿,直到身后的落地窗帘被风吹起之后,他才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回去,将滑动门关上。   室内温暖,桌面上还放着送来的餐,披萨和炸鸡的香气还飘在空气中。   荆榕这两样并没有吃多少,只有蓝莓蛋糕切了两块,还剩了半块在桌面上。   他年轻时也不是没有吃过这些东西,难得回塔学院时,他也会和队友走在学院外的街市上,为自己和同伴购买一份甜品或饮料。   年轻又足够强大的哨兵喜欢吃味道强烈的食物,因为感官的愉悦可以放到最大。   那时世界是他的,他是整个学院唯一一个能够将精神力控制到极限的人,因而那时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一个向导如此诱惑。   恍然已经过了十年。   苍星·哈珀将剩余的披萨和蛋糕塞进冰箱,又把桌面简单清扫了一下。   随后,他在荆榕刚刚坐过的那把藤椅上坐下。   整个空间,这个椅子上的小苍兰香气最浓烈。   苍星·哈珀闭上眼睛,放松自己的每一寸肌肉,这次一次他既没有要求空间里的气味全部散尽,也没有需要脱掉全部衣物,以让自己的肌肤不接触任何东西。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陷入了深眠。   从海上回来之后,清点人员、组织人员避开风口,去清剿哈德斯船队的货物,打点信号塔那边的关系……包括去见这位新毕业生。   四十八小时,他没有一刻休息。一方面是确实没有时间,另一方面是,失眠和神经衰弱困扰他已久,他几乎只能靠催眠针和高级向导素来安睡,即使是这样,他近年的最长连续睡眠时间只有四十分钟。   他的医生曾经建议他尽快找到一个匹配的向导。那些和他热络、想要结识他的达官权贵,也都曾背着他张罗这件事。   找来一个SSS+的向导没有那么容易,却也并不是不能做到。公爵家的女儿、内阁大臣的侄子,甚至狱中的人,只要精神力等级高,他们都曾经送到他面前。   不过他都不喜欢。   “太夸张了,兰恩,你居然连洛美丽娜都不喜欢?她的向导素气息可是迷倒了整个哨兵学院!”   大雪天,“深蓝”的总部,说话的成员面貌已经在记忆里模糊,不过他记得他们的名字,说话的人名叫大卫·多罗薄,有一头金发。   “她委托我向你递交了情书,附送了香水,说是用她自己的向导素制成的,我们都要疯了!你真是个不解风情的铁疙瘩!”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去灯塔上再巡查一下。”   他的声音很放松,很冷静,和外界对他的印象不一样,他在队里的话并不多,不过每次总是很轻松。   他完全不回答工作之外的事情,因为那也并不是他关心的事。   “已经收队了,我的大人!”同伴的调笑声并无恶意,旁边人看着他说,“你瞧他,兰恩肯定还想攻下那帮畸变哨兵团所,你们看着吧。有人要和我打赌吗?”   “得了吧埃菲尔,这事还用打赌吗,快看他那双闪闪发亮的蓝眼睛,兰恩看对面团所的眼神,好像猫见了老鼠,让他放弃是不可能的。”   “我先说好,刚收队,我可不干了,我今天要去约会。”   “那我们有什么办法?”其他几个人都拿起武器,从地上爬起来,大笑着说,“还不是只有跟着他干了,谁叫深蓝是他的呢!”   他感到自己正在笑。   他从前经常笑,虽然话不多,但是性格极其开朗,他毕业时是全院哨兵的第一,其他几个人和他一样优秀,他们都愿意服从他的领导,配合他去完成一些难度极高的任务。   年轻,优秀,他们都相信这个星球的人们的生活方式会被他们改变。   他曾驾驶船舶,一人掀起海啸,将船舶抬上无比高的高空,他俯视海上海下的精神乱流,将它们用风吹走。   他坐在桅杆上冲地面上被困的人招手,海鸥盘旋在他身侧,似乎也好奇为何有人能来得这么高。海风拂过他的四肢百骸,吹起他金色的头发。   《学院日报》记载了那次击退畸变哨兵团所攻势、解救了一万八千名普通民众的行动。   主笔说:“他有一双最湛蓝而潇洒的蓝眼睛,那双眼睛仿佛能引领你走向希望。我们喜欢他。”   后来这句话被所有人都背了下来,时不时拿到他眼前来打趣。   十年前,兰恩·维克托十九岁。   他拥有世间最美好的一切,他一个人是一个王国,“深蓝”是他的一切,他甘愿为它,为他的老师,为他的所有队员付出任何代价。   *   苍星·哈珀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   房间里的温度比白天略微下降了两度,他睡着时只穿着一件衬衣,醒来时已察觉指尖发凉。   他看了看正在响铃的内线电话,揉揉眼睛,接了起来,沙哑的声音说道:“喂?”   电话那头是他的手下,或许听出了他声音里的睡意,他的声音变得有点战战兢兢的:“我打扰您睡觉了吗?对不起老板,您回来时让我一有新消息就通知您。”   苍星·哈珀说:“你说。”   “您要的那批货流向已经清楚了,是中央塔军部订下的那批物资,之后会投入军事演习。”   “我就知道。”苍星·哈珀在一瞬间就进入了完全清醒的状态,“三十个漂浮监视塔基座,那帮老东西还是没忘记领空的事。”   “叫兄弟们三十分钟后等我,我马上来。”苍星拿起外套,正准备起身时,那边的声音迟疑了一下。   “现在吗,老板?很多兄弟刚刚睡下,他们的货运船起航日期在下个月……”   倒不是他们当属下的不愿意加班,而是苍星·哈珀自己下的命令,让他们好好休息。   苍星·哈珀闭了闭眼睛,恍然看向墙壁上的时钟。   凌晨三点半。   “没问题,是我看错时间了。你们继续休息,我明早九点到。”苍星·哈珀很快改口,随后挂断了电话。   电话撂回底座上,室内重归寂静。   苍星·哈珀看着时间,一时间有些恍惚。   凌晨三点半。   从那个小朋友离开的晚上八点半算起,他竟然已经睡了七个小时?   身下的藤椅是为了保证人体接触的舒适程度,材料已经经过了反复的揉捻和捶打,变得轻而柔软。它非常大而宽敞,半躺着也完全没问题。   苍星·哈珀又核对了自己手表上的时间,自己的确是已经休息了接近七个小时。   中间他只做了一些少年时的梦。   他的确感到自己的精神力完整了许多,连精神体都变得安逸起来,它正在他身边呼呼大睡,丝毫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这真是……   苍星·哈珀揉了揉眉心,走进洗手间,用冷水扑了一下脸颊。   水珠顺着他银白的发尾滴落,又滚到下颌,随后被毛巾擦拭干净。   镜子里的人浅灰色的眼底毫无生气,肌肤苍白得如鬼魂。   一只从地狱中爬起来的鬼。   他下午对着别人说了太多过去,所以过去的回忆也开始找上他。只不过这一次的回忆令人平静了许多。   苍星·哈珀走出洗手间,想了想后,打了一通电话给助理。   “明天让私人医生上午来,给我做体检。”   助理半夜从床上爬起来接电话,正是随时恭候,蓄势待发。听见这个命令,联合今天的事,他冷不丁一激灵。   医生?   体检?   那两个人晚上搞这么激烈的吗?助理本来能想到的最刺激的就是自己半夜送套,不过看这个情况,那两位大人没有使用那种世俗的东西!   这也太刺激了吧!   早晨。   并不知道其他人脑子又黄了的苍星·哈珀完成了他的体检。   “您的精神力波动水平已经降回了极安全的水准。”医生看着报告数据,也有点惊讶,“您说,您昨天睡了七个小时吗?”   苍星·哈珀点点头。   医生说:“冒昧问一下,原因是?”   苍星·哈珀并没有隐瞒:“有一个SSS+向导来过。”   “原来是这样,不过我这边没有看到结合痕迹,你们没有进行精神或者身体的……”医生含蓄地进行了询问。   苍星·哈珀说:“没有,还没有到那一步。”   “那么我建议您,尽早开启这一步。”医生的面色凝重起来,“你们的精神力匹配程度很可能极高,超过99%,这是一个养好您身体的绝佳机会,很多哨兵一生都找不到这样的匹配着,我想这是上天的帮助。”   看苍星·哈珀并没有特殊的反应,医生着重强调了一下:“您的身体状况并不比其他人好,只是因为SSS+的能力,让您可以克制自己。再继续这样下去的话,您的寿命也不剩下几年了。”   “我知道。”苍星·哈珀闭上眼,“我会考虑的。”   送走了医生,时间指向上午九点。   手下的人已经修正完毕,司机的车已经停在了屋外,等待着接他去下达新的指示。   苍星离开前,又将衬衣的袖口往上掀了一下。   那个向导留下的电话仍然留在他的肌肤上。出于不知道什么原因,也可能没有原因,他没有洗掉它。   他轻轻自言自语了一声,仿佛一声叹息:“抱歉……”   他每天会接打很多电话,只是私人的电话有限得如同他的睡眠一样,他并不会去主动和强求。   那一句承诺,或许有点像鬼迷心窍。   他承认自己也会鬼迷心窍。   *   斯蒂芬在荆榕这里休养一周之后,回到了绿林银行工作。   “兄弟,要不是老板那边实在需要我,我实在非常想继续在你家借住。”   斯蒂芬用力地摇晃着荆榕的手,给他比了一个大拇指:“你做饭真的非常好吃!我相信老板也没有吃过那样好吃的饭菜,不过我得走了。”   荆榕礼貌地对他点头:“欢迎随时来吃饭。”   斯蒂芬问道:“是真的?还是客套?”   荆榕说:“当然是真的,如果哪一天你老板也能跟着一起来,我将十分荣幸。”   斯蒂芬笑道:“果然,你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兄弟,我能做的也有限,能帮你的话,我一定帮你一把。就看我们老板什么时候开窍了。”   斯蒂芬走了。   荆榕回到沙发中坐下,视线又落在电话上。   626说:“一周时间过去了,他还没有给你打电话。”   荆榕低声说:“是啊,他是个大骗子。”   他眉目疏朗平淡,仰头往后靠,静静闭上眼睛。他的语气中听不出情绪。   就在626想要出声安慰时,荆榕忽而睁开了眼:“理查德那边的消息还有吗?”   626翻看了一下运行日志:“哈德斯已经死了,他的所有家当都被你老婆掠夺了回去,后续的线索断了。第三舰群的人不敢卖苍星·哈珀的消息。”   苍星·哈珀只要不主动联系人,外界就一点消息都别想知道,斯蒂芬也会守口如瓶。   只是苍星·哈珀会派人来给他送花。   每天一束放在门口,由助理送给他,清一色的玫瑰,用闪亮的彩纸和带着星星的彩灯包起来,很大一束。   就像在哄一个小孩子。   荆榕每天都收下,不过他也一如他所说,苍星·哈珀不给他电话,他就不会去。   两人之间的关系到达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荆榕闭着眼,眉目十分镇定,他在想事。   来这个世界之后,他经常闭着眼想事。   626说:“哥,继续这样可怎么办,你老婆目前看起来是想包了你,而不是和你谈恋爱。”   如果荆榕真的是年轻气盛的十九岁少校,那么他或许会拒绝和愤慨。   只可惜,他的十九岁离他已经十分遥远了。   荆榕说:“我需要查一下他可能去做什么。”   这一场和苍星·哈珀的博弈中,他显得格外平静和沉得住气。   荆榕从沙发上坐起身,拿来了自己的情报设备,和626一起看。   要清楚一个海盗的动向,并不容易,但也不是不可能。   荆榕直接用626黑了塔的情报系统,动用了自己家中的权限,查阅这片区域所有港口的运载动态。   “最近三十天的所有港口运载次数达到七百万次,所有有去向的货船、客串和军事用船都可以划掉,接下来还有二十三次异常航线,我们逐个分析它。”   荆榕画下所有的刻意航路,镇定的视线在复杂的线路情报中穿梭,人却显得格外安静。   “海盗的目标是财宝和军火,所有有记录的出手中,他都是劫的货船。”   “他显然清楚货船的物资情况,偶尔也劫掠走私船,不过他的目标大体还是军火,而且是舰群对舰群的私人军火,这样中央塔会睁只眼闭只眼。”   626说:“最近一个月内没有这样的交易,舰群之间被劫怕了。”   “除了这艘船……”荆榕的视线落在一条特殊的航线上。   从第二十七舰群出发,送往中央塔,路程周转遥远,走得非常荫蔽,甚至还迂回三次,穿过了几个舰群的人造运河。   即便对这条航路完全不了解的人,也能看出,其中所载的物资格外重要,几乎可以说是中央塔的命根子。   626说:“确定是这条航路吗?他们之前没有动过中央塔的东西。”   “算上我的那一次,已经是动过了。”   荆榕说:“这不代表他不会动,兰恩·维克托动得起世界任何一片海域。”   *   熟悉的港口,熟悉的小渔船。   渔民帮荆榕把油料往船上般,显然对这次的薪资万分满意:“看来您很喜欢出海了,祝您这次也玩得愉快。这次您打算去多久?”   荆榕说:“不好说。”   他纵身跳入船舱中,小船轻轻地晃了晃。   小船驶出海岸后,626都有点想笑:“好歹也是少校,我们不能拥有厉害一点的船吗?”   “等我追到他,我们就有世界上最厉害的海盗船了。”   荆榕心情还不错,他吹了声口哨,注视着海上的澄空。   塔外舰群的情报渗透得跟筛子一样,但中央塔内部的情报是封锁的,这一条复杂的航线,对于他来说十分容易,但他们并不知道苍星·哈珀会在什么时候出现。   荆榕迎着情报中的航路进发,一天半以后就遇到了那艘货船。   货船上重兵把守,中央塔军部出动了大量的人力。   626突然说:“哥们。”   荆榕站在船头摇着信号旗:“嗯?”   626说:“虽然肉眼看不见,但我检索到十三架战斗机在上空中领航。这艘船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   荆榕:“?”   荆榕说:“我怎么会知道。”   一人一统相顾无言。   他们只知道这艘船装载了重要的物资,但尚且并不清楚重要程度。   现在只能知道,重要程度比他们想的还要高上许多倍。   626说:“战斗机都出动了……好兄弟,我觉得你老婆不太可能冲着这个来,毕竟……”   毕竟只是海盗,还不至于挑起战争。   荆榕在黑洞洞的枪、口之下,将小渔船对接上大船的甲板。   船上的士兵层层叠叠将他围住:“少校,我们认识你,你来的很巧,请出示你的证件。”   荆榕亮出证件,神色格外冷静:“中央塔接到最新情报,凤凰号海盗船有可能盯上我们的物资,海上出现了可疑的电台波段,要求审核船长室的人员组成。”   周围的人纷纷露出茫然的神色。   “荆榕少校?”片刻后,船长室中走出一个将军模样的人,他和荆榕交换了一个军礼,随后审视着荆榕,“我是大卫·多罗薄,你父亲的同僚。你应当认识我。据我所知,我们中央塔没有检查到可疑的电台波段。”   荆榕唇边勾起一个笑:“我正是遵从我父亲的授意前来。你的情报可靠吗?今天的货物出现任何闪失,您今后就不要想呆在内阁了。”   “希望您能放心,我只是来查人的。”荆榕微笑道。   大卫·多罗薄注视着他,随后缓缓移开脚步:“随你查,整艘船都在我们的秘密安排下,所有人都有所安排。出不了问题。”   荆榕说:“话别说太早,将军。”   注视着他的背影走进船长舱室,大卫·多罗薄鼻孔里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嗤笑。   626说:“虽然同属内阁,但他和你这个世界的爹好像是政敌,他一直在想方设法把你爹整下去。”   荆榕一边走进舱室,一边面无表情地说说:“要是这次没什么事情发生,把我这个世界的爹整下去的人,可就不是他,而是我了。”   执行官用最随意的口吻说出了最地狱的话,626没有忍住爆笑起来。   荆榕在这个世界前所未有的任性妄为,倒也真像一个出身高贵的纨绔子弟。   荆榕让船长室的每个人都站起来接受检查,他尽量放慢动作,等待着626的情报。   626说:“扫描到船舱尾部中段藏着什么巨型的建筑材料,但我没有解析出这是什么东西,趁着我在解析,我把扫描图给你看一眼。”   荆榕很快看到了626发来的图纸。   在精神图景中,他能一瞬间构造出一切。   荆榕只看了一眼,就看出了这东西是什么:“这是浮游式空中监控塔的部件,可以理解为空中的“塔”。一个这样的东西可以监视八千万平方海里的精神活动。”   如果这个东西建成,那么一切秩序将回到精神风暴冲击之前。   塔外世界的权利将被无限削弱,世界的主导权会回到塔的手中,这是集权的利器。   626说:“难怪这个东西的这么重要,可以说,它就是权利本身。”   荆榕说:“是的。”   626说:“接下来怎么办?”   没等荆榕回答,大卫·多罗薄走进了船舱中,抱臂站在荆榕身边,面带讥讽:“查出异常了么?”   荆榕平静地说:“长官,船长舱室中一切正常。”   “我早说过,其他人过于杞人忧天了。”   大卫·多罗薄露出一副胜券在握的神色:“谁没想过海盗的可能性呢?他们只在起雾是出现,而我们特意选择了白天出行,保证让所有人无处遁形。”   这一瞬间,他的细微的表情被荆榕捕捉到了。   626问道:“怎么了?”   荆榕微微皱眉:“不是很对劲。这艘船上一定做了一些布置和准备,但是什么呢?”   这种怪异感只闪过了一瞬。   下一刻,一种无声的浪潮卷没了整个船舱。   所有的哨兵只用了一瞬间就发起狂来!   “什么?”   大卫·多罗薄只在一瞬间就失去了视觉,口鼻也流出了血,他靠着船舱滑倒下去,“向导,所有的向导,撑开屏障!”   只有荆榕在察觉到危险之前,就已经撑开了精神力屏障。   他们面对了极强的、毫不留情的次声波武器,频率和波段能量强到甚至连大海都在剧烈沸腾震颤,低于B级的哨兵甚至会在一瞬间死亡。   痛楚的呼声和惨叫在一瞬间席卷了船舱,和哨兵们配对的向导也有的因为没来得及撑开屏障而失去意识。   巨大的船无人掌控,发动机的声音慢慢小了下去。   海浪并不平静,东倒西歪的人中,荆榕一人神志清醒,跨过昏迷和死亡的士兵,冲到甲板上。   船舷下,登船梯已经架了起来,为首的海盗已经跳上了甲板。   苍星·哈珀浅灰色的眼睛正好和荆榕对上。进入战斗时,那双眸子看他的神情并不具备其他的情感。   只有冰冷。   “哟,小朋友。”苍星·哈珀来,唇边勾起一丝笑意,“这么巧?”   荆榕看着他手中的刀,没有其他动作,只是抬起下巴,指了指泊在远处的小渔船,声音很淡:“正好路过。”   “路过得很好。”   苍星·哈珀抽出手中的刀,向他走来,“这么说,你不在上班时间?”   有暗红的流光在荆榕身上隐隐亮起,他也勾了勾唇:“如果你对能和你打的人更感兴趣,那么我在上班时间。” 第48章 劫掠船海盗   这是塔学院的船和货物,荆榕并不在乎这个货物和船上人的未来,说到底,他并不在乎这个世界的人和走向,所有人自有他的命运。   他只缺少和苍星·哈珀交手的机会。   他已经错过了十年。   兰恩·维克托已经变成了苍星·哈珀,那个人已经面目全非,如今的他眼里只有目标。   那么他来成为那个目标。只要能走入他眼中,他会不择手段。   苍星·哈珀按着刀,精神力恢复至巅峰的他,连刀刃上似乎都流淌着暗蓝的精神力波纹,如同日光照耀下的水纹,正越来越快地积累着力量。   苍星·哈珀注视着他:“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个疯子?”   荆榕说:“你这样说过。在我们第二次见面时。”   “原来那是第二次见面?”   苍星没有任何迟疑,风吹动他的衣摆,他照着荆榕的致命处直斩而下,“第一次在哪里?”   他沙哑的声音甚至很平淡,这样的动作未曾让他的呼吸掀起波澜。   荆榕瞬间挡下这一刀刀光,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   荆榕的声音也很稳定:“你不记得了,没有意义。你这周有和别人约会吗?”   他的攻势同样寸步不让,两个塔学院的第一毕业生,相差十届,终于认真交手。   刀光震颤中,苍星·哈珀的笑声隐没在风浪里,随后说:“难道你不知道,我每天的玫瑰送给谁?”   甲板在剧烈的摇晃,他们身后发生了激烈的打斗,枪、声和火光冲天而起,苍星·哈珀眼底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凝重神色,“小朋友,让开!”   荆榕的回应是瞬间燃起的精神屏障,流光熔岩一般的红金色染透了半边天,漆黑的眼底似乎也有熔岩一般的光华亮起,清锐无边,似神似鬼。分明是向导,却凛冽得让人不敢靠近半分。   苍星·哈珀的动作脚步停下,松了松领口,像是一个暂停,他笑道:“我没空谈恋爱,小子,除此之外,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荆榕说:“我并不习惯别人给我什么,我一般自己拿。”   两人都脱掉了外套,寸寸相逼,苍星·哈珀刀锋上的暗蓝色精神流光正如火焰一样燃烧,只是这一切,别人都看不见。   唯有向导和哨兵彼此能看见他们精神体的颜色和具象,契合度越高,看见的越清晰。   苍星·哈珀:“我很感兴趣,你要如何实现?”   荆榕说:“把你铐回去。”   “回塔里?”   “回我家。”荆榕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他乌黑的眼力只有冷静和某种坦然呈现的狂热,“关起来。”   “很诱人。或许我们有空可以试试。”苍星·哈珀微微眯起眼睛,神情也认真起来,他给身后的人比了个手势,示意其他人按原定计划行事。   荆榕不是等闲之辈,他的精神体到现在还没有露出全貌,却已经可以和他打得难解难分,苍星·哈珀很少在塔学院中看到这样卓越的学生。   不如说,荆榕是第一个。   他是绝对值得一战的对手。   好战是所有哨兵的天性,苍星·哈珀头脑冷静,行事内敛,许多人都会忘记他是个超高等级的哨兵。   哨兵天生要征伐,征伐和掌控是他们的本能。   苍星·哈珀没有说别的话,惟有短兵相接。   风与云渐渐在船边聚气,海上的天气逐渐有了变化,水汽凝结在刀刃上,透明流淌,暴风雨正在滚滚前来,比风浪更厉害的是二人全力相搏造成的动静,钢铁的桅杆弯曲断裂,他们所过之处,甲板的铁皮几乎尽数粉碎。   苍星·哈珀浅灰色的眼底隐隐现出几分生机,十年前的哨兵学院学的是杀人的技术,战场上的拼杀,他可以须臾之间结束战斗,但多年来,第一次出现了例外。   他甚至在这一场酣畅淋漓的打斗中获得了不多见的乐趣,暴雨小苍兰的气息汹涌而凛冽,即便荆榕什么都不做,只是和他打斗,就已经能安抚他的灵魂。   周围的一切早已混乱成一锅粥。海盗只为劫掠,并不为战斗,其余的成员在斯蒂芬的带领下,根本不应战,不接敌,他们火速安装好了之前从哈德斯船队劫掠而来的干扰装置,用这种装置干扰和削弱向导和哨兵的结合。   荆榕在风中捉住了苍星·哈珀的衣角,指尖随后摁住他的脖子,没等他发力,苍星·哈珀飞起一脚重重踹在他腰腹上,随着一个浪打来,船体剧烈倾斜,两个人一起滑向船尾。   626:“我靠,哥们,你和你老婆在真打?你们不会真的想打死对方吧?”   他早知道这个世界里他哥们的老婆是个疯的,万万没想到他哥们也跟着一起疯了!   荆榕的后腰撞在了船尾,苍星·哈珀眼底掠过一丝浅笑:“没事吧?”   荆榕说:“还行。”   苍星·哈珀说:“腹肌很不错。”   荆榕:“多谢。”   苍星·哈珀腰间的无线电对讲机响了起来,大雨中,滋滋的电流声。   “老板,我们找到那个东西了。”斯蒂芬的声音说,“我们击昏了门口的守卫,里边有五道门锁。”   “等我过去,我要找的人找到没有?”苍星·哈珀问道。   “大卫·多罗薄和他的向导妻子已经被我们绑在了船长室。”   “带过去。”   苍星·哈珀抬起眼,浅灰色的眼睛抬起来,里面倒映着荆榕的影子:“要不我们先暂停?你铐我的机会还有很多。”   大雨沾湿了他银白的头发,苍星脸上多出了一道擦伤,正在汩汩流血:“我不想太早送你去见阎王,毕业生。”   荆榕靠在船尾,精神屏障再度向对方砸去:“这不是你想暂停就能暂停的游戏,先生。”   苍星·哈珀灰色的眼底显出一些浅淡的笑意:“很遗憾,今天我可以。”   船的上空忽而显出一道遮天蔽日的阴影。   一道巨浪汹涌而上,它拔海而起,从荆榕所在甲板的这一面侧边覆盖而下,当看到他们头顶的东西是海浪的时候,所有的人都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恐惧表情。   “海啸!海啸来了!”   载量十五万吨的大船一瞬间被推出极远。   荆榕闭上眼,一瞬间死死地抓住船舷边的栏杆,火红鎏金的精神屏障全域覆盖,挡住了海中的污染精神乱流,但是即便如此,没有人能直面承受这样的海浪,这么高的海啸墙连钢铁都能粉碎。   几十秒的时间,荆榕将甲板上昏迷的人拖入船舱,而苍星·哈珀已经消失不见。   桅杆已经断了,每一层的甲板上都支离破碎,所有的窗户全部被震碎。货仓甚至被这一次海浪的拍击硬生生压缩了三厘米。不少人的向导屏障不够强,直接被撞得失去意识。   苍星·哈珀踏入船长室,斯蒂芬捂着头破血流的脑袋说道:“刚刚怎么了?海啸了么?”   苍星·哈珀脱掉手套,说:“为了摆脱小朋友,用了点手段。”   他低头看向被捆在柱子上的大卫·多罗薄,他已经昏了过去,他的妻子洛美丽娜和他绑在一起,还残存着向导意识,努力支撑着脆弱不堪的屏障。   “弄醒他。”苍星·哈珀吩咐道。   斯蒂芬立刻得令,他扣着大卫·多罗薄的嘴巴,往里灌入了一剂精神醒剂,这种醒剂是是他们审讯人的惯用手段,与哨兵链接的向导也会一起感到痛苦。   洛美丽娜在旁边一起发出尖叫。   苍星·哈珀冷淡地说:“把那女的嘴塞上。”   “挺辣的向导。”斯蒂芬评价道,“这个将军和他老婆还挺年轻的,升这么快?”   大卫·多罗薄费力地睁开眼睛,他的头已经撞破了,满脸是血,只能努力地在一片模糊中辨认出现在的处境。   “密码。”苍星·哈珀蹲下身,沙哑的声音说道,“还用了什么防护手段?”   他打开怀表开始及时,“叮”的一声格外清脆,声音中淡漠无边,“一分钟后砍掉他一只手,第二分钟砍掉他的脚。”   大卫·多罗薄模糊不清的视线投向他,一样的年纪,苍星·哈珀优雅干练如旧,而大卫·多罗薄脸上的肉已经开始松垮,眼角往下耷拉,他的精神体是狼,此刻恐惧压过了一切,狼缩得很小,尾巴也夹了起来。   “我、我说,我带你去开门!”他发出来的声音称得上是凄惨。   “我不是在跟你谈条件。”   苍星·哈珀的刀刃动了动,往他的手轻轻探去,还没落刀,这个动作再次引发了疯狂的嚎叫。还没落刀就尖叫成这样,连旁边的海盗船成员都纷纷大笑起来。   “和平年代消磨了你的意志么?多罗薄。”苍星的低声如同鬼魅幽语,“还是你仍然没得到想要的东西呢?”   大卫·多罗薄根本没有听清他的话,高级哨兵的感知也将恐惧放得无限大,成为了他反复无法逃离的深渊,他的眼神开始变得呆滞,精神体也跟着消失了。   两分钟之内,他被吓疯了。   哨兵的精神冲击创伤格外难以恢复,以他的状态,回去还要接受治疗很久。只不过眼下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废人了。   苍星·哈珀“啧”了一声,扯了扯领子,站起身来。他迅速想到了新的行动方案:“其他人准备撤离和接应,A队跟我走。”   “这两个人呢?要杀了吗?”另一边的洛克跃跃欲试拿着刀问道。   “不用杀,废物当政有利于咱们的生意。”苍星·哈珀扔出去一张线路图,他自己早在拿到情报时,就将整艘船的构造烂熟于心,“走,给我一起去船尾。”   他已经看过了这艘船的出厂设计图,那几个浮游塔的主体只可能放在尾部中段的秘密舱室中,下去的通路仅能容纳两人通行。   里面的东西太重要了,他知道很有可能有诈,但是他必须亲自去看一眼。   海盗小队迅速再度出发,他们穿越复杂的线路和舱室,一层又一层地下去。   “整艘船表表面上共有五层,带水下部分,实际上整个错层到达了二十七层,通往舱室的只有唯一一条路,海盗们有设计图。”   626说:“等我扫描一下,他们的船体使用了很多无法被探测的屏障,我们要找到路还得花点时间。”   荆榕看了看时间:“要再快一点。”   他说不清为什么,他的直觉让他觉得,要再快一点。   *   来到舱室门前,苍星·哈珀花了大约十分钟。   “老大,我们都听您的还没敢动。”斯蒂芬说,“拿仪器探测过了,五道门都是生物密码锁和机械锁的组合。”   “你们都退后。”   苍星·哈珀重新戴上手套,拿着提前弄到的生物组,贴上沉重冰凉的大门,那比世界上任何城墙都坚固的大门一层一层打开。   “门和舱体是一体的。”   626扫描得头顶要冒汗了,“它整体是个鱼。雷的形状,和舱室一体另外焊接在船体之内,好兄弟,我刚刚扫出来最后一道门后就有一个启动装置。”   荆榕用手撑开一道变形的门,问道:“启动装置?”   “你可以理解为发射装置,这艘船不是运载船,它是个发射船,第一道门打开时,发射活动就会在五分钟之内启动。”   荆榕说:“没有满足发射条件会怎么样?”   626说:“高温会融化一切,浮游塔内部的精神介质会爆炸性释放。”   塔是向导和哨兵的庇护所,同时,哨兵采集的信息、向导共振的情报,全部由塔监控和采集。   这也代表了所有的“塔”都带着纯度极高的精神介质能源,它们提取自海洋中,拥有承载精神的能力,却同时拥有着极强的精神辐射力。   这种辐射可以瞬间杀死上百万个哨兵。   626说完后,叫了一声:“救命!好兄弟,这也太危险了!”   此时此刻,最后一道门已经打开。   苍星·哈珀只往里踏入了一步,就停下了脚步。   面前的建筑外观和材质的确是“塔”,每一个部件都格外清晰,光亮整洁的白色,仿佛宣告着的世界秩序。   当海盗的人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斯蒂芬和后面的成员都发出了狂呼声。   作为散兵游勇,被社会抛弃的一份子,他们第一次如此接近这个世界的至高权力的组成。   “不要进来。”   苍星·哈珀没有动,他一个人的身影冷若冰霜,“所有人,以最快速度撤离,越快越好。”   “怎么了,老大?”斯蒂芬问道。   “这个东西的倒计时已经开始走了。”   苍星·哈珀灰色的眼眸打量着舱室,“这个空间和这东西是一体的,它发射后会在一月时间内沉降,并且辐射到周围四百平方海里,所有人都得死。”   所有人:“!!!!”   斯蒂芬和洛克当机立断:“我们一起走,头儿,开足马力,我们还有的是时间。”   “不,我要留下来。”   苍星·哈珀的思路很清晰,“我要找一下这个东西的发射终止程序。那样还有一些希望。”   没有人能理解他在说什么,他仿佛比任何人都要了解眼前的东西,当下他们担心的事情,仿佛并不是苍星·哈珀所担心的。   “你们先走。”苍星·哈珀和以前一样,命令下达得很简单,“要是我没回来,一切规矩和以前一样。”   他每次一个人留下时,总会说这句话,其他队员们没有理解这件事的危险性,听到了这句话后反而放了心。   斯蒂芬开始协助其他人原路返回:“好的老大,我们会分了你的钱,不过那个向导怎么办?”   那个向导……   苍星·哈珀的思维短暂停滞了一瞬,青年漆黑的眼眸似在眼前。   本来不是同路人,不必有交集。   有了交集,牵扯两人,而他已经没有能力承担这样的命运了。   他说:“那么就替我送一束白玫瑰。”   其他人走了。   五道门大开着,苍星·哈珀独自一人面对着舱室内的庞然大物,开始查找它的弱点。   他并不是想要当救世主。他对于成为救世主没有任何兴趣,并认为那只是庸俗的人的无聊幻想。   他只是和畸变哨兵们战斗了十多年,他的老师战斗了更长时间。他们曾经出生入死,回收一切流落在外的精神介质物品,只为了精神乱流带来的辐射不会影响更多人。   这是他的答卷。   由他对那段过去的,所交出的答卷,他不允许这个课题中出现任何失败,如果他在此刻任由精神介质流入海洋,那么兰恩·维克托前半生的所有信仰和理想,都是一场巨大的笑话。   苍星·哈珀很快找到了指令台,它要求输入的是动态密码,每隔五分钟会更新一次。   三十五位密码,数字和字母的混合模式。   这不是人不依靠任何工具就能够破译的密码。苍星·哈珀转而打量起整个船舱的构造。   单独成体的一个好处是,可以单独脱离。而当海盗的另一个好处是,他可以不用顾及其他人的死活。   这个时间,不论敌我,救生船都已经放下去了,所有人都在拼命逃生。   苍星·哈珀拆下一捆防火线,将自己困在船舱内壁上。   在他头顶五米的地方,荆榕脚下忽而剧烈失重,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砸在了一侧的墙壁上。   626也被撞得七荤八素:“卧槽,好兄弟,你没事吧?检测到又一道海浪砸了过来,船体快裂了。”   荆榕没事,只是嘴唇被磕破了,他舔了舔嘴唇:“知道了。”   紧接着又是一道剧烈的反向失重,荆榕头顶的钢架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626:“救命!!你老婆在干什么!他是不是太疯狂了一点!这船还能用吗!”   “他想物理弹出浮游塔所在的舱室,我觉得他就快成功了。”   荆榕已经听见了海水涌入缝隙的声音,他加快了动作。   螺丝钉被撕扯的船体甩脱,如同子弹一样崩穿钢板,所有船体的钢板链接都在无法避免地走向松散和毁灭。   这是大海的力量,这是可以操纵大海的人的力量。   还剩五分钟。   苍星·哈珀的精神力也在崩解和毁灭,他今天使用了太多的精神能力,对于他本就几乎耗空的身体来说是剧烈的刺激。   他的精神力已经开始暴动了。   海洋汹涌异常,飓风与漆黑的海水交缠,呼应着它们的操控者,只是兰恩·维克托不再像从前,他无法再度涉过死亡之海,也无法再吹出晴朗天空的风,活泼顽皮的浪。   但是苍星·哈珀最终可以得偿所愿。   船体彻底撕裂,发射仓单独脱出,迅速地沉入海底。   苍星·哈珀屏住呼吸,努力地游上舱门的位置,开启机扩,让五道大门在水压作用下关闭。   他曾在中央塔学院中的闭气测试中打破了纪录,但是此时此刻的情景并不一样,海底的元素乱流冲击着他的精神,他双眼发红,开始出现幻觉,但他努力让自己的意识保持清醒,于迷乱和幻象中找路。   他很会找路,幸福的天堂花园,温暖的食物和被挡在外边的风雪,这些不是他的。   只有痛苦是他的。身体的痛苦和精神的痛苦,才是当下。   苍星·哈珀恢复了意识,海水灌入他的肺中,带来了剧烈的疼痛感,他用尽全力去拧最后一道门闩,但是机扩在海水中变得阻力极大,他被带着一起坠入更深的深海。   水压带来的压力让他的血管几乎在爆裂边缘。   就在这时,一双手接上了门闩罗盘。   荆榕潜入水下,626附身在一个手电筒上,充当了他的临时光源。   水下无法说话,荆榕快速将应急水肺塞入他口中,随后和他一起用力,一个正方向,一个反方向,舵轮转动,最后一道门死死落下。   苍星·哈珀在失去意识的边缘,他有点咬不住水肺,荆榕游过来,从身后环抱住他,另一只手替他稳住呼吸阀。   626说:“现在开始上升!请注意离开水面的速度,压强变化过快会引起哨兵身体的强烈反应。”   荆榕在水下比了个OK的手势,带着苍星·哈珀稳步上浮。   626火速将小渔船开了过来,泊在他们头顶。   荆榕将苍星拖上水面,放倒在船舱中,低头给他做人工呼吸。   冰冷的唇和冰冷的唇相碰。   苍星·哈珀迅速咳出了漆黑的海水,但他仍然没有意识和反应。   荆榕将他抱在怀里,问626道:“他们的医疗船在哪里?”   626迅速回复:“六海里的地方!我直接过去!他们也在等他回去!”   荆榕的小渔船上什么都没有,虽说再度靠它力挽狂澜,不过后续的治疗只有医疗船能做到。   小船在626的暗箱操作之下风驰电掣,发动机都要烧冒烟了,火速和斯蒂芬等人的医疗船汇合。   荆榕给苍星·哈珀披上外套,随后靠在船头,给对面的船打信号旗。   怀里的人脸色苍白,眉睫紧闭,银白的发被海水沾湿了,垂落下来,竟然显出几分柔顺来。   实际上事实很可能如此,兰恩·维克托被塔学院最优秀,品行最好的老师带大,他的童年在爱与温柔的指导中长大,他的好战与胜心并不尖锐,是最标准的那种品学兼优学生。   “抓到你了,可惜时间有点短,不得不把你交出去。”   医疗船正在减速靠近,信号旗表示他们接受了他们的对接请求。   荆榕吻在苍星·哈珀的发上,与此同时,一道冷光闪过,“咔嚓”一声,落在苍星·哈珀的手腕上。   那是一幅银质的手铐,荆榕在船长室捡的。   “好好养伤,下次再把你拷回去。”   虽然说着最恐怖的话,但执行官的眼底是最纯粹的浅淡笑意。 第49章 劫掠船海盗   海盗船上的人呼啦啦全凑过来了,医疗担架迅速就位,苍星·哈珀转眼之间就被抬入舱室内进行急救。   荆榕站在甲板上,头发和身体都湿漉漉的,看着他们远去,从兜里摸出一根烟想点燃,但烟已经被海水弄湿了。   他转而找最近的一个海盗问道:“有烟吗?”   那海盗打量着他的中央塔少校制服,神情又紧张又迷惑,不过他还是掏出了身上的烟草,递给了他。   斯蒂芬和洛克都不在,这艘船上没有人认识他,反而都是跟他一起打过的人,虽然其他人都按兵不动,但神情都有所防备。   荆榕倒是不在意,他接过烟,又找人借了火,随后就回到了他的小渔船内。   小渔船秃噜秃噜地又开走了,在漆黑的海面上留下了一抹长长的、雪白的浪花。   *   苍星·哈珀的情况比较严重,最大原因并不是溺水,而是被海底的精神元素乱流侵入了,他的精神体在暴动中遭到了比较严重的污染,虽然高级药用向导素可以有效缓解这种情况,但是苍星·哈珀已经用过了太多的高级向导素,收益并不太乐观。   只是不论怎么说,在给药后的第三个小时,苍星·哈珀醒了过来。   剧烈的头痛和意识模糊侵袭着他的神智。   医生知道他的习惯,休息舱中没有留人,里面完全隔音、隔绝风声和水声,只有一张医嘱字条简单讲述了事件经过。   苍星·哈珀拿起字条,眼睛微眯。辨认的这个过程已经消耗掉了他的大部分神智。   他隐约想起了水下的那一段,黑发黑眸的青年从他背后游过来,一手扶着他的腰,一手为他稳定着呼吸器,将他慢慢带出海底。   当时他并没有意识,但感官的触感留了下来,格外清晰。   还有那句隐隐约约留在脑海中的话。   “好好养伤,下次再把你拷回去。”   苍星·哈珀动了动手,手腕上果然多出了一个微凉的金属质感,还有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   手铐拷得很松,不过锁扣是正儿八经锁了起来,没有对方手里的钥匙难以解开。   当然,强行用液压剪之类的东西弄断也可以,不过他现在并没有什么想法。   苍星·哈珀闭上眼,指尖插入银白的发,停顿了两三秒后,他低低地笑了一声,躺回了病床上。   这一场海上风暴持续了很长时间。第三舰区群为此关闭了所有港口,而中央塔失去了准备多年的浮游塔基座,高层一致雷霆震怒。   荆榕连夜接到召回密令,要他直接出席内阁听证会。   对于这次召回,荆榕没什么意见,因为港口关闭的缘故,中央塔派了直升机过来。   626说:“这次阵仗有点大,你不会要坐牢吧?”   它可是非常清楚,他们执行官在这个世界可谓是一点正事不干,而且理论上来说严重违反纪律,毕竟是和海盗勾结,这个罪名可是一点也不轻。   荆榕笑了:“我怎么会坐牢?所有人都看到我和海盗头子打得你死我活,我还负伤了。”   他指了指自己手腕上的擦伤——具体来说,是他回程时检修冒烟的发动机,不小心被发动机粗糙的内壁挫伤的。   甚至都不是在战场上受的伤。   626无语了:“。”   626:“那你公开追求苍星·哈珀的举动呢?”   荆榕对此也十分平静:“那些部分属于接近和调查,我每天都写任务日志发送给中央塔。而且是苍星·哈珀给我送玫瑰花,是他追求我,而我不为所动。”   626:“。”   626:“那你的调查进度呢?”   荆榕笑了一下:“有关苍星·哈珀的证据我确实没怎么找到,但是我找到了一些海关大臣和机密政要和海盗勾结的证据,我想中央塔会对这样的结果满意。”   626:“…………”   他妈的,熟悉的事件再度发生,它以为他们在彻底的度假和追老婆,结果执行官还做了正事。   归根究底,浮游塔基座这件事本就是极其内部而核心的机密。中央塔集权回来的野心昭然若揭,却也并不能坦率公之于众,否则外部的世界不会反应平平。   已经拿到手的权利,有谁甘愿拱手相让呢?   飞机顺着跑道起飞,黑暗的大海转瞬之间变得遥远。   这个世界中的飞行物建设并不先进,因为96%的巨大海洋水体显著影响了大气层和高空能见度,飞行物直接撞上高空中的精神元素乱流的概率也更高,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启动。   中央塔是被学院塔、第一、第五、第七核心舰群所拱绕的一所白色巨塔,它是整个塔世界的政治中心,同样也是所有塔中,最高耸入云的一座塔。当它亮起灯时,周围一千八百海里的船只都能看见航路被照亮。   这是近乎于文明的一座建筑物。   荆榕透过窗注视这个巨大的建筑物。   “她真宏伟,是吗,少校?”   旁边引行的尉官注意到他的视线,神色中带着某种兴奋和骄傲,“我从塔学院毕业了七年,这是我第一次接到中央塔的任务。我以前从来没有来过这里,想到这里曾经是哨兵和想到最初的家园,我的心情就无比激动。”   荆榕说:“是的,它很漂亮。”   “漂亮?”尉官在这个形容词面前迟疑了一下。所有的哨兵和向导都视中央塔为港湾和摇篮,可以说,她就是母亲一般的存在,很少有人会用这种形容来描述她。   “巴别塔。”荆榕说,“我听见外部世界的人这么称呼它。”   他的神情很平淡,好像只是在讲述一个平常的见闻,“传说中人类联合起来,想要修建通天之塔,这个行为触犯了上帝,上帝于是降下惩罚,使人们的语言不互通,无法再沟通和了解,于是冲突和动乱就此产生。”   尉官尴尬地笑了笑:“我想那些人类只是觉得它高和大。”   “不,据我了解,这个称呼大约是十年前流行的。”   荆榕说,“当时蒙托斯坦将军最初的想法是,修建十座通入云层的塔桥,联络大地上的一切有生力量,所有人一起逃离海上的风暴。人们以为第一座塔桥会从中央塔上改建,他们认为这是人类不畏自然的一次反抗。”   他的语气太过平铺直叙,而且没有什么倾向性,虽然这一段历史十分敏感而危险,但尉官误解了他的意思,尉官说:“是的,不过历史证明那终究是痴人说梦,我们只靠着塔,一样平安活到了现在。”   荆榕笑了笑,不再说话。   飞机很快在跑道上降落,前来迎接荆榕的人是几位高层和少将,其中包括他在这个世界的父亲。   这也就意味着,他的这次召回即将平安无事。   荆榕的父亲名叫荆熵,军部大臣,按名字本应经商的人在政治处身居高位,他对自己的儿子保持了完全的避嫌和公事公办:“荆榕少校。”   荆榕回了个军礼。   “我们需要你参与0375号航行活动事件的听证会,并且需要你帮助确认多罗薄将军的证词。”   荆熵别有深意地看向他,停顿一秒钟后,说道,“你的证词需要完全真实。”   626:“看来你这辈子的老爹替你扛了锅。他应该选择帮你把事情瞒了下来。”   毕竟当时荆榕上发射船,顶的是自家老爹的名号。   荆榕点头:“我会的。他的精神已经恢复正常了么?”   “恢复了一部分。”旁边的记录员快步赶来说道,“但多罗薄将军有时候还是神志不清,他的恐惧让他时常胡言乱语,说一些胡话,这也是我们需要您辅助调查的原因。”   荆榕点了点头:“明白了。”   他没有说话,旁边的一个内阁大臣低声讨论了一下:“多罗薄还在反复说十三年前的事?”   “是的,大人。”书记员压低了声音,在场的人透出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他还在念叨兰恩·维克托的名字。”   荆榕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他这个年纪的毕业生,除非主动了解,不该听过这个名字。   “大卫·多罗薄将军,请你再次阐释那天你见到的人。”   大卫·多罗薄披着毯子坐在听证席上,形容憔悴,精神涣散,和那天的意气风发已经完全不一样。   “我按照任务计划,驶入880海域……我看到天气很晴朗,没有起雾,雷达中出现一条小船,是荆榕少校的船。”   荆榕面色镇静,端坐在席位上听着。   “他要求检查船长室的每个人的身份,我同意了,后来我想去看看他查得怎么样,随后……我遭到了很严重的次声波冲击,丧失了行动力。我夫人为我撑开了屏障,那个时候,海盗已经来了……”   大卫·多罗薄说到这里的时候,开始颤抖,熟悉的恐惧再度席卷了他。   他的状态实在是太差了,即便是有向导在身边,大卫·多罗薄的精神状况也极不稳定。听证会的委员们不得不几次叫停问话,让他休息。   “我看到那个海盗的眼睛……是灰色的……”   荆榕忽而说:“是灰色吗?”   大厅里寂静了下来,所有人纷纷看向荆榕。   荆榕的表情冷淡而认真:“不是蓝色吗?您再仔细想想。”   626都要疯了:“蓝色?好兄弟,你在睁着眼睛说什么瞎话?”   荆榕不为所动,他只静静地注视着大卫·多罗薄。   大卫·多罗薄也看着他的眼睛,他忽而强烈地哆嗦了一下:“对……对,不是灰色,是蓝色,我知道那个人是谁了……那个人是。”   他喘了口气,精神涣散地喝了口水,“那个人是兰恩·维克托,一定没错!我知道,只有他会有那种目光,那个人就是兰恩·维克托!”   他的声音激动地放大了,满场的人纷纷陷入哗然。医生再度上前查看大卫·多罗薄的情况。   荆榕十指交叉,拖着下巴,在场的人中,他的神色最冷静:“我没有要干扰您的意愿,但是和我对战的人的眼睛是蓝色,我可以确认。”   内阁大臣也互相低声讨论了一下。   “兰恩·维克托死透了,他的尸体当时经过了我们的确认,沉入了海底,这一点毋庸置疑。”   “应该是对方的蓝眼睛诱发了多罗薄将军过往的恐惧记忆,这一点上,我认为荆榕少校的证词是可以采信的,从这一点上能够确认。”另一人说道。   “这么说,海盗头子并不是苍星·哈珀?”   “或许还有其他可能,也或许苍星·哈珀只是和此事有关,我们不能排除他的嫌疑,但他是主谋的可能性大大减少了。”   ……   一番讨论后,他们采信了荆榕的说法。   626说:“我明白了,你在减轻中央塔对苍星·哈珀的怀疑,不过我有一个问题,大卫·多罗薄为什么会被你拐跑?你有迷魂术?你的精神体不会是美杜莎之蛇吧?”   事情进行得太奇幻,626已经开始胡说八道了。   荆榕把玩着桌边的一支钢笔,看着它在指尖稳稳地、高速旋转:“我只是试试。”   “他一共只见了苍星·哈珀两分钟,但是直接被吓疯了,这不是一个S级哨兵容易出现的情况,更何况,当时他的向导还在身边。”   “向导的安抚也没有阻止他的恐惧和狂乱,说明他的恐惧和外界无关,他恐惧的是内心深处的某个阴影。”   荆榕将配发的资料夹往面前一扔,声音极淡:“‘深蓝’,到兰恩·维克托带队时,核心成员有五人,除去队长之外,二人殉职,一人被处决,还有这个大卫·多罗薄,他活了下来,而且成为了内阁重臣,四年之内升职比火箭还快。”   626说:“这么说,他很有可能出卖了‘深蓝’?所以他恐惧着名为兰恩·维克托的阴影,你很容易诱导他将恐惧和兰恩的联系在一起。”   “不好说。”荆榕还在注视对面的多罗薄,眼底是毫无感情的观察和审视,“我还需要再多问问他。”   一场听证会持续了八个小时,等到暂时结束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   能够结束得这么快,还有一个原因是荆榕证明了多罗薄一直在岗,并没有玩忽职守。   众人本想着荆榕的父亲与多罗薄是长久以来的政敌,这次证人落到了荆榕头上,大卫·多罗薄会被彻底踩入深渊,结果荆榕并没有这么做,反而让人大跌眼镜。   大卫·多罗薄由家人搀扶,颤抖着站起身。   荆榕等在门口,大卫·多罗薄自知今天一条命全在他手中,主动向他走过来。   “年轻人,今天你肯说实话,我要多谢你。”大卫·多罗薄望着他,内心百感交集。“要是我早听你的提醒就好了,傲慢让我险些成了海盗的刀下亡魂。”   大卫·多罗薄的视线开始往上飘,只走了短短几步路,他的精神力又开始涣散。   荆榕沉稳冷淡的声线将他的理智拉了回来:“将军,说实话是我应该做的。您不必自责,况且还在学院的时候,我就是您的粉丝,我的理想是成为您一样的人,在该舍弃的时候舍弃,在该狠心的时候狠心。”   没有人察觉,他的声音十分笃定,眼底却没有丝毫感情。   他的话中似乎有一些东西触发了大卫·多罗薄的心绪,对方将视线落回来,像是有些意外和不敢置信:“真的?你知道我的事?”   “虽然家父和您时常相悖,但我也是读着您的成功学长大的。”   荆榕语速放慢,唇边勾起真诚的浅笑,“照我看,您只是缺少一些机遇。你的眼光并不输给任何人,不过我有些问题还想讨教,比如我觉得在您早年的经历里,您才是‘深蓝’队长最合适的候选人。”   大卫·多罗薄惊讶的看着他,视线也清明了许多,他若有所思地说:“是吗,原来你真了解我?”   他本来有些不信,因为荆榕是对家的儿子,恐怕另有所图。但是这一番崇拜的话,让他的心定了,平日里的骄傲和自尊似乎都在向他涌回来。   荆榕的视线又落在对方夫人的身上,笑了笑:“我还熟读您和尊夫人的爱情故事,苦恋十三年,不是吗?真希望我也能找到如此合意的意中人。”   “或许您也听说过,我平常没什么志向,只想留在塔学院中教书,不过我还有一些兴趣是收集各位前辈的故事,这样好讲给学生听。除了您的事业,我对尊夫人的慈善事业也非常钦佩。”   荆榕说道,他的神色甚至十分轻松,他想了想,又笑了一下:“不过,我想现在是不是时机不对?我本应等你恢复后拜访,不过平常我不太能找到借口登门,您懂的,我爸十分古板。”   “不,不,就在这里聊也没关系。你们慢慢聊。”多罗薄夫人受宠若惊地说道。   他连他们出版的自传都看过,甚至看完了爱情故事的那一部分。   这一点明显触动了多罗薄夫人的心弦,她对荆榕友好地笑了笑,退开几步,让他们单独说话。   “‘深蓝’……小子,你说得对,我只是缺乏机遇,只要那个人……那个兰恩·维克托……”   大卫·多罗薄喃喃自语着,又有些神游的迹象。   荆榕及时地打断了他:“那个罪人么?他的名字您就不用提了。我们都知道,那是个激进的战、犯,他可谓是上一代领导人最错误的一个人选。”   大卫·多罗薄的神智被拉回,他笑了起来:“罪人?对,对,他的确是罪人……”   他无意识地往前踱步,“不过他当初……是整个哨兵学院,有史以来最强的哨兵……这一点我们都无法否认……”   “不过您现在已经是将军了,那个人已经死了。”荆榕勾了勾唇,“哪怕他死而复生,也只能干干海盗,威胁不了您,您在白塔的核心地带了,他怎么也碰不上您了。”   真假掺半,虚实相交,他的话太有迷惑性了,对于精神本就不稳定的大卫·多罗薄来说,他完全无法抵抗。   荆榕的话带给了他虚假的安全感和自信,多罗薄在记忆力反复确认着这一点:“对……对,我碰不到他了,他的手没有那么长,他的手……”   “已经被我们砍断了……”   大卫·多罗薄陷在回忆中喃喃自语。   荆榕脸上的笑意还在,只是有些减淡,变得如同锋利的冰壳,轻轻一碰就会碎裂、取人性命。   *   “那天的雪好大,很大,塔的窗户都被冻住了,他的血也冻住了。”   “我们砍断了他的手,刺瞎了他的眼睛,但是他……他还是那么强大……他还在笑……”   深冬,已经不能称为人形的兰恩·维克托还在笑。   如果是恐怖的笑,发狂的笑,崩溃的笑,他们都可以接受,可以承受,不过那是冷静的笑,和他们之前每一次出征时一样。   金色的头发,湛蓝的眼睛,天使一样的冷静笑意。   他说:“没关系,把我交出去吧,这样至少你们和你们的家人还能活。老师已经死了,我们已经无力回天。”   他说:“听说精神风暴要停了,是吗?那我的战斗也可以结束了。”   他越是这样笑,其他的人越是发狂。   他们拷打他、折磨他,想要逼他承认后悔了这一切,后悔了踏上这条道路,可是兰恩·维克托只在这一点上不如他们的愿。   大卫·多罗薄发着狂,红着眼说:“不是我们想背叛!是你非要发动叛乱,我们的人生全被你毁了!我们现在是什么?是通缉的战犯,是罪人,‘深蓝’的名誉全部被你毁了,都怪你!”   都怪他。   如果他不是那样优秀,那样坚定,他们不至于显得如此丑陋、软弱、低微不堪。   他们不至于终于察觉,自己在真正的理想面前,仍然会胆怯和退却。   “兰恩·维克托,是你毁了一切,是你断绝了别人的活路。”他们开始细数一切伤痕,证明这都是因为跟随了他而承受的,“我们太累了,我不想继续了。”   “是吗?”   兰恩·维克托闭着眼睛,静静地说,“是我毁了你们吗?”   他并不是在反问,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认为是反问。   “对不起。”   兰恩·维克托终于意识到,他的队员们并不是在做戏,而是出自真心,他的笑意终于消失了,痛苦和迷茫终于出现在那双湛蓝的、已经瞎了的眼睛中,“我以为你们跟我一起战斗……一起跟在老师身边……我以为你们很开心。这是我的错。”   他终于痛苦和迷茫了。   老师死去、众叛亲离、陷于争斗,每一件事都未曾击垮他。   可最后这件事击垮了他。“深蓝”是他的疆土,队员是他的灵魂,他像一个年轻的君主,为自己的江山与理想图景,自己的同伴而感到无比骄傲。   他会保护队伍里的每一个人,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   那么,只要告诉他,他的决定害死了所有的人,众人因为识人不清而追随了他,他毁了“深蓝”的一切。   看看吧,兰恩·维克托,也不过是凡人一个。 第50章 劫掠船海盗   兰恩·维克托失败了,而且是彻底的失败,他的心与身都已经被他们摧毁。   而其他的人们,迫不及待地书写了胜利者的史书,他们在塔学院的档案室中写入了这几条评价,书写这兰恩·维克托是如何的激进狂傲,而他们是多么正确、及时地醒悟,回归了正确的道路。   “其实当时,空中联络桥已经快要做好了。兰恩·维克托离成功只有一步。”   大卫·多罗薄对他露出了一个诡秘的笑容,他神秘兮兮的告诉他,“你刚毕业一年,还没怎么来过中央塔。在我的劝说下,内阁的几位大臣已经将那里改建成为花园……那可是,世界上最美的花园……许多美丽干净的向导都在那里任你采撷,你是向导,没关系,多火辣的哨兵都有……”   “你已经是少校了,你要保持对权力和高处的饥渴,你要保持你内心深处的战斗勇气……当你弄碎一个哨兵的精神图景时,那种快乐的感觉,真是无边……”   大卫·多罗薄提到这些事情时,仍然带着隐秘混沌的快乐,他的表情也稳定了下来。   荆榕很镇定,他适当地露出了一些惊讶和新的笑意。   “我确实都没有见过,想也没有想过。如果有机会,我愿意前去拜访您的。”   “这很容易,年轻人。”大卫·多罗薄已经完全对他敞开心扉,“等你再在塔学院提个两三年的资历,内阁也将是你的天下,说不定我们两家还有机会重修旧好。”   荆榕淡笑着点点头,他的视线落在对方的喉咙、眼睛、手腕和腰腹上,那是完全无情的打量和缜密的计算。   那已经不是捕猎的眼神了,那是危险生物对于已经落网的猎物的虐杀兴趣,没有感情,冰冷无边。   他慢慢地说:“是的,我想弄碎一个哨兵会很快乐。”   他仍然站在原地,气息冷淡礼貌。大卫·多罗薄深陷自己的得意中,并未注意到他的变化,道别后蹒跚离去了。   626正在狂吐数据串:“太恶心了,太恶心了,我要把这个人的无关数据全部从脑子里剔除,他们怎么可以那样对待他!真是一群人渣……好兄弟,你准备什么时候杀了他?”   荆榕说:“今天。”   他的视线仍然注视着对方离去的背影,直到对方的背影完全缩小成为一个小黑点。   626虽然非常气愤,但还是愣了一下:“今天?”   荆榕说:“不等了。”   他没有底线,从来都是这样任性妄为。许多事情他在乎,是因为他的爱人会在乎,而在那些事情之外,他甚至不会去考虑后果。   626说:“我支持你!好兄弟!等你找回老婆,我们就一起回去执行局坐牢!”   荆榕说:“今天这段对话的录音需要你帮忙保存,日后,它会是这些人揭露丑恶嘴脸的证据。”   只是如此而已。   它不会成为兰恩·维克托的昭雪,因为这个名字所属的人,已经不需要了。   塔的存在不配审判兰恩·维克托,他也不需要这样的翻案。那些人值得的,只有毁灭一词。   *   大卫·多罗薄经历了听证会后,终于放了心,他将被送去医疗设施完备的第七舰队群接受为期一年的疗养。   航船在凌晨出发。   大卫·多罗薄此行并没有叫妻子陪同……因为船上还有一群美丽的哨兵和向导等待着陪他,会给他最极致的感官体验,以此来庆祝他又度过一劫。   “政治就是如此险恶,只要你坚持自己,世界会将你应得的东西送到你手中……对不对?”   “看看吧,只有我会如此多次地化险为夷……连政敌的儿子都是我的粉丝,这就是命运女神的眷顾!这种眷顾并不给所有人……”   大卫·多罗薄坐在沙发上左拥右抱,他的神情已经和白天迥然不同,在自吹自满和别人的崇拜中,他几乎飘飘欲仙。   直到有人站在甲板外敲门。   室内春意融融,没有人很在意这一个敲门声,只以为是某个出去上洗手间的俊男或美女回来了。   直到那个死神推门进屋。   他的推门带来了夜晚冰凉的海风,室内的温度一下子下降了两三度。他的到来,也带来了死亡的阴影和寂静。   他的到来仿佛一盆雪瞬间浇在烧得正旺的炭火上,所有人似有所感,无声地打了一个寒颤,惊讶地着看向他。   褐色的长风衣,漆黑的三角帽,来人是一身海盗的装扮。   但没有人理解海盗为何会在此时出现。   海盗无视所有人的目光,径直走到大卫·多罗薄面前,伸手扼住他的喉咙,单手把他提了起来,像是拎小鸡一样拿在手里,慢慢地往回走。   半醉的大卫·多罗薄甚至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已经被整个人掐住脖子,完全离地,他的唯一反应就是拼命地挣扎,但是海盗的手腕好像钢铁一样将他死死地钳住,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属于自己的生机一寸、一寸地消退。   室内寂静了一秒,随后众人爆发出剧烈的尖叫。   属于多罗薄的卫兵没有一个出现,满场连衣服都没有好好穿的俊男靓女只剩下尖叫和躲藏的份儿,只能看着那个人不费吹灰之力拖走了大卫·多罗薄。   随后他们就消失了,第二天,穷尽第七舰群和中央塔的所有海上守备力量,都没能发现他们的身影。   他们不知道大卫·多罗薄是死是活,更不知道来的人是谁,对方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只有一些很少的信息流露出来。   苍星·哈珀的休息病房里。   苍星·哈珀披着外套,淡灰色的眼睛正垂下来,阅读着报纸上的头版消息。   “内阁大臣大卫·多罗薄遭神秘海盗掳走,至今已失踪30小时,生死未卜”。   “据目击者说,神秘海盗有一双蓝眼睛,这是他们仅剩的线索。”   ……   苍星·哈珀的神情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老板,这个人已经死了,我们还用继续跟进吗?”旁边,斯蒂芬问道,“我们的内线也说,虽然暂时打听不到听证会上的内容,但那边的排查对象开始转到金发蓝眼的人身上去了。这事挺奇怪的,我还以为会查到我们头上呢。”   他们所有人都做好了中央塔会发疯一样针对和调查他们的准备,却没有想到这段时间内风平浪静,甚至岁月静好过了头。   重重事情,离奇怪异,没有人能将它们串联在一起,除了苍星·哈珀。   苍星·哈珀问道:“那个新毕业生呢?”   “老板,他这次回去没干什么,出席了一次听证会,之后都是陪他老爹逛街和吃饭,不过我们的人可以打包票,他绝对没有勾搭别的哨兵。”   苍星·哈珀说:“不是这个。他和大卫·多罗薄有过接触吗?”   斯蒂芬努力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我们的探子好像看到听证会结束,他和大卫·多罗薄在门口聊了会天,不超过二十分钟。”   苍星·哈珀听完后,陷入了思考。   斯蒂芬看着他的神情,忽而有了一个猜测:“老大,你不会怀疑是他……”   他没说完,苍星·哈珀轻轻摆手,说:“还不能确定。这件事不要透露给任何人。”   “是的,老大!”   斯蒂芬敬了一个属于海盗的礼,刚要出去时,他又转身问道:“那我们还监视这哥们吗?他下午好像要被安排一场相亲。”   苍星·哈珀靠在病床的枕头上,笑了一下:“他给你钱了吗?这么为他打点。”   斯蒂芬也跟着大笑起来:“老大,我是觉得他人不错,我们兄弟几个合计过了,那小伙子很年轻,长得也很帅,还是SSS+向导,最主要的是非常能打,还没有出卖我们。要不您考虑考虑他吧。”   “不要说废话。”   苍星·哈珀今天的心情显然非常好,眉宇间隐约可见一些放松的气息,他说,“去把电话拿给我。”   *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荆榕正在洗澡。   他目前已经不在第三舰群的宿舍中,所以这通电话转呼了好几个地址,对面显示一个公用电话亭的来电。   不知为什么,在铃声响起的那一瞬间,荆榕就已经知道了它是属于谁的来电。   荆榕将花洒拧小,戴上蓝牙耳麦,听626为他转接过来。   苍星·哈珀沙哑的嗓音响了起来:“嗨。”   荆榕说:“您好。”   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随后说:“你终于给我打电话了。”   苍星·哈珀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在那边无声地笑了一会儿,随后他说:“事情是你做的?”   荆榕没有回避:“是。”   “处理得干净吗?”   苍星·哈珀没有任何意外,他说:“如果担心不够干净,我可以派人来协助你。”   “很干净。”荆榕说,他的声音很平静,“剁得很碎,我喂了鲨鱼。”   “……”   纵然是苍星·哈珀,也忍不住觉得这个人的疯狂是他平生罕见:“你为什么杀他?”   “因为他参与伤害过我最重要的人。”荆榕说。   他靠在浴缸里,浴缸旁边就是蓝色的隐形眼镜和海盗装扮,上面溅了一点血。   杀人归杀人,他也没有忘记如何使利益最大化。   苍星·哈珀的声音又消失了,对面寂静了片刻。   “你这样做实在是非常冒险,而且并不值得。”苍星·哈珀声音说道,带着他一直以来的沉稳和理性,不过其中并没有什么指责的意味,只是叙述基本事实,“你还有大好前程,你应该回学院教书,而不是和海盗头子搅在一起。”   荆榕说:“我只想让他知道那些人是错的。我完全认可和支持他,或许他会开心一点。”   荆榕停了停,问道:“你觉得他会开心一点吗?”   两个人都没有言明“他”是谁。   苍星·哈珀又在那边寂静了好久,随后他回答说:“你为你的重要的人做了许多事,我想不论如何,他会开心。”   “那么今天你开心吗?我想知道你的心情如何,苍星·哈珀先生。”荆榕继续说道。   苍星握紧了电话筒。   他第一次在一场对话中处于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的地位,面对这个年轻人,他的心防已经放下,只是习惯让他保持了谈话的分寸感。   苍星·哈珀静了静,说:“我很开心。”   “那就好。”荆榕说。   他微抬起身,将放在浴缸边的烟拿了过来,这个动作带起了一些水花溅落的声音。   苍星·哈珀立刻捕捉到了这个声音。哨兵卓越的五感有时候强大敏锐得有些离谱了,者一刹那,他甚至能通过这这一通电话嗅闻到对方的气息。   浴室的蒸汽,熏蒸过的小苍兰,还有淡淡的血腥气。   苍星·哈珀问道:“你在洗澡?”   荆榕:“嗯,是的。”   他不想在封闭的室内抽烟,起身开了窗,披了条毛巾推开浴室门:“想一起吗?”   苍星·哈珀的声音很平静:“那样的话进度会有点快。”   荆榕说:“我喜欢进度快一点,你呢?”   苍星·哈珀又笑了起来,他没有明确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他:“相亲相得怎么样了?”   荆榕擦干身体上的水分:“本来应该很顺利,但是因为某人打来了电话,所以打算不去了。”   “那很可惜。”苍星·哈珀说。   荆榕说:“是啊,听说对方是一位很漂亮的哨兵,而且是A级的。”   两个人都没有继续说话了,电话里寂静了四五秒钟。   这种感觉好像有蚂蚁在心上爬,心痒痒的,又撩起不知名的兴奋和喜悦,荷尔蒙和感官在者一刹那几乎过载,让人目眩神迷。   苍星·哈珀说:“我想请你吃饭。”   荆榕说:“好。”   过了一秒,荆榕说:“只是吃饭吗?”   苍星·哈珀说:“都可以,选你喜欢的,就像上次那样。”   “好。”荆榕说,“这是约会。”   挂了电话,苍星·哈珀如同习惯性的那样,双手交叉放在身前。   只不过和平常不一样,平常他这个动作都是在思考,今天他没有进行思考,只是在回味刚刚的电话,有些出神。   从未尝试过的新奇体验正在向他敞开,时至如今,他不会否认,自己已经被这个小十岁的向导深深地吸引。   *   第三舰群的风暴和海啸已经消退。   荆榕搭乘第二天早晨的航船回到利维港码头,他在中央塔的事务已经处理完毕。   因为大卫·多罗薄的事情,苍星·哈珀在中央塔眼里的可疑程度降低了很多,第三舰群近日的环境也得以得到放松。   和上次一样,苍星·哈珀的车停在楼下等他。荆榕一回到楼下,就看到了他的车辆。   车里的暖气很足,苍星只穿着一件衬衣,袖子卷到手肘,手腕上缠着绷带。   荆榕走过去,敲了敲他的车窗,说:“我上楼放一下行李。”   苍星·哈珀的灰色眼睛望过来,他并不介意这点等待,点了点头。   等荆榕再下来时,手里拿了一个礼物盒。不大,方形的。   他又站在车窗外,敲了敲车窗,微微附身下来的时候,乌黑的发丝垂落,带着外边的冷风:“介意我来当你的司机吗?”   苍星·哈珀并不介意,他下车,将驾驶位置让给了荆榕,自己走去副驾驶坐好。   他今天穿了一身灰色的薄款风衣,比之前消瘦了一些。因为养病的原因,之前剪去的碎发长长了一些,被他很轻松地扎了起来。   荆榕启动车辆,将礼物盒放进他怀里,说道:“尝一尝吗?”   苍星·哈珀打开礼物盒,发现里面装着一些家常饼干,一股诱人的香气立刻充盈了整个空间。   “你自己做的饼干吗?”苍星·哈珀观察了一下里面的内容,说道,“我不太吃饼干。”   荆榕说:“可以试试,不喜欢的话我下次会做一些别的。”   苍星·哈珀没有拒绝,他看见所有的饼干都被压成了可爱的形状,有做成巨龙形状的,有普通的圣诞树姜饼,还有海盗骷髅头形状的。   他选了一块巨龙饼干放进嘴里。清透温柔的香气立刻在齿间绽开。   今天的是清麦芽的味道。   不甜,口感的硬和脆刚好在他非常喜欢的那个区间。   理论上,哨兵对生活的要求是十分严格而苛刻到细节的,毛巾的软硬和厚度,饼干的口感,都应该有一个最舒适的标准,只不过苍星·哈珀没有那么多娇生惯养的习惯,除了他的休息室,他没有在生活中要求过很多。   苍星·哈珀没有忍住又吃了一块。   626说:“我发现了,你的老婆还是那么爱吃饼干。”   还有十指交叉作思考状。   荆榕喜欢这一切保留或者不保留的相似之处,因为他喜欢这个灵魂。   荆榕将车辆驶出学院区,正值学生们的周末,街市上人来人往,他问道:“我们今天去哪里?”   苍星·哈珀说:“我说过,选你喜欢的就好。”   他无所谓去哪里,更重要的是,他并不了解现在的年轻人都习惯去哪里约会。   “那么我想邀请你看电影。”   荆榕看了看时间,下午一点,“这个时间学生会很少。你在车里等我一下。”   他把车靠边停放,随后关门下车,走入了路边的一个服装店。   塔学院附近有很多物美价廉的小店,以供学生消费,周末时间有很多情侣出来逛街。   荆榕买了一条米白色的羊绒围巾和一顶灰色的贝雷帽,他拎着袋子回到车边,为苍星·哈珀打开车门。   “这两样可以吗?路上会有些风。”荆榕说,“戴着帽子,别人认不出来你。”   苍星·哈珀看了一眼,没有意见。他正要伸手接过时,荆榕已经俯身,为他将围巾系上。   黑发黑眸的青年靠得很近,近得几乎呼吸相贴。   小苍兰的隐香幽幽弥漫。   他们注视着彼此近在咫尺的眼睛,呼吸着彼此温热的呼吸。   两个人都没有动。   五秒后,荆榕顺平了围巾的褶皱,将帽子也替他戴好,后退几步打量他,歪头笑了笑。   二十九岁的苍星·哈珀现在看起来像个神秘低调的大学生。   神秘低调的大学生从车内起身,跟在荆榕身边,一起看地图。   “最近的一家电影院离我们九百米,走过去吧。”荆榕说。   苍星·哈珀没有意见,也为这个安排感到有些新奇:“想不到你爱看电影。”   “我不爱看,只是想和你一起看。”荆榕陪在他身边,将他遮挡在街道的里侧,“我会邀请你做一些你没做过的事情。”   “来学院附近看电影,的确是海盗不会做的事情。”   苍星·哈珀点点头。他很吃这一套。   “那么我就把你这句话当成下次的约会邀请了。”荆榕说,他专注地看着他,目光炙热,“海盗应该还有很多没体验过的事。”   苍星·哈珀笑了一下,又点点头:“可以,小朋友。”   街道不长,午后的街市热热闹闹,的确有一些风,有各种各样的气味和人,但苍星·哈珀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因为小苍兰的气息一直将他安稳地包裹起来。   街边人来人往,间或有人将视线在他们身上落下。   他们无疑是非常漂亮惹眼的一对哨兵向导情侣。荆榕和苍星都很高,穿着风衣,靠得不算近,但也不远,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十分自然。   荆榕说:“你知道他们为什么看我们吗?”   他眉目轻松,乌黑的眼底隐隐闪烁。   苍星·哈珀知道他的话要在后面了,他深谙各种调情伎俩,但是他没有忍住配合:“为什么?”   “因为整条街一起走出来的人,只有我们没有牵手。”   荆榕靠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好像在说悄悄话。   苍星·哈珀在这一刹那,耳侧也真的如同过了电一般,让他微微一颤。   荆榕没有看他,一只手还拿着地图,另一只手却已经探了过来。   他有一双非常漂亮、修长而温暖的手,现在这只手探入了他的风衣口袋,在口袋里摸到了苍星的手。   只停顿了一刹那。   荆榕的手腕翻过来,握住了苍星·哈珀揣在兜里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第51章 劫掠船海盗   手掌握着指尖,贴在手心,温暖又柔软,很快,这种柔软变成了强烈的酥麻感,没有一刻消失。   九百米的路程,他们几分钟就走完了。   苍星·哈珀对于保持这个姿势没有任何意见,他一只手拿着饼干礼物盒,另一只手被他牵着。   荆榕也很自然,他完全将苍星·哈珀的风衣口袋当成了自己的,付钱买票后,又很自然地把手揣了回去。   苍星·哈珀问道:“买了什么电影?”   荆榕说:“随便买的,看起来像是普通的打斗电影,介绍里说讲的是普通人和一名哨兵的爱情故事。”   苍星·哈珀评价了一下:“听起来是虐恋。哨兵和普通人结合会很痛苦。”   荆榕赞同他的实用主义:“是的。”   话虽如此,当他们落座之后,苍星·哈珀仍然看得很认真。   他坐在并不常出入的场合,帽子和围巾都搭在膝上,电影荧幕的光将他的侧影衬得很明显,他的体态很放松,神情却认真专注得好像在看小组作战记录。   荆榕没有打扰他。等到电影结束,苍星·哈珀还沉浸在电影故事里,他想了想后,转头与荆榕讨论:“他们的爱情很凄美,很痛苦,但我还是认为这件事不应当开始。”   荆榕笑了:“我知道。如果我只是个普通人呢?”   苍星·哈珀注视着他,又想了想,说得比较含蓄婉转:“可能机会不大。”   “是吗?那么,作为普通人的那个我要好好努力才行。”   荆榕注视着他。   片尾曲正在播放,影厅的人三三两两地往外走着,灯光还没有亮起,可是他们没有一个人动。   苍星·哈珀说:“没有想到你看电影时挺乖的。”   全程没有出声也没有乱动,小朋友的出手时机就是让人这样捉摸不透。   荆榕稍微靠近了一点:“我尊重电影的完整性。”   苍星·哈珀不动声色:“那么,包括片尾曲时间吗?”   “我想不包括。”   荆榕已经微站起身,俯身过来了,他的唇停在苍星·哈珀的唇畔,每说一个字,滚热的气吸就抚过一次,他的声音低得仿佛呢喃絮语,“你觉得呢?”   苍星·哈珀没有说话,唇却浅浅勾了起来,他纵容了他的试探。   下一刻,荆榕就吻了上去。   苍星·哈珀拥有两片薄而微凉的唇,他的体温比平常人低一些,可齿关撬开之后,汹涌的温热与柔软就铺天盖地袭来,令人心神俱震。   苍星·哈珀闭着眼睛,感到荆榕一只手轻轻扣着自己的下巴,呼吸的间隙,连声音都模糊不清,仿佛在低叹:“希望这个片尾曲长一些……”   片尾曲的确很长,全长四分五十二秒,足够一个吻。   灯光亮起的前一瞬,荆榕才起身,重新给他整理好帽子和围巾。   整个放映厅只剩下他们两人,苍星·哈珀的眉眼仍然冷静,也没什么表情,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但嘴唇却比平常水润了很多。   他自己并不了解这样的诱人之处。   离开电影院,天边已经升起了晚霞。   这一次荆榕选了一个比较私人的高级餐厅,苍星·哈珀让助理订了位置,随后司机送他们过去。   奢侈华美的高空城景座位上,苍星·哈珀跟助理嘱咐了几句,随后主厨不再隔几分钟就上菜,而是一起摆在桌上,附送临时炸的薯条、披萨和刚出炉的蓝莓蛋糕。   在各种昂贵精致的食材旁边,这三样食物显得有点格格不入,而且根据主厨怨念的表情来说,这三样食物也应该是宁死不会出现在菜单上的内容。   只有优雅精致的摆盘还透露着主厨的坚贞不屈。   苍星·哈珀双手交叉,注视着荆榕的表情。他并不了解年轻人的风潮和喜好,不过是把自己了解到的内容全部送到对方眼前。   荆榕很给面子地先吃了薯条和披萨,626则埋在蓝莓蛋糕中狂吃。   吃饭对于苍星·哈珀来说只是一个维持生命体征的必要活动,哨兵的本能也让他能够进食的种类很少。   他动作优雅,很细致地将盘中的鱼肉分出来,视线却始终落在荆榕身上。   黑发黑眸的青年,除了向导素的气息很好闻以外,其余的地方也都很符合他的审美。微微冷淡锋利的眉眼,其下却是只对他一人的热情和进攻性。   荆榕察觉了他的视线,大大方方抬头问他:“好看吗?”   “很好看。”苍星·哈珀不吝惜自己的夸赞,他说,“你很帅。让人很有食欲。”   荆榕笑了一下:“谢谢。”   “有关上次没讲完的情报。”苍星·哈珀说道,“要现在听吗?”   他是很专业的情报贩子,即便现在正在约会,也不忘记他的交易。   也或许是因为,天已经快要黑了,等到回去后再谈正事,会有些浪费。   荆榕放下手中的刀叉,思考了几秒后,说:“可以换一个人的情报吗?”   苍星·哈珀动了动,视线变得探寻起来。   “有关他的情报,我这一趟回去了解了许多。”   荆榕说,“我想回忆过去对他来说或许并不快乐,所以我想换成别的。”   苍星·哈珀望着他,沉默了几秒后,同意道:“好。”   这件事上两个人都没有明白说过,但此时此刻,他们就是奇异地默认了,对方已经知晓一切。   荆榕的态度并不是通过了解他的过往来获得什么,他只是想知道而已,因为他喜欢他。   就连杀了大卫·多罗薄,也只是因为他自己高兴。   正因为荆榕的不动声色,所以这个过程和结果都没有让苍星·哈珀不快。   更何况,他并未透露任何有关自己的身份信息给他,是荆榕自己查到的,他不会干涉。   这个新毕业生反而有着许多同龄人没有的分寸和温柔。   苍星·哈珀的声音也变得非常柔和:“想要换成什么?”   “告诉我苍星·哈珀的事情。”   荆榕的神色一如既往的认真,“我想了解有关他的一切。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经历过的冒险,喜欢过的人和事。这样可以吗?”   苍星·哈珀再次没有说话。   眼前的青年已经让他意外了太多次。   “好。”他说。   *   苍星·哈珀的诞生从来不为人所知,尽管许多人问遍了当初的知情人,也没人说得清他的来处,只有港口附近的人回忆说——“那个浑身灰白色的男人是从海里来的。”   “没人知道这个人从哪里来,所有的系统里都查不到他的身份,他说自己失去了记忆,但是不想被送去塔的收容所,他于是开始在港口做事。”   苍星·哈珀复述到这一段,眼底十分平静:“但是他做得很差,因为他有时候没有办法听懂别人的话,而且身体情况也很差,经常东倒西歪将货物摔在地上。他有时候可以连续一个月不说话,躺在床上无法起身。”   “货船的主人忍无可忍开除了他,喊他滚去治病,不过开除之前给他发了两个月的薪资,足够他继续再躺半年。”   第三人称的叙述,苍星·哈珀仿佛完全在讲述别人的故事,语气也轻描淡写,“他给自己起名为苍星·哈珀并没有别的原因,那是他念书时,隔壁队伍的番号,被别人问起时,他只想起了这个。”   “当然,他知道现在这支部队的队长是你。”苍星·哈珀看了荆榕一眼,“或许这是我们特别的缘分。”   荆榕看着他,指尖伸过来,握住他的手。   兰恩·维克托,无所不能的天之骄子,竟然也有一天会因为强烈抑郁而无法行动。   人们习惯了依赖他、仰视他,却从来没有想过,即便是他也仍然是人,被折损后,也拥有自己的痛苦。   一年的时光翩然而逝,那一段的时间仿佛冻结,他没有进入任何人的记忆里,只有苍星·哈珀自己与自己终日相对,与死亡相对。   “他想要与死亡进行谈判,谈的内容是他为何不能选择它。”   苍星·哈珀凝视着荆榕乌黑的眼底,又好像在凝视着两年前的过去,“因为它已经拒绝了他一次,而他认为他可以提早回到它的怀抱。”   “很遗憾,死亡从来不回答他的问题。他花了很大的力气,也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只是半年后的某一天,他决定停止这样的生活。”   “他停止了思考死亡是什么东西,为何拒绝他,他想,或许这种拒绝有它的意义,他可以先不去思考它,而是去做点什么。”   “于是他又回到了码头。”   苍星·哈珀回到了码头,那片给了他生机的海岸,大海依旧怒吼而黑暗,只是他发现,自己再也无法使用从前那种精神力了。   从前他的精神力与海与风共鸣,可以将一切自由与欢喜带来人间,如今他的精神力只能指引波涛与飓风,飓风分散、撕裂一切,就像他那已经碎掉的精神图景。   苍星·哈珀的档案记录并不良好,他的资料显示被前船长开除过,理由是抑郁症和精神失常。他在水手市场的价格因此被压得很低。   病人和罪犯是一个价格,只能被当做最廉价的劳动力。他也是这样遇见的斯蒂芬与洛克那帮人。   他没有想过去别的地方,用别的方式谋生,他喜欢那片阴暗潮湿的下等贫民窟,也喜欢自己的那帮水手伙计,他们都是罪犯,在塔的追杀和通缉中,但和苍星·哈珀一样,都并不是无药可救。   “精神力暴动,或者接受过精神剥离手术的哨兵,只要最低劣的泛用性向导素就能让他们为你卖命。”   苍星·哈珀慢慢地说,“他们那时候卖命的船队,船长不发薪资给他们,只承诺给他们一月一支泛用性向导素。有时候他会故意拖几天不给他们,等他们发狂暴动或者精神失常的时候殴打他们。”   “后来呢?”荆榕问道。   “后来我杀了他。”苍星·哈珀平静地说,“斯蒂芬那时候快要被他打死了,我伪造了一场船难后,接手了那个船长所有的订单和物资,将所有的泛用型向导素发给他们。斯蒂芬和他所有的兄弟都愿意为我卖命。”   这一双手从前沾染的都是畸变哨兵的血,他从未杀戮,人人提起他,都是善良、勇敢和伟大。   从杀死船长的那一刻起,他反而将自己的人生看得更加清晰。   善良、仁慈从来未曾属于兰恩·维克托,他和他的老师一样,缺少的都是来自人心的历练。   他们都因太过天真和理想,过于不了解人心而招致了祸患,可是如果想要做成心中的事,他们必须来这么一遭。   他们要看过极善与极恶,才能了解人的心灵,了解自己的短处。   苍星·哈珀的东山再起并非运气,蒙托斯坦将军已经死了,而他躲过一劫。   他决定活下去,继续活下去,用他新的眼睛,看看这个世间是怎么回事。   苍星·哈珀:“后面的事情就乏善可陈了,不过如果你还想听出海的故事,我也可以告诉你……这是什么?”   苍星·哈珀注视着桌上突然出现的小东西。   它浑身赤红,散发着淡淡的金红色光辉,正在往他袖口里钻,它有一枚短而尖的喙,尽管还是幼崽的状态,但尾翅已经怒放蓬开了。   荆榕手撑在桌面上,面色十分镇静:“我的精神体。你不用管它,它有自己的想法。”   苍星·哈珀低下头看它,和它对视。赤红色的小鸟丝毫无惧,瞪大眼睛和他对视。   很萌。   不如说,非常的萌。   “这是什么?凤凰吗?”苍星·哈珀摘下手套,用指尖靠近了。   小鸟准确地叼住他的指尖,力气并不大,但是咬住了就不松口。   苍星没有介意,他用另一只手把小鸟捧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膝上。   “我小时候也以为是凤凰。”   荆榕说,“于是我把它泡在水里,想看看会不会死而复生。”   “然后呢?”   苍星看了看一脸霸气的小鸟,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荆榕,没忍住笑了笑。   “然后它熄火了,而且之后都不太肯听我的话,总是和我的想法背道而驰。”荆榕说,“后来学院里来了一位介绍人,他看过我的精神体后,说这是朱雀。”   “朱雀。”苍星·哈珀注视着小红鸟,点点头说,“东方传说系的精神体么?很好看。”   所有哨兵与向导的第一课都是精神体,精神体的样子随主人的心意而动,挑选最适合的精神图景存活,精神体可以是世间任何存在或者不存在的生物,因而也可以拥有各种各样的能力。   只不过眼前这只小朱雀不像是和荆榕本人的意愿背道而驰的样子。   荆榕的想法显然也并不是只静静地坐在他面前,只有这只小朱雀正疯狂地往他袖口里钻,毫不羞耻。   “那么你呢?”   苍星·哈珀也微微靠近,“我想知道有关你的事。”   他还是很好奇荆榕之前说的见面时间。   这小朋友会在什么时候见过他?   荆榕想了想,随后说:“SSS+级,七岁觉醒向导力量进入塔学院向导学院,见到了兰恩·维克托,随后开始暗恋他,十八岁毕业,十九岁进入学院执教和做任务。”   “这么早就开始暗恋?”   苍星·哈珀又笑起来,视线中充满了兴趣,“有点早熟。”   “暗恋了十二年,是不是很无趣?”   荆榕的眉眼一如既往的沉静,他故意跳开了初见的部分,“我的人生乏善可陈。”   “没有。你知道你有很多追求者吗?”苍星·哈珀翻过他的档案,深深地注视着他,“如果我年轻十岁,我也会为你疯狂。”   荆榕笑了:“真的吗?”   苍星·哈珀点点头,眼里带着笑意:“我会成为你的追求者中的一个。而且我要一个星期之内拿下你。”   他的眼睛又开始出现那种饶有兴味和打量。   荆榕的出现,给他的生活带来了太多的乐趣和惊喜。   他甚至不知道如何想象,如果两人同龄在塔学院执行任务,那会是多么精彩刺激的相处。   “一个星期不用。”荆榕注视着他浅灰色的眼睛,里边是秘而不宣的爱意,“一面就够了。”   *   他们一顿饭吃了很久,接近三个小时,离开的时候,天幕已经黑尽。   司机将他们载回了苍星的别墅。   苍星·哈珀没有说过他的休息时间,不过上一次荆榕没有留在他家超过八点,没有打扰他休息。   荆榕今天显然也没有进去的打算,苍星·哈珀下了车,回过头见到荆榕就站在车边,只往前了几步,停在庭院前。   苍星·哈珀挑眉:“不上去吗?”   荆榕说:“等你下次给我打电话,这样进度不用太快。”   苍星·哈珀又笑了:“还是那么记仇,你这个小朋友。”   他们都还记得之前他说的话。   苍星的语气里充满了愉快和喜欢,只有小朱雀还停留在他肩膀上没有飞走。   荆榕双手插兜,也没有怎么认真的记仇,他微弯起眼睛,说:“早点休息。好好养病。”   荆榕抬起手,向他挥了挥,苍星·哈珀也向他挥了挥手。   肩头的小朱雀不情不愿地飞了回去。   苍星·哈珀注视着青年的身影,和上一次一样,荆榕低头跟司机说了些什么,大意是他想要自己走回家。   苍星·哈珀想起荆榕的档案。档案中写着他的业余爱好是散步和爬山。   确实如此。   亲眼所见和档案的内容印证了起来,这让苍星·哈珀拥有了一种非常微妙的快乐和愉悦。   这种愉快好像微醺一般,一整天里,小苍兰的幽香将他安稳地浸透包裹,让他无暇再去想别的事情。   等到荆榕的身影彻底离去,这种微醺一般的感受中又掺入了一种冲动的兴奋。   苍星·哈珀走进家门,脑海中仍然回荡着白天里荆榕的每一句话。   “一面就够了。”   “看电影吗?”   “路上会有些风。”   许多细碎而不重要的话语一次浮现,一起浮现的还有交握的、微微发热的手,电影放映结束后的那个深长的吻。   还有亲吻时,齿间的温热呼吸。   苍星·哈珀很明白自己现在想要做什么,他素日的理智让他保持了几秒的镇定。   但是很快,汹涌的感受和冲动将理智压过,或者由印象中的那个黑发黑眸的青年揭开。   他看着他再次离开眼前,心底的某种东西再度勃发生长。   冰层之下,揭开的内容是火。   苍星·哈珀走向电话。   他这辈子没做过这么疯狂,这么离奇出格的事情,他现在仿佛一个头脑发热的小年轻,全凭心意,做着此时此刻最想完成的事情。   室外,荆榕顺着别墅区的道路慢慢走回家。   夜晚的风微凉而柔和。   626深深地感叹了一下:“你俩是真能较劲啊。这就是小情侣之间的情趣吗?”   荆榕笑了起来,没有否认他的话。   如果他说想要留宿,或是再要一个吻和更过分的要求,他知道他的恋人也不会拒绝。   但他喜欢这样,他们都喜欢这样,他们喜欢将这个过程变得很长,这样他们能够给彼此留下最深的印象。   直到荆榕身边的电话响起。   那不是他的手提电话,这个时代的通讯设备落后,荆榕并不经常携带手提电话在身边。   现在响起的是他身边的一个电话,来自公用电话亭。   铃声嗡嗡的,以一个固定的频率清脆振动。这样寂静无人的深夜,别墅区的公用电话亭响起来,不由得显出几分怪异。   和上一次一样,荆榕转瞬之间就知道了这通电话的来源。   他走过去,接起了电话。   荆榕先是停顿了几秒,随后说:“没有想到下一次电话来得这么快。”   苍星·哈珀的声音在另一边响起:“是啊,我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找到街区的公用电话亭号码也并不容易。”   荆榕说:“那么,这一次我们约会的内容是什么呢?”   苍星·哈珀在那边无声的笑。   “不知道,你来定。你先回来。” 第52章 劫掠船海盗   时隔五分钟,荆榕再次折返,回到别墅门口。   窗帘没拉透过别墅玻璃门,他隐约看见苍星·哈珀交叠着双腿,正坐在一楼的茶几边,朝着他的方向,唇边带着一些笑意。   茶几边的小黄灯开着,暖色的光泽覆盖在苍星·哈珀白色的发上。   荆榕对着里边的方向比了个稍等的手势。   苍星·哈珀对他点点头,又看了看腕表,看着荆榕走向街角一家咖啡厅,影子一闪而过。   几分钟的路程,却漫长得令人煎熬。   苍星·哈珀还残存着最后的理智,他将手臂搭在桌边,深深吸着气,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显出和平时一样的波澜不惊。   几分钟后,荆榕提着两袋咖啡,带着一束花走进了庭院,停在玻璃门前。   苍星·哈珀说:“自己进来,密码你知道。”   “是吗?”   荆榕将咖啡袋放在地上,单手抱着那一束玫瑰花,开始观察门边的密码锁,“你什么时候告诉我的?”   苍星·哈珀说:“实际上,是你告诉我的,新毕业生。”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荆榕站在门前。   荆榕抬起手,只略微停顿了几秒,随后按下数字“01170353”。   他曾在火海中向对岸发送的摩尔斯电码内容。他的学生编码。   门锁啪嗒一下,顺势打开。   苍星·哈珀眼底带上了隐秘而欣赏的笑意:“你反应很快。”   “你的提示比较偏爱我。”荆榕带着花走进来,将咖啡放好后,转身关上门,“什么时候设置的?”   苍星·哈珀饶有兴致地说:“三分钟前。”   作为严苛理性的海盗头子,他心血来潮的时候很少。但他冲动过后,绝不会后悔。   苍星·哈珀坐在沙发上,抬眼注视着荆榕走来。   黑发黑眸的青年发尾还带着被风吹乱的痕迹,小苍兰的气息中掺了点外边的风凉,玫瑰花非常新鲜,带着露水和泥土的气息,和浓郁好闻的焦糖咖啡香。   苍星·哈珀说:“你是怎么在咖啡店里买到鲜花的?”   他知道这片街区并没有花店,而且这个时间点,大部分的花店都打烊了。   荆榕说:“我向店老板打听哪里能买到玫瑰,因为我急着和我的恋人进行第三次约会。正好老板的花圃里养着玫瑰和茉莉,他们愿意无偿送我一束花,条件是让我时常来光顾。”   苍星·哈珀笑了,他站起身来靠近荆榕,想要接过这一束玫瑰花。   但荆榕并没有递给他,他只是凑近了,怀抱抵着怀抱,将花束让渡给他,两个人隔着花束相贴的一刹那,荆榕伸出手,指尖抚上苍星·哈珀的耳垂。   苍星·哈珀的身高只比他略低一点点,靠近时需要微抬起眼看他,那眼里盛满了笑意与纵容。   荆榕低声说:“第三次约会,应该做什么?”   他的态度很严肃,很认真,反而给他身上增添了一丝性感禁欲的气质。   苍星·哈珀也低声说:“随你心意。”   他一只手抱着花,一只手环上荆榕的脖子,随后他便感到自己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整个人也被压倒在沙发上,深深地亲吻。   花束带倒了一旁的台灯,暖黄色的光源瞬间熄灭。   黑暗中的体温无比温暖,带着热流和甜美的香气。   亲吻的间隙,苍星低声说:“哪里学的吻技。”   荆榕将他压得更紧,不容他后退,同样低声说道:“在你身上学的。”   絮絮低语在黑夜中显得更加暧昧动人,荆榕本性里的进攻性和占有欲望没有遭到任何反抗,苍星·哈珀今夜完全纵容他。   *   荆榕提着两杯买来的咖啡,终于去往了二楼,参观了苍星的卧室。   他的朱雀再度出现,有所准备,正欣喜愉悦地准备迈入新的领地。   苍星的卧室布置和他休息室一模一样,浅色的空间,静音密闭,没有任何刺激性的东西。是哨兵的安全屋。   任何风浪都无法透入,但是这也导致了所有的声音和动静都出不去,室内产生的声音会回荡、碰撞,变成回音反复缠绕在耳边,哨兵敏锐的本能再度将一切放得无限大。   荆榕的精神体朱雀看到,它来到了一片海洋,海面寂静微凉,内里却翻涌着无限波涛。   这也是他第一次闯入他的界限。   这一切都让朱雀欣喜和沉醉,它开始喜悦地观察一切。   年幼的朱雀轻轻尝了一口海水,却没有想到海浪立刻翻涌得更加剧烈,风声也变得不安稳。   朱雀的天性属于火,而火是活泼好动,目标明确的。   荆榕的精神体没有经过变化和成长,七岁时是何种样子,现在就是何种样子。   大胆、无情、任性妄为,还带着孩子最原初的顽劣和探索,却也可以让人彻底燃烧。   尽管它的每一次探索和尝试,大海都会蒸发和融化,但海和风仍然纵容它展开双翼,纵容它肆意翻滚后开始筑巢、梳理羽毛。   因为海洋一向是这么有耐心的。   荆榕见到苍星的卧室也有一张书桌,书桌上的摆放甚至也和之前办公室上的一模一样,钢笔垂直于桌子的边缘摆放,连一点误差都没有。   但是在荆榕的影响下,苍星·哈珀不得不碰歪了它。他今天已经碰倒了茶几上的台灯、这支钢笔,而且如他预料的那样,今夜还会有更多东西被碰倒和打翻。   他还在想要努力不弄撒咖啡杯,虽然这个目标眼看着也不能实现了。因为荆榕很执着。   咖啡还是弄撒了。   “等一下。”   苍星·哈珀声音沙哑而冷静,只不过音色比平常还要低沉,他发间已经被汗水湿润,发出了一句并不很有威胁意味的命令,“太烫了。等一等。”   荆榕抽出纸巾替他擦净身上的咖啡,随后他退后几步看着他。   苍星·哈珀站在书桌边,洁白的衬衣卷了上去,手撑在桌面上,苍白的指节很清晰的浮现出来。   咖啡并不烫。   苍星·哈珀听见荆榕说,他的意识还停留在散乱中,过了一会儿,荆榕的声音才更加清晰地透入耳中,让他听清了这句话。   “是你体温太低了,先生。”   荆榕说:“感觉好点了吗?”   室内充满了小苍兰的幽香,格外稳定,格外让人心醉。   几分钟后,理性与条理重新回归到苍星·哈珀身上。   他抬起眼,眯了眯眼睛,唇角勾了勾:“好点了。”   这是火与海啸的碰撞,两个人和之前一样,不分出胜负并不算完。   而分出胜负的结局,也必然是一方的完全臣服和接受。   苍星接受了他的结合请求,不如说苍星·哈珀也正渴求着这件事。   在朱雀深入精神的海底的那一刹那,苍星完整的精神体也终于被窥见全貌。   那一刹那,荆榕低声说:“很美。”   而苍星无声地抓紧他的手臂,指尖用力到微微陷入其中。   结合热让室温上升了几度。户外的窗玻璃凝结出水雾。   荆榕又买了很多杯咖啡,喂给他的恋人。   当中仍然有弄撒的,有的是撒在地毯上,有的是在苍星·哈珀整洁妥帖的衬衣上。   入睡前,苍星·哈珀看着满室的狼藉,第一次没有感到失控和其他的负面情绪,他只说了一声:“明天再收拾吧。”随后就被沉沉的困倦袭击,陷入了沉睡。   和之前一样,这一次失眠不再困扰他。   苍星·哈珀睡了十一个小时。   醒来时,他察觉荆榕已经收拾了房间,楼下传来煎蛋的声音和香气。   他甚至能从衣料摩擦的声响中听出荆榕具体穿了哪件衣服——那是睡前荆榕缠着他问,明天穿什么时,他依稀记得自己让他去衣柜里随便挑。   于是荆榕现在穿着他的衣服。   毕业生的缠人十分缠人,不撒娇也不胡闹,青年只是用他那双乌黑的、沉静的眼睛,冷静征询他的意见。   苍星·哈珀没有办法拒绝他。   他忍着疼痛坐起来,靠在床头。   充盈的向导素现在充满了他的身体,自从受伤之后,他的精神图景第一次完整地出现在了眼前。   阴霾、干扰、噪点全部消失了,空缺和断裂的部分也在逐渐愈合。   这便是向导之于哨兵的意义。   苍星·哈珀从前只听说过这样的意义,他从来没有遇到过看得上眼的向导,对此并不在乎。   只是现在体验到了,他理解了为什么有的哨兵失去向导后会一蹶不振。   与那个人结合的一瞬间,那个人也带走了你的灵魂。   苍星·哈珀下床洗漱。   镜台边挂着一个日历。他已经休息了五天,这五天里并没有什么麻烦找上门,一切事情都平稳地运作和进行着。   他原给自己的计划是在今日恢复工作,但是现在,他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脑海中只有昨夜的记忆。   他唇角发热,荆榕的指尖穿过他的头发,另一只手捂着他的眼睛,轻轻地将他按在洗手台边。   他的指尖摸着荆榕的喉结,坚硬微凉,他听他叫他的两个名字,那两个名字发音时声带的微微震动,让他的指尖又酥又麻。   又或者是手边的这枚戒指。   苍星·哈珀抬起手,看到戴在左手的那枚灰色尖晶石尾戒。   熠熠流光璀璨无双。   昨夜他告诉了荆榕,自己平常是如何在休息室放松自己的神经,荆榕便要求他现场演示,随后将这枚戒指戴在了他的指尖,说:“这就是合适的时机和搭配。”   荆榕问他:“喜欢这个搭配吗?”   而他浑身赤红,无法回答。   小朋友还是很记仇。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境之下戴上这枚戒指。   苍星·哈珀从未给自己安排过休息时间,然而在这一刹那,这位第三舰群有史以来权势最大的海盗,决定再给自己放几天假。   *   助理最终还是没有被要求送套,他接到来自老板的最新指示是,送一些日常衣物和用品过来,睡衣、拖鞋、洗浴用品都要双份的。   以及,每天都要送炸鸡和披萨过来。   助理一丝不苟地确认了。   这些物品中的确是没有套。   两位果然没有用到这么世俗的东西。   晨间,荆榕用锅铲压着平底锅上的培根,滋滋的声音冒了出来,伴随着令人欲罢不能的香气。   苍星·哈珀穿着简单的睡衣坐在餐桌边等待:“你没有说过,你很会做饭。”   “我没有说过吗?”荆榕自己也不记得了,他的神态很轻松,“那太可惜了,你本应该早点吃上我做的饭。”   荆榕将培根和煎蛋盛出,随后倒了两杯咖啡。   他和苍星一人一半,很简单。   不知道为什么,简单的食材经过荆榕的处理之后,瞬间就会爆发出无比诱人的香味,让苍星·哈珀也忍不住格外期待。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荆榕坐在背对他的地方,正好替他挡住刺眼的阳光。   逆光中,荆榕起身,将盘子里的小香肠多夹起一个,送到他的盘子里。   很平常和自然的一个动作。   苍星注视着他被阳光照射的,金色的轮廓,看着阴影中那双乌黑的眼睛,忽而顿了顿。   只在这一瞬间,苍星·哈珀作为的哨兵直觉恍然穿过了一切,穿过了现实与曾经,他恍然忆起了许多次记忆中本不该存在的瞬间,好像他看着眼前这个人做好简单的早饭,端来给他,两个人相对而坐的瞬间,已经发生过成千上万次。   那是无数个平和温柔的清晨与深夜。   这只红色的朱雀已在他的海岸停留过无数次。   “你……”苍星·哈珀低声问道,“我在哪里见过你?”   他想要循着直觉继续追查,但追查到最后,一无所获。他认为他在某几个维度,曾经无数次见到这只赤红的鸟儿。   有几次他看见它在飞翔,赤红的翅膀如同火焰一般在高空中燃烧,有时候精神图景里在下雨,那只鸟儿便淋着雨前行。   他见过它,无数次,他看见它在寻找着什么,只是他们不处于同一个维度和时间线。   当那只鸟儿翅膀被淋湿,停下来梳理自己的羽毛时,他已经涉过死亡的海岸。   当那只鸟儿已经筋疲力尽,越飞越低时,他也曾操纵风,想要送它归程。   荆榕抬起眼睛注视他,苍星灰色、寂静的眼底,透着令一切存在都无处遁形的强大直觉。   这一刹那,苍星·哈珀想了起来。   他说:“我在十二年前见过你,那时你还很小,你穿着黑色的向导学院制服。”   那一道漆黑的灵魂如同闪电一般穿过过去与现在,穿过了暴雨的小苍兰。   荆榕没有说话,他只继续注视着他,唇边戴上一些笑意。   苍星·哈珀仍然在继续回想:“那时我很注意你,因为你身上有小苍兰的香气。”   荆榕说:“我想那时候你没有意识到那是我的向导素。”   “我没有意识到。”   苍星·哈珀温和地注视他:“我注意到你本人,我想这个孩子有些奇怪,他好像已经见过我许多次,但是只能和我说那一句话。”   “那时的你身上有一种强烈的忧郁气质,让我感到你很孤独,你在孤独地做什么事。”   苍星·哈珀问道:“你当时在找什么东西,是吗?”   彼时的荆榕在找一个转机。   苍星·哈珀不仅想起了初见的记忆,他甚而想起了那么多次,他跨越时间线而来的灵魂。   这是独属于哨兵和向导之间的链接,他们的链接可以跨越生死,甚至跨越时空和维度。   在无数个维度里,兰恩·维克托都会死亡,而小他十岁的荆榕也注定独自一人守着那份已经销毁封存的档案。   无数个维度里,他们只会见上一面,甚至一面也见不到。   但他们仍然吸引着彼此,走向唯一两人都活着的答案。   荆榕说:“如果你当时不赶着开会,你会怎么做?”   苍星·哈珀注视着他,说:“我会要你的联系方式。”   “七岁,会不会太小了?”荆榕沉静地问道。   苍星·哈珀十指交叉,灰色的眼底十分冷静:“那有什么,我很善于耐心等待。”   “昨天晚上你可没有什么耐心。”   荆榕在饭桌上说道,抬起眉,十分平静地叙述着:“一直抓着我求我快点。”   “那不是求你。”苍星·哈珀的经验和老道让他已经不会脸红,他镇定地说,“我只是想节省时间。”   “所以你找过我?”言归正传,苍星·哈珀问道。“很多次吗?”   SSS+哨兵的直觉能力足以跨越维度和时间,那是鬼神一般的第六感。   他并不了解SSS+的向导会展现什么样的能力,向导的能力是共情与守护。   最顶级的向导,也会共情到某个维度、某个在宇宙中游荡的幽魂,知道他所经历的风霜雨雪,并将他带回来。   荆榕说:“不算很多次。”   苍星·哈珀沙哑的声音透出了至今为止最大的温柔:“那一定很辛苦。对不起,我跑得太远了。”   荆榕微笑着说:“没关系。”   “我现在找到了。”   *   荆榕一共在苍星·哈珀家呆了四天。   这四天的火辣热烈程度,让626被迫下线整整四天,一刻也没有得到出来吃小蛋糕的机会。   毕竟人家玩着蛋糕PLAY,你却只想着蛋糕不吃炫我嘴里,实在是非常的冒犯。   这四天的时间里,苍星·哈珀的精神力稳定性和身体素质完全恢复到鼎盛时期,这一切结束时,海盗的内线也开始联络他,这段时间里又多了几个大单,必须动身了。   荆榕这边也收到了来自中央塔的联络,不过这次的内容不再是相亲,而是更重要的中央会议。   苍星的凤凰号截胡了中央塔的发射船一事,加上大卫·多罗薄一事,引发了中央塔高层的连锁反应。   大卫·多罗薄一派的官员人心惶惶,但是始终追查无果,就在这个情况下,有人出了一个昏招:同样是为了集权,发射塔暂时无法拥有了,他们决定向第七舰群断供——即断掉所有塔学院中注册登记过的向导素样本,自己进行医疗开发。   这样的样本是持续开发泛用性向导素的必要条件,也是中央塔和外界舰群相互制衡的一个重要条件。   选择第七舰群开刀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因为第七舰群的生存基础是医疗,整体的战斗力实力偏弱,整个舰群的位置在海上也属于孤立无援。   这一举措暂时还只是秘密文件,暂时没有被公开,不过第七舰群反响极其剧烈,极其有可能发生强烈的冲突,并且不排除武装冲突的可能性。   苍星·哈珀自然也听说了这一举措。   他不再评价中央塔官员的行为,他只问荆榕打算怎么办,因为站队的时候到了。   荆榕说:“我父亲会反对。我赞同他的选择,为此,我会回去支援一下他。”   苍星·哈珀注视着他:“如果有任何需要,我会为你提供一切支援。”   荆榕回答得很简略:“好。”   不过他的神色已经显出,他已经决定不再让苍星·哈珀,涉入更多的动乱和纠葛。   他希望第三舰群,属于海盗的领地与天空永远平静。   荆榕问道:“我们要不要结婚?”   苍星·哈珀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咖啡,他对这个问题进行了沉思。   所有哨兵和向导的结合都必须去塔里完成登记。   出于他们二人身份的考虑,其实不结婚对他们都有利。   苍星·哈珀说:“我认为可以不着急。小朋友,我仍然不改变我的看法,我认为你的前程很重要,我们可以迟一点结婚。”   十年,二十年,他无所谓。   他足够强大,他可以等待。   荆榕说:“你说的是对的,不过我想一年之内结婚,你觉得呢?”   苍星·哈珀笑着说:“那你要想点办法让我同意了。”   “好,我会想办法的。”   二人的口吻都很轻松,荆榕的口吻也很轻松,不过他的神情和声音就杀了大卫·多罗薄那天的夜里一样,轻松而透着认真,让人知道他想达成的事情,绝对没有人可以更改。 第53章 劫掠船海盗   荆榕临走的那一天,两个人并没有说多余的话,只在天明前的码头,苍星·哈珀过来送了送他。   塔在附近的监控设施被他们拆掉了,昏黄的码头只有巨大的风浪声,苍星·哈珀咬着一支烟,白发和风衣的衣摆都被吹得飘飞起来。   水手们主动帮忙把荆榕的行李搬上客船,包括斯蒂芬和洛克在内的船员们都隐约意识到了,这位年轻的塔学院新毕业生恐怕就是他们老板认定的向导了。   这件事虽然离奇,但好像也不是那么不好接受。苍星·哈珀是个传奇的人,他也必有一个传奇的人来配。   “我走了。”荆榕乌黑的眼底倒映着他的影子,他想了想,好像还想说话,但是选择了没有说。   “过来,小朋友。”   苍星·哈珀掐灭了烟,对他张开双臂:“学长抱抱。”   他浅灰色的眼底带着清朗柔和的笑意。   旁边的一帮海盗都瞪大了眼睛,表情十分精彩,好像看到了天方夜谭。   他们的海盗头子,这是在……要抱抱,还是在哄人?   而且“学长”又是什么东西?他们之间的情趣称呼吗?   不管是哪一种,这件事都迷幻到让海盗们双眼发直,完全可以上报纸头版了。   荆榕没有拒绝,他走过去,顺从接受了苍星·哈珀的拥抱。   刚结合的向导和哨兵首先感到的会是幸福感和充盈感,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已经完成了结合,却仍然无法分开。当别离来临的那一刻,更加汹涌的渴求与想念已经纷至沓来,刻入骨髓与欲望深处。   而且正因为两人都是足够强大,足以照顾自己的人,立场上来说,他们都不需要彼此的拥护,不需要产生额外的联系。   不过荆榕不在乎,他只要眼前。   荆榕双手插在衣兜里,认真地看着苍星·哈珀说:“每天给我打电话。”   “我会的。”苍星·哈珀没有一刻犹豫,“海上没有信号时,我会给你发电报。”   荆榕点点头,他要的答案仅限于此。   赤红色的朱雀一直停在苍星·哈珀肩头,它的表现和主人迥然不同,荆榕转身上船后,它还在往苍星的衣领里钻,撒泼打滚,尽情胡闹着不要离开。   虽然荆榕表面上说这只朱雀并不肯听他的话,但苍星·哈珀认为,这并不符合精神体相关的知识,而且从目前看来,这只小朱雀完全就是荆榕自己的内心。   比他小十岁的恋人虽然沉静寡言,但却是疯狂而执着的人,这一点苍星·哈珀已经领教过了。   “怎么办呢?”   苍星·哈珀用指尖顺着小朱雀的头,对着船的方向笑道:“要不然就不要走了,我养着你,小朋友。”   荆榕已经离开很远了,但精神图景的共鸣仍然在风里捎去了这句话。   风给的情话,却并不是虚言。   有一瞬间,苍星·哈珀甚至觉得,要不就答应吧。   现在结婚也可以。塔是什么,谁在乎呢?他一样沉溺对方的身体和灵魂。   被全世界通缉,东躲西藏的流浪,也不是不好。   推迟这一年半年的,他家小朋友又是这么记仇,到时候又不高兴了怎么办?   片刻后,客船起航,似乎是听见了这句话,小朱雀终于完全被哄好,不再躁动不安。   风中只飘来淡淡的小苍兰气息。   *   中央塔的形势比较复杂,消息已经走漏了,与第七舰群的关系已经开始变得紧张。   这种情况下,身居高位的掌权者会如何选择,也成了下边人的一个风向标。   荆榕的父亲荆熵十分看中参考他的意见,等到他回来后,父子俩进行了一个简短的交谈。   荆榕没什么顾虑表达意见的一个原因是,这个世界中他的父亲是个没什么感情和目的的工作机器,军人出身,本身的想法和倾向也不太多,只想稳定工作,这也是他一直在军部的原因。   “我偏向于第七舰队群,中央塔想拿回已经在外部世界流走的权利,这没有意义也并不现实。”   荆榕说,“中央塔对所有登记向导的信息垄断也断了大量未结合哨兵的生路。”   后面的话他没说,因为荆熵已经抬起眼睛。   “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哨兵的事了?”   荆榕说:“上个月开始的。你介意我把两件事混在一起说吗?”   荆熵说:“什么事,说说看。”   荆榕镇定地看着他:“我已经和我的哨兵完成了结合,他是一名海盗头子,等级是SSS+。”   对于这件事,他的父亲保持了情绪的稳定。   “苍星·哈珀是吗?我最近也听说了你们的传闻,不过你们已经完成了结合?”   荆熵问道。   荆榕说:“是的,而且我打算一年之内和他合理合法地结婚。”   荆熵从来不问他做事的理由,一向只寻求解决方案:“合理合法?这可能不太容易,或许需要动摇中央塔的婚姻政策,或者给他洗去通缉身份。”   荆榕说:“所以我的建议是我们和第七舰群联合,清洗一下内阁和军部的人,你可以独揽大权,我可以和我的对象结婚。”   荆熵说:“我考虑一下。”   他的思考并没有持续太久,他的疑虑是:“那么等你结婚了,你还打算进入内阁吗?”   荆榕说:“会。”   有许多事情还是身处权利中心更加方便。   “那么我们就这样商定了,我会下去安排。”荆熵看着手表时间站起身,表情严肃,“我会去调动军队,你想干什么可以不用跟我报备,但是不要太过火。”   荆榕说:“没问题。”   这一场父子的谈话在短短五分钟内就结束了。   626忍不住感慨道:“真是一场有效率的家庭会议啊。”   对于这一点,荆榕并不意外。   他从小的性格是被环境养成的,从来没有人要求过他,他就是被视为能参与世界未来的一份子而长大,因而可以任性妄为,无法无天。世间没有他得不到的事物。   苍星·哈珀第一通电话打过来时,荆榕正在往返第七舰群的阵列舰中,组织转移后方医疗人员。   荆家所代表的势力一致代表第七舰群反对和讨伐中央塔的决策,政治形式瞬间变得清晰。   这一次的冲突尚且不足以引发战争,也没有人愿意打仗,不过小的冲突仍然是避免不了的。   一场普通的权利争斗,免不了血与火。   荆榕在挤满医护人员的快艇中接到这通电话,电话那头是明净的风声。   苍星·哈珀说:“今天在做什么,小朋友?   荆榕将电话夹在脖颈间,另一手在给伤员扎针,他的声音淹没在发动机的声音中:“今天在出海玩,你呢?”   “我今天也在出海玩,没准儿能碰到你。”   苍星·哈珀的声音稳定如旧。   荆榕说:“玩得开心吗?”   “挺开心的,就是对面的人好像不太开心。”苍星·哈珀想了想,“你呢?”   荆榕给手做了消毒,酒精喷剂的声音夹在了海风里:“不是很开心,因为很想你。”   他面无表情,语气平静地说出这一段话,情绪却格外真挚。   苍星·哈珀又笑了好一会儿,随后声音低沉下来,轻缓好听:“我也很想你,小朋友。”   他安静下来,安静聆听话筒另一边传来的讯息。海风,血的腥味,消毒水的味道,清晰可见的呼吸声。   他没有告诉荆榕的是,他一直忍不住在感受他。   结合后的哨兵对自己的向导的去向和气息更加敏感,那种觉知几乎已经超越了任何五感,他清晰地看到荆榕如何回到家,身姿笔挺,神态坚定;又是如何戴上肩章奔赴前线,尽管他无从了解他说了什么话,见了什么人,但他一直看着他,分享着他经历过的风和雨。   他离他很遥远,但他们共享着同一份躁动的渴求与思念。   第七舰群的组织力量和中央塔的冲突在第二周爆发到白热化,全球的塔和舰群都得知了这一情况,各方势力也都在等待其他人做出抉择。   而这个时候,其余地区舰群和塔的势力忽而拥有了一个从天而降的台阶——   星期一,全球各大报纸刊载了一条消息,所有的海上设施也在公共频道中收到了同一条电台发信。   “即日起,凤凰号海盗船将控制T-377到T530之间所有的海域航路,为期一个月,用途是捕鱼。”   “如果有人想要和我们分享这片海域,我们非常欢迎,您会成为凤凰号的头号贵客,享受我们的顶级待遇。”   文末还留了一个非常黑色幽默的网址,写着“详情请咨询”,网址打开后是中央塔针对凤凰号劫掠船发布的全球通缉令。里边的内容全是穷凶极恶杀人犯们的前科。   凤凰号最近正在热议话题中,当人们数理清了这些事件的源头,有胆量劫走中央塔军方物资的来源,无疑已经不能被称为普通的海盗,苍星·哈珀和背后的团队已经成了一股新的海上势力,令人闻风丧胆。没有规矩可以限制他们。   而他们在这个月内圈定和封锁的海域范围,正好是外界想要进入第七舰群和中央塔冲突区的必经之路。   这件事背后说和政治没有关系,是不会有人信的。   聪明的舰区和塔果断都选择了不掺和,他们公开表示,因为海盗的存在,他们都将以保护自己的商船和航道为先。   而和中央塔权力政要有明确利益联系的舰群,也都在经历各方的游说,进行衡量。   更大的冲突终究还是没有打起来,大多数高层贵族慑服于军部的力量,只有一部分落败的贵族高层还不肯退却。   其中包括大卫·多罗薄的遗孀洛美丽娜。   “最新消息,她已经搭乘私人舰船逃生,她不肯交出大卫·多罗薄手里藏着的一批SSS+向导素样本数据。”   “这批数据落在任何人手中都会变成巨大的利益和威胁,我们必须要追回。”   荆榕站在海上,调整着耳机的频道,听见荆熵传递来的最新消息。对方的态度不言自明。   他没有任何迟疑:“地点坐标方向?”   荆熵说:“坐标已经发给你的救援船,两小时前有人在东边的航道中检测到了她的船只。”   荆榕说:“好的,我会去追回那批数据。”   “保护好自己。”荆熵说,“那位夫人也并不简单。”   荆榕说:“收到。”   出发前他看了看小船上的通讯电话。   他要去的方向信号波段到不了那么远,今天他接不到苍星·哈珀的电话了。   “洛美丽娜,十二年前的向导学院毕业生,等级是SSS+。她的战斗力绝对不低,不过她退役得很早,与大卫·多罗薄结合之后就开始安心当多罗薄夫人了,每天做做慈善,喝喝下午茶。”   荆榕的小船一边往前开,626一边为他播报,“她的精神体是蛇,而且也是东方系的,螣蛇。”   蛇与朱雀相克,这个等级的任务,也只有荆榕可以完成。   黑色的海洋比平常还要安宁,荆榕在脑海中按时间推演出坐标,同时以水下无人潜艇配合,逐步封锁了洛美丽娜的逃跑圈。   四个小时候,天色将明,洛美丽娜的逃亡船终于5在海面上出现。   荆榕举起海上喇叭,说道:“夫人,请不要再试图逃亡了,回去坐几年牢,该有的东西都是您的。”   对面没有任何停船的反应,荆榕于是拿起旁边的钩锁枪,单手架在肩头,一枪命中对面的发动机,钩锁带着特殊材料直接卷入发动机,洛美丽娜的船只经过了剧烈震动之后停了下来,两艘船的距离缩短至五十米。   多罗薄夫人终于面色苍白地从船舱中站了起来。   荆榕说:“夫人,很久不见。”   当目光触及到他的那一瞬间,多罗薄夫人的脸色立刻变得煞白,她低声说:“是你……我知道,是你杀了他……”   她与大卫·多罗薄是已经结合多年的精神伴侣,哪怕貌合神离已久,哨兵与向导之间的联系,仍然让她也在梦中经历了那个死亡的深夜。   那个森然如死神的人正站在他面前,不会再有他人。   荆榕的眼底平静如旧:“非常抱歉,夫人,我对您没有敌意和杀意。我是个恶人,只是向您先生讨要一桩四年前的债而已。”   “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杀他。”洛美丽娜冷冰冰地说,“兰恩·维克托的确死得很惨,但我不会束手就擒。”   荆榕笑了笑:“怎么,您也怕遭到和兰恩一样的对待吗?”   洛美丽娜镇定地看着他,但是手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你不能用那件事来审判我们,当时的所有人都不无辜,对于这件事,学院里很多人都知情,难道你认为他们一点错也没有吗?”   “女士,我只审判‘深蓝’的人,其他人怎么想并不重要。”   荆榕说,“兰恩·维克托有其命运,所有人都可以置身事外,所有人都可以误解他,但‘深蓝’的人不行。”   怎样的错误与背叛他都可以原谅和释怀。   但不包括主动背弃和彻底毁灭了一个人灵魂的手段,那是对一个人最过分的、最极端的抹杀方法。   即便是宇宙的执行官,也从不会以这种方式去抹杀事物的存在。   “我不是‘深蓝’的人。”洛美丽娜仍然警惕地注视着他,“这么说,你不会杀了我?”   “我不会杀你。”荆榕眼里带着浅浅的笑意,“我只会轻视你,女士。”   “我没有向那些搜查官透露你的信息。”   洛美丽娜仍然强自镇定着,“你应该放了我。”   荆榕笑了:“您现在就可以公开向中央塔频道宣布谁是杀人凶手。我不介意被通缉和背上杀人犯的名称,这样我就能加入海盗船了。”   加入海盗船。   这句话出现在这里,实在是又怪异又恐怖,他淡淡的几句话,几乎让洛美丽娜强撑出来的矜持和强大分崩离析。   这并不是一个讲究秩序的新毕业生,面前的这个人显然深谙世界运转的规则,也不会领任何人的人情。   她意识到自己的美好日子终于要到头了,连带着她的野心和安乐,一切都要消失了。   她放弃了抵抗,将双手伸出来:“把我拷走吧。我想这是报应。”   她踏上甲板,抬头笑说:“你知道吗?我真不敢相信,兰恩·维克托死了快四年了,他没有家人,老师也死了,但这件事仍然会找到我们头上。”   “一个很好的人被害死了,有人为他报仇。”荆榕简单利落地将她锁在了船头,没什么表情,“这才应该是世界运转的规律。”   “向导素样本呢?”荆榕去另一边船舱搜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他要的东西。   洛美丽娜忽而睁开了眼睛,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意。   “你动了手脚?”   荆榕踏上船头,走回来蹲下,乌黑的眼睛读着她的眼神和神情变化:“你卖给了别人?不对,那是你藏起来了?对了。”   洛美丽娜一字未说,她惊恐地看着眼前的黑发年轻人蹲下来,检测她的神情变化。   “对了,你藏起来了,在别的地方吗?不在,你的神情很意外,情绪却有一些得意,你料定我猜不到你藏匿的地方。”   荆榕没什么耐心,SSS+的共情能力在这一瞬间如同黑洞一般,吞噬着敌我的一切细小思绪。   这才是进攻性的向导类型,瞬息之间见于毫末。   没有经过任何附加的思考,他得出了答案。   荆榕挑起眉毛:“你把所有的样本注入了自己的身体。看来我猜对了。”   洛美丽娜咬着牙,挑衅的看着他:“是的,如果我死了,这个世界上有许多哨兵将失去适配的向导素医疗手段。你尽管杀了我好了。”   这本该是她与军方高层最后的谈判条件,只不过在这一刹那,完全被眼前的向导看穿。   她拿不准这个死神一样的人会做出什么举动,同为向导,她无比清晰地明白,这种人为了他自己的目标和世界,会随时抛弃底线。   海风吹起海浪,船只晃晃悠悠。   荆榕往她嘴里塞了块破布,随后开船驶向返程。   他不是不想杀了她。   如果可以,他想要回到过去,杀了一切冷眼旁观、出谋划策的知情人。   只是那样并没有意义。伤痕已经造就,人已经找回,唯有愈合伤痕是最重要的事情。   洛美丽娜一直在喃喃低语,她嘴里塞着破布,只能听见十分含混的呢喃。   “其实人太优秀美好是一种罪过,不是吗?他好像一面镜子,照得其他人都黯然失色,污秽不堪。”   “是他让我们早早知道了,我们只能做一个凡人,而成为不了兰恩·维克托……”   “他是凡人。”   荆榕听到这里,出声提醒,“他会哭会笑,会痛苦自责,是你们自己选了自己的道路。”   洛美丽娜神思恍惚,没有听他的话,她仍然在喃喃低语重复:“变成这样子,是兰恩·维克托的幽灵在报复,是上帝降下的惩罚……因为他是天之骄子,上帝的宠儿……我们都嫉妒他。”   626说:“真是油盐不进啊。”   荆榕说:“随她去吧。”   有些人如果不这样蒙骗自己,已经无法活着了,因为他们在少年时刻,就早早地斩断了自己的善良与梦想。   海面上忽而亮起了灯。   荆榕从船舱走出,望见他的小船正被几条不知名的中型捕鱼船包围。   这几条船并不在雷达的侦测记录上,是无名之船。   “是海盗。”   荆榕冷静地注视着他们逼近的策略,“哈德斯的残党船队,跑到这里来了。”   626说:“他们竟然能穿过你老婆的封锁线?”   “不像。”   荆榕目测了一下对面的人数规模,“应该是当时就流窜到这附近,最近趁着冲突,想捞一笔大的。”   荆榕回过头,他第一时间要先敲晕洛美丽娜,不想洛美丽娜眼底已经闪过了一道精光——她意识到了逃生的机会,这一瞬间,她释放出了她的精神力屏障,直接向荆榕压来,与此同时,哈德斯海盗残党也直接对他们发射了鱼。雷。   搜查船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在鱼。雷追踪锁定之前,荆榕直接拽着洛美丽娜跃入海下。   剧烈的爆炸掀飞了搜查船,包围圈内没有任何可以上岸的点,螣蛇精神体在水底释放了凶残的本性,它反复拍击水面,断绝荆榕上浮的机会,张开巨大无比的獠牙,贪婪的视线注视着完全浸没在寂静深海中的火红朱雀。   海盗们也直接用重火力对水面进行着扫射,他们要确保没有一个活人可以浮上来。   荆榕在水下睁着眼睛,缓缓吐出肺里的空气,沉着冷静寻找机会。   洛美丽娜的精神体在岸上和空中绝不是朱雀的对手,但朱雀天生属火,在水下,屏障能力会被削弱,动作会被拖延,洛美丽娜乘在螣蛇的后背上,时不时浮上海面进行换气。   等到这个新毕业生死了,她就能远走高飞。   只要不给这个人上浮的机会。   626开始红温报警:“救命!我要被淹死了!那女人真是蛇蝎心肠啊!”   氧气一分一秒流逝,耳膜充血,心脏跳动的声音无比清晰。   荆榕没有动。他听见了机会到来的声音,那是海面上海盗的换弹空隙。   两秒钟,他可以把他们全杀了。   但他没有动,他闭上眼,聆听者海水中带来的讯息。   那讯息来自三年前,他的精神图景出现了当年的情况。   海岸边,年轻的大卫·多罗薄和他的妻子,周围还有几个人走到海岸边,抬着一个灰色的裹尸袋。   “确定死透了是吧?”大卫·多罗薄和其他两个“深蓝”小队成员问道。   “快一点。”洛美丽娜焦急的看着时间,“眼睛瞎了,手臂砍断,心脏被捅穿的人,还能怎么活?不要被别人看见。”   “他还没有和其他向导结合过,对吧?”另外一个成员问道,“你们见过向导把哨兵从死亡中带回的例子吗?”   “你们都在怕什么?”另一人有点不耐烦了,“他死了!死透了!而且他没有向导,他父母和老师都死了,他不会突然活过来咬你。”   他们一人出了一只手,当船开到远海之后,齐心协力扔下了裹尸袋。   兰恩·维克托已死的灵魂,一样被葬在水底。   他的感官还在,触感还在,海水的窒息、冰冷和黑暗,一起包裹他的灵魂。   那是无边的冰冷与死寂,还有无边燃烧的痛苦。   那样的痛苦几乎回头贯穿他的每一寸,经历过的每一瞬间,因为太过痛苦,他的灵魂散不去,找不到出路,他在死亡的浅海回望陆地,陆地只是一片空旷的沙滩,已经死去的是他的心,但最后的生机在于他的执念。   没有地方容纳他的灵魂,连死亡的浅海也无法容纳,属于兰恩·维克托的人生注定要痛苦燃烧,即便是死亡也不会将他放过。   有东西在漆黑的海底,在死亡中生长出来,它是死亡的名字,幽冥的主宰。   它从此成为兰恩·维克托的精神体,苍星·哈珀的命运。   “怎么了?在水里发呆,小朋友,想把自己憋死吗?”   水下,一道仿佛穿过灵魂的心声影影绰绰传来。那声音沙哑而温柔。   荆榕被一道有力的幽光有力而稳定地托起,与此同时,滔天的风暴拔地而起,以无法阻挡的威势一寸一寸加高。   螣蛇只在一瞬间就被拖入幽冥,一条幽蓝凛冽的灵蛇洞穿了它的身体。   荆榕接触到空气,睁开眼睛,轻轻呼出一口气。   没有人尝试过在苍星·哈珀掀起风暴时进入水下看一看,此时此刻,滔天风暴之下,是一片宁静、死寂而深远的蓝。   有双翼的蛇与龟,风与浪,从来没有人拥有过如此特殊的双体同生的精神体。西方传说中称之为幽冥的摆渡人,或者链接海底的巨蛇,而东方的传说中称其为玄武,那便是苍星·哈珀的精神体,他能带一切人涉过死亡的黑暗。 第54章 劫掠船海盗(完)   海啸击退了哈德斯船队残党的攻势,荆榕也回过神来,恢复行动,从水下跃出,控制了一艘规模比较小的船,同时将洛美丽娜重新拷住。   他的船和苍星的船慢慢靠近,两人隔着船互相看到了彼此。   荆榕浑身湿透,漆黑的作战制服往下滴着海水,连眼睫上都是。   苍星·哈珀沙哑轻缓的声音从风中捎来:“对面的这位小酷哥,要不要来我们海盗的船上暖和暖和?”   荆榕说:“非常乐意。不过我有任务在身,恐怕没办法逗留很久。”   苍星·哈珀浅灰色的眸子凝视着他:“没有关系,哪怕只有十几分钟,海盗的款待也会让您终身难忘。”   荆榕低头笑了,拉起钩锁架桥,让两艘船靠在了一起。对面的海盗成员们立刻非常有眼色地往荆榕的船上搬运物资——同时抢走船上本来有的战利品。   斯蒂芬非常心动的问荆榕道:“二老板,他们船舱轮转机枪你还要吗?你回去不得要个武器防身?”   荆榕说:“你拿走吧。”   斯蒂芬立刻对他竖起大拇指:“真男人,不用机枪!”   荆榕一个纵跃来到凤凰号的甲板上,苍星·哈珀对他伸出手,捉住他冰凉的手腕。   “走,小朋友,带你去休息室换件衣服。”   这是荆榕第一次踏上“凤凰号”。   浑身漆黑的战船,洁白繁复的船帆和错综复杂的桅杆设计,船上的每一个细节都透露着设计者的巧思和深远的计划。   苍星·哈珀的休息室就是他的船长室,没有密码谁都无法进入。   “你太高,船上的兄弟没有你的尺码,你用我的将就穿一下。”   苍星·哈珀随手扔给荆榕一套干净的衬衣和裤子,打开了船舱内的加温系统。   暖风徐徐吹入船舱,船长室内逐渐升温。   荆榕将干净的衣物放在一边的沙发上,手指搭在衣领处,刚要解一颗扣子,动作却停了下来。   他看向苍星·哈珀。后者找了一把椅子坐着,正不动声色看着他:“怎么了,小朋友,突然不会自己穿衣服了吗?”   荆榕低声坦然说道:“对。”   他坦坦荡荡看着苍星·哈珀,连发尾都还凝着水珠,水珠滚落后,滴滴答答顺着脖颈一路往下流淌,那双乌黑的眼睛望过来,即便知道其中并没有特殊的表情,却总让人觉得磨人和缠人。   苍星·哈珀哂笑一声,走过来为他解扣子。   荆榕坐在沙发上,苍星·哈珀微微附身,凑近了替他拉开外套和衬衣的领扣,越往下越低,荆榕伸长双腿,苍星·哈珀顺势坐了上去。   他一只手勾着荆榕的衣领,一手不紧不慢地解他的衣服,浅灰色的眼逼近了,里边淡淡清光,一片冷静,这片灰色的冷光就好像长风吹拂的冰原一样,看不出任何波澜。   只有二人升温的呼吸无声昭示着什么。朱雀柔软的羽毛轻轻扫过苍星·哈珀的小腹。   “毕业生,你的任务有时间限制吗?”苍星·哈珀不动声色地问道。   荆榕说:“有,一小时四十分钟后我会回中央塔。”   “我觉得时间有点紧。”苍星·哈珀按住他某个不安分的位置,眼里一片冷静清光,“新毕业生,我觉得你要克制一下自己,你觉得呢?”   “优良的作战人员需要在任何时刻保持冷静。”   荆榕微微仰头看着坐在自己身上的人,说道,“听说这是兰恩·维克托的人生信条,我也十分同意。先生,不然您尝试一下从我身上下去?”   被海水浸湿的裤子正沾在肌肤上,体温的接触因此也变得格外清晰。   小苍兰的气息淡淡飘散。   苍星·哈珀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正要下去,却被荆榕揽着肩膀扯了回来。   两个人交换了一个阔别多日的吻。   年长的人总是更加善于冷静撩拨自己的恋人,即便这本来不在计划之内。   苍星·哈珀冷静地看着这把火如何烧起来,以至于连自己一并没入火中,被焚烧殆尽。   太荒唐了,太离谱了。   他可是苍星·哈珀。   苍星·哈珀有一天也会在自己的船上,与小十岁的恋人不顾一切地投身狂热之中。   苍星·哈珀低声说:“小朋友,今天你得快一点了。”   荆榕指尖掠过他银白的发,在他耳边轻轻说:“这要取决于您了。”   小朱雀和玄武打了一架。   灵蛇在上,它时而缠住朱雀蓬勃的羽翼,时而用自己的身体缠住朱雀,牵绊它的脚步,双方的战意并不浓烈,与其说是打架不如说是缠绵。玄龟在深海之下伸展、铺平,几乎以没有情绪波动的平和态度迎接了朱雀的到来。   苍星·哈珀的衣袖和衣摆都被沾湿了。   海风徐徐吹起波浪,劫掠船的发动机声音转到最小,顺水逐流,船帆摇动转向,顺着风的方向,护送他们归程。   “你们说,老板和二老板到底哪个是……”   甲板上,无聊站岗和警戒的洛克正小声和斯蒂芬一伙讨论,他们比了一个上和下的手势。   “你敢在凤凰号上讨论这个问题?”一个伙计低声说,“我都替你们感到脖子凉。”   众人齐齐噤声,想了想后果之后,的确感到脖子一凉。   不过现在大众普遍认为,荆榕作为每天被送玫瑰的被追求方,还小苍星十岁,说不定是下面那个。   “确定吗?确定了我们去开盘。”洛克开始摇骰子,“我想那个新毕业生比较随和,如果问了,他肯定会告诉我们答案的。”   这个话题实在是有点黄。暴了,众人刚要下注,但斯蒂芬再想了想,说:“你们真能确定?我听说二老板都要升中央塔的内阁了,他会屈居人下?”   “有道理。”另一个伙计开始推测,“我们老板胜在年长,脾气好,对二老板十分宠爱……不是,这注到底要怎么下啊,我们要怎么确认啊?”   “不管了,先开盘。二分之一的概率,买定离手,我押这块金币。该说不说,哈德斯的残党还是挺有钱的,这次应该把他们的钱都一网打尽了吧?”   众人热火朝天地在甲板上开设了赌局,两边下注的人不相上下,就在筹码金币越堆越高的时候,苍星·哈珀和换完衣服的荆榕从船长室中走了出来。   两人衣衫整齐,神情舒适。   “在玩什么?”苍星·哈珀一眼注意到他们的下注轮盘,语气平和的问道,他拿起一张下注卡片,上面画着是非常抽象的红蓝两个箭头。   有人圈了红方,有人圈着蓝方。   要死了!   众人看见苍星的视线开始变化,显然是进入了思索,立刻开始感到脖子凉。   他们不会被斩首吧?   世界上不会有人比苍星·哈珀更擅长解读和联想抽象的意义,斯蒂芬为了所有人的脖子考虑,急中生智编了个明目:“我们在赌明天的工作餐里是葡萄柚冰酒还是马丁尼。”   这个答案显然并不能令苍星·哈珀取信。   那双浅灰色的眼睛打量了一圈地上的纸牌,也不知道想没想到,他沙哑的声音说:“明天喝荔枝甜酒和奶油蘑菇汤,你们应该去厨房门前赌。”   他瞥了一眼地上的金币,上边“H”的私印标志属于哈德斯的船队,这群没大没小的海盗把荆榕俘虏的船上所有的物资都搬了过来,恐怕连螺丝钉都没放过。   “答案已经揭晓,赌局没有意义了。”   在众人绝望的眼神中,苍星·哈珀没收了这些用来下注的金币和宝石,他递给荆榕一袋沉甸甸的金币和宝石:“拿着。”   荆榕挑起眉看他。   苍星·哈珀淡淡地说:“零花钱。”   “我还以为你要说嫖资。”荆榕动了动嘴唇,只属于已结合的向导和哨兵之间的话语无声传递。   “也不错。”苍星·哈珀舔了舔嘴唇,他的嘴唇内侧还有一些在船长室里弄出来的隐伤,淡淡的血腥气和浓郁的小苍兰香令他的心情很好。   荆榕跳上连接桥,回头看了他一眼:“我走了。”   苍星·哈珀双手插兜,并不说话,他点了点头。   这一刹那,微风轻轻掠过,吹起离去的人的乌黑的头发。   一小时四十分钟之内,海风已经将他们送入了中央塔的核心航道范围内,最近因为冲突戒严的缘故,再往前就是巡逻舰了。   海盗们于是只送到这里,漆黑的凤凰号慢慢减速,随后渐渐消失在升起的浓雾中,如同幽灵一样无影无踪。   这阵风却一直跟在荆榕身侧。小朱雀感应到风中熟悉的气息,张开翅膀在长风中自在遨游,如同一枚火红的信标。   *   整个冲突事件持续了两个月,第七舰群在荆熵的势力保护之下,开始往和平区撤离,同时,第七舰群从洛美丽娜身上提取到了关键的向导素信息,有关面向未结合哨兵和精神力破损哨兵的治疗也得以继续进行。   这两件事完全提升了荆熵、荆榕父子的民望,随着洛美丽娜的束手就擒,其他地区的贵族也放弃了观望,纷纷倒戈,荆熵的支持率一路上涨,中央塔的高层结构顶不住压力,被迫认输投降。   在这个情况下,荆熵成为内阁第一大臣似乎是顺其自然的事,但是荆榕这位视军队为家庭的老爹对此表示了婉拒。   原因十分单纯,将军可以调控军队,但是要他坐办公室搞政治,荆榕的父亲十分拒绝。   于是可选条件就变成了送荆榕进入内阁,同时内阁其他几个人下台。   荆榕的军衔只用了两个月时间,就越级从少校提升到了上校,而且肉眼可见的是,等他进入内阁三四年之后,这个职位又会发生变化。   一切风平浪静,除了荆榕执意亲自重启调查兰恩·维克托自杀一案。   在大众眼里,这位炙手可热的新内阁大臣一定知晓了什么内幕,否则不会有人想到旧事重提。   涉案的关键人员大卫·多罗薄此前已死,而与此事相关的多罗薄夫人、当初“深蓝”直属的情报部,纷纷落网,这次的追查甚至一路查到了兰恩·维克托的恩师的遇刺之案。   随着案情的真相逐渐披露,大众逐渐震惊地了解于内阁上层的阴谋,也震惊于兰恩·维克托与蒙托斯坦的被害和陨落。   做成一件利于所有人的事情是如此困难,而陨落又是如此简单轻易。   而最令大众震惊的,还是案件调查落定之后的采访。   第四娱乐舰群的记者对荆榕进行了采访,彼时离斗争的开始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   时值盛夏。   记者问道:“先生,大家都赞扬您揭发尘封真相,与恶人斗争的勇气,您的民意支持率已经到达了高的惊人的94%。请问您是出于什么契机,决定重启调查呢?”   荆榕说:“没有契机,我是个恶人,我只是在做一场必要的政治清洗。”   他对着镜头微笑,神情沉静,但眼底却是一如既往的肆意和随性:“我是兰恩·维克托素未谋面的狂热粉丝,您要知道,狂热粉丝做出什么来都是有可能的。”   这样的回答实在是太不官方、太离谱了,采访内容也因以一夜之间登上各大报纸的头版。   黑发黑眸青年的淡笑也被成千上万的人看见。   属于兰恩·维克托的故事得到了改正和修复,这段故事的档案不再尘封。   人们的兴趣开始转移到这个疯狂的新任内阁大臣身上,不再有人疯狂地挖掘过去的往事,“深蓝”的名字不再反复作为阴谋论的代表,而和队长的名字一起绑定提起。   这就是荆榕要的效果。   他要这段故事永远沉寂,他要那个人永远安宁自由。   甚至不为外界的看法,不为了正义,这就是他的私欲和疯狂。   而他的这份执念和心意,始终被海上的另一个人了解和动容。   荆榕与苍星·哈珀的婚期定在六月中旬,盛夏的时刻,地点定在黑珍珠号上。   因为两个人的身份都十分特殊,所以婚礼秘密举行,只邀请了比较亲近的人。   海盗们也因此束手束脚地和中央塔军区上将——荆熵先生,齐聚一堂。   “太离谱了,我这辈子没和这么高的官坐在一起过。”斯蒂芬扯了扯板正的领结,在宴会的间隙,偷偷吐槽道,“我看他好像对老板的兴趣很大,他问我们都会阵列舰的作战模式吗?那我当然不会了,我就说我啥也不知道,后来那位将军被二老板拉走了。”   准确地说,荆熵是被荆榕亲自请下船的。   荆榕说:“海盗机密,不得打探。”   荆熵点点头,还是对自己的儿子和儿婿的秘密保持了尊重——被送下船之前,他还是没有放弃作为军事家的强烈兴趣,他问荆榕道:“船顶上的是新型的落帆设计么?你对象自己设计的?”   “别问了。”荆榕火速把他推上剩余的迎宾小艇,态度不容置疑,“你可以通过外交方式找他合作讨论。”   荆熵居然接受了这个设定,他沉吟良久之后,点点头:“也好,我回去安排一下,我们的海军船队还有很多地方可以请教。”   “不过,我觉得你们也应该商量一下以后的道路。”荆熵严肃点评,“有时候劫的东西有点过火。”   中央塔上个月刚被截了一艘物资船。   当然,这并不是蓄意的打击,那天出现在海盗航道中的所有船都被交了保护费。   荆熵的游艇开走了。   626禁不住感叹道:“真是新时代的先进父子关系啊。”   荆榕很赞同:“是的,非常方便。”   他回到凤凰号的甲板上。   荆榕在这个世界中没有更多的亲缘关系,连朋友也几乎没有,一如之前的每个世界一样,他更喜欢独自一人。   而苍星·哈珀和他完全相反。   不论在学院时,还是干海盗时,他身边永远簇拥着和他一起谈笑风生的人。   626说:“有没有发现,你老婆开心了很多?”   荆榕说:“发现了。”   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见到的苍星·哈珀,犹如一只幽魂,一个死灵。   而现在,即便深蓝的眼睛被苍灰色替代,他笑起来时的光华一如往昔。   “都瞧一瞧看一看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海盗团里开始有人拿着大喇叭说话。   斯蒂芬坐在几个酒桶的高处,指了指最顶上的桅杆:“第七医疗舰群送来的礼金,纯金镶钻的朱雀信标,我问过二老板了,他说谁先拿到就是谁的。”   “值多少钱?”底下有人喊道。   “两亿!还会涨!”斯蒂芬大声呼喝起来,“再过十年,它还会拥有纪念意义!倒数三十秒,先到先得,谁拿到就是谁的,不论海盗还是士兵,谁有本事上去,谁就能拿到!”   台下群情沸腾,所有人,包括荆熵带来的观礼士兵,都开始跃跃欲试。   倒计时开始,时间倒数到零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飞身而起,冲往最高的桅杆。   这一场景可谓是各显神通,各路精神体、屏障全部被放了出来,凤凰号上一瞬间打成一片,欢笑、呼喝和拳风瞬间盖过了请来的礼乐团的声音——礼乐团的人也上去抢了。   苍星·哈珀穿着一身洁白的礼服,站在旁边,眼底带着笑意   “这才他妈的是海盗的婚礼!”   斯蒂芬打开香槟,喷向高空,他已经喝得醉醺醺。   荆榕问道:“你为什么不去抢?”   斯蒂芬转头看到他,笑了一下,收敛了自己的醉态:“二老板,我没几年好活了。钱对我来说已经不是什么了,只要还能在船上呆着,我就心满意足。”   “或许不要放弃得太早。”   荆榕从旁边的桌上拿起一个名册,翻了翻后递给了斯蒂芬,“我将你的档案恢复了,帮你在向导库中进行了匹配,匹配度80%以上的有一百三十人,其中有一些人我正好认识。”   斯蒂芬震惊地看着他,一时间有些没来得及反应。   “你是说……”   “其中几位我觉得合适的,我替你问过他们的意见,他们都是非常优秀的年轻人,说不介意认识一名海盗,他们也到了相亲的年纪了,也想拥有一个灵魂伴侣。”   荆榕说,“要不要试试?”   看见斯蒂芬还震惊地呆在原地,荆榕拍了拍他的肩膀,将档案递给他,让他独自消化这一惊喜。   事实上,这件事荆榕筹备已久。   这群杀人犯、纵火犯、劫匪,都各自有自己的历史原因,他们能在苍星·哈珀身边留下来,已经证明了他们的过人之处。   好人该有出路,受过的迫害也该被洗清,死亡并不是唯一一个通往宁静的答案。   苍星·哈珀豁出命也要保住手下,就像他豁出命也要保住“深蓝”的信念和信誉。   荆榕无条件保护一切苍星·哈珀想要保护的东西。   另一边,桅杆之争已经到达了白热化,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分钟,还没有人抢到最高处的风向标,反而被打下来一大片。   苍星·哈珀站在旁边,摇头叹气,表示了他对眼下情况的不解。   他眼底透出几分胜券在握。   他摘下手套咬在嘴里,一个纵身,人已经跃上桅杆,轻盈的出现在了高处。   风无声地翻涌,风向标转向他。   苍星·哈珀像一只白色的鸟,羽翼几展,转瞬之间就已经来到了顶上,高得几乎看不见。   “新人自己跑上去了!这怎么可以!”   海盗们大胆地开始造反,“老板!下来!”   苍星·哈珀单脚勾着桅杆,将嘴里的手套取下来,重新戴上,他的笑意像是被点亮了一样:“我给过你们足够的时间了。”   “这个归我。”他摘下了朱雀的风向标,在手里掂量了一下,随后松开手。   在众人的惊呼中,纯金朱雀的机械部件开始转动,在风里振翅,一路滑翔,被风送到了荆榕面前,被荆榕伸手抓住。   荆榕抬起头。   苍星·哈珀站在高高的桅杆上,身后的天空一片蔚蓝,风吹起他银白的头发,一如他第一次见到苍星·哈珀的那一天。   那一天海上大雾弥漫,幽灵船上亡灵出没,一张照片勾动命运的弦。   荆榕第一次在与恋人有关的世界中选择了维持现状。他本可以翻案,可以将那人送上至高无上的宝座,让他重新拥有所有人的崇拜和欢呼,但是他没有这么做。   属于海盗的岁月仍会是光辉的史书,它写满了许多人的勇气、自由与新生。   此后,凤凰号仍然会在公海海域横行霸道,他们会毫不留情的劫走贪污的政客与贿赂的富商的游艇,在富太太和阔公子的尖叫声中将钻石洒向甲板。   也会非常不小心地,劫走中央塔出访船中的一位年轻的、黑发黑眸的内阁大臣,并承诺于几天后送还。   不过所有人此后余生都将知道的事是,从此以后,凤凰号多出一个传说,那就是天气好的时候,偶尔有精神力极佳的人能看见,最高的那根桅杆上停着一只火红的朱雀。   而不论荆榕走在哪里,选择哪条航路,只要他身处海上,必然一路有长风相送。   (本世界完,明天会更新发生在另一个维度的番外故事,设定中两人同期进塔学习~本条不增加收费字数梯度) 第55章 番外·深蓝之星   人们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在宇宙的每一瞬相遇,死亡与毁灭是永恒的,希望与新生也是永恒的。   执行官拥有选择和寻找每一个瞬间的能力,宇宙世界的每一根弦都息息相关,有时候远方出现新的曲律,是因为有人在这边拨动了弦。   ——《执行官概述,执行局刊发,第3477世界时版本修订》   “在苍星·哈珀与11号执行官结婚的第十年,我感应到在遥远的维度,属于兰恩·维克托的弦出现了新的波动。而且我确信,那是属于希望与新生的曲律。”   ——《系统626号工作日志》   *   “塔356,这里是深蓝,刚刚是你们呼叫了战斗增援吗?”   大雾天,兰恩·维克托坐在桅杆的最高处,湛蓝的眼眺望着远方。他的精神体翼蛇已经腾空卷浪,飞跃高空而去,一路为他捎回重要的战斗情报。   塔356的无线电静默,没有人回应。   二十分钟前,塔356向附近的海域发送了SOS信号,因为设备原因,他们刚刚接到这条信号,但是之后就再没有新的信号出现了。   “队长,雾气太浓了,海风中的粒子流会干扰我们设备。”   船头,穿着“深蓝”队服的成员扯起嗓子叫他,“兰恩,情报部的人让你别太狂妄,我们已经超额完成两个海域的污染体回收和清剿的任务了,356塔台离我们太远了。”   “不远,还有十五……不,十六海里。”   兰恩·维克托双眼微闭,在脑海中勾画翼蛇为他反馈的航道,“有风我就可以走,不过必须轻装简行,这样我们才能以最快速度赶到。”   兰恩·维克托说的话,其他人都知道没办法更改了——他总是兴致勃勃地搅入更多的计划,而且他完全不介意为了目标而单独行动。   “我去看一眼,你们保持最省油的匀速跟着我。”   兰恩·维克托睁开眼,湛蓝的眼底浮现出隐光,“356塔台并不在受污染区,它的突然求助和失联一定是出了问题,替我回情报部那些老头子,他们要是有意见,就去向老师投诉。”   “你以为老师没接过投诉吗?”   甲板上的同伴推出他们的摩托艇,大笑着说,“军部针对你的弹劾早就堆成山了,兰恩!他们说你太不给军部面子,而且经常越界抢走他们的任务内容。”   “老师总说,要是军部的人能够安分一点,他晚上就能多一些看电影的时间。”   “听老师的。”兰恩·维克托笑着说,“得再努力点,让军部那帮人下台,这样老师就能颐养天年了。”   兰恩·维克托放下望远镜,像一只鸟一样轻快地跃下桅杆,乘上快艇。   最近的海浪里污染值也非常严重,他戴上防护眼镜,对同伴们打了个手势,随后就加速没入了雾中。   这种事对于他来说习以为常。   他是蒙托斯坦将军的学生,内阁直属的所有特别行动队都有权直接参与军方的任务,不论是已发布还是未发布,他们甚至可以直接插手情报部的行动,因为这就是别动队的特权——战时的消息总是慢一步,而每一分钟都有可能导致更加严重的后果。   在可能成为救援或者战斗的任务面前,他从未考虑过政治。塔里出来的学生,秉信的是自由、公正与理想,如果放着一个二十分钟前的求援信号不理,那么“深蓝”不再是“深蓝”,兰恩·维克托也不会是兰恩·维克托。   四海里之后,雾气减淡了一些,风将精神粒子吹远了一些,无线电通讯恢复了一些。   “队长,情报部那边的回电,说有别的小队也收听到了求援信号,十分钟前已经前去了。”   “我靠,被截胡了!”无线电里另一个队员的声音。   他们都认为这不会是一个严峻的任务,因为塔356位于一个边缘地带,而且是少有的带一个陆上悬崖岛的塔,这个地方易守难攻,畸变哨兵们活动区域暂时不可能到那里。   兰恩·维克托不会认为这是什么截胡行动,他一面感应翼蛇传回的信息,一面问道:“哪支队伍?”   “和我们一年的新毕业队伍,队伍隶属军部大臣,队伍代号是‘苍星’,实际上成员只有一个,苍星的队长,你听说过吗?”   队员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按捺不住的八卦心思,不过碍于兰恩平常在队里的规矩,没敢多说,“是个SSS+的未结合向导,他一直单兵作战,有关他的资料很少,不过他们都说他是攻击型的。”   兰恩·维克托平时除了战斗就是写论文,并没有听过,他的注意力在别的地方:“一个人?”   他调整好了耳麦:“计划不变,继续前往塔356,尝试联系对方,直到对方确认安全。我们得增援他。”   不论何时,兰恩·维克托最令人艳羡和嫉妒的是他那仿佛能够通天的可怕直觉。他总是能够在众人对事态毫无了解的时候,直接判断出状况的严重程度。   这是他无人能及、与生俱来的天赋。   他的声音认真了起来,小队的成员也不在嘻嘻哈哈和插科打诨,他们训练有素地保持着速度,跟随兰恩·维克托的航线。   兰恩对与环境的掌控远超其他人,二十分钟,他到达了塔356所在的悬崖海岸,翼蛇在这里遇到了阻碍:悬崖高约三百五十米,岩层已经遭海水风化,他不能使用海浪登陆的办法,那样会连着陆上部分一起摧毁。   兰恩·维克托毫无迟疑,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他站立起来,脱掉多余的负重装备,湛蓝的眼睛冷静地打量着岩层结构。   他准备爬上去。   翼蛇振翅俯身,温顺地回到他身边,它也捎来了上方的消息,虽然只有一个大概,但是兰恩·维克托在一瞬间,看见了一个清晰的图景。   悬崖背后有一个深陡的盆地,盆地中有许多已经死去的枯骨。   有人穿着漆黑的作战服,手里拿着一把漆面银色的狙击枪。而那人身后,大地在振动,有无数渴望鲜血和刺激的脚步声。   他没有看清那个人的面容,这个画面只出现了非常微小的一瞬,随后就在风中湮灭了。   这应该就是情报部说的那个单兵小队。   兰恩·维克托在海浪中寻找一个最靠近的停泊位置,很快,他看见不远处停着一艘深色的小渔船,小渔船用攀岩钉栓了起来,比他的摩托艇更加稳妥。   他不再迟疑,直接跳上这艘小渔船。   渔船里很干净,还放着一个打开的装备包,兰恩·维克托在里面一眼看见了攀岩辅助绳和一些医疗物资。   他毫不犹豫打劫了里边的工具和物资。   这艘船上的人和他的想法一样,都是自己纯爬上去的,而以翼蛇带回的情报来看,那个人不一定还能活着下来。   兰恩·维克托将一卷医疗绷带放进自己的作战服中,他刚往上爬了一步,就有什么东西被医疗绷带勾着带了出来,有绳子相勾连,在半空中晃着。   兰恩·维克托低头看了看,察觉那是军部的ID卡,上面写着对方的信息。   姓名:荆榕   年龄:18   身份等级:向导,SSS+   职衔:少尉   隶属队伍:苍星小队。   “相逢一场也是缘分,我替你收着了。”兰恩·维克托将身份牌顺手塞入领口,他喃喃低语道,“希望你还能活着领回你的身份牌。”   他开始迅速地向上攀登。   无防护措施攀登这么高的悬崖峭壁,一旦掉下去就会粉身碎骨,这的确是一场十分困难的增援行动,即便是“深蓝”,今天携带的设备也不充足,必须出动海上直升机。   十分钟内,兰恩·维克托完成了几乎垂直和反角度的攀登,来到了地面。   就在眼前,塔356的情况惨不忍睹——   大地一片焦黑狼藉,残存的火焰和焦土混作一团,有许多平民和塔的战斗人员死在悬崖边,他们恐怕在这里打退了几番畸变哨兵的攻势,退无可退。   今天的风向并不好,塔356的海拔也过于高,方圆四十海里,竟然无人看到这一片海面上的硝烟。   爆炸声再度响起,翼蛇立刻判断出了它的方位——就在五百米内。   兰恩·维克托不再停留,他确认了周围没有存活者,立刻向爆炸中心奔去,深蓝的翼蛇化出长长的羽翼,跟随他一起前往丛林深处。   丛林被拨开,焦土和硝烟中,他看到了站在战场中心的人。   穿着黑色作战服的青年站在爆炸的圆心,背对着他,冷静无声看着面前的惨状。   接近圆心的畸变哨兵已经全部炸成了粉末,而以那人为圆心辐射的部分,所有畸变哨兵都已经死亡。   兰恩·维克托只用一眼就明白了,剧烈的爆炸并不是由畸变哨兵引发的,而是由这个爆炸中心的向导引发的,这个一身黑色的向导垂落的长枪枪口还泛着熔岩一般的火光,浑身肃杀凛冽。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攻击型向导,传言果然不虚,这个人让那些死亡的畸变哨兵都显得温良顺从了起来。   对方察觉了他的到来,转身看向他。   年轻人和他同级,一双凛冽冷淡的乌黑双眸,里面是如雪拂过的冷光,让人心头一凛。   兰恩·维克托说:“你好,我是‘深蓝’的队长,前来增援你。”   他站在风里,银白的作战制服一尘不染,像是凭空冒出来的精灵。   “我是苍星的队长。”荆榕指了指自己的身后,简单利落进行着沟通,“我已经将他们的主力活力引到地面上,塔里还有三百个师生等待救援。”   “好,我立刻去。”兰恩·维克托转瞬之间就和他完成了情报交换,他看到对面的枪、管,即能知晓对方怎样用它释放核爆一样的精神屏障;看到对方颊边焦黑的擦伤,即知晓他经过了何处。   这也是兰恩·维克托远超其他哨兵的所在。   对方点了点头,转过身不再说话,他的一只手垂着,漆黑的作战服将他的身体包裹得非常严密,但兰恩·维克托察觉了一些异常。   有一种非常清冽的血腥味。   这个形容非常古怪,眼前到处是血,但这血腥味却十分好闻,似乎混杂着某种不知名的干净花香。   兰恩·维克托看着他说:“我这里有绷带。”   荆榕回过头,看着他,视线变得若有所思起来:“这好像是我的绷带。”   兰恩·维克托十分公事公办:“回去后还你。”   “不必了。”   荆榕往后看了一眼,脱掉外套走过来,向他伸出手,兰恩·维克托清晰地看见他肩上有一个弹孔,血已经将他的半边身体浸透。   这是无法独立完成包扎的伤,荆榕太高,于是半蹲下来,请他帮忙包扎。   兰恩·维克托一起蹲下来,给他包扎伤口。   凑近后,血腥味里的花香变得更加浓郁了。   荆榕安静地注视着他,乌黑的眼眸里没有任何风波,他显然是那种格外寡言和生人勿进的独狼,平常也不太将视线放在旁人身上。   除了此刻。   长得这么好看的哨兵实在罕见。   他喜欢漂亮的事物,眼前这个人的一切都很漂亮。蓝色的,像宝石一样澄澈的眼睛,被日光照耀过一般的金发,还有那眉目间的有条不紊与认真。   更吸引人的是他身上的气质,极度的干净,仿佛世间俗世不会侵扰他。   兰恩·维克托察觉了他的寡言少语,于是也没有挑起别的话题,他简单利落的完成了包扎。   荆榕站起身,他的视线落在他胸口的蓝宝石胸章上,又落在他身上:“多谢。”   “不用谢。”   兰恩·维克托将剩下的绷带收回,一样站起身,简单颔首致意后,兰恩·维克托向塔的方向奔去。   翼蛇飞回的动作比平常要慢一些,风中带回了翼蛇收集到的信息,只不过这一次,带回来更多的是味道。   “喜欢这个味道?”   兰恩·维克托一边行动,一边伸出手,翼蛇拍了拍它的翅膀,将脑袋靠回他指尖,表示亲密和温顺。   风吹乱兰恩·维克托的金发,他漂亮的、湛蓝如长空的眼里是明朗的笑意,精神体就是他的延伸和代表,他坦然笑道:“我也喜欢。”   翼蛇在风中自由翻滚、翱翔着,轻快的风吹拂过来,带走了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道。   这惊鸿一瞥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个向导像是一把雨水洗过的刀,简单又直接地插入这片大地,没有人不会忘记那个画面。   塔中还存留着少量的畸变哨兵,兰恩简单的解决了他们,将藏匿在底下的师生们成功解救。   他的队员们也已经跟了上来,无线电中呼叫了直升机。   “队长,对面的人也呼叫了直升机和救援船,你们碰上了吗?”队员在通讯波段中问道。   兰恩·维克托说:“见到了。”   对于那个向导,他没有更多的描述,他只说:“事情很快会结束。”   兰恩·维克托捡起一个畸变哨兵身上的联络器,这个畸变哨兵是个头目,联络器上面实时反映着五公里范围内所有存活的畸变哨兵位置,绿色的光点还剩几百个,而且都在向一个地方聚集,形成包围圈。   他刚看了一眼,更大的爆炸声音浪就在远方生起。   所有的绿点在一瞬间就覆灭了。   高温和爆炸的扬尘瞬间侵袭了这片土地,大地深深地震颤着,风浪被强行改变了流向,兰恩·维克托抬起头,看见高空之上,一只浑身赤金的朱雀正缓缓飞动,它的视线冷淡而寂静,所过之处,一切都归于尘土。   那是普通等级的哨兵和向导看不见的存在,所以它也如此霸道而肆无忌惮,那是纯粹的强大和专横。   “妈的,真的被截胡了!”   小队的船上,有人大声抱怨的声音传过来:“谁能想到是这个人先赶到的?早知道不来了。”   兰恩·维克托对于队员们的抱怨,没什么格外的反应,他只问道:“那个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他是军部大臣的儿子,毕业就是少尉,他目中无人,恃才傲物,而且举止霸道,有他在的任务,别人一个都别想插手,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   “是吗?”   兰恩·维克托却分神想了想别的地方,他笑了起来,“那他的性格或许和我很投缘。”   “队长,你当然不是……你的脾气要比他好多了……”队员立刻在那一边吭叽起来,不过兰恩·维克托的思绪已经飘远。   如此清晰的精神体面貌,如此清晰的向导素香气。   这次任务里,他有了一个推测。   兰恩·维克托,第一次遇到了一个百分百和自己精神力匹配的向导。   *   他并没有很仔细地想这件事,很少有人能够想象兰恩·维克托和某人在一起的样子,连他自己也没有想过。   属于“深蓝”的任务还很多,十分繁重,蒙托斯坦的身体每况愈下,他总是想再尽力地做更多的事情,属于他自己的那部分情感与冲动,在很靠后的地方。   塔356的歼灭任务十分成功,军方的直升机和舰船帮忙撤离了大部分伤员和待救援人员。   “荆榕,荆熵的儿子,七岁觉醒SSS+向导能力。他是攻击型还是安抚型没人说得清,因为他一直单独作战,而且性格非常冷,一般人好像也很难接近他。”   食堂里,大家议论着这次的八卦,“没想到和他遇上了,他代表军部作战,几乎没有疑问,他以后是要进入内阁的。”   “那难道我们以后要为他作战?”   众人面面相觑,开始思考这个可能性,意识到并非没有这个可能后,有人骂了一句:“他妈的,出身高就是好啊。”   “好了,吃这么多还堵不住你们的嘴吗?”   兰恩·维克托并不是很在意这个话题,他看了看表,先收起餐盘:“我去找一下老师。”   空中栈桥已经在建设过程中了,当众还有很多事情需要确认细节。   蒙托斯坦的办公室在中央大楼,军部的区域。   “深蓝”的位置很特殊,它直属内阁,所以即便蒙托斯坦拥有军部的身份,“深蓝”的成员仍然更加认同自己属于内阁直属别动队。   从小到大,兰恩·维克托已经来往这里无数次。   蒙托斯坦今日的精神还不错。   兰恩对他汇报了近期的大概行动,当众包括塔356的那次增援行动。   蒙托斯坦沉吟了片刻:“这件事你做的很对,如果在那里的人不是那个SSS+向导,而是别的人,我们恐怕就要失去一位优秀的战友,和一整个据点了,那些平民也将生死难料。”   “只是这一次行动,军部的奖赏恐怕会更多偏向对方,你同意吗?”   蒙托斯坦问道。   兰恩·维克托说:“事情本应如此。”   “我知道你不在乎,不过事到如此,我总还是在想你的队员……算了,这不重要,来,看一看这份栈桥图纸。”   ……   师生俩在办公室商议、讨论了大约一个半小时。   兰恩·维克托从办公室走出时,天幕已经黑尽。   过了下班时间,军部的人也少了许多。   兰恩·维克托穿过空荡荡的走廊,习惯性地关闭了走廊尽头的灯,楼道暗下来的一瞬间,他同时察觉了楼层天台外还有一个人,对方正因为灯突然被关了而抬起头。   “抱歉。”兰恩·维克托彬彬有礼地说,“我没看到您。”   楼道和天台之间隔着一层真空玻璃门,这扇玻璃门是封死的,黑暗中,他还没有看清对方的面容,但他的精神体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往门内钻。   兰恩·维克托也因此知道了对方是谁。   荆榕说:“没事。”   他的声音和之前一样淡,淡而平静。   他本来也就是出来抽根烟,有没有灯都无所谓,军部实际上并不允许任何人吸烟,但他胡作非为已久,并不在乎这些规则。   出来抽只是因为素质而已。   对话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   但兰恩·维克托没有动,他静静地立在玻璃门前,感受着那阵幽微的小苍兰香气。   短暂的沉默降临,夜色更加深沉地降临。   理性永远占据上风的兰恩·维克托只停顿了一下,就在他准备离开时,门外传来了对方的声音。   仍然是淡而宁静的声音。   “你的眼睛很漂亮。”荆榕在另一边说道,平静地描述着,“倒映在玻璃上,像蓝宝石。” 第56章 番外·深蓝之星   双层的真空玻璃对面一片漆黑,只能看见一片影影绰绰的影子。   荆榕实际上也并没有在看兰恩·维克托,他看的是第二层玻璃上反射的影子,一片漆黑中,只有那双蓝眼睛清冽如新。   兰恩·维克托这几秒钟的流连显然已经被对方收入眼底,不过荆榕这句话里听不出多余的情绪,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单纯表示一下好看和吸引。   并非调情。   但这句话却足以拨动心弦,让人血脉偾张。   兰恩·维克托将自己的小灵蛇精神体往后压了压。说不上来的感觉,他低头笑了笑,又想了想。   “你的伤好些了吗?”他问道。   “子弹取出来了,恢复得很好,多谢你的包扎。”   荆榕说道。   “我可以要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吗?”   兰恩·维克托问道。这句话并无任何承上启下,转折也非常突然,不过他神色冷静镇定,看起来并没有任何的犹疑和不安,“我想你的工作卡还在我那里。”   荆榕似乎有些诧异,但是他没有回避:“好。”   他掐灭了烟,推开玻璃门走出来,他在外套兜里摸了摸,他没带名片在身上,周围的办公室也都关闭了。   荆榕说了一声:“抱歉,你赶时间吗?我等你有空时去你的办公室找你。最近我常呆在中央塔附近。”   兰恩·维克托其实带了纸笔,他胸口的衬衣口袋常年别着一枚钢笔,钢笔卷筒里装着一个小纸卷,用来在必要时刻记下一些机要任务。   不过他说:“好的。”   他的视线在荆榕身上打量了一圈。   荆榕今天穿着正式的制服,少尉肩章还没收进去,大约也是被叫过来述职的。   以塔356的那次清剿行动来说,接下来他连升两级都是保守的。   青年穿制服的样子很周正,倒不如说,是他们这一届同龄人中最周正的一个,尽管都是刚入战场的菜鸟,他身上毫无初出茅庐的生涩与稚嫩,反而格外沉静。   “我们的作战小队在C3塔。”兰恩·维克托说。   荆榕点点头:“深蓝,我知道。”   他的口吻很平静,透着该有的尊重,军部和深蓝的关系一直不太好,像他这样的表现反而很特殊。   不如说,出身高贵的人会计较的事情本来就很少。   兰恩·维克托很欣赏这样的人。   他说:“那么我先下班了。”   荆榕对他微微颔首致意。兰恩·维克托看他不动,问道:“你呢?”   他问他的时候微微侧着头,金色的碎发微微晃动。   荆榕毫无回避欣赏两三秒的美貌,随后说:“我在等食堂夜宵开放。”   兰恩·维克托:“?”   军部大臣、未来的内阁热门人选、贵族之子,深沉地在天台抽烟的理由,竟然是等宵夜。   “是六点半吗?”   荆榕思考了一下后,问道,“我听说中央塔的宵夜很好。新来了一个面包师,烤的巧克力松饼很好吃,在工作论坛里很受好评。”   兰恩·维克托遇到了自己的知识盲区。   作为深蓝的队长,兰恩·维克托的工作狂程度人尽皆知,他的理念是食物只是能量和元素补充剂,别人死也要在装备里揣一瓶酱的时候,他已经喝了好几年的冻干补剂了。   宵夜之类的情报,他从来没有了解过。   兰恩·维克托思考了一下,给出了客观公正的答案:“我不是很清楚,这件事要取决于你听到情报的时间,因为中央塔实行两套轮班系统,前几天刚改成冬令时,各个部门的在岗时间都有所调整。”   “这样吗?明白了,那我先过去看一眼。”   荆榕很随意地说,“一起走吧。”   *   于是,因为一次莫名其妙的下班关灯事件,兰恩·维克托和荆榕一起走在了下班的路上。   荆榕的话很少,兰恩·维克托在刚认识的人面前,话也并不算多,但是两个人的神情姿态都很平静,很随意地间或聊一聊。   没有任何客套和刻意的社交。两个人都不是那种会刻意客套的性格。   不远不近的路程里,两个人只大略聊了聊在学院中的事情。   “你刚来中央塔吗?”兰恩·维克托说,“实习任务的时候似乎不常看到你。”   “因为我实习的时候在塔371。”荆榕说,“半前畸变哨兵在那里藏了二十吨精神介质,我们在那里逗留和清理了三个多月时间,毕业评定比同届生要晚。”   “我听老师说过这件事。”兰恩·维克托说,“当时好像是他带队,我没有一起去。”   “是的,蒙托斯坦将军带着勘探队去清理了精神介质,塔371的海床底下发现了一种新的轻型刚体。”   荆榕很认真回忆着工作内容,轻描淡写说道,“我去海底铺设的开采炸药。”   “这么说,你和老师认识?”   兰恩·维克托有些感兴趣,他的注意力永远更容易被正事吸引。他听过塔371的地下矿床,里边的材料正是后来蒙托斯坦蓝图的一部分——这种轻型惰性材料,正好可以作为空中建筑的主体材料。   “有幸见过几次将军。”荆榕想了想,“不过没有直接接触过,将军比较忙,我跟他的助理聊过几次。”   “托兰吗?”兰恩·维克托问道。   “是的,他跟我父亲是战友。”荆榕说道,“也是学院里的飞行员老师。”   “他也是我的飞行老师。”兰恩·维克托有些意外,“不过我没有在课上见过你。”   两人本应早已有所交集,然而如今才认识,的确是不常见。   荆榕说:“我接受的是封闭训练,他会单独给我上课。”   “明白了。”兰恩·维克托稍一沉思,大致知晓了情况。   攻击型向导的作战方式注定介于哨兵和向导之间,而且荆榕家中位高权重,封闭训练也能够保护隐私。   的确是个没怎么受过生活的苦的少爷。荆家教给他的显然不止战斗素养和为人处世,他们在最大限度内惯着这个接班人。   “这么说,我其实应该早认识你。”   荆榕若有所思,“我七岁时,我父亲最先想把我送到蒙托斯坦将军那里学习,但是听说将军已经有了关门弟子,所以我后面还是在塔学院学习。”   两个人同校甚至同届,坦言说,彼此周围的人都时常议论起对方的名字,不过他们直到上次任务才相识,不得不说,命运十分奇妙。   食堂就在离开军部的必经之路上,荆榕远远地看了一眼,门口有一个大厨正在落锁。   荆榕一看到,先对兰恩·维克托说了一句:“稍等。”随后就快步走了过去,叫住了厨师。   “您好,请先别关门。”荆榕说,“请问是下班了吗?”   厨师不认识他,他看了看他的肩章,充满歉意地说道:“对不起,先生,前天我们开始实行冬令时排班,现在已经下班了。”   “巧克力松饼还有吗?”荆榕冷静地抽出三张钞票,“我非常想吃传说中的巧克力松饼,想请您帮帮忙,明天我就要调走了。”   值班的厨师瞥了他一眼,看神情是想要拒绝,随后又瞥了一眼他身后缓步走来的兰恩·维克托。   视线接触到兰恩的那一刹那,厨师的神情发生了一些柔和的变化,对待荆榕的态度也有了微妙的转变。   厨师没接那三张钞票,只是关门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把视线太高,背着手一声不吭地走了。   于是今天的食堂门没锁,留了一个缝隙。   荆榕对着厨师的背影说道:“谢谢您,先生。”   接着,他推开门溜了进去。   军部食堂的供应是每天不间断的,巧克力松饼的保质期是一天,烤炉里一般还会有些剩下的,等待明天作为临期食品低价处理。   兰恩·维克托刚走到食堂门前,就望见荆榕在里面十分自如地选中了松饼,用牛皮纸袋包好后,送进微波炉里加热。   昏暗的食堂后台,微波炉亮起灯光,转盘无声旋转着,加热完毕后,荆榕拿出纸袋,顺便把那三张钞票压在了桌边的电话下面。   荆榕拿着两个纸袋走出来,将其中一个底端裹住防烫纸,递给兰恩·维克托:“来。”   兰恩·维克托接过来,看了看:“我也有?”   “当然,我能进去是你的功劳。”   荆榕干脆利落打开纸袋,捏着松饼咬了一口,神情虽然没有大的变化,但乌黑的眼底似乎变得舒缓了一些:“确实很不错。”   纸袋发出清脆的折叠声音,热气冒出来,巧克力的醇厚香浓让人忽而出现了一些食欲。   兰恩·维克托也打开纸袋,咬了一口松饼。   对于哨兵来说,这个松饼的味道有一些偏甜了,不过的确香气悠长,暖呼呼的,让人忍不住继续吃下去。   “怎么样?”荆榕问道,“我觉得有些偏甜,但是好吃的。”   兰恩·维克托比较同意他的看法:“是的,而且我可能会喜欢更干一点的口感。”   “刚出炉的应该会没有这么多水汽。”荆榕转着手上的纸袋,打量着说,“下次可以买刚出炉的,你说的没错,他们已经开始实行冬令时作息了。”   “你明天就要调走了?”兰恩·维克托问道。   他的耳力极好,走在后面不妨碍他听见了所有的对话。   “现编的。不过有一部分对。”荆榕说,“我这次来中央塔是述职的,如果家里没有别的事,大约就会回到学院了。”   “原来是这样。”兰恩·维克托点点头,“那会很辛苦。”   “坐直升机,还好。”荆榕说道,脚步放慢了一下,抬头对他笑了笑,“我在前边拐弯,回见。”   他们已经走到了门口的岗亭附近,弯道后面是高级贵族军官的住宅区,“深蓝”的办公所在另一个反向的区域。   这次的对话很平常,就像两个普通搭伙下班的同事,普通闲聊了一会儿,但过程十分愉快。   不如说,兰恩·维克托自己也没有想过,自己会和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一起闲聊了十五分钟,还和对方一起分享了认真走后门得到的巧克力松饼。   兰恩·维克托看着荆榕的背影远去。   *   “他很特别,非常特别的一个人。据说在塔学院时并没有谈过恋爱,当然,我们猜测,他这次来中央塔述职,家里必然会安排好几场相亲给他。”   “很难追,他对很多人都礼貌而冷淡,更多的时间他喜欢独来独往。我们也拜托别人打探过他的爱好方向,据说那位少爷只回答了一个‘要漂亮’,其他的没了。”   “真的很难追!如果要漂亮的,之前校花追求过他,他完全没有搭理人家。”   “至于爱好,入学档案中他自己填的是散步、爬山和做手工。”   ……   中央塔塔的内部闲聊版块,充满了各种各样对于荆榕的八卦。   兰恩·维克托穿着宽松柔软的睡衣,盘腿坐在房间沙发上查着。   作为一个哨兵,他对各种获取信息的渠道了如指掌。时间还不到晚上八点,他就已经洗漱完毕,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深蓝”的队员们还在一楼打扑克牌,半天后他们才意识到今天兰恩已经回房了:“队长今天休息这么早?”   “他把三十分钟的任务拆分压缩到了十五分钟内,洗澡速度比平常快了五分钟。”   队伍里的另一个人压低声音讨论他的观察情况,“省掉了晚饭时间,他可能想早睡。”   没有人发现兰恩回来时身上的巧克力香。   现在巧克力松饼的袋子被兰恩·维克托放在床头。   兰恩·维克托正在冷静地搜集信息。   总的来说,他看上的这个向导等级极高,战斗力极强,目前没有不良嗜好和品行,长得很帅。   追求者无数,而且目前为止都是单身。   论坛中还有人写着:“据我所知,中央塔有许多贵族哨兵等着和他相亲,只是不知道这一次会不会有人成功。”   小灵蛇正在床尾翻来滚去,而兰恩·维克托的眼里只有冷静。   他习惯了对一切进行审时度势的判断,而且他习惯先下手为强。   他开始露出和思考作战计划一样的眼神。   *   与此同时,荆榕坐在宿舍里,一边接电话,一边翻阅着前几天拿来的名册。   荆熵的声音在那边显得十分稳重:“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出于社交礼节,我认为你还是都去见一见比较好。这些人选都经过了考核,品行与能力都是过得去的,中央塔人才如林,你要多见几个,才能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   “知道了。”荆榕只瞥了一眼明天相亲对象的名字,随后问道,“时间和地点?”   贵族家庭中的这些相亲活动,双方的意愿一般都不强。它更像是一种利益联络的方式。   “对方约军部大楼底下的咖啡厅。”荆熵说话也像军令,“早上八点,媒人是莫兰将军,不能迟到。”   荆榕没有迟到的习惯,这是他的礼仪。这和他传言中的嚣张跋扈其实相反,而那些传言之所以会诞生,是因为他不想去的场合,一般直接鸽了。   第二天早晨七点五十五分,荆榕点了两杯咖啡,等在咖啡店中。   军部的人一般是八点半上班,这个点咖啡店刚开门,店内十分冷清,只有他一个人。   今天对方是莫兰将军的侄子,名叫海森,A++型哨兵,比荆榕低两届,目前正好在中央塔休寒假。   “对不起,我来晚了。”海森迟到了两分钟,一张脸还带着属于学生的稚气,他有些歉意地在他面前坐了下来,有点脸红。   “十七岁就出来相亲?”   荆榕将菜单递过去,让对面点甜品,语气淡而舒缓,“是不是有点早?”   “是的,我们的老师说要结婚了,才能给我颁布战斗许可。”对面倒是也很坦诚。他观察了一下荆榕,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有点坐立不安。   荆榕说:“有什么事的话直说吧。”   “咳,好。”海森有点不敢直视他,“对不起,我知道这实在是很冒犯,但我拗不过我的家人,很抱歉。”   荆榕大致已经猜出了对方的意思:“没关系,你说。”   他的相亲运气一直不是很好,他已经习惯了。   “如果非要结婚的话,你接受只身体结合吗?我有喜欢的人,但是他只是个普通人,我们没办法公开在一起。”   海森鼓起勇气说道,“我知道概率很小……”   “的确概率比较小。”荆榕比较直接,说:“我不太感兴趣,没关系,很感谢你的坦诚。”   他的眸中很安定,也并没有觉得意外和冒犯,这种强大的气场反而安抚了对方。   海森长出一口气:“那就好……实在抱歉,先生,今天这顿我来付。”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   咖啡厅的门上挂着一银色的小铃铛,只要有人推门,就会发出叮铃铃的响声。   来人的脚部很轻,带着点外边的冷意,但他一进来,整个店里好像都黯然失色起来。   兰恩·维克托抱着一个文件夹走了进来,他的视线没有往别处看,而是径直走向了一个比较靠近角落的位置,要了一杯咖啡。   荆榕的视线不由自主被勾了过去,面前的对话也因此停顿了一下。   兰恩·维克托今天没有穿正装。或许今天没有任务,也或许今天的任务需要便装出行,总而言之,他穿了一身银灰色的长风衣,里边是一件雪色的修身毛衣,将他的身姿勾勒得笔挺又漂亮。   干净清爽的打扮,却好看得惊人。   很学院风,又有些休闲的打扮,兰恩·维克托坐在单人座位上,指尖握着一支钢笔。   不出一分钟,他就已经进入了专心致志的工作状态。   清晨的咖啡厅里只有他们三个人。   兰恩·维克托很少不跟他的队员们一起出现,这很少见。   “怎么了?”海森注意到荆榕视线的转移,他疑惑地往同方向看了一眼,但因为在视野盲区,他什么都没看到。   兰恩·维克托,恰好坐在了一个荆榕能看到,而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他认真专注的样子仿佛上学时最一丝不苟的学生。   荆榕短暂收回视线:“没什么。”   海森于是继续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双方的目的都是拖延时间,以回去后给自己的父母交代。   他们怎么也要呆够半小时。   “所以,荆哥,你之前都没有遇到喜欢的?”海森问道。他们的对话内容已经完全变成了八卦频道。   荆榕说:“是的。”   他想了想说:“我喜欢喜欢我的。”   “不过我听说的是,之前公爵家的女儿十分喜欢你。”海森压低声音,“她追了你五年,是真是假?”   “是这样的。”   荆榕想了想,难得有心情举了个例子:“不过她不喜欢我的喜欢的东西。我见她第一面,她说我的表带的颜色太素净了,她想送我一个新的。”   这个话题实在有些抽象,海森年纪还比较小,理解起来有些吃力:“啊?”   荆榕微笑着说:“我希望有人喜欢我,也喜欢我喜欢的东西。”   “这样吗……”   海森还在吃力地理解着。   就在这个时候,荆榕的余光中,兰恩·维克托换了个姿势,他放下了笔,往后靠了靠,舒展着身体,保持了一个休息的姿势。   这期间,咖啡厅一直没有来别的人。   荆榕一杯咖啡见底,半个小时也终于过去了,相亲的双方都松了一口气。   荆榕送海森到门口,两人礼貌地交换了彼此的名片,随后告了别。   荆榕站在咖啡厅的玻璃门外,脚步站定,看向门内的人。   兰恩·维克托坐在离他最近的一个位置,湛蓝的眼睛专心致志,正看着面前的笔记本,心无旁骛。   等到荆榕的视线转向他,他才有所察觉似的抬起眼睛,对他露出一个微笑,口型无声。   “早。”   这双湛蓝的眼底盛上笑意的时候,好像所有的阳光都落入眸中。   兰恩·维克托说:“进来再喝杯咖啡吗,少尉?” 第57章 番外·深蓝之星   荆榕笑了笑,双手插兜回到门口,推开玻璃门,来到兰恩·维克托面前坐下。   店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店内的员工正在前台擦拭玻璃,将玻璃擦得透亮。   桌子很干净,铺着洁白的桌布,兰恩·维克托的的工作本已经被他收回了手提包内。   兰恩·维克托动了动,调整了自己的坐姿,蓝色的眼睛凝视着他,带着点浅淡的笑意:“我给你点了他们的玫瑰咖啡,我很喜欢,你可以试试。”   荆榕相亲时点的咖啡的确只动了几口,他笑了一下,说:“多谢。”随后接过店员端上来的新咖啡。   他尝了一口。做得很淡,但香气浓郁,花香很完美地融入了口味中。哨兵特供的一些清淡口味。   荆榕注视着他,问道:“你经常来这里吗?”   兰恩·维克托说:“不经常。”   他湛蓝的眼底又出现了那种浅淡的,像是藏了点东西的笑意:“今天我醒得比较早,小队里没什么事情,过来坐一坐,等司机上班。”   两个人并没有什么尴尬和微妙的气氛,就像昨天的一起下班一样,自然放松得好像认识多年的同事。   “是很早。”荆榕的话题接得很自然,“今天你们队伍出外勤吗?”   “今天不是外勤,是要去项目部帮老师看一下工程,托兰老师也在那边。”   兰恩·维克托说,“新发现的材料很快可以投产使用了,01实验基地已经竣工。”   这件事不算什么机密内容,“深蓝”的每一次行动都很受民众关注,他们的空中舰塔计划在私下的民间被命名为“巴别塔计划”。   荆榕对此事有所耳闻:“我知道这件事,恭喜你们,一阶段的努力终于有了成效。我父亲说那很不容易。”   “谢谢。是的,不过用时已经比老师想的少了。”   兰恩·维克托举起咖啡杯,荆榕也举起咖啡杯,两人很轻地碰了碰。   只要提到“深蓝”的事业,兰恩·维克托的眼底就会出现一种坦然而沉敛的自信。即便他平常就已经是日光一样熠熠璀璨的人,但唯有这种时候,他好像成为了初春会浮现的生机,是碌碌众生中少见的宝藏。   荆榕看着他的眼睛,不知为什么笑了一下:“说起来,我应该去拜访一下托兰老师。他老人家还好吗?”   荆榕的父亲荆熵主要负责海军阵列舰,与“深蓝”的联系不多,不过他与蒙托斯坦同在军部,重要的决策都是一起参与决策的。   巴别塔计划的前期勘探和运输工作由荆熵一手负责,荆榕现在想走关系进去看看,也不是难事。   托兰·维特雅恩是他们共同的飞行老师。   兰恩·维克托说:“他很好,每天驾驶战斗机监工和巡逻,吼得最大声。就是他总是抱怨外边的食堂没有学院里好。”   两个人共同忆起训练时的恐怖时刻,虽然从未同期见过,但都笑了起来。   荆榕问道:“你最近常常呆在那边吗?”   兰恩·维克托视线在他身上停了停,随后笑了:“不出外勤的大多数时间都在那里。你呢?”   荆榕说:“我大多数时间都在宿舍。”   他是一条十分坦然的二代咸鱼。没有任务的时候毫无上进心。   “不在宿舍的时候,是在相亲,是吗?”兰恩饶有兴趣地问道。   荆榕知道今天早上的相亲内容一定被兰恩听全了,他坦然笑道:“是的,我家里很着急安排这件事。”   兰恩注视着他,双手指尖交叉,轻微点了点头。   “对了。”兰恩·维克托打开的身边的手提箱,从里面拿出一张身份卡,“你的身份卡,正好今天遇到你了,给你。”   荆榕接过来,看了一眼,又从口袋里掏出名片夹,递了一张给兰恩·维克托:“那天没带名片,这是我的名片,多谢你。”   兰恩·维克托拿着名片,看了看上面的电话号码。   他湛蓝的眼睛慎重地盯着他:“你时常用这个电话吗?”   荆榕笑笑说:“这是我的私人号码,工作时不常能带手机,不过我看到未接的电话和短信都会接的。”   兰恩·维克托点点头:“我会替你向托兰老师转达关心的。有机会请你去我们的现场看一看。”   荆榕说:“我很期待。”   两个人注视着对方,某种悄然无声的气氛静悄悄的蔓延。   兰恩·维克托感受到了,他感受到朱雀在对方的精神图景中探出脑袋,正和它的主人一样。毫不遮掩、带着点兴奋嗅闻和打量他。   他的灵蛇早已感应到这种气息,也正在轻轻游动。   这是独属于哨兵和向导的呼应,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只是都没有更进一步。   “那么我先走了。”兰恩·维克托看了看时间,对他一笑,说,“司机快到了。”   “走吧,我送你。”荆榕也站起身。   兰恩·维克托并不推诿,他又微微点了点头。   小灵蛇非常满意自己的部署计划,因为初次作战似乎卓然有成效。他喜欢按照自己的计划一步一步推进。   司机把车停在了咖啡厅门外。   今天接送“深蓝”的车也很不同,平常深蓝小队在兰恩·维克托的带领下,一般都低调行动,不过这辆车挂着私人牌照,显然是兰恩自己的车。   灰蓝色的越野车,涂层带着冷酷的金属色,这款车在市面上造价并不高,不过是已经停产的车型。   “冬风300?”荆榕眼底透出真实的喜欢,“很漂亮的车型,可惜停产了,他们后来的新款都没有这一款好看。”   “是的,这一款是老师的旧车,打折后卖给我了。”   兰恩·维克托说,“就是漆面涂层也停产了,车尾被刮掉漆的部分我到现在还没有补。”   车尾的确有一些刮花的部分。   荆榕看了看,笑着说:“小问题。你愿意让我回头试试吗?”   “你认识车商的厂家吗?”兰恩·维克托好奇问道。他曾经拜托别人去问过,只可惜厂家也不再生产那款涂漆。   荆榕眼里已经燃起了兴趣:“要试一试才能知道了。”   “好。我很期待。”兰恩·维克托欣赏着他的神色,打开了车门,又看着他笑:“那么下次见,少尉。”   “下次见。”荆榕对他敬了一个比较随意的礼,两人微笑着告了别。   “兰恩先生,要去找其他人汇合吗?”司机问道。“他们可能刚起床,还在吃早饭。”   今天很少见,兰恩·维克托比平常雷打不动的作息提早了一小时起床,而且事先也没有说任何提醒,日程表上的一切计划都是照常。   “不用了,直接送我去工地。”兰恩·维克托低头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钢笔,在便携本上划掉一项日程。   这项日程的名称是:请“那个人”喝咖啡。   再前面,是“调查那个人”、“推断对方近期行程”。这两个日程也被划掉了。   兰恩·维克托善于将生活中的一切变成作战任务,而且他要求成功率是百分之百。   *   “相得怎么样?”   贵族军官宿舍内,荆熵看着自己的儿子在客厅中调试一些诡异的工业涂料,房间里弥漫着刺鼻的味道。   荆榕说:“还行。”   荆熵说:“还行就是并没有很合适,对么?海森那孩子也说还行,不过你们二人并没有相互吸引。”   哨兵和向导之间的匹配程度是很重要的。   介绍人每次发来的哨兵都是经过了一定的精神力比对的,奈何荆榕的精神力水平实在是有些非常规,目前匹配最高的人也只有百分之二十,出现这种情况他们并不意外。   只是继续这样相下去,再等五十年都有可能。   “要不你去拜一下姻缘神。”荆熵冷静地建议道,“在你的精神图景里搭一个,听说有些人会这么做,爱神或者其他的都可以。”   荆榕:“?”   荆榕说:“恐怕有点困难。”   荆熵说:“我也不是催婚,只是向导单独作战仍然会出现一些风险,哨兵的能力可以为你护航。”   荆榕说:“我明白。”   他停顿了一下,说:“我会再看看的。”   以往荆榕对这个话题的回答是“以后再说”。   这个微妙的变化没有逃过荆熵作为特级哨兵的敏锐察觉:“怎么了,遇到了还不错的人?”   “遇到了很不错的人。”   荆榕平静叙述着,“我在帮他调车漆。”   “是吗?”荆熵想了想,“是哨兵吗?”   “是哨兵。我也想再看看。”荆榕说。他没有透露更多信息。   荆熵注视了他一会儿,点点头:“好,你能自己拿主意就好。如果真的喜欢就告诉我们,我替你安排。”   “没问题。”荆榕头也不抬,核对着手边的资料。   荆熵检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确认了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后,也没打招呼,往门口走去,一边走,他一边对门口的助理说:“一会儿送防毒面具上来,小心他中毒。”   他的口吻完全客观认真,似乎认为孩子最大的危险的确是中毒。   的确。   没什么问题。   毫无问题。   助理对这种奇葩冷静的家庭关系已经习惯了:“好。”   半小时后,荆榕获得了防毒面具和大堆打包好的饭菜。   助理对于他的性格也十分了解,他屏住呼吸问道:“少爷,回塔学院的票帮您取消吗?”   荆榕这次的相亲只有一场,本来在明天早晨就应该出发返程。   不过根据刚刚的谈话内容来看,这位少爷恐怕短时间内不会回去了。   荆榕说:“帮我取消。”   “还有。”荆榕叫住了正准备往外走的助理,“帮我把电话挪到附近来。”   *   兰恩·维克托并没有给他打电话。   两人的电话都沉默了一整天,直到夜幕降临,荆榕才摘下防毒面具,加热了一份饭,登录内部网络看了看。   他是个与世隔绝的人,并不经常网上冲浪,甚至没有头像,ID是初始的学生编码01170353。   他一边吃着饭,一边顺手去工程部发了个帖子:“请问有谁有《电泳漆膜在ABS高复合面上应用解析》的电子版本?”   工程部学生和毕业生卧虎藏龙,很快有人回复了他:“老哥/老姐,这本书绝版很久了,只有内部图书馆有,不过我就在图书馆里,我拍个目录给你?可以帮你查。”   荆榕回复说:“好的,感谢,我来加一下您好友。”   帖子因为一来一去的回复,十分钟内一直飘在首页。   这种已经得到解决的帖子一般都没什么人关心,不过荆榕过五分钟后去看,发觉好友添加列表里多出一个气泡。   【Lane Victor】请求添加您为好友,是否同意?   荆榕一边回复着另一人的信息,一边通过了申请,并给对方发送了一个:“晚上好。下班了?”   海洋的另一侧,兰恩·维克托戴着安全帽,坐在高悬海上的塔桥上,他双腿悬空,身下就是离自己四十米的海水,海风徐徐吹过,只有偶尔晃过来的灯塔灯光会照亮这一角。   兰恩·维克托喜欢在高空中吃饭和休息。其他人都在地上围着营火,只有他将电脑和工程笔记都放在身边,吃饭的时候,他会和其他所有人一样,刷一些论坛里的消息。   今天的论坛里有“那个人”的气息。   朱雀在几分钟前闯入过这片网络的海岸,并且留下了痕迹。   兰恩·维克托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那个帖子,即便对面什么个人信息都没有透露,但他了解了那就是荆榕的ID。   带上所有的历史回复,发帖纪录是:255。   兰恩·维克托饶有兴趣地浏览着这些纪录。   “同意。”——这是五年前回复一个名为“建议塔学院食堂二层直接取消套餐,你们做的菜真的很难吃。”的帖子。   “有人丢了一只黑白花毛的灵缇吗?今天在宿舍楼下捡到的。”——这是出现在“中央塔学院失物招领集中处”的帖子。   “我认为攻击型向导的出路在于共鸣和共感,不论分型如何变化,向导与世界的沟通方式不会改变,攻击性向导不需要反复尝试保护型精神屏障,那样并不会比安抚型向导更有效率。我这边推荐选托兰老师的战斗飞行课,托兰老师是自限型哨兵,他的经验会对攻击型向导有借鉴意义。”   ——这是回复一个名为“真的很绝望,攻击型向导今年的考核评定全部都是B-,我该何去何从”的帖子。   兰恩·维克托很有兴趣地翻看着这些内容。   五六年的时间,帖子不多,但是有关对方的过往和想法已经跃然纸上。   对方是个很务实、沉默寡言的向导,而且拥有着丰富的思考能力。   兰恩·维克托为自己发现了这样一个人而感到满意和欣喜,同时,他有些不明白,同一届,同在中央塔学习,自己竟然在这个时候才认识她。   网络上有关他们曾经共处一个时间空间线的证据有很多。   他也曾经和同学一起吐槽过二楼的套餐难吃,也曾经丢了钥匙,去失物招领帖子中询问。那个帖子里,他和他的发帖甚至挨在一起。   他看过有人发帖问“学院里有谁在养灵缇吗?一直黑白花的,很少见,想问怎么获得?”   他甚至也在托兰的课程上想过哨兵的前途和向导的前途。   托兰是自限型哨兵,只能感触特定范围内的事物,而无法向外延伸,因为这一点,托兰在早年始终没有被哨兵主流承认,直到他开始通过自己的能力驾驭机械,并且精通修理技术。   他的自限性特征在这个方面到达了巅峰。   而兰恩·维克托彼时仍然是学院里的巅峰代表,在十七岁时,所有的哨兵都要面临未来的分岔路口:是继续战斗还是进入外部世界,是寻找一个结合体,还是继续孤身一人?   兰恩·维克托是天之骄子,他每一科的平均分数都能远远将第二名甩在身后,随着年纪增长,渐渐有人对他说:“你或许要考虑自己的未来了。”   “有一个向导会帮助你更快拿到战斗许可。”   “一个人战斗的哨兵或许很自由,但没有人是不会受伤的,你越早考虑这件事,日后的隐患就越大。”   兰恩·维克托也思考过这件事,不同于其他人会沉浸在焦虑之中,他的直觉永远可以为他选定那个当下的答案,即便当下仍然什么都看不清。   兰恩·维克托十八岁时就确定了,自己要先一个人。   他知道未来会稳定,不会出现任何问题,因为直觉已经穿越时空告诉了他。   兰恩·维克托低下头,看到了对方发来的问候。   和前两次对话一样,都简单直接,没有任何试探和确认:“晚上好,下班了?”   兰恩的回复是一张照片。   拍摄于塔桥之上,照见海下黑暗的照片,漆黑的海面反射着灯塔的光,遥远的夜空中漂浮着清冷的天星。   那是独属于兰恩·维克托的浪漫主义,平常的他冷静沉默,而身处高空时,他会忍不住融入风浪。   他从未对任何人言明过他的理想。巴别塔的计划一部分是蒙托斯坦的,另一部分却是他的。   为了不再被人说过于天真,他于是将天真深埋冷静之下。为了不再不被别人说缺乏实践,他便将自己的野心藏在一次又一次风行雷厉的行动中。   是这样的夜晚和图景造就了兰恩·维克托这个名字。   今夜或许是他疯了,但就是这一刻心血来潮,他愿意给荆榕看一眼。   荆榕的回应让他非常喜欢。   荆榕回复的也是一张图片。   短短几分钟之内,他将他发来的这张图片裁剪了一段,打印了下来,尾部打孔,穿了一段金属片挂穗。   荆榕说:“这是兰恩·维克托的精神图景。”   他准确直接地命中了核心答案。   兰恩·维克托很喜欢,这一刻,他好像有些微醺,湛蓝的眼睛在黑夜中闪着淡淡的光华:“喜欢吗?”   荆榕说:“很美丽。不同寻常。”   来自荆榕的每个回答都没有迎合,每个答案都是最自然的反馈,可正是这种直接的反馈和表达,死死地切入了兰恩·维克托的心底。   好像有人在那令人微醺的酒上,又点燃了一把火。火焰缓慢燃烧着,连他的骨和血都要慢慢融化。   图片照着荆榕的书桌,拿着书签的是对方骨节分明、修长的手,角落的色卡上沾着几滴灰色的灰漆。   那是带灯的夜晚、饭菜的香气、书页翻动的响声,还有环氧树脂的味道。   这种感觉太清晰,太强了,以至于他甚至能了解那只手的温度,看见那只手如何对照片进行裁剪,刀刃温柔稳定地破开材料。   因为这个感触的存在,他缜密的计划中立刻出现了一些变动。   划掉“偶遇”。   划掉“邀请共进午餐”。   划掉“寻找新的话题。”   兰恩·维克托看着屏幕,思考了两分钟后,说:“托兰老师最近有一个新的任务,他在招人,你想了解一下吗?”   这个话题引起了对方的兴趣:“说来听听。和战斗机有关吗?”   兰恩·维克托说:“有关。你喜欢驾驶战斗机吗?”   荆榕:“非常喜欢。我的第一志愿是空军。”   兰恩·维克托说:“他们没有录用你吗?”   荆榕:“他们认为SSS+应该去接更重大的任务,所以拒绝了我。不过我想等我老了之后,我会去空军退休。”   兰恩·维克托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底正盛满笑意:“很好的计划。我们最近有一批新的介质清除喷剂,需要进行高空泼洒,用来净化海上的精神粒子。但是最近海上风向很不稳定,空军暂时没有可用人手。”   荆榕:“需要多少人?”   “两架战斗机,八百里海域。”兰恩·维克托说道。   “我很想去,不过有个前提。”荆榕说。“另一个人是谁?”   青年的字迹中仿佛能听见声音,和他平常一样平静坦率,毫无目的就是别有目的。   兰恩·维克托看着对面发来的字样,嘴角没有忍住,往上勾了勾。   他停顿了几秒中后说:“是我。” 第58章 番外·深蓝之星   荆榕说:“好,我会来找托兰老师。”   兰恩·维克托吃完了饭,将饭盒放在一边,他看着对面的对话框,低笑着停下了手。   这个时候,说更多的话仿佛已经毫无必要了。他是行动派,对面显然也是如此。   探照灯的光束打在他身上,兰恩·维克托将饭盒装回手提包中,往下一看,是“深蓝”的队员们正开玩笑,等他下来收队。   兰恩·维克托提起手提包,从栈桥上走下。   其中一个队员嘻嘻哈哈地说:“队长在上面笑得这么开心,不会是在谈恋爱吧?”   他们议论好久了,今天的兰恩·维克托一直保持着某种克制不住的笑容,看电脑的时间也比平常多。   兰恩·维克托认为没有必要透露的事情,一向是不予透露的,他无视了小队成员们的八卦,挥了挥手:“收队,明天八点集合,你们跟着外围巡逻舰排查水底生物。我跟托兰老师清理海域。”   “收到!”   队伍里的人不疑有他,纷纷明确了自己明天的任务。   今天的兰恩·维克托恢复了正常作息,也没有人再想起来问他今天早上去干了什么,好像昨天提前的那半个小时只是人们的错觉。   荆榕调漆的进度不是很顺利,大致的思路已经理好,只是缺了几样材料,那几样材料哪怕是让助理现在昼夜不休给他找来,恐怕也够呛。   他于是把制作了一天的产物锁在了卧室,看着天快亮了,才终于摘下防毒面具睡去。   第二天,闹钟准时响起。   八点半是正常的上班时间,荆榕抓起装备包出了门。   他父亲的助理已经帮他把家中的车开了出来。低调奢华的舰用汽车,军部牌照,通行无阻。   从中央塔的贵族军官宿舍开到最近的“巴别塔”建设工地大约要一小时四十分钟,建设地块在一片未开发区,连直升机跑道都没有,十分荒凉。   这个项目是内阁直属,军部的车很少过来,每一道卡口,荆榕都被检验了好多遍,走到倒数第二道关卡时,荆榕还是被客气地请下了车。   轮岗的卫兵说:“少尉,请您下车等一等,我们需要检查,并向上面汇报。”   荆榕毫不介意,他顺从地下了车,在旁边等待。   卫兵拨打了内线电话,但对面并不是托兰本人接起,另一头的接线员说:“托兰上校不在本区域,请他等待片刻。”   卫兵回过头,有点为难地告诉他:“少尉,你没有提前拿通行证吗?托兰上校目前联系不上,无法确认您的进入目的。你还有什么联系人吗?”   荆榕想了想:“那,兰恩·维克托?”   卫兵的视线更加狐疑了,他想了半天,随后问他:“您找他的事由?”   荆榕笑了一下:“就说他订的巧克力松饼到了。”   卫兵:“???”   荆榕对他友好笑一笑:“就这样说吧,他要是有空会来的。要是没空,我下次拿通行证过来。辛苦你。”   卫兵有些狐疑地继续联络去了。   这件事也不能怪他多疑,因为兰恩·维克托的拥趸和朋友是在是太多了,曾经有平民拿着私印的签名照企图翻过铁丝网,进来找兰恩签名。   而且,“深蓝”属于内阁直属的特别行动队,哪怕是军部,能够直接联络上他们的人都很少。   “先生,联系上了,那边让您稍等一下,稍后回电。”   片刻后,卫兵回来告诉荆榕这件事,荆榕点了点头,很安静地找了把椅子靠着。   禁区无法使用任何通讯设备,围绕眼前的只有海风和被侵蚀的大地。   荆榕双手报臂,靠在墙边打了个盹儿。   十五分钟后,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力度很轻,停留的时间十分短促,仿佛带着一些欢快的韵律。   荆榕睁开眼。   一双湛蓝的眼睛映入他的眼帘,里面盛着正经的神色:“少尉,你好,请出示你的证件。”   荆榕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下意识要在口袋里掏证件,但忘了证件就斜插在自己胸口的口袋上。   荆榕摸了一下没摸到,便见到兰恩·维克托没什么表情,伸出手从他兜里掏出了证件。   只有眼底有一些似有似无的笑意,很快就闪过了,外人看不出来,唯有他们彼此了解。   兰恩·维克托低下头,视线毫无移动,语气也冷静有素:“荆榕少校,你好。”   “你好。”   荆榕礼貌地向他汇报自己的来意:“我来给老师送学院的面包和点心。”   “好的,我昨天已经跟老师说过。”   兰恩·维克托看了看他的车:“我能检查你的车吗?”   “尽管检查。”荆榕彬彬有礼地说道。   守卫严密地监视了这一切。   兰恩·维克托围着荆榕的车转了一圈,检查了所有的位置,只在汽车后座发现了几个点心盒子和一支玫瑰花。   兰恩·维克托抬起头,和荆榕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什么都没说,只转头对守卫说:“检查合格,放行,给少尉二十四小时的通行权限。”   “收到。”   守卫拿着荆榕的证件刷了一下,随后交还给他:“对不起,先生,耽误您时间了。”   “没关系,这是你的本职工作。”   荆榕对对方笑了笑,随后问兰恩:“你怎么来的?接下来的路开车吗?”   “离舰群还有十二公里,我开你的车去。这样卡口也比较好过。”   兰恩·维克托熟练地指挥着情况,荆榕坐去了副驾驶,系上安全带。   兰恩看着他坐上驾驶座,唇边的笑意终于慢慢放松:“昨晚没睡好吗?”   “昨晚熬了夜,天亮刚睡。”荆榕说。   兰恩看着后视镜,打着方向盘,视线时不时掠过他:“车漆很不好调吗?”   “颜色很好调。”荆榕说,“不过离功能性强的光面效果还差一些,我还有几种材料没有尝试。”   兰恩·维克托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深。   他喜欢听这些。   身边的这个人越是透露更多有关他自己的细节,兰恩的喜欢就更进一步。   “后座的玫瑰花,在哪里买的?”兰恩不动声色问道。   那是一支很新鲜漂亮的玫瑰花,花瓣鲜红,还挂着露水。   “翻墙去一楼海露·哈德将军家撅的。”荆榕沉稳地说道,“我看上很久了。”   “海露·哈德将军视花如命,你竟然能翻他的花园?”兰恩·维克托说,“以前也有人翻过他们家花园,后来好像被吊在了军部大楼门口。”   荆榕说:“我的狗被他借走恐吓土拨鼠和兔子,他默许我偶尔搞点小动作。”   “你很多才多艺。”兰恩·维克托真心实意地夸赞道,他永远欣赏自己未知领域的强者,哪怕这个领域是给花调肥料。“是那条灵缇吗?”   “是的。”荆榕毫不意外兰恩看了自己的发帖记录,“很久没有人认领,我养了起来,不过大部分时间丢给我爸养。”   “学院里怎么会有流浪的灵缇?”兰恩想了想,“应该是学生偷偷养的吧?”   “大概吧。”荆榕说,“或许任务调走了。”   也或许在任务中牺牲了。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这个可能性。   荆榕问道:“你想买我的花吗?我摘了最漂亮的那一枝。”   兰恩·维克托第一反应是笑了起来,从来没有人跟他提过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他问道:“怎么卖?”   荆榕说:“请我喝杯咖啡吧。”   兰恩·维克托说:“你冒着被吊在军部大楼的风险摘的花,可以卖得更贵一点,两杯咖啡怎么样?等你有空时,我请你喝那家的咖啡。”   荆榕说:“好的,现在它是你的了。”   荆榕往后座探了探,随手拿一份废旧的文件裹住玫瑰花的刺,放在了兰恩·维克托的手边。   兰恩看了看,说:“很美。”   车速不快,风从两人的窗边掠过,隐隐让人觉得心情轻快。   玫瑰的芬芳和小苍兰的芳香缠绕在一起。   兰恩·维克托不动声色深深吸气,随后说:“你继续睡会儿吧,还有二十分钟,到了我叫你。”   荆榕点了点头,靠着窗边打盹。   他们都是执行过战斗机飞行的人,知道身体状态对驾驶状态影响极大,二十分钟的休息已经足够他们补充体力了。   二十分钟后,车辆抵达了海上舰群。   时间刚好来到上午十点半,“深蓝”小队的部分人员已经完成了第一次巡视和探测。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一辆来自军部的车辆,纷纷投以视线。   兰恩·维克托率先下车,荆榕也醒来,从副驾驶走了下来。   他伸手一抓,轻轻松松接过了兰恩抛给他的钥匙。   今天他穿着正装,佩戴着少尉肩章——其实已经非常低调了,因为他升职的文件实际上已经公示,荆榕已经可以佩戴上尉肩章。即便如此,他的人往那里一站,剩下的人就足以想起有关他的传说。   兰恩·维克托简短地介绍道:“军部的少尉,今天和我一起执飞。”   荆榕礼貌点点头,视线在所有人身上扫了一圈:“大家好。”   公务交接,的确没什么可以闲聊的,不过等二人走之后,剩余的人不禁还是感到有些奇怪。   完全不搭边的两个人,怎么会一起执飞呢?   托兰的得意弟子也不少,虽然“深蓝”中符合执飞条件的人只有兰恩,不过从军部抽调,按关系上来说还是太远了。   “嗨,人家老爹是军部大臣,评级也是SSS+,人家想来哪里都有他的道理。”   “能让兰恩去接他还挺少见的,兰恩不怎么掺和政治。”也有小队悄悄议论,“还是说,军部也看上了兰恩,想挖墙脚?”   这种情况也不是不可能,毕竟最开始,兰恩·维克托就是各方的抢手人物,只是因为蒙托斯坦坚决不放人,深蓝才毫无阻碍地成为了内阁直属别动队。   “管他呢,那位也是迟早要进内阁的人选,我们迟早要给他打工,无非是早晚的区别。”   众人都只悄悄感叹了一下,没有深想。兰恩·维克托和荆榕的表现实在是滴水不漏,公事公办,看起来也没有什么联想空间。   *   托兰今天正在检修舰群跑道起落架,两人又过了重重关卡才进入了战机区域。   “哦?兰恩说,给我找来了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原来是你啊,什么时候回的中央塔?”   荆榕递上点心盒子:“前几天回来的,遇到兰恩中尉,听说老师在这边,就想过来看看您。”   托兰将军戴上老花镜,仔细地看了看荆榕,随后满意点了点头:“不错,我听说你最近一个人完成了对塔352的增援,这很好,很像样。”   托兰将一切不同寻常的哨兵和向导学生视为自己的孩子和勋章。   兰恩坚持单打独斗,而荆榕是攻击型向导,一个看似合群实则远离人世,一个看似孤僻实则和光同尘,他一眼就能了解现在的他们。   “几年没开战斗机了?”托兰扔给两人一人一个检修钳,“课堂上的东西还没忘吧?”   “没有忘记,我每个月都会回一次模拟仓。”荆榕回答说。   托兰很满意:“很好。”   他指了指后边的一排锃亮的战斗机:“你们自己选吧。荆榕要吃点苦头,你已经长得太高了。”   荆榕的身高已经脱离了空军的身高要求,这会让人在狭窄的驾驶舱里的行动更加不便。   “没事。”荆榕很快选定了自己的机型,去更衣室挑走一套飞行服,兰恩亦然。   战机仓库刚刚修建完毕,条件极简,没有单独的更衣间给他们。   两人没有避讳,彼此背对对方开始换衣服。   兰恩很快换好了,只是荆榕这边出了点问题。还是因为太高,飞行服有点小了,拉链需要人帮忙按住才能收紧。   兰恩·维克托走过来替他按着,荆榕微低着头将拉链往上拉。   两个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荆榕低头就是兰恩柔软的金发。   还有微垂的咖色睫毛。   兰恩·维克托目不斜视,视线放平,落在荆榕的喉结上。   虽然只是一刹那的感觉,但是两个人的精神体都不约而同翻涌了一下。   兰恩·维克托很快后退一步,转身背对他,上了自己的飞机。   ——不能再靠这么近了。   否则会有更加疯狂的事情会发生。   兰恩·维克托冷静清晰地如此想道。   他会想要与对方接吻,想要用手指触碰对方性感绷紧的喉结,他想要与对方结合,连血液都开始发热。   他驾驶的深蓝色轻型战斗机如同苍鹰一般,瞬间滑出轨道,冲入高空。   起飞即达到最高速度,这是兰恩·维克托的习惯之一,无数令飞行学员学生恨得牙痒痒的天赋。   他能操纵风,这款战斗机机型特意为他设计,可以在最低油耗下进行最长距离和时间的滑翔,兰恩·维克托曾经用它在一次燃料耗尽的绝境中,成功救回五名医疗人员。   音爆的声音掠过海上,兰恩·维克托抬起眼睛,身边已经跟了一道深红的影子,那是荆榕驾驶的机型。   荆榕在速度上毫不相让,仪表盘剧烈地震动着,天靠逆光中,他们如同互相追逐的一对鸟儿。   兰恩的声音通过电台传来:“你很不错。”   “你一样。”   荆榕沉静的声音中也透着隐隐的兴奋,“这是新机型?”   “是的,它的型号叫‘深蓝’,我参与设计的型号。”兰恩说道,“感觉如何?”   荆榕说:“和你给我的感觉一样。”   两个人都没有明说这是何种感觉,这是这一瞬间,兰恩的心情正如他驾驶的这个机体一样,直飞冲入云霄。   “记得跟紧。”兰恩·维克托饶有兴趣地进行了一个俯冲和侧旋,绕过一个山体的窄缝,速度快得已经不能再快,犹如一团小飓风,他的声音也不再紧绷和放开,而是带着明确的清朗笑意,“还没有人能跟上我。”   “是吗?”荆榕说,“如果我跟上了,会有什么惊喜?”   “会有。”   兰恩·维克托对他许诺,“一切。”   “你说的。”   荆榕推着推进器操纵杆,冰蓝色的火焰从战斗机尾部喷射出来,他关闭了限速平衡系统,战斗机完成了一个危险的翻转动作,旋转着钻过了山体的缝隙;他立刻追上了兰恩·维克托。   “给我看看你的一切,兰恩·维克托。”荆榕说。   兰恩说到做到:“好。”   他拉起战斗机,带他前往更高的云霄,直到整片海底,整个“巴别塔”尽收眼底。   荆榕和他一起穿梭在繁复美丽的轻型钢架结构中,听着他的声音说道:“底部装有推进器,它往后不仅可以链接所有的大陆,也可以链接所有的高空,从此以后我们连风都不必害怕。”   “立体可动的分型设计,它可以按照中央程序进行架构调整。”兰恩说道。   荆榕只看了一眼,就很有兴趣地问道:“推进动力选了什么?”   “目前选用丁烷和……”   兰恩·维克托遇到了第二个聆听他的人,而且这个人是一名向导。   对方对他的一切都感兴趣,对他的一切都天然了解。   而他亦如是。   他们身处高空之上,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二人是自由的,兰恩·维克托愿意认为,这就是他的极乐。   执飞任务一共进行了四个小时,等到他们返航的时候,天边已经开始出现火红的晚霞。   荆榕摘下飞行员眼镜,问道:“晚餐吃什么?我饿了。”   兰恩·维克托说:“深蓝的工作餐,吃吗?”   荆榕点点头,跟着他一起去了食堂。   深蓝的餐标和外来人员不一样,蒙托斯坦自己掏钱给深蓝小队加了每人两百的餐补,所以他们的饭菜也比别人丰富。   荆榕打完饭后,兰恩走了过去,交换了他们的饭盒。   荆榕捧着兰恩的饭盒,和他一起找了个地方坐下,打量了一下菜式,随后问道:“介意我分一下菜吗?”   兰恩摇摇头,带着温和的笑意,看着荆榕将两边的菜式分成一样的。   他喜欢这个分配。   荆榕用着他的饭盒和筷子吃着饭。   今天荆榕是托兰和兰恩的客人,来食堂吃饭的人陆陆续续都知道了,所有人都注意着打量他们。   他们的对话也很正常,很平常和公事公办。   荆榕说:“你们晚上还有任务吗?”   兰恩说:“还有。我们下班时间比较晚。”   荆榕点点头说:“那很辛苦。待会儿我和老师先回军部。”   “好的。”兰恩点点头,“那么我不送你了。”   荆榕说:“没问题。你忙你的。”   随后两人低头吃饭,安安静静相对而坐,吃完了这一顿平常的晚餐。   他们在食堂门口进行了简单的告别。没有任何仪式感,和荆榕来的时候一样,离开的时候也简单低调。   “深蓝”的队员们早已吃完,他们等在旁边,看着兰恩·维克托送走荆榕,好奇问道:“队长,那位少爷怎么突然来了?他和我们什么关系啊?”   “不知道。”兰恩·维克托低调地说道,“他应该就是来看一下托兰老师。”   “哦!原来是这样,你们都是空军学院进修过的。”队员们一拍脑袋,自以为掌握了真谛,纷纷失去了好奇心,开始讨论其他的话题起来。   这件事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或许会有人八卦一下荆榕突然出现的背后是否会代表什么政治意义,但没有人往其他方向想过。   毕竟荆榕在和谁相亲,内部的人员都清清楚楚。而兰恩·维克托看起来和感情完全绝缘。   只是在没人知道的深夜,荆榕照旧坐在客厅里,戴着防毒面具和自己的父亲进行着新的对话。   “确定了吗?”   荆熵为了防止自己被毒死,也戴着一个防毒面具,“确定了我就去安排和打听,那个人和我们没什么比较近的联系,会多费一些功夫。”   荆榕打开另一罐油漆,点点头说:“确定了。我要他。”   荆熵也点点头:“好。我去联系。”   *   没有人知道兰恩·维克托突然同意相亲的契机。   由托兰将军做媒,蒙托斯坦将军确认过兰恩本人意愿后,同意了来自军部大臣荆熵为自己亲传弟子安排的相亲活动。这件事很快传遍了整个中央塔,造成了不小的轰动。 第59章 番外·深蓝之星   “兰恩·维克托竟然会去相亲?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而且对象还是那位军部大臣的儿子,他之前相了好多个了,而且两个人好像没什么渊源吧?”   “有的有的,他们是同一届的。”   “就这个?”   更多的确实说不上来。   硬要说的话,大家追查蛛丝马迹,也只能查到前几天,荆榕的确是去了一趟巴别塔的建设基地,和兰恩·维克托一起完成了托兰的执行任务。   加之媒人是托兰,这件事似乎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不会吧!难道是一见钟情!这也太刺激了。”   所有人八卦的心思已经冲破了巅峰。没有人敢去问荆榕,毕竟这位哥每天还在鼓捣有毒材料,于是他们只能去问兰恩。   兰恩·维克托对此事的反应也保持了平静,他笑笑说:“适龄婚配,合适就去看看。”   说是老铁树开花都不为过。   两个人都是大众意义上认为不怎么会结婚,也不怎么会凑到一起的人,但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令人感到兴奋。   当然,所有人对于兰恩·维克托的选择都深信不疑,他们都希望他获得幸福,只是总不免对另一方的神秘感到好奇。   *   荆榕离群索居已久,没怎么受到外界的干扰。   他们的第一次相亲定在某个周三的下午,“深蓝”的外勤任务回来,蒙托斯坦为兰恩·维克托批准了半天的假。   地点仍然约在军部大楼的咖啡厅。   荆榕和兰恩·维克托两人都很满意这个安排,因为很近,很方便。不过总的来说,还是兰恩·维克托先到了三十秒。   荆榕抵达门口的时候,兰恩刚刚停好车,打开车门走下来。   两人就这样在外面撞见了。   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自然,荆榕看了看时间,说:“你到得很早。”   “毕竟是相亲,早到一些可以为你点咖啡。”兰恩·维克托说道。   他刚出完外勤回来,身上还穿着作战服,深蓝色的制服将身体的线条勾勒得清晰紧致,作战靴上纤尘不染。   他今天还是开着自己的车,冬风300号,车尾破损的车漆仍然没有补好。   荆榕抬了抬手里的喷剂瓶:“不如你进去点咖啡,等我帮你补好?”   “这么快就研究出来了吗?”   兰恩·维克托感兴趣的在他旁边停下,双手插兜,说:“都到了,先不着急,我也想看你怎么补车漆。”   荆榕看了一眼咖啡店里。   他们的座位是预定好的,不过显然今天店里的人比平常要多得多,大量的人本着淳朴的八卦心思,不动声色完成了潜伏。   其中包括某某将军、某某空军大校、某某学院政教处主任、某某特勤作战小队队长……等等。   平常生意一般的咖啡店变得人才济济。   兰恩·维克托也注意到他的视线,他勾着微笑说:“我要是畸变哨兵,怎么都想不到,有时候袭击一个咖啡店就能完成对整个中央塔核心部分的打击。”   “我相信我们下次约会会没有这么多人。”荆榕说,“他们会习惯的。”   兰恩·维克托点点头:“我也这么相信。”   荆榕将做好的车漆涂料都灌装在了喷剂瓶中,一共分三层涂料,他仿得很仔细,下手也很认真,打磨、补好后又加了一层抛光喷雾,最后的成果焕然一新,甚至找不到哪块的车漆被刮了。   荆榕摇了摇瓶子,扣好盖子,将涂料瓶收回口袋里,随后说:“好了,我的涂料是速干的,不用再做什么后续补充了。”   “非常感谢你,这真的很完美。”兰恩·维克托注视着那片美丽的漆面,表情和语气都透着不动声色的满意,“已停产的车系就是会比较难保养。”   荆榕对他笑了笑:“以后出问题找我,我在这方面比较拿手。”   “还有什么是你不拿手的吗?”兰恩·维克托真诚地发问。   荆榕说:“有啊,我时常觉得我在讨人喜欢上面不太拿手。”   他转过头,乌黑的眼底仍然带着一点笑意。   这是明晃晃的暗示和要表态了。   兰恩·维克托轻咳一声,说:“我觉得你挺拿手的。”   “是吗?”荆榕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他推开门,等待兰恩·维克托走进去后,方才侧身跟上去,和他一起落座。   兰恩·维克托拿起菜单看了看:“喝什么?”   “点一杯你想请我喝的。”荆榕说道。   兰恩·维克托点了点头,随后将咖啡单递给侍者。   不一会儿,侍应生端来两杯咖啡,其中一杯是哨兵的玫瑰咖啡,另一杯是双份浓缩的冷萃椰子水。   荆榕尝了一口,说:“我很喜欢,你怎么想出的点这个?”   还很细致地加双份浓缩。   “我很擅长调查信息。”兰恩含笑看了一眼爬上荆榕肩头的小朱雀,“它也愿意告诉我很多事。”   荆榕点点头,又喝了一口。   桌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与其说是沉默,不如说是安然和寂静,他们二人在一起并无拘谨,更多的是放松。   单纯呼吸对方身上的气息,就已经让人感到幸福与安稳。   “坏了。”   场外的长辈和亲友们纷纷低声讨论,每个人都忧心忡忡,“没话说,要遭。”   众人屏息凝神,密切关注情况。   荆榕说:“对于结婚,你是什么看法?”   兰恩·维克托微微抬眉:“我不介意,哨兵和向导的结合有利于彼此。”   荆榕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方案我考虑了三种,跟你说一说,如果有别的想法,请跟我提。”   “好的,你说。”兰恩·维克托点头。   “我倾向于婚礼办得私人和简单一些,毕竟外部世界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荆榕垂眼为他整理着,“日期交长辈处理,他们会挑出一个合适的日子。”   “你不需要做任何准备,也不需要为此耽误任务和行程。”   荆榕说,“我目前在塔学院留院任教,空闲时间比较多,这些事情我来负责。”   兰恩·维克托无比满意这个安排,他点点头:“我没有任何意见。”   荆榕说:“我想的比较远,等三年后我进入内阁,与深蓝对接的人可能会变成我。”   兰恩·维克托调整了一下姿势,往前靠了靠,注视着他的眼睛:“然后呢?”   “我不会干预和阻止你与蒙托斯坦将军的任何计划。”荆榕说,“内阁力量和军部力量会在我手里联合,我可能需要在你身边塞人。”   “塞人?”兰恩的眉毛挑起来。   “别动队队员的身份和我的伴侣的身份不同,我更多的会为你与将军考虑,我希望你身边有一到两个我的人。”   荆榕说,“不会干涉你们的事务,只是为你们排查风险,我也需要了解深蓝的情报。”   “我知道。”兰恩·维克托说,“给我几分钟时间考虑。”   “好,不着急。”荆榕说。   这是军部的行事风格。他们两人的婚姻必然将荆家和蒙托斯坦一派联合在一起,荆榕以后身居高位,必将要求“深蓝”的归属和控制权。   “坏了。”   另一边的大人们恨不得安插窃听器,他们远远地看了看,“他们好像在谈判,相亲的气氛为什么会这么焦灼?”   要黄!   谁来看了都会觉得要黄吧!   几分钟后,兰恩·维克托考虑清楚了。   他说:“这个我无法作出承诺,别动队不是别的,别动队是一把刀,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你想拿动深蓝,要先证明你拿得动。”   荆榕点点头:“那么就是不介意了?好的。我会证明的。”   “所以,你有计划?”兰恩·维克托很感兴趣的问道。   荆榕说:“有一些,我可以讲给你听,但不是现在。”   这就属于战略谋划的部分了。   兰恩·维克托尊重对方的谋划,他甚至有些隐隐的兴奋了。   如今内阁中只有蒙托斯坦一力推进巴别塔计划,兰恩完全相信自己的眼光,他知道荆榕绝非等闲之辈。   此人以后不仅可以称为自己的向导,而且还会成为自己的助力。   他已经看过他的理想和图景,唯有哨兵与向导之间,精神体的共鸣和守护无法作假。   他信任他。   “那么我说得更直接一些,我或许还要动深蓝的队伍组成。”荆榕说,“我不喜欢你队伍里的某几个人。他们可以去别处发光发热,你需要的是助力而非合作,合作会耗费你的心神。”   兰恩·维克托思索了片刻后,随后说:“队伍编制是老师指定的,这件事你或许要跟老师谈。只要每个人都有合适的位置,我没有意见。”   这是别动队每个成员该有的政治觉悟,兰恩·维克托从来不是一意孤行的野心家。   只要能够完成他们的理想,他随时可以做出让步。包括自己。   “那么这件事,我们也说定了。”   荆榕说。   兰恩·维克托想了想,觉得确实如此,两个人似乎也不会再有别的分歧了。   兰恩·维克托十指交叉,问道:“那么,你还有什么我没有了解的吗?”   “我想很多。”   荆榕说:“我不吃洋葱。平常游手好闲,喜欢了解一些修理有关的知识,会花很多时间打游戏。而且我会比较黏人。”   “黏人?”   兰恩·维克托有点震惊地睁大眼睛,但唇边已经挂上了笑意,他有点无法想象,但是听见这个词从对方口中说出之后,他又觉得很合理。   “黏人,没关系。”兰恩·维克托故作镇定地说,“结合之后……我想我们都会彼此的灵魂有更深的了解,还有陪伴。”   他其实有点忍不住要笑了。   怎么会这么可爱。   面无表情,一脸凛冽的说自己黏人,就像那只一脸霸气的小朱雀一样,理所当然得让人只好纵容。   纵容和喜欢。   “真的吗?”荆榕想了想,“我开始后悔了,我忘了说一个要求。”   “你说。”兰恩·维克托仍然笑着。   “结婚要求你配合的是十天的婚假。”荆榕说,“计划中只有一天,但我现在想要改成十天。”   “那么,去哪里?”兰恩·维克托开始认真思考这件事。   以深蓝出外勤的频率和次数,要凑出十天可能有点困难,但不是不能实现。   荆榕说:“哪里都不去,我跟在你身边,这样就可以。”   哨兵和向导结合之后,本来也是需要适应性配对战斗训练的,只不过兰恩没有想过,荆榕的婚假就指这个。   不会耽误任何任务,同时只有他们两人在一起。   这也很好。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兰恩·维克托明显感觉到,对方已经在尽最大努力纵容自己,这让他很感激。   他说:“都很好,按你安排去做吧,如果有什么要求,随时告诉我。”   荆榕的视线注视着他,乌黑眸光里仿佛有所打算。   兰恩·维克托读出了这个打算,他的眉毛又抬了抬:“怎么,已经想到了?”   荆榕注视着他,点点头:“是的。”   他微微探身往前,双唇无声翕动,视线一瞬不瞬地看着兰恩。   兰恩·维克托听见他的未婚夫说:“我想亲你。”   *   “笑了笑了,还是有希望的,不会黄……诶,他们俩做什么去,这就结束了?”   大人们正在激烈讨论的时候,却忽而见到两个年轻人一起站起身来,兰恩·维克托去买了单,随后他们一起往咖啡厅外走去。   “怎么回事?这才半小时不到,就聊完了?”   另一边的长辈们心急如焚,“到底成还是不成啊?”   其他人也小声讨论着,目前形势莫测,只有荆熵听完助理的远程汇报之后,心里已经有了十成把握,他嘱咐道:“帮忙预约一下蒙托斯坦将军的办公室,我下午过去谈两个孩子的婚事。”   另一边,兰恩·维克托坐上副驾驶,看着荆榕来到驾驶位置。   他说:“先等一等,我打个电话给老师那边。”   荆榕点点头说:“好。”   兰恩拨通了车载电台的内置电话,打给蒙托斯坦的私人助理。   私人助理接起了电话,声音和蒙托斯坦一样年长而温和:“兰恩,我一听说你和荆家的孩子见完了面,感觉怎么样?”   “很好,老师,也请您帮忙转达给老师。”兰恩·维克托说,“我已决定和他结婚,他那边的人下午会来联络。”   “好,祝贺你,我的孩子。”助理的声音和煦而充满鼓励,“恭喜你,我们会好好准备的,你今天回来吗?”   兰恩·维克托说:“今天回深蓝基地,他正送我回舰群基地。”   “好的,我的孩子,祝你们玩得愉快。”助理在那边挂了电话。   兰恩·维克托也微笑着关闭了电话,对荆榕说:“老师的助理陈中尉是我的生活老师,我小时候被他带大的。”   荆榕点点头:“他们听起来都是很好的人。”   兰恩·维克托沉稳地点了点头:“是的。”   荆榕喜欢看他这一面,他喜欢看兰恩·维克托不为人知的家庭关系,在家中,两位老师都当他是自己的孩子。而兰恩也会流露出对待家人的温柔语气。   “你平常几点下班?”荆榕发动车辆,按记忆中的路线行驶过去,“都是晚上八点半吗?”   兰恩·维克托说:“不一定,要看每天的任务。”   他的蓝眼睛望了荆榕一眼,漾起笑意:“你想接我上下班吗?”   荆榕说:“嗯,都在中央塔的时候,感觉可以接一下。”   荆榕想了想,又问:“你还是住在深蓝吗?”   兰恩·维克托轻描淡写地说:“也可以和你一起住。我平常也并不总是和队员一起住,每周会抽几天时间陪老师。”   “那么我就将新家买在将军家隔壁。”荆榕想了想,说,“深蓝的总部可以迁过来,在离你比较近的地方,你觉得怎么样?”   兰恩·维克托嘴角的笑意几乎就没收下去过:“可以。”   “又没有人说过,你像一个礼物?”兰恩问道。   “什么礼物?”   荆榕问道。   “你给我的生命带来的都是惊喜和快乐,我从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兰恩·维克托说,“顺利得不可思议。”   “真的吗?”   荆榕慢慢减速,将车靠边停下,他们已经离开了军部的区域,来到了去往舰群的必经大路之上。   很宽阔的沙滩地面,旁边是漆黑的大海,车一停,荆榕解开身上的安全带,从侧边下车。海风的声音一瞬间变大又变小。   兰恩·维克托看着荆榕绕到副驾驶旁边,笑道:“这么正式?”   荆榕拉开车门,将领结往下松了松,说道:“当然,第一次接吻要正式。”   他已经俯身下来了。小苍兰的气息一瞬间凛冽逼近。   兰恩·维克托也在者一刹那闭上了眼睛。   这是他在咖啡店答应他的——   他说,想要亲他。   唇瓣相贴的一刹那,在飞行仓库产生的悸动和渴望全部回来了,他伸出一只手扣住荆榕的脖子,尽情与他相贴,享受着他的向导到来的强烈安抚。   所有的疲惫都在这一刹那得到清洗与治愈。兰恩·维克托的灵魂都要落入对方温柔的火焰中。   两个人吻得毫无生涩,舌尖撬开齿关,吮着对方的呼吸,好像永远不够一样。   兰恩·维克托摸到了他想要摸的喉结。   触感微温,有点硌手。   路边的限停时间是五分钟,荆榕掐着时间回到驾驶座上,车辆重新启动,送兰恩·维克托一起去上班。   两人都保持着舒适的表情,兰恩·维克托嘴唇红红的。   他改变了注意。   兰恩·维克托说:“今天你来接我下班。”   荆榕扭头看他。   兰恩·维克托镇定地看着他:“今晚我不回深蓝基地了。”   荆榕想了想,想要说什么,但只肯定的说了一声:“好。”   *   婚事一切顺利地推进着。   荆熵为人性格都极有条理,已经定下来的事情就会事无遗漏地去推进。一个下午的时间,荆熵找蒙托斯坦要来了全权举办的协定,和兰恩·维克托从小的带教老师一起筹划安排两人的婚事。   不出两天,整个中央塔都得知了二人的婚约。尽管有一些准备,但这个消息还是震惊了所有人。   兰恩·维克托,竟然就这么与军部大臣的儿子订婚了。   三天前,他们还刚答应了相亲呢!   五天前,他们才正式的见了第一面。   这究竟是什么神一样的速度?   荆榕和兰恩·维克托都是一向不管众人言论的。   荆榕干脆向塔学院请了婚假,打算一直在中央塔呆到春末,直到他和兰恩·维克托的能力磨合期过去。   虽然目前看来,他们并不需要什么磨合期,他们各种意义上都无比契合。   他每天晚上都去接兰恩·维克托下班,后来众人渐渐也习惯了这件事。他会开着兰恩·维克托那辆东风300,停在食堂门口,和兰恩·维克托一起共进晚餐,随后和他一起回到贵族军官宿舍。   两人在外的表现都十分得体,即便是吃饭的时候,分享的大多数也是工作上的看法,并不如寻常情侣一样亲热甜蜜。   而他们真正亲热甜蜜的时光,只有兰恩维克托和荆榕两个人心知肚明。   兰恩·维克托跟着荆榕回家的第一晚,两人就完成了结合,彻夜不眠,两个人掐着时间结束后,荆榕送兰恩上班,随后紧接着的周末,兰恩连家里的电话都没来得及回,一直和荆榕在床上胡闹。   事后,还是荆榕打电话给蒙托斯坦将军,充满诚意和风度地进行了道歉:“对不起,老师,我宿舍的电话接线坏了,兰恩在我这里休息,我替他向您报平安和问号。”   “嗯,是要问他小队报告么?我等他醒了之后就问。”荆榕一边接电话啊,一边伸出手,指尖抚上兰恩·维克托漂亮的锁骨。   而后者嗓子已经哑了,无法得体地给长辈回电。兰恩·维克托只披着一件军官外套,这会儿正一边在床头抽烟,一边检查着小队报告的错字。   兢兢业业、一直精确计划时间的兰恩·维克托,这一次不再精密计算任何时间。   他知道这样的生活还将持续很长、很长的时间,恐怕会有一生那么长。   ——番外完—— 第60章 血腥家主   01   去往加尔西亚的列车的速度比其他地区的列车要快,装饰也不像其他的列车那样繁华富丽,车窗外边装着铁栅栏,比起客运火车来说,这倒不如更像是囚车。   注意到荆榕的视线,前来保护他的士兵低声致歉:“您之前可能没有来过这个区域,加尔西亚区的实在是过于混乱,首相的嘱咐是,您的人身安全绝不能出意外。”   荆榕说:“理解。”   他打量着车窗外边。已经接近加尔西亚边缘了,灿烂的日光照在异常茂盛的青色麦田中,远处是青灰色的、富有旧日艺术气息的建筑,有一条蓝宝石一样的河流横贯苍翠青绿的土地。   天蓝得如同水洗过一般。   “天气很好,不过三小时后有暴雨,下车时记得拿伞。”626开始查阅新世界的资料:“加尔西亚的环境资源非常丰富,而且具备悠久的文化历史,各种方面的文化都是。”   荆榕刚来这个世界两三天,对于这个地方的风格已经略有了解,他微眯起眼睛,微笑着对卫兵说道:“黑手党常来劫车吗?”   卫兵的脸色变得有点不好看,可以说,他看荆榕的眼神开始变得如同定时炸!弹一般。   他冒着冷汗,压低声音对荆榕说:“先生,请您不要在这片土地上提‘黑手党’三个字,保持缄默。这样有益于您,也有益于他人。”   荆榕乌黑的双眸平静似水地拂过他和周围的卫兵,说道:“抱歉,冒犯了。”   “没关系。”卫兵似乎意识到自己有点过度反应,“我们都不会想要与……那些人扯上关系,我相信您也是。这辆车上绝不会有黑手党,首相用他的生命担保,您会平安到达加尔西亚。”   荆榕仍然保持着很淡的笑意,点了点头。   事实上,以他的观测,车上并不是没有黑手党,至少这位正与他说话、看起来对黑手党百般警惕的卫兵就是。   626说:“你的眼力很好,兄弟,他右手手腕内侧有一道青色的刺青狮子,那是加尔西亚某个黑手党家族的入会标志。”   626说:“看来这一路不会太平安。”   荆榕说:“不,我认为会很平安。”   626久违地找到了赌局进行的机会:“赌什么?选一个期限好了,今天之内,我赌一定有意外发生,你觉得怎么样?”   “今天必然有意外发生,我们要去的可是黑手党之都。”荆榕思路清晰,“不如跟我赌下车之前,有没有意外发生?”   赌局的风险变得非常大,不过626还是咬牙赌了:“好!我押四块芒果柠檬小蛋糕。”   荆榕这边则押了一张给626的饭票。一人一统开始专注在荆榕的脑海中下五子棋。   这个世界相对比较平静,是针对执行官在找老婆上的。执行官之印明显存在于这个世界,而目前,虽然没有很迅速地找到老婆,但是至少不是上一次那样的地狱开局。   执行官开局死老婆之类的设定,626再也不要遇到了,那太恐怖了。   荆榕在这个世界的身份已经根据他的性格生成,他出生于云之联邦的某个贵族家庭,父母早逝,但他继承了七个大庄园和足以挥霍到下辈子的财富。中学之后,他进入云联邦最高级的私有制学校修习医术,并于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即便年纪很轻,但已经是整个联邦高层最出名的青年圣手。   这件事很正常,这个世界的医疗发展水平极端不平衡。刚刚结束的联邦战争让医疗工作者的能力和知识面出现了严重断层,知识的传播几经中断,医疗水平十分有限。   而626加上荆榕本身的知识储备,无异于一个行走的医疗库,自然在这个世界中备受垂青。   不过两人一开始倒是没想那么多。   626看着自家执行官手边的医疗箱,一脸感慨地想道,谁知道他们只是想要在执行局少坐几年牢呢。   上个世界结束后,荆榕照例回执行局查阅了一下属于苍星·哈珀的灵魂去处。他的老婆仍然是执行局中不记名的游魂,也即是在大世界中确认死亡的人,他们除了继续寻找,别无他法。   另一件事就是荆榕在前几个世界的胡作非为终于被上传到了执行局,按照他对世界线的干扰程度和危害程度,一共要坐十三个世界时的牢。执行局低调地表示,如果他们俩现在回去多做点好人好事,或许可以免除一点。   世界上还会有比医生更光明伟大,更救死扶伤的职业了吗?没有!   虽然626在提出这个设想时,的确被荆榕问住了一下。   荆榕当时问的是:“如果你是病人,你放心让我给你动手术吗?”   626没敢回答自己不敢,因为执行官长得就像会在手术过程中把病人头剁下来的样子……但是它也想少坐几年牢,只能坚定地支持了执行官的这个想法。   这不,还是能接到单的。   一人一统一边下五子棋一边闲聊,列车穿过加尔西亚被云层减淡的透明烈阳,抵达了车站。   行进途中一路平安,626极不情愿地输掉了四块小蛋糕。   荆榕在其他人的护送下下了车,车站外早已有重重把手之下等待的豪华汽车候着。   “荆榕医生,请进,大约三十分钟后您会见到您的病人。”一位军官为他打开车门,随后低声说道。荆榕点点头,接受了他们的随身盘查。   这名军官看肩章,是一名中校。官职非常高,荆榕不动声色对626说道:“扫一下他的皮肤表层。”   626按照他的话,开透视进行了扫描,只用一瞬间,626就扫出了结果:“他的胸口也有刺青,他也是黑手党任务,看刺青,家族内的等级还不低。”   “这果然是黑手党之都。”626低声感叹着,“还有人不是黑手党成员吗?”   “难说。”荆榕说道。   这和他们了解到的情报相符。如今加尔西亚的执政派明面里是选民推举,背后实际上是三大黑手党家族联手林立的结果。   从联邦战争开始的时候,这些黑手党就已经存在了。加尔西亚是独立国与西25联邦之间的混乱地带,因为历史原因而不被两边管辖和认可,战后,加尔西亚名义上归属于西联邦,获胜的联邦人定期向加尔西亚派军,但加尔西亚这片地方仍然保持着独立国的风土人情,甚而仍然可以推举自己的首相,外界难以插手。所有人想要动加尔西亚这片区域的时候,都要好好想清楚,自己是否能够独立面对世界上最穷凶极恶的匪徒。   在这个地方,许多人在过着普通生活的同时,也为黑手党做事。   “您知道您的病人是谁吗?”副驾驶上的军官问道。   荆榕笑了笑,只点了点头,并没有回答。那人随后露出了满意的表情,随后将视线收了回去。   缄默法则,这是属于这些人的法则。   进入这个世界,这是铁律。   荆榕可以任性妄为,不过这取决于他想不想,以目前的发展来说,一切都在他的兴趣点上。   大雨下了起来,626说的没错,加尔西亚的天气格外多变诡谲,五分钟之内,刚刚晴朗的天空就忽然乌云密布,下起雨来,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车窗上,让世界变得格外静谧。   他们正在驶向一个郊区的庄园。   说是庄园都有些落俗,比起庄园,这里更像一个宫殿。   艾斯柏西托家族,历史悠久的黑手党家族,其家族名称的寓意是“弃婴”,原本是一群在战火中的孤儿。他们联合起来,将彼此视为血浓于水的家人,从此日渐壮大。   “先生,到了,请尽情观赏。”他的接引人是个比较典型的黑手党打扮的彪形大汉,他看见了荆榕打量城堡的视线,咧嘴笑了笑,“能活着走进来的人不多。”   当然,这人很快意识到了这是个地狱笑话,不过对方显然没有要顾及荆榕意愿的意思,他有些挑衅地看着他。   荆榕礼貌微笑说道:“我也希望能活着出去,先生。”   “你很识相。”   他的无攻击性让大汉十分满意,态度也好了起来,他带领荆榕踏上前往城堡的阶梯。   城堡内部的结构要更加华丽,踏过沾着葡萄酒渍的猩红地毯,仿佛能看见夜晚时,这里如何聚着觥筹交错的人们,女士们提着大裙摆跑过阶梯,前往盥洗室补粉。   荆榕的客人等在休息室。   休息室内挤满了人,各个穷凶极恶的黑手党成员都守在里面。   626也被吓了一跳:“这个架势并不是在看病,好像是要打架。”   荆榕视若无睹,他的视线穿过其他人,径直看向病床上的人。   那个人有着一头灰色的头发,暗绿的眼睛,年纪大约三十岁左右。   应该说,这人有着一张十分俊美的脸,颜色也都很漂亮。只是他的蓝眼睛虽然美丽,但并不清澈,似乎沾染了病气,露出某种浑浊的脆弱来。   “医生,你比我想的年轻。”病人说道。   荆榕经常得到这句评价,他点点头,没有多说,径直坐下。他将医疗箱放在脚边,打开后拿出笔一支钢笔和一个医疗笔记本。   “阿尔·艾斯柏西托先生,请描述你的状况。”   荆榕说,“不必在意,这张医疗单不会被带出这个房间,请您如实告诉我。”   他的上道很快得到了对方的认可。   阿尔·艾斯柏西托是家族中刚上任四年的家主,话语中带着他习以为常的那种强硬和不信任,他虚弱而缓慢地说道:“我的医生们已经看过了,我是胆囊炎,只不过需要你再辅助确认一下而已。”   “恐怕还是需要更专业的一些机器比较好。”荆榕说道。   “不,我说不用就是不用。”阿尔·艾斯柏西托坚持道,“我的房间不允许任何机械设备进入,医生,拿出点你的专业性,用听诊器。”   荆榕看了对方一眼,没有坚持,拿出听诊器给对方看了看。   实际上626正在运作,扫描对方身体里的病灶。   626说:“胆囊穿孔,图像我发送给了你的意识。”   装模作样看了一分钟后,荆榕说:“胆囊穿孔,手术切除,看您能不能接受这个治疗方案了。”   “我是胆囊炎,怎么会是胆囊穿孔?”对方露出疑惑的神色,但没有紧跟着质疑,他问道,“那就是,没有其他更严重的病,是么?”   “目前可以这样说,如果那些不被允许带进来的仪器也没意见的话。”荆榕说道,“这是我能给出的最好答案。”   626鼓掌道:“好嘲讽,兄弟。”   但对方似乎没有听出这层意思,对方更急切地提问,指向却更强:“那就是,你说,我不会死,对不对?”   “人终有一死,先生。”荆榕说道,随后他露出一个随意的笑容,“您的这个病不是大病。”   “我就知道……你很诚实,医生,你会得到你应有的报酬。”阿尔·艾斯柏西托吃力地坐起身,像是忽然松了一口气,眼里忽而有了一些新鲜的光彩,“请您和我的私人医生们商议治疗方案。多谢你。”   这是一场十分古怪的看病委托。   荆榕离开房间后,626在他的脑子里问道:“太奇怪了,他花二十万金币请你过来,好像只是走个过场一样。他不会有神经病吧?”   荆榕想了想,问道:“你检查到他有脑区的病变么?”   626说:“没有,这正是我感到奇怪的地方。”   荆榕说:“有很多种可能。可能他不信任自己的某个私人医生,像这种人的这种位置,也可能他更需要的是心理医生,不过我没有这项业务。”   626毫不犹豫地赞同道:“你不要开这个业务,我怀疑它最后可能变成物理疗法。”   一人一统嘻嘻哈哈地走完了过场,领到了来自这个世界的第一笔资金。   救死扶伤的成就或许也能达到了,不过这仍然要取决于对方愿不愿意做胆囊切除手术。   时间已经很晚了,外边的大雨还在下。   预想中的杀人灭口事件并没有发生,荆榕被礼送到了门口,这次为他引路的换成了城堡的管家,看上去也是阿尔·艾斯柏西托的贴身理事。   老管家为他撑开伞,当两人下了第一个阶梯的时候,荆榕听见老管家问道:“先生,您能如实再告诉我一遍家主的病情吗?”   荆榕有些惊讶,他说:“您可以相信我,阿尔先生的腹痛是由胆囊穿孔引起的,情况并不严重,只要他及时切除,以后不会危及生命。”   “先生,我明白,但我说的……不是这个。”   老管家凝视着他,“他们都说您有着东方血统,可以看穿人的生死命运……我是想知道,他往后还能不能……像以前那样健康?”   荆榕:“。”   一项始料未及的业务诞生了。   “有人传说过我会东方的医术和占卜么?”荆榕没有正面回答。   老管家说道:“您是东方面孔,我们都相信这一点。”   “很抱歉,虽然我的故乡在东方,不过我从未学过相关的知识,您可能要另谋高就。”   荆榕对他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笑意,随后钻入白天送他过来的那辆车里。   保持缄默。   他喜欢这条规则。   626说:“真是没有想到,原来加尔西亚的人笃信东方玄学。”   “他们只是笃信命运可以被窥见而已。”荆榕说道。   车辆缓缓启动,司机正将他送往下榻的酒店。   626追问道:“那么,你会玄学吗?”   “我不会,我只会一点中医。”荆榕说,“不过窥见命运这件事,也不过就是往后看几个节点而已,你随时可以去后台调整时间线。”   626显然还是更想听执行官八卦,它撺掇道:“说说,说说。”   这太有意思了,执行官竟然还会算命。   荆榕完全了解它在想什么:“我不会算命,我只根据有过的经验判断。阿尔·艾斯柏西托活不长了。”   “为什么?”626问道。   “他的神已经涣散,失去了生活力量的人,呆不住黑手党首领的位置。”荆榕说。他见过无数种这样的人,“至少他不该畏惧一个胆囊手术。”   *   荆榕只是随口说说,和以前一样,他对黑手党高层内部之类的争端不感兴趣,他的兴趣还是在于找对象。   这一单挣了二十万金币,按照这个世界的物价水平,他还可以逍遥很长一段时间。   暴雨持续地下着,荆榕跟626讨论:“你说,黑手党有可能卖我一个人情,帮我挂个征婚启事吗?”   626:“?”   仔细想想,这个思路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根据以往的经验,他的好兄弟的老婆还真有可能是这个职业的,毕竟从来没有走过寻常路,往最能打、最凶猛的那个路子上走就对了。   626刚想说话,还在行驶中的车辆忽而震了一下,紧跟着车身打滑,在地上飘了半个圆,直愣愣地停了下来。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但在这一瞬间,荆榕确定自己听见了消音后的狙击枪声。   那一枪准确命中了后轮车胎,让他们的车辆直接爆胎了。   626:“!!我靠我靠,不会这就遇到了黑手党火!并吧!!这也太刺激了!”   预想中的喧闹没有到来。荆榕透过后视镜看见,本应该紧跟在他们身后的几个护送车辆都已经抛锚停了下来,里边没有人冲出,也没有人联络他们。   他探身,查了一下前座司机的呼吸。   “已经没有呼吸了。”荆榕镇定地说道。   司机的心脏被一颗子弹洞穿,死得悄无声息。弹孔在侧边的一个视野盲区中出现。   626开始哆嗦:“哥哥哥我们现在怎,怎么办!”   这可是黑手党!心狠手辣无恶不作的黑手党!   626已经在脑子里熟练地过完了所有看过的影视剧,已经开始想象被折磨的样子了。   荆榕说:“你不是系统么?你在怕什么。”   626说:“但我的共情模块很强!而且我们最好不要再杀人了!好兄弟,要是你被剁成肉酱,我会继承你的蛋糕和老婆的——”   “蛋糕可以,老婆不可以。”   荆榕的心情居然还不错,或许是动物一样野性的直觉给了他提示,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似的,他往后靠在座位上,转头看向暴雨的窗外。   窗外响起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很优雅,雨天的雾气模糊了窗户,等外面那人俯身下来,靠近车窗时,只有一个模糊的剪影透出来。   灰色的头发,暗绿的眼睛。非常熟悉的一个身影。   如果有其他人任何人来看,都会在这一瞬间误以为阿尔·艾斯柏西托忽而像鬼魂一样飘来了,直到车门被打开。   那是一个和阿尔·艾斯柏西托长得极像的年轻人,像到没有人会怀疑他们的血缘关系。   传言中,阿尔·艾斯波西托并没有亲兄弟,但眼前的人,的的确确是真实存在的。   但是这个人的眼睛要更加透彻明亮,灰色的头发也更加柔顺整齐,整体也年轻很多,额角被弹片擦伤了,正汩汩流着血,血顺着额头沾到漆黑的睫毛上,滴落在破了洞的夹克外套上。   外套已经被大雨浇透,雨水混着血水往下滴落。   他好像完全没有察觉这件事,手里一把银面的枪毫不留情抵在荆榕的脑门上。   对方暗绿的眼底锐意无边,声音也锐意无边:“荆榕医生?”   这一瞬间,还在恐惧中的626突然垂死惊坐起:“我靠!好兄弟!”   荆榕注视着他,想了想。   突然叫老婆,对方可能会觉得有点突兀。   毕竟他也觉得有点突兀。   他于是说:“是我。”   年轻的医生波澜不惊,仿佛见惯了一切大场面,也并不对当下的境遇感到奇怪。只有一点,他深深地注视着他,声音变得异乎寻常的温和。   “怎么了,小艾斯波西托先生,你需要治伤吗?”   听见这个名字,对方的唇很轻地勾了勾。   接下来,荆榕脖子一凉,一道铁锁链直接拖住了他,毫不留情地往外拉,那声音的主人性感无比:“保持缄默对你最好,医生。” 第61章 血腥家主   626这辈子第一次见到执行官被人套麻袋,同时还被铁链锁喉。   这也太刺激了!   626火速拍下现场照片,准备等这个世界后上传到执行局,让它的系统同事们都见识见识。   这可是荆榕!   626连转发的文案都想好了,就叫“执行官老婆送来的第一个纪念品:锁链。”   荆榕的情绪十分稳定,他根本没有反抗,任由对方将他拖下车,随后双手反剪压在身后,被塞入另一辆车。   枪声很快从远到近响起,荆榕又听见两声非常清晰的消音狙击声响,随后是一声淡淡的:“你们先把这人送回去,这里我来应付。”   其他成员沉默不语地听令了,荆榕被蒙着头,感到对方换了两个人来押送他,与此同时,他的医疗箱正在被人翻动,还有药剂瓶被打开的味道。   一种他非常熟悉的,飘逸的浅甜在空气中飘来。那是乙。醚的味道。   荆榕一瞬间就判断出了这是什么,他平静低声说道:“先生,这种纯度的药剂很珍贵,用在我身上恐怕不划算。”   对方的动作停了停,随后是药剂瓶被盖上的声音。   “有道理,还是省点用的好。”   接下来,荆榕就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枪托,整个人也被按在了车辆上的角落,捆得严严实实。   这一下完全没留情面,626听声音都觉得人要被铲飞了。随后对方关上车门,冲入了外面的枪林弹雨。   626一瞬间憋住了自己的狂笑。   省着迷药,直接打晕!不愧是执行官的老婆!   面对被揍了的执行官,626想笑又不敢笑,它努力忍住笑意说:“哥们,我来给你开痛觉屏蔽。”   不是哥们不帮你,实在是你老婆的行动过于果断了。   荆榕眯着眼睛,无声地吸着气,说:“不用,就先这样吧。其实也不是很疼。”   荆榕被按倒在角落中,还被按上了一个眼罩。虽然眼不能视物,但是感官保持了敏锐,车厢内一共有五个人,每个人都握着重型武器,穿戴防护严密的装甲。   他们都以为荆榕已经失去了意识,开始围在一起聊天。   “还好,只有一只轮胎被打掉了,老板的驾车技术果真是一等一的。卧槽,真不敢想,我们只有六个人,对面有一个车队,一共二十八人。”   “他们的人迟早会后悔跟老板作对的。”   “这人是谁?待会我们直接把他送过去就行了么?”   “老板是这么嘱咐的。老板要活的还是死的?”   “好像是要活的。”   一只手伸过来,荆榕敏锐地提前察觉到了,他闭着眼睛,躲过了掀开布袋突然照过来的手电筒的强光。   车里人的说话声音变得大了起来。   “他妈的,这医生长得真帅,他是家族的人吗?”   “不是家族的人,他不是任何一边的人,好像只是个医生。”另一人回答道,“他没有刺青。”   “哼,小绵羊,这算是你交的第一笔学费。”另一人哼哼地笑了起来,“可不能让雷克文看到这张脸,否则他还会跟我回去吗?”   “怎么,他还没答应和你约会?”另一帮人发出怪笑,“雷克文虽然和咱们不是一个家族的,但也算友好,要不你让boss帮忙谈一下?”   说话的那个人迟疑了:“boss会帮忙谈这种事?”   “天真了吧小子。”其他人发出笑声,“黑手党有什么不想要?黑手党什么都能得到。boss或许不能帮你强抢民男,但是他可以安排你们约会……”   “boss他真的不强抢民男?”   还有人在打量荆榕的脸,琢磨着,“这个医生是个普通人,boss不会是看上他的脸才劫车的吧?”   “你胆大,你去问。”推搡的声音,挤眉弄眼的声音,众人调笑了一路,随后车辆停下了,所有人齐刷刷地进入了肃静。   这种肃静透着某种威严和训练有素,十分的庄重和敬畏。   车门打开了,外边应该站着迎接的人,车上的人们全部跳下来,低声说:“boss要的人,他马上回来。”   “好。”另一边的人说道,很快,荆榕感到自己被人抬起来,放在了一个担架上。担架晃晃悠悠往一个更远的地方走去。   暴雨还没有停,雨水滴滴答答地打在众人的衣服上,又汇聚成透明的水流,溅落到修剪整齐的草地上。   雨水和青草的味道很浓,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味道,很干净。   荆榕感到抬他的人上了几步阶梯,随后将他和担架一起放下了,雨声瞬间被留在了门外。   紧接着,其他人的脚步都远去了,过了五分钟后,626说:“他们都去外边了,最近的一个离你五米,要干了他吗?”   在车上时,荆榕其实就有干倒所有人的能力,但是他没有这样做。   依靠衣物和墙壁的贴合触感,他大概理解了自己的姿势和位置,荆榕微微抬起头,问626道:“我仍然在室外吗?风很大。”   626说:“你在一个四面透风的室内,哥们。”   荆榕说:“好的。”   他没有任何其他的动作,没有挣脱绑缚手的绳子和锁链,靠着墙,他和626玩着新型的一人一统海龟汤。   荆榕:“这里还有别人吗?我好像听见了别人的呼吸声。”   626说:“有的,哥们。”   荆榕说:“有消毒水的味道,但是很淡。这里有病人吗?”   626说:“是的,哥们。”   眨眼间,荆榕回忆起他在车里时,偶尔往外一瞥的街道,他想了想:“松柏公园附近?我们在一个公园吗?”   尽管已经见识过很多次,但是作为AI,626不得不承认执行官在一些细节上的敏锐度和联合能力:“你说得很对。这里是松柏公园内的一处旧遗址,这栋建筑已经存在四五百年了。”   加尔西亚是一所充满了悠远历史的老城,和所有资源气候不错的城市一样,这里发展出了不错的养殖业和船舶工业,千百年来也经历过侵占、掠夺和疾病,不过那些都远去了。   如今的加尔西亚为人津津乐道的是它的黑手党历史,当战争来临时,昏聩的政府无力维护民众的尊严与安全,军人失去保障,落草为寇,是黑手党出手相助,重振了这座城市的名声。   执行官猜得太快,海龟汤很快失去了意思。   不过626迅速想出了一个新的:“你刚刚看清你老婆了吗,好兄弟?”   荆榕挑了挑眉。   说实话没太看清。   枪托的那一击砸得实在是太迅猛了,他刚看清对方的苍绿的眼睛。   他很喜欢,像蒙着雨雾的森林。   “你老婆身上有你还没发现的细节。”626说,“猜猜看。”   “没发现的细节?”   荆榕在这个问题上多想了几秒,片刻后,执行官不是很能确定地说:“这一次,他的唇形特别漂亮?”   626:“。”   恋爱脑是没救的。   荆榕低笑了一下。   看来不是。   他正想要继续回忆细节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传了过来。   离他五米远的那个黑手党成员冒着暴雨唰地一跺脚:“老板好!”   所有在场的人齐刷刷鞠躬。   索兰·艾斯柏西托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们起身,他身边有人替他撑着伞,索兰摘掉手套,随手往旁边一递,然后将伞接过来。   他的声音压着,没什么情绪,但气息如同暴雨中的河流一样流淌汹涌:“那人怎么样?”   “挺安分的,没有反抗也没有动,也可能还没醒。”   荆榕听见皮鞋踏上大理石地面的声音,随后,对方撑着伞骨蹲下来,凑近了看他。   另一人撤掉了他的头套和眼罩。   荆榕仍然闭着眼睛,他呼吸平稳,头顶被那一枪托砸破了,血一样顺着脸颊往下流淌,沾湿了乌黑的睫毛。   雨水让一切都带上轻薄湿润的雾气。   “呵。”   荆榕听见近在咫尺的笑声,索兰·艾斯柏西托说:“醒了。看来我们的客人需要上点小礼物。”   另一人听令离开,而荆榕睁开了眼睛。   见到他睁眼,索兰·艾斯柏西托做了个手势示意另一边先停下:“看来暂时不用了,我们的小医生很识时务。”   荆榕有一只眼睛被干涸的血粘住,有点睁不开,他微眯着另一只眼看了看,另一个人手上拿着一个托盘,里面装着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比如十分细长的钉子和针。   他说:“可以不要小礼物吗?”   执行官的声音低沉而冷淡,神情也是,这种冷淡让他的声音透出几分戏谑来。   索兰·艾斯柏西托笑了一下,随后开始打量他——刚刚劫车时匆匆一瞥,眼前这个人只给他留下了模糊的印象,现在这个印象从雾中走出,变为现实。   黑发黑眸,比想象中长得更年轻,也更加俊美沉敛。   很标准的东方面孔,在加尔西亚,东方人被认为拥有通天的魔力,一般人不太敢冒犯这种人。   不过索兰·艾斯柏西托向来离经叛道。   他伸出手,毫不留情地扯着荆榕脖子间缠绕的锁链,将他拉近自己。   那双苍绿色的眼睛忽而变得格外贴近。灰色的头发柔软顺滑,带着一些微不可查的香水味道。   “可以,医生,我想你明白现在的处境,是么?”   荆榕看着他的眼睛,冷静地说:“非常明白。”   那道锁链环绕他的脖子,锁着他的咽喉,甚至将他的呼吸压得有些紊乱,但荆榕的声音和神情都十分稳定,只有呼吸的声音表示着他已经接近缺氧。   索兰·艾斯柏西托松开手,他一手插在长风衣的兜里,另一只手从兜里摸出一支雪茄:“给他松绑。”   他的手下先双手捧上打火机,给他点上雪茄,随后才过来将荆榕背后的绳索割断。   荆榕站起身来,揉了揉已经缺血的手腕。   索兰·艾斯柏西托的视线落在他的手上。   很漂亮的一双手,和人一样漂亮,骨节分明,修长稳定,即便是被绑了这么长的时间,也没有出现颤抖。   这个人站起来后要比他高一些,但是身上并没有攻击性,甚至看起来很平静。   倒是比他想的要不一样。   索兰·艾斯柏西托说:“看看你的病人,医生。来活了。”   荆榕不用他说,已经看见了他背后的病床和病人。   他们身处一个地中海风格的神殿建筑中,四面都是断壁残垣,雨水斜着被风吹入其中。   室内用简易的塑料布铺在快要坍塌的岩石墙壁上,勉强围成一个挡风处,围墙的里边有一张简易的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面色青灰的孩子。   荆榕查看了孩子的情况后,说:“给我一盆温水。”   周围人没有动,他们不听从外人的命令。   索兰抬起眼睛示意了一下,其他人很快取来了微烫的水。   荆榕半跪下来检查了一下孩子的情况。   索兰一起转身面对着他,那把银面的枪重新出现在他手上,枪口对着荆榕的方向,显然是为了以防万一。   孩子发着高热,意识昏迷。他浑身上下都是伤,可以看到的是伤口已经经过了一次简单的处理,创面都是干净的,但是还有很致命的外伤。   626和荆榕同时做出判断:“他腹部的伤口怎么来的?”   索兰·艾斯柏西托的描述十分简略:“被人捅了一刀。”   “哪种类型的刀?”荆榕继续问道。   “妈的,治个病叽叽歪歪这么这么多话!”另一个手下不满地跳出来抱怨。   索兰·艾斯柏西托没什么耐性,但不是对荆榕的,他举枪对着地面扣动扳机,子弹嵌入说话的黑手党成员面前的地面,巨大的轰鸣震破了这一方天地,震得人心头一凛。   “保持安静。”   索兰·艾斯柏西托的声音柔和下来,对荆榕说道:“短方刀,铁的。”   “有锈迹吗?”   “有。”   荆榕将手浸入热水中:“他有部分脏器已经感染坏死,需要尽快进行手术,还有打破伤风针。没有更好的环境吗?”   索兰·艾斯柏西托:“地点只能在这里,你需要什么,我想办法给你弄来。”   “消毒灯和消毒片,还有绷带。”荆榕很快适应了现在的情况,没有对环境提出多余的意见,“其余的东西我带了,我需要有个人给我举灯。手电筒就可以。”   索兰·艾斯柏西托点头说,没什么表情:“没问题。”   索兰·艾斯柏西托亲自为他掌灯。   这是许多医生这辈子都不会想到,也不会想要经历的事情,但是确实就在眼前发生了。   荆榕的手非常稳,他没有看错这一点。年轻的医生头顶还带着血痂,但乌黑的眼睛微微垂下去时,他身上的淡漠与从容让人愿意相信,他将一切都掌控在手。   小男孩感染的情况十分严重,腹腔内已经积压了许多脓水。   现在没有专业的医疗环境,即便有了手术,大约也是九死一生,剩下的只能看运气。   整个治疗的场面十分血腥,不过索兰·艾斯柏西托并没有任何特殊的表现,他的手十分稳定地举着手电筒,其余的黑手党成员们在外围围着,一面是挡风,一面是监视和围观。   整个艾斯柏西托家族的人都没有见过这么奇异的事情。从云之联邦来的青年医生在这种地方给他们的人做手术。   周围很快全黑了下去,光线并没有太过干扰荆榕的速度。   他清理了孩子的腹腔,将坏死的脏器和组织摘除,随后进行了缝合。   整个过程花了四个小时,四个小时里,荆榕只偶尔换了换姿势,索兰则一直为他进行着照明。   虽然626自己是不敢上执行官的手术台的,但是626也不得不承认,执行官在救死扶伤上也十分专业,它相信荆榕在过去的一些世界中也学过医。   等到所有的流程都结束后,荆榕摘下手套,将缝合刀放回托盘中,说道:“好了。”   荆榕说:“换一个环境会对他更好,不过这是一个提醒。他接下来有可能持续昏迷很多天,也有可能醒不过来。”   “好。”索兰·艾斯柏西托站起身来,关闭手电筒,苍绿的眼睛注视着他,“能给他开一些药吗,医生?”   “他更需要的是挂水。”荆榕看着他,“你们中有输液医生吗?”   “你开。”索兰·艾斯柏西托眼里透着几分漫不经心,“会挂水的医生和护士到处都是。”   那就是没有。   否则也不会特意抢他过来。   荆榕点了点头,并没有因为他这番话产生什么别的心绪,他接过旁边人递来的纸笔,开始迅速地上面写药品名称和药物浓度,还有配比方法。   写完后,旁边的黑手党成员想来接,但荆榕直接将药单递给了索兰·艾斯柏西托。   他也只注视着索兰·艾斯柏西托。   他双指夹着药单,姿势反而像夹着雪茄,黑暗中显得非常漂亮。   索兰·艾斯柏西托看了几眼药单,随手塞回大衣兜里:“辛苦了。”   当然,这句话更像是客套。   荆榕的视线落在索兰·艾斯柏西托的另一只手上,只点了点头,将手帕扔进染了血的水盆中,擦洗后抹了把自己的脸,拭去上边的血痕。   仍然很平静,今天从劫车到手术完成,这个年轻的医生竟然一点害怕都没有。   是个有意思的人,让人很感兴趣。   荆榕擦完脸,抬起眼,彬彬有礼地问道:“还有别的需求吗,先生?”   黑发黑眸的青年清润挺立,态度过于从容,反而让人多出了几分探索的欲望。   “可以,医生。你的表现非常优异,家族的人会给你应得的报酬。”   索兰·艾斯柏西托说完,旁边立刻有人抬上了两大箱钞票。   都是最高面值的,塞得满满当当。   “能让你满意,我很开心。”   荆榕只看了一眼钞票,就挪开了视线,他的态度仍然从容而礼貌,“您的心意我领了。”   “艾斯柏西托家从不欠人情。告诉我你要什么。”   索兰·艾斯柏西托了解过眼前的这个医生,他家财万贯,并不缺钱这一点到是真的,不过他隐去了后面的一句话。   如果有人非要让艾斯柏西托欠着他们,那么下场一般不太好。   眼前这张脸实在是十分漂亮,他有点舍不得动手了。   “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吗?”荆榕唇角微勾,笑着问道。   他的笑意看起来甚而有几分天真,因为十分浅淡不设防。   “说说看。”索兰·艾斯柏西托饶有兴趣地答应了,“希望你是个惜命的人。”   “我想看一眼您的右手。”荆榕说。   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对方的右手上,从接触到现在为止四个小时,索兰的右手一直放在大衣口袋里没有动过。   “是吗,医生,你有什么判断?”索兰·艾斯柏西托走近他,同时,他那把银面的枪在左手上转了转。   以他左手的熟练程度来说,索兰·艾斯柏西托应该是一个左撇子,甚至是双利手。   荆榕看着他的口袋:“或许是脱臼。也可能是骨折,不过把伤处捂着对你没有好处。”   随后,银面枪抵在了他的脑门上,索兰·艾斯柏西托说:“我凶名在外,脾气很不好,有一些人喜欢窥探我的信息,我不是很喜欢。不过这个选择是你提出的,我让你看一眼。”   说着,他抽出口袋中的右手,枪支也在一瞬间从左手换到右手,没有任何的迟疑,他对着荆榕的脑门扣下了扳机。   626在这一瞬间吓得发出尖锐爆鸣:“卧槽!!!!”   只不过这一次,没有震耳欲聋的枪声响起。   枪膛是空的,扳机空扣了。   而荆榕挑起眉,配合地说道:“啊,我死了。”   毫无创意和幽默感的一次幽默。   不过这一刹那,索兰·艾斯柏西托被他逗笑了,他心情愉悦地大笑起来,将银面枪收了回去,伸出右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那不是人的手,是一枚机械的手。   银灰色,漆面已经有些旧了,索兰·艾斯柏西托的袖管里空空荡荡,在一些荆榕还没有到来的岁月里,他已经失去了这一只手。这是独属于黑手党的勋章。 第62章 血腥家主   索兰原本还没有想好要如何处理这个医生,不过现在,他心情很愉快,不打算为难和提防眼前的人。   他随手将抽到一半的雪茄掐灭,然后笑着对荆榕说:“你可以回家了,医生,感谢你的配合。”   旁边的几名黑手党手下立刻跟上,蹲下替荆榕收拾和清理了医疗箱,另一人前去开车。   “他们会好好送你回住处。”索兰·艾斯柏西托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示意他噤声,“不会有人好奇你做了什么的,医生,好好过你的生活。”   “多谢。”   荆榕的视线仍然落在他的机械手上,随后说:“下次有需要可以叫我。”   “一定。”索兰·艾斯柏西托笑着对他抬了抬手,将烟随手扔进旁边的垃圾包里。他看起来没有更多交流的打算,往公园的另一侧走去了。   剩下的人把担架上的孩子抬起来,一起往那边运送过去。   “您请。”   黑手党成员将车开了过来,伸出手,做了一个非常恭敬的“请”的姿势。   荆榕看了一眼索兰远去的背影,稍作思考后,没说什么,上了车。   黑手党规矩森严,荆榕清醒着,开车送他的人绝口不提发生的事情,车辆穿过参天巨树织成的森林,在暴雨中绕过几条复杂的街道,来到一个热闹的街区。   “我们送您到这里,医生。”司机尊敬地说道,漆黑的豪车停在一个十字路口边。   荆榕说了声:“多谢。”随后就下了车。   并没有过多的人注意他,荆榕提着手提箱立在老式红绿灯旁边,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626感叹了一下:“老婆真是稍纵即逝啊。”   荆榕回想了一下刚刚的经历,心情不错地笑了笑:“他真的有很完美的唇形。”   626发送了一个抱拳的表情:“哥你的观察目标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荆榕笑了笑,终于将注意力放回到自己面前,他开始打量面前这个街区。   他此行并没有决定住处,阿尔·艾斯柏西托本来应该给他预订了属于客人的房间,不过这件事因为索兰的劫持而变得不了了之,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酒店位置在哪里。   626查询了一下地图资料:“我们先在位于洛尔巴顿街区,加尔西亚的繁华地带,附近五百米内有一所学校,三家银行,还有一些旅店和宿舍。往前有一家豪华大饭店,要住在那里吗?”   荆榕也看见了对面的豪华大饭店,它装饰得金碧辉煌,如同一个金色的城堡屹立在繁华熙攘的街区中心,每一寸都写着气派。   荆榕没有明确表态,他只问了问626:“想住吗?”   626有点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我很久没住过了,上一次住这种中世纪风格的豪华大饭店还是出任务的时候。”   626偶尔也是一个喜欢享受的小系统。它还在豪门狗血部门打工的时候,通常并没有时间享受总统大包房——因为它的宿主们通常都在吐血、包养和强制爱的路上。   荆榕说:“好,想住就过去玩玩。”   就在这时候,马路红灯转绿,内部的机械摇铃嗡嗡振动着,人流似乎唯独对对面的这条马路视而不见,只有荆榕一个人在等这个红灯。   他视而不见,提着包走了过去。   就在他跨过这个十字路口的一瞬间,在不为人知的角落,视线开始在他身上聚集,高楼大厦中的精英暂停了对话,银行的客户的视线在他身边短暂停留。   那种眼神就像看见了货架上的面包。   “一个素人,他没有刺青。”   “艾斯柏西托家的车送他来的。他正在洛尔巴顿大饭店前台办理入住手续。”   “是的,已经确定了,他不是艾斯柏西托家族的人,索兰他们还在转移,阿尔·艾斯柏西托看起来也不会管这件事,这是一只送上门的肥羊。”   “住哪里?他的房间在七层贵族套房,最豪华的一间。”   “好的,做得干净一点。洛尔巴顿酒店从来没有过投诉信。”   ……   另一边,鎏金电梯的栅栏格自动收紧,荆榕将手提箱交给另一边的大堂经理。   经理穿着大酒店的高等制服,连胡子都打过蜡,纤尘不染,十分优雅:“先生,洛尔巴顿酒店随时为您提供最好的服务,只要您摇一下床头的铃铛,你想要的一切,我们都能够为您实现。”   荆榕注视着他,点了点头,对方保持着完美的微笑,为他掩上门。   626欢呼着飞了进去:“豪华大酒店顶层!一整层都是我们的!这里的风光真不错啊!”   荆榕脱下外套,松了松领口,他一面往里走,视线一面扫过酒店的布置。   纤尘不染的猩红色地毯,花瓶中的插花鲜嫩欲滴。   加尔西亚的确有着无与伦比的气候条件和自然风光,落地窗外能眺望到繁华整齐的街景,还有远方的绿林与草地。   荆榕在一张单人椅上坐下,随后开始翻动自己的随身笔记本,用钢笔往上面写着什么。   626在豪华大床上翻滚了一通,随后凑过来看他在写什么。   荆榕将今天经过的地方制成了一个简单的街区地图,不同的街区地块被他用了不同的颜色标出了界限。   蓝色的部分写着:Esposito。(艾斯柏西托)   红色的部分则打着一个问号,也是他们正在所处的位置。   626问道:“这是什么?”   荆榕说:“黑手党势力分布图。”   626:“!!!”   “原来是这样!原来那个十字路口没有人走,是因为这个十字路口是两边势力的交界点。”   加尔西亚的势力分布泾渭分明,家族与家族之间互不相犯,不会主动挑起纷争。荆榕越过艾斯柏西托家族的势力界限,又是一个毫无背景的素人,简直就是待宰的肥羊。   626的黑手党电影的记忆开始重现:“那我们岂不是很危险!兄弟!”   它话音刚落,门口就被人敲了三下。   “客房服务,先生。”   是刚刚和颜悦色的大堂经理的声音。   荆榕挑起眉毛,笑了笑,站起身:“来了。”   他走到门口,没有掩饰自己的脚步声,他将袖口微微往上卷了卷,拧下门把手。   开门的这一瞬间,一根浑身漆黑的撬棍劈头盖脸向他砸来,但是砸了个空,猩红的华贵地毯上多了一个深深的坑。   “多谢。”   荆榕说道,“正好缺一个武器。”   他随手一砍,手刀披在对方的脖颈上,面前的彪形大汉直接失去了行动力,软软的倒了进来,卡在了门边。   荆榕捡起这根撬棍,掂量了一下。   黑手党的撬棍,内部经过了改造,里边灌了某种沉重的东西。   荆榕问道:“铅吗?”   626扫描了一下,惊喜的说道:“哥们,是黄金!撬棍里边全是浇筑后冷却的黄金!我们发达了!”   “很不错,就它了。”荆榕挑了挑眉毛。   同样也是因为前几个世界的胡作非为,他的武器被执行局暂时没收。   荆榕扛着撬棍等在门边,门外的脚步声都变得谨慎起来,黑手党成员们都意识到打头的人被干掉了。   对方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不过利字当头,谁忍得住不干这一票呢?他们已经查清了荆榕的家世来源,知道对方是一个拥有七个大庄园的单身青年。   只要能干掉对方,他们就发达了!   “呼叫增援。”队伍末尾的人对身边的小弟下大了指示,“让老大再多派点人过来,二十分钟内,我们要干净利落地解决掉对方。”   二十分钟后。   荆榕俯下身,绳子不够了,他割断了某几个黑手党成员的皮带,用来给他们绑住手和腿。   华贵的宫殿一般的顶级房间现在像一个军火库。床边扔了一大堆缴获的武器。   626正在逐个登记这些改造过的新花样,并且不断地进行着惊叹。   “好会改,这把枪膛线改得很帅。”   “弹头也被改过,真会啊,这样改过后的弹头可以以螺旋状态穿过对方的身体,造成最严重的撕裂伤。 ”   626研究得很起劲,荆榕也很感兴趣,他拿着一把步枪掂量了一下:“仿裂-58改的枪型,漆面是金的,握把镶钻,主人有自己的追求,配这么一把枪很不容易。”   一人一统在这里愉快的研究着,只有靠墙被绑住的二十多个黑手党成员们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荆榕。   二十分钟,一根撬棍,一个人瞬间干倒了一个精锐小队,而且他们的小队里甚至配备了重武器。   他们所有人的嘴都被塞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荆榕一个一个拆卸他们的枪械和装备。   “还有手榴弹。”   荆榕的搜查手段,这些黑手党从来没有见过,他们藏在隐蔽位置的药丸、刀片和微型武器,全部一件不漏地被搜了出来。   荆榕手里掂着那几枚手榴弹,在看起来是头领的一个人面前蹲下。   他面前的几人立刻闭上眼,露出宁死不屈的表情,其余的人面露凶光,已经在脑海中预演着反攻手段。   “可以给你们当家的打个电话吗?”荆榕问道,同时微笑着,“我只是想好好地度个假。”   “我知道你们有能力随时炸了这一层楼,但我想还不至于到这个底部。”荆榕说,“我们各退一步。”   他的眼睛乌黑而真诚,这个人的表情从他们开始观察他之后就没有变动过。   三分钟后,荆榕的大门再度被敲响。   这一次是彬彬有礼的敲门声——虽然门已经不存在了。门框都已经被炸歪,来人只轻轻敲了三下墙壁。   “您好,非常抱歉我们家族对您造成的困扰。”   来人文质彬彬,戴着眼睛,袖子卷到手肘,露出复杂华丽的刺青,“我是莱茵家族的顾问阿里尔,前来处理今天的事务。希望您允许我冒犯地踏入您的门内。”   荆榕做了个“请”的手势。   “对于这个赔偿方案,您愿意接受吗?”阿里尔温文尔雅地跟他商量,“要是不愿意接受,也可以尽情提出您的要求。”   他只用扫一眼,就知道眼前人的实力不是等闲之辈。   黑手党讲求武力与法则,面对这个人,他们两样都占不了上风,这并不是黑手党的生存之道,更何况对方是东方面孔,他们也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   “莱茵家族是吗?”荆榕坐在单人沙发上,简单喝了口茶,他把玩着手里的撬棍,说:“这根棍子很好,我希望能够拥有它。”   “没有问题,我们还可以为您打造一根新的。”   “不必麻烦,这根很趁手。”荆榕说,“除此之外,我希望您为我介绍一下附近地区的家族势力,尤其是艾斯柏西托的势力范围。您知道,我是云之联邦来的人,我对加尔西亚的黑手党文化很感兴趣。”   这是一个古怪而又让人无法拒绝的需求,任何当地的导游都可以完成这个任务。   阿里尔不敢有任何的怠慢:“我会为您知无不言。”   荆榕说:“好的,那么就在这里说吧。我很愿意听。”   阿里尔随手指了一个跟他上来的侍应生,对方立刻端来冰镇的鸡尾酒和柠檬片。   没人敢说话,甚至不敢大声呼吸。被绑在一边的黑手党成员们已经浑身酸痛,眼冒金星,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发出一声多余的哼哼。   “艾斯柏西托家族与我们的界限已经确立多年,我们不是友好家族关系,但也互相不侵犯。”   阿里尔注视着他的眼睛,“先生,我想您现在已经知道了,加尔西亚有两位艾斯柏西托先生。”   荆榕点点头:“我已经都见过了他们。”   “那么您很幸运,先生,即便在加尔西亚,许多黑手党高层也没有能力同时见过他们两位。”   阿里尔说道,“那两位是兄弟关系,但比起兄弟来说,更像是仇人。”   “阿尔·艾斯柏西托与索兰·艾斯柏西托都是上一代家主的亲生孩子,他们由不同的情妇生下,相差八岁,都得到了优渥的生活环境,他们两位成年之前都被送出加尔西亚,前往云之联邦读书。”   “不同的是,阿尔读完书后回到了他的故乡,回到了黑手党中,而索兰长达五年的时间里没有回来过。”   “索兰·艾斯柏西托的名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被纪录和提起,毕竟艾斯柏西托家的孩子实在是太多了。”   “上一任家主死亡的时候,首先是他的情妇们挑起了动乱,亚丽莎一枪崩了家主,独揽大权长达一年半时间,但另一个情妇斯嘉丽不满意她对家主遗产的分配,联合自己的儿子阿尔,找到一个机会将亚丽莎暗杀。用的是药物注射。”   阿里尔尽量简短地叙述完了这段历史,随后说道:“亚丽莎是索兰的母亲。她死后两年,索兰·艾斯柏西托回到了加尔西亚。权力已经稳固在阿尔和他的母亲手里,但是仍然被他硬生生挖走半壁江山。”   荆榕说:“听起来是一个复仇的故事。”   “不,先生,我很尊敬您,但我想告诉您,在加尔西亚,一切都只关乎权力。”   阿里尔说,“即便是我,也只与索兰有过一面之缘,他和他的哥哥非常不一样,他笃信丛林法则,是他让我们学会了,对于黑手党来说,重机枪比步枪要好用。”   荆榕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这样也很好。”   他这话听起来十分惊人。没人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那么现在他在做什么?”   荆榕问道。   阿里尔停顿了一下。   荆榕说:“这违反你们的缄默法则,对么?”   阿里尔点点头,他缓缓地说:“我们并不愿意惹上索兰·艾斯柏西托。”   “那么我想换个话题。”   荆榕换了个姿势,问道:“他还有弟弟吗?七八岁左右。”   他回忆着他的小病人,“有雀斑,很瘦,蓝眼睛。”   他本以为这个问题会很难回答,没想到阿里尔立刻回答说:“他名下有一个孤儿院,那些孤儿为他传递情报,你说的是小亨利。阿尔方的势力最近正在找他,因为他窃听到了阿尔·艾斯柏西托与云之联邦的某些机密内容。”   “你们也在找他,对么?”   荆榕看着阿里尔,笑了笑。   阿里尔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是的,但除了死神,没有人能够从索兰·艾斯柏西托身边要人。”   “很感谢您的配合。”   荆榕站起身,手里的撬棍点了点地,下巴微微抬起,指向那些人:“他们可以站起来了。”   正在荆榕的意识海里做笔录的626:“。”   它一时间有点恍惚。   现场到底谁是黑手党,谁是人畜无害的医生啊!   执行官为什么在这个世界这么熟练啊!   有一部分黑手党成员站不起来了。   荆榕蹲在地上,挨个检查着:“嗯,你脱臼了,我现在给你接上,回去养两天就好。”   他点了一根烟,咬在嘴里,显然他的医疗水平在现在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应用:“还有你……你这里挨了我一拳,应该肋骨骨折了,小心点走路,你的骨头可能会扎入你的肺。”   “胃不舒服吧?别这么看我,这不是我导致的,你的肝肾功能出了点问题,提早去医院看看。”   荆榕挨个面诊结束,给伤势比较严重的几位附送了贴心的消毒和包扎服务。   只是他的服务越贴心,这些黑手党看他的眼神就越恐惧。   一些根植在内心深处的对医生的恐惧,已经彻底被唤醒。   黑手党成员们一个个都被担架抬走了。这对于莱茵家族来说是一次彻底的失败和耻辱。   但是家族顾问在这里,没有人敢发表怨言。   和阿里尔道别过后,房间内恢复了平静。   荆榕给626和撬棍都准备了一个小枕头,他说:“好了,现在可以睡个好觉了。”   626对执行官的崇拜和无语,都在此刻到达了巅峰。   *   莱茵家族并没有宣扬这件事,这毕竟不是什么很光彩的事情。   相比于今天市区发生的三起爆炸案、五起抢劫案来说,一次发生在大酒店的小小冲突实在不足为外人道,连报警的路人都没有。   “手痛的厉害吗,boss?”跟班问道。   室外的篝火堆旁,被枪顶着后背的医护人员们正在战战兢兢给昏迷的小亨利输液。   索兰·艾斯柏西托抱着手臂等在一边,他的表情和身姿都一如既往,右手一如既往放在衣兜里,周围烟雾缭绕。   雪茄的止痛效果很有限。   连日阴雨,空气潮湿,索兰身边的人都知道他的这个毛病。只要空气湿度一高,他的断臂就会出现强烈的幻痛。   阿德莱德说:“能不能让这几个医生护士看一看?他们会有止痛针之类的东西吧?”   索兰摇了摇头,没说其他的话。   他已经出来好几天了,一切条件都很简陋,他并不是那么贪图舒适的人。   平日的索兰·艾斯柏西托并不会如此狼狈,平日的他会躺在家中的豪华浴缸里,享受着一顿红酒大餐,不过最近回住处不太安全,也不是反攻的最佳时刻。   “注射、注射结束了,先生们。”   护士们挂好了水,进行了查体,诚惶诚恐的进行了汇报,“他的手术做得很及时,消毒情况也很不错,没有发生感染,他存活下来的概率很高。”   阿德莱德立刻说:“boss,看来那个医生真的很不错。”   索兰·艾斯柏西托点了点头,说道:“好了,放他们回去,通知他们的医院,给这几位先生和小姐放几天带薪假。”   “好的。”   阿德莱德手脚利索,重复着他们将人绑来时的操作:套头套,反绑双手,然后一个接一个推进车里。   医生和护士的确是遍地都是。   送完人回来,阿德莱德和其他几个人献宝似的捧来了一堆止疼药:“boss,我们顺手拿了点。”   索兰看了一眼,给自己留下了一盒,然后说:“剩下的给小亨利。”   “好嘞。”阿德莱德手脚麻利,又拿来了鸡尾酒给他佐药。   索兰·艾斯柏西托就着烈酒吃下止痛药,阿德莱德说:“boss,老艾斯柏西托家的顾问跟我说,他还是建议您聘用一个家庭医生。”   “那和主动把命交出去,捏在别人手里没什么分别。”   索兰·艾斯柏西托嗤笑一声,雪茄的烟雾在空气中淡淡飘散,“傻子才找家庭医生。” 第63章 血腥家主   索兰·艾斯柏西托的话在业内同样是真理,几个家族的家主没有一个真正敢用自己的私人医生,毕竟许多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   医疗行业被黑手党控制,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这背后的危险性。   “三个月前您本来可以将您的哥哥送上云之联邦的调查亭,他为了捞他的情人,派出手下枪杀了大法官和十一个陪审员,所有的目击证人都死了,除了一个孤儿院的小男孩。”   “是啊,当时我们的人还没赶过去。”索兰·艾斯柏西托嗤笑了一声,“那帮外边来的低智商者把小男孩送去了医院,医生说他很好,只是受惊晕厥,打一针安定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阿德莱德说:“他们不知道那个医生就是阿尔的家庭顾问,他给他直接注射了致死量的安定,小男孩死了,那群云之联邦的调查官至今都还像个无头苍蝇。”   索兰·艾斯柏西托笑了一下:“阿尔即便能派出顾问帮他收尾,可还要从云之联邦请私人医生来看他的胆囊炎,医生是世界上最不值得信任的职业。”   阿德莱德深深地赞同:“医生,妇女和孩子,都会给人致命一击。”   “不过那个云联邦的医生好像还不错。”阿德莱德查看了一下小亨利的情况,客观地评点道,“BOSS,小亨利的情况好像很不错,他的脸色比平常要好上很多。”   “这种状况不会太久了。”   索兰·艾斯柏西托咬住黑色皮手套,单手戴上手套,“有线人说他三天后做胆囊切除手术,这件事越早结束越好。”   *   “晨间天气预报,今日天气:雨,五到六级风,出行请小心地滑,松柏公园检修结束,重新开放……这是来自莫妮卡的访谈频道……”   清晨七点,荆榕穿着黑色睡袍起身,在门口取走他要的红茶和小饼干。   他挂了请勿打扰的牌子,酒店没有打扰他,除了他要的饼干之外,经理还送来了最高标准的早餐,三明治的樱桃顶上贴着可食用金箔,鲑鱼卷煎得刚好,鱼籽都透着新鲜的光泽。   626昨晚搂着撬棍入睡,听见声音后一起醒来。   执行官没有动那盘早餐,只是喝着清淡的红茶,吃着小饼干。   兄弟不吃626吃,626尝了一口鲑鱼卷,随后整个统都丧失了食欲。   加尔西亚这么物产丰富的地方,饭菜竟然如此难吃。   “战后和医疗文化一起退步的还有餐饮水平。”荆榕给626也泡了一杯红茶,“待会儿出去随便找点东西吃吧。”   626暴风吸入红茶作为能量的补充:“今天去找你老婆么?”   “我们可以去各个街区转一转,还有松柏公园,但是那片地方重新开放了,我想遇到他的可能性不大。”   荆榕说,“不过还是可以四处看看,我打算在这个地方找一份工作。”   626:“?”   626:“什么,你的工作不是黑手党吗?”   或者鬼畜残暴医生。   “显然不是。”荆榕对自己的人物设定记得很牢,“我们是来救死扶伤的。”   今天他换掉了长风衣外套,穿了一身短装夹克,看上去和街市上游荡的小青年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和昨天不同的是,今天属于莱茵势力街区的人们不再奇怪地打量他,某些身上带着刺青的人看见他后掉头就跑。   除了大雨,没有任何人来找他麻烦。   荆榕先买了一个小面包给626啃着,随后叫了一辆出租车,前往松柏公园。   他们进入了艾斯柏西托家族的势力区域。   暴雨中的公园已经没有了昨天发生的一切痕迹,泥土被重刷干净了,一丝多余的气息都没有留下。   索兰·艾斯柏西托的影子像是烈火一样烧过一切,又迅速地在风雨中消散了。   626说:“看来偶遇还是不太行得通。”   荆榕的后脑勺还在隐隐作痛,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赞同了626的意见。   这片街区并没有因为是艾斯柏西托家族的领地就有什么餐饮上的进步。荆榕在路边买了一袋面包,吃了一口就拿去喂公园鸽子了。   由此他做出了决定:“还是得尽早有个落脚的地方才行,至少能自己做饭。”   626火速赞同:“就该这样!好兄弟!我愿意赞助你一千个金币!这是我的私房钱,我们现在就去租一个公寓吧!”   “不着急。”荆榕打着伞漫步在雨中,对着买来的地图看了看,“租公寓似乎有些费劲,我去问问莱茵那边的人,那篇街区还有没有多余的店面。”   半小时后,荆榕回到了大酒店所在的街区。   这个十字路口集合了两片街区最繁华的一切,连街面上锁铺的砖瓦都更加宽阔和平整,这样的地方一定寸土寸金。   626发现荆榕正在打量一个双层的律师事务所。   “法芙尼律师事务所,帮您代理处理生活中的各类问题,欢迎进店咨询。”   626说:“哥们,这个地段确实不错,不过看起来双层都有人使用,他们应该不出租吧?”   荆榕说:“我没打算租。”   他双手插兜走入律师事务所,前台的接引人员是一位西装革履的女士,头发盘起来,成为一个东方风格的发髻,当众插着一柄凤凰钗,一看就价值连城。   她对荆榕露出了礼貌的微笑:“您好,欢迎尊驾光临,请问有什么事务预约吗?”   “没有,不过想和你们老板商量一件事。”荆榕双手插兜,语气很平静认真,“我需要一个自己的地方,大约两三个月,想问问你们家愿不愿意借我一段时间。”   626:“!!!”   626:“我的兄弟!你这是不打算租,打算明抢啊!”   前台人员却并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表情,她看了荆榕一眼,随后低下头去打电话:“稍等,我为您去确认一下。您想接哪位家长?”   “阿里尔。”荆榕准确报出了昨晚那位家族顾问的名字,“如果他能同意,我将感激不尽。”   前台人员拨打了一个号码后,如实叙述了现在的情况。电话转接了几次,终于回拨到这里。   前台握着电话筒,对着荆榕复述道:“您好,先生,您的要求完全可以,我们大约需要两小时搬走,您看看这个屋子里的东西有哪些需要留下,或是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请尽管告诉我们。”   荆榕是阿里尔的贵客,这一点昨天之后所有人都已明了。   昨天有二十三名顶级打手的姓名捏在荆榕手里,二十三个人的缺失足以让他们组织的运转出现一瞬间的停滞,其他家族会趁虚而入。他们是聪明人,已经不会去挑战荆榕的底线了。丛林之中,最凶悍的狼也不会正面挑衅持枪的猎人。   更何况,这位根本不是猎人,这位是一把撬棍能打碎骨头的存在。   荆榕说:“多谢,我想要一张床和一个可以做饭的炉子。”   前台人员点了点头:“我们会为您安排的。阿里尔先生要我转达他的谢意。”   荆榕很有礼貌地点点头:“我也一样。”   “您有开诊所的打算吗?”对方彬彬有礼地问道。   荆榕说:“有一点,不过目前也没太想好。”   “了解了。”前台人员往笔记本上加了一笔,随后给荆榕倒了杯茶。   黑手党的行动迅如雷电,不到两小时就已经将一个富丽堂皇的律师事务所清空,所有东西腾得干干净净,还送来了豪华大床和荆榕要的厨具。   在626瞠目结舌的时候,荆榕熟练地用给前来帮忙的黑手党付了小费,随后友好与他们进行了道别。   大雨中,一个简易的“诊所”招牌被钉了上来,荆榕抽着烟在大雨的檐下望着自己的新居,问626道:“ 怎么样,新家还不错吧?”   626:“。”   它完全相信自家执行官已经领悟了黑手党的精髓。   晚上,又有人送来了他要的医疗设备,经过荆榕测试后,所有设备都是最先进的,可以立刻投入使用。   荆榕逐个检查过后,给仪器盖上防尘布,切断电源,说道:“看起来随时可以开业了。”   626有点兴奋,它在后台发送了一个握拳的小表情:“我们的口号是!”   荆榕配合:\"救死扶伤。\"   626:“我们的口号是!”   荆榕:“找到老婆。”   626说道:“对了,你老婆怎么办?现在的情况不要说我了,恐怕莱茵家族都不知道他的所在地。”   荆榕没有立刻回答,他坐在床边,眉目沉敛,这代表着他仍然在沉思。   *   洛尔巴顿最豪华的街区开了一辆豪华诊所,这件事逐渐在附近的人群中传开了。   荆榕开张第一天,门可罗雀,完全没有人上门求诊。   626还在查阅加尔西亚本地复杂的诊疗行业规定:“首先,哥们,我们需要一个营业执照,在申请营业执照之前,我们要有当地黑手党组织的许可证明,因为这个街区同时处于莱茵家族和艾斯柏西托家族的中间,我们可能两家的都要拿到。”   626的案例翻得哗哗的:“过去曾有一个人把车停得超过了分界线一厘米,于是他被迫交了两份保护费。而据我观察,我们诊所门口的树长得有些超过,他们可能要收这棵树的保护费。”   荆榕在门诊台后面坐着,正在折纸玩:“他们一般什么时候收保护费?”   “莱茵家族一般是每个月的一号,就是今天。”626说道。   “有意思。”荆榕放下手里的折纸,双手插兜站起来,“走,出去看看。”   交保护费和交税一样,已经成了加尔西亚市民的日常,不论男女老少,黑手党都有不同的征收手段。   譬如旁边这家银行,虽然有一部分是黑手党成员,不过大量的普通员工还是要按他们的人头交钱,以此确保帮派的麻烦不会找上他们。   一辆漆成黑色的越野车很快出现在了街道口,从上面下来了一些穿着西装、戴着墨镜的黑手党成员,他们都十分好认,刺青蔓延到手上,手里拖着填了铅的棒球棍,或者把玩着弹。簧刀。   这一片算是富人区,他们收保护费比较顺利。   荆榕靠在诊所门口,饶有兴致地等待他们收完轮到自己。   “我们还是拿3%?”   从银行门口出来,莱茵家族的希尔嘀咕说道,“我怎么听说艾斯柏西托那边已经收到了5%,他们混得风生水起。”   “那是阿尔还是索兰?索兰·艾斯柏西托可是从来不收保护费。”另一个麦克一瘸一拐地说道,“他是靠纯粹掠夺发家的,是他们败坏了行业规则,所以才有越来越多的人去他们的地界定居。”   “年景不好啊……”   希尔数完这笔钱,把棒球棍放在肩膀上,眯起眼睛往前方看了看。   “这里原来有诊所吗?登记过吗?”   他仔细辨认着诊所手写的招牌,缓缓念道:“玦之诊疗所,今日消费附赠小龙饼干……这是什么东西?”   怎么这么抽象呢,就像钢筋水泥中突然走进了一个Q版像素小人一样。   不管怎么说,来新活了。   希尔·莱茵菲亚扭头对同伴说:“兄弟,有新活,咱们过去看看……你怎么了?”   他身边,一瘸一拐的麦克面色青白地停在原地,双眼发直地看着诊所门口的年轻人。   荆榕今天还是昨天的装扮,短装夹克牛仔裤,和在酒店的那天晚上的装扮完全不同,以至于他匆匆一眼完全没认出来。   然而再次对上那双乌黑的眼睛的时候,麦克·莱茵菲亚从头凉到脚底。   仅存的意识让他拽了拽希尔:“快、快走。”   希尔·莱茵菲亚不解地回过头:“啊?为什么要走?”   “别管他妈的这么多了,这人的保护费我们不能收!”   恐惧战胜了一切,麦克一瘸一拐地拽住了所有的同伴,准备往回撤,然而就在此时此刻,身后反而传来了一个低沉和悦的声音:“收保护费吗?”   麦克·莱茵菲亚下定决心疯狂地离开,但是他的肋骨才被踹裂不久,行动无法迅速起来,身后的人很快跟上来,如同鬼神一样降临在他面前。   荆榕笑眯眯的夹着烟,问道:“为什么不收我的?我会交保护费的。”   麦克·莱茵菲亚冷汗直流,肋下条件反射一般的隐隐作痛,他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荆榕已经开始掏钱夹:“营收额的百分之三是吗?不过我今天还没开业,我想这个情况不是很好界定数额。”   “不、不用,您是阿里尔先生的贵客,您不用交保护费……”麦克怯怯的说道。   八尺猛男发出了世界上最怂的声音。   荆榕停止了掏钱夹的手,仍然笑意盈盈的:“这不太好,毕竟入乡随俗,我无意破坏你们的规矩,这钱我也是一定要给你们的。”   “我们、不能——”   麦克还没说完,荆榕靠近一步,问道:“你的肋骨去找医生看过了吗?”   他太高,站着就很有压迫力,乌黑的眼眸里一片淡然,“不如来我诊所里看一看?对了,我忘了跟你说,你除了肋骨骨裂,鼻子两侧发红,眼白黄而浑浊,你胃寒,或许还有点肝损伤,我可以给你进行全面的复诊。”   “新诊所开业价格给你八折,而且还有免费的巨龙饼干,怎么样?”   荆榕笑眯眯地说道。   麦克·莱茵菲亚失去了一切勇气,他在同伴们看神经病的眼神里,冒着冷汗点了点头:“好的,请您帮我看一看……随、随便看一看就可以了。”   他根本不敢想象自己会怎样,这个人会不会抽血的时候把自己抽死?或者在做扫描检查时把自己头剁下来?   当务之急是绝对不能和这个人起正面冲突。   终于有个同伴忍不住了:“你他妈是什么人?没事好好的让人看什么病,你有病?”   荆榕说:“我没病。”他注视着说话的人,大概判断了一下:“您出现了耳褶心征,需要查一下血脂,心脏有可能出问题哦。”   这些名词在加尔西亚属于闻所未闻。当地的医院、诊所的看诊方式比较落后且流水化,他们甚至不太能理解荆榕的意思。   “我有病?”那人笑着掂量了一下手里的棒球棍,“我看是你有病,这里有问题。”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子,随后抡起棒球棍砸了过去。   这个人太离奇了,黑手党们很少在自己的地界遇到理解范围之外的事情。当他们遇到的时候后,一般只有一个选择:打。   现在荆榕属于他们的理解之外。   “啪”的一声,棒球棍直接被撬棍一分为二。   本该是细长圆柱体的撬棍在此刻却仿佛水刀一样,它根本不是以撞击的方式碎裂的,它是被撬棍以极高的速度“切”断的。   荆榕说:“我有点喜欢这个撬棍了。”   626深表赞同:“我相信你曾经拥有的那把执行官武器的原型就是撬棍,它太适合你了。”   荆榕见好就收,打碎对面的棒球棍后就停了手,他仍然彬彬有礼地说道:“您也来看一下吧,开业给您八折优惠,还送巨龙饼干哦。”   一片沉默。   用更准确的说法,不如说是死寂。   一片死寂中,黑手党的成员光顾了荆榕的小诊所,玦之诊所正式开张。   荆榕检查得很认真,开药也很详细,所有的药物都明码标价,全部是成本费用。今天来的三位黑手党成员都心甘情愿做了全身体检,并且支付了了打八折后的看诊费用。   荆榕数完钱后,非常公正地从中抽了百分之三,交给了他们:“好了,这是我的保护费,感谢惠顾。如果感到满意,也可以介绍其他人来看病哦。”   三名五大三粗的黑手党成员双眼发直地离开了诊所。   荆榕在诊疗日记上写下:“看诊病人三名,收入一千八百西尔币。救死扶伤任务(3/1)”   626也双眼发直:“哥们,你这个……呃,怎么说呢。”   626也词穷了。   怎么不算救死扶伤呢!   自产自销也是救死扶伤的一环!   “对了,他们忘了拿巨龙饼干。”荆榕看见了桌边的精致礼物袋,他研究了一下,“是因为包装不好看吗?”   626清了清嗓子:“我想是因为恐惧,不过没有关系,请全部给我吃。”   短短几天时间,荆榕的玦之诊所很快在这片街区打响了名号。   黑手党的成员很快发现,这个人虽然十分恐怖,但是有病人家是真给治,三天里,还有四位黑手党成员分别被发现了隐藏的心脏病、肾炎、肝损伤和眼球病变,荆榕的门诊一时间名声大噪。   因为历史渊源,大部分黑手党都不太去医院,他们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有小病小痛也是自己撑着,大病全靠命 ,除非真的是病得要死了,才会去本家的医疗机构检查一番。   但人总有生老病死,许多黑手党也有了家室,总是会希望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他们愿意来他这里看病,也因为他干净。   艾斯柏西托和莱茵家族都找过他的麻烦,所有家族的耳目和眼线也都没有听过他与哪一方有牵连。   荆榕的诊所在黑手党的势力中拔地而起,竟然没有任何一方来找他的麻烦。他的诊所成为了加尔西亚唯一的一个中立区。   “好兄弟,开业五天净赚十八万。”夜晚,诊所关闭,626正在后台数钱,发出了喜悦的摇铃铛声,“救死扶伤任务已经超额完成了,我相信回去后我们就会得到执行局的减刑,”   荆榕正在给诊所的手术器械消毒,忽然间,门外传来一阵车辆的急刹声音。   荆榕转身望去,莱茵家族的阿里尔面色严峻的从车上走下来,他先是看到门诊旁边的“已休息”标志,随后深吸一口气,压制住自己的急切,上前来敲门。   荆榕说:“您好,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特殊的事吗?”   “医生,您愿意随我出诊吗?”阿里尔注视着他的眼睛,清楚自己面对这个人,必须要完全诚实,“我们家主今天对索兰·艾斯柏西托出手,被炸成了重伤,情况十分紧急,恳请您去现场看一看。”   “索兰·艾斯柏西托?”   荆榕挑了挑眉,神情看不出喜怒:“你们找到他了么?”   阿里尔在是否保持缄默上犹豫了一下,但荆榕已经像是了解了这一情况,他拿上外套说:“走,让你的人拿上医疗箱,我去看一眼。” 第64章 血腥家主(加更)   索兰·艾斯柏西托消失了接近一周,行踪终于被发现。   他出现在阿尔·艾斯柏西托胆囊炎手术的当天,带着五十个手下硬闯了艾斯柏西托家的庄园,发起了剧烈的反攻。   阿尔·艾斯柏西托选在这一天动手术,就已经有了万全的准备。索兰对这一点也心知肚明,他们两兄弟见面必然是你死我活的争斗,没有哪一边是怕豁出命去的。   荆榕坐在车里,笑了一下:“莱茵不是没人愿意惹索兰·艾斯柏西托么?”   阿里尔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说道:“是的,先生,这是我的想法,而且我的想法不会轻易改变。但家族顾问有时候拗不过家主的意见。”   “整个加尔西亚都想找到被索兰藏起来的那个孩子。阿尔向我们的家主承诺,只要愿意联手剿灭索兰的势力,他愿意让渡一块肥美的街区给我们。我们的家主认为,反正都是与艾斯柏西托打交道,他更愿意向大的那个投诚示好。”   阿里尔的神情崩得紧紧的,显然也在为此事心浮气躁,“他不该去惹他,索兰是一头狼,谁咬他一口,他会加倍奉还……医生,您见过狼吗?”   “我没有见过狼,但是见过被狼咬伤的病人。”荆榕说,“加尔西亚狼不把人的肉咬穿是不会罢休的。”   阿里尔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车辆平稳地行驶着,荆榕透过窗外,渐渐能看到属于艾斯柏西托家族的领地上空,烧红的火焰染透半边天的雨幕,金属被烤化的甜香和各种烧焦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令人下意识地感到不适。   这里是个废弃的施工区域,雨水和汽油混合在一起蔓延燃烧,浓浓的黑烟几乎呛得人睁不开眼睛。   626:“我靠,所以他们是还在打?”   “还在打。”阿里尔听不见系统的声音,他只给荆榕简略介绍了一下情况,“我们只接到boss重伤的线报,最后一次联络点出现的位置在里面的大楼,医生,您跟我们小队在后面等着,我们的人现在进去搜寻,请放心,您的安全我们一定会保证。”   荆榕说:“不必。索兰还在里面吗?”   “不清楚,十分钟前还在里面。”   与此同时,里边传来了震耳欲聋的手榴弹爆炸响声。   626疯狂吐槽:“黑手党是真的恐怖啊,这真的不是战争吗?”   荆榕迅速给自己戴上湿水口罩,伸手抽出自己的撬棍。他对阿里尔说:“你们BOSS的照片,我去找,这单我接了。”   阿里尔迅速送来一张照片。   十分具有黑色幽默的是,这是一张刊登在报纸上的出狱照,标题是“怀特莱茵出狱,十万黑手党开香槟狂欢庆祝老大回归”。   报社是云之联邦调查社。   荆榕看了一眼,点点头,把照片扔了回去,接着,他消失在了众人的眼里。   执行官的岁月让他十分擅长地毯式的搜索,每层楼都有着火点,根据判断,是有人拎着汽油桶直接从楼梯上走过。   荆榕扫视着四周,到处都有昏迷或者死亡的黑手党成员,满地都是支离破碎的玻璃渣子,火红的火苗吞噬了一切,空气中的血腥味甚至比烟味还要浓。   二楼的一面玻璃上甚至卡了一台车,没人知道它为什么会卡在哪里,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司机已经死亡,因为一根钢筋穿过了他的心脏。   入目所见的每一处都诠释着黑手党的极致血腥与暴力。   626:“有点二十一禁了,好兄弟,四楼还有两个活着的热源!”   不等它说,荆榕听见了楼上“咔哒”的响声,他非常清楚那是什么声音。   那是一把银面的枪扳机空扣的声音,这说明了枪膛里已经没有子弹。   他曾在非常近的距离听见过一次。   荆榕跑上楼,火海瞬间将他淹没。   他一眼就看见了火光中的影子。   索兰·艾斯柏西托的脖子上染了血,穿着一身最妥帖标志的黑色西服,银色的手枪已经被他扔到了地上,他正在低头手脚并用,从一个昏迷过去的黑手党成员上拔出一把钢叉。   他不远处的墙面上倒着一个年近四十的寸头男人,正是怀特·莱茵,荆榕这次的诊疗对象。   怀特·莱茵身上没有伤,但是已经失去了意识,应该是高温和烟雾呛得。   索兰·艾斯柏西托的意识应该也在模糊边缘,因为他没有察觉荆榕的到来,身体也摇摇晃晃。他左手已经脱臼了,右手的机械臂以一种非常不灵活的姿态提着钢叉,毫不留情地往怀特·莱茵那边横扫过去。   荆榕并没有阻止,因为他判断出了这一击的走势——索兰·艾斯柏西托已经完全失去力气,这一击在半路上就失去了应有的方向,沉重的钢叉彻底脱手。   索兰·艾斯柏西托的脚步歪倒了几下,他的双脚已经不太能够感应到地面的存在,他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   他的身后有什么?他分神想了一下。   什么都有可能,露出地面的钢筋,尖头朝上的碎玻璃,什么都无所谓了,索兰·艾斯柏西托终有一死。   他没有倒在碎玻璃上,一只手很稳固地接住了他,随后有什么冰凉水润的东西被塞进了他嘴里。   荆榕说:“吸气。你缺氧了,吸气。”   索兰·艾斯柏西托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本已飘飞的思绪忽而被重重拽回。   他的灵台浮现出几分清明,看清了眼前的人。   黑发黑眸,熟悉的医生。   医生。   索兰·艾斯柏西托听见对面微沉的话语,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冷淡的声音里居然透出几分温柔。   “你乖一点——”   下一刻,纯银的枪托被有气无力地砸在了荆榕的后脑勺上。   索兰·艾斯柏西托的手无力地垂下,银枪在他手中发挥了最后一丝威力,随后就和主人一样,耗空了自己的最后力气。   荆榕:“。”   626这次是真的没有忍住,它暴发出了疯狂的大笑:“哈哈哈哈哈!”   乖是和索兰绝缘的一个词。执行官的老婆竟然如此凶暴,誓死也要战斗到最后一刻。   看来在这个世界里被暴打,也是执行官的某些命运。   荆榕摸了一下后脑勺刚结好的疤痕,现在那里又开始有点流血了。   “算了,不乖也行。”   荆榕弯腰,把自己的呼吸面罩换给了索兰·艾斯柏西托,随后将他背起来。   他很擅长在缺氧环境下作战,背着一个,还有力气再拖走一个自己的特约病号。   加尔西亚三巨头中的两巨头,此刻一个趴在他背上,一个被他拖在地上,一起运往火势蔓延不那么快的安全区域。   “阿里尔的小队搜到哪里了?”荆榕咳嗽几声,问道。   626看了看:“还在二楼搜索,离我们很远,按这个速度,真要等他们搜到的时候,人都凉了。”   “那还好。”荆榕说,“还有时间。”   626:“?”   随后626就见到荆榕把自己的大金主随手扔到一边,先把索兰·艾斯柏西托平放了起来。   刚刚吸的那几口浓氧只让他的意识恢复了一些,他的气道中填满了烟尘飞灰,仍然处于闭气昏迷状态。   荆榕托住索兰·艾斯柏西托的后脑勺,摆成非常标准的仰卧位,嘴唇贴上他的,为他做人工呼吸。   这个过程充满了急救措施的暴力和干脆,并无旖旎暧昧可言。   索兰·艾斯柏西托很快剧烈呛咳起来,身体再度出现了反应。   他睁开眼,头疼欲裂,又看见了熟悉的乌黑色眼睛。   索兰·艾斯柏西托刚抬起手,荆榕就灵活地跳到了一边,语气十分凝重认真:“家暴不可取。”   什么东西?   索兰·艾斯柏西托慢慢地坐起来,用力按住自己的太阳穴,清醒中带着几分茫然。   荆榕在这个时间里,已经火速开始对怀特·莱茵进行施救。   两人的昏迷原因类似,都是缺氧造成的,身上无致命外伤。   626说:“搜救小队还有二十秒到达。”   “好。”荆榕说,他背对索兰·艾斯柏西托,说,“快走。”   不用他说,索兰·艾斯柏西托已经听见了楼下震地的脚步声。他的部下多数已经按原计划撤离,再留着没有更多的意义。   虽然他再度抄起旁边地上的一根撬棍,试图在荆榕在场的情况下,再对怀特·莱茵进行一些攻击,但是他迅速听见了自己的机械手发出了咔嚓的声音。   这破撬棍居然这么沉!   索兰·艾斯柏西托深深地望了荆榕一眼,很放弃了这个计划,快拖着脚步离开了。   荆榕:“我想他内心一定在骂我的撬棍。”   626狂笑道:“还用想吗?兄弟,看他表情就知道了。”   荆榕说:“我要是带轻一点的撬棍,他会更满意吗?”   626说:“我想不会,兄弟,问题出在你接错了单。”   荆榕说:“我会把这次的出诊费用分他一半的,如果有机会的话。”   阿里尔的搜索小队很快到达,所有人都看见了荆榕正放在用力地给怀特·莱茵进行急救。   “正好你们来了。”荆榕站起身,指了指地上躺着的人,“来个人给他做人工呼吸,他呛烟了,有些缺氧。外伤我已经为他包扎好了。”   “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我们的感激,医生。”   阿里尔对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如果不是您,我们家主可能就要葬身火海了。等他身体恢复,我们一定登门致谢。”   “你让他以后别惹索兰·艾斯柏西托,这比什么都重要。”   荆榕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疼得“嘶”地吸了一口气。   626觉得自己还要因为这件事笑一年:“哈哈哈!别惹索兰·艾斯柏西托~这比什么~都重要~”   荆榕对626发出了没收饼干的警告,随后,他拾起自己的撬棍和医疗箱,看了下表,说道:“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先回去了。我会给你们写一张药单,你们按照上面的内容给他挂水就可以。”   “请务必让我们送您回去,医生。”   阿里尔让手下扶着怀特离开了,十分尊敬地对他说道。   荆榕没有拒绝,他的后脑勺现在非常的疼,需要系统给他开痛觉屏蔽。   *   “boss,怀特·莱茵已经被他们安全送回,这次他们请了私人医生,是私人医生最先找到对方。”   别墅的小床上,浑身烟尘的索兰·艾斯柏西托闭眼躺在上面,这一场战役让他的面容显得有几分沧桑,灰色的头发上落满灰烬,脸颊上也多了一道刮擦伤痕。   比较严重的是他的手,右手的机械臂损坏了,左手也暂时脱臼,只不过他苍绿的眼睛还锐利如新。   “我知道,我碰到了那个该死的医生。”   他开始有点后悔,实在不应该因为一个幽默的配合,和一张全世界最漂亮俊美的脸就放过对方。   要是没有那个医生,他今晚——   算了,他今晚可能也没办法活着回来。   “这么说,他投了莱茵的人?”索兰没有理会自己脱臼的手,他在脱力状态下拿起一支烟送进自己嘴里,等部下来给他点上。   “boss,没有,那个私人医生自己开了一家诊所,阿里尔花了大价钱请他救场。”   阿德莱德随后秘密地说道:“昨天莱茵家族的高层在大饭店对他发动了袭击,去了二十几个。”   “怎么,他还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听说他一个人把对面收拾得很惨。”阿德莱德说道,“打吐血好几个。”   “他?”   索兰·艾斯柏西托嗤笑一声,“被我砸了两次头。看不出有什么武力。”   不过他迅速想起了那根重得能抡死大象的撬棍。   还有他伏在对方身上时,感受到的对方的身体。   男人穿着简单的夹克,但是骨头和肌肉都非常非常硬,甚至硬到有些超过正常人该有的肌肉密度。   “那医生确实不简单。”   索兰·艾斯柏西托坦然承认,他咬着烟头,回忆了一下这一次见到对方的经过。   还是没有任何威胁气息。   倒不如说,那男人看他的眼神中多出了另一种不同寻常的神采,他并不熟悉那种神色,故而没有深想。   “boss,你手怎么办?”阿德莱德紧张地看着他脱臼的手腕,“我还是去叫个医……”   “生”字还没说完,索兰自己靠着膝盖发力,把手腕复位怼了回去。   “咔嚓”一声,听得人十分牙酸。   索兰·艾斯柏西托静静地注视着阿德莱德。   阿德莱德深吸一口气,立下誓言:“老大,我以后再也不提医生这两个字了。” 第65章 血腥家主   索兰·艾斯柏西托的母亲直接死于医疗注射,他自己也是从来不看医生的典型,没有人知道他的机械臂是谁为他移植的,这个人身上有着太多谜团。   当夜,各大医院急诊全部被挤爆。警笛声充满了大街小巷。   大雨中火势参天而起,消防队很快出现,但是没有任何人进入内部,各大报纸对外的宣称是一次普通的起火,让市民们不用惊慌。   荆榕也没有忙着,这次几大家族都参与了斗争,莱茵被阿尔·艾斯柏西托用做了挡箭牌,他本人据称已经完成了胆囊炎手术,精锐手下也全部从冲突区转移。   只有莱茵手下损失最为惨重,他们虽然获得了阿尔·艾斯柏西托承诺转让的街区,但是主力成员折损了大半,连头领人物都差点回不来。   虽然怀特·莱茵受伤不严重,但那完全依赖于荆榕的急救和转移,前后十分钟的时间里,最后的楼梯都被火焰烧塌了,可以说莱茵家族险些就在一夜之间覆灭。   荆榕今天一整晚都在处理被送过来的人员急救事务,一整晚没有合眼。   受严重外伤的黑手党成员保守估计有两三百人,还有一些平民也被波及受伤,他的诊所原本就是律师事务所改建的,只有两张临时检查病床。   在这个情况下,荆榕直接把情况危机的病人转移到了洛尔巴顿大酒店,没有跟任何人提前打商量。   酒店方根本不敢忤逆他,一楼的所有贵宾房间全部开放使用,酒店经理和门童还帮忙运送病人。   这个暴雨夜弥漫的血腥味道还会持续很长时间。   一直处理到早上八点,所有的危重病人都得到了妥善的救治,剩下的都是不那么严重的,荆榕让他们隔天再来。   荆榕简单冲了个澡,给自己和626都煎了培根蛋作为早餐,随后端了杯咖啡走上二楼。   今天的电台里终于开始播报昨晚的消息。   “加尔西亚晨间播报,因建筑工地起火,今晚松柏公园至壁炉大桥附近的路段遭遇严重拥堵,与此同时,维纳森医院、市中心医院、三色联盟保健医院所在路段也出现了严重的路段拥挤,请大家出行前做好准备。”   “西北方向台风即将逼近加尔西亚,更强烈的暴风雨预计晚上八点到达本市,请各位居民紧闭门窗,做好准备。”   “今夜台风天。”荆榕听见有人从他们楼下经过,窃窃私语道,“应该不会再有事了吧?”   加尔西亚地区的政府待遇还是不错的,台风消息的前两天就已宣布全市放假,大多数人今天已经不出门了。只有黑手党仍然活跃在这次的事件中。   626正在检查家中的缝隙:“好兄弟,东南面的窗户有一点漏风,它的重心由于长期的日晒形变造成了偏移,很可能会碎在今晚。我们可能得采购一些玻璃胶和支撑架。”   “好,我等会儿出去买。”   荆榕端着咖啡杯,看着被雨水冲洗的昏暗街道。   多是黑手党在活动,行人匆匆,属于莱茵的这片街区里,人人都呈现一副焦头烂额的姿态。   626说:“阿里尔大约要焦头烂额了,我窃听了酒店内部的人员线报,这次行动中损失最惨重的就是莱茵,他们内部也十分混乱,很多黑手党成员都认为这次被阿尔·艾斯柏西托当了枪使,他们除了减小损失外,还要解决可能发生的内乱。”   “内乱?”   荆榕将手里的咖啡喝光后,又去倒了一杯。“我想恐怕最接近他们的不是内乱。”   他给自己准备了两份咖啡浓缩液,简单倒入椰子水和碎冰中进行混合。   这是他今天早上的第二杯咖啡,626敏锐地察觉到,如果执行官在现在喝下了第二杯咖啡,那么就代表着他今天并不准备补觉。   626没有明白他的想法,问道:“兄弟,你有什么判断吗?”   荆榕搅拌着咖啡杯里的碎冰,透过透明的窗玻璃看向对面。   属于索兰·艾斯柏西托势力的街区一片安静,和这一边的焦虑紧张截然不同。   索兰·艾斯柏西托的疯狂之处在于,他并不向平民收取保护费,他通过暴力扩张获得财富和支持。他的区域内,平民和黑手党低层能知道的消息都非常少,秩序也更加井然。   这种秩序之下孕育的是某种更疯狂、更强大可怕的力量。   荆榕沉吟道:“说不好,今夜恐怕还有大事发生。”   *   虽然台风晚上才到达,但是中午雨势就已经大到恐怖了,普通的雨伞已经无法为行人遮风挡雨,连普通的汽车行驶在路上,都有些阻力。   入眼是白茫茫的一片。   这种情况下无法很好地出行,荆榕于是“借用”了一下酒店大堂经理的车。他没有要最华贵的昂贵汽车,而是只要了一个吨数比较大的小面包车,平常,酒店人员用它运送新鲜蔬菜瓜果。   荆榕开着这个货车瞎溜达了半个城。因为台风过境,全市放假,许多商场和店铺都不营业了,他绕了半个加尔西亚才买到玻璃胶。   “好兄弟,晚上吃什么?”626正在来之不易的小超市里逡巡着备用的食材。   这几天虽说是有了住处,但是每天处理的病人都很多,除了头两天以外,荆榕竟然忙到没有时间烤饼干。   眼前的货架中也没什么东西了。   执行官和小系统都毫无台风到来前的常识,当他们意识到可能需要提前囤点生活物资的时候,伟大勤劳的城市居民们早已将货架抢空。   眼前只剩下一些当地人不吃的小圆葱和火腿罐头,袋装小麦粉,还有无人问津的香辛料们。   626为自己囤的饼干们也都要吃完了。   荆榕扫视着眼前的食材:“还剩的都买回去吧。”   好在他们的车里完全放得下。   采购完物资,天已经黑了,远方的云层出现了变化,黑云已经压到了顶上。   街道上也在这个时候进行了堵车。外边还有一部分人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出来采购物资,加之几家大医院都在交通枢纽上,台风降临的前三个小时,荆榕和其他人一起堵在了路上。   他的车载电话响了起来。   荆榕靠边等待着车流挪动,接起了电话。   “您好,请问是荆榕医生吗?请问您现在有空吗?”   是大堂经理的来电,对方在电话中显得有些拘谨,“阿里尔先生打您诊所电话没有接通,他想问您是否有时间再次出诊,帮忙看一台手术。”   “看手术?”   “是的,我们家主的一位重要的人也在昨夜的行动里受了伤,他今天下午才被找回,医生确诊为脾破裂,二十分钟内必须进行手术,家主希望有一位绝对专业和权威的医生在场监督。只要您愿意去,我们可以付出您要的一切东西。”   “我正堵在路上。”荆榕看了看表,“时间可能不是很充裕,你们在哪里动手术?”   “三色联盟保健医院。”大堂经理说道。“我们会带您过去。”   荆榕看了一眼后视镜,挑起眉。   他身后正好是三色联盟保健医院,医院红色的招牌在黑茫茫的暴雨中显得格外明亮。   “我十分钟内过来。”荆榕说。   对方显然也没有料到:“真的吗?您在哪里,我们派人来接您。”   荆榕打起方向盘,直接冲破街边的护栏,车头急转开上人行道,往反方向行驶过去:“不用了,我就在门口。”   626:“哥,你撞坏了一个消防栓。”   荆榕说:“不可以吗?我会赔偿的。”   626说:“执行局里消防栓的公共安全价值比较高,我们可能又会被记上一笔。”   荆榕:“没有关系,我这就去救死扶伤了。”   荆榕把小货车停在医院门口,关好车门进入医院。   一楼的地面上湿淋淋的,医生、护士、病人人来人往,人流如梭,一列穿着黑西装的黑手党成员立刻将荆榕迎入手术室。   荆榕穿上无菌服,全身消毒后进入手术室。   手术已经开始了,荆榕的身份是手术顾问。他们不放心医院的医生来做器官摘除手术。   这段时间里,626已经打探到了情报。   “做手术的病人是怀特·莱茵最疼爱的一个儿子,他在车里被艾斯柏西托的车队撞成重伤。”   外边的人戴着耳机,正在走来走去进行调度,每个人的面色都肉眼可见的阴沉。   外边正有人打电话,里边是非常激动的声音。   “让阿里尔出来说话!这是家主的错误决策,我们本来可以不引火上身的,大小艾斯柏西托必有一胜,现在的成果是你们想看到的吗?”   “我们不能同意这件事,我们不能继续触怒索兰·艾斯柏西托了,这种谈判条件对方绝不可能接受。”   ……   荆榕一面盯着手术过程,一面听着626分析:“看来昨天之后,莱茵部分想和索兰坐下谈一谈,虽然暂时不知道谈些什么,但是他们应该不想冲突和损失继续扩大了。”   “只是目前开出的谈判条件还不太能让所有人同意。”   荆榕在意识中跟626讨论道,“能听见吗,我老婆那边怎么说?”   “没有窃听到相关的消息。他们似乎还没有正式联系索兰,看来是想要等待台风天过去。”   事实上,这场台风带来的气候可能还要持续三四天左右。   时间来到晚上七点半,台风中心还没有抵达,但所有人都听见了如同潮水一样向整个城市倾覆而来的雨声。   医院的电网时不时会断一下,手术台的灯开始闪动。   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一种恐惧,虽然没人说得清。   八点五十五分,头顶的灯闪烁了一下,彻底陷入了黑暗。   加尔西亚的医院都有一套单独的供电系统,以用于在紧急时刻完成对病人的救治,这种问题是小问题,需要等待故障检修,但手术已经不能进行了。   主刀医生和护士暂停了手里的动作,楼层外突然传来了激烈的枪声。   那是轻型步枪的声音,还有霰,弹。枪的声音,震天的响声穿透天花板,一下子激发了所有人的尖叫。   “黑手党!”这是一楼大厅路人的尖叫。   “艾斯柏西托!他们疯了!”这是外边人的声音,还有人在对讲机里不断地重复,“是哪边的人?哪边的人?”   但这个疑问的声音很快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低沉的声音。   “是索兰·艾斯柏西托。”   索兰一脚踩在断了气的黑手党成员身上,俯身拾起对讲机,他的右手仍然完全不能用,只有左手手持一把铳,他说,“你们有五分钟投降和归顺的时间。今夜就是怀特·莱茵的覆灭之时。”   “他疯了!他不是受了重伤吗!”   “他没把他的部下当人看,他的部众明明昨天也折损了许多!他怎么敢只隔一天就再次发动攻击的!”   “意外吗?”   索兰抬起左手,单手将铳架在楼梯口,他苍绿的眼睛专注沉静地注视着瞄准口,扳机扣下时,震耳欲聋的响声和火舌一起将所有的生路吞噬。   敌人的重伤之时,他怎么能错过?   半路的敌人也是敌人,狼从来都是擅于转换目标的。   怀特·莱茵本就应该为他错误的选择付出代价。   震耳欲聋的枪声里,手术室的医生和护士毫不犹豫地抛下病人逃跑了。   626说:“兄弟,我们跑吗?我怕待会儿他们往咱们这扔手。榴。弹。”   荆榕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小莱茵:“他肚子还没有缝合,等麻醉过去后,我想他可能会觉得这个场景有点恐怖。”   或许会造成终身的心理阴影。   626火速理解了他的意思:“好,我去修电井,好兄弟,你加油,尽量活下来。”   荆榕说:“你加油。”   626迅速入侵电网系统,掏出了能量对供电设施进行修复。   供电网络是被索兰的人人为切断的,626图省事,只接了荆榕所在手术室的电源。   三楼唯一一个手术室的灯光亮起。   没有人注意这里,最激烈的战况在楼下,十分钟后,枪声平息了,所有的普通人都抱头蹲在仓库里,剩下的黑手党一间一间地查人。   “boss,怀特·莱茵不在这家医院,他身边的干部也跑了,但是他们交代说他的儿子在这里,三楼手术,正在做脾脏摘除手术。”   索兰·艾斯柏西托端着铳,抬头望去。   三楼只有一个房间亮着灯。   他踏上楼梯,缓慢靠近手术室,但是脚步没有任何的停顿和漂浮。   “咔哒”一声,他用铳撞开了手术室的门,只看见了一名正在翻杂志的医生。他戴着手术帽,穿着手术服和口罩,并不能将脸看得太清楚。   手术台上的病人毫无意识。   他一进来,医生就举起了双手,不过他仍然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   看起来也不像什么正经医生。   索兰·艾斯柏西托沉声说:“掀开手术布。”   荆榕照做。   小莱茵的脸和身上的缝合伤口都完整地暴露在二人面前。   “带走。”索兰·艾斯柏西托冷淡地吩咐身后的人,他并没有在意眼前这个医生 ,只是在他即将转身的一瞬间,一种熟悉的感觉袭上他心头。   他看见了医生露在外面的一双黑眼睛。   乌黑的眼睛,很亮,睫毛长而细,又俊美又漂亮的一双眼。   “我想我们见过,医生?”   索兰·艾斯柏西托收回脚步,一步一步靠近举着双手的荆榕。   荆榕没说话,只是眼里多出了一点笑意。   很熟悉的笑意,索兰·艾斯柏西托终于意识到这个人的眼神因何而不同,因为只有他看向自己的视线中没有畏惧。   他像是在看一朵花,一个自己的病人,一个孩子,这样的眼神是索兰·艾斯柏西托这辈子第一次见。   怎么说呢。   让人想揍。   索兰握着铳,冰凉的铳口贴上荆榕的脸,紧跟着,枪。口往上,挑飞他的帽子,又往下拉开他的口罩。   荆榕的面貌呈现在他眼前,他的神情仍然镇静,没有丝毫变化,很专注地凝视着他。   “业务很繁忙啊,医生。”   索兰·艾斯柏西托用铳描画着对方好看的眼睛,“挣得多吗?”   “不是很多,毕竟还要交三份保护费。”荆榕仍然举着双手,声音平静,“今天能不打我了吗?说实话有点疼。”   这种商量的语气让索兰·艾斯柏西托忍不住一笑。   不知道为什么,他面对这个人时笑点会变得很低。或许是因为对方也是离经叛道之人,只不过和他完全是两个方向。   “可以。”   索兰·艾斯柏西托抬高了铳,让黑洞洞的枪口离开了荆榕的脸。   他再次仔细打量了一下对方。   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他仍然会坚持第一天的决策,这个医生确实长得很对他胃口。   荆榕说:“你的手需要上个夹板固定。”   他的视线低垂,正注视着他端枪的那只手。苍白的手腕关节呈现出一种不太正常的扭曲状态。   荆榕问道:“你的左手经常反复脱臼吗?”   “好了医生。”   索兰·艾斯柏西托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如果我想看病,我会给你打电话的。其他人去了哪里?”   荆榕说:“庞顿大街。我是这么猜测的。你真的会来吗?我想给你一张我的名片。”   索兰·艾斯柏西托:“?”   荆榕在对方的注视下,从容不迫掏出了名片夹,从里面拿出手工绘制的诊所名片。   “玦之诊所,就在洛尔巴顿酒店旁边,我们上周刚开张,欢迎前来。对您可以打五折,并且附送巨龙饼干。”   他仍然坐在椅子上,眉目镇定,伸出手将名片塞入了索兰·艾斯柏西托的领口。   这个角度,他需要微微地仰视他,他乌黑的双眸因此也显得更加真诚,没有其他的杂念。   是纯粹的欠揍。   索兰·艾斯柏西托下意识就要敲他,荆榕这一次抬手挡住了,挡完后,仍然微笑道:“我等您的电话。”   索兰·艾斯柏西托的答复是一声漫不经心的口哨,他时间有限,眼下也不是和这个医生闲聊的时间。   索兰·艾斯柏西托迅速离去了。   626总算松了一口气:“你老婆好凶!兄弟,我都担心他随时一枪崩了你!”   “这才哪到哪。”   荆榕起身脱掉手术服,活动了一下手腕,对626说:“追踪索兰·艾斯柏西托的去向。”   626说:“好嘞,这就为您服务。”   荆榕掂了一下手里的名片盒,把它往上抛去,没什么留恋地留在了身后。   这个名片盒里一共可以放二十张名片,只有他刚刚送出的那一张的内部,嵌入了一枚微型信号发射器。   索兰·艾斯柏西托实在是一头不好找的狼。   怀特·莱茵和阿里尔都这么认为。   台风天已经彻底到来,只有最疯狂的疯子会把反攻的地方放在今天。   莱茵家族毫无准备,事前也完全没有听到风声,他们能做到选择就是不停地转移,要么被台风困死在街头,要么被索兰·艾斯柏西托困死在富丽堂皇的大楼内部。   “怀特·莱茵。”   对讲机里的声音和索兰的脚步声都在逼近,爆炸声和枪声到处都是,怀特·莱茵捏着手里的起爆开关,浑身冷汗地躲在一扇铁门后。   “我一直致力于让你相信,最好不要惹我,看来你不太相信这一点。”   索兰·艾斯柏西托的声音停在远处,一个安全距离里,与此同时,第一枚子弹打穿了铁门,从怀特·莱茵头顶擦过。   怀特·莱茵的呼吸变得更加沉重。   他知道决生死的时刻来了。   身在黑手党中,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给他完全的准备时间的,他预料不到索兰·艾斯柏西托会在三方势力都被折损,急需休养时发动反攻,也预料不到今天,莱茵在位时间最长的家主就会在这里彻底覆灭。   但是他也在等。   等待一个时机。   *   “这里是阿里尔。”   对面的楼顶,只有戴上耳机才能听清无线电中的声音,“您不要惊慌,我已经就位。我已经看见索兰了。”   “是的,狙击。枪会时效,现在的风大得能掀翻汽车。”   阿里尔蹲在楼顶,擦去眼镜上的水,但是根本擦不干净,雨水击打着镜片,永远会汇成水流,“我今天带的是从云之联邦那里搞来的稀罕货,远距离汽油。弹,打不中也没关系,他会看着自己被活活烧死。隔壁大楼里,还有一个我们的狙击手。”   “您坚持住,他就快进入视野了。”   阿里尔让自己全身趴伏在地面上,这样才不至于被风吹飞,就在他进行最后的瞄准的时候,瞄准镜突然被什么东西轻轻一勾,提了上去。   阿里尔茫然的视线跟着被提起的武器往上看去。   那是一根撬棍,勾住了他手里的武器。   荆榕提着撬棍,往身后一扫,整个发射设备顺着大楼顶端掉了下去,八层的高空,摔得粉碎。   “你是,医生。”   阿里尔瞳孔紧缩,说话的声音有些不稳起来,“你……您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你想干什么?”   “我正在狩猎我的一个重要病人。”   荆榕浑身也被雨水浇透,水流顺着撬棍的底端疯狂地往下流淌,他说,“不过我希望他不会受更重的伤。”   “您可以坐在这里看,我不会伤害您。” 第66章 血腥家主   阿里尔毕竟与荆榕已有数面之缘,不必放入敌人的位置中。   不过626还是觉得被捆绳捆在台风天的露天柱子上的阿里尔,会有些凄惨。   626提议道:“他会不会被冻死?要不要给他加个遮阳顶盖之类的。”   荆榕正在在阿里尔的装备包裹里寻找能用的东西:“加了遮阳顶盖可能会被砸死,到时候就真的死了。”   626充满了同情:“他是个好人,他还送我们车和住的地方。”   “那是莱茵家族应该付的房费。”   荆榕找到了攀岩钩抓枪,吹了声口哨,“我们入住洛尔巴顿大酒店的房费一天是七千五百当地货币,折合系统经验八千点。”   八千点系统经验可以兑换一个世界时的假期了,626火速意识到了问题的重要性:“皿!!!杀了他!”   荆榕将钩抓枪的卷线顺好,用手裁量出合适的长度后,他转身问阿里尔道:“带枪了吗?”   阿里尔的视线惊疑不定地落在他脸上,随后在暴风中艰难地说:“我外套里还有一把改装勃朗宁。”   “手枪?”荆榕查看了一下他的外套口袋,果然在里面发现了他说的武器。但是他只看了一眼弹夹,一共六发,他掂量了一下轻重,随后说:“太少了,算了。”   荆榕卸掉弹夹,把弹仓一起扔出了天台。   他举起勾爪枪,眼睛微眯。风雨强到整条街都断电了,能见度几乎为负数,枪管凝结着水流。   “好在是纯机械动力点火。”荆榕双眼贴近准心,等待着626报给他风向和速度。   风太大了,他以一个格外离奇的方向开了枪。   随后,他对着街道另一头的大厦打出第一发勾爪,勾爪前进的动力迅速打碎了狙击手所在位置一侧的窗玻璃。   狙击手本来坚信自己完全被隐在黑暗里,此刻一惊,随后就看到第二发勾爪已经准确地勾上了外围的房顶。   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正顺着钩锁火速滑下来。   “他妈的,敢这么过来,找死!”   狙击手立刻一个翻滚,掏出放在另一半边的重机枪,一顿噼里啪啦的输出,火光照亮了整个室内,五秒过后,狙击手才发现滑过来的只是一个等身高的装备包。   荆榕听见停火后,方才从楼上跳下,进来给了狙击手一撬棍。   全套动作行云流水,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间。   626进行了电子鼓掌:“好活,兄弟!”   荆榕说:“装备包里放个人效果更好,可惜阿里尔没惹我们,打死人家不太好说。”   626:“?”   “可惜”。   哥们你还记不记得这个世界的任务是救死扶伤啊!   为什么执行官跟黑手党世界会这么适配啊!   626:“哥,你老实交代,你的原生世界是不是黑手党世界。”   荆榕:“有这种可能,如果我还记得的话。”   626:“。”   它又忘了这茬。   荆榕检查了一圈大楼周围,确认了这一层都没有其他人员布置后,他自己趴在了狙击枪前。   莱茵的这个狙击手架点位置正好在另一侧同层的视野盲区,高倍狙击镜之下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索兰·艾斯柏西托的身影,同时也能看到其他人的动向。   怀特·莱茵身边都是前赴后继、一心赴死的家族成员,索兰·艾斯柏西托同样,但后者更加善于隐藏和出现在令人意料不到的位置中,最后的对决令人格外胆寒。   索兰·艾斯柏西托停在安全位置。   他已经大致判断出了怀特·莱茵的方位,同时他知道对面有引爆整个大楼的后手。   他也有后手,只是打破僵局必然要付出一些代价,他他正在盘算最后的代价是否值得。   滚滚雷声在头顶炸开,一道闪电照亮了整个大楼。   这道闪电中,一道属于巴雷特消音后的声音穿透了大楼,穿透了钢化玻璃,在索兰·艾斯柏西托身后爆开。   血溅在了他的外套上。   死的人是从拐角潜入的莱茵高层。   可是巴雷特……   索兰熟悉这个武器,那是莱茵家族中王牌狙击手喜欢带的武器,改装后的声音一直为怀特·莱茵保驾护航,维持了莱茵家族多年来的霸主地位。   这把枪,怎么会打其他人?   而且以这把武器的威力和楼层之间的间距,需要考虑的风阻变得非常小,几乎不存在失手的可能性。   念头只在索兰·艾斯柏西托的脑海中转了一瞬,他只需要确认这次的狙击对他而言完全安全,而且新的机会已经在此刻到来。   几乎是同时,索兰·艾斯柏西托举起自己的银面手枪,对准了打开的那扇门。   怀特·莱茵也听见了巴雷特的声音,他以为属于自己的支援已经来到,就这样从门后冲了出来,随后正面中枪。   巨大的猩红色的花朵在怀特·莱茵胸前绽开,索兰的脚步毫不犹豫,他连开三枪,直接确保对方毫无生还可能。   怀特·莱茵就这么死了。   索兰俯下身,从对方的大拇指上褪掉那枚刻印莱茵家徽的权利之戒,但他的动作停了停。   他同时看见了对方怀里正在跳红的倒计时炸弹。   还剩三秒。   三秒足够一个人在爆发状态跑十五米到二十米以上,而这种黑手党间最流行好用的混合爆炸物的爆炸半径是四十米。   不论如何,索兰·艾斯柏西托尽自己最大努力进行了逃离。   他的运气一直都不是很好,但是在逃命上的运气不错,他失去的右手就是一例铁证。   索兰·艾斯柏西托直接受到爆炸中心的辐射,巨大的气浪将他掀翻在地,他及时往前扑倒以进行了一些缓冲,同时护住了自己的后脑。   这个决策非常正确,有三枚碎片直接穿透了他的左手,切入了手指内部,他的手臂、后背也被嵌入了不同大小的破片,新的伤口涌出新的血液,顺着贴身衬衫往下浸透。   他发现自己的意识竟然还很清醒,得到莱茵之戒的肾上腺素减缓了疼痛感的来临,他明白自己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否则等到疼痛来临时,他将失去所有的行动力。   他咬着牙找到了逃生通道,扶着楼梯间的墙壁往下撤离。   他的人都应该在接应的路上,只是找到他所在的准确楼层并非易事,他现在还没有跟家族成员碰上面,如今只能祈祷他不会在这个时候碰上莱茵的人。   但是很显然,这个祈祷并不成立。   三名莱茵家族的黑手党的脚步声从索兰·艾斯柏西托的脚底传来,所有人都听见了爆炸声,前来确认家主的情况。   三个人,每人身高一米八以上,一共持有六把以上的武器。   他们与索兰·艾斯柏西托擦肩而过。   索兰·艾斯柏西托荫蔽在消防门后,手里的枪抵在身前,血浸透他的手工小牛皮鞋,在他脚下聚成一小滩。   屏声凝气使疼痛感有些上涌,索兰·艾斯柏西托眼前发黑,他迅速找到了电梯井,顺着实现准备好的电梯井索道一寸一寸往下滑,当着所有莱茵家族成员的面,走正门离开了大楼。   街道上一片黑暗,台风过境,湮灭了一切灯火。雨水激烈地打在皮肤上,冰凉地和血混合在一起。   能见度太低,他朝电话亭的方向走去,但他的正面走来一个穿黑手党安保制服的人,对方打着手电筒,往他靠近:“什么人?”   “喂,过来,我把车停在这边了。”   另一个声音说道,紧接着,一只有力的、肌肉硬挺的手臂十分稳定地拖住了随时会倒下去的索兰·艾斯柏西托。   荆榕指了指旁边的货车:“我是洛尔巴顿大酒店的货运员,刚卸完货。这是我的货运许可证明。他是我的恋人,昨天的行动里受伤了,今天台风天,我不放心他,找阿里尔先生申请了提前下班。”   是的,黑手党也是有请假和下班之说的。   当然,也是有同性恋人存在的,而且比例不小。只不过会公开说明的人实在是比较少。   对面的人表情立刻变得呆滞起来。   626竖起了电子大拇指:“哥,绝赞啊。”   BUFF叠满了,每一个身份都因为过于真实而显得沉稳可靠起来。   荆榕真诚地说:“您要看我的货运许可吗?我回车里给您拿?”   “不、不用了。”   对面的成员变得表情复杂起来,甚至为自己查到了一对同性小情侣而感到有些尴尬:“你们、你们走吧,快一点,不要磨磨蹭蹭耽误大事。”   荆榕顺手往对面手里扔了包烟表达谢意,随后扶着索兰·艾斯柏西托往车上走去。   索兰·艾斯柏西托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情,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对抗疼痛和即将到来的晕眩上。   荆榕低声说:“坚持一下,回车里就好了。”   索兰·艾斯柏西托如他所说,坚持走到了车边。   荆榕为他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但是索兰·艾斯柏西托已经没有力气自己登车了。   荆榕把他抱了上去。   索兰在这个过程中已经闭上了眼睛,荆榕收回手,手掌上是深红的血。   大雨迅速地将一切冲淡了。   626对索兰的状态进行了基础的医疗检测,随后开始摇小铃铛:“好兄弟,你老婆失血过多进入休克,需要紧急补血。有十七处弹片需要剔除,手上有一根神经有被切断风险。”   荆榕启动车辆:“好,知道了。”   小货车在暴风雨里风驰电掣,火速抵达了玦之诊所。   荆榕把索兰抱回屋里,彻底锁死门窗。626已经提前开了家里的空调,室内温度宜人,消毒水的气味令人无比安心。   “B型血,我们的血浆储备可能不够了,昨天用太多了。”   626说。   荆榕说:“我给他输,这个世界里我和他一样。”   血型是执行官每次进入新的世界时可以自由选择的,从前荆榕没有刻意调整过这个设置,但种下执行官之印之后,他会跟着执行官之印的呼应,将自己的数据调整为和呼应的对方一样。   这个微小的习惯却在这个时候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荆榕取了血样,交叉配血后,将血压计袖带缠在自己上臂上,随后取针穿刺。   这个环节通常需要两人辅助,626直接化出现实形态,长出两个机械臂帮助完成了这个过程。   血一滴一滴地汇入索兰·艾斯柏西托的身体里。   片刻后,索兰·艾斯柏西托最危急的指征全部恢复了平稳。   荆榕拔掉针头,剪开索兰的衣服,开始为他处理身上的伤口。   执行官的手前所未有的稳定和迅捷。   荆榕的神情和视线都格外专注。   他和626都没有预想到这个情况,荆榕原本预计的是用巴雷特掩护索兰彻底离开,但是怀特·约翰最终还是引爆了炸弹,他的动作最后还是慢了一步。   索兰·艾斯柏西托的面色始终苍白,躺在床上毫无声息,呼吸也很轻。   “机械手也损毁严重,还有一些昨天的伤也没有处理。”   626跟着执行官一起处理着索兰身上的伤,越看越触目惊心,荆榕的表情也越来越严肃。   *   索兰·艾斯柏西托睡得并不沉,准确的说,他实际上只是昏了过去,并没有想睡觉的意思。   他的每一个细胞仍然沉浸在胜利和掠夺的快感中,每隔几分钟,他的意识会浮出水面,确认一下自己还活着。   还活着,这已经是最大的胜利。   索兰·艾斯柏西托永远精力充沛,尽管他并不像其他的这类人一样,每天格外活跃,但他的确可以维持很长一段时间的身体机能,他的大脑也远比常人活跃。   索兰·艾斯柏西托醒于清晨。   他的生物钟时间是清晨五点半。即便在身体机能严重损失的情况下,他还是如期醒来了。   他没有办法动弹,哪怕是活动任意一块肌肉,疼痛都直接飞上天灵盖。   鼻尖有消毒水的味道,眼前一片黑暗。   “咔哒”一声,抽绳小台灯被什么人打开了,三五米之外,一盏小黄灯幽幽亮起。   这个时代的遥控设备并不发达,纵然是索兰·艾斯柏西托也没有见过会自动打开的台灯。   他转过头:“?”   似乎是理解了他的困惑,台灯后面窜出一个拥有两个机械手的灰色圆球。虽然那只是一颗金属圆球,但它的姿势莫名透出一种骄傲。   这更令人困惑了。   什么东西?   626:“哥们,你快来,我怀疑你老婆想研究我——啊啊啊啊他还想拆我——”   626:“哥们——救我——”   荆榕提着沾满水珠的购物袋走上楼时,就看到索兰·艾斯柏西托披着一件衬衣,扣子没扣,坐在他的餐桌前。   右边的机械臂被荆榕拆卸了,还没有装好,右边的袖子空落落地垂着。   他正试图用缠满了绷带的左手掀开626的脑壳。   看到荆榕回来,索兰终于停下了动作,视线跟着他往上看去。   荆榕把购买的物品放在餐桌上,一手插兜,另一只手把626收进了另一边口袋,626火速消失。   索兰·艾斯柏西托认识他,不过他暂时没有更多的话要问他,他的视线又放回荆榕的口袋中:“你的口袋扁了。它消失了,去了哪里?为什么会消失?”   “好一个十万个为什么。”   荆榕笑了笑,说,“当然是因为我会魔术。”   “你会魔术?”   索兰·艾斯柏西托缓缓问道。   灰发绿眼的黑手党大佬认真问出这个问题,竟然显出几分乖顺和宁静。   “会很多。”   荆榕唇角勾着浅淡的笑意,“以防万一你不记得,我还会治病。”   索兰·艾斯柏西托注视着他,说:“我知道。”   荆榕走到洗碗台前,捞出一只平底锅冲洗了一下,随口问道:“要打电话吗?电话在楼下。”   “还是你已经打过了。”   “我已经打过了。”   两人的声音交叠在一起,一个随意,一个冷静。   荆榕:“。”   索兰·艾斯柏西托:“。”   索兰·艾斯柏西托很快无视了这一情况,他说:“下午我的家族成员会来接我,在此之前我需要在你这里借住一个上午。”   “你的伤恐怕还需要卧床休养五天左右。”荆榕转身从购物袋里拿菜,淡而平稳的声线表示了他的不赞同,“你的左手手腕反复脱臼,无名指的神经被切断,我给你做了缝合手术,如果你无法好好地完成休息,那么你的左手可能也会需要换成机械的。”   他的话语中没有任何的情绪和情感指向,却很能让人听得进去。   索兰苍绿的眼睛里透着打量和思索:“我会考虑的。医生。”   荆榕点点头,接着去洗菜。   他买了一些新鲜西红柿和莴苣菜,煮成汤后,又煎了无盐培根和鸡蛋,端给索兰·艾斯柏西托。   索兰看了看盘子:“这是什么?”   荆榕说:“病号餐。”   索兰·艾斯柏西托并不是很愿意吃,他说:“据我所知,我们的病号餐一般是燕麦粥配酸奶。”   荆榕端着咖啡杯,靠在洗手台边说:“这是东方的病号餐。”   就加尔西亚的餐饮水平,主食一般都是熏鱼和硬猪肘子,或是一些沙拉、腌制食品煮成的肉粥,煎蛋都算是比较少见的了。   不过荆榕做的饭很香。   索兰·艾斯柏西托从来没有闻过这么香的煎蛋味道。   这种香气很快唤醒了病退的味蕾。   索兰·艾斯柏西托将手抬了起来,不过很快发现荆榕没给他刀叉。   他一动不动注视着他:“医生。”   荆榕说:“稍等。”   他探身去开水龙头,索兰·艾斯柏西托本以为他要去水池边冲洗刀叉,但是他发现荆榕并没有。   荆榕只是洗了手,擦净后拿了一副刀叉,并没有给他,还把他的餐盘拿了过去。   香喷喷的煎蛋瞬间离他远去。   索兰·艾斯柏西托的视线跟着煎蛋,随后又抬起来:“医生。”   荆榕微微歪头,双腿交叠,乌黑的眼睛里带着平静的笑意:“索兰先生,你是我的病人,我认为病人听取医生的建议会是明确的建议。”   索兰·艾斯柏西托注视着他:“我完全同意,但我不明白这和我的煎蛋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因为这需要我喂你。”荆榕说。   索兰·艾斯柏西托:“……”   他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被人喂过东西。   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这医生说的是对的,他现在没有哪一只手能稳定地使用刀叉。   这种感觉令人非常不爽。他又有点想要暴揍这个医生了。   也或许不需要暴揍……或许他只是想要用什么东西敲敲对方的头。   索兰·艾斯柏西托的沉静在他把视线再次放在医生的脸后展现了出来,他微微点头,说:“好。”   没有任何坏处。   这个医生的脸让他的心跳有点快。呼吸也有些加快。   荆榕切下一片煎蛋,精细地保留了爆汁的蛋黄部分,和培根一起用勺子送入索兰口中。   索兰·艾斯柏西托拒绝后,咽下了这一口食物。   确实。   很好吃,甚至可以说比他吃过的大多数饭都要好吃。   这个医生的喂食手法……也有些让人说不出来。   非常见鬼,荆榕能最准确地在索兰内心想吃蛋黄时,给他喂一口蛋黄,也能在他想喝水时,给他喂一口水。   索兰·艾斯柏西托完成了暴风吸入,等到盘子空了之后,他还有点恋恋不舍,舔了舔唇角。   紧绷的神经得到了舒缓,索兰·艾斯柏西托现在很满意,没有需要提高警惕的事情。   荆榕转身去放盘子,索兰·艾斯柏西托也站起身,想要返回床上躺着——但是这一瞬间,他动作太大,肌肉牵动昨晚才缝好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脚步不受控制地往后退去,最后撞入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荆榕没有对他这个行为发表什么意见,而是顺势把他抱了起来,往床边走去。   索兰·艾斯柏西托紧紧地盯着他。   这辈子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再次出现了。   荆榕神色平静如常,索兰·艾斯柏西托只能看见他线条清晰的下巴和喉结。   医生的身上很香,干净的肥皂气息。   索兰·艾斯柏西托被重新放回柔软的大床上。根据床单上清洁的气味,他能隐约意识到,床单被换过一次,他的血恐怕已经将上一张床单染透。   荆榕在他身边坐下,开始在旁边的工具箱里拿什么东西:“你如果能再成功入睡的话,对你的恢复会更有好处。有需要的话随时叫我,你现在做动作会很疼。”   索兰·艾斯柏西托躺在床上,微微点了点头。   “最后查一下血压。”荆榕垂眼调整着血压表,将它扣在索兰的左手手臂上,这是老式的血压表,出结果需要等待三五分钟。   “好。”   索兰·艾斯柏西托安顺得令人意外,他平躺在床上,视线平静地望着天花板,感受着血压仪的收缩和舒张。   室内还是没有开灯,只有餐桌上的小黄灯亮着。这个小诊所隔音极好,百叶窗拉下来后,几乎听不到外边的风雨声,让人感到十分安宁。   几分钟后,索兰感受到血压仪停止了震动,他转头说:“好了。”   随后一怔。   荆榕抱着手臂坐在靠墙的椅子上,眼睛已经闭上。气息透出几分在外时的冷冽。执行官的头微微歪着,靠在墙壁上,五分钟的时间里,他已不知不觉进入了浅眠。 第67章 血腥家主   索兰·艾斯柏西托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   荆榕有一张对他来说人畜无害的脸,干净美丽,虽说眉睫神情中都透着冷淡,不过这一双眼睛唯独对着他的时候会显得温柔。   ——也或许,并非如此,只是他看他觉得有些温柔。他也并没有见过他对其他人的样子,大约医生这个职业就是如此。   他面对他时的熟悉感和轻松感也不是常人能在他面前演出来的,对方过于放松,甚至有些懒散了。   “医生。”   见人没动,索兰·艾斯柏西托又叫了一下他,声音并不大。   他原打算荆榕要是没醒就不再喊了,不过就在这个时候,荆榕睁开了眼睛:“嗯?我刚睡着了吗?”   索兰·艾斯柏西托没出声,他躺在床上盯着他。   荆榕的精力本来是远超常人 ,但是他连着两夜没有睡觉,之前又负责了太多次手术,相当于一直连轴转,没有得到休息。   “看来得招点人了。”荆榕喃喃说道,他站起身,从索兰的左臂上取下血压表看了看。   只偏于正常值一点点,大体不用太过担心。   索兰·艾斯柏西托看了看他:“既然累了就睡觉吧。我给你让一点位置。”   说完,他往旁边挪了几乎看不见的一小点距离,来表示他的不介意。   他身上太痛了,挪这一点已经是极限了。   荆榕说:“暂时不了,我去弄点咖啡。你的机械臂丢失了一些零件,我买了新的暂时替代一下,回头我去弄点更好的材料。”   索兰·艾斯柏西托跟着他的视线,望见了床边小工作台,上边分门别类摆着拆下来的零件,每一个零件都用专门的洗剂擦拭过,晾干后摆好。   他的机械臂制造得比较复杂。纯机构造,需要肩部发力带动,有上千个齿轮契合结构。在废弃工地之后,这只机械臂就已经受到了损伤,加尔西亚没有这种手艺的机械师,他原本打算一切事情了结之后,去一趟云之联盟定做一副新的。   但眼前这个医生好像很熟悉这些东西。   索兰·艾斯柏西托问道:“云之联盟的医科大学还教机械修理吗?”   “不教。”荆榕说,“不过或多或少都会接触一些。我看过大量断肢的病人,配备义肢通常来说都有利于病人的身心恢复。”   实际上他还去过很多赛博程度非常高的世界,那个时候已经不再有新的“人”降生了,每个人都与机械不可离分,荆榕耳濡目染,多少都会。   荆榕起身去关了厨房的灯,重新坐在桌前进行拼装和整合。   室内非常暗,但荆榕好像不需要开灯,他的手仍然十分稳定。机械零件这么零碎的东西,竟然不会碰撞出什么声响。   索兰·艾斯柏西托反而困意退却了,他歪着头,一直观察着荆榕的动作。   荆榕头也没抬,仿佛知道了他没有在睡觉似的:“你戴着它的时候,会经常幻痛吗?”   索兰·艾斯柏西托生平第一次进入医生的对话中,他停顿了一下后,说:“不会。”   “不会吗?”面前的医生看起来相信了他的话。   荆榕将手中的新零件侧了侧,给他看了一眼:“通常来说,机械肢体与神经元活动链接越紧密,幻痛发作的概率就越小。你没有经常发作的话,是一件好事。不过你选用的材料和人体的生物适配性很低,不排除以后会强烈发作的可能。”   “幻痛之外,还可能会有过敏和感染的情况发生。”荆榕打量着原本的合金材料,“看得出做机械臂的人已经尽量挑选了低敏的合金,不过总会有更合适的。”   这个话题引起了索兰·艾斯柏西托的兴趣:“你这里有更合适的?”   “暂时没有,我可能需要去其他地方调货。”荆榕想了想,说道。   ——准确地说,是动用自己的执行官身份,去赛博机械飞升世界里整点材料。不用花太长时间,一个晚上就好了。   索兰·艾斯柏西托说:“有更详细的信息吗?”   荆榕说:“目前没有,不过如果我来做的话,我会稍微调整一下你这支机械臂的机械结构,随后植入电神经传导系统,让你可以更灵活地控制它。”   索兰·艾斯柏西托思考了一下:“做一副你说的这样的,需要多久?”   荆榕翘着二郎腿,微微将身体倾向他:“一个月左右。”   “一个月?”索兰的眉头很轻微地皱了皱。   他一向是没什么耐心的人,一个月够他把阿尔·艾斯柏西托挫骨扬灰了。   “造成伤害只需要一瞬间,而治疗和修复一直都是世界上最昂贵的东西。”荆榕说,“如果你有这个兴趣,下次可以找我。”   索兰·艾斯柏西托有点被这个理由打动了,他说:“好。”   荆榕挑挑眉:“不问问我收费怎么样吗?”   索兰·艾斯柏西托说:“那无所谓。医生,你想要城堡我都可以给你搞到,不过你已经有几座城堡了,对吗?”   荆榕笑了笑:“是的。不过我的收费也不算昂贵,新店开业,我通常是打八折,不过对您我可以打三折。”   索兰听说过他开业的规矩,自动补上一句:“附送巨龙饼干吗?”   荆榕点点头,两人一起笑了。   索兰·艾斯柏西托一笑就牵动胸腹的伤口,荆榕说:“要是你更喜欢吃蛋糕,我就做蛋糕送给你。”   索兰想了想。   他不爱吃饼干,也不爱吃蛋糕。更准确来说,他不爱吃饭。因为吃饭浪费时间。   但是早上的煎蛋的确十分美妙。   索兰·艾斯柏西托说:“我需要你把早上的病号餐做法教给我的厨师。”   荆榕抬起眉:“就这样吗?可以。”   索兰·艾斯柏西托又想了想:“所有在你这里接受治疗的病人,都吃你的病号饭?”   这个私人医生的业务好像还挺多。看起来服务要比普通医院周全独到。   “不。”荆榕说,“我一般会叫他们别惦记烟熏酸面包了。”   索兰·艾斯柏西托又没有忍住开始笑,他迅速吸了一口气。   加尔西亚的人们确实将烟熏酸面包视作美味,因为食品业不发达,有许多云之联邦的美食,是他们无法想象的。   他不能继续跟这个医生说话了。他的笑点真的变得非常低。   好在荆榕之后也没有说什么话了。   他继续安静地帮他调试和拼装零件。   房间里还弥漫着一点煎蛋的香气。室内几乎完全不透光。   索兰·艾斯柏西托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不知不觉陷入了沉睡。   这一次他的意识没有反复浮上来看,或许是感到了久违的安全。   下午三四点左右,楼下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这个电话还是旧的的律所电话,虽然拨号系统已经换成了荆榕自己的,不过铃声并没有进行调整。最传统的电话振动铃声,吵得像敲钟。   索兰·艾斯柏西托微睁开眼看了看。   昏暗中,他的医生还靠在椅子上,只不过桌上的机械臂已经修复拼装完毕。   医生本人的姿势也更加的狂放不羁。两条长腿伸直抵在桌前,整个人往后倒,下巴微仰着,外套扔在一边,在抱臂补眠。   居然这个姿势都可以睡着。   电话铃声还在响,荆榕在第二声时听见了,揉揉眼睛起身下楼。   索兰·艾斯柏西托听见他放轻脚步的声音,随后接起电话,刚睡醒的嗓音还有些低沉微哑。   “喂?”   电话另一头是索兰的部下。   阿德莱德问道:“荆榕医生吗?我们六点半来接boss,这件事你知道吗?”   “嗯,知道了。”荆榕看了看时间,下午六点,索兰手下人办事十分滴水不漏,“到点来接就行。”   不知道为什么,也可能是错觉,索兰竟然从这句平淡的话里听出了几分勉强和不情愿。   而且他这次明确地听了出来,医生和别人说话的口吻不一样。要冷淡疏离许多。   荆榕挂了电话回来,索兰不动声色,继续闭眼平躺。   还有半个小时。他这一觉睡得很好,也感觉精力恢复了很多。   索兰·艾斯柏西托听见了拉开抽屉柜门和拿走瓶瓶罐罐的声音。   紧接着,医生的脚步靠近了,在他床边坐下。   索兰·艾斯柏西托感到脖颈一凉。他动了一下,下意识地就要做反击动作,但因为疼痛,手刚轻飘飘地抬起来,荆榕就以两根手指轻轻按住了手腕:“先别动。”   索兰·艾斯柏西托于是保持着一只手被他按住的姿势,躺平在床上。   这种凉并不是其他的,是沾着消炎药膏的棉签贴上肌肤的触感,荆榕很轻地滚动搽涂,虽然仍有疼痛感,但是已经被减轻到最低。   他身上大大小小二十多处伤口,八处缝线,手上的伤最严重,光是上药就要很长时间。   索兰·艾斯柏西托能忍受剧烈的疼痛,但是不太耐受细如抽丝的疼痛,他低声说:“你快一点。”   他疼得有点抑制不住地吸气和冒冷汗了,当然,这和医生没关系,不过他希望这个过程快一点。   荆榕听见这句话,眉毛挑了挑,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似的,动作停滞了一下,很轻地笑了一下。   626:“妈的,兄弟,你黄了对不对。”   荆榕:“没有。”   626:“妈的,你一定黄了,兄弟!你已经开始回想了。”   荆榕不动声色。   微微一黄表示尊敬。   因为这句话他实在很容易在某些特殊情况下听见。   索兰·艾斯柏西托察觉了他的停顿,但是并没有意识到这背后的联系。   荆榕说:“先忍耐一会儿,上药之后还要缠绷带,药如果上不好,只会增加治疗的次数,你也不愿意三天两头伤口复发吧?”   他声音轻轻的,仍然带着笑意,像是在哄人。   索兰·艾斯柏西托不说话了,手掌也放松下来,给他握着,让他在指缝中极轻地点着药,随后一圈一圈缠上绷带。   荆榕有一双修长的手,骨节分明,他会用食指将绷带抵住压平,随后整个缠上去,不会过分厚重也不会过分松垮。   “腰和背上也有。”荆榕说,他凑近了查看了一下伤口情况,“还好,没有渗血了,回去后三天内不要碰水。”   索兰·艾斯柏西托不怎么走心地听着,忽而头就被敲了一下。   索兰:“?”   荆榕换了一组消毒棉布,另一只手插在兜里,表情很随意:“感染后很难办,伤疤会变成片状,或许还会增生,很难看的,一点都不酷。”   索兰·艾斯柏西托生平第一次被人敲头,但他居然没有来得及打回去。   他甚至有点被带跑偏了,开始认真想荆榕的话。   他无所谓地说:“黑手党身上哪个没有点伤疤。”   “话是这样。”   荆榕指尖探入他的领口,顺着领口滑下去,微凉的手指撩开他衣领,给他肩膀上上药。   “您也没有刺青。”   这动作好像带来了一阵微风,让索兰·艾斯柏西托身上起了一阵悄无声息的战栗。   他的确没有刺青。许多人在他回到加尔西亚之前,都没听说过,艾斯柏西托家族中还有这么一号人。即便亚丽莎是他的母亲,不过亚丽莎也有很多孩子,他是十岁起就被送出去念书的那一个,倒不如说,加尔西亚这片地方给他本身的期盼,就是他永远不要回来做黑手党。   他躺在床上,灰色的发丝在枕上散乱,苍绿的眼睛安静地盯着荆榕俯身靠近的脸。   荆榕看着他的伤口,还有空抽时间跟他对视一眼,没什么别的情绪,仍然是像在看一朵花,一个病人。   “我扶你起来,你不需要用力,我动作会慢。”荆榕避开他伤处,靠在他身后,手很稳定地扶着他,将他慢慢推起来。   “背上的情况不是很好。”荆榕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不过卧床休息,只能这样,虽然翻身很疼,但也要多翻翻身。”   “好。”索兰·艾斯柏西托这回应声了。   他觉得这医生大概弄错了什么,他不是那种会躺在豪华大床上休养的人,只要回去,他卧床的时间并不会很多。   索兰·艾斯柏西托是死了,埋在棺材里,都要在第一捧土落下来之前往外面扔个手。榴弹的人。   医生微热的呼吸就在他身后,轻轻擦过他的发尾。   背上的伤痕也全部处理好了。   索兰没有再躺下去,他试着活动了一下,重新适应这具身体带来的疼痛。   他整个人每一寸几乎都被绷带缠了起来,穿不穿衣服区别已经不大了,不过他还是对荆榕说:“医生,希望您能借我一套衣服。”   他坐在床边等待着。   荆榕说:“稍等。”随后他就去柜子里翻了起来。   他来这座城市的时间也不长,随身衣物带得不多,倒是有合适索兰身份的大衣和衬衫,只不过全部被荆榕PASS了。   索兰·艾斯柏西托看着他把一件长风衣扔掉了,问道:“你在干什么?医生,我要穿那件。”   “你不能穿那件。很沉,对你的伤口不好。”荆榕随口说,在靠下的抽屉里翻出一件纯棉的睡衣。   睡衣上还有小熊刺绣。   这件睡衣不是他买的,是他和626逛超市时打折附送的,   除了显年轻以外没有别的毛病。   索兰·艾斯柏西托的眼神看起来有些想要把他杀死。   荆榕熟练地无视了他的眼神,兜头给他套上了:“回家后买衣服也买这种的,纯棉的居家服,知道了吗?”   索兰·艾斯柏西托又有点想打人了。不过出于礼貌,他忍住了。   他穿着纯棉小熊家居服,皱着眉站起身。   上过药后好了很多,荆榕给的药里有镇痛成分,他没有早晨那么难以行动了。   窗外传来汽车鸣笛的声音,很有特色的短-长-短三声,是黑手党独有的信号,一楼的门也被敲了敲。   阿德莱德在门外说:“您好,我们来接人了。”   索兰·艾斯柏西托披上外套,揉了一把头发。   外边仍然风雨阵阵,雷点的声音混合着湿润的泥土气息飘进来,风一下子吹散了室内的暖意。   好像忽而回到了现实之中。   索兰·艾斯柏西托见到自家人的车队,没什么表情,只略微颔首,往后挥了挥手,就算告别了。   阿德莱德开始名片夹:“非常感谢您救治了我们老板,先生,我们都已经听说过您的名号,您尽管开口,艾斯柏西托家族一定为您实现。”   荆榕的神情倒是很随意,他正在一张纸上快速地写着什么,写完后,只随手把纸张一递:“让他及时复诊。做医生的会有回访需求。”   阿德莱德:“。”   这还真不好实现。   索兰对医生的态度是出了名的抵触,可以说,索兰·艾斯柏西托居然还在这个小诊所里呆了一晚上,已经让他们十分惊异了。   阿德莱德接过纸条仔细看。   上面写着……   煎蛋步骤?   这是什么东西?医疗界的神秘黑话吗?   阿德莱德一头雾水,回到车边将纸张交给里边的索兰。   车窗已经升起了,留着一个狭小的缝隙,看不清索兰·艾斯柏西托的表情,只知道他接过了纸条,然后放在了膝上展开。   荆榕的字很漂亮,煎蛋的步骤写得简单明了。   只是这一份菜谱看起来和普通人家的煎蛋是差不多的,目前看不出更多的秘密。   司机在前方启动了车辆,雨滴顺着单面透光玻璃流淌下来。   索兰·艾斯柏西托转过头,看向这家小小的诊所。   被送来时,他没有仔细看,这个诊所居然就在艾斯柏西托家族和莱茵家族的势力分区边缘,门口有一棵苍郁的杉树,干净又漂亮。   医生已经回去了,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   一天一夜的时间,各界暂且按兵不动,莱茵方面能够确认的是怀特·莱茵已经死亡,但由于现场没人活着,他们也不知道事情到底进展如何,索兰那边又掌握了什么信息。   没有人想到的是,索兰手中的赢面已经比任何人要大了。   莱茵的家族纹章戒指已经落在了他手里。   索兰·艾斯柏西托靠在窗边的沙发上,缠满绷带的手把玩端详着那枚家族纹戒。   狮身人面像纹章,狮眼怒目凝重注视着一切来人。   他并不急于公布这枚戒指的归属。他是个投机者,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蛰伏的时候,他选择发动反击,而且要将敌人蚕食殆尽;而当所有人都陷入混乱,寻找他的存在之时,他选择蛰伏。   这正是索兰·艾斯柏西托的家主之道。   窗外风雨如晦,草地和马场都被天空的灰色染上阴霾,空气中充满了湿润的水汽。   他和他的部下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   “boss,您要的煎蛋来了。”门外,有人敲了敲门,阿德莱德带着厨师走了进来。   一枚煎蛋,配以纯金托盘,盘中点缀着昂贵的鱼子酱和少女的手采摘的香草。   从价值上来说,这枚煎蛋不配和其他的东西放在一起。但这是索兰·艾斯柏西托点名要吃的东西,于是所有的一切只能成为陪衬。   一切都很完美,煎蛋煎得微微溏心,勺子撑起来后,包裹着蛋黄的蛋白还会微微颤动,Q弹可爱,香气四溢。   索兰·艾斯柏西托吃了一口,随后放下了叉子,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   只能说一般。没有印象里的那么惊艳。   不过厨艺这个东西千变万化,每个人的每个步骤中都可能出现问题。   他没有为难厨师,而是吩咐阿德莱德道:“弄点烟熏酸面包来。还有鸡尾酒。”   阿德莱德的表情变得十分惊异,但是也没敢说什么,领着厨师又退了回去。   人人都知道索兰·艾斯柏西托生平最不爱吃加尔西亚本地的烟熏酸面包,那是一种经过了重度烟熏腌制和发酵后的贫民食物,气味和口感都十分可怕。   “听说有人生病后味觉是会发生变化,你不要灰心,BOSS不那么轻易地开除人。”   “他只处理过一个把他的猎犬偷卖了的宠物饲养师,分。尸那种。”阿德莱德发挥着同族情谊,鼓励着这位刚加入的大厨,“他从来没有杀过厨子。”   不过很快,他从厨师的脸色上判断出,这个安慰并没有起到作用。 第68章 血腥家主   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人能找到索兰·艾斯柏西托的踪迹,哪怕是艾斯柏西托家族中自己的人,也只有他贴身的几位信任的人,可以找到他的去处。   过了几天后,怀特·莱茵或许已经死了的消息正传遍大街小巷。   底层能嗅到的风向很少,但即便只有这么一点,也可以窥见端倪。   阿里尔再次来访时,荆榕正在挂出助理招聘启示。   细雨微风,雨水扫不到檐下,荆榕听见身后车辆的声音,没有回头就问道:“阿里尔先生吗? ”   “是我。”阿里尔的声音听起来比之前老了二十岁,“医生,您忙吗?”   “不忙,我今天休息,您请进去坐坐,我贴完告示就来。”荆榕说道。   “好的,多谢您。”阿里尔说道。   不过阿里尔还是没有动,他遵守着黑手党的规矩,主人没有动,他不擅自进屋。   荆榕贴好告示,提起浆糊桶转身,将他请入了一楼。   不仅声音老了,阿里尔只用几天时间就已经生出白发。   “怀特是我跟随了二十年的家主,我几乎看着他长大。”阿里尔的声音里听得出有几分悲怆,但是他很好地克制住了,“当然,时也命也,新的人上来了,原来莱茵以手段残忍打出天地,只是现在有了有更残忍也更优秀的人。”   荆榕指正了一下:“我想他本人会更加偏好残酷这个词。为您感到抱歉,先生。”   他泡了一壶茶,给自己和阿里尔一人一杯,倒好后递了过去:“您今天来,是想看些什么呢?”   “索兰·艾斯柏西托背上了血债,当然,这不是他的原因,是我们敌对在线,先生,你手里也有一笔血债,我们失去了一名优秀的狙击手。”   阿里尔说道。   荆榕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您是来谈判的。”   阿里尔笑着摇了摇头:“向您讨要血债这一点并不明智,只不过血债血偿是黑手党的传统。”   荆榕说:“我明白。”   他转了转自己面前的茶杯,细瓷茶杯,釉面青绿,停顿了一会儿后,他说:“事实上是两笔,我拿巴。雷特杀死了另一人。”   阿里尔露出一瞬间的震惊,随后点点头说:“原来如此,我应该早些想到的。医生,你已经是艾斯柏西托家的人了么?”   “目前不是。”荆榕说,“这两笔账目不轻,我希望属于我的划给我,而不是划给索兰·艾斯柏西托。”   他这话说得很大方,也很坦然。阿里尔没有问更多他和索兰的牵扯。虽然他知道以眼前人的性格,对方是会说的。   保持缄默,这是黑手党的生存法则。   “我是家族的顾问和代理人,我并不想看到其他的人与您作对。我会让那些孩子不来打扰您的生活,但我想从您这里得知索兰现在的住处。”   阿里尔说,“我知道他之前在您这里。”   “我们考虑过您拒绝的后果,我们仍然没有更好的办法承诺给您,请相信我们的目的绝非寻仇,我想有一件重要的东西或许在他手中。”   阿里尔比了个手势,他身后的黑手党成员搬来几个大箱子。   626好奇道:“钱吗?”   荆榕在意识中说道:“或许不是。”   他话音刚落,阿里尔身后的保镖们打开了里边的内容。   “我们知道您不缺钱,所以弄来了一点新的东西,希望您看过后会喜欢。”阿里尔说道。   荆榕垂下眼。   里边装着的并不是钱,而是一些少见的古董收藏物,还有很少见的金属块。   荆榕扫了一眼:“天土?”   这是本世界特有的一种矿物元素,可使用范围非常敏感,也是许多国家制造超高危巨型反应的必须反应物,一克价格远胜过黄金,贵在稀有,通常只有和军方的关系才能用到。   荆榕很熟悉这种金属元素,在大世界中,天土也是很常用的复合材料,不过能在这个时候拿出来,足以证明莱茵家族下了血本。   荆榕说:“我可能需要打个电话问问他。”   阿里尔很轻微地挑了下眉。   荆榕笑了笑:“如您所见,我和艾斯柏西托家族关系确实不深,我也很难说清我贸然答应后,会不会被索兰亲自枭首。”   他还挺期待那个画面的。   不过这件事也只是想一想而已。   荆榕打了那那天拨到诊所的电话号码。   过了几分钟后,另一头接起的人是阿德莱德:“您好,医生?”   荆榕说:“我这边来了客人,我想知会索兰先生一声。”   阿德莱德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突然清醒了一下,他立刻消音,找身边的小弟了解了一下情况,几分钟后说:“索兰先生还不知道,不过我们现在知道了——医生,您这边怎么说?”   荆榕说:“有点事情需要跟索兰先生这边商量,不知道方便吗?”   他这边一开始打电话,阿里尔一方立刻起身退出店外。   不论莱茵本身如何,这位顾问和代理人做事的风格的确滴水不漏,荆榕虽然不会特意与这类人打交道,不过遇见了总不是坏事。   阿德莱德又看了一眼房门,深吸一口气:“不……不太能确定,我晚点给您答复,可以吗?不会耗费太长时间。”   荆榕说:“好的。”   他这边先挂断了电话。   阿德莱德再次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加油鼓劲后,来到房门面前。   因为台风过境的原因,加尔西亚这几天仍然在连绵不断地下着雨。   下雨天时索兰·艾斯柏西托的心情通常都不会很好,因为雨天时他的机械手幻痛会最厉害。   目前没有人因为他这种疼痛去世过,不过通常这个时候索兰喜欢一个人待着沉思,或者外出骑马。   显然,这个天气是不适合骑马的。   阿德莱德发挥自己常年的勇气,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boss,您醒着吗?有您的电话——”   “不接。”   索兰·艾斯柏西阴森低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阿德莱德:“是那个……那个医生。”   索兰·艾斯柏西托听见这个词时,大脑短暂停顿了一下。   因为身上的疼痛,加上伤口愈合时的钻心的痒意,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又因为伤口实在太多,一动就疼,他不得不一直卧床。这种情况下他本来没有任何耐心处理公事。   索兰·艾斯柏西托说:“转给我的内线电话。”   即便索兰的内线电话就在床头,阿德莱德也还是不敢违背这个指示,他给荆榕回电后,切换了线路,拨给了一墙之隔的索兰。   索兰·艾斯柏西托接起电话,先听见了对方的呼吸声。   说呼吸声并不贴切,那更加类似于非常轻的轻笑,只留下气音。   索兰·艾斯柏西托:“是复诊电话吗,医生?”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倦怠,微哑,不过很平常。   荆榕又笑了笑:“可能不是复诊电话,先生。”   和他给他治伤时一样的语气,略显温柔。   索兰·艾斯柏西托奇异地,听见他的声音后心绪不再那么烦闷,他放缓了语速:“怎么,莱茵找你麻烦了?”   按照医生能被他敲两次头的武力值水平,被找麻烦后应付不过来是很正常的事情。   荆榕说:“麻烦倒是没有,有一笔钱想和您平分。”   索兰·艾斯柏西托没有犹豫,他立即领会了荆榕的意思,问道:“多少?对面要什么?”   荆榕:“一些古董,一箱天土,纯度很高。条件是见您一面。”   索兰·艾斯柏西托思考了一下后,说:“医生,给他地址。我很愿意和你平分了这笔钱。”   荆榕说:“好的。那么回见?”   索兰·艾斯柏西托说:“好的,回见。”   两人都短暂地等了一下对面挂电话,因而多了两秒的空白时间。   但两人都没有说话,两秒之后,索兰·艾斯柏西托听见了听筒被搁在桌上的声音。电话没有挂,保持了占线状态。   不知道是没挂稳还是医生的习惯。   出于习惯,索兰·艾斯柏西托也应该放下电话,让它挂了。不过床头柜离他实在是太远了,爬过去把电话撂上边的让人想一想就头疼。   索兰·艾斯柏西托只放松了手指,任由听筒和自己一起枕着豪华软枕。那边的白噪音稳定地传来。   听一听也不错,看看医生平常都在干些什么,或许会是一个很好的消遣。   荆榕在那头给阿里尔写了一个地址,他说:“索兰先生那边让您直接去。”   “好的,先生,非常感谢您。东西我就留在这儿。”阿里尔很干脆,直接让人把所有东西都放好留在他的诊所内,“那两笔血债不会有人找您追了,我可以保证。”   荆榕点了点头,随后目送黑手党们离去。   626说:“哥们。”   荆榕:“嗯?”   626:“你老婆在偷听你电话。”   荆榕纠正它:“那不叫偷听,是我故意没挂电话的。”   626发出爆笑:“好,好,这不叫偷听,这叫上钩。”   索兰·艾斯柏西托总是忍不住掌控一切信息,所有的信息他都要过目,所有人的目的他都要了解,只有这样世界才会周密地运转起来。   看不透的人才会引起他的兴趣,不论何种方面。   626:“那你要干点什么呢?”   “是啊,干点什么呢?”   荆榕喃喃低语道,他在坐诊椅上坐下,转了一圈后,长腿蹬在地上,凑近了靠近门口的一个杂物箱。   这个杂物箱里什么都有,大部分都是为了看诊病人临时采购的,比如给小孩的安抚玩具,折叠凳子,铁锤等工具,荆榕在里面翻了翻,居然真让他找到一把压箱底的吉他。   除了吉他,还有黑手党成员送来表达感谢的竖笛和空灵鼓。   626说:“给你老婆听音乐!不过选哪种呢?”   空灵鼓听起来过于催眠了,可能会真的变成什么疗愈师。   荆榕选了吉他,不过他把吉他拿出来之后,就发现有一根弦断了。   这把吉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荆榕已经记不清了,626也记不清了,它进行了一下回放:“噢!是一个黑手党成员看完病后说在你这里放一放,等他攒到钱给吉他换弦后,就会回来取走。他同时还是街头音乐队的一个成员。”   荆榕点头,隐约有了一些印象:“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往他这里塞东西的人很多,大部分人都是因为他这里不犯两届,没有人敢来荆榕这里找麻烦,于是他的诊所也成了短暂的庇护所。   626说:“吉他是好吉他,只可惜弦断了。”   荆榕说:“我正好有一批医疗缝线,之前我看了一下,是铜的,不能用,可以拿来试试。”   626:“?”   它调出了他们的医疗物资进货记录,看了看,发现的确是这样。   这个世界的医疗水平还没有到能够生产可吸收缝线的水平,医疗水平的发展不一也导致了医生们在缝线的选择上全凭个人心意。   荆榕第一批进的货里有很多东西不能用,受限于时代水平,给病人的缝线后来都是他找人自己做的肠线,其余时候用涤纶线,涤纶比铜线好控制,触发过敏的概率也没那么高,而且具备和铜线相似的强度和韧性。   荆榕很快找出了那卷铜线。大小、粗细都正好合适,他一面上弦,一面给吉他调音,让626比对音色。   索兰·艾斯柏西托在对面听见了吉他的声音。   吉他是黑手党们经常接触的一种乐器,不过是在街头巷尾里。年轻的黑手党成员们总爱弹这个东西,这也成了加尔西亚的一类街头文化。   626没有放弃八卦:“哥,你什么时候学的吉他?”   难得有一次荆榕记得答案:“在某一个世界里,穿过去世年纪比较小,家庭里给我请了钢琴、吉他和小提琴三门的家庭教师。”   626发出爆笑:“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也有这么惨的时候!哈哈哈哈哈——”   荆榕表示那的确是非常惨痛的一段回忆。   626说:“往好处想,起码你学会了很多技能。还可以拿来钓老婆。”   荆榕点点头:“没错。”   他回到他的医生旋转椅上,试了试音色后,觉得问题不大,随后朝着电话的方向,弹奏起来。   他弹得没有特别认真,动作很随性,开头因为没太记住曲调而重复了一遍,不过两遍过后就找到了熟悉的手感。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为他弹奏乐曲。在过去的无数个美好的岁月里,他和他做过一切美好或不美好的事。   荆榕弹的是情歌,很正经的情歌,曲调舒缓悠扬,乐曲如同汇入桃源的流水,悠扬流走后,归于温柔,却又很深情。   他和626都很喜欢这首歌,不过从前他没有问过对方喜不喜欢,因为他喜欢的事物,那个人也会喜欢。   外面下着雨,今天诊所休业,偶尔有人打着伞匆匆路过,被他的琴声吸引,会隔两三步驻足于此。   等到一曲终了,有人往里面问道:“医生,请问这是什么曲子?”   “一首别处的流浪者之歌。”荆榕说,“流浪者一边唱歌一边旅行,他在路上遇到了喜欢的女孩,那个女孩善良又美丽,于是他写了这首歌给她,告诉她,她是他的春天。”   很普通的故事,每个世界里随时随地发生的小事。但是荆榕总是更容易记住这些事。   医生在弹奏情歌,而且一个人。   听筒传来的一切都有些失真,却也因此多出一种朦胧遥远的神秘感。不过随着音乐声缓缓流淌,有关那个医生的一切却开始在脑海中清晰。   线条清晰,棱角分明的侧脸,好像能照见一切光与暗的乌黑眼睛,细长的漆黑睫毛。   有点冷淡的嗓音。   骨节分明的手,手指按在他手腕上,微微用力。   索兰·艾斯柏西托轻轻吐出一口气,察觉自己某个地方有些血热。   这样的冲动和欲望来得并不受理智控制 ,也并不合时宜。   它来得甚至有些不受理智理解。   黑手党中同性恋不少,起码索兰亲自成全过的就有几对,当然 ,他对自己的性取向十分明确,只不过一直都没遇到太合适的。   这件事除了他,世界上没有更多的人知道。   医生的确是每一点都在他的审美中。   索兰·艾斯柏西托伸出左手,按在自己脑门上,指尖顺着插入灰色的、柔软的头发里,他哂笑了一下。   索兰·艾斯柏西托,你怎么会这样?你的宏图大业和野心呢?   既然已经这样了,那么就去理解它。   至少此时此刻,这种欣赏并不耽误他的大业和野心,故而索兰·艾斯柏西托纵容了这短暂的心绪。   和常人想象的不同,他很容易对一个人产生欣赏的情绪,不过他也会很快忘记这件事。他从小就知察觉,自己很容易被清俊的东方人面孔吸引,他也喜欢黑眼黑发,看上去冷淡的男人,他甚至为此破格收过几个人进家族。   只不过这种新鲜感和喜欢大多没有超过一天,他睡一觉起来就忘了。   索兰·艾斯柏西托闭上眼睛,在浑身的疼痛感中尝试入睡,不过电话听筒仍然卧在他枕边,吉他的声音仍然没有停止。   荆榕弹了片刻的琴,直到夜幕降临时,他才起身将吉他收回储物箱。   接线时长已经到达了两小时十分钟。   荆榕说:“应该是睡着了。”随后将电话轻轻切断。   *   几天后,荆榕收到了莱茵家族的第二次回礼,只不过这一次阿里尔没有亲自出马。   这次的回礼内容就比较常规了,送的是一套黄金打造的医疗用器具。   荆榕不是那种对收集医疗器具感兴趣的变态,他十分实用主义地交给626兑换成了黄金,以备回执行局坐牢时多交一点罚款。   新的消息则是艾斯柏西托和莱茵两边的势力范围发生了变动。   一夜之间,洛尔巴顿大酒店所在的街道里多了许多抱着物品离职的黑手党成员,而新的黑手党成员则进行了入职和入住,接手了这一批街区。   626附身在一块广告牌上眺望远方:“看起来莱茵割地求和了,把洛尔巴顿大酒店让出去了,这回可是下了血本。”   荆榕说:“他们推选了新的家主么?”   626说:“已经选出来了,就是你做过手术的那个孩子。”   荆榕触发了一些职业被动:“恢复得好么?”   626:“。”   626说:“感觉上应该挺好的,而且以阿里尔的态度,他可能迟早会押着小朋友来找你做个教父。”   荆榕淡淡地说:“他是聪明人。”   聪明人最会审时度势,知道哪些人可以依靠,哪些人不能敌对。莱茵是有了阿里尔才能够壮大发展的,等到这个家族顾问被放弃之时,那才是莱茵真正的灭亡之日。   索兰也相当清楚这一点。   开着窗仍然昏暗的豪华卧室中,索兰靠在床头吞云吐雾。   半小时内他已经抽了三根烟了,房间里烟雾缭绕,阿德莱德一行人没有一个敢出声阻挠。   太疼了,伤口恢复期比受伤时更深,肾上腺素不再过度分泌,每一个动作都会牵扯到内里刚生长出来的新肉,让人感到十分折磨。   “放过他们,让他们家族的人过来核账,之前冲突里的血债一笔勾销。”   索兰缓缓吐出一口烟,“家里有老婆孩子的,抚恤金给足,工作和学校任他们挑选,这是他们应得的部分。”   “好的,boss。”阿德莱德娴熟地记下他叮嘱的事情,“警察那边怎么说?洛尔巴顿警局的人好像有话要说,他们抱怨莱茵给的钱太少,而惹出的事又太多了。”   “怎么,他们还想找我要钱?”   黑手党和警局的秘密关系一般是共识,钱财给够,警局一般都会睁只眼闭只眼,顺便帮忙拦下云之联盟上面来的调查员。   索兰笑了起来,凌乱的灰发跟着摇了摇:“吃两份钱的猪狗不如的畜生,不配和艾斯柏西托谈条件,回去告诉他们,要么听话,要么死。”   阿德莱德火速记下:“好的!”   黑手党看不起警局已经很久了,久到人人都还记得,最初对战争中的敌人动手,保护了妇女和儿童的人,不是政府,而是街头混混。   “还有那个……”   见到阿德莱德准备离开,索兰叫住他,随后自己愣了一下。   他本来想问一声诊所的情况,因为他记得医生的房子就位于洛尔巴顿大酒店附近。   但是他是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里来着?   “他妈的。”   索兰声音低沉,冷冷地吐出了这几个字,随后微微仰头,有些懒散又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头发。   一夜已经过去了。   他还是对医生心动。 第69章 血腥家主   这样的心动,索兰·艾斯柏西托并没有不认的打算。   他抽着烟,懒洋洋地说:“我记得那个医生也在那一片街区,你们看情况关照关照。别去个不懂事的人把他弄伤了。”   阿德莱德一愣。   弄伤?   谁?   那个医生??   他们交接班的时候就已经听说了医生一把撬棍逼得阿里尔出面道歉的事情,索兰也不应该不知道这一点,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才导致索兰留下了这样的印象。   阿德莱德硬生生地把这些话憋了回去:“好……好的,boss。”   “嗯。”索兰又吸了口烟,随后静静看着自己缓吐出来的烟雾,“那医生有什么情况就过来跟我汇报。”   阿德莱德:“!”   阿德莱德:“好的,boss!”   不愧是BOSS,慧眼如炬,以那个医生的危险性,一定需要特别关注。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莫非连BOSS受伤后的医疗选择,也有一部分是为了观察那个危险的医生!   阿德莱德准备离开,离开前想了想:“那医生,我们是杀还是留?”   “是杀还是留?”   索兰似乎也被他的脑回路惊到了,他略微想了想,淡淡地说:“杀倒是不太想杀。”   不过要留的话……   正常人用脑子想一想,都知道那位医生不可能留在这座城市。   云之联盟的贵族,贪图新鲜在加尔西亚住几天就算了,没有人会喜欢这座罪恶与暴力之城,更不要说加入黑手党。   索兰轻轻嗤笑一声:“想什么呢?监视他的动态,每天报来给我。”   “等一下。”   索兰刚说完,就改变了自己的主意。每天一报告还是有点太漫长了,他养伤的时间实在太过无聊,他说:“每半天给我报告一次医生在做什么。”   “好的,boss。”   *   “好兄弟,街对面有几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在监视你。”   荆榕抬起头。   街角,一群鬼鬼祟祟的街头混混火速收回视线,佯装正在打扑克牌。   实在是没有办法,比较高级的黑手党成员每天都有正事要做,盯梢这件事,只要不属于比较严重的任务,还是交给小混混比较妥帖。   荆榕看了一眼,随后对他们招了招手。   626:“!”   那些小混混显然也被惊到了,他们目光躲闪,埋头讨论了一下,等到他们再抬头看的时候,荆榕又对他们招了招手,还比了个口型:“过来。”   “妈的,不会被发现了吧?”   他们的人或多或少都听说过这个医生的威名,莱茵都不敢惹的人,他们自然也不敢惹。   “麦克,要勇敢!我们是黑手党成员,我们可以付出血与骨!”他旁边的东方面孔少年咬牙说道,“我们什么都不怕!”   “可恶,你说得对!我们可是尊贵的黑手党成员!”麦克咬紧牙关,努力给自己大气,三个人挤来挤去,瑟瑟发抖地穿过街道,来到了荆榕跟前。   “先生,请问您有什么事吗?”这群少年努力作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语气。   荆榕说:“是这样的,我烤了一些新口味的饼干,想请你们试吃。”   “什么?”麦克睁大眼睛,他身后的东方少年李也睁大眼睛。   荆榕说了一声“”稍等”,随后戴着烤盘手套从楼上端来一份饼干,盘子里满满当当的都是各种模具压好的饼干,造型各有不同,有巨龙形状的,还有宝剑形状的。   饼干们散发着好闻的香气。   荆榕说:“今天是柠檬和香草口味。我的病人们都不太喜欢吃饼干,所以我想请你们尝一尝,饼干的口味是否有问题?”   少年们面面相觑,都有些瑟缩和不好意思。   荆榕平静地注视着他们。   这些少年大多数都没上过学,家境也不是很好,要么是孤儿,要么是父亲母亲有一方在黑手党中生活。加尔西亚到了这一代,能混出名堂的人都会把孩子送去云之联盟,企盼着黑手党的影子永远不会照耀到下一代身上,而只有社会底层的孩子们,仍然继续选择着这条生存之道。   黑手党的生存之道很简单,只要足够暴力,足够豁得出去,保持自己在二十岁之前不死,那么就很可能真正进入家族,获得刺青。   眼前这些孩子都还没有获得刺青,平常做的都是一些普通的打砸抢烧活动的,跟着小街区的头领做事,偶尔会跟着一起收保护费。东方面孔的小男孩手上还有伤。   在荆榕的鼓励下,麦克首先拿起一块饼干咽了下去,随后他的眼神震了震,流露出一丝不可置信。   世界上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其他人看他吃了,纷纷效仿,李和米勒也都拿了一块饼干,紧张地放进嘴里吃着。   就在所有人都吃掉了第一块饼干的时候,荆榕说:“感觉怎么样?”   “呃……先生,很好吃。”   麦克冷酷严肃地说道,并给出了客观中肯的建议,“我想你的病人不爱吃或许是因为他们生病了,病人通常都没什么胃口。”   “原来是这样。”荆榕点点头,说,““我会认真记下的。这个口味是我新尝试的,我想比例还需要再进行一些细微的调整,你们愿意经常来帮我试吃吗?”   少年们有点受宠若惊:“好、好的,完全可以,这没问题。”   荆榕于是把饼干们装进袋子里,交给了为首的那个少年。满满一整个烤盘的饼干,装了两个大纸袋。   少年们都有点喜从天降,不知道如何是好。   荆榕说:“如果你们愿意帮我发一些招人的传单,我也愿意每天给你们酬金。每人这个数,怎么样?”   他比了个手势。   少年们:“!!!”   李率先开口子答应:“我愿意帮您,先生!传单在哪里?我这就去给您发。”   荆榕笑了一下:“还没打印好,打印也是一笔高昂的费用,在那之前,我还想雇佣你们帮我手绘传单。”   少年们:“!!!”   这已经不是喜从天降了。   这是中了五百万彩票。   他们难以想象即将从这样的一个人手中获得稳定的酬金,荆榕随手比的那个价格,已经足够他们家人一周的生活费用。   黑手党的少年们如梦如幻地回到了街头蹲点的地方,看待医生的神情也变得梦幻了起来。   626:“我相信这也是行善积德,好兄弟。不过,你为什么突然想到给他们送饼干?”   荆榕把烤盘放回远处,笑了一下:“看他们蹲在那里,就想给他们送些好吃的。”   不知道索兰·艾斯柏西托十二岁的年月里,会怎样看待属于黑手党的生活。这些天来经过他的多方打听,索兰的母亲亚里沙一共孕育了八个孩子,他排第五,从没有人记得那时候的事。   *   “医生的行动报告。”   “第一天,上午看诊,下午休业,烤饼干,找街头少年们试吃饼干。”   “第二天,全天看诊,请街头少年帮忙设计助理招聘启示,教街头少年们单词。”   “第二天晚上,出门采购,买了一些生牛乳和酵母粉,看起来想自己做酸奶。”   “第三天早晨,上午停业,但接诊了一对母女。下午停业,给吉他调音,试了两首曲子,但是都没有弹很长时间。下午二时左右开始接打电话,笑起来很帅。”   “笑起来很帅……这是什么?”   索兰·艾斯柏西托立在床前,对着报告,没忍住笑了出来。   阿德莱德有条不紊地报告道:“是那群小孩儿们的口述,他们和他走得很近,而且每天都有饼干吃。”   “知道了。”   索兰放缓动作,慢慢放下报告,往窗外看去。   雨小了一点,床上的爬藤青翠欲滴,透明的雨滴带着清凉的气息滚落。   医生的生活听起来乏善可陈。很规律,很文明,有时间用吉他弹奏情歌和做点小慈善。   他的伤口没有前几天那么疼了,大的伤口开始结痂,很薄的一层,有时候睡觉起来就会蹭掉。   他虽然没有家庭医生,但是他也知道该去拆线了。   不过问题是,就像他知道怎么给脱臼的地方复位一样,他也知道怎么给自己拆线。   似乎没有更多的和医生接触的必要性,有些情感刹在这里是最好的。   只不过……   “boss,明天就是再次征收保护费的日子,洛尔巴顿街区我们还没去过,明天要过去镇一下场子吗?”   阿德莱德问道。   索兰微眯起眼睛,想了想。   新的地盘交接时通常会出一些动乱,所以第一次收保护费时,一般都会派出高层前去巡视情况,家主偶尔也会秘密前往看一眼,以确保所有的情况都在自己掌控之中。   索兰从前就是有这个惯例的,甚至有些时候,只要他出面,就会吸引很多追随者想要加入艾斯柏西托家族。不过近年来他现身的时间越来越少,也越来越不在公众面前露面。   一是太敏感,云之联盟的枪会对准出头的人,二是他与阿尔的势力仍在僵持不下,暴露自己的去向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洛尔巴顿街区……   索兰·艾斯柏西托说:“去,给我准备一套外出的衣服。”   穿着小熊睡衣在豪华卧室里长草了好几天,他也快要发霉长毛了。   *   第二天上午雨势停了。虽然天气预报仍然说下午有雨,不过中午出现了难得的晴天。   索兰·艾斯柏西托穿着一身白色的西装,隐秘的坐在树荫下一辆车中,防弹玻璃门上成咖色,外边没有人能看到他。   其他人都去挨家挨户收保护费了,他将窗户微微开了条缝,让属于自然清新的风吹进来,同时顺顺无聊的气。   医生的诊所就在他目光所及的对面,几乎是正对。   不过索兰·艾斯柏西托相信医生暂时发现不了自己的车,因为他正在忙着给病人看诊。   荆榕的诊所人满为患,只是目前仍然没有招到合适的助理岗位,现在诊所外排了大约三个人,荆榕侧对大门,靠在靠墙的一把椅子上,里面是一个医疗屏风,保护着里边病人的隐私。   索兰·艾斯柏西托眼力很好,他干起了和街头少年们一样的事情:开始观察注视医生。   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医生穿着白大褂,听病情时会微微后仰,指尖插在乌黑的碎发里,总带着淡淡的疲惫感,但他思考的时间并不多,通常很快地给出结论。   而当他需要听诊时,就会微微靠近病人的方向。   他还发现了医生的无意识动作,那就是爱好转笔。写病例的微小间隙中,都会抓住机会在指尖转一转,透着某种掩藏在平静之下的飞扬不羁。   看到午休时间,阿德莱德给索兰·艾斯柏西托送来了他要的饭:番茄火腿三明治。   与此同时,医生也送走了上午的预约号,他把领带扯了下来,随手放去一边,然后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份饭,开始吃起冷饭。   不加热吗?   索兰在心里想着。   他听过东方人不吃加热的食物就会枯萎的传说,上次在诊所体验到的的确如此,荆榕会把培根和煎蛋热热地喂给自己。   荆榕自己就是医生,一个人吃饭的时候却非常草率,索兰·艾斯柏西托认为这不是一个值得提倡的习惯。   不过他没有要插手对方生活的意思。   索兰咬着自己的番茄三明治,又看着荆榕的诊所前去了一群孩子,应该就是每天传递线报的那一批少年。   荆榕停下吃饭的动作跟他们说了些什么,随后那群孩子好像很高兴,叽叽喳喳围着他说了一些话,荆榕眉间也带上了一些笑意。   很阳光的一个人,虽然平常没什么表情,不过和索兰对云之联邦出身高贵的年轻人的印象一样,善良,乐观,开朗,而且无害。   这样的人身处黑手党之都,要不是有医术傍身,早就死很多回了。   孩子们高高兴兴地跟荆榕说完了话,随后一人得到了一整包零食大礼包,又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荆榕回到桌前继续吃饭,不一会儿,索兰·艾斯柏西托又看见一个孩子朝着诊所走来。   那孩子七八岁左右,穿着一件过于大的油漆工外套,浑身脏兮兮的,像个流浪的孤儿,他双手插兜,一脸沉默地往诊所走去,穿过了门口的大树,随后停在了荆榕面前。   孩子的手一直放在兜里,外套的荷包被什么东西塞得鼓鼓囊囊。   这是一刹那,索兰·艾斯柏西托的动作已经先于一切逻辑化的思考,直觉穿过了一切。   他推开车门,直接跨过空无一人的街道,喊道:“小心!”   “砰”的一声枪响震彻天地,烟雾升腾起来,掩盖了面前的一切。   索兰·艾斯柏西托者一刹那血凉到头顶,身上所有的疼痛都好像消失了,他一瞬间冲了入了诊所,看清眼前的一切后,头脑慢慢冷静了下来。   有血一滴一滴地往地板上跌落,天花板被打穿了,荆榕一手提着脏兮兮小孩的衣领,另一手转着一把改装后的枪。   荆榕看着索兰·艾斯柏西托冲过来,先将枪放了下去,随后过来查看他的情况:“索兰先生?”   索兰·艾斯柏西托还在为刚刚的爆发缓着气:“医生,你没事吧。”   荆榕的神情有些惊讶,他看了看面前的小孩,又看了看街对面的车辆,已经弄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今天626刚好不在,因为荆榕拜托它潜入一台电脑里,替自己电子面试被招聘广告吸引来的面试者去了,今天他的看诊号被预约满了,故而没有注意到索兰的车辆。   荆榕说:“我没事——你。”他的视线在索兰身上转了转,随后不出声,将自己的椅子推了过来,“索兰先生,你先坐在这里。”   索兰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去。   他的白色西装裤裤管已经被血染红。   往地板上一滴一滴滴落的不是别的,是他自己的血。他的动作太大大剧烈,冲过来的时候崩开了线。   而且裂开的伤口恐怕不止一处。   荆榕说:“介意我关一下门吗?我为您处理伤口。”   索兰也冷静了很多:“不介意,没事。这里都是我的人,你去关吧。”   荆榕于是快速关上了诊所的门,将百叶窗也放下来,随后开了灯。   袭击他的小孩被一根绷带栓在了办公桌边,他瞪大眼睛,双眼里尽是仇恨。   索兰的视线往小孩那边落去:“医生?”   “没事,我没被伤到,待会儿再管他。”   荆榕将他连人带椅拖到医疗屏风后面,迅速判断出了出血位置,他拿起剪刀,半跪在地上,问道:“西装裤能剪吗?”   他有一双让人很着迷的黑眼睛。   从下往上看人时,更让人着迷。   索兰无所谓了,他默默移开视线,沉声说:“剪吧。”   荆榕很快沿着他的小腿对西装裤进行了裁剪,剪刀很凉,有时候会在皮肤上贴一贴,让人冷不丁战栗一下。   崩开的是索兰大腿附近的一道伤口,索兰尽量不去看医生的脸。   荆榕看了一下:“有点感染,需要去除部分缝线,重新缝一下,会很疼。你稍微等一下,我给你先做一下简单的处理。”   索兰·艾斯柏西托下意识说:“不用,它会好的。”   荆榕站起身,换消毒手套的间隙,两指曲起——这次不是敲他的头,而是在索兰·艾斯柏西托的脸上刮了刮。   加尔西亚人人听之胆寒,艾斯柏西托家族的另一半主人,刚刚覆灭了莱茵前家主的黑手党家主。   就这么被人刮了脸。   看着索兰猛然瞪大的眼睛,荆榕笑了一下:“有番茄酱。”   索兰:“。”   他实在是有些不知道怎么应付这样的人。   索兰于是挪开视线,开始观察被拴在桌边的那个小孩。   “黑发……这个鼻梁,你是艾尔利根的孩子?”   回应他的是小孩更仇恨的眼神。   荆榕蹲在地上给双手消毒:“艾斯利根是谁?”   “那把巴雷te大狙的主人。”   索兰·艾斯柏西托看着小孩,问道:“你找他干什么?”   “他杀了我的父亲,我要他血债血偿!”   孩子沙哑粗粝的声音可称恐怖。   “错了。”索兰·艾斯柏西托在脑子里想了想这回事。   ——艾尔利根的血债居然在医生头上?医生能杀人?   不能吧。   不论如和,索兰·艾斯柏西托带着轻松的笑意,说道:“你父亲的血债已经被抵给我们了,小子。”   “那是我的父亲!家族的归家族的,我的归我的!”小孩直挺挺梗着脖子,大喊道。   索兰的语气忽而一变。   荆榕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给他喷了麻醉喷雾,正在等待起效,但是疼痛感应该还在,索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声音带着淡淡的冷意。   “那么你背叛了黑手党的信念与荣耀。”   小孩仍然瞪着他。   “你父亲不是被人仇杀而死的,你父亲是为你们家族中更好的权利与生存机会而死的,家族与家族之间,只有公斗,而无私仇,这是我们的法则。”   索兰·艾斯柏西托淡淡地说道:“如果普通的正义与公理能够得到执行 ,那么黑手党也不会存在,你在加尔西亚的土地上,就遵循加尔西亚黑手党的秩序与法则。还是说,阿里尔在平掉这一笔血债之前,没有征得你的同意?”   这也是黑手党的规矩。   平血债之前,问过死者的家人和兄弟,如果愿意接受平账条件,那么就平账;如果不能接受,那么就群策群力,全力复仇。   孩子被问得一愣。   孩子低声说:“我同意了……我们家很需要钱……警察局的人……欺负我爷爷……”   “同意了,就做个有信义的人。”索兰说道。   与此同时,荆榕开始给他缝合,索兰只微微眨了下眼睛,随后接着说,“不同意,就等待时机寻仇,十年五十年都可以。”   “要是对这操蛋的黑手党的法则有意见,那么就长大后干翻这里的所有人,制定规则的人,让这种规则产生的人。干、烂那帮警察。”索兰说道,“但不包括这名医生,他不是我们之中的人,他只是个外来者,你能明白吗?”   最后的目的在此刻显现。   这样的孩子充满了这个城市,他见过很多。黑手党是个孕育暴力和血腥的地方,而孕育了暴力和血腥之后,也必将孕育仇恨。   荆榕说:“我打断一下。”   索兰又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荆榕说:“是我杀的他父亲。”   他看着他,这句话里没有什么别的意味,只是一个正常普通的阐述。   “所以那一枪……”   索兰回忆着那天的经历,火光之中,他身后的人被一击无比准确的爆头。   荆榕点点头说:“是我开的,单纯从这件事来说,我不太能算个外来者,是不是,索兰先生?”   他的眼睛还带着点笑意。   索兰·艾斯柏西托不能明白他为什么非要搅进来,他只凝视了这双黑眼睛几秒钟,随后就移开了视线。   “无所谓。”   索兰目光冷然,对孩子说:“他的血债记在艾斯柏西托家中,记好了。” 第70章 血腥家主   索兰的重新缝合很快弄好了。   荆榕站起身给工具消毒,索兰还在琢磨那个孩子:“拿他怎么办呢?”   太小了,血债已平,斩草除根不合适。但留下来长大了,以后对医生多少是个隐患。   索兰还在想,荆榕说:“把他留在我这里吧,押在我这里打几天工。”   倒不是说用爱感化什么的。他确实需要一个帮手,而且他的顾客大多数是黑手党成员,多看看现实对一个人的认知总是有好处的。   “怎么样,你觉得呢?”   荆榕看向那个脏兮兮的小孩,小孩对他怒目而视,但是仇恨的感觉明显减弱,他大约终于理解了什么是血债的平账。   “我劝你不要以身犯险,医生。”   索兰的裤腿还是被剪开的状态,他很随性地伸长了腿,往病人椅上靠了靠,“能被这座城市规训的人,从出生起就早已被规训,不能被规训的人,只有去外面寻找前途。”   “我出钱,给他在云之联盟找一个教父家庭,送他出去读书。”   索兰·艾斯柏西托往孩子的方向看去,“就这么决定了,反抗也没有用处,小子,这就是丛林法则。”   荆榕笑了笑:“很温柔的丛林法则。”   他也没有坚持自己的意见,而是对索兰的选择表示了同意。   很快,外边的艾斯柏西托家族人员就过来开始了解情况,阿德莱德派人上门来询问了索兰的状况,随后在索兰的授意下,把孩子带走了。   诊所里剩下他们两人。刚刚的冲突带来的喧闹感和自在忽而慢慢消失了。   索兰看着荆榕的身影。   他在给医疗器具反复消毒。   这个时代的一次性医疗器械还并没有占据主流,纵然是荆榕也难以找到合作的公司进行投产,只有在消毒手段上控制了。   此时此刻,故意说点什么,好像有点刻意。   这个正午已经不下雨了,檐下有一些滴滴答答落水的声音,外边吹进来的风有点冷。   索兰坐在屏风背后,并不冷,不过医生处理得急,白大褂还在桌边放着,饭也刚吃了一半。   索兰·艾斯柏西托沉默不语,荆榕却忽而发话了,他笑着转身,拿着刚刚消毒完毕的新器材走过来:“今天下午忙吗?”   索兰看着他的眼睛问道:“哪种忙?”   “我想到了复诊和拆线的时候。”荆榕说,他乌黑的眼底带着温柔的笑意,“原本想明天给你打电话的,不过今天正好遇到你了,我们今天做,怎么样?”   索兰·艾斯柏西托察觉自己的心跳快了一拍。因为面前这个人靠得实在太近了。   他说:“嗯。”   过了两秒钟,他察觉面前这双黑眼睛还在看他。他抬起眼睛,镇定地回以对视:“怎么了?”   荆榕说:“去楼上看比较好。今天带衣服了吗?”   索兰·艾斯柏西托说:“让他们送来就好了。或者和上次一样穿……借你的穿一下就行。”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话题本来应该很正常,只是在这一刹那突然变得怪怪的。   索兰·艾斯柏西托放慢动作,跟荆榕上楼。   他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有一些细微的变动。比如说墙上多了一副挂画,床单的样式换过了,床头多了一个小花瓶。   没有外来人的痕迹,他是唯一的外来者。   荆榕说:“好,那就穿我的衣服。”   索兰·艾斯柏西托和之前一样,自然地在他床边坐下,支起自己受伤的这条腿问道:“你常常给病人借衣服?”   “当然不。”荆榕说。   索兰微微点头,低声说:“嗯。”随后不再说别的话。   “衣服需要全脱了。”   荆榕戴上消毒手套,随后看了一眼索兰·艾斯柏西托的机械臂,俯身过来,半跪在地上说:“你不用动,我来。”   好在室内光线昏暗。   索兰·艾斯柏西托头一次想起来,自己第一次和医生见面时,竟然只披着一件衬衣走来走去。   虽然医生完全没有介意这一点,只是把他当做普通的病人,但如今想起来还是令人有些尴尬和……令人回想。   荆榕指尖顺着他的喉结一寸一寸往下解,这个动作对医生来说好像很熟悉很平常,索兰微仰着头,又能看见医生的喉结。   不知道舔一口会怎么样。   又或者,他想要的其实是咬一口。咬出血来,随后再轻轻舔舐掉血迹。   不能再想了。   再想他会当场失态。   荆榕小心地将衬衣的袖子和他的机械臂分离,随后捧着机械臂放回原处,再去解他的腰带。   医生身上带着消毒水的味道,让人觉得有些凉,手指还没拂过的时候,鸡皮疙瘩就已经起来了。   荆榕注意到他的反应:“冷吗?”   他拿起旁边的毯子,很轻柔地盖在索兰身上,随后,索兰·艾斯柏西托一丝不。挂地面对了医生的复诊。   索兰·艾斯柏西托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有也只是有些冷淡和倨傲的神情:“怎么样,医生?”   他认为自己恢复得是很好的,他已经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大部分的地方都已经结痂了。   荆榕检查完后,说道:“很差。”   索兰·艾斯柏西托:“?”   荆榕说:“好几个地方结痂被反复抓破了,新肉长出来的时候很痒,对不对?”   索兰·艾斯柏西托拒不承认:“可能只是碰到了,不小心碰伤了。”   荆榕伸手去扣他手腕。   索兰·艾斯柏西托的呼吸很轻微地停顿了一下。   过了几秒后,他才意识到那是医生在用东方人的手段给他看诊。   荆榕粗通一些中医皮毛,他说:“你还爱喝烈酒佐餐,经常手脚发冷,血凉,睡醒后会剧烈头疼,头疼后又要喝烈酒镇痛对不对?”   索兰:“。”   这医生在他头顶安了监控?   他的确听说过莱茵的人对医生的看重,但他此前确实没有想过医生还有这样的神力。   荆榕的声音很稳定:“其实没关系,好好养都能养回来,不过您不像自己有时间照顾自己的人,对么?”   索兰·艾斯柏西托第一次接触到“照顾自己”这个概念。   他对这个概念完全模糊,黑手党和这个词是绝缘的。   “怎么……照顾?”   索兰·艾斯柏西托低声问道。他双眼微眯,视线一直落在医生修长漂亮的手上。   荆榕在给他再次上药。尽管这件事不是他要求的,这次的药膏里调兑了某种不知名的药草,有一种清冽的香气。   “长期饮用烈酒很伤身体。”荆榕声音和缓,“你的食谱也可以更健康一些,你需要多一点的睡眠时间,你没有好好休息。如果头疼发作睡不着时,有专业的人给你按摩会更舒服。”   “我这几天一直在睡觉,我好好休息了。”   索兰说。   荆榕温柔地看着他:“睡觉不等于休息。”   索兰·艾斯柏西托有点快要睡着了。   或许新上的药膏里有催眠成分,也或许是医生的话语加上温暖室内的光线让人昏昏欲睡,索兰居然真的开始认真思考医生的话。   他的声音也放轻了,不过态度还是否定的:“我喜欢喝酒。无法戒酒。我从少年时起就已经有偏头痛了,我没有太多时间去指定食物,不过你可以给我的厨师多教几道菜。”   “你的厨师会知道你其实困了,需要休息吗?”荆榕指尖拂过他的后脑勺,大拇指擦过他的耳垂,很轻地暗示了一下,让他将头颅和颈椎的力量往后靠,“睡眠质量也不太好,多梦,清醒梦很多,对么?”   他说的都对,只是索兰·艾斯柏西托几乎没有意识回答了,他低声说:“你先别说话,我想……睡会儿。”   浓浓的困倦席卷了他,而拖着他后脑勺的那只手是这样大而温柔,他几乎一瞬间就卸掉了所有的力气,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打盹。   荆榕没有出声,他保持着托着索兰后脑勺的姿势,陪他靠在床边,索兰的手甚至都还捏着床单。   就在此刻,626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626直接飞入二楼,快乐地播报:“好兄弟!今天电脑面试了十个人,监控了十个人的面试状态,最后有两名相当不错的年轻人入选!我十分建议你同时聘请他们两个!”   荆榕说:“说来听听。”   626穿墙而过,差点撞到索兰的脑门上,它大叫一声:“卧槽!你老婆!”   626定睛一看,随后说道:“兄弟!你已经到了给你老婆下药的地步了吗!你怎么把人骗上来的!”   荆榕:“。”   荆榕说:“他这几天没有好好休息,在我这里睡着了。”   从物理层面来说,他使用的药膏里含有金盏花,它富含维生素B和矿物质磷,对神经衰弱和失眠有一定的舒缓效果,从心理角度学来说,他的这个二楼的确是为索兰·艾斯柏西托量身打造。   一个为他休息的安乐窝。   微暗的室内环境,封闭却临街,可以随时监视他人的动向。环境偏居家,是黑手党高层最不熟系却也最安全放心的环境。   还有一个熟知他喜好和性格的医生。   这一切都是为了哄索兰·艾斯柏西托卸下心防,接受治疗的圈套。   从这个角度来说,这里的确是为了哄骗索兰·艾斯柏西托所建造的一切,连他的身份也是为此而诞生的。   半小时后,索兰·艾斯柏西托经历了毫无梦境和知觉的睡眠,当他醒来时,才察觉到医生的手仍然被他枕在颈后。   索兰自己都有些迟疑:“我刚刚……睡了一觉?”   毫无征兆和理由地睡了一觉。   荆榕点点头:“嗯。”   索兰一瞬间其实有点怀疑,医生给自己下了药。他本性里不信任他人的黑暗面在此刻被激发,但很快又被他自己压了下去。   没有任何一种药品能达到这个效果,他毫无不良的反应,甚至神智比之前要清醒、舒畅许多。   人是需要医生的,这件事情往往要在病过之后才明白。   索兰·艾斯柏西托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有点想抽烟,刚转过头,荆榕就把一支烟递到了他手边:“抽支烟吗?”   医生的手还给他枕着。   索兰·艾斯柏西托也没有拒绝,他叼起那根烟,习惯性地等待着旁边的人来给自己点燃,但这一瞬间,他又有点厌倦了这种完全被人察觉心思和舒适区的体验。   这医生永远知道他想要什么,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这让他有点暴躁,有点想揍人。   不过他没有揍人,他抬手拿掉了这支烟,随后将正低下头过来给自己点烟的医生扯住。   扯住的是衣领。   索兰·艾斯柏西托扯着他的领结,要他凑得更近一些,然后狠狠地咬上他的唇。   咬这个字很准确。   索兰·艾斯柏西托并无情感经历,也未曾在哪里实践过自己的理论知识,不过欲望和本能是勃发怒张的,他干脆把带伤的手臂也放在医生的肩膀上,以此来要挟对方不能乱动。   来自黑手党家主的吻,没有人敢拒绝。   索兰明显能感觉到荆榕怔了一下,好像有些意外,但是后续他并没有抗拒,片刻后开始回吻他,动作仍然很轻。   人果然不可貌相。   索兰·艾斯柏西托静静地想道。   按医生的吻技,起码有过十几个露水姻缘,不封顶的那种。原来医生只是看着单纯。   算了,有没有情人这一点也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完全被他诱惑了。   索兰·艾斯柏西托结束了这个吻,他用手推开他以示停止,随后沙哑着声音说道:“你想要点什么,医生?”   荆榕坐在床边看着他,乌黑的眼睛在光线中带着淡淡的平静的光。   索兰闭了闭眼睛:“我知道你不缺,钱,房子,男人,女人,权力,身份……我可以给你的有很多。”   不缺什么东西的人,未必不贪什么东西,人只要活着就还有欲念,他也可以操控欲念。   “来我这里陪我。”索兰轻描淡写地说,“我很中意你,医生。”   荆榕看着他的方向,不过索兰完全不看他,他又把没点的那只烟咬上了,自己披着毯子去找火柴。   二楼实在是太暗了,百叶窗放下来之后,几乎只能看清彼此的双眼。   索兰·艾斯柏西托划开火柴,火光照亮这一角时,他才看见荆榕唇边浅淡的笑意。   “怎么?”索兰·艾斯柏西托看见他的笑意,心情突然不受控制地变得很好,“还在想要什么报酬吗?”   “暂时没想好。”荆榕唇边也挂着笑意,“我答应您。”   “我喜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医生。”索兰说。   荆榕紧急想了想:“那么我要您帮我建一个工厂,生产我需要的医疗器材。我需要一次性注射针具的生产线,还需要更强的消毒设备。”   索兰苍绿的眼睛注视着他:“云之联盟没有你要的工厂吗?”   荆榕对他摊摊手:“先生,我更喜欢坐享其成。”   索兰·艾斯柏西托看着他摊手,不知道为什么心情更好了,他抽了一口烟,随后说:“过来亲一口。”   他就坐在那里,披着一条毯子靠在窗边,苍绿的眼底带着点飒劲儿,又带着点邪,但总体来说,眼睛是很亮的,苍翠的颜色,让人想起被雨水沾湿后的森林。   荆榕歪了歪头,索兰忽而改变了主意:“算了,之后吧,刚抽烟了。”   但荆榕已经亲了过来。   烟味并不浓重,荆榕给他的是很细长的山地雪茄,烟里有点松木和鸢尾的味道,十分清香。   甜润,粗糙,暴力,又带着点血腥味。   唇齿缠绵,血热的感觉再度隐隐滚过四肢百骸,好像种子发芽。   索兰·艾斯柏西托享受了半分钟的亲吻,最后他认为自己该有些自制力,把荆榕推开了。   “还有一个条件。”荆榕忽而说。“当然前面的也可以作废。”   索兰·艾斯柏西托怔了一下,随后说:“你说。”   “你和我在一起时需要按照我的建议对身体进行疗养和修复。”荆榕说,他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刚刚想到的。”   索兰想了想。   “小事。生病后听你的对吗?”   荆榕点头:“对。”   索兰·艾斯柏西托笑了起来:“就这点事,医生。我答应你。”   *   这趟看病之旅十分愉快,虽然索兰出发的本意并不是看病。   整件事都仿佛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一样,他只是坐在那里不动,事情就已经按照他的心意运转了。   甚至是他没有做过的美梦。   索兰·艾斯柏西托做回车内,嘱咐阿德莱德:“帮医生把东西搬了,家中我房间旁边的房间给他空出来。”   阿德莱德对这件事感到很意外:“他居然说动了您聘请他?以后他就是我们家的私人医生了对吗?”   “……”   这一点倒是没想过。   索兰说:“具体的你可以问问他。”   他披着西装外套往外看去,很满意地看到了医生这次在他的视野里。   管他呢。   这个人以后总是要离开加尔西亚的,离开之前先捞过来爽爽,有什么不可以的?   还是他最喜欢的黑发黑眸款。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包一个男人,当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索兰·艾斯柏西托必须承认,这是一件很爽的事情。   另一边,生平第一次被包的荆榕正在一边清点物品,一边听着626的汇报。   他的诊所还是要继续开的,只不过以后开启的时间可能不那么固定了,索兰的住所和他的诊所距离五公里,路途上非常近,可以支撑他每天通勤。   但荆榕完全没有每天通勤的意愿。他正好趁此机会把诊所完全交给新来的助手们。   626说:“来应聘的两个护理人员,一男一女,都是本世界的科技关键人物,他们命中注定要推进世界的医疗技术变革,我认为我们可以接收他们。”   扶持关键人物走向世界发展的既定命运,也是执行局的加分项。   荆榕本来还想亲自面一下,听完626的介绍之后直接同意了:“行,你直接替我给他们发邮件,通知他们明天上班接诊。有需要的东西就自己购买。”   626火速去执行任务:“收到!好兄弟,我这就去。”   荆榕双手插兜晃了一圈,确认没什么东西落下后,才拿起自己的医疗箱,坐进了艾斯柏西托家的车辆中。   和所有人想象的不一样的是,索兰的正宅居然就在市区内。偏幽的松柏公园附近,到处都是有钱人的马场和高尔夫球场,没有人能在这片区域中轻易找到他的踪迹。   索兰的居所很朴素——是相对于阿尔·艾斯柏西托说的,如果说阿尔·艾斯柏西托居住的地方是城堡,那么索兰只是居住在简单的庄园里而已。   “别墅一共三层,每层五个房间,老板在三楼,他不喜欢同层有其他人住,不过您的房间就在他旁边。”   阿德莱德一边带领荆榕往里走,一边介绍道。他看起来完全误解了荆榕的身份和定位,把他当成了纯粹的私人医生:“老板夜里有时候会头疼发作,摇铃叫鸡尾酒,而且要最烈的那种,你记着就好。”   “嗯。”荆榕点点头,这一条坏习惯和他诊断出来的相符。   “还有呢?”他拿出了小本子,挨个开始纪录。   “还有……我想想,有时候他半夜会出门骑马,你也可以注意一下,”   荆榕想了想:“嗯,他在家时基本晚上不睡觉,白天补觉,是不是?”   “对了。”阿德莱德对他露出一个赞许的大拇指。   “嗯。”   荆榕再次写下:“昼夜颠倒。饮食喜好呢?”   “这个嘛……”   阿德莱德挠挠头,这一点倒是说不出来。索兰对食物的需求小得近乎于无,每一任厨师都很难在他这名食客身上找到成就感,目前已经离职七位了。   “对了!我想起来了。”提起厨师,阿德莱德迅速地想起了前几天的事情,“不是很好说,不过他最近只吃煎蛋。”   荆榕执笔的手轻轻一顿。 第71章 血腥家主   荆榕问:“他以前就爱吃煎蛋吗?”   阿德莱德说:“那倒也不是。您不是给了我们一个煎蛋做法教程吗?boss喜欢让厨师按照那个做。”   荆榕说:“”明白了。”   他跟着阿德莱德来到了自己的房间。   索兰的房间是最好的,临湖临马场草地,荆榕就在他东侧,一整个精致华贵的大房间,一面临滚滚草场的阳台,虽然阴雨天放眼望去一片阴云,但能想象出它阳光灿烂的时候。   阿德莱德说:“给您设置了优先铃在床头,我们宅邸的警卫和女佣都是每六小时换班一次,有任何需要直接摇铃就好。”   荆榕说:“好的,没问题。”   他提着行李箱转了一圈儿,随后说:“我可以再要一间办公室吗?”   阿德莱德说:“完全没有问题,您喜欢哪一间?”   荆榕说:“问问他,我能不能把办公室也设在三楼。这样我给索兰先生的诊疗也会更加及时。”   这完全是一件小事,索兰此时此刻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接听一个重要电话,阿德莱德进来递了小纸条询问他的意见,索兰大略扫了一眼,比了个OK的手势,随后就接着说自己的去了。   沉重的房间门关上,房间隔音很好,索兰的声音淹没在他们身后。   626趴在墙边支起耳朵偷听:“兄弟,你老婆又要准备出门了。”   荆榕把手提箱放下,将里边的衣服依次拿出来挂上。   索兰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荆榕已经收拾好了,坐在床边翘着二郎腿,正在抽烟。   他没关门,听见响声后一抬眼,漆黑的眼睛像掠出的墨色一样闪进人眼里。   索兰停下脚步,视线落在他身上。   医生今天搬得很迅速,物品也都已经收拾好了,衣袖卷到手肘,小西装马甲勒着漂亮硬挺的肌肉,医生身上的每一寸线条都无比清晰。   西装裤没有那么紧,弧线休闲又流畅,连鞋尖的弧度都令人觉得漂亮。   索兰·艾斯柏西托的心情立刻又变好了。   他抬起手对等在走廊尽头的手下们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带着笑意微转身朝向荆榕。   索兰·艾斯柏西托说:“等会儿我的裁缝会过来给你量体裁衣,你吃穿用度都用和我一样的。我出门一会儿,等天气好了之后,带你去马场。”   荆榕点点头:“嗯。”   索兰还打量着他,觉得有点没看够,但好像少了点什么。   医生过于赏心悦目,他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问:“你领带呢?”   医生上午在诊所还系着领带,深蓝色的。他很喜欢看他打领带,还爱看他脱下白大褂。   荆榕说:“送去洗了,沾了点灰尘。”   “去我房间里拿一条。”索兰·艾斯柏西托发号施令说道。   荆榕显然不抗拒被他命令,他只抬起眼,向他确认了:“你的房间我可以待多久?”   索兰·艾斯柏西托被他看得有点血热,他笑了一下,说:“不能很久,医生,你只有在我允许之后才能进去。”   荆榕若有所思看着他,随后点了点头:“好的。”   态度上倒是看不出高不高兴,但是医生这副说不好是顺从还是不顺从,冷淡还是不冷淡的劲儿最招人喜欢。   索兰·艾斯柏西托说:“我晚上会回来。”随后才动身往走廊另一边走去。   索兰今天要去刚建成的工地看一圈,和开发商谈事。   他今天部分伤口拆了线,虽然腿上的伤口又被重新缝了一遍,不过倒是已经可以行动了。   他坐进车里。   阿德莱德已经调来了他要的报告:“boss,上次我们就已经查过医生了,他身家确实是干净的,不过这一份要更加详细,这是直接从云之联邦拿的档案。”   档案的确非常厚,上百页的资料计数着医生来到加尔西亚之前的生活。   “云之联盟医疗高材生,性格比较孤僻,性格有点目空一切,他进实验室时我行我素,不按老师章程给病人治疗,他的研究生导师针对他,他于是买下学校股份把老师开了,给自己弄了医师考察证和诊所许可。”   “不过他的医术有目共睹,他会做一些疯狂的事,比如他会把病人的血推来推去来检验偏头痛的成因……”   “有堪称致命的消毒习惯,没有哪一个大夫会要求女士接受手术前穿上高温烹煮过的怪异服装……但他的病人的确是感染率最低的,云之联邦高级医疗协会也曾邀请他就环境清洁发表相关论文,不过被他推辞掉了。”   “外界对他的评价是孤僻而精到的医生,各界政要都愿意为他的医术买单,他已经获得了好几次联邦总统勋章了。”   ……   索兰·艾斯柏西托闭着眼睛,靠在车辆的背上听阿德莱德为他宣读荆榕的经历。   这可比一切休息活动都有意思多了。   这样一个在云之联邦拥有无限手段的人,为什么会轻而易举答应他,这个问题值得考虑。   算了,都是玩玩,总之医生要是想走,随时都能走。   “情感经历:暂不明,没有查到他有过什么情感经历,有很多人爱慕他,目前有记录的都被拒绝了。”   索兰睁开眼睛,苍绿色的眼底隐光闪过。   这一点倒是有点出乎他意料。   还是说,或许做医生的理论知识也更加丰富,这也导致了吻技好?   不论如何,医生的一切都让他觉得有意思,他预感一段新的生活将冲散这无趣乏味的雨季。   谈完工地上的事情已经是深夜了。   稍微耽误了一下的原因是原先谈定好的开发商忽而跟警局有了什么微不可查的关系,他们要求将承包价格再砍两个点下来,中间的抽成用来和警方共享,否则警方就将对这片地皮进行“额外调查”。   这样的自作聪明在艾斯柏西托家面前显然不能成立,索兰·艾斯柏西托坐在车后,看着手下的人把开发商老板也砍了两个点,之后的项目负责人就鸦雀无声了。   “回去休息吗老板?”阿德莱德和司机狂喷香水掩盖血腥气,他们知道索兰的作息,“还是去那家餐厅吃饭?”   “不了,回家。”索兰说道。   他看了一眼手表。   已经凌晨三点了。   他习惯了昼伏夜出,按他平常的习惯,这个时候他会另外找个安静的地方休息和布置新的计划。   不过这个习惯并不包括今夜,起码家里刚有了医生这个小情人,大好良辰不能错过。   等到车辆抵达别墅楼下时,家里的灯已经全黑。只有花园前的廊灯还亮着,换班的女佣和门童赶紧上来迎接。   “先生,您回来了,要吃点什么吗?”   索兰简单脱掉外套,拿了一支雪茄,往楼上走去。   楼道里一片漆黑,女佣拿着油灯跟在他身后。   这个时代的电力系统已经得到了初步的应用,但是索兰这套宅邸没有配备更多的供电设施。   一是为了安全。电是太容易被操控的东西,哪怕在黑暗中,索兰·艾斯柏西托也熟知这个宅邸的每一寸角落,这可以让他在杀手到来之时掌握主动权。   另一方面是他喜欢蜡烛。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喜欢。   索兰伸手接过烛台,示意女佣退下,他一个人沿着三楼继续往前走。   尽头就是他的房间,这条走廊本该漆黑一片,但地板上却隐隐撒上了一些光亮,光亮来自于倒数第二间半掩的门扉。   外边雨声淅淅沥沥。   索兰·艾斯柏西托放轻脚步,他的左手端着烛台,机械臂并不能发挥推开房门的作用。   当然,他也无意进入荆榕的房间,他只透过敞开的房门瞥见一点点里边的虚影。   没看见人,里边的煤油灯倒是亮着,医生已经将他的房间布置好了,床罩已经换过,床头的书桌上放着一些用来写病例的纸张。   看了一秒钟后,索兰·艾斯柏西托改变了主意。   他用端着蜡烛的那只手轻轻撞开了医生的房门,将整个房间收入眼底。   医生并不在房间里,床上也没有睡过的痕迹。   这就跑了?   这是第一个念头,第二个念头是,逃离黑手党的理由有很多,也许医生是聪明人,住进来后的第一天就想明白了,这不是他会喜欢的生活。   当然,另一个可能就不这么美好了。   医生或许是阿尔那边的卧底,潜伏得很深。   虽然不美好,但没有损失。他放在办公桌里的都是假文件。   索兰·艾斯柏西托见人不在,随意地将烛台放在荆榕的桌上,随后在床上坐下。   坐了一会儿,他干脆躺了下来,将手覆在额头上,缓解一天下来的疲惫。   屋外雨声阵阵,这样的思绪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听见了脚步声。   医生的脚步声要比他听过的任何人都轻而沉敛,一种向内收却同时放松的脚步声,很奇异。   荆榕来到门前,脚步停下,双手插兜,靠在门边看着他:“您回来了。今天过得好吗?”   索兰并没有睁开眼睛,他躺在床上说:“还不错,乏善可陈。”   荆榕一段时间没出声,他看了他一会儿,说:“你的肩膀很疼吗?”   索兰·艾斯柏西托闻言睁开了眼睛。   他听荆榕说了之后方才察觉,自己肩膀如常一样绷紧,对抗着雨季必发的幻痛。   他说:“这没关系,待会儿蕾欧娜会送烈酒上来,喝了之后就可以缓解。”   索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唇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要一起喝酒吗,医生?”   荆榕说:“好。”   “合格的医生不是不能碰酒吗?”   索兰·艾斯柏西托说道,“我看过一些作者在报纸上刊载的侦探小说,他们说医生喝了酒后会影响做手术时的稳定性。”   他又开始变成十万个为什么。   荆榕想了想:“你是说上周《联合读书报》中的连载案件小说吗?医生为手杀人的事。”   “对,你也看过?”   索兰合衣躺着,左手平静地放在胸前,“医生为了保持精确性和稳定性滴酒不沾,他怀疑自己的手的失常是因为同窗的嫉妒,于是将自己唯一一个无话不谈的同窗杀了。最后才发现引起他神经失常的不是药物,而是门口会释放神经毒素的植物。我认为这个案件十分令人叹息。”   荆榕没说话,先是无声地笑了起来。   索兰·艾斯柏西托闭着眼睛也能察觉他在笑:“你在笑什么?”   荆榕说:“你有时候话很多。很可爱。”   索兰·艾斯柏西托默然了一瞬,没想到要怎么回答。   荆榕说:“我想那位作者是个无情的现实主义派,实际上医生死于自己的多疑和不信任,他对自己的稳定和精确性的要求已经发展为神经症。这才是他罹患的绝症。”   索兰·艾斯柏西托说:“继续说,我喜欢听。”   荆榕说:“他不能接受自己的不完美,于是他将最重要的那部分自己杀死了,也即是杀死了他唯一无话不谈的同窗。”   索兰·艾斯柏西托想了想,赞同了他的想法:“你说得很对。我从来没有人听人以这个角度分析案情……不过说远了,如果你是那个医生,有一天您不能再拿起手术刀了,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荆榕说,“我还是可以亲吻您。”   他说完后,索兰·艾斯柏西托睁开了眼睛,苍绿的眼睛在微黄而摇曳的灯影里变得更加深邃,灰色的头发也糅杂一层浅浅的金辉。   荆榕走到床边,俯身吻住他的嘴唇。   索兰满足而安逸的享受着这个亲吻,没有任何拒绝和反抗。   荆榕的唇离开他的时候,他才重新睁开眼睛,凝视医生漆黑得几乎没有反光的眼睛,嗅闻着他身边淡淡的清冽的消毒水味道。   索兰·艾斯柏西托很专业地点评道:“你真的很会讨人喜欢。”   荆榕挑了挑眉。   索兰说:“是我目前最喜欢的一个。”   此刻的,626在荆榕耳边冒出来,偷偷告状:“别听你老婆的鬼话,他之前一个都没有。”   根据626的情报,在荆榕来之前,索兰就已经开始搜集黑发黑眸东方面孔帅哥的周边了。具体表现为招人时条件会放宽。   曾有一个人以为自己被老板看中,即将飞黄腾达,一高兴去把头发染了,随后就惨遭无情开除。   荆榕眼底染上笑意:“嗯,我知道。”   黑手党首领将虚张声势用到极致,真的也说成假的,假的也沉静稳定得像真的,没人能猜透索兰·艾斯柏西托内心所想,哪怕朝夕相对。   楼道里再次传来脚步声,是女佣按时来送酒了。   荆榕说:“稍等,我去接。”   随后,他走出门去,跟女佣说了几句后,拿着布托着一个酒瓶托盘进来了。   索兰一看酒来了,立刻来了精神,他从床上爬起来,身体也挪到靠近桌子的那一边,等着荆榕给他倒酒。   荆榕不倒。   索兰:“?”   荆榕低声说:“您不能继续这么喝酒了。”   索兰·艾斯柏西托眼睛盯着酒瓶,随口说:“这不干你的事,医生。不倒就开除你。”   荆榕挑了挑眉,没有在意他这句瞎掰,他以一个很标准的姿势倒了两杯酒,深红的酒液体浸润在杯中,色泽光亮好看。   卡提尔那庄园的红葡萄酒,索兰·艾斯柏西托没那个耐心品这么温和的酒液,他一般会要求后厨往里加烈性白兰地,两片薄荷和一枚柠檬。   还有三块冰。   索兰·艾斯柏西托肆无忌惮地提出自己的要求:“加冰,三块。”   医生照做了。   荆榕往他杯中加好冰块,随后把他那杯酒递给他。   索兰眼底隐隐有一些胜利的喜悦,他端起酒杯猛喝一口——随后喷了出来。   “这是什么?”   索兰·艾斯柏西托迅速皱起眉,漂亮得如同森林一样的眼底充满了震惊,“你往里加了什么?”   荆榕一早准备好手帕,在他呛住的时候给他擦拭唇角。   他靠近了,声音还是很温柔,好像在哄一个小朋友或是不肯吃药的病人:“我听他们说你晚上要喝白兰地红酒平缓疼痛。”   “我取消了白兰地,用红酒煮了一些你需要的药材,用于疏风止痛。药材是川穹、白芷、防风等,当然,还有一味薄荷,不过这也是你本来也要加的。”   荆榕说,“它可能会不太好喝,不过这已经是最好喝的版本了。”   作为一名医生,他竟然还允许了中药加冰的要求。连626都要为医生的毫无底线拍手叫好了。   索兰·艾斯柏西托:“。”   震惊和疑惑和浓浓的不解充斥了他漂亮的面庞。   他拉了拉领口,说道:“医生,我想我们还是需要定一些协议。”   “你说。”荆榕将溅出来的药液擦拭干净,随后换了一张手帕,用来慢慢地擦手。   “对于我的个人生活,你最好不要有过多的干涉。”   索兰·艾斯柏西托看着医生表情平静的样子,隐而不宣的攻击性和权势的威压再次涌出,他随意地说道,“我包你可不是为了给我自己添堵的。”   荆榕说:“好。”   荆榕擦完了手,将手帕随手一丢,细长乌黑的睫毛微微垂下,视线也不再落在索兰身上,而是转身打开衣柜。   他的衣服本身也没有几件,一水儿是换洗的衬衣和白大褂,白天的手提行李箱正乖巧的躺在衣柜角落。   荆榕打开行李箱,将衣服全部收进去,声音十分冷静:“既然您这边不需要我了,那么我现在离开。”   索兰:“。”   索兰:“?”   他猛地站起来,说:“我哪里说这句话了?”   动作太猛,再次扯到大腿上的伤痕,他“嘶”地吸了一口气,坐了回去。   “在你的病情治疗中全权听我的。”荆榕说,“这是我们的协定。”   “我哪里……”   索兰被疼痛一激,冷静了。   他想起来了,自己真的答应过这件事。   但是他以为荆榕指的事情仅仅是伤口换药,或者卧床休息之类的小事,没有想到晚上的白兰地也遭到管辖。   他的确对于侵犯自己的领地的反应有些过激了,但这不代表对方没错——算了。   索兰冷静了一会儿,随后说:“对不起。是我错了。”   索兰·艾斯柏西托这辈子没这么跟人低声下气过,他自己想一想这件事都觉得可笑。   他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这成人的游戏根本没有丝毫继续下去的必要。这本就是一件看不到尽头的事,他早已有所预料。   “算了。”索兰·艾斯柏西托的声音忽而懒散下来,他说,“你也不适合干这个,医生。你走吧,合约无效了。”   云之联盟的精英高材生哪会干这个,说到底,荆榕不属于加尔西亚。   就像黑手党也并不需要私人医生。   荆榕转过身,在他面前轻轻蹲下,伸出手,将他的一只手握在手心。   索兰:“?”   他垂下苍绿的眼眸,心中的火焰无处发泄,眼底只剩下戒备的冰冷和不信任。   “是我的错,我没有给您讲清楚。”   荆榕捧着他的手,声音十分温和稳定,透着点哄,“因为您是我非常重要的病人,您的拒绝会让我有些怀疑自己的选择,所以让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我始终有所疑虑,是因为私人感情和医患关系本就不该被掺杂在一起,如果这样的关系并不适合我们,我会考虑结束。但这不代表我不愿意留在您身边。”   索兰·艾斯柏西托微微睁大眼睛。   兄弟,你在这里演……演话剧吗?   还是那些连载刊行的淑女杂志……等等,索兰有些想不起来,也看不透。   他努力地想将思绪抽离。   但他被这只温暖修长的手一握住手心,就失去了一些思考的力气。   他难以拒绝这只手,就像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为这双黑眼睛着迷。   荆榕的表情平静而认真:“我以后会对您讲明我的职责范围,你有可能有一些不愿意改变的部分,我们再一起商量治疗计划好不好?”   索兰·艾斯柏西托一时失言。   他的表情很快恢复得和平常一样,有些倦怠又有些倨傲,他抬起眼睛,漫无目的地看着半空,透出几分抽离的思索:“嗯……”   最后他的视线落回那两个酒杯上。   荆榕倒了两杯,他和他一人一杯,分量一样,一起喝。   索兰·艾斯柏西托即便见多识广,也从没见过有哪个医生会为病人做到这个份上。   他默不作声地把剩下半杯一饮而尽,随后站起身说:“祝你好梦,医生。”   他低声说:“对于今晚的事情,我很抱歉。”   他没有经验。索兰·艾斯柏西托还没有让任何人,闯入过自己的人生。 第72章 血腥家主   索兰干了这口中药,就算赔罪了,他正要走,荆榕却再度握住他的手腕:“我笨嘴拙舌,不是想让你生气。先生。”   索兰只想赶紧回卧室睡觉,他不认可荆榕的判断:“我没有生气。医生。”   苍绿的眼睛盯着荆榕的眸子,里边只有缜密和冷静。   荆榕没有坚持自己的说法,他握着他的手,幽深的眼神望入他眼中,眼底是少见的沉敛认真:“我喜欢你,不论何时何地见到你,都会被你深深地吸引,你的心情和健康都对我十分重要,也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事。”   索兰:“。”   他的机械手插在兜里,整个人好像被定住了几秒,片刻后他才懒散地说道:“嗯。”   荆榕问:“听见了吗?”   索兰:“。”   索兰抽回手,把自己的左手也塞进兜里:“听见了。”   太他妈奇怪了。   他本来很生气很烦,但是现在这样的情绪瞬间就已荡然无存。那一股邪火也被瞬间熄灭。   荆榕:“听见了就复述一遍。”   索兰:“。”   索兰·艾斯柏西托说:“你是在命令我,医生?赶紧睡吧。”   他恢复了往日的淡漠和桀骜,在荆榕的注视下,端起已经烧了一半的烛台走出去,荆榕跟着站起来,跟在他身边,替他打开了主卧的门,随后道了声:“晚安,艾斯柏西托先生。”   索兰没有回话,门在他身后关上。   他进门之后就停下了脚步,靠着门边的墙壁,压抑着呼吸声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他才轻轻仰头吐出一口气。   那是医生的表白?   以他的识人能力和辨别谎言的直觉,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判断出对方没有说谎。   正因如此,他才觉得荒谬。   爱情实在不是一个适合他的命题,索兰·艾斯柏西托对此毫无经验和判断力,思考和医生的关系除了让他的头更疼以外别无他法。   他决定不再想这件事,让一切重回正轨。   索兰·艾斯柏西托松了松领口,将烛台端回办公桌边,开始看今夜手下送来的情报和资讯。   对于黑手党来说,情报和资讯是比一切都重要的事情,索兰天生擅长将平常人无法联系起来的消息整个到一起,随后看到未来将会发生的事情。   工作果然让他的头脑变得更加清醒,索兰·艾斯柏西托很快忘记了今天晚上发生的这点纠葛。   但是取而代之的是,凌晨五点不到,浓浓的困倦开始席卷他。   他已经不记得上次出现这种几乎将他吞没的困倦是什么时候了。   除开在医生诊所的那两次之外……   索兰·艾斯柏西托迅速意识到自己没有继续工作的能力了,他勉强记得吹灭了蜡烛,随后换了睡袍躺上床,几乎什么都没来得及安排,就这么进入了梦乡。   梦里什么都没有,没有血雨腥风也没有肆意仇杀,梦里只有安稳、甜美的黑暗。   另一边,626火速穿墙,说道:“兄弟,你老婆睡了!看表情没有继续生气了。”   荆榕正在书桌前写报告,说:“好,待会儿我也睡了。你先休息吧。”   626是系统,系统的待机时间是很长的,它有点暗戳戳地八卦道:“兄弟,你跟你老婆还有吵架的时候啊,真少见。”   它也算是跟着荆榕走过许多个世界时了,虽然每次执行官追到老婆之后,它就撒丫子满世界乱跑去了,没怎么关注执行官和执行官老婆的二人生活,不过根据它的印象,这还是两人第一次有记录的起冲突。   “有。”荆榕随口说,“以前也经常有一些矛盾和误解。”   626大感意外:“真的吗?”   荆榕说:“嗯。”   626:“都是谁赢,哥们?”   荆榕说:\"通常我认输,因为都是我赢。\"   626开始琢磨:“这是什么逻辑,哥们?为什么你认输算你赢?”   “因为和我吵架是很难过的一件事,通常都是他更伤心。”荆榕注视着钢笔的尖,打量着笔头精细的花纹,声音异常温柔,“而他自己察觉不到这一点。”   哪怕是一个人自己也会有内心冲突,两个人在一起,冲突的时间就更多,无法避免。   他并不想让自己的爱人伤心,因此永远不回避冲突,也永远小心保护着对方的那颗心。   *   阿德莱德惊异地发现,今天没有凌晨六点把他们叫起来发号施令的摇铃。   这不正常。   通常凌晨五点到中午十二点是索兰·艾斯柏西托最活跃的时候,他的大脑就像高速运转的陀螺一样,随时会迸射出犀利的火花,所有的人都在他的统筹之下分领职责。   这也注定了只有精力充沛的人才能跟住索兰·艾斯柏西托。否则这会十分折磨。   为此,阿德莱德来到别墅之后——他原本居住在别墅外的小房子里,每天过来通勤十分钟;他让女佣上楼,确定了一下索兰的情况。   女佣轻手轻脚地上楼之后,观察了一下,察觉索兰在沉睡。   这很反常,女佣只确认了一下索兰还活着,随后就掩上房门,下楼告诉阿德莱德:“索兰先生还在休息。”   阿德莱德:“?”   他挠挠头,忽而想起了什么:“医生呢?医生起床没有?”   “我在这里。”   荆榕从后厨走出,手里拿着一盘刚出炉的饼干,放在茶室的桌上。   他烤的饼干香气四溢,在场所有人闻到后都不由得为之一振,有点垂涎欲滴。   阿德莱德一面控制着自己不去拿饼干,一面说道:“医生,女佣说索兰先生睡到现在还没下来,这不太正常。”   “没关系,不用担心。”荆榕说,“我给他开了安神的药物,他应该会睡到中午。”   阿德莱德的表情跟见了鬼一样。   荆榕双手插兜,问阿德莱德道:“我还想找您问一问,索兰先生今天是否有事要忙?我想找时间给他做个全面的身体检查并商议养身体的方案,恐怕需要一个下午的时间。”   阿德莱德终于回过神,在脑海中回忆今天的任务:“今天……今天白天倒是都没什么事情,晚上先生要参与一场长辈晚宴。”   “长辈晚宴?”荆榕歪了歪头。   阿德莱德看着他的表情,大笑道:“我差点忘了,医生你是外来的人……是的,我们家主也是有长辈的。奥托莉亚·修兰是boss的亲姨妈,他们偶尔会见面……我想这不适用于缄默法则,毕竟这是家族内人人都知道的事。”   “原来如此。”荆榕点了点头,说道,“我以为故去的亚丽莎夫人是索兰先生唯一的亲人。”   “并非如此,实际上我们boss年少时一直借住在奥托莉亚夫人家,之后也是夫人送他去了云之联邦。至于亚丽莎夫人,你懂的,她生了太多孩子,而且她眼里只有权力,没工夫带孩子。”   阿德莱德介绍完,吞了吞口水,视线挪给了桌上的饼干:“我可以尝一块吗?”   “完全可以,阿德莱德先生,这正是为大家准备的。”荆榕说。   阿德莱德于是将手伸向巨龙饼干。   他早已听说过医生诊所看诊附送饼干的说法,看来医生的业余爱好之一就是烘焙。   不过吃到饼干的一瞬间,阿德莱德瞬间被征服。   很清淡的味道,可是香气却格外浓郁,初尝的时候平平无奇,可是让人吃了还想吃。   “我还烤了一盘饼干,是针对索兰先生的身体调理的,如果一会儿他醒来了,请您帮忙替我送上去,可以吗?”   荆榕彬彬有礼地问道。   “小事,当然可以。”阿德莱德一边塞着饼干,一边满不在乎的答应了,“不过您不亲自去吗?”   “今天是诊所实习生上班的第一天,我还得过去看看。”荆榕说,“索兰先生要是醒了,也请您告诉他体检的事情,我下午会回来。”   “好的好的。”阿德莱德猛猛点头。他看着荆榕把烤好的另一份饼干交到他手里,里边还有一张医嘱字条。   “健脾利胃饼干,加入山药、小米和山楂,是东方的食疗。”   “索兰先生可以尝尝合不合胃口。如果不是很喜欢,回头我再做点其他的。”   这样的待遇,哪怕是黑手党也没见过啊!   阿德莱德十分唏嘘,他的脑子里过了一遍几大家族的奢侈方法,最穷奢极欲的讲究也不过是游轮party、私人拍卖、私人厨师做得再多,从世界各地空运最新鲜的视频,最后还是吃红酒牛排。   东方来的医生还是讲究。   怀着这样的敬意,阿德莱德目送医生撑开伞,跨入暴雨中,往诊所那边去了。   既然老板没醒,他也可以尽情享受着短暂的摸鱼时间了。   和医生预估的时间差不多。十点半的时候,索兰·艾斯柏西托醒过来,听见外边滂沱的雨声。   天光昏暗,雨季独有的湿润气息从窗外透入,接着,一阵钻心的感受从胃部涌出。   他饿了。   索兰·艾斯柏西托一向对自己的身体情况有着强大的管控,他大概有十多年没被这么强烈的身体感受支配过了。   索兰睁开眼,注视自己的腹部片刻:“。”   他伸手拉了厨师和女佣的铃铛。   半分钟后,阿德莱德、厨师和女佣整齐的出现在了他面前。   “几点了?”索兰靠在床上,看着女佣把靠草场那一侧的窗帘拉开,让光线透进来。没等回复,他对厨师挥挥手:“先不管了,弄点吃的给我。”   “差一刻钟到十一点,先生。”厨师带着早餐盘上来的,他将餐盘端到索兰面前揭开,里边是两个餐盘,两份早餐。   索兰太饿了,漱完口后直接开吃,吃到一半才想起来问:“今天怎么有两份餐?”   太饿了,一切都变得格外美味香甜,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今天的早餐要比平时好吃得多。   “另一份是医生做的营养餐,不过医生说担心您吃不惯,于是让我一起送上来。”厨师说道,“今天的蛋是医生煎的。”   医生。   索兰闻言停下动作,看了看盘子里的东西。   煎蛋已经被他吃掉了,剩下的内容是一些烤制或水煮的五谷杂粮,从前厨师每天早上必会给他煎两片厚切烟熏培根,现在医生的那一份里被替代成了水煮的鲑鱼卷,上面加了一些闻起来很芬芳的酱料。   索兰看了盘子一会儿后,说:“我吃医生这份,另一盘端走吧。”   阿德莱德趁机把饼干放在了索兰的办公桌上:“还有医生烤制的饼干,说对您的胃部很好。我给您放在这里了。今天有什么指示吗,boss?”   “今天……”索兰想了想,“阿尔那边的动向怎么样?”   “按照BOSS您的嘱咐,还在监视,他们的确和警察局有所接触,但是更详细的证据还在搜索。”   “嗯,知道了。小亨利恢复得怎么样了?”索兰说道。   “还是很虚弱,不过有专人照顾,我想他会好起来的。”阿德莱德说。   索兰拿餐巾擦着嘴角:“你待会儿跟医生说……算了,我去找他说,请他为那孩子再做一次复诊。他人呢?”   “医生今天上午回诊所看情况,下午会回来,boss,他拜托我问您今天的安排,问下午进行体检合不合适。”   阿德莱德如实完成自己的任务,“我说要看您的意思。”   “今天下午?”   体检这个想法一经思考,就遭到了索兰的断然拒绝。   冰冷的医疗器械、深入身体深处的仪器,只要想一想就让人牙酸。   虽然他喜欢医生,但是这一点是不能让步的。   索兰说:“今天下午没什么事,你们都可以休息。让医生也休息吧,把我要看的报纸和杂志送上来。”   “好的,boss。”阿德莱德说道,“晚上照常赴宴么?”   “嗯,照常。”   索兰对阿德莱德挥挥手:“走吧,今天都休假,不必在这里耗着了。”   昏暗的雨天本就不适合工作。   索兰已经将昨晚的感受和记忆抛之脑后。家里的佣人知道他的习惯,为他将办公桌挪到窗边,茶水盘直接放在床下,随后送来一盏亮度适宜的风灯,点在他背后,为他照亮报纸上的字。   他有时候可以看报纸看一下午。什么都看,各国时事,经济状况,行业信息,甚至时装杂志。   当然,还有侦探小说。   索兰将窗户开了一点点。听见放假的消息后,阿德莱德、女佣、和厨师们纷纷驱车回家,少数家族成员负责安保工作的,也正在收拾打算外出用餐或是玩乐了。   别墅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黑手党首领给所有的手下放假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不过索兰·艾斯柏西托不在乎。他睡袍之下就藏着他的枪,银面带着花纹,每一条花纹都是他亲手焊的。   半年前他就是穿着睡袍打死了一个夜晚来袭的杀手。   索兰·艾斯柏西托一面看报纸,一面随手从茶点盘中那东西吃。   他准确摸到了阿德莱德送来的小饼干。   送入口中之前,他先拿起来打量了几眼。   每个都用模具压过,他现在拿起来的是梅花形状的,饼干透着点红色的果干,香气四溢。   他不知道那种红红的果干是什么,但很喜欢它的香气,他一边吃一边配着茶喝,随后察觉自己吃饿了。   很神奇,他又饿了。   今天他不是在困的路上就是在饿的路上,这种饿还和平常的饿不一样,它带着强烈的食欲。   他原本的进食习惯是吃完早饭后一整天都不再进食,下午一杯红茶,晚上喝点烈酒,现在这一切都被打乱了。   索兰:“。”   他刚给厨师放了假。   他放下报纸,趿拉着拖鞋,往楼下走去。   厨房在一楼,他进厨房的次数屈指可数。   十分钟后,索兰·艾斯柏西托还没有找到锅。   十五分钟后,索兰·艾斯柏西托找到了一个煮茶锅,并找到了培根和鸡蛋。   一只手能完成的厨房活动非常有限,在他下楼的第二十分钟,煮茶锅成功冒烟起火。   索兰天生有应对突发事件的沉稳,他迅速扑灭了火势,随后把还在徐徐冒烟的煮茶锅拎到门外,让雨水浇灭它。   与此同时,索兰·艾斯柏西托看到一辆出租车驶入了庭院,就在他放完锅后,荆榕从出租车里钻了出来。   索兰:“。”   他装作没看见加快脚步,并在内心希望对方没有看到那只冒烟的锅。   但很不幸,医生的眼睛很尖利。   大雨中,荆榕看了一眼冒烟的锅:“里面是什么?”   索兰·艾斯柏西托没有感情地说:“是炸、弹。”   626迅速为他检测了里边的成分:““兄弟,这是培根和完全碳化的鸡蛋,里边还有一些汽油。”   荆榕:“。”   他回到室内,将沾了一些雨水的外套挂在客厅的衣架上。   烟味最重的是厨房,他看了一眼索兰。   索兰目不斜视,单手拎着一份报纸,已经在沙发上坐下开始看了。   没什么好说的,这一切跟他无关,他没有自己动手做过饭,他本来就是下来看报纸的。   荆榕走入厨房,一进去就开始笑。   626看了厨房的惨状,也开始感叹:“兄弟,你老婆用汽油烧火做饭,真是武德充沛啊。”   “还有整个培根丢进去烧。”626研究了一下,“不过他是不是也没办法切培根?”   索兰的机械右手受控能力很差,不过有时候还是可以起到一些辅助发力作用。但是黑手党家主显然没有这个耐心。   荆榕确认了一下厨房暂时没有起火的危险,拿着一块干净的布走了出去。   索兰·艾斯柏西托纹丝不动,靠在沙发上阅读报纸。   男人穿着漆黑的睡袍,胸口大开,灰色的头发洁净而柔软,软软地垂落在耳侧,他不用动,苍绿色眼底的威压就已经不言自明。   荆榕在他面前蹲下,和昨晚一样的姿势。   索兰·艾斯柏西托将视线从报纸上移开,仍然有点警惕:“?”   “有没有被伤到?”荆榕声音温柔的问他,“厨房里烧得很猛烈。”   “……”   索兰看着他,说:“没有。只有袖口被燎了一下。医生,你不必大事小事都这么小心。”   “小心总没错。”荆榕伸出手,用沾湿的干净手帕为他擦了擦睡袍的袖口,随后说,“阳春面吃吗?”   “什么面?”索兰没有听说过这个单词,他问道。   “一种很好吃的面。”荆榕说,“热热的,汤清甜,喝下去后胃会很舒服。”   索兰·艾斯柏西托有点感兴趣了:“我没有吃过这种汤面。我只吃过汤汁浓郁的面点。”   “那么您稍等一会儿。我去给您做。”荆榕说道。“外边风很大,您坐在这里要是很冷,就回房间里等我。”   索兰不冷,他很饿 ,于是他跟着医生来到了厨房,不过只站在门口。   他第一次看到医生做饭。   荆榕做饭时和他行医时一样,沉稳中透着一丝随意,但是效果很惊人。   不到几分钟,荆榕随便往面汤里加了一些现有的食材,清新的小麦香气和肉香就已经透了出来。   626:“啧啧啧,啧啧啧。”   626:“你居然做这道面,真是压箱底的本事都拿出来了。”   在荆榕保留了一部分巨龙世界的厨艺经验点后,他很容易随随便便将食物做得极度好吃,不过食物这种东西也分适口性,荆榕挑了适口性最好的一种。   他的阳春面汤底清透,却每一寸都饱藏了蔬菜与肉的香气,所有的食材精华都被煮进了汤里,随后将煮熟的手擀面条加入进去,死神来了都得吃三大碗。   面好了,荆榕端出两碗,对索兰说:“好了,过来吃饭。”   他没有端上餐桌,而是就放在茶室的桌上,方便索兰不用挪动位置。   索兰在他身边坐下,接过他递来的叉子,先观察了一下后,才将第一口面送入口中。   吃了第一口后,他很快不吱声了,迅速又往嘴里送进一大口,随后越吃越快。   汤面很烫,热气往上升,熏染他的眉睫。索兰停了一下,想要拿一个汤勺喝汤,却见到荆榕已经拿了过来,却没有递给他。   荆榕将面汤单独盛了一碗,用勺子盛出一些,放在唇边吹凉,随后送到他嘴边。   医生还是知道他什么时候想做什么事。   索兰·艾斯柏西托有些自暴自弃地认命了,他凑过去接受了医生的手把手喂汤。   吹过之后不烫,正好。   索兰继续埋头吃面,忽而听见荆榕说:“你吃饭很快。”   索兰“嗯”了一声:“黑手党通常没什么慢慢用餐的时间。”   荆榕点点头,没有继续问他。   从少年起性命就别在枪上,能好好吃饭是绝对奢侈的事情,即便已经成为雷厉风行的家主,也不容他放松慢慢地享用食物。 第73章 血腥家主   索兰风卷残云一般地吃掉了自己面前这碗阳春面,见他吃空后,荆榕又去厨房端来了新的。   索兰翘着二郎腿靠在椅背上等待食物,问他:“我为什么会这么饿?”   “”你可以理解为从前你的脏器、血管内的血液流速不够,代谢速度也比较缓慢,身体对于需求的感知能力被积压和削弱了。于是很多潜藏的疾病也会潜伏在身体中。”   “即便你经常骑马和训练,不过每次都是突发的剧烈活动,加上你的作息时间,你时常是处于过分消耗自己的状态,长此以往会败坏身体机能。”   索兰·艾斯柏西托还是问道:“为什么?我睡了一觉后,感觉很好。”   荆榕想了想怎么跟这绿眼的、美丽的小十万个为什么解释 ,他坐在他身边,伸出指尖探向索兰的耳后。   索兰·艾斯柏西托微怔一下,没有排斥,让他捏住了自己的耳骨。   医生的手有点凉,拂过耳畔时带起了非常轻微的战栗,他用指甲盖很轻地在某个位置上一掐,一阵剧痛直接从耳垂蔓延到大脑,索兰倒吸一口凉气。   荆榕下手很轻,很迅速地把手收了回来,随后看着他的眼睛,唇角挂着一点笑意:“这个位置痛代表你身体血流不畅。”   索兰尝试着在同样的位置掐了掐,但是没能复现同样的效果。   626感叹了一下:“哥们,你这掐穴手法在修真世界里学的吗?”   荆榕说:“没有,直接在执行局的医疗官那里学的。有时候我会去他们那里疏通身体经络。”   索兰·艾斯柏西托问道:“怎么办到的?”   “一些医生的技能。”荆榕把面前温度合适的汤碗推过去,“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索兰最后吃了三碗面,直到荆榕起身去放回餐具的时候,他都在若有所思摸着自己的耳垂,仿佛在进行缜密的思考。   等到荆榕回来的时候,索兰·艾斯柏西托苍绿的眼睛冷静地看着他:“医生,你要保证你没有对我用巫术。”   他的语气十分严肃凝重,的确是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保证。   荆榕忍不住笑了:“我保证。”   索兰微微点头,随后又想起什么似的:“体检的话,有没有什么摸一摸就能知道的手段?我不喜欢医疗器材。”   荆榕点点头:“有。我准备的也是这种诊疗手法。”   索兰又看着他的眼睛,好像在确认可信度似的,随后,他移开视线,问道:“我需要做什么?”   “放松就可以了。”荆榕说,“其他的部分我会来完成。”   “可以抽烟吗?”索兰说道。   荆榕看着他,笑了一下,又点头说:“可以。”   “那么来吧。”   索兰·艾斯柏西托站起身来,视线在四周扫了扫,他想要找自己的松香雪茄,但并不知道女佣将它放在了哪里,他走来走去,翻找了好一会儿后,才在烟灰缸里找到半截他自己抽过的。   无所谓,可以继续抽。   他单手点了烟,在沙发上坐下,双腿习以为常地翘起来。   荆榕说:“就在这里吗?”   医生乌黑的眼睫垂下,幽深的眼底又出现细微的碎光。   索兰察觉到他的眼神在往下落,像是有实形一般扫过他睡袍之下光裸的双腿。   荆榕低声说:“还生气吗?”   他在他身边坐下,索兰感到沙发的近侧微微陷下去一些,医生身上的消毒水味道变得浓郁起来。   索兰·艾斯柏西托已经不再记得生过气的事,他抬眉问道:“什么?“   荆榕伸出手,握住他的骨节坚硬的手腕,“要是没有生气,怎么不吻我了。“   索兰·艾斯柏西托的视线停顿了一瞬。   很显然,黑手党的家主从未遇到过这种风格的调情,他将视线收回来,看向荆榕,忽而露出一点了然的笑意:“你很希望我吻你?”   荆榕说:“当然。”   索兰·艾斯柏西托被他的说法勾起兴趣:“要是不吻你,你会怎么办?”   荆榕说:“我会哭。”   索兰·艾斯柏西托大笑起来。   医生一脸沉静的样子仍然长在他的笑点上,阴雨天带来的阴霾仿佛一扫而空了。   荆榕扣着他的手腕,乌黑的眼睛凝视着他:“不吻我吗?那么我接着给你看诊了。”   索兰没有说话,他的心跳好像快了几分,但但他旋即意识到这会被医生号脉号出来,于是转移了注意力,开始思索一些别的事。   医生会哭?   他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还有挺有意思的,他知道这是玩笑话,但想了一下,又觉得很有吸引力。   荆榕表情如旧,给他看完脉,随后开始写病例,随口问道:“药物过敏史有吗?”   “不知道。没有去过几次医院。”索兰说。   “过敏的食物呢?”   “羊肉,青芥,菠萝。”索兰看着他握着笔在纸上专注地写字,笔迹龙飞凤舞,连笔后落字如同有风拂过。   索兰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了:“如果我有什么病,我不吃药。也不打针。”   一般医生听到他这条就走了,不过荆榕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说了声:“嗯。”   索兰见他答应了,于是也不再问别的,他开始往后靠,闭上眼,指尖夹着那半截雪茄,听着外边的雨声,等待医生的诊疗结果。   就在他快要再次睡着的时候,医生终于出声了。   荆榕说:“大问题没有,小问题很多。我想给您讲述一下我的治疗方案。“   索兰睁开眼表示了一下他在听:“嗯。”   “食疗和按摩调理,饮食结构和作息调整好后,您的身体会好很多。机械手我会给您设计一个更好的,到时候让您试试。”   这听起来很不错。   索兰正要发话时,荆榕说:”但要戒烟戒酒。”   索兰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雪茄,断然拒绝:“不行。”   戒酒他都勉强可以接受,但是烟戒了是真的不可以。他需要烈酒和烈性雪茄这种高强度的刺激,否则幻痛和头痛都会追上他的生活。   荆榕说:“直接戒断的确难以成功,而且也会很难受,但是我们可以从降低频率开始。当然,一切都遵从您的心意,我不会勉强。”   他说的是实话,执行官也抽烟,这是他为数不多的为自己保留的嗜好之一。   他声音放缓,慢慢地给他讲道:“你的偏头痛有一部分也是植物神经紊乱引起的,尼古丁的摄入会放大这个影响。等你的身体调养好了,还是可以抽烟的,对不对?”   他温柔耐心得好像在和一个小朋友讲道理。即便眼前的人不论如何都和这个词汇不搭边。   索兰·艾斯柏西托沉默了一会儿。   医生给出的理由的确无懈可击,但是想一想仍然让人很恼火。   他是为什么突然要开始看起病来的?   好像一切都是因为认识了这个医生。   “算了,按你说的办吧。”索兰·艾斯柏西托说,“我多久能抽一次烟?”   荆榕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也不知道,还要看您的接受度,我们慢慢试,好吗?”   索兰·艾斯柏西托盯着他的黑眼睛看了一会儿,片刻后说:“……行。”   荆榕仍然看着他。   索兰·艾斯柏西托被他看得微微有些失神,几秒钟后,他才看向自己指尖夹的烟,声音带着不确定:“从现在开始吗?”   答案是显然如此,荆榕的手伸过来,从他指尖取走了只剩下一个尖的雪茄。   不过荆榕也没有着急扔掉它,他的手心仍然覆在索兰的手背上,眼睫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索兰也低下头看他。   医生好像很喜欢从低处看他,虽然他暂时没想明白为什么,他凭本能知道,这或许是带给他安全感的一种方式,也或许医生本就习惯于蛰伏与藏锋。   不论如何,每个人展现的都不会是真实的自我,只要展现的那一面让他舒服就好。   索兰·艾斯柏西托说问道:“还有事吗,医生?”   荆榕笑眯眯地看着他:“真的不想和我接吻吗?已经花了大钱包了我,怎么不多用用?“   “……”   索兰·艾斯柏西托又是好几秒没说出话。   他将翘着的二郎腿放下,换了个姿势,往后又靠了靠,他还没想出说什么话,膝盖上就一热。   荆榕吻了吻他的膝盖。很克制珍重,没有半点轻浮意味。他乌黑的眼底似乎藏着点隐秘的热度,但行动上又绝对克制,绝对遵从他的心意。   索兰·艾斯柏西托点点头说:“继续。”   荆榕确认了他的反应,吻复又落在他的膝上。睡袍之下,男性健康修长的双腿若隐若现。   荆榕熟知他腿上每一道疤痕。他避开那疤痕,吻一个接一个地落下。   温热的呼吸落在腿上的肌肤上,带来的酥麻感直冲脊背和大脑,带来强烈的战栗。   索兰·艾斯柏西托的呼吸有了轻微的变化,而他也冷静地注视着自己身上这样的变化。   他说:“继续,医生。”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了。   荆榕的手指摸到了枪的所在。   索兰惯用的那把银枪正用黑色的绑带捆在大腿根部,毫不避讳,枪口正对着他的脸。   荆榕也察觉了他身上的变化,他问道:“继续吗?”   索兰·艾斯柏西托的回答是:“继续。”   “那么让我们换个地方。”荆榕站起身来,将左手夹着的烟随手一丢,俯身将面前的人拦腰抱起,“客厅太冷了。”   *   的确是这样,客厅太冷了,外边还在风雨大作,而且通往庭院的门还开着。   被抱上医生的床的时候,索兰·艾斯柏西托问道:“为什么不在我的房间?”   “因为这个。”荆榕一面吻着他,一面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掏出一排雪茄夹,他随手一扔,雪茄夹顺着整齐洁净的桌面滑入了深处,”索菲雅小姐将你的雪茄放在储藏室中,现在它们归我保管了。“   索兰一面微微喘息,一面注视着他:“有什么不一样吗?”   “当你忍不住的时候,就来我的房间。”荆榕咬住他的耳垂,低声说道,“如此而已。”   医生的话语落入耳中,仿佛蛊惑。   索兰·艾斯柏西托被压在医生的床上,头脑彻底放空,思绪不用去思考其他任何,这一刹那他只用体验当下。   屋外狂风大作,草场的清香透窗传来,装雪茄的夹子就放在床头,做成一个锚的艺术形状,金属反光,映照着两人的身影。   荆榕的指尖也带着雪茄的味道。   索兰·艾斯柏西托起初有一瞬间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随后,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荆榕从他指尖拿走烟之后,任由它燃烧,雪茄烧到尾部,燎到他的手指,因而留下了烧焦的雪茄香味。   这是个疯子。   索兰隐隐约约有此意识,但是他没有更多的证据来佐证这一点。   他甚至没有对他言明,而他也未曾察觉到这一切,直到现在。   太要命了。   只是想一想就令人血热。   荆榕歪歪头,没有明白他在想些什么:“怎么了?”   索兰·艾斯柏西托用能动的那只手勾着他的肩膀,念头在脑海中转了好几个来回,随后哑着声音说:“真想在这杀了你,和你死在床上。”   荆榕在他耳边低声说:“就这么杀了不是很可惜?我们还没有更加深入呢。”   索兰·艾斯柏西托无暇回应他的话,又过了半晌,他说:“晚上跟我一起去晚宴。”   “话题是不是跳得有些太远了?”荆榕在他身边躺下,揽着他的腰,让他慢慢地面对自己躺下。   索兰·艾斯柏西托仍旧缄默,苍绿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说不出是什么神色,只是突然又感受到了睡眠的召唤,他微低下头,将头靠近了,以一个强横要挟的姿势要荆榕靠过来,随后让额头抵上他的肩膀。   荆榕温柔纵容着他的这个需求,他一面给他靠着,另一只手一面拿出了手帕,开始仔细擦拭。   索兰·艾斯柏西托永远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永远能在医生这里睡着。   东方人的巫异之术,加尔西亚人人有所耳闻,但他从没遇见过。他相信对方一定给他下了咒术,他只是还没有发现荆榕的符咒而已。   *   索兰睡了个小午觉,在天幕渐暗的时候,医生轻轻用指尖擦过他的手背,让他自然地从深眠中醒来。   荆榕已经起身了,正在黑暗中扣衬衣扣子。   索兰·艾斯柏西托睁开眼睛看到这一幕,重新开始觉得心情变好了。   他也爬起来,靠床起身,一边等待着医生过来给自己穿衣服,一边上下打量着对方。   医生身上有好几个明显的红印,但不是吻痕,是他用手掐出来的。   他此前也从来不曾知道,自己还有某些时候会掐人的习惯,不过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毕竟他没有再打人不是吗?   “你的领带呢?”索兰·艾斯柏西托问道。   他记得他对医生提过要求,要他去他房间拿一条领带,不过医生显然还没这么干。   “等你给我戴。”荆榕回答得十分平静。   索兰·艾斯柏西托再次暂时失去了声音。   片刻后,他低笑了一下:“就这点小事。下次吧,今天要去见奥托莉亚小姨妈,你找一条领带配上。”   荆榕倒是没什么其他的意见,索兰·艾斯柏西托换好了自己出席晚宴时应穿的正装,便看到荆榕正对着镜子,耐着性子给领带打结。   平常做什么都严谨细致的医生好像会在一些不在乎的小事上没有任何耐心,荆榕也不遮掩他对此事的漫不经心,领结打得非常随便。   索兰·艾斯柏西托是单手都能戴好领结的,他立在旁边看着,指尖微动了一下。   “这种晚宴我出席合适吗?“荆榕背对着他问道。   “合适。她是个嫁了黑手党的平凡女人,平常不喜欢接触我身边的人,但她会喜欢一个来自东方的医生。”   索兰回答道。   荆榕说:“原来是这样,带我出去要另外收费。”   索兰挑了挑眉:“想要什么?”   “通知餐厅我们不喝酒。”荆榕说道。   索兰盯着他看了半天,随后对拥有咒术天赋的东方人表示了认输:“好,我让阿德莱德打电话。”   *   晚宴定在晚上七点半,一家僻静高雅的私人宴会厅承办了这一场晚宴。   所有入场的宾客只有三位,私人保镖和司机都守在门口,防守严密。   奥托莉亚·修兰是一位举止优雅,打扮华贵的文弱女性,她年逾六十,虽然已经满脸皱纹,但仍然用着精致的香水和华贵的丝巾,铅粉粉底覆面,是最标准的老淑女。   “索兰,这位是?”   优雅的年迈淑女的第一句话是这个。她也有一双苍绿的眼睛,只是目光有些浑浊。   “一位云之联盟来的私人医生。最近在替我做治疗。”   索兰介绍道,他和荆榕先后落座,后厨开始上菜。   “云之联邦来的私人医生?”奥托莉亚女士显然为这个出身感到了莫大的兴趣,她将视线放在荆榕身上,“可以询问您在哪里高就吗?”   荆榕笑了一下,态度比较疏离:“没什么去的地方,来到加尔西亚,觉得这里很好。”   “加尔西亚?不,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您是云之联盟的医生,这一点就已经远远胜过许多人了。”   荆榕说:“您谬赞了。”   “不,不,加尔西亚这个地方只有黑手党……混乱的政府和动乱的人们。”   奥托莉亚的眼神中透着一种怜悯,她的视线终于转回索兰·艾斯柏西托身上,”即便这是索兰选择的地方,但我也还是觉得……这里太混乱,太邪恶了,实在对不起,我还是想到这件事就忍不住叹息。“   她挑起餐盘中的一块腌酸面包,发出一个优雅的震惊的音节,随后说道:“我实在不敢想象,十年了,你们还在吃这种东西。”   “偶尔也吃煎蛋,姨妈。”   索兰·艾斯柏西托在旁边搭了句茬,他的眼里带着一点社交性的笑意,切肉的动作一丝不苟。“加尔西亚就是这样。”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索兰。“   奥托莉亚摇着头叹息道,”只能说,你身上流着黑手党的血……你本来可以和我们一样,干干净净地姓修兰,但是你放弃了这个美好的姓……当然,你现在的成就不可否认,不过我总觉得你该有更好的机会,你知道吗?我家那两个惹人烦的两兄弟,未来就要在云之联盟的首席乐团里表演了。我跟你说,那个音乐厅一定是你见所未见的亮堂和豪华……“   “还好吧。”就在老太太绘声绘色介绍演奏厅的装潢时,荆榕随口插了句话,打断了对方的话。   他的眉毛挑了挑,将盘子里的一根烤胡萝卜分给索兰,“市政厅改建的音乐厅,当初修建时主管的市长贪污了一大笔经费,后来被抓时心脏病发作送来我这抢救了。”   奥托莉亚老太太:“。”   索兰:“。”   这个小插曲没有影响老太太分享的心情,她只停顿了一下,又接着看向索兰。   “你的身体还是那么虚弱吗?我亲爱的孩子,这真是糟糕,亚里沙生你的时候就应该想到的,她在那之前已经生了四个孩子,身材已经走样了,人也很虚弱。对了,医生,你是云之联盟的人,没听说过这种荒唐的事吧?在加尔西亚,一个黑手党可以养一百多个情妇,情妇们生小孩就好像下猪崽儿一样……”   “您是说您的姐姐给黑手党生孩子,就像下猪崽儿一样吗?”   荆榕原样复述了这一句并不太美好的俚语,语气很平淡,神情很认真,俊美的脸上只有舒缓和随意。   他把老太太问得卡了一下壳:“我……当然是,不会那样说自己的姐姐,我只是说在加尔西亚……”   “据我所知,加尔西亚养了最多情妇的人不是黑手党的人,是地方警局的市长,他通过胁迫的方式让失去伴侣的女性怀孕,勒索了许多人与他上床,最后他得了花柳病,被黑手党一枪崩了脑袋。”   荆榕永远能准确复述他看过的每一则传说。   索兰·艾斯柏西托:“。”   他没什么表情地伸出脚,在桌子底下不轻不重踢了一下医生的腿。 第74章 血腥家主   荆榕挨了索兰这一脚,眉毛轻轻一跳,乌黑的眼睛转过来盯着他,好像并不明白出了什么问题。   看起来挺平静和无辜的。   索兰:“。”   他顺着奥托莉亚女士的话转移了话题:“近来家中的两兄弟还顺利吗?”   “顺利得不得了。”奥托莉亚女士受到了鼓舞,随后开始大谈特谈自己的两个儿子,“大的那个和贵族家的小姐结婚了,有好几位小姐都在打听他,幸好你已经回了加尔西亚,否则让他们知道我们家跟黑手党的关系,恐怕婚事进行得不会那么顺利。”   从奥托莉亚的话中,荆榕隐约了解到索兰的一些童年回忆,只不过提及时也是只言片语,只能暂时知道他在云之联邦生活时的一些小的事件,比如曾被学校开除,比如好像爱好打架,曾被数次警告和劝退。   626也在旁听,他说:“看来你老婆从小就武德充沛!兄弟。”   荆榕点点头,眼里带了一些安静的笑意。   他听得很开心。   他很喜欢听这些事情,即便讲述者的重点并不在这上面,但他还是通过自己的想象,勾勒出了一个少年时的索兰·艾斯柏西托。   灰色的短发,冷淡又警惕的绿眼睛,从小身体虚弱,可是酷爱打架,身上常常是青一块紫一块。   也总是沉默。在云之联盟里,黑手党之地加尔西亚被视为暴力、冲突和未开化的代表。   可以想见的是索兰的少年时期不会很好过,但是更多的事情,荆榕也知之不详。   索兰·艾斯柏西托本人看起来没有被唤起任何心绪,他正在专心地用餐叉叉起荆榕给他切好的肉排。   后厨上到餐中小点时,侍应生用托盘传来一个小纸条,是阿德莱德写来的。   索兰低头看了一眼,随后将纸条递给了荆榕。   荆榕接过来展开,上边潦草写着“病房转移后小亨利昏迷咯血”。   小亨利就是索兰第一天绑架荆榕,要他帮忙做手术的小男孩。   荆榕将纸条收入袖中,起身微笑说道:“我离开一会儿,见谅。”   索兰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平静地点了点头:“你去吧,医生。”   突发情况,没什么好说的。   荆榕离开房间,阿德莱德已经等在了外面。   他问道:“怎么回事?”   “一天前小亨利醒了,我们想把他转移到更安全的庄园。”阿德莱德说,“可以保证没有任何人接近他,都是自己人,但是他的状况突然恶化了,我们的医护人员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荆榕也不说别的话,他直接问道:“在哪里。”   “车马上就到,您要看看吗?”阿德莱德问道。   “去我的诊所。”荆榕迅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地形图,随后说,“请你留在这里,阿德莱德先生,帮我看着他不能喝酒。顺利的话我会赶回来。”   阿德莱德:“……”   他?   看着boss不能喝酒?   他不如跟着医生去呢。   司机将备用的车辆开了过来,荆榕看了一眼天色,对司机摆摆手,随后走向正骑着摩托车停在墙角的几个黑手党低层少年。   今天他穿着一身黑西装,从富丽华贵的街道走出来,少年们就立刻意识到了他的身份,并摆正了姿势:“您、您好。”   “你们的摩托车能借我用一下吗?”荆榕说道,“我是医生,去救个小朋友。”   “!!!”   这是一片富人区,其实按道理来说,不该有这样的街头少年存在。只不过富人区也有基础的生活需求,他们是一群维修店的小工,随时准备着被叫去修马桶、修水管,或者修理某个出轨男人的头。   只用一句话,眼前的几个少年就已经被点燃了。他们火速一致推荐起了每个人的装备。   “这个这个,水冷循环,钢管车架,钢板的弹簧悬架,这是加尔西亚最好的一辆摩托车!”   非法改装永远存在于黑手党中,荆榕做了个敬礼的手势,随后跨上摩托车,点火启动,轰鸣的打火声中,他说:“感谢你们,加尔西亚的星星。我会全须全尾地还回来的。”   摩托车轰鸣而去。   少年们还在面面相觑。   “他在说什么?”   “加尔西亚的星星?”   “不会在说我们吧?”   “不能吧……”少年们挠挠头,“好奇怪的人啊,他说话听起来像在作诗。”   荆榕一脚油门突入车流。   傍晚的加尔西亚果然堵车,荆榕看到路边的交警也如过无人之境,一路变道加塞,开着最高速度闯红灯,八分钟后,他到达了诊所。   626:“兄弟,你这个架势,谁敢说你不是黑手党啊。”   它跟着执行官,感觉自己的系统脑壳都要被风雨吹飞了。   荆榕到得太快,甚至比小亨利的医疗转运车还早一分钟。   这个点诊所正好在准备下班,他的两位助手刚刚挂上了停止接诊的牌子,看到他带着病人转运车到来,也不敢怠慢,而是跟着他直接进入了检查室。   “荆榕先生,病人呼吸节律紊乱。”助理阿帕汀小姐首先说道,随后对小亨利进行了基本的检查,“他出现了意识障碍吗?”   送小亨利过来的黑手党成员点点头说:“早晨他还有意识的时候开始说胡话。”   626火速进行着检测和警报:“他的身体中白细胞含量急剧减少。考虑中毒,兄弟。”   荆榕将手按在小亨利的脉关,片刻后说:“中毒。考虑苯中毒。最近有人给他接触了农药或者抗爆剂吗?”   另一个助手迟疑着问道:“老师,什么是抗爆剂?”   这是个问一般病人时很难得到回答的问题,但问黑手党总不会错。   没等其他人疑惑,送人过来的黑手党成员迅速在脑海中过了一下:“不……不清楚,但是庄园附近最近有人运汽油燃料。说起来,他的房间里的确有一种有点甜的香味……”   “报给阿德莱德,让他顺着防爆剂和农药的方向查一查。”荆榕迅速换上消毒手套,“给氧,给他换去污衣,给葡萄糖醛酸酯。”   他思索片刻后,再次说道:“给0.5%的活性炭悬液。”   “活性炭?”助手小姐再次迟疑了。   这个年代的人们还没有将活性炭的作用发展到药用上。   荆榕点点头:“对,柜子里的高纯度炭末,配成这个比例喂给他。”   急救的内容本身不复杂,但会出现苯中毒的确是一件意料之外的事。   626:“可恶,这下真成了侦探小说了。”   荆榕查看孩子的情况:“不如说,这个时代正是侦探小说的爆发时期。时代促成了人们的思考。”   生物与科技正在发展,常人也开始想到给人下毒,面对黑手党势力,硬碰硬没有效果的时候,他们也会用一些阴招。   阿尔·艾斯柏西托就用过神经。毒。气设备。黑手党们对这东西不陌生。   不过现实和侦探小说还是有着很大的差距,半小时内,医生的结论和黑手党内部查到的资料再次以托盘小纸条的形式被送到索兰面前。   阿德莱德迅速通过出入库的比对,揪出了一个负责运输汽油防爆剂的司机,他承认受了阿尔·艾斯柏西托家某个下级帮会的威胁,往孩子的药剂里加入了过量的笨。   黑手党的车辆在全市调动了起来,信息如同从潮水一般涌入索兰·艾斯柏西托的信息网络,被每一个神经节点准确地捕捉到。   侍者第三次送来托盘小纸条的时候,索兰·艾斯柏西托看了一眼,见到上面写着:“医生已经成功。”   他放下纸条,继续带着微笑和阔别多日的小姨妈谈笑风生。   晚宴平静地持续了一个半小时,随后以奥托莉亚女士的尽兴作为结束。   事实上,这种体验并不常见。   索兰·艾斯柏西托难以相信任何人,放在从前,同时操心好几件事是他的习惯。   医生的到来好像打破了这一切,医生在与他相关的事情上从未犹豫,把事情交给他,好像再无后顾之忧。   这场突发事件很平常,也很小。   不过索兰·艾斯柏西托忽而生出了一些不一样的感觉,他暂时不能说清楚这种感觉是什么。   “索兰,今天午夜还有一场歌唱家巡演到加尔西亚,要一起观赏吗?”   奥托莉亚对着他发出了邀请,“就像以前那样,我们一家人坐在一起……听听时下流行的戏剧,被艺术陶冶一下情操……下次再见到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索兰,希望我家里那两兄弟结婚的时候,你会到场。”   索兰·艾斯柏西托出于尊重和体贴,按照以前的习惯,是会陪同前去的。   不过今夜发生的一切让他有点想要有所例外。   他说:“见到您我很高兴,奥托莉亚姨妈,不过我还有事在身,我会请一位体贴的淑女小姐陪同您前往歌唱家的现场。”   “是么?这可太遗憾了。”奥托莉亚的兴趣显然也并不完全在他身上,她只是需要一个温顺的人陪她说话。   拉扯几番后,索兰·艾斯柏西托和她告了别,随后回到宴会包房中。   空落落的包房中仍然可以看到加尔西亚的繁华夜景,暖黄的灯光照在优雅的骨瓷描金的餐盘上。   他就坐在椅子上,宴会厅的侍者藏在角落,力图让自己完全淹没在这个精致的空间里,以防打扰到黑手党家主的思绪,同时,他也全力准备着倾听来自索兰的真正需求。   索兰·艾斯柏西托经常来这家餐厅吃饭和宴客,通常他会根据客人调整菜单,哪怕是自己完全不喜欢的类型,也会陪着吃下去,只不过饭后通常还会进食一些真正喜欢的食物。   “给我来一份红酒。”索兰说道。   侍者听见他的声音,立刻答应下来:“好的,先生,特意为您从酒庄留的烈性红酒,酒庄听说您喜欢刺激的口感,为您做了一个烈性酒窖。”   “很好。”索兰·艾斯柏西托说道。   侍者抬脚,刚要往外走,索兰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又把他叫住了:“算了,你等等。”   侍者停下来,说:“一切听您吩咐,先生。”   索兰挥挥手:“拿杯咖啡给我吧。不,拿……”   他有点烦,因为想起来咖啡也正在荆榕给他列的禁用饮品中,咖啡因和尼古丁都会对他的神经系统造成刺激,造成偏头痛的延续。   虽然他今天一整天的确是没有再头疼。   “拿——拿,算了,给我柠檬水。”索兰·艾斯柏西托皱着眉,在别人眼中看来,好像正在跟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纠结。   侍者也不敢多说,火速去拿柠檬水了。   *   荆榕在诊所多停留了一会儿,看到孩子的身体指征恢复之后,才放心离开。   626说:“这孩子真不容易。”   荆榕从诊所的仓库里拿了点东西,随后跨上摩托车,说道:“是的。”   先是被捅了许多刀,脏器感染坏死以至于要无麻醉手术,捡回一条命后还被人下了毒,如果没有在这个世界中遇到索兰和他,恐怕早已死过无数次。   荆榕骑着摩托车,掐着修理店关门的时间,回到餐厅前归还了摩托车。   门外的孩子们果然还等着他。   一听到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少年们就从昏昏欲睡中复活,纷纷跑了出来。   “很好的车,我来还了。”荆榕想了想,告诉他们,“有你们的参与,我成功救治了一个急性苯中毒的孩子,他比你们小一些,十岁左右。”   “!!!!”少年们被震撼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荆榕随后又丢过来一个零件包。   “高强度合金悬挂架,很少见的合金钢,它可以平衡快速发动时车身产生的扭力,用它可以更稳,你们感兴趣的话可以试试。”   如果说刚刚是感叹,现在少年们完全是见到了神迹。   少年们:“!!!!!”   荆榕说:“多谢你们,我现在回去吃饭了。”   他也背过身,往后挥了挥手,随后往灯光已经黑了的餐厅走去。   “你这算什么,拯救黑手党少年的人类之光吗?”   一道声音没有感情地从旁边传来,夹杂着浅淡的调笑意味。   索兰·艾斯柏西托靠在餐馆招牌之下的阴影里,抱着手臂歪头看他,不知道等了多久了。   荆榕说:“嗯?”   他想了想,随后说:“我也喜欢改装机车,我觉得那些孩子也会喜欢。他们真的很有想法,改得很漂亮。”   “是吗?我以为云之联盟的医生会对脏兮兮的黑手党少年避之不及。毕竟他们没有文化,也很粗鲁。”   索兰·艾斯柏西托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荆榕耸耸肩膀:“怎么会。没有他们,我的饼干就找不到试吃的人了。”   索兰·艾斯柏西托看了他一会儿。   并不很长的时间,目光只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   他还是在医生脸上看不到任何愚弄和虚假,医生对待世界的态度一向平静自然。   索兰·艾斯柏西托说:“还吃饭吗,医生?”   荆榕还没吃到一半就离开了,于情于理都应该再找点东西吃。索兰·艾斯柏西托一般不会特意要求餐厅为他的需求推迟打烊时间,不过此刻可以例外。   荆榕想了想:“你吃饱了吗?”   索兰理所当然地说:“吃饱了。”   荆榕看着他,双手差在兜里:“坦诚地说,我想回家煮面吃。”   索兰·艾斯柏西托:“。”   自从吃过了荆榕的阳春面,他察觉自己听到这个词后就开始分泌口水。   原本应该被烟熏三文鱼填满的胃此刻充满了空虚。   索兰·艾斯柏西托说:“好,回家。”   司机把车开了过来,索兰·艾斯柏西托看着荆榕钻入后座,想了想后,他也跟着钻了进去。   司机:“?”   索兰从前的习惯是坐副驾驶,方便意外发生时随时掌控车辆的使用权,这一举动非常不常见。   荆榕也察觉了他这一习惯改变,他看过去,索兰正把车窗摇上去。   索兰回头看到他的眼神,思绪停了一下,随后浑不在意地用眼神投递了一个问号。   荆榕没有说什么,他伸出手,轻轻牵住索兰的手腕。   就在索兰正以为这又是一次神秘的东方诊脉的时候,一个炙热的吻郑重地落在了他的腕间。   只一刹那,这样的炙热和滚烫似乎烧遍了全身。   索兰·艾斯柏西托手腕忽而发力,翻过来勾住荆榕的手,往他的袖中探去。   没有想更多。   只是这把火烧在他的神经上,让他条件反射地想要进攻和侵占,只要一个人占领了那温暖的所在,那么他就是安全的,谁也抢不走。   荆榕成功让他如意,他没有躲,反而往他更靠近了一点,让他的手得以长驱直入,摸到他的手肘,温暖的肌肤,坚硬的肌理。   医生的肌肉真的异乎寻常的硬。   索兰·艾斯柏西托问道:“怎么练出来的?”   这种肌肉密度实在不是正常人能够做到的。   荆榕想了想。   这个问题很难解释,最准确的说法是常年的战斗经验和执行局医疗部的改造效果。   他的全部骨头都已经替换成了最硬的轻型合金。   荆榕说:“经过了一些机械改造,就像你的机械手一样。”   索兰·艾斯柏西托思考了一瞬,第一反应是:“是因为受伤吗?”   他一问问题,荆榕的声音就变得非常温柔:“不算受伤,是为了更好的工作。”   索兰·艾斯柏西托想了想,接受了这个理由,但还是感同身受地说道:“那一定很疼。”   那一定很疼。   多年前也是他,在听说过荆榕的精神力碎过后,第一反应是:“那一定很疼。”   不论轮回多少次,有些问题的答案始终如一。   荆榕说:“还好,我做手术的时候麻醉技术已经很先进了。”   索兰·艾斯柏西托忽而转换了一种云之联盟通用语,低声说了一句话。   荆榕听完就挑起了眉:“你想知道?”   索兰·艾斯柏西托凝视着他,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   荆榕同样用云之联邦通用语说道:“有些事情您要亲自试一试才知道了。”   “真的吗?”   索兰用指腹刮过医生的肌肉,往里压了压。   一切动作隐在黑暗的车后座上,只有司机如坐针毡。   司机以自己的最快速度把这两位祖宗送到了别墅。   索兰·艾斯柏西托暂时忘了阳春面的事情。   荆榕看起来也不太记得。   626经历了深思熟虑之后,决定向自己的欲望投降,它弱弱地提醒道:“那个,哥们,你们还吃面吗?”   “夜晚吃太多对他的肠胃恢复没什么好处。”这是荆榕的回答。   626:“。”   它就知道。今晚只有单身小系统没有饭吃。   626:“TVT,好的,兄弟,我就先休眠了,你吃饭一定要带我啊!!!”   这一场火来得迅猛而剧烈。   索兰被荆榕推倒在侧间的小床上时,还在想着今天晚宴上的事。   他扯住荆榕的领带,腿蹭过荆榕的衣摆,低声问道:“你为什么不喜欢奥托莉亚姨妈?”   “因为她在冒犯你。”荆榕俯身,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引得索兰闷哼一声,“加尔西亚就是美好的,和你一样。”   滚热的呼吸焦灼缠绵地靠在一起。   “嗯……和我一样?”   索兰·艾斯柏西托已经不太能用眼睛聚焦事物了,他放任自己朝后仰去,完全躺在荆榕身下,凝视着他乌黑的眼眸,那眼底是狂风暴雨。   他想了想,只说:“她没有那么坏。”   当然没有那么好,也没有那么坏。他是黑手党首领众多情妇的一员生下的第五个孩子,也是最早被亚里沙认为未来毫无作为,不适合留在加尔西亚生存的孩子。   那时正逢内乱,他的父亲威尔·艾斯柏西托正在给自己挑选接班人,他有四十多个孩子,最大的已经成年,而且可以带领一个帮会。   索兰除了拥有艾斯柏西托这个姓氏以外,和黑手党内的人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他从小安静,喜欢看书、学习和绘画,甚至到六岁时还会因为枪声而震颤惊悸,到十岁时,还不习惯别人大声说话。   面对加尔西亚崇尚武力的环境,他唯一学会的就是沉默地打架,骨头孱弱,没有关系,因为人们畏惧的是骨头碎了也接着打的人。   加尔西亚这个地方会诞生和养成各种各样的人,索兰·艾斯柏西托,他在被送去云之联邦之前,其他人对他的印象是一个有着绿色眼睛,灰色头发的疯子。 第75章 血腥家主   现在这个绿色眼眸,灰色头发的疯子长大了,他骑在荆榕身上,低头看着身下人的眼睛。   荆榕很放松地靠在床头,似乎也很喜欢这样,他幽深的黑眼睛里只有他的影子。   一个医生。闯入他的生活。   在这之前,名为索兰·艾斯柏西托的门从未对外人敞开过,他以前从未设想过这扇门会被什么样的人推开,等到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他方才察觉,的确是他生活中不曾见过的。   他微微俯身,单手描画荆榕的面貌。   “你的眼睛真漂亮,看人时很性感。”   “你的手也很漂亮,你更适合做模特……当然,做医生也很性感。”   索兰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得好像要和心跳一起交融震颤。   荆榕眼底始终带着轻微的笑意,他拉着他的手,注视着他微微颤动的灰色头发,指尖刚动了动时,索兰已经把头低了下来,让他的手掌靠着自己的额头,轻轻一抚。   深入接触过后,索兰并没有立刻睡去,他平躺下来,整个身体歪向医生。两个人挤在一起,显得荆榕房间里这张床有些小了。   事实上床确实小了,并且床脚有些不稳固,剧烈晃动的吱呀声恐怕楼下都能听见。   好在哪怕有人听见了家主的什么动静,也是他们这辈子都不敢说的。   荆榕脑袋微动,蹭了蹭索兰的脸颊,让彼此更贴近地靠在一起,索兰·艾斯柏西托的心情立刻好上加好。   “你在哪里学的吻技?”索兰又开始十万个为什么。   荆榕现场编了个符合人设的说法:“没有在哪里学到,而是当医生的本身对人体有更多的了解。”   索兰来了兴趣:“可以举例子吗?”   荆榕想了想。   接下来都是一切少儿不宜的话题。   索兰起初本是好奇感兴趣,不过后来他要求医生进行演示和实践,这样下去两个人又要惹出火来了,他于是把自己的身体挪开了一些,和医生保持距离。   “你的知识很渊博,了解的很多。”   索兰·艾斯柏西托说,“我想知道你的书单,譬如你可以给我推荐一些侦探小说和医学知识的入门书籍。”   他毫不掩饰他对看书这件事的兴趣,荆榕点点头说:“好。”   见他答应了,索兰立刻露出一个更满意的笑容,他又看见了床头的酒架和雪茄盒子,眼睛微眯了一下,随后说:“那是克莱斯酒庄送来的红酒吗?”   “不,是伏特加。”荆榕伸出手按在他脑袋上,“想喝吗?”   索兰在这个话题上表现了一些婉转迂回的态度:“当初你是不是说,当我想的时候,就来找你要?”   “是这样的。”荆榕的态度有些暧昧,眼底的浅笑没收回,“不过有一些条件。”   荆榕在索兰唇上轻轻舔了一口。   索兰舒服地眯起眼睛:“什么条件?”   荆榕说:“一支烟抵一个吻,要烟和酒就不能亲我。”   索兰:“?”   他笑了起来:“这算什么条件。”   他毫不犹豫地表示了自己对红酒的渴望:“就喝一点,医生,你见过很多病人,应该知道凡事循序渐进。”   荆榕点头笑道:“你说得对。”   他刚要下床起身给他倒酒,一起身,被窝里就漏风了,索兰·艾斯柏西托的条件反射先于他的理智,他抬手要拽他,却因为离得最近的是机械手,抬了一半就垂了下来。   他的眼神还在表达着他更想要荆榕。   荆榕声音很温柔:“等一等。”   他伸手去拿酒瓶,单手起开,这次没有倒进被杯子里,而是喝了一口,回来渡给索兰。   他今夜对他宽纵得过分,索兰对他也如是。   单口的酒,裹在吻中,暴烈的酒性好像减淡了,又多出了酸酸甜甜不知道是什么的滋味。他感到神经的确不那么紧张了,身体的感觉正在回来。   只是一两天没有碰酒,这一口伏特加却辣得有些呛。   “还要吗?”荆榕温柔地低声问道。   索兰·艾斯柏西托不要了。   黑手党家主更急迫地想要他的吻,他闭上眼,更用力地亲了回去。   *   用亲吻上瘾来戒断烟酒上瘾,直到第二天正午,索兰·艾斯柏西托才隐约察觉,这是荆榕的诡计。   仅仅两三天的时间,医生就让他做到了作息回正,并清淡饮食,他仍然时常感到右侧的后脑十分紧绷,但是要命的头疼再也没有发作过。   这让他感觉很好,并认为自己已经痊愈。   虽然他这么告诉医生的时候,医生露出了笑意,并说了一句:“这才哪到哪。”   但这个结果仍然让索兰感到十分满意。   这几天,奥托莉亚·修兰又邀请了索兰几次共进晚餐,索兰基本习惯了让荆榕陪同前去。   除了诊所走不开时,荆榕都会陪在他身边。   加尔西亚的黑手党势力中渐渐都知道了,索兰·艾斯柏西托身边最近多出了一个新人。   “确认过了吗?他给那医生什么好处?”   遥远的别墅宅邸中,阿尔·艾斯柏西托目光浑浊,坐在轮椅上,听手下给他的汇报。   “暂时不清楚,那医生应该还没有拿到索兰的家纹,但是目前,索兰对拿人很信任,很宠爱。”   “能收买过来吗?”阿尔问道。   一个黑手党家主竟然会信任一个医生……倒不如说,亚丽莎死于注射,就是一个足以警醒后代的例子。   “很难,那医生有自己的本事和想法,我们接到的消息是莱茵的主理人也曾经接触过他,但是被他拒绝了。”   “真是令人头疼。”   单是想一想就已经让人十分烦躁了。   阿尔压抑着自己无所适从的怒气:“就没有一点好的消息吗?下个毒都做不好,艾斯柏西托代代养着的都是这些死人吗?!”   阿尔·艾斯柏西托发怒的时候中气十足,怒音几乎能震碎玻璃,所有人都被吓得一颤。   顷刻间,他就和缓了下来:“算了。你接着说。”   手下人低声说:“索兰近日时常和他的小姨妈出去吃饭。除此以外他都呆在他的地方,我们进不去。”   “他的小姨妈?”   阿尔皱起眉头,进入了慎重的思忖,他对这些普通人毫无兴趣,但是他对索兰的档案了如指掌,“那个逃去了云之联盟的虚荣女人?”   “是的,前天她和索兰会面时偷走了一个餐厅里的骨瓷杯子,并私下拿去了拍卖市场问价。索兰那边的人出面摆平了这件事。”   “索兰本人的态度呢?”阿尔关心的是这件事。   “他很纵容这个小姨妈,和她有很深的感情。不论多晚都陪她出去。这很不奇怪,毕竟索兰在云之联盟七年,都是借住在这个女人家里。”   “奥托莉亚·修兰刚刚从教师职位上退休,虽然目前还没有开口,不过我们推测她是想要找索兰要些钱的,因为她的一对亲生儿子都面临着升职考核,他们需要贿赂当地的考核员和上司,那要花费一大笔钱。”   阿尔眼底骤然亮起一丝光芒。   “有了。”   “就从那老女人身上做点文章吧。”阿尔说道,“借用东方人的俗语,这可真是老天爷送枕头……”   作为一个黑手党首领,索兰·艾斯柏西托是在是太年轻,太感情用事了。即便他已经全力隐藏了这一点,行踪也进行了很好的掩盖,但他们有自己的耳目。   整个加尔西亚都知道,只有真正的孤家寡人才是无懈可击的,但凡有在乎的人,也即是把柄被握在了手中。   *   “是吗,他们已经派人去云之联盟了吗?”   黑暗的卧室中,索兰照旧坐在床边看报纸,阿德莱德立在一边,低声为他传递情报。   “是的,他们的线人昨晚乘火车去了南畔市政厅,奥托莉亚夫人的大儿子迈克正在实习转正期的考核中,小儿子捷亚也马上要从医科大学毕业,从业资格证需要拿取。”   “是吗,那么我亲爱的小姨妈她自己呢?”   索兰·艾斯柏西托翘着一条腿,单手放下报纸,拿起旁边的咖啡杯——杯中装着漆黑的液体。   里边并不是咖啡,而是医生为他小火慢煎煮出来的中药。   味道非常奇怪,但是苦涩的程度被调整成了和咖啡近似的效果,索兰喝一口就皱一下眉头,但一边看书一边喝,不知不觉就喝光了。   “她今天在市区乱转时,看到一家拍卖行正在以离谱的天价收购绿宝石。”   阿德莱德尽量客观描述着这件事,“她被好奇诱惑走进店里,本来是想询问收不收骨瓷杯,但被店主科介绍了绿宝石手串的收购价格,对此产生了兴趣。”   “店主说——”   索兰闭上眼睛,在脑海中回想着这段话,他原本原样地复述了出来:“由于云之联邦的一处绿宝石矿场失火,导致全联邦的绿宝石断货,店主认为奇货可居,想要趁着加尔西亚本地还没涨起来的时候,高价大量收入纯度高的绿宝石。”   索兰·艾斯柏西托苍绿的眼底笑意盈盈:“而本地的绿宝石矿场都由黑手党控制,要是问整个加尔西亚,谁有最好的绿宝石收藏,那么必然是索兰·艾斯柏西托。我相信他一定把所有的宝石和资料锁在一个隐秘的保险箱里。”   这段话每一个单词都是他亲手写的。这个局也是他本人亲自设置的。   索兰的神情异常冷静,所有事情的走向都在他的掌控之内。   阿德莱德由衷地发出了佩服的声音:“没有人发现异常,boss,阿尔那边还以为这个局是自己的手下设置的,他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精妙缜密的骗局,还重重嘉奖了提出计划的成员。”   这一招是索兰早已布下的。   他亲自训练了一批“干净”的年轻人,在阿尔的黑手党内从底层一步一步爬起来,每一次,这些线人都会如实传递索兰的谋划和计划,直到越来越得到阿尔一方的重用,越来越进入核心。   加尔西亚无人知道的是,索兰·艾斯柏西托发展自己势力的前期和中期,好几次“险胜”与“死里逃生”,背后实际上是他和他自己的计谋打架。   这也正是他不为人知的疯狂。   阿德莱德无条件相信索兰的判断,但是还有一点疑虑:“奥托莉亚女士真的会因为贪欲上钩吗?”   “贪欲或许不够,因为道德感还束缚着她。但是如果贪欲再加上自尊心……”   “她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不会直接向我开口要钱……阿尔那边还安排了人以被偷走的骨瓷杯勒索她,让她如果拿不出三千万的赔款就让她在社会报纸上扬名;她不清楚一只杯子的真正价值,只会恐惧,而且会想到自己的两个儿子因此丢掉工作。”   “她也会觉得,只是存放着宝石和资料的一个尘封的保鲜箱而已,这不会让一位家主真正蒙受损失;更重要的是,这比‘偷情报’、‘出卖侄子’听上去好多了。”   索兰用指尖摩挲着咖啡杯的沿口,眼底透着野性而冰冷的谋划,“她会上钩的。她是个可怜人。”   他并不是刻意布置这个局面,对奥托莉亚本人也并无愧疚。   只是线报从阿尔那边传来之时,他就决定启用这一谋划。   黑手党的确不应该持有多余的情感,这种情感中包括了责任心,也包括了傲慢。   阿尔是以精明的头脑见长于整个加尔西亚的,他自诩拥有看透人心的能力,擅于利用他人的弱点,这样的傲慢反而会让他人拥有可乘之机。   毕竟索兰·艾斯柏西托的头脑中,装着的远不止杀戮与暴力。   “我去按您吩咐的,继续监视那边的动向。”   阿德莱德对他俯身,“我也让兄弟们做好准备。”   “嗯,你去吧。”索兰喝完最后一口中药,苦涩留在舌根上,他顺手拿了一块身旁的小饼干。   阿德莱德看着小饼干,忽而想起了什么事:“医生……对了,boss,这件事通知医生吗?”   索兰·艾斯柏西托怔了一下,似乎被问住了片刻。   似乎是从计划启动的一开始,他就忘了自己的生活已经与以前有所不同,如今的生活里已经多出了一个医生。   拿医生怎么办呢?   索兰问道:“这件事和医生有什么关联吗?”   阿德莱德犹豫了一下,随后说:“今天我联系线人时,发现佐伊状况不好,他的孩子生了很严重的病。这件事我本想随后告诉您的,boss。”   “佐伊啊……”   索兰想了想。   佐伊算是家族中的元老人物。索兰的规矩和其他黑手党不同,他允许成员平安退休,而且会尽量保证成员退休后的生活质量。   佐伊曾经是他的保镖,陪着他回到加尔西亚出生入死的人,后来等到他地位稳固,佐伊也认识了自己的妻子,随后隐退远走高飞。   索兰只思考了片刻,随后说:“这件事要认真办。交给医生之外的人,我不放心。”   阿德莱德问道:“医生愿意去吗?您的伤不是还没好。”   他对医生的个人能力是完全信任的,只是医生不能分身,没办法同时给远在两端的两位病人出诊看病。   索兰笑了一下:“我这点伤算什么。我去跟医生说。”   *   今天荆榕一大早就去了诊所。   小亨利的指标已经稳定了,但是后续情况如何还要仔细观察;苯中毒极有可能留下终身的后遗症。他需要进行一个长时间的持续监测,才好安排后续的给药计划。   今天荆榕承诺给626加班费:即一碗面,下班就煮。   故而下班时间一到,626就开始激动地摇铃铛:“下班了!兄弟!下班了!长时间不工作在加尔西亚是要上审判庭的!”   今天没有碰到什么疑难杂症,荆榕的心情也很好,跟两位助手告别过后,就驱车回到了索兰的小庄园中。   今天一到家,荆榕就察觉了索兰有话要说。   这位黑手党首领和上次一样,穿着黑色的睡袍坐在客厅里,其他的佣人都被他放了假,房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荆榕把外套挂在衣架上,随口问:“先聊事还是先吃饭?”   索兰说:“你做饭,我在厨房里跟你说事。”   荆榕表示:“没问题。”   他今晚还是做面,普通的肉酱拌面,配一碟小青菜。   索兰·艾斯柏西托和上次一样,靠在厨房门口看他做饭。   片刻后,索兰开口了:“医生,我希望你替我回一趟云之联邦。”   荆榕说:“有什么事吗?”   “我有一位辞职的兄弟正在云之联邦的一个小镇生活,他救过我的命,为家族做了许多事,是家族的功臣。现在他的儿子生了很严重的病,当地医生束手无策,我希望……不,我请求你去看一看。”   索兰说道。   荆榕毫不犹豫说道:“好啊。”随后转头看了看他。   苍绿色的眼睛,十分冷静和平常,看不出任何破绽,没有任何的犹豫和徘徊。   荆榕单手将锅从火炉上移开,暂停了手里的事情,问道:“他的孩子多大了?”   “大概几岁,我说不清。他退休后,我切断了他与家族的联系,那对他好。”索兰吸了一口气,随后说,“他重新找回来,一定是情况已经非常危急了。”   “明白了。”   荆榕说,“我越快出发越好,是吗?”   索兰点了点头:“实际上,我已经让阿德莱德为你订购了去联邦小镇的火车票,明天上午的。”   荆榕笑了一下:“因为知道我会答应?还是因为你接下来有一些事?”   索兰:“。”   其实都有。   一方面,他知道佐伊需要一个专业的医生解他燃眉之困,另一方面,他确实觉得,接下来的时间里,医生不在他身边,对医生本人的安危更好。   索兰说:“是有一些事,不过你知道,黑手党每天都有一些事。”   荆榕问道:“危险吗?”   索兰看着他乌黑的眼睛,停顿了一秒后,说:“不危险,没有上次那么危险。”   不论如何,像攻占莱茵总部那样疯狂的手段,他暂时不会向阿尔这个老狐狸用。不过这些事情向医生解释起来就太过复杂了。   出于……黑手党并不需要的一些情感的话,他当然也很想留医生在身边。   索兰还来不及转入下一个思考,随后就见到面前的黑眼睛弯了弯,深处漾起一些浅淡温柔的笑意。   “那么我走了,我的星星没人管了,怎么办呢?”   “星星”这个词在加尔西亚语中并不单独作为星星的表意出现,它同时还被人用来代表“璀璨得让人睁不开眼的刹那”。   和“怦然心动”。   荆榕声音低沉,他往前凑了凑,眼底的笑意映进了索兰的眼底,索兰·艾斯柏西托眼底震了一下,因为这个称呼出现了短暂的惊愕。   他随后很快恢复了素日里保持的平静:“医生,今天你的神智没问题吗?一定是被你自己的东方魔法反噬了吧。”   这个攻击实在是毫无攻击力。   荆榕说:“完全没有问题。”   荆榕说:“我还可以亲你,足以证明我的神智没有出现问题。”   索兰·艾斯柏西托极不认可地注视着他,但是完全没有躲闪,他迎上了荆榕蜻蜓点水的一个吻。   一刹那的温热触感,好像带着隐秘的甜味。   这么短的一瞬间,灵魂似乎都要跟着一起出窍了。   荆榕离开索兰的唇,看着他。   索兰·艾斯柏西托还是双手插兜,极不认可地看着他,但是不认可的神情已经减弱了许多。   荆榕歪歪头,看着他。   索兰注视着他的眼睛,仍然理智地聊着有关党内成员看病的事:“我会派两个保镖……一直……保护到你离开加尔西亚……境内……好了。”   他终于没忍住,伸手把荆榕往后推了推,以示郑重和不被诱惑。   原因是他每说一个词,荆榕都会低头在他嘴唇上蜻蜓点水地啾一小口,不停地干扰他的话。   索兰·艾斯柏西托终于没了脾气,他注视着荆榕,坦白了自己的想法:“我想我会不适应你离开太久,所以今天晚上我们要做三次。”   荆榕挑了挑眉。   这个话题和走向的确有些出人意料。   荆榕:“没问题。” 第76章 血腥家主   夜幕降临的时候,索兰·艾斯柏西托在床上完全放松自己的神经。   他藏在被窝的最深处,眼底像是即将被热意破开的冰层,只要再往前探一点就会破碎,他不抗拒这件事,但是担忧灭顶之后会有失去控制的事情出现,于是他只闭上眼,紧紧地往荆榕怀里靠。   灰色的头发被汗水浸湿,眼睫也是。   房间里没开灯,荆榕开了一点窗用于通风散气,小雨吹来草场的气息。   上一次两个人没做得这么狠,结束后,索兰被荆榕抱着,双眼微垂,轻轻喘着气,听着身边人的呼吸声。   荆榕也没有睡,他的呼吸很安定地响在他耳边。   索兰·艾斯柏西托在他的小床上休息了一会儿,随后慢慢起身,披上衬衣。   荆榕躺在他身后,轻声问道:“不告别吗?”   索兰·艾斯柏西托没想到他没睡着,猝不及防被抓到偷溜,他停顿了一下,随后有所保留地说道:“明天一路顺风。”   和他素日的风格一样,不多说什么,却也足够坦诚。   “我不在时也好好照顾自己。”   荆榕说,“你知道的,我会东方的魔法,回来一摸就知道。”   索兰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再次强调:“不许对我用东方魔法,医生。”   随后他抓起外套,往门外走去。片刻后传来了主卧的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   索兰回到自己的房间,重新躺回床上,感受着心跳的平复。   就是要这样。   他得在医生离开之后完全做好准备,将自己的身体与心重新隔绝起来,重新变得坚硬如铁。   话是这么说,然而他尝试闭上眼睛入睡时,他的身体却违抗了这几天来好不容易养成的规律作息。   他已经尽力尝试了,然而清醒如影随形,他看着黑暗中的床顶,感到时间在慢慢流逝。   清晨四点半时女佣会起床,农夫也会去草场给马儿们喂新鲜的饲料。医生的动身时间很早,凌晨六点,他听见了侧间门开的声音,医生的脚步声。   医生的脚步停在了他的房门前。   索兰立刻闭上眼睛。   荆榕随后轻轻推开了他的房门。   执行官想要放轻动作时,几乎一点声音都没有,索兰正在思索,或许医生是要进来给他留个字条,或者过来说一声他准备走,但是荆榕都没有。   荆榕站在他床边,很快、很迅速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随后随意又自然地给他掖了一下被角。   索兰·艾斯柏西托由于右臂缺失的原因,靠右边的被子总是会往下滑,凉气往里漏,他本人不是很在乎这件事。   他怎么也想不到,医生进来的目的只是给抬掖被角。动作是如此平常,好像这样临行前的告别已经重复了千遍万遍。   窗外传来预约好车辆的声音,荆榕随后离开了房间,为他关上门。   舍不得是一种很简单的情绪,和疼痛一样,对生活不会造成什么干扰,只要不刻意去想,就并不强烈。   *   和索兰·艾斯柏西托预料的一样,第二天,奥托莉亚女士如愿进入了他的圈套。   阿尔·艾斯柏西托昨夜就已经派了人前去,以饭店经理的身份向她勒索一笔巨款,同时,也送去了她在云之联盟的两个孩子的求助信,上面写着急需资金。   第二天一早,这位可怜的女士就来到了典当行门前,等待着和昨天那位收购绿宝石的商贩谈生意。   当然,谈话的内容也全部由索兰·艾斯柏西托一手操控。   半小时后,奥托莉亚女士从典当行走出,走到最近的邮局,给索兰留下的通讯方式打了个电话。   电话中,女士表示自己即将离开加尔西亚,预备将自己给索兰准备和挑选的礼物送来——即一套古典沙发。   因为东西很大,所以这次她希望能够上门,亲自看着礼物送进索兰的家门。   电话几经转接后,阿德莱德转达了索兰的感谢,并邀请奥托莉亚上门作客:“如果您愿意与家主共进晚餐,那么他也会很高兴。”   奥托莉亚随后打了第二个电话,是打给她以为的饭店经理——实际上的阿尔·艾斯柏西托的部下。   她说:“我已经联系上他了。”   对方说:“索兰·艾斯柏西托是个十分警惕的家伙,你只是一个普通人,普通晚宴的时间恐怕不够,你要想办法留宿。”   奥托莉亚此时此刻,已经完全相信自己的命运掌控在自己手中,这是必须放手一搏的时候:“好的,我会记住的。我只要装作突然头晕发作,他就会留我在他那里居住的,他是个好孩子。”   对方所有的谈话都一字不漏地传达到了索兰这里。   索兰坐在窗前,发出了轻轻的嗤笑声。   *   傍晚六点半,奥托莉亚·艾斯柏西托准时来赴宴。   她带来了她“为索兰准备的礼物”,是一套还不错的休憩沙发,正好可以用于办公场所。   索兰·艾斯柏西托和往常一样温柔和蔼的接待了她。在命人将沙发搬去主卧时,索兰也为奥托莉亚介绍了自己宅邸的构造,并领她参观了感兴趣的房间。   “你有一个辽阔的山地作为马场!天哪,这真好。”   奥托莉亚跟随他走进主卧,佯装端详沙发的效果,实际上视线已经落在了角落的保险箱上,“亲爱的侄子,要我说,你这保险箱放在这里实在是太过惹眼了,或许你该考虑给它腾个地方。”   索兰笑了笑说:“没有什么地方比我们自己的地方更安全,姨妈。不过里面也没什么重要的文件,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奥托莉亚盯着他的绿眼睛,露出了有些刻意谄媚的笑容:“是吗?我还想不到有什么文件对黑手党不重要。”   索兰轻描淡写地说:“一些死人的名单,或是财宝的地点而已。姨妈,你知道我一直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   “啊……啊,那当然,你小时候……”   奥托莉亚努力在记忆中描摹曾经,然而此时此刻她发现,能聊的话题是这么的少,而自己的对话地位也在无意识中落了下风。   她想了想,随后肯定的说:“对,小时候你就不爱这些东西,你不爱吃糖果,也不要零花钱,总是让你那两位哥哥吃了。”   索兰微微眯起眼睛。他对过往的话题并不感兴趣,他说道:“很晚了,姨妈,该吃饭了。晚上我还有些事,需要离开,到时候还要请您先休息了。”   “那么,今晚我睡这间房吗?”   奥托莉亚巴不得今晚的时间过得更快一些,她甚至没有想到自己留宿的请求被这么轻易地答应了。   她注意到的是荆榕的房间。离索兰最近,并不算最豪华的一间客房,不过里面收拾出来了,十分整洁。   索兰注意到她的视线,说:“不,这间房……”   他的思绪转了一下,随后一笑:“这间房闹鬼,姨妈。一般人都不住这里。”   只有这么一刹那,他起了一些非常小的坏心思,随后如愿以偿看到了奥托莉亚女士变得惊恐和难看的表情。   索兰说:“开个玩笑,姨妈,这间房里有许多灰尘,女仆为您收拾好了另一间,我们先下去吧。”   这种活像个少年人一般的小恶作剧,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过了,他甚至有些诧异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冲动。   不过他也决定收敛。   餐桌上的事情乏善可陈,酒过三巡之后,奥托莉亚表示自己已经微醺,希望可以早些上楼休息,索兰于是礼貌地让女仆送她上了楼,并叮嘱任何人不许打扰。   索兰独自平静地用完了自己的晚饭。随后,司机开来了车辆,索兰在阿德莱德的陪伴下离去了。   奥托莉亚此时此刻正关心着楼下的动静,等到确认索兰真的已经离开后,她迫不及待地潜入了主卧的房间,开始翻找重要的文件和资料。   她在云之联邦生活已久,平日里生活起居都是说通用语,对于加尔西亚语,她只懂得非常少的一些口语,单词则是完全不认识。   她在索兰的办公桌里找到了大量的文件,还找到了一把开保险箱的钥匙。   令人失望的是,保险箱里并没有绿宝石,而是一些更多的文件,根据格式来看,里边是一些人的资料档案。   ……   一公里外的马场小木屋内,一群人蹲在一个巨大古怪的仪器前面。   阿德莱德问道:“这东西……能有用吗?”   索兰·艾斯柏西托说:“相信一下科技。”   这年头各种各样的发明层出不穷,有了电力之后,开始诞生无穷的神奇东西,眼前这个监视器就是其一。   这东西是索兰动用了一些关系,直接从云之联邦军方仓库里弄来的,来路和用途都可以得到保证。   它将录下奥托莉亚在他房间里的一切所作所为。   即便如此,索兰·艾斯柏西托想要干什么,他身边的人还是不是很明确。   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准备迎接的是什么。   他将要迎接一场加尔西亚史无前例的审判和诉讼。   *   荆榕抵达了云之联盟的南部镇,按照索兰给他提供的联络人和地址,拨打了对方的电话。   佐伊一家居住在南部镇一个普通的独栋公寓里,这个位置靠近托儿所,非常方便接送小孩,与此同时,佐伊目前正做着酒吧保安的工作,而他的妻子是一名音乐教师。   “佐伊,二十七岁,加尔西亚人,和你老婆同龄,他从小就在干街头黑手党的活,你老婆回加尔西亚后,他就跟着他干保镖。”   “他要退休时索兰同意得很干脆,这其实是很少见的事情。所有黑手党都默认,知道了太多的家族成员想要离开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杀人灭口才是最好的选择,但你老婆给了他一笔钱,并让他永远不要回来了。”   “剩下的就是一些普通的黑手党档案了,他的女儿今年四岁,但生了很严重的病,更多的情况还需要见到他们一家子后再说。”   626说道。   荆榕在火车站见到了佐伊,这是个一脸凶相但神情真诚的男人,他来得很急迫,上来找他确认了姓名:“医生?荆榕医生?辛苦您赶过来了。”   荆榕确认了身份后,说道:“是我,事不宜迟,别的话不多说了,去看看你的女儿。”   佐伊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听完后眼眶都红了:“好,好,我带您去看她。真的十分抱歉,家主的贵客远道而来,我却……”   “都是一家人,不必说这个。”   荆榕很随意地摆了摆手。   两人叫了一辆出租车,风驰电掣地往佐伊家中赶去。   佐伊的家位于一栋很有年代感的公寓楼里,看外观,少说是二十年前建造的了,不过虽然破旧,但还算有序。附近时而会出没一些衣着破烂的街头少年。   荆榕的视线落在佐伊的婚戒上。   很不错的婚戒,但钻石已经被摘掉了,佐伊衣着打扮十分破旧,却很得体,他应当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吃穿不愁的生活。   “很抱歉,家里没有什么可以招待您。我们所有的人已经为孩子的病焦头烂额了。”   佐伊将荆榕迎进家门,随后说,“我的妻子在上班,她需要补贴家用,我们已经找过了很多私人医生,每个人都来治疗了一番,但是都没有成效。”   “嗯,我看看。”荆榕径直走入卧室,来到了孩子的病榻前,拿出自己的检查设备,“其他医生怎么说?”   佐伊满脸憔悴地摇了摇头:“之前没有那么严重,本地的医生说是肠胃炎,后来的医生说是阑尾炎,需要开刀手术,另一个医生则说她……说她……”   “说是怀孕,是吗?”   荆榕看了一下薄被子下小姑娘肿的老高的腹部,笑了一下,“那些庸医该死。她才四岁。”   即便这个时代医疗技术落后,但出来行医的人至少也不能是这样的水平。   佐伊的眼眶又红了。   荆榕征得佐伊的同意后,戴上手套后开始为自己的小病人做检查。   他的动作格外专业有素,626也在旁边进行着扫描诊断。   不出三分钟,626说:“可以看到腹部有一个大的肿块,需要做手术切除。”   626随后将检测判断报告交给了荆榕,荆榕看完后立刻得出了结论。   “需要尽快手术,宜早不宜迟。”   佐伊对于这个结果早有准备,只是“手术”一词听起来还是十分骇人,毕竟这个年代的手术死亡率超过百分之六十,甚至更高。   荆榕了解对方的担忧,他说:“请您放心,我会尽力保障术中的安全和术后的护理,我过两天会联系一位信得过的护理人员过来,我也会一直呆在这里,直到您的孩子可以确认没有大碍。”   “您是家主派来的人,我信任您,您需要我们做什么准备,尽管说就好,我们一定拼上命也要完成。”   他讲得很仔细,态度也很温和,这种气质给了人很强的信心和支持,佐伊几度落泪,十分动容。   荆榕也很少见地被打动了,他说:“没有关系,这个手术十分安全,危险性不高。不过术前,她需要做一些准备,需要你们作为家人共同协助完成。”   荆榕看了看时间。   包括术后观察时期,他至少要在这里停留两周。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加尔西亚与南部镇离得太远了,最快的信件也要三天后到达,不过好在他还可以打电话。   佐伊问道:“医生,手术在哪里完成呢?”   “我想在家里完成会更好,但是我需要一天时间布置一下无菌环境。”   荆榕看了看房间外的布置,“有空置的房间吗?”   佐伊迅速点头:“有的,先生,这房子还有一个空置的房间,还有一个阁楼,您跟我来,需要哪间都可以。”   荆榕倒是没什么挑的,只是房间里东西越少越方便手术布置而已,他转了转,选定了没什么物品的一间房屋,嘱咐佐伊这几天所需要的准备工作。   荆榕说:“最好的情况是我借住在你家,一直观察她的情况,看你们方不方便了。”   佐伊:“!”   佐伊说:“您愿意的话简直是帮了我们的大忙,医生!我们愿意把主卧让给您住。”   “不用了。”荆榕往上指了指,“我住上面就可以了。”   阁楼他刚刚看了一眼,虽然没细看,但是觉得还不错,里边堆的东西确实乱了点,但他收拾一下,打个地铺,也是很好的居住环境。   他的态度中没有半点矫饰,让人不得不听从。   佐伊踌躇了一会儿:“如果您坚持的话,我们很愿意,不过请您允许我出门给您购买一张阁楼床。里边有一些东西,已经很久没有人碰过了,我待会儿会上去收拾一下。”   “不用了,我看也不多,腾腾位置就好了。”   荆榕说道,说完后他才察觉佐伊的态度好像有些不同,他想了想,问道:“那些东西有什么不方便动的吗?”   佐伊有点尴尬:“倒是没有,都是一些十几年前的旧东西,不过因为是家主的东西,我们一直没有动它,也不知道拿它们怎么办。”   “索兰的东西?”   荆榕挑起眉,问道,同时感到有些意外。   “您不知道吗?”佐伊看起来比荆榕还要惊讶,他随后反应了过来,“或许是太久远了,看来家主没有提起,这个公寓房子是家主离开南部镇前购买的,他念书的时候就住在阁楼上。”   “我离开加尔西亚时,家主给了我一笔钱,同时把这个房屋的所有权转让给了我,靠着这笔钱我才度过了刚刚落脚的那一段时间。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也一直没有搬家,我们都想替家主守着这一处房产。”   佐伊放下心后,开始有空回忆往事,他很尊敬地说:“家主那时候还有一些没带走的东西,我都收起来放回阁楼里了。”   “原来如此。”   荆榕心底其实冒出了许多问题,但他没有打断对方的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正好我这次来了,等我离开时就把它们带回加尔西亚。”   “那真是太感谢您了!”   佐伊再次向他道谢。   确定了病症和手术方案后,佐伊一家的阴霾气氛一扫而空。佐伊的妻子还没下班,但他很快拨打电话告诉了她这一喜讯。   围绕在一家人身上许多天的阴霾忽而减淡了许多,虽然还要等待手术的过程,但能有一个新的呢过的有效办法无疑是一个强心剂。   荆榕在晚上等来了货运车,将消毒灯和手术器材放入了空置的房间,挨个试用和确认之后,他前往了头顶的小阁楼里。   阁楼的顶端有一道斜开的窗,下午佐伊已经带人进来了一趟,帮他打扫时打开了它,夜晚清新的空气正悠闲地透进来。   南部镇是个和加尔西亚截然不同的位置,这里是暖温带,气候和缓,阳光清丽,干净的城市中透着整洁与先进。   理论上,索兰在云之联邦的时间,应该多数居住在奥托莉亚家中,只是现在看起来并非如此。   这段经历被封得太死了,甚至不是封死,只是对于一个黑手党的家主来说,在异乡的一段少年岁月是如此的无足轻重,没有人还记得这段岁月。   荆榕在阁楼里盘腿坐下,随手翻了翻。他周围堆满了纸箱,里面什么破烂都有,一些少年人的衣服,破旧的皮鞋,断了腿的玩具,还有大量的书籍。   至少有三分之二的箱子里装着书本和杂志,而且都很破,有的还沾着污渍,甚至像是在垃圾站里捡回来的。   但它们不论有多破,共同点都是被好好地按大小整理了起来,每一个褶皱都被压得平平整整。   荆榕在里面翻到了一个本子。   厚厚的暗蓝色牛皮本,翻开第一页,扉页用漂亮的字迹写着:索兰·艾斯柏西托。   第一句话是。   “我认为我的右手没有消失,它不再是生病的,坏的,而是我的武器。”   “我有时候还能感觉到它在疼痛和存在,我这样告诉了学校的护理医生,他说这只是幻觉。” 第77章 血腥家主   往后翻,第二行字是。   “我想了一些办法来应对这种疼痛,马希尔说他可以给我一点高价的‘粉丸’,可以让我忘掉那种疼痛。”   “但我不喜欢他说的那些东西,我不愿意失去自己的理智和自控力,马希尔说那就喝烈酒和抽烟,用一种疼换掉另一种疼。”   “我问护理医生这种幻觉还要持续多久,他说很遗憾,或许是一辈子都不会停的。”   “我不相信有一辈子不能改变的事情,就像刚来时我认为学校的生活这辈子都不会停止了,但是我现在要毕业了。”   很薄的一个本子,只记述到这里,后边的部分都是崭新的。   荆榕将这个本子放在一边,随后又在几个巷子里翻了翻,看见了一些作业本和阅读随记。   阅读随记就更加的片段化和私人了。   其中也有一些东方的书籍和故事,还有《三国罗曼史》,少年的索兰不仅将全文读完,还将三个国家的势力划分了出来,批注为:“这个男人为何不能将另一个男人率先收入囊中?我认为他应该先发制人,以免先给了别人机会。”   626对着这一条笔记发出爆笑:“你老婆很操心曹操收了哪些人。”   还有对侦探小说的随笔和感想。   “这个故事中的所有人都过于冷漠,包括作者本身。人们按部就班地完成了一件凶杀案,沉迷于自己的才思,却忽略了这本身是一个惨剧的事实。”   “很好看,目前为止最喜欢的侦探小说。希望可以在南部镇找到第三部,书店的老板说第三部已经找不到了,只能等待新的出版社发行。但是听说作者投笔从戎了。”   这一随笔没有附录,荆榕又花了一些时间查找和翻阅626拿来的信息,确定了索兰少年时看的这本侦探小说,名叫《第一宗杀人案》,作者已经在十年前牺牲。   独立国与西联邦的冲突大大小小发生了好几次,其中最长的一次交火期发生在十年前,整个冲突持续了六个月。这套侦探书的作者是个强烈的联邦主义支持者,他报名了空降兵部队后,在一次实习军演中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作者已经去世,后面的几套书自然也无从看到了。   626还在继续检查剩下的物品:“其他的箱子里还有一些旧的衣物,一些过期了十年的止疼药剂,我看了一下,里边的药水都已经蒸发殆尽了。还有很多包干掉的廉价烟草,他或许在尝试自己卷烟,但是看起来都不太成功。”   *   索兰·艾斯柏西托十年前来到云之联邦南部镇,五年过后又离开了。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来,又为什么走,只有这些笔记呈现着最浅淡的那一部分。   奥托莉亚·修兰是他前来投奔的姨妈,尽管黑手党少年没什么人管着,但亚里莎至少是黑手党家主十分宠爱的情妇之一,钱财是不缺的,亚里沙给自己的这个儿子带了一张大额的支票,让他带着它去找自己的小姨妈,等到索兰在南部镇见到小姨妈后,这笔钱就不知所踪了。   奥托莉亚给他报了一个以培养孩子的军事素养著称的公立学校,每周给他一百块的零用。   一百块对于当地孩子来说是一大笔钱,足以过得很优渥,但与此同时,索兰也需要支付寄住在姨妈家的费用,住宿和食物费用都要单独计算,为了展示自己绝无偏私,奥托莉亚会带他去购物,给他指明南部镇超市中每一样物品的价格。   不过好在他回去的时间也不多,因为他的中学是寄宿学校。   沙克中学,一名男子学校。   那个年月,沙克中学的教师多由一群前线退伍的老兵组成,他们致力于培养男孩子们的“男子气概”,几乎没有文化课,全校认识单词最多的人恐怕是写食堂菜单的清洁工。   学生们每天大量的时间在学习拳击和搏斗,许多家庭会将不听话的孩子送过来,以求他们被训练得筋疲力尽,这样以后就不会惹是生非。   *   荆榕看完了一些阁楼上的东西,随后问626道:“沙克中学还在吗?”   “还在,不过破落了很多,也比当年正规了许多。现在他们有专业的教书老师了,不过和以前一样,这学校没教出过什么有名堂的学生,老师们也按部就班地混日子。当初的那一批退伍士兵都各奔东西了,或许还剩一些没走的,在当体育老师。”   荆榕打开626给他发来的地图。   沙克中学就位于附近一公里的地方,走路就能去。   今天晚上会是他未来几天里最空闲的时光,荆榕将手中的日记本合上,拿起外套下了阁楼。   佐伊正在等待妻子下班,夫妇俩打算晚上宴请他。   荆榕没有拂他们的好意,他坐在客厅跟佐伊闲聊了片刻,等到对方的妻子回来,用完晚餐后才表示:“我出去走走,晚上会回来。”   “没问题,医生。”   佐伊给他留了一把钥匙,生怕他夜里出去遭人劫持,还给他塞了一把枪。   荆榕收了下来。临行前,他忽而想起什么似的,问佐伊道:“家主的右手是什么时候断的,你知道吗?”   佐伊仔细地回忆了一番。   “我依稀听说过是他念书时发生的事,但更多的就没有了。我在那之前,从来没有离开过加尔西亚。家主当初在南部镇时,只有他一个人。”   “明白了。”荆榕说,“多谢。”   他离开了这个公寓楼。   南部小镇的街道整齐洁净,哪怕是在街边无所事事的少年们,打扮得也要比加尔西亚的孩子好上不少,年轻人谈论着新潮的装扮和找刺激的地方;大人们则在落日之后的小酒馆聊孩子和退休金的事。   沙克中学的门标已经被岁月侵蚀了很久,显得十分破败。不过时间已经过了放学时间,校门已经锁了起来。   门口正聚着一些等着女朋友去聚会的少年,荆榕扔了一包烟过去,问道:“索兰·艾斯柏西托,听过这个名字吗?”   “什么托?”   为首的少年从善如流地接住了他递来的烟,但对于他发出的音节还是表示了疑问,“没有听过这号人,是学生吗?”   “十年前他在这里读过书,我想找一些有关他的资料。”   荆榕双手插兜,说得很随意。   看起来这些少年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他也只是怀着或许的心思随口一说。   “啊?找资料?你是什么人,调查局的探员吗?”   少年们先对着他嘻嘻哈哈笑成了一团,还是为首的少年拿着烟,像是看一个神经病一样地看着他:“管你是什么人,想进学校的话找个细铁丝就行了,没有哪一扇门是铁丝不能打开的,哥们。”   “谢了。”   荆榕抬手表示收到了回答,随后看了看立着铁尖的门,很轻松地翻了过去。   少年们:“?”   这人怎么走的?这道门不是有两米五这么高吗?   626也企图在大门的尖上表演一个两周半的系统翻转,但是不幸被挂住:“妈的,兄弟,这学校的墙和门真高啊。”   “看得出以前就被改造过,用了铁丝圈电网和碎玻璃渣,防止学生翻墙逃跑。”   荆榕谈笑间又翻了一道墙,坐在墙头等系统跟上,他移开手,看了一下墙壁缝隙里嵌入的玻璃渣碎。   626说:“这听起来实在不是什么好学校。”   放眼看到的也是这样。   日落之后,整个学校笼罩在暗色的阴影里,说不出的荒凉破败。   “奥托莉亚的两个儿子上的都是隔壁市最好的公立中学。”626开始记小本本,“绩点也非常一般。我想索兰带过去的支票,全都被奥托莉亚用在这里了。”   荆榕跳下高墙,沿着教学楼逡巡了一番,没花多长时间就找到了档案室。档案室的锁已经锈死了,靠近后山,或许除了捉迷藏的学生,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这里。   荆榕拆了锁走进去,沿着年份一排一排翻找,半小时后,终于翻到了属于索兰的学生记录。   第一份是入学档案,上面贴着一枚发黄的照片,索兰看起来只有十二岁,十分清瘦,个字要比现在小很多,苍绿色的眼睛也远比现在看上去要内向。   “一年级评定表格:数学A+,通用语A+,体能不合格,纪律不合格。”   “二年级评定表格:数学A+,通用语A+,体能B+,纪律A+”   “教师评语:这是个加尔西亚来的孩子,他和那个地方的人一样贫穷落后,眼里充满着暴力,必须严加管教。”   “还有一个缺点,他太爱看书了,我们认为看书是一个人的道德变得败坏的开始,看书使他花了大量的时间关注不切实际的事情,而忽略了生活中的小事,我们的目标是将他培养成一个正人君子。”   沙克中学的学年是五年制,十二岁到十七岁,中间有几页是体检报告,早几年的医疗报告里都很正常,除了体质偏弱以外看不出什么,直到十五岁那年,他出现了断肢的报告。   但是这份报告中并没有写明他断肢的原因。里面只有护理医生急匆匆的批注:“大量失血,休克,精神状态不好,需要休学。联系不上监护人。”   *   “女士,你做得很好,我们的人已经检查过了你带过来的资料,当中的内容十分有用。”   加尔西亚。   窗外正在下太阳雨,阿尔的代理人满面微笑地坐在椅子上,跟神色紧张的奥托莉亚说话。   “那么你们不会再向我要那只骨瓷杯子的赔款了,对吗,先生?”她问道。   “是的,女士,您做得很好。”阿尔的代理人说道,“索兰·艾斯柏西托的秘密,现在全部都被我们掌控在手了。”   “这真是太好了。”奥托莉亚现在只想回家,她脸上又洋溢出那种谄媚的笑意,“那么我想我也可以离开了,下次见面,先生。”   “女士。”   阿尔的代理人站了起来,与此同时,守在门外的黑手党们也纷纷走了进来,围着奥托莉亚绕成黑衣西装男们组成的一堵墙。   有人手里拿着枪,有人手里拿着棒球棍。   所有的圈套都在这一刻收网。   代理人说:“您来到加尔西亚之前,火车站上的工作人员都应该会跟您聊一句,告诉您就加尔西亚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只要你来到了这里,那么想要离开,就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 我保证您会见到您的两个优秀的孩子们的,只不过不是在云之联邦,而是在加尔西亚。我需要你们出庭作证。”   代理人看到奥托莉亚眼里的惊恐,故作惊讶地问道:“您怎么了?放松,再放松一些。出庭作证就是您最后的事了,请相信我们,我们只是黑手党,不是杀人狂。”   这一天是加尔西亚特别的一天,台风天过后紧跟着的连绵不绝的雨季,碰上了第一个艳阳天。   只是说来奇怪,天空中阳光耀眼刺目,云白得如同挤成一团的棉絮,雨却仍然下得滂沱。大地都被雨水和清洌洌的日光照得透亮。   索兰·艾斯柏西托在这一天被捕,逮捕他的是法庭的人,来自云之联邦的审判庭,他被指控犯下多起杀人事件,加尔西亚本地的警察与法庭无所作为,必须交由联邦进行审判。   记者拍下了他被捕的那一幕,由于当天实在太亮,照片有了一些过曝的效果,索兰·艾斯柏西托淡漠而冷静地立在人群中,这是他第一次的公开照片现世。   最早的新闻由云之联邦新闻社率先发出,随后各地纷纷跟进,加尔西亚之外的世界纷纷开始震动,他们第一次看见了黑手党之地最新的无冕之王,而他还是那样的年轻。   他揣在衣服口袋里的机械右手也吸引了许多人关注。   “最年轻的黑手党首领落入法网!亲姨妈指控作证其为杀人狂!”   “黑手党BOSS曾在十五岁时连杀三人,为此失去一条手臂!”   “加尔西亚,罪恶之都,这样的城市为何还不受联邦控制地存在?我们的安全可以得到保证吗?”   ……   言论纷纷,甚嚣尘上,加尔西亚这个地名忽而一夜之间成为了联邦热议的话题。   然而,没有人察觉到的一件事是,加尔西亚本地的报纸,甚至警察局,都没有人出来发声。   加尔西亚的人民对拂过上空的风最为敏感,他们明白这绝非单方面的逮捕,而是两股势力之间无声的较量。   开庭之前是长达五天的听证调查,加尔西亚本地警署和云之联邦的调查团会共同开启这一次调查。   这个环节之后,记者们再也没能拍到索兰·艾斯柏西托的任何一张照片。   “艾斯柏西托先生,你是说针对你在加尔西亚内部犯下的所有罪名指控,你都拒不承认,是吗?”   索兰·艾斯柏西托穿着浅灰色的西装,坐在席位上的姿势格外沉敛自然:“我只是个矿场的经营人,对于你们的指控,纯属无稽之谈。”   “加尔西亚境内的每一桩案子都已结案,警察局盖棺定论。”   索兰苍绿的眼睛往上一抬,看向警察局来的几个代表人员,声音沉定温和,“我想这些事情上,警察局会有更好的结论,不是吗?”   “据我所知警察局和你或许有所勾结,有人匿名检举加尔西亚的警察局不作为。”   索兰往后一靠,神情姿态更加放松了,“那么这不是你们应该问我的问题,对么?我只是个普通的生意人而已。”   他们很快发现了异常。   奥托莉亚偷来的那份文件,里边的确是详细清晰地列举了一些看起来和索兰直接相关的案情和死者,其中甚至有一些悬而未解的案子,每一个案子都有可以探查的余地,可是每一个案子都无法继续往里推进。   而那些可以推进的案子,都和警察局有关。   索兰·艾斯比波西托的确和警察局没什么好的关系,但加尔西亚的警察堪比恶棍,是平民百姓人尽皆知的事情。   即便收受了阿尔·艾斯柏西托的回路,警察局也注定在一些证词和投票上采取模棱两可的态度。没有人想把外人扯进来,云之联邦就是一个绝对突兀的外人。   每一步都进行得很顺利,都在阿尔·艾斯柏西托的意料之中,可是每一步又总有那么一点让人说不出的阻塞感,这一点让人尤其不安。   调查进行了几天之后,审判团开始将注意力投注到别的地方,在诸多案件相关的名目里,他们找到了索兰·艾斯柏西托十六岁时的案子。   奥托莉亚·修兰对此信誓旦旦,那是她最了解的一次事件,她绝对能找到足够多的证人来为此事佐证。   联邦中,未满十七周岁的少年杀人后不用进监狱,只用蹲几个月的看守所,不过根据后来修订的法律,一个人是可以因为危险性够高而被判处流放的。   加尔西亚尽管不受管辖,但名义上仍是西联邦的属地,如果这个罪名能够成立,那么他们也将有名正言顺的理由,让云之联邦的势力介入,将索兰驱逐出境。   奥托莉亚·修兰也因此被要求出庭公开作证。   本来,对于被黑帮要挟背叛亲侄子的行为,她尚且存在着一丝惶恐不安,可是当她察觉,所有的媒体都从云之联邦蜂拥而来,将摄像头对准她的时候,她可以成为一个勇敢揭开黑暗地带的一把钥匙。   更何况,她还有一个死在黑手党内的亲姐姐,这足以使她扬名天下。   奥托莉亚的出庭作证也因此变得理直气壮了起来。   *   “毫无疑问,索兰·艾斯柏西托是一个天生的坏种,他有一个臭名昭著的黑手党父亲,一个死于药物注射的母亲,他失去的右手手臂,就是他第一次杀人的后果。”   “他十五六岁时,就连续杀死了三个成年男性,但是由于年纪过小而逃离了法律审判。”   “他从小就沉默寡言,喜爱看一些恐怖血腥的杀人小说,内向又不服管教,我也是事到如今才有勇气揭露他的罪行……”   录像带里,奥托莉亚的陈词显得正义而慷慨激昂。   索兰·艾斯柏西托坐在监狱里的沙发上——外边的人怎么都不敢想的是,他们把索兰的私人豪华大沙发也毕恭毕敬地送了过来。   旁边甚至还有果盘和茶点。   摆在他面前的放映机也是最好的,一切都有人为他安排妥当。   如果不是他本人拒绝,阿德莱德那一帮人会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给他塞进来。   警察局确实和他们关系不好,不过监狱是外包的——阿德莱德本人,在跟上索兰之前,就是为上一代的监狱长做事。   “这是今天的庭审纪录,boss。”阿德莱德站在放映机前,把磁带抽出来,“我从法官那里拿到的,按您说的那样,我们没有生长。阿尔那边还在寄希望于这个案子。他们连夜去云之联盟找人了,我们的人也已经前往南部镇。”   “南部镇……”索兰咀嚼着这个地名,沉寂好几天的称呼,忽而在这一刹那冒了出来,“医生现在在那里?”   “是的,佐伊给我们发了电文,说医生已经完成了手术,手术十分成功,这几天医生都还呆在他家里。”   “让他帮我把人留着,最近事不太平,不要让他卷进来。”   索兰·艾斯柏西托坐牢的时光有点闲出泡泡了,他靠在沙发上,陡然提起医生的名字,忽而有点心痒难耐 。   “去家中,把医生床头的那几瓶红酒给我拿过来。”   他关于那些酒的记忆又开始复苏了,那是酒庄主人特意为他酿的烈性红酒。   医生不在,他应该可以偷偷摸摸地喝几口。   不,是光明正大大的喝几口。   毕竟想念这件事就和真人一样,只要不在眼前,思绪就能让它沉下去,沉得好像自己没有拥有过。   这样的日子也很畅快,因为无所挂碍。   阿德莱德有点迟疑,他也知道医生正在尝试帮索兰戒酒,事关索兰的身体,他有点游移不定:“都……拿来吗?”   索兰稍加思索,很快赞同了自己的决定:“就这样,都拿来。医生不会知道。” 第78章 血腥家主   索兰·艾斯柏西托可以拿到他想要的一切东西,包括酒庄主人特意为他酿造的三瓶烈性红酒。   阿德莱德火速从家中为他取来。医生放在床头的三瓶全都拿了过来,他还为索兰精心准备了一桶冰块和配套的柠檬与盐。   索兰自己并非那种有空研究每一度的温度上升会对酒的口感造成什么影响的人,他只是单纯爱喝而已。   辛辣醇厚的烈酒下肚,连录像带里的奥托莉亚女士都和蔼可亲了起来。多数人喝酒之后大脑的运转速度会变慢,而索兰喝完酒的表现却是头脑更加清晰,指令也下达得更加频繁。   医生说这是一些神经过于敏感的人常有的表现,酒精使他过于活跃的神经得到了放松,这有助于他停下雪片一般的有关可能性的思绪与尝试。   索兰摇晃着手里的方形玻璃杯,冒着寒气的冰块在里边晃荡,他想到什么就吩咐什么:“把律师团的陈词再给我看一眼,我需要再审核一下。”   黑手党的律师团可以说是律师天团,他们可以没有能打的打手,但不能没有手眼通天的律师,索兰的律师团是他一个一个挑出来的,他们甚至在索兰被逮捕之前就已经预设了可能出现的情况,并为法条的漏洞进行了专项的研究。   审判的主题已经开始转向索兰·艾斯柏西托的危险性,以阿尔一方的判断,证明索兰·艾斯柏西托是一个绝对危险的人物就可以了。   证明一个黑手党家主的危险性,这还不简单?   然而外来的云之联邦调查团惊讶地发现,他们无法在加尔西亚中成功地采访到任何一个普通居民,即便路边遇见的最小的孩子,也将缄默法则刻入骨髓,不论是对于索兰·艾斯柏西托,还是对于“黑手党”这个词,他们都不予回应。   甚至最令人意外的是,本地居民听过“黑手党”这个单词的概率都不多,他们在接触外界信息之前,更加熟知的是“家族”、“帮会”、“领地”之类的词,没有黑手党会自称黑手党。他们并不在乎外边的人怎么看他们。   调查团犹如遇到了一堵铜墙铁壁,他们大多数都收受了阿尔的贿赂,但是随着调查的屡屡碰壁,他们开始渐渐意识到自己走入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困局中,根本没有任何一个活着的人可以证明索兰的危险性,而可以活着控诉他的人,却暂时拿不出更加强有力的证据。   调查团的人已经前往南部镇调查。   而在暂时被监控在监狱中的索兰·艾斯柏西托,在第四天的时候,收到了来自南部镇的第一个包裹。   发信人:医生。   荆榕的确是没有想到,自己来到南部镇后就已经没有了给索兰打电话的机会。这个计划的布置远比他和626能想的还要大,事情发生的第二天,他们就在云之联邦的新闻头版上看到了索兰被捕的消息。   佐伊十分激动,甚至当场就想抛下身边的一切前往加尔西亚,最后还是荆榕劝止了他。   荆榕联系上了阿德莱德,通过对方保守的描述,大略推断出了索兰的计划和布置。   这一次与索兰对簿公堂的不仅是阿尔·艾斯柏西托的背后势力,更是加尔西亚与云之联邦部分高层,连带着背后警方的势力,如果时机得当,借用斡旋这几方的力量,他将能至少将阿尔和警察局的任意一方斩落马下。   邮局旁的旧书店里,荆榕一边翻找着一本书的索引,一边跟626对话。   626说:“云之联邦的想法是不要出乱子,但是阿尔给了他们好处。不过好兄弟,你说,他门会起心思,彻底想要接手加尔西亚的统治吗?毕竟加尔西亚的的统治权名义上是归联邦所属。   “如果能那么干,他们早就干了。”荆榕想了想,说道,“加尔西亚的语言和民风都仍然更接近独立国,而且加尔西亚人民对本土的归属感很高,他们要想彻底掌控,必将花费大量的代价。”   626说道:“这倒是。加尔西亚的战略位置不重要,资源的话,倒是有一些宝石矿,不过西联邦的宝庭矿场开发时间更久,人力物力资源也功能也更加齐备。其他人暂时也没有想到加尔西亚这里来。”   除了绿宝石矿之外,加尔西亚还有少量的硒矿和锌锰矿,这里的资源并没有强大到特意安排产业为它运转,更不用说派人来惹黑手党了。   荆榕说:“这一次加尔西亚在大众视野中扬名了,有一些云之联邦的政客或许想从此做文章。可以调查一下调查团的政治立场,随后找到他们的对家进行游说,让他们看到,如果索兰·艾斯柏西托下台了,他们的对手就会得到更多的选票。”   626搜索了一下今天的几个电台频道信息,说道:“兄弟,已经有人开始这么干了,而且根据我搜集到的动向,你老婆已经派人去了。不愧是操心曹操收了什么人的家伙。”   索兰·艾斯柏西托最善于祸水东引和平地放把火,他早在少年时度过的书中学会了权术——其中不少的书籍正是东方的学说。   “阿尔·艾斯柏西托尚且没有意识到,他通过金钱和丑闻所掌握和结交的关系并非坚不可摧,一旦有太多势力入场,那么倒霉的不会是短期内获益最小的一方,而是最好蚕食的一方。”   626认为荆榕言之有理,它琢磨了一下:“云之联邦调查团,政客,加尔西亚警察局,阿尔·艾斯柏西托……这其中最好蚕食的是谁?”   “加尔西亚警察局,但这一点还没有完。”   荆榕合上面前的书,说道,“阿尔·艾斯柏西托和云之联邦调查团都可以成为第二个好蚕食的势力,这口铡刀最后落向谁,取决于这场游戏的最后的投票结果。”   626说:“原来如此……那么我们,可以帮你老婆做些什么呢?”   626刚问完,荆榕的视线就扫到了一篇新的图书索引,随后说:“找到了。”   那是一册泛黄的联邦印书厂的仓库索引,上边记载了一些久久无人归档的书籍记录,荆榕花费了好些时间才查到这个渠道。   岁月中消失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现在某个废弃的图书仓库里还堆放着大量战前发行的书籍,荆榕记下地址后,决定直接前去。   在联邦的另一边,加尔西亚的监牢中,索兰·艾斯柏西托在喝完一瓶烈性红酒之后,拆开了医生寄来的包裹。   根据阿德莱德说法,医生给他打了电话,只不过时机不太合适——指当时的索兰正在被捕途中,阿德莱德只能请求医生等待后续的联系,不过之后医生就不再打电话来,而是送来了一个包裹,他们不敢打开查看,直接火速送来了索兰这里。   “这是什么……是书?”   索兰挑起眉毛,有些没能理解眼前的东西。   但是过了一会儿,他指尖拂过陈旧却整洁的书页之后,某些回忆才忽而跃动涌来。   《第一宗杀人案》初版,通用语版本,是他少年时期最喜欢的一套侦探小说。   所有的内容他都已经忘光了,但是他仍然记得这套书,他只看到了第二册。他当时语言不通,靠着这本书学习了一段时间的通用语。   现在医生居然找到了这套书的第三本给他。   索兰翻到书的末页,看见了一张小纸条,笔记是医生的手记:“在洗手不干的出版社商那里拿到了当年没有出版刊印的第三本,听说有关第四部,也已经有部分手稿面世了,只不过现在可能流落在了哪些收藏家手里,我正在寻找。”   日期是三天前。   索兰被捕的事情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医生这个信件来得格外别具一格,沉稳俊美的字迹如同小雨一样抚平人的心绪。   或许不要用小雨来形容了。   索兰·艾斯柏西托难得在心里使用了属于问人的比喻句,随后又进行了否决,毕竟最近几个月,属于加尔西亚的雨实在是太多了。   索兰还没有想出新的比喻句,他随手把纸条翻过来防盗背面,紧跟着就看见了背面的一行字。   “在喝酒吗?”   短短一行字,却如同雷霆和闪电一样。   索兰看了看字条,又看了看自己手边的红酒瓶。   这正是来自远方的医生的关怀,除了病患本人隐约感到了一丝凉意以外,没有任何人在这个过程中受到伤害。   索兰·艾斯柏西托想了想,把纸张团成一团塞进了衬衣领口内,假装这事没有发生。   他喝点酒怎么了?他还不能支配自己的人生吗?   索兰·艾斯柏西托手伸向红酒杯,稳稳地握在手里,但是半分钟之内,他没有再喝新的一杯。   他又把小纸条拿了出来,展平,看着上面医生的字迹。   用暗蓝色的钢笔写着,这颜色是南部镇一种本地墨水的颜色,其他地方都没有,比一般的蓝色墨水要颜色要更沉一些。   喝过酒的感受忽而变得有些剧烈,他对这蓝色的渴望就如同被火烧着的人对水的渴望,只是得不到的现状让他变得更加心焦。   他知道医生一定去了佐伊的家,说不定还见过他少年时居住的阁楼,因为医生发现了他看过侦探小说的事。   那些过往太青涩、太弱小了,索兰第一次希望这件事不要发生,荆榕的视线不要停在过去了,他应当看一看现在的他。   他把酒杯随手扔到一边,嚼了几块碎冰,想要让自己的躁动平息一些,但是效果并不好。   索兰·艾斯柏西托于是改变了主意,他直接叫了监狱外的看守:“您好,请帮我把阿德莱德叫回来,让他带一个电话上来,我要跟医生通电话。”   *   荆榕一直到回到佐伊家中时,才接到这通电话。   周转的地区太多,接线时间又太长,不过他回拨回去的时候,对方几乎是立刻就拿起了电话。   索兰·艾斯柏西托低沉磁性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您好。”   电话背景中似乎还有加尔西亚的雨声。   荆榕觉得有趣,他也很正式地说说了一声:“您好。寄送的包裹收到了吗?”   索兰·艾斯柏西托没急着说话,他在电话那头很放松地舒了口气。医生的声音让他的神经都舒缓了。   荆榕听见这声音,问道:“你在吸烟?”   索兰断然否认:“没有。”   他往后靠了靠,在监狱的沙发上摆正自己的姿态,停顿片刻后,他说:“我在和五个帅哥喝香槟酒。医生。”   荆榕显然预料到了他的胡说报道,开始配合演出:“说来听听。什么样的帅哥?”   索兰·艾斯柏西托开始即兴发挥:“上次我们吃饭餐厅的老板送来的,各种各样的都有,有一个也是联邦念书的医学生,很高很帅,还会调酒……嗯……”   他的胡说八道并没有进行得很顺利,因为他察觉只要医生的声音从电话另一端透过来,他就想不起来其他的东西,眼前只有医生似乎近在眼前的脸,连思维也停止了运转。   荆榕说:“多看一个帅哥就多喝一剂中药。”带着点笑意的威胁。   索兰说:“那么我今夜将点一百个帅哥,医生。你要给我熬一百天药,或许会过劳。”   荆榕说:“过劳是小问题。我很愿意为你煮药,先生,不过我不希望你需要服药的时间太长,好不好?”   他的声音尾音往下落,又温柔又低沉,勾得人心痒痒的,明明没什么别的情绪,可就像是平地起了风波。   索兰·艾斯柏西托的声音恢复了正经,他思索片刻后,认真道谢,“医生,谢谢你送来的书,我这几天正好可以看。”   “不客气,先生。”荆榕说,“我之后又找到了一些好东西,已经紧跟着寄来过来,希望你喜欢。”   “哦?”索兰被勾起了好奇心,“是什么?你找到那位作者后续的手稿了吗?”   “不是这个,你提的这样东西随后另说。”荆榕说,“我已经订了去往联邦中央的火车票。”   索兰想了想,说:“你跑得很远,医生。又需要出诊吗?”   荆榕说:“你知道这次前往加尔西亚的审判官是谁吗?”   索兰眉毛抬了抬。   这件正事说得在他意料之外,不过他想了想:“中央联邦的两位正级大法官之一,加帕斯与拉黛尔,他们会派其中一个过来。”   都到了这一步,他已经完全默认荆榕为自己人:“我的人已经有所安排,加帕斯是个内部知名的收受贿赂者,哪一边开价高,他就判哪一边赢。拉黛尔是最年轻的大法官女士,她出身于贵族,有一个称号是‘铁面无私者’。”   荆榕问:“你的人去接触了哪一方?”   索兰说道:“拉黛尔。我的异母兄弟想必已经给加帕斯那一方塞了钱,我对卖方市场没有任何兴趣。”   荆榕说:“你想要劝说她不插手是吗?”   索兰说:“是这样的,我希望她能将目光放在她手里的事情上,联邦中央还有几个大案需要裁决。加尔西亚不需要铁面无私者。他们的存在不会拥有任何实际的助力。”   荆榕笑了:“我认为我们应当尽力争取让她加入。”   索兰说:“说说你的判断,医生。你更了解中央联邦,不是吗?”   荆榕说:“我为她的父亲动过手术,她本人也与我有过几面之缘。”   ——准确的是说,是一些贵族曾经试图撮合他与这位年轻的大法官女士,不过两边都没有这样的意愿,最后两人聊了聊天气就作别了。   不过他们对彼此的印象属于非常不错,还算是能交个朋友。   索兰笑了一下:“不愧是医生,人脉广阔。”   荆榕听出了某些人话里并未较真的阴阳怪气,笑了一下。   索兰也没有认真,他只是开了个玩笑,随后问道:“你有什么把握?”   “没有把握,但法庭派出大法官时更多取决于他们本人的参与意愿,这位女士可以争取,是我的判断。”荆榕说。   “要不要信任我,听从你的判断。”   索兰只思忖了片刻。   他的直觉永远先于他的思考:“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可以争取到这个人,那么有利于我们的胜利砝码又将多出一件。我准许你去做这件事。”   “那么,我现在是你的家族成员了,是吗?”荆榕问道。   索兰·艾斯柏西托被这个说法惊得微微一震。   他一时间没说出话来,他停顿了一会儿,才问道:“你想吗?”   荆榕说:“当然。”   索兰沉默了一会儿。   面对这个议题,他忽而变得格外慎重,他说:“医生,等你回来或者等我这件事结束,我们再来讨论这个问题。”   荆榕问道:“为什么?”   黑手党家族的加入需要经历一系列严苛的考核,对于荆榕来说,这些考核当然无足轻重,但是索兰清楚,医生是本该在无暇的城市任意翱翔的鸟——   他又开始使用比喻了。而且是没什么创意的那种。   他想不出来什么更好的词来形容。   索兰·艾斯柏西托换了一个比喻,他对荆榕说:“就像你生了一个孩子——不要打断我,我知道男人没有办法生孩子。假设你有一个孩子,或者你就是这个孩子——你会送他去加尔西亚还是南部镇?或者条件更好的中央联邦。医生,用你的理性去思考。”   荆榕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会让他自己选,如果他选不出来,就都陪他去看看。”   索兰说:“不,这个假设并不成立,重点是南部镇的确优于加尔西亚,选了加尔西亚,你将没什么后悔的余地了。我希望你已经充足地考虑过这件事,医生。”   听到这里,荆榕的声音停了停。   过了几分钟后,他说:“我后悔没有选择加尔西亚,没有陪他离开加尔西亚,也没有陪他回到加尔西亚。”   索兰·艾斯柏西托听着电话那头的呼吸声,生平第一次,他感到不知道说什么。   *   索兰·艾斯柏西托在十五岁那年犯下了第一起人命案件,而且是连杀三人,每一个死者都是体格数倍于他的成年男子,而且是学校的教师。   那一天的日记并没有出现,索兰·艾斯柏西托在那一场动乱中失去了右手,半个月后,他才在剧烈的疼痛感中性转。   参与那场动乱的人不少,只有他真正杀死了地位高于自己的成年人。   高年级的学生对低年级的学生进行体罚,男性教师们对此不闻不问。每天都有新的刁难和折磨的方式,在被欺负的对象里,孤儿是最好的一个群体,其次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娘娘腔、贫穷职工们送来的孩子。   即便所有的人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被送入沙克中学“锻炼勇气”,但入学之初,鲜明森严的阶级和等级就已经立在了眼前。   那是一个小的社会,小的军营和战场。   弱小的人最先被蚕食。   索兰·艾斯柏西托曾在加尔西亚的街头得出这一结论,他靠着不要命的疯劲儿避免了被蚕食,当他踏上前往南部镇的火车时,他以为自己终于要和血腥、暴力和反人性的地方告别了。   他曾想要做个和加尔西亚地区的人完完全全不同的人,故而他从不率先使用暴力,他不说那些粗俗的俚语,他将通用语学得很好,期待着有一天走向不同的生命。   他在学校里学到的第一课,仍然是弱小会被蚕食。   弱小的教师被同性蚕食尊严,被异性压榨身体;弱小的学生会被命令脱光衣服头顶尿壶站在走廊中;弱小的成人绞尽脑汁使用言语的欺凌;弱小的警察以暴力对待妇女和孩童。   并无不同,甚至更加隐晦,也更加高级。人们蚕食的是更高级的东西,而加尔西亚只用付出血与骨。   他杀人的那一天,是学校的退伍兵教师们终于玩腻了“镇上千篇一律的女人”,他们聚众嗑@药后,终于将目光放在了未成年的学生们头顶。   他率先发起战争。   就是那一次,他察觉自己可以运用和率领更多的人,他用一把改锥直接捅进了一个男人的心脏,随后将它交给了那个正在流眼泪的瘦弱男孩。   他缜密而冷静地发动众人,袭击了剩下的男人,并缜密地划伤了所有人的眼睛,好让他们无从对证;这一场争斗彻底挑战了自认为权威不可侵犯的教师们,也激发了剩下的学生们的恨意,那几乎变成一场全校参与的死斗,死伤者无数。   没有人在乎荒草的围墙之后,那个破落的学校里正在发生什么。会从里边走出来的无非几种人:暴力狂,抢劫犯,杀人犯;里边的成人尚且是被社会看不起的下九流,学生更如随处可见的狗尾巴草。   索兰·艾斯比波西托的右手受了伤,并不严重,他被一个持刀的退伍军官拖在地上生生压断了右手胳膊,随后又挨了一刀;他拖着手臂点了一把火,正是这场火焚烧时的滚滚浓烟引来了外人的注意,当地警局在两个小时后派来了警车和医护人员。   医护人员只有两个,周围的居民纷纷前来围观,捂着鼻子叹息说道:“那真可怕!我就知道那所学校有一天会出这样的事!”   “太荒唐了!民风淳朴的地方竟然发生了这样血腥、恐怖、毫无人性的师生死斗,这个世界是否不公正?是否有一些需要改进的地方?”   “如果有人愿意投给我一票,那么我将承诺,在我出任镇长之后的第一时间,我就将取缔这所混乱的学校。是社会关注的不够导致了这样的惨剧,我们完全有理相信,里边的所有人精神你都已经不正常,他们需要接受更加专业的诊断和治疗,在此,我们呼吁社会各界进行捐款,这笔善款将被用于教育基金。”   那是索兰·艾斯柏西托两天后在镇上的医疗室听见的内容。   他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但断裂的骨头也没有人处理,他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断裂的骨头突出血肉。   镇上一共只有两个医生,而需要处理的伤患和病人实在太多了。   他习惯沉默,习惯等在角落,许多人走来走去,还有记者对着他拍照,更多的人是叫他“等一等,孩子,医护人员马上就来”。   “等一等”、“等一等”。   “这真是一场可怕的动乱。”   他身边的瘦弱男孩在这个过程中失去了呼吸,后来人们说,那个孩子死于长期的营养不良。   男孩死前紧紧握着他递给他的改锥,很珍重。   索兰拖着已经没有知觉的右手,站起来说:“他死了。”   他有一双苍绿色的眼睛,瞪着人时清凌凌的,几乎令人胆寒。   没有大人回应他的话,但其他人穿梭的脚部因此停下。   索兰·艾斯柏西托重复说道:“他死了。给我救治。”   “我的天哪。”   不远处有人窃窃私语道,“那不是修兰家的那个孩子?听说从加尔西亚来。”   “他真的和加尔西亚人一模一样,你们看他那双眼睛,好像只会说脏话和杀人似的。”   索兰·艾斯柏西托的右臂终于得到了救治,但救治结果是:已经感染坏死,需要截肢。   除此以外,他学会了:不要将命运放入任何人手中。   医生、教师、养育者,这三种是比女人、小孩、老人更容易掌控他人命运的存在,他发誓从此以后不会再信任这其中的任何一种,他发誓从此以后回到加尔西亚,他要自己每一滴血都流得有价值。 第79章 血腥家主   荆榕踏入熟悉的地方,他的私人宅邸。   比起他继承的那么多所城堡庄园,他更愿意回到这个地方。离开联邦中央之前,他遣散了家中的园丁和助手,并承诺等他回来后,会接着启用他们,只不过,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一趟离开后,他的家已经另有其所。   拉黛尔大法官看着手中的时间,对荆榕说:“您很准时。”   “我应该来得更早一些,但列车晚点了,非常抱歉。”   荆榕察觉自己没带家门的钥匙,他于是翻越了花园门,从里边打开后,请拉黛尔进去:“十分抱歉,家中会有些灰尘。”   “没有关系。”   拉黛尔跟随他坐下,见他要去泡茶,伸手拦了拦:“茶可以免了,老同学。我希望你带来的是有价值的情报。”   拉黛尔曾在大学时期与荆榕短暂同窗过,她以才思敏捷和想法特别而著称。   荆榕刚在她面前坐下,她敏锐的眼睛就盯住了他:“那么,你是哪一方的说客?”   荆榕回答得很坦然:“我是索兰·艾斯柏西托的人,我未来会留在加尔西亚,所以这件事也涉及我的命运,我需要和你聊一聊。”   拉黛尔只想了一瞬:“索兰·艾斯柏西托?他的人最近似乎都在试图转移我的注意力。”   “但是越是转移,你越是感兴趣,不是么?”   荆榕笑道。   拉黛尔很轻微地点了点头。   的确如此。   能在中央联邦得到“铁面无私”称号的大法官,和世人想的不同,真正遵循法条与纸面公义的人无法来到这个位置,也无法得到这个称呼,身处这样的环境中,她乐于在世间找到适用于自己的法条。   加尔西亚的人情报再准确,也无法判断一个法官的意图和动向,事实上,贿赂和转移注意力的手段对这种人来说只会适得其反。   “我是很感兴趣。”拉黛尔说道,“医生,请你给我讲一讲加尔西亚。”   荆榕递来一张不记名火车票,VIP座位,上边用通用语和本地语言同时写着出发地和目的地:从中央联邦直通加尔西亚。   “我正要请您聆听这片土地上的故事。”荆榕说。   *   火车呼啸而过,带起滚滚浓烟,又消散在狂风暴雨中。   今年一共有两团巨大的台风经过加尔西亚,并被留在在加尔西亚西侧的山脉之前,丰沛的雨水将灌溉今年的空心菜,也为水稻田留下更加繁复多样的微小生态群。   得天独厚又有些与世隔绝的地理条件造就了加尔西亚,独立国和西联邦的战争不是没有对他们造成影响,那是个每个人每周的政府救济只有一块黑面包的时候。黑手党诞生于政府的缺位;而当战争来临的时候,他们又接过了保护者的旗帜。   “艾斯柏西托,其在加尔西亚语中的含义是:孤儿们。这是诞生在战争年代中的一个姓名,所有的加入者都抛弃了自己的名字,为自己,为自己的亲眷寻找一个谋生的机会,他们付出血和生命,拿回金钱和尊严,这是艾斯柏西托家族最初的诞生。”   “他们的入会仪式至今是吃烟熏酸面包、喝血酒。当然,战争年代已经远去了,战时的秩序不会长留,但黑手党的传统保留了下来。”   “索兰·艾斯柏西托在这里建立起新的秩序。他不向平民收取保护费,家族内部有严格的抚恤和晋升制度,在这里,所有人都认同他对其他家族的掠夺和侵占,且都不赞同有外部的势力介入加尔西亚。”   街边的小吃店里,乔装打扮过后的拉黛尔举起盘子里的烟熏酸面包,放入口中尝了尝。   她点点头:“医生,不必多说了,我明白你想说什么。”   身为大法官,她远不是外界那些人云亦云的从众者,在这之前,她对加尔西亚的调查就已经很深了。   聪明人之间无序多言,聪明人之间通常也有共同的兴趣;比起践行秩序的公义,不如扶持和确认一种全新的、他们自己认可的秩序。   这是拉黛尔作为法官的追求,和荆榕的诊所许可证的获得过程 一样,不符公众良俗的统一规范,但他们喜欢这么干,没有人能够阻止。   拉黛尔说:“我对这个案子很感兴趣,回去后我会申请调查。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想见见一个人,不知道你是否能满足?”   荆榕说:“请说。”   “我想见一眼索兰·艾斯柏西托。”拉黛尔说,“眼见为实。”   她的眼神饶有兴趣地看着荆榕,“不会不给看吧?看起来我的老同学对这位家主很着迷。”   荆榕说:“的确如此。不过我会尽力一试。”   *   下午,荆榕给阿德莱德打了电话,安排了阿黛尔和索兰的见面时间。   阿德莱德还没有来得及为医生的回来而感到惊异,得到了拉黛尔已经在加尔西亚的消息后,更是震惊了内部的人。   没人知道拉黛尔和索兰·艾斯柏西托交谈了一些什么,不过没有人会怀疑索兰说服人的能力,四十分钟后,阿德莱德礼送拉黛尔离开了监狱。   荆榕站在监狱门口,目送着拉黛尔的车辆离开。   “要保证这位大法官的安全。”荆榕低声说,“她足以成为制胜法宝。阿尔·艾斯柏西托不会提防她,但也要防止意外发生。”   “真是神了,先生。”阿德莱德回过神,惊讶地看着他,“您说的这段话,家主刚刚几乎一字不差地全部说过。我们已经派了最好的人前往接应和护卫,请您放心。”   他说话的时候,荆榕的视线已经落在他身后的监狱大门上。   很古典的那种监狱,外边可以看见狱长办公楼外的绿茵,墙体由灰浆浇筑而成,里边掺入了钢筋,高达六米,插翅难逃。   荆榕问:“他知道我回来了吗?”   阿德莱德忽而露出了一些笑容:“先生,我没告诉他。我只说您联系到了拉黛尔法官,她特意过来想和他会面。”   毕竟中央联邦过来八个小时车程,一般人也不会往荆榕也跟着回来的方面想。   荆榕说:“我想进去看看,可以吗?”   索兰·艾斯柏西托已经快要半个月没做过身体检查了。   阿德莱德说:“当然可以,医生,你想给谁做检查都可以。”   他带着荆榕,直接开了监狱的门,陪同他踏入A区域的监狱,这座监狱很有名,是加尔西亚战时关押重刑犯的地方,蔓延都是幽闭的单间牢房,进去后不见天日,每个门都加了三道锁,只留着一个送饭的口子。   索兰·艾斯柏西托的牢房位于最顶层,整层只有他一个人,只有入口处有一个卫兵象征性地守着。   索兰·艾斯柏西托牢房的门甚至都是打开的,因为牢房内部没有窗户,只有穿过过道,才能看见对面的窗户。   荆榕的脚步声格外的轻,他在一个他能看见索兰,而对方看不见他的位置停下。   索兰·艾斯柏西托在监狱的条件上,并没有大张旗鼓地显示自己的身份,至少穿着打扮上是这样。   他穿着一件干净却有些陈旧的白色衬衣,灰色的西裤,稍长的灰色头发用麻绳编了一个束在脑后。   他没有穿戴机械手,空荡荡的袖管就自然地垂落在身侧,但却并不显得怪异。   比起他平日里的形象,索兰此刻宛如平白年轻了好几岁。   他正在阅读放在膝上的一本书,这个是荆榕前几天寄来的侦探小说的续本。他已经完全遗忘了这本小说的所有内容,正在从第一本开始看起。   由于入神,他没听见荆榕的脚步声,直到他的手再次伸向身边的酒瓶的时候,荆榕才轻轻咳嗽了一声。   “咳。”   索兰·艾斯柏西托火速警觉,将酒瓶推回了原位。这个动作他几乎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   他抬起眼睛,终于看到了站在外面的荆榕。   索兰:“。”   索兰放下手中的书本,只思考了一秒钟如何解释。   他很快放弃了解释。   他说:“如你所见,我正打算喝一口酒。”   索兰苍绿的眼睛冷静地注视着他:“如你所见,我并没有来得及喝,只有意图而无实际行动,所以你并不能因此责备和惩罚我。”   荆榕低头笑了,他走入他的牢室内,将沾着雨水的手套放在一边,随后靠近了索兰,俯身吻了吻他淡色的唇。   他低声说:“好,不惩罚你。”   “我的星星一个人呆在这里很久 了,很孤独。”   索兰闭着眼睛,在这个吻面前放空了一段时间。   待到一吻结束,他睁开眼睛,严谨地说:“不,我还有八个美男陪我。”   荆榕把他身边的书放到一边,紧接着,把他整个人抱到了自己的腿上:“是吗,详细说说?”   索兰是个成年男性,这个动作荆榕做起来竟然不复杂。他握着索兰的腰,指节隔着薄薄的衬衣去蹭他薄薄的骨节,将他紧紧地收在怀里,脸颊贴过他的侧颈。   甚至没有任何色情意味,拥抱和亲近先于一切感觉。好像土地亲近春草。   索兰·艾斯柏西托原本认为自己不可能孤独,但他真正被这个拥抱深深地吸引了,两人越贴越近,他无声地、近乎于贪婪地嗅闻着医生身上的气息。   真是有够完蛋的。   索兰·艾斯柏西托静静地想。   他人在监狱里,外边满城风雨,有许多事都等待着他决策,可是只要医生一来,他就什么都干不成。   索兰·艾斯柏西托稍微后撤一点,用指尖捏住荆榕的下巴,微微抬起来一点。   他专注地凝视着荆榕的眼睛,声音压得低低的:“真要命,医生。”   荆榕也低低地回应了一声:“嗯?”   索兰·艾斯柏西托说:“我想我爱上你了。医生。” 第80章 血腥家主   荆榕弯起眼睛,眼底带着笑意:“再说一遍,没太听清。”   索兰冷静地注视着他,他独断专横,才不管医生听没听清:“你知道你这次回来很危险吗,医生?”   荆榕说:“怎么个危险法?”   索兰说:“你有可能一辈子离不开加尔西亚了。”   他按住医生的手腕,将其捉住,放在自己的唇边亲吻。医生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他的吻绵密地落在其上,似是宣示主权,也似是轻佻与辗转。   他苍绿色的眼底有着仿佛小兽一样的隐光,打量着荆榕眼底的神色,好像对方是一只猎物,只要有片刻的退缩与犹豫,他就会直接上去锁住对方。   荆榕还是笑:“那就不离开,毕竟有这么重要的病患在这里。谁都知道当索兰先生的私人医生很有好处,钱多,事少,还有很大的庄园马场。”   索兰接着吻他的指尖:“你的城堡呢?医生?”   他坐在荆榕的腿上,挺直脊背,微低着头看荆榕,手已经不老实地往荆榕领口里摸,“还有那么优秀漂亮的老同学。都不要了?”   荆榕说:“城堡足够大,还可以装下你的八个美男。不如就让给他们,好让他们别再来勾引我老婆。”   “老婆”这个词的亲昵的性质和他说出来的自然程度,让索兰·艾斯柏西托愣了一下,随后大笑起来。   低沉的两个字好像钻进了心底最深处,让他的五脏六腑都痒痒的同时,浑身也燃烧起滚烫的热意。   他好像成为了眼前人的所有物,但这样的占有却并非单方面的,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也正占有着医生。   索兰低下头,蹭了蹭荆榕的耳垂,似是倾吐一个秘密:“我没有八个美男,医生。”   他当然知道荆榕不会当真,不过他就是想这么说。   他低声说:“你离开后的每一刻我都在想你,医生。留下来做我的人吧,在加尔西亚,我将永远保护你。”   *   阵雨潺潺,雨丝被风吹乱,飘飞落进监狱走廊上冰冷坚硬的石板地面。   守卫很懂规矩,他本身就受阿德莱德打点,绝不倾听和记忆每一个艾斯柏西托家的访客,也绝不关注那些谈话或者奇怪的声响。   即便如此,两人还是不愿意让任何人听见他们弄出来的动静。   荆榕将索兰的衬衣放到一边时,摸了一把墙壁上的湿润,低声说道:“加尔西亚这么多天里,一直都还在下雨吗?”   索兰抱住他的肩膀,说道:“是的。”   “疼不疼?”荆榕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和机械臂的链接处,“疼就喝一点酒,没有关系,事情都办完了,我接下来给你换新的机械臂。”   “我不喝了。”索兰抬起头,凝视着他的眼睛,里面笑意盈盈,他认真地说,“疼一点没关系,为了你我可以不喝酒,医生。”   作为一个黑手党,能有一个亲近的人给出承诺,这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许多黑手党最后都死于承诺,也有许多黑手党到死也未能找到可以给出承诺的人。   承诺这件事就像未来一样虚无缥缈。可是时至如今,索兰·艾斯柏西托才理解了这其中的无穷魅力,也理解了为何承诺让人无数前赴后继地献身。   “话说得很好听。”荆榕又低下头,在他唇上啾了一口,“到时候不要来求我,先生。”   “我现在就要求你,医生。”   索兰·艾斯柏西托咬住他喉结,微微用了点力气,在他喉结附近咬出了一个牙印,“你动一动,医生,你的东西还留在南部镇没回来吗?”   荆榕:“。”   他对象这张嘴,真是一直以来都没有变过。   荆榕在这件事上一直有一些异乎寻常的嗜好,雨声中,索兰·艾斯柏西托皱着眉,忍耐着一切好的或坏的感受,但荆榕偏偏会刻意引导他,想要看他发出一些声音。   这坏心眼的医生。   等到这阵雨歇下,索兰身上的衣服已经不能穿了,他披上荆榕的外套,嘴里咬了一根烟。   这是医生特许的,一直呆在监狱里的生活,加上下雨,他身上很不舒服,荆榕并非那种以强制为乐的人,他允许他抽一根。   索兰咬着烟靠近荆榕,荆榕光着上身为他点燃,火光照亮了二人的面庞。   索兰吸了一口气,随后缓缓吐出:“南部镇那边怎么样,医生?”   “手术很成功,佐伊说回头一定要拜访你。”荆榕说。   “那样就好,不过拜访就免了,退休的人就应该永远滚出加尔西亚。”   索兰说道。   荆榕说:“我这几天住在你的阁楼上,还去你的学校看了看。”   这句话引起了索兰的兴趣,他扬了扬眉毛,左手短暂地将烟放下:“哦?有什么发现吗,医生?”   荆榕看着他的眼睛。   只有几秒,他组织着看到这双眼时的第一感受。   “没什么发现,先生。它们都不如加尔西亚美好。”   疼痛的过去已经成为了过去,他来得太晚,已经无法改变,索兰·艾斯柏西托站在此刻回望当初的人生,也并不觉得有什么遗憾。   索兰·艾斯柏西托想了想,说:“骗人,你至少看过了我的阅读笔记。”   他还记得年少时的自己有写读书笔记的习惯,医生一定是看过了那些笔记,故而才给他寄来这套书。   荆榕说:“那不算。”   索兰认真地盯着他,脸色变得格外凝重和严肃:“我已经成长了很多,医生,有一些我不懂事时的尴尬发言……我希望你当没见过。”   “比如什么?”   荆榕在脑海中回忆道,随后一字不漏地原样复述道,“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漫画,我认为男主角长得十分的帅气,比很多真人偶像要帅气很多,而且他具有一颗温柔的心,但我还是认为黑发更适合他,我想我喜欢黑发的人,或许是因为从没见过,我感到安全。”   索兰:“。”   这他妈什么东西。   他根本不记得自己还写过这样的漫画读后感,但这样的内容他完全没理由否认。   索兰瞪着他:“我就是喜欢黑发男人,怎么样?医生,你不要太张狂。整个加尔西亚都在我手中,冒犯我的下场会很严重。”   荆榕还是笑,他伸出手,指尖拂过他灰色的、闪烁光泽的发。   就这么摸了还在瞪着他的黑手党家主的头。   索兰对这样的抚摸没有任何异议,他凑过来贴了贴医生的鼻尖,呼吸他呼出来的热气:“这段时间你先回家吧,医生,我这边很危险,恐怕还有人对你不利。”   荆榕“嗯”了一声,说:“好啊,刚回来,我老婆就赶我走。”   “不许这么叫我。”索兰又开始耳热,他花了几分钟才恢复冷静,“这会有损于我的家主风范。但医生,你在这里我会分心。”   “这里每个人都穷凶极恶,不知道他们会对你做出什么,尽管你见多识广,但不一定能招架得住他们的疯狂。”   索兰说,“听我的,回阿德莱德那里,或者回南部镇,等这件事平息后我再接你回来。对于这次大法官的事,我非常感激,有你做的这件事,我相信审判流程会缩短很多。”   荆榕沉吟了片刻。   626:“妈的,怎么你在你老婆眼里还是小白花?他是不是对你有什么误解?”   在亲眼见了荆榕做过这么多事,还告知了自己的骨骼是金属的之后,索兰·艾斯柏西托仍然偏向性地认为,荆榕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小情人。   荆榕只想了想,随后说:“好,我答应你。我会回云之联邦的家主,你要记得去接我。”   “我一定去接你,医生。”   索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的手动了动,像是想到短暂的会面和离别后,下意识地想要再抓住点什么,但他又下意识地收回了。   荆榕却主动接住了他的这只手,他将索兰的手紧紧地握在手中,随后轻声问道:“那么,是不是还缺少一个契约呢,先生?”   契约。   索兰对这个词并不陌生。   加尔西亚人人都知道什么是黑手党的血契,不论天涯海角,家人之间都通过血契相认,血和用火烧过的契约书一起混入刺青颜料,最后刻印在身上。   家人将永远对家人提供庇护和帮助,与此同时,此人永远归属于家主。   一家人同生共死,共享恩仇,背叛者挫骨扬灰。艾斯柏西托是天地间的孤儿,世间孤独的一切人,靠着黑手党的契约链接在一起。   冥冥中,索兰·艾斯柏西托的灵魂一痛。   执行官之印在最隐秘的地方显现。   仿佛在何时何地,他已经和眼前的人立下过刻入灵魂的誓约,连骨头都一并战栗。   荆榕从背包里拿出一把鹰头小刀和一些材料器具,其中包括消毒镇痛。   索兰·艾斯柏西托这次着实有些惊讶:“你连刺青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   荆榕说:“没有点准备怎么来见您,先生。”   他微笑着注视着他:“我要你亲手给我刺青,我要你亲眼看我身上怎么出现你的纹章。” 第81章 血腥家主   索兰·艾斯柏西托从未亲手给人做过刺青。   他是十七岁之后回的加尔西亚,不像其他人,在很早的时候就拥有过刺青,他身上是干净的。   但是他完全清楚这个过程。每一个新人加入他的家族,都会在他眼前烧毁原有的刺青,直至家族的纹身师纹上新的,完全属于索兰这一派的刺青纹路。   艾斯柏西托家原本的家徽是篝火,这还是战时的传统,阿尔·艾斯柏西托至今也在沿用这一传统,而索兰·艾斯柏西托自成一派之后,用了新的家纹,是一位艺术名流亲手为他设计的,一只机械与齿轮之鹰。   鹰翅高悬,略有倾斜,一眼就能看出翱翔舒展的姿态,线条极其简约流畅。   普通的黑手党成员以纹身内容辨别周围人的经历和态度,许多狱中杀人的黑手党会在肩膀上纹上匕首,在眼睑中插入一枚金属片,让纹身针刺入眼睑皮肤,以示无需唤醒,也有人在脖子上纹一只带血的眼睛,意为对告密者的警告——那就是至高无上的缄默法则。   索兰自己并未拥有纹身,但当荆榕微抬起头看他,将硝石和墨水针交到他手里的时候,他开始感受到自己的手因兴奋而颤抖。   医生将完全属于他。   等到他亲手给他烙下刺青,天涯海角,这个人都完全是他的,再也去不了别的地方。   索兰低声问:“有墨水笔吗?我先画一遍图样。”   荆榕又翻了翻,找到一支墨水笔递给他。   索兰的手很稳,他或许自己都没有察觉自己的艺术天赋——不仅在阅读上面是顶级的,在绘画上也是,他对图形的掌控和记忆也绝非普通人能比。   墨水留在温热的肌理上,深色的墨迹与白皙的肤色互相衬托,鹰展翅留下烙印。   这个年代尚且没有发展出更专业的刺青针,装了墨水的针头刺破皮肤后,要用硝石水擦洗去渗出来的血水,随后重复多次,直到颜料彻底渗入肌肤。   索兰为荆榕选择的地方,是他的锁骨。   鹰的翅膀缓缓拂过他的心脏,停留在他的领口之下,漆黑的墨痕之下渗着隐秘的血,这两样颜色都将永远存在于荆榕身上。   整个过程很长,每一次落针时,索兰都扶着荆榕的一只手臂,感受着医生炙热的呼吸,因为细密的疼痛,荆榕的呼吸声要比平时沉重和绵长,让索兰格外想要凑近亲吻他。   这样的医生简直性感至极。   索兰·艾斯波西托低下头,吻住医生的锁骨,用舌尖将细小的血点舔舐干净,荆榕的手轻轻放在他的后颈上,缓缓摩挲,感受索兰因为炎热而渗出的汗水。   刺青完成了。机械之鹰在医生的锁骨上彻底展开,为面前这个英俊沉敛的男人增添了一丝不驯的邪气;没有人能想到医生的外袍之下竟是黑手党家主亲手纹上的刺青,那是整个加尔西亚最无情、冷酷、无可动摇的血契。   阵雨绵绵下着,牢房里阴暗湿冷,唯有两人的体温如同火焰一样交融。荆榕从此成为索兰·艾斯波西托的家人,刺青如同烙印一般链接了他们那彼此,比任何世间其他的关系都要牢固。   *   荆榕选择听从索兰·艾斯柏西托的建议。为了不使他分心 ,他在监狱短暂逗留一阵子后,乘上了离开加尔西亚的车辆。   加尔西亚的黑手党事件正在扬名,而云之联邦的拉黛尔大法官接下了索兰一案的审理,这件事无疑为正在热烈燃烧的事件中又加了一把油。   “铁面无私者?真是意想不到。”   阿尔·艾斯波西托的宅邸中,众人议论着这件事。他们本来向另一个大法官备选人投入了大量的贿赂,但最后事情落定,这些努力倒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铁面无私者来审判黑手党,这下索兰·艾斯波西托岂不是麻烦大了?"   阿尔的顾问团纷纷讨论着。   他们其中并没有人知晓阿黛尔已经来过加尔西亚的情况,事实上,荆榕的动作比所有人都快了一步,近水楼台先得月,阿黛尔回去之后,各方的联络拜访才转移到了她那里。   所有人都期待着大法官可以给出符合他们心意的裁定,却没有人知道大法官心中早已有了属于自己的裁定。   索兰·艾斯柏西托被控诉的罪名包括但不限于谋杀、抢劫、侵吞私人财产、买凶杀人,第一次开庭持续了整整七十二小时,两方的律师团都准备了周密详尽的资料   奥托莉亚背后的阿尔·艾斯波西托团队提出一项又一项罪名,但均被陆续否定,否定原因是资料不详、不尽、不实,尤其是在索兰一方出示了监控视频资料之后,许多证据变成了非法来源,而且无法排除伪造的可能性;这件事彻底击垮了奥托莉亚作为被推上台的人的自尊。   修庭时,面对诸多记者的来访,奥托莉亚和阿尔的团队都有些无力招架,他们面色凝重的照片很快被摄入记者们的相机,随后继续作为云之联邦的报纸头版进行刊印。   人们似乎窥见了正义势力如何节节败退,如何被无形的大网所操控。连铁面无私的大法官都没有给“正义方”应得的待遇,这让人们不满地聚在一起,上街举着抗议牌子,催促政府赶紧对加尔西亚市进行管辖和监督。   在这样的情况下,云之联邦调查团和法庭人员的压力变得格外大。   索兰·艾斯波西托是一块啃不动的硬柿子;而人民的怒火和上级的压力,又注定了他们必须撬动一个结果,哪怕这个结果离谱,也必须对公众交出。   就在此时,调查团负责人亚修忽而接到了一封信,发信人为他指点了明路。   这封信发出于云之联邦中央,信件内容是一些黑手党的秘密资料,以及加尔西亚警察局的一些采信记录。   除了这些记录,留下来的仅有一张字条。   “黑手党不是加尔西亚唯一的黑暗。”   发信人没有落款,但这封信会落在亚修手中,已经说明了发信人的地位非同一般,甚至位高权重。   这封信其下的含义十分明显:要么对警察局动刀,要么向加尔西亚的党争中加一把火。   与此同时,云之联邦最有影响力之一的报社刊载了一条新闻,与其是说新闻,不如说是檄文,文中痛斥了调查团的一无所获,将索兰·艾斯波西托描述得手眼通天,成功激起了新的一波浪潮。   中央联邦也终于对调查团下了紧急命令,要他们一个月之内结束调查和审判,让一切水落石出。   冥冥之中,他们感到有人在推动各个事件进程,或许有很多人都在摸摸地推波助澜,但那双无形的手隐匿得极深,几乎让人摸不着头脑。除了服从这种战栗之外,别无他法。   中央联邦,《雷达通讯日报》的核心董事会。   荆榕独自一人坐在精致古典的股东会议室中,黄铜的电梯直通这里,桌椅和门窗的金漆闪闪发亮。   626正在阅读最新一期的报纸,而荆榕则无聊地把所有的董事摇铃都收了起来,挨个摇晃玩耍。   几天之前,这家报社由不同层级和政治立场的云之联邦高层所持有,而仅仅过了这么一小段时间,荆榕已经通过一些不怎么光明正大的手段,成为了唯一的持股人。   “兄弟,调查团看起来也要拿警方开刀了。”   626逐字逐句阅读着最新通讯,“黑手党之城无人知晓的隐匿者——暴行的警察局。”   “还有这一篇,真正的黑手党——加尔西亚执法者曾威胁殴打妇女儿童。”   荆榕说:“他们的脑子转得还算快。”   626点头说道:“这样一来,你老婆的胜率就十拿九稳了。”   电梯“叮”了一声。   一位侍者样的男人礼貌地出现在了电梯门口:“尊敬的先生,您好,您约的车辆已经到达,还需要做什么准备吗?”   荆榕从桌边站起身,说道:“不用了。跟其他人说一声,未来一个月我不在。”   “全部已经为您安排妥当,先生。”侍者对他恭敬地俯身,“您是整个中央联邦中最年轻优异的医生,您选的旅游地点也如此与众不同。我相信,您的此举必然掀起新的潮流。”   “过誉了。”   荆榕拿起外套,和他一起乘电梯下了楼。   这是荆榕买下报社之后做的第二件事:聘用了一位生活管家和一名新的司机。管家用于替他打点和运行城堡的管理事务,司机用来送他去云之联邦最偏僻的雪山马场,作为度假的场所。   云之联邦的贵族通常不会去那种偏僻的荒郊野外度假,荆榕是第一个。   只是没有人会知道荆榕选这么个地方的真正目的。   司机将荆榕送到山下,随后充满敬佩地注视着他背着装背包走向白雪皑皑的山顶。   这座雪山方圆五十公里内都没有人烟,唯一的补给点在山脚。   这是荆榕唯一能找到的、最方便省事的时空联络点。   626:“开启异世界的世界开口会产生巨大能量波动,抓紧我,兄弟——不过已经投入这个世界的情况下,临时再去别的世界,算违规吗?”   荆榕说:“算不算都不重要了,我只去一会儿,希望他们别发现。”   626:“。”   626说:“所以还是算违规啊兄弟!!”   巨大的能量自脚下诞生,隐隐的光芒将山上的积雪缓缓融化。   此时此刻,时间暂停,一切都暂停了,索兰·艾斯波西托的剪影留在了世界的剪影中,执行官荆榕短暂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去往了赛博世界087号,某个执行局医疗部的医生正在此休假。   “是你,前辈,我记得你应该在休假,这时候过来,你的骨骼有什么异常吗?”   医生站起来,对荆榕礼遇有加。   荆榕直接扔过来一叠打印图纸:“电信号机械臂,加装三个区块,需要你帮忙尽快做。”   “很荣幸,前辈。”   医疗部成员迅速加载了他的这份图纸,随后推入设备进行制作。   赛博世界的这一切都很成熟,医疗部成员仔细打量着图纸,觉得这份设计图未免有些保守了。   居然真的只是要一条感应完好的机械臂。   加装的区块也十分保守,只选用了灵活性增加和防御增加,这种设计已经十分古老了。   窗外,全机体改造人正驾驭着喷火巨兽从街上奔袭而过,窗户上正实时变动显示着来自世界各地的诊疗请求。   “巨人改装体i632-正遭到金属疲软状况,请求道路救援和医疗援助。”   “地下城遭受不明磁暴攻击,请求非改造者技术员前往支援。”   荆榕和626坐在一边,打量着街道上层出不穷的状况。   “您已经很久没回来看过了,是吗?”   医疗人员一边操作着系统,一边说道,“您年轻时好像经常来这里,但近年来很少了。”   “年轻时”——执行局并没有具体的寿命概念,有些执行官喜欢选用更老成的身体,而荆榕一直保留着这样的面貌和状态。   如果以世界时来计算,他的确是执行局内资历最深的员工之一。   荆榕自己也记不太清了:“是的,很久没回来了。”   赛博世界的混乱程度高,世界经验丰富,荆榕从前经常前往这里刷经验,无非是打断骨头了换骨头,血液流干了换血液,一切都可以再造与重生,许多执行官都会选择这里作为度假地点。   荆榕说:“是的。很久没来了,很怀念。”   “您看起来并不太怀念。”   医疗部员工娴熟地将成品放入冷却舱,随后加以打磨,“有更好玩的事情了吗,前辈?”   “或许吧。”   荆榕坐在椅子上,忽而笑了笑,“我正赶着回去,做黑手党。”   他赶着回到一个落后、失去秩序的旧日的世界。   机械臂最后做出来的成果非常漂亮,镀银的机体,表面还有一层极其浅淡的金属蓝光,它的重量配比按照索兰·艾斯波西托的体重和骨骼力量进行了周密的安排,确保它与索兰接上时,就像他自己的手一样。   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   荆榕回到现实世界时,索兰·艾斯波西托的审判已经结束,周围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只是山顶的积雪好像厚了一些。   荆榕感到了微微的、一点点的不妙。   他沉稳地问626道:“兄弟,过去了多长时间?”   626在紧急核对外界信息,有点结巴:“两、两个月。”   荆榕:“。”   626:“。”   626也眼前一黑。   完了。   计划中并不是这样的,他们已经在极力控制时间了,但时空隧道中,多耽误一秒,凡在这个世界里可能就是一周,三秒就是一个月。   他们原本计划是十五天左右回来,现在超出了计划,只能说谁也没想到。   荆榕毫不犹豫地说:“先下山,找最快的列车回加尔西亚。”   山下,荆榕预设的补给点已经被雪埋了很厚了,荆榕废了老大的劲儿,把车从仓库里拉了出来,但开到了一半就熄火了,荆榕不得不站在路边等人路过,将他载回市中心。   好在这一回他的运气不错,荆榕很快搭上了一辆火车的顺风车。   货车司机是个本地人,他得知了荆榕在山里滞留了两个多月后,发出了惊讶的赞叹:“天气这么冷,您居然在这么僻静的地方呆了这么长时间,真是令人惊讶。我们每天为生活奔波,您却将生命与时间交给荒野。”   这位司机的话十分诗意,不过现在的整体情况有点刻不容缓了。   荆榕没等626查到资料,他直接问道:“H我想知道之前的黑手党案子有结果了吗?”   “您说加尔西亚的那件事?嗨,那个大黑手党家主,叫他完全逃了!法律制裁不了他,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司机明显是一个关心时政的人,他打开了话匣子,“警察和调查团一个比一个废物,警察局本身就爆出了不少丑闻,反倒是让邪恶可怕的黑手党获得了机会!索兰·艾斯柏西托出狱那天,他们恨不得昭告天下,这一定是世间公理消失的第一步!”   司机义愤填膺,而荆榕终于松了一口气。   即便离开之前,他就已经知道索兰的胜算,但事情的结果总要亲眼见证,这样才能安心。   荆榕迅速委托626帮他订票:“帮我订购今天下午去加尔西亚的票。”   随后,他礼貌地问司机借用车载电话,拨给阿德莱德给他留下的通讯号码。   没有人接。   荆榕有点疑惑,他低头核对了一下电话数字,正要打第二遍时,626忽然说:“好兄弟,先别惦记你那电话了,你抬头看看。”   与此同时,货车司机一个急刹。   一辆漆黑的豪华轿车忽而冲入马路,横着逼死了货车的正前方通路,与此同时,前后左右的侧道同时逼近了十几辆如同漆黑幽灵一样的高级车辆。   荆榕:“。”   司机已经被吓呆了,脚还踩着刹车,动都不敢动,起码二十把枪正黑洞洞地对着他们。   索兰·艾斯波西托出现在视野中心。   他穿着一身漆黑的风衣,面色冷峻,手里的动作毫不犹豫,他拉开副驾驶门,一道锁链直接拴住荆榕的脖子,把他死死地锁住。   只不过力道轻柔很多。   索兰·艾斯柏西托抽着烟,问道:“还认识我吗,医生?”   荆榕:“。”   荆榕:“老婆,我可以解释。”   索兰:“。”   如今面对这个人,哪怕他有多么冷静,也实在没有办法因为生气而下重手,索兰将荆榕直接按回了轿车的后座,随后摸出一副冰凉的东西,咔擦一声拷在了荆榕手上。   626爆笑:“哈哈哈哈!!好兄弟!天道好轮回!这回换你被拷住了吧!”   荆榕神色温柔,根本不反抗,他微仰起头,在索兰·艾斯波西托微凉的视线中说道:“别生气,我的星星。”   索兰注视着他:“少来花言巧语,医生。”   荆榕却还笑着看着他:“我的宝贝,我的老婆,我的最厉害的家主大人。”   “我警告你,不许玩花样。”   索兰维持着面色的凶狠,但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已经软化了许多,甚至有点被哄得找不着重点:“你去哪里了?”   荆榕说:“去取我订购的医疗材料,中途出了点差池,交接后发生了雪崩,我被困在悬崖下两个月。”   这个理由实在是很荒唐。   但是又很合理。毕竟索兰确实是通过手下人得知的,医生是从山上下来的。   索兰注视着他:“伤到哪里了吗?”   荆榕看着他,放慢语速,轻轻逗他:“没关系,已经处理好了。”   索兰·艾斯波西托立刻说:“不许对我隐瞒。快说,伤到哪里了?”   荆榕双手被拷着,自己也动不了,索兰不等他回答,就开始掀他的衣服,检查他是否有外伤。   什么都没有。   除了一个吻。   索兰低头检查时,终于凑得很近了。荆榕温柔地注视着他苍绿色的眼睛,偏头吻上他苍白微凉的嘴唇。   索兰·艾斯波西托终于知晓,自己已经中计了,而他的怒火已经消弭不见,完完全全被眼前这个人哄好了。   荆榕说:“我没事,别担心,你也没事,我们都好好地回来了。”   他的声音仍然和以前一样温柔,眼底找不出任何的诓骗。   索兰·艾斯波西托没有说话,他贴过来抱着荆榕的肩膀,片刻后开始回吻他,甚而开始狂风暴雨般地亲吻他,在他脖子上留下清晰的牙印。   他从来没有这么想要彻底占有一个人,两个月的失联和消失,足以让他抛却一切发疯。   哪怕搜遍天涯海角,哪怕医生是变了心,后悔了,他都要把他找回来,锁在屋子里,一辈子对着他。   荆榕被靠着,被压制着,但他抬起头,温柔的神色却表明着,他才是完完全全的压制方: “我们回加尔西亚,宝贝,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的城市。”   *   索兰·艾斯波西托完全相信医生的话。   虽然这并不影响他把医生捆回了加尔西亚,锁在了屋子里一个多月。   这期间,索兰·艾斯波西托与荆榕都一步没有离开过别墅。   审判已经落幕,外边的事情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操心的了。警察局的所作所为遭到了彻查,阿尔·艾斯波西托引以为傲的警局人脉消失殆尽,加尔西亚的立身之处一寸一寸被毁灭,剩下的只有被索兰侵吞的份额。   从没有人想过阿尔·艾斯波西托的覆灭不是通过武力,而是政斗,随着警局权力的崩解,他们的势力也如日薄西山一般,让所有人看着一点一滴地暗淡了下去。   一个月后,索兰·艾斯波西托终于确定了医生不会跑路了,他解开了荆榕的人身限制……随后荆榕不走。   医生很放松地留在了他的别墅中,对他的身体进行着新一轮的调理。   索兰已经接上了新的机械臂,他的幻痛症状已经得到了极大的缓解,他甚至可以如常人一般随意控制机械臂的五指,这在这个时代下是绝对的神迹。   不过因为这一点,外界开始流传一则新的传说,即加尔西亚黑手党的主人实际上是某个神秘教团的代言者,有神秘的力量被交给他看管,所以索兰·艾斯柏西托才能屡次化险为夷,并拥有着常人想象不到的神通。   “你又在看报纸了。”   下午茶时间,索兰·艾斯波西托坐在窗边,吃着他的中医芡实糕茶点。   他手里是一本新的侦探小说集,而荆榕则坐在他的办公椅上,看着云之联邦最大报社送来的最新消息。   “加尔西亚罪恶之王的背后秘密:或许有神秘组织存在。”   这个年代随着各类新奇的事物兴起,神秘学说和阴谋论者也开始层出不穷。   索兰说:“他们越写越夸张了。”   荆榕笑笑说:“他们都很愿意相信你是一个邪恶的大坏蛋。而且谁都不能动你。”   索兰·艾斯波西托放下手里的侦探故事,说道:“胡编乱造而已,不会有人信的。”   他的视线在医生的领口停留着。   荆榕今天刚出诊回来,外套搭在椅背上,衬衣扣子比在外边的时候多解开一颗。   这一颗足以让他锁骨到胸膛的那一部分线条落入眼中。   苍鹰隐匿在黑暗中,翅膀却是张开的,似要捕猎,似要撕碎一切。   那是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终极性感。只属于他,只有索兰·艾斯波西托知晓。   荆榕说:“他们愿意相信,这很好。”   他动了动笔,给报社写下了一些修改意见和新的思路。   他要确保索兰·艾斯波西托拥有整个加尔西亚,黑手党之都,他要所有人畏惧这罪恶之主的名号。   无人会知道,只要他仍有一天留在这个世界,他都将控制这件事。这是属于医生的秩序,医生的秩序就是索兰·艾斯波西托,在他陪伴下,永远坚不可摧。   ----本世界完----- 第82章 轮椅大佬   "这个世界你来过。"   626说道。   荆榕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废弃钢管,说道:“是吗?”   他抬起头打量眼前这个世界。   他身处一个狭窄干燥的房间里,头顶有一扇狭窄的天窗,大约只有一副扑克牌那么大。房间没有门,取而代之的是狰狞而粗大的铁栏杆,排成一溜,上面斑驳肮脏,还带着可疑的血迹。   空气里弥漫着烧焦的烟尘味道,混合着一种廉价蔬菜汤的香气,透过铁栏杆的缝隙可以看见,外边每一层都是这样的房间,脚手架上搭建起来了简略的水泥板房,简略破败得可怕。   毫无疑问,这是某个地区极其简陋的监狱。   荆榕对这个世界没有印象了:“这是哪里?”   和以往不同,这是他休假后来到的第一个去过的世界,执行官之印在此生效。   626说:“编号446的普通世界之一,科技水平已经步入了工业时代末期,即将进入信息时代。你所在的地方是时洛尔斯的混乱区监狱,你进来的原因是。”   626看了看这个世界的罚单记录,“闯红灯。”   荆榕:“。”   他说:“时尔洛斯闯红灯判几年?”   626说:“拘留三天兄弟,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荆榕:“我为什么闯红灯?”   626说:“你是个雇佣杀手,兄弟,你当时正开着你的银色改装车在市中心持枪杀人。”   荆榕:“然后他们就判我闯红灯?”   626:“根据存留的记录,主要是有个警察盯上你很久了,而且他看上了你的车。如果把你送上法庭,你的车大概率会受到抵押;而如果以闯红灯的名义将你拘留,你的车本身会用作抵押物,他就可以合法占有你的车了。”   荆榕:“。”   荆榕:“真是有够丧尽天良的。”   他隐约有点想起这个世界了,他在这个世界非常、非常的穷,一台车他攒了很久,有一段时间他天天去蹲赛车场垃圾堆,今天捡一个离合,明天捡一个悬挂,积积攒攒终于凑出来一台银色的小轿车。   他的身体自动适应年龄,发生了一定的变化,今年他二十四岁,距离他成为黑市的雇佣杀手已经两年了。   荆榕透过天窗看了看天色。   天很阴。   时尔洛斯是首都城市,作为全球实力顶端的独立国家,这座城市如同它的国度一样,握住了时代中发展的钥匙。   工业、淘金和战争。   时尔洛斯是靠战争发家的,过去的四十年代,它靠着自己的石油和橡胶产业掺和了不少世界战争,加上刚刚落幕不久的边境独立运动,吸引了大量的人才前来淘金闯荡,当然,也包括杀手。   荆榕不是本地人,如同他每个世界中保留的设定一样,他黑发黑眸,来自大洋彼岸之东。   只不过如果他的记忆没有错,他的故国已经回不去了。   楼层之间忽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一个大腹便便的狱警腰间别着两个圆圈钥匙,步履沉重地走了过来。   钥匙在他身上发出了夸张的响声。   荆榕提起了精神,来到狱门前:“嘿,兄弟,我今天拘留到期了。”   胖狱警停下脚步,眯起三角眼瞥了他一眼:“噢,是你——我知道你。”   他在门前踱来踱去,片刻后问道:“你真的没有人来保释?”   荆榕说:“兄弟,我唯一的车已经抵押了保释金,不过我相信我老婆会保释我的。如果我有老婆的话。”   狱警显然觉得很晦气:“一点都拿不出来吗?”   荆榕摸了摸衣兜。   他穿着一件染了汽油的灰色短夹克,时下流行的牛仔裤,长靴。   夹克兜是破的,原本应该存在于其中的硬币荡然无存,还剩下一枚弹壳。   荆榕的手指摸到那枚弹壳的时候,关于这个世界的回忆更多地涌了上来。   时尔洛斯的弹壳还挺值钱的。这个年代的子弹编号还没有很严格,许多人为了混淆警方和军方的视线,会大量回收废弃弹壳,进行军火仿制,好大赚一笔。   一颗黄铜的子弹回收价可以给到0.7时尔洛斯币,虽然也并不是多么豪横的价钱,但是对于狱警贪小便宜的习惯来说,或许就是撬动情况的一把关键的钥匙。   荆榕指尖顿了顿,诚恳地说道:“先生,我真的没有钱了。”   “噢,那真是令人充满同情。”肥硕的狱警发出夸张的声音,毫不犹豫地转身回去,“愿上帝保佑您,先生。”   狱警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视线之外。   626:“呸呸呸!”   荆榕将手搭在狱门上,试了一下。   对于他来说,这道门并不牢固,应该可以说是脆弱得如同豆腐块一样。   “嘿兄弟,我不建议你那么做。”   旁边的监牢里传来一个声音,一个流浪汉打扮的人同情地看着他,“这里的牢狱最好越了,但大家都不那么干,因为被条子咬上之后还是会很难过的,他们的强权会保证你无路可走。”   荆榕收回手,说道:“是么?”   “你不是本地人吧?那就更要小心了,这里的警察有将你驱逐出境的权力。”   流浪汉说,“给他们点好处,他们就会放你走的,再一个就是交保释金了。我正在等我年迈的父亲来交保释金,真倒霉。”   荆榕听完后也不着急离开了,他靠墙站着,问了一下那人:“您是怎么进来的?”   他往外探了一下头,流浪汉看清了他的脸,表情很快震惊了一下,随后恢复如初。   流浪汉说:“我拉皮条,兄弟,大洋彼岸有许多国家在战火中乱成一团,他们中有很多男男女女无处可去。您别看我这样,实际上我很赚钱……打扮成这样只是让他们想不到要讹诈我。”   荆榕礼貌地说道:“的确令人尊敬。”   “要不这样,兄弟,我替你交保释金。”   流浪汉忽而计上心头,他说道,“你来我这里打工怎么样?我只抽成百分之五,兄弟,你在东方人中算是长得非常好的,简直可以说是绝色,我们两个人搭配,一定能大赚一笔。”   荆榕不为所动,他只靠着墙,抬起眼皮:“是吗?”   “相信我,兄弟,我在道上很久了。”   流浪汉开始怂恿他,“掮客西腾尔,谁都知道。以你的长相,一定会有大客户喜欢你,你完全可以挑客户,而不是客户挑你。”   荆榕唇边勾起一个笑意:“真的?我可不是那种好脾气的。”   “那有什么,我手里也过过好多烈性的妞儿和小伙,有的人就喜欢这一口。”流浪汉好像嗅到了几分希望的气息,他眼底闪烁着光芒,问道,“要不考虑一下?”   荆榕暂时没搭话。   他漆黑的双目微微垂下,看起来在沉吟思索。   626:“?兄弟?你不会来真的吧?”   荆榕说:“确实值得考虑。兄弟,我们在这个世界还有多少钱?”   626火速开始查询。   半分钟后,626灰溜溜地回来了:“好兄弟,你竟然这么穷过,在这个世界里的资产怎么是负的!”   荆榕说:“想起来了,我还买过一笔投资基金,后来基金的老板卷款跑了。”   626:“。”   626还是没有放弃:“你老板呢?给你雇佣单子的中间商呢?你应该很能打兄弟,他们应该会来捞你吧?”   这件事荆榕倒是记得:“我闯红灯的时候,敌方狙击手的子弹也闯进了他的脑子。好兄弟,我们现在没有老板了。”   626:“。”   626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这他妈的。   毫无疑问他们现在来到的是执行官的某些黑历史世界,一直以来,执行官在626眼里的形象之一,除了帅气能打之外,还有一点是有钱。   直到现在,这个刻板印象终于被打破了。   626:“不是,哥们你真没钱啊。”   它开始有点忧心这个世界的度假生活了。   626用系统小手掏出自己的钱袋,充满不舍地往里看了看。   它可以按照世界汇率,用系统经验给自己的好兄弟兑换一些金钱,但这件事就属于,给系统的汇率并不划算,而且现在也并不是打折季。   荆榕:“兄弟,不至于,不至于。”   他伸出手,在虚空中按住626的手。   626闪烁着泪花:“兄弟,这钱不花,你可就要下海了。我怎么可以看着你下海?”   荆榕说:“还可以考虑不是吗?对方不是说可以让我来选择客户?”   626说:“道理是这样……”   但信什么都别信掮客,这是道上的铁律。   荆榕说:“脱身要紧,还没找到老婆呢。”   再这么等下去,唯一的机会可能就只有等老婆进局子,而且还得正好和他关在一起才行。   虽然概率上来说,这件事并非不可能发生,但概率实在是太小了。   荆榕说:“行,兄弟,给点钱我,我跟你干。”   西腾尔就在等这个回答,他立刻直起身来,问道:“真的?”   荆榕说:“真的。不过,我还是要说,我脾气不好,而且我打人很疼。”   西腾尔笑了一下:“这算什么,兄弟,时尔洛斯多的是发财的机会,我根本不会为难你。而且我看你也不像是满脑子暴力的人,对了,你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他向荆榕确认道。   荆榕微笑了一下,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根本没有丝毫犹豫:“闯红灯。”   *   两个小时后,荆榕拿到了一笔钱,获得了出狱许可。   西腾尔甚至没有骗人,他的确有钱在身上,不仅给了荆榕多余的零钱,甚至还提供住宿。   虽然住宿环境也只不过是贫民窟的廉租房而已,单人房间设计得比监狱还狭小,不过起码还算一个住处。   他住进来的一晚,和他同时出狱的西腾尔就送来了客人。   一位女性,穿着打扮十分华贵,她拥着廉价的皮草衣服,浓妆艳抹,用挑剔的目光将荆榕打量了一下。   “这个还不错,可以说,很不错。不过这个地方不够干净,这个人也不够干净。”   荆榕挑眉:“我?”   女人说:“是的,你的衬衣简直像是垃圾场里捞出来的。”   荆榕彬彬有礼地为自己的衬衣正名:“用肥皂洗过了三遍,女士,它只是比较旧了。”   西腾尔赶紧用手肘捅荆榕的肩膀,压低声音说:“这女人的老公靠淘金发了一笔大财,她说找到满意的后可以给八万,八万!老哥,你想买一个矿井都够了。”   女人用可以称之为贪婪的眼神看着他——荆榕的确是很少见的那种俊美清正的长相,锋利中透着点淡漠邪性,事实上,她愿意出更高的价钱。   “您的眼光很好,女士。”荆榕略带歉意地说道,“只是我不为女性服务,我是个同性恋。”   “什么!!!”   这个年代同性恋十分遭人歧视,这个名词也和许多不好的词汇联系在一起。   女士的面色立刻从惊讶变成扭曲。   西腾尔见状说道:“不,不会的,女士,他只是心情不好随口赌气,我跟他说一说,请您稍等,我来跟他说一说。”   西腾尔把荆榕拉入房间里,没说话,先打了个电话。   不一会儿,楼上叮叮咚咚传来震天的脚步声,一群肤色黝黑的肌肉大汉冲入了房间内,五个人将本就逼仄的房间挤得满满当当。   626:“哦豁。”   荆榕挑起眼皮,似笑非笑问道:“不是说,选择权在我手里吗?作为掮客,你是不是太着急了点?”   西腾尔抱拳笑道:“要是掮客都做慈善,那么当选总统的就不该是别人了,兄弟。你应该了解,这座城市没有什么做慈善的人。我没对你说谎,我不太会为难人,只要你识趣一点,我根本不会克扣你的抽成。外面那女人完全可以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她和她老公的财富都可以是你的。”   626发出了赞叹:“好先进,新时代男小三。兄弟,你下海后可是直通地底啊。”   荆榕:“。”   荆榕无视了626的话,对西腾尔说道:“兄弟,我也告诉你一声。”   荆榕随便看了看,从桌边的废旧笔筒中抽出了一支铅笔。   铅笔被他拿在手里,以一个漂亮的姿态转了转:“我脾气不好,也没有欺骗您。”   一分半钟之后,荆榕放倒了最后一个彪形大汉,随后用削尖的铅笔头饶有兴致地对准了西腾尔的太阳穴。   西腾尔面色如土,嘴唇苍白,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颤抖着:“饶命,饶了我,你是个人物,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我兜里有一万的支票,请饶了我,我不是故意要冒犯您的。”   西腾尔哆哆嗦嗦的,彻底放弃了抵抗。   皮条掮客一般是这一行里比较好料理的,比黑手党要好对付多了。   荆榕完全没有跟他客气,他从他胸口的衣兜里抽走了这张大额支票,随后才将铅笔弹回原处:“好了,希望你下次找一个好一点的客户给我。”   西腾尔:“?”   626:“啊?”   荆榕熟练地说道:“我是个同性恋,我喜欢那种有特殊气质的人,给我找一个这样的客户。”   “人种没什么限制,年龄也没有,但那会是一个相当聪明,性格和手腕都相当强硬的人。只要有这种人,介绍给我。”   荆榕反客为主,开始列举找人要素,“如果他平时喜欢双手交叉进行思考,那么也没错,我要知道这类人的全部信息。”   西腾尔目光呆滞地听完了这段话。   这一切实在是有点冲击他的世界观。   眼前这个人的意思,是还要跟着他干?而且还要介绍这么条件精确的客户。   这人神经病吧?   出门打劫三天都够这个人花了,为什么非要下海呢?   西腾尔艰难地说:“先生,您……”   脑子没问题吧。   但是西腾尔不敢开口,他清楚自己仍然在死亡的边缘。   “您好好休息,我、我会按您说的办的。”   荆榕很满意,他放开了西腾尔,随后逐个踹醒被他打晕过去的大汉们。   此时此刻,肮脏的走廊外,那名暴发户女士还等着。   西腾尔战战兢兢地走了出去:“抱歉,女士。”   “是我们这边弄错了,他真的是同性恋。我会为您换一个条件不错的。”   ……   礼貌地送走了所有人后,荆榕回到小屋內,开始打扫卫生。   626转来转去地感叹道:“真是不可貌相啊,兄弟,没想到我626还有下海的一天。”   荆榕嘴里咬着一只烟,指挥它道:“去把床底下的灰尘吸了。”   626给自己打上腮红,穿上夏威夷草裙,配合下海身份,花枝招展地吸尘去了。   “真有你的好兄弟,居然还能通过这种方式查老婆。”   这个年代,连市长都搞不清楚整个城市有多少人口,又有多少人用假身份蒙混过关,想要查人比登天还难。   反而是皮条生意里的掮客,能认识的人脉也更广。   当然,这也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另一个原因是,荆榕在这个世界身份的确很特殊。   荆榕拖完了不足七平方米的地面,换了一件干净的衬衣,随后倒回床上,拿起枕头下的黄铜弹壳。   编号30A3001,上边的语言已经模糊了。这颗子弹不是现存于世的任何一种子弹,它生产自一个战败后解体和覆灭的国家。   那个国家也曾辉煌一时,荆榕作为流浪的东方人的孩子被他们捡去收养,随后顺应战争入伍,被情报部门挑选。   他们曾是全世界最精锐,最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特工组织,子弹壳上的枫叶花纹即是敌人眼中鬼神的代表。   这个组织一共存在了二十年时间,荆榕参与了它的最后七年时光,最后注视着它老朽,随着国土一起覆灭,同伴、老师纷纷遭到清算,只有他一个人和仅存的几个战友逃离了故地,漂洋过海,改名换姓。   这并不是一段寻常的经历,荆榕注视着这段回忆,如同注视着另一人的人生,情感已经离他很遥远了,只有淡淡的感觉萦绕在心间。   他当初脱离世界的原因很简单,仅仅是世界任务完成了。   他的任务也只是参与、观测和记录一个国家覆灭的过程,没有人等着被他拯救,当观测的对象失去之后,执行局就派人来回收了他的灵魂,故而这个世界的时间线一直被封印在此,自那之后不再流动。   执行官之印会在这个地方亮起,的确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找人谈何容易。他的对象此时此刻在哪里干什么,都还是未知数。   *   黑市中,昏黄的光打在两侧的铺子中。“回收家电”的招牌格外明亮,垒成山的废旧音响、汽车背后,藏着一条更深,更加曲径通幽的小径。   这是秘密人物才能进入的绝地。   “狙击手铁尔斯,他是猎户出家,三岁就能打中沙地中的兔子,他接的单满意率是百分之百。”   “猎、枪。”来人重复了一遍这个词,随后笑了笑。   他的笑意和声音有着一种令人着魔的力量,微有些沙哑,但低沉下来时却温润如水。   这是听起来有些文弱的嗓音,和这个地方绝对不相符,但每个人都对他尊敬有加,根本不敢忤逆他的意见和要求。   他说:“我需要一些人,能打得更远、更准。有吗?”   “有。”   介绍人再次抽出一张档案,“莫提,军队退役的狙击教官,他在战场上狙杀过两百多人,而且最高纪录是一千八百米。”   “一千八百米?”   来人又温和地笑了,“我要能打两千五百米的人。”   “条件这么死吗,先生?”介绍人知道问太多并不符合行业标准,但眼前人的要求实在是匪夷所思了,“您是否在找总统军队里卡星那种级别的狙击手?他们都说他是百年一遇的天才,不可能有人和他一样。”   威尔·卡星是总统直属护卫队的王牌狙击手,他的最远狙杀距离可以达到两千五百米。   这种人根本不可能在现实中找到,不要说黑市了。   来人又笑了笑。   他的笑意很和蔼,但眼神很冷静,“如果我要取威尔·卡星的项上人头,那么我至少要找一个和他实力相近的。”   介绍人:“!!!”   这可怎么找。   介绍人说:“您稍等一下,我再为您查看一番——您需要烤烤火或者进行休息吗?”   “你在担心我的双腿?”   来人注意到介绍人的视线,正放在他身下的轮椅上。   来人再度笑了起来,他的蓝眼睛透着点灰,“不必担心它,它见过的战争比你这里任何人都多,先生。” 第83章 轮椅大佬   阿尔兰·瓦伦丁是一名十分特殊的重要客户,他看起来和这个黑暗的地下黑市没有任何关系,文雅、温润、样貌清秀,而且有一双略微发灰的蓝眼睛,如同北方远处的海。   他的双腿和身下的轮椅为他增添了几分文弱,然而他看人的眼神却如同寒天不化的冰雪,缜密,透着他自己的思索和衡量。   没人摸得清楚他的底细,不过介绍人也不在乎。这个城市里的一切都日新月异,每天都有人发大财,只要钱给够,那么什么事情都会有人愿意为你做。没有人真正愿意和财神过不去。   所幸阿尔兰·瓦伦丁不论任何时候,钱都给得十分足够。   “先生,我们手里的人只有这些了。”   介绍人诚恳地说道,“下周我们会从海上运来一些新人,资历测试后,或许会有相符的,当然,我们也会进行悬赏,如果现在找不到,我们就地培训一个给您,您看如何?”   阿尔兰·瓦伦丁不知可否,他的面色很平静,语调没有任何波澜起伏:“等您联系,先生。”   这就是婉拒了。   看起来他要人头要得比较急,这一单并没有他想要的结果。   阿尔兰是个十分大方的人,而且他一直只以黄金交易,通常介绍人能拿到不菲的价格,哪怕这个国家就此覆灭,他也能拿着足量的黄金逃到世界的犄角旮旯里度过余生。   介绍人急中生智:“等一等!等一等,还有一个人,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但是还有个人,他曾经在名单上。”   “他的老板在上周死了,他本人不知所踪,我们没见过他,但他在业内的代号是阿利克西,他有过改装狙击两千七百米杀人的记录,在十年前。”   “阿利克西。”   阿尔兰的灰蓝色眸中冷静无匹,“前独立国人?”   “是的,很多前独立国人都来了我们这里打工,其中有很多无法想象的能人异士。”   介绍人沉吟了一下,到底还是有点心虚,他有些为难地承认道:“只是没人见过他。也不知道他的外貌,他前老板已经死透了,或许替他本人也死透了。其他人都这么传。”   “有点意思。"   灰蓝色的眼睛里终于出现了一点兴趣,他一向对幽灵般的死人更感兴趣,“我希望您替我发一个悬赏。”   *   贫民窟与市中心仅仅一街之隔,从黑市中离开后,路边走动着形形色色的人。   当夜幕降临之后,那些被路灯照射的小巷的阴影中,会藏着一些面容姣好、穿着暴露的女性,除此以外,还有一些穿得很单薄的男性坐在街头,有的光明正大穿着黑色薄网蕾丝衣,眼神里都透着不同程度的无聊和期待。   阿尔兰·瓦伦丁驱动着自己的轮椅,神色如常地穿越着这条界限。   整条暧昧旖旎、灯红酒绿的街道中,他是唯一的异数。   阿尔兰·瓦伦丁有着无人有勇气亵渎的冷淡面貌,不笑的时候,对外时维持的温润消耗殆尽,他像冬日里的雪,真正无所遁形的是他身上的平和冷淡。   “过来喝杯酒吗先生?”   有柔美的声音藏在巷子里喊他,甚至让人无法听清具体的朝向,无数双眼睛都盯在他身上,盘算着他的价值。   只是当那些人发现了他身后的保镖后,都纷纷离开了。   再过了片刻,有人探头去看时,男人的身影便已经消失。   他像一个苍白的幽魂,走过任何地方,不惊动任何人,即便轮椅无声地碾过错乱的砖瓦,却也不留下任何痕迹。   *   有关阿利克西的悬赏至今无人应征,在这个年代,人们都知道了和前独立国的人牵扯太多没有任何好处。   黑市中孤零零的重金悬赏因此又多了一条。   烟花街中,荆榕也在查阅西腾尔发回的资料。   在荆榕的时不时关照下,西腾尔在当皮条客之余,每天都不忘兢兢业业地发回他掌握的所有人脉消息。   从贫民窟的无业游民一直到对面的金融大楼的白领,上千人的信息资料轮番递送到荆榕面前。   不过由于缺乏具体的照片资料,能拿到的资料也十分有限。   而且西腾尔的针对性……实在是过于强了,他搜集了几乎全市的暴发户和色情狂的名单,意图直接奔着压榨对面的钱包而去。   荆榕躺在床上,把这份名单资料扔去了床头:“没什么帮助。”   626说:“兄弟,我想吃火锅。”   荆榕:“这个话是不是应该接在‘今天吃什么’后面?”   626有点羞涩:“没有办法,我只知道吃。”   它这几天一直穿着草裙和红花,自认为对于扮演下海系统的形象十分有心得:“兄弟,我们都下海了,最快的找老婆办法,难道不是去寒冷熙攘的白杨大街吃火锅,然后出门偶遇吗?”   “概率可能不大。不过走吧。”   荆榕抓起外套,推开门,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天色阴沉,时有细雨,确实适合适合吃火锅。   黑市往外延伸出一条低廉而丰富的商业街,有许多来自不同地方的人在那里做着生意,荆榕把西腾尔的支票兑了现后,现在一人一统勉强能吃上里面最便宜的火锅——荆榕的负债还没还完,这一人一统干脆过上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   荆榕又穿上了他那件灰色的短夹克,天气已经转凉,他的牛仔裤看起来薄得过分,粗劣的布料隐隐勾勒着他的身形。   626正在给自己贴系统假睫毛:“兄弟,记得检查一下衣兜,不要让钱从口袋里溜走。”   荆榕检查了一下,他的两个衣兜里有一个破了,裤兜则都是完好的。   沙地靴的底部也破了一个洞,看起来是走过什么地方时被图钉扎穿的,平常不碍事,但到了雨天就会漏雨。   今天没有下雨,不过地面上遍地都是脏污的地下积水。荆榕顾不上那么多,他们现在穷得连伞都买不起,只能以执行官高超的身手躲避着一个又一个深不可测的肮脏水洼。   路边有人对他吹口哨。   荆榕抬眼一看,一位非常标准的金发美女正靠在巷口对他抛来飞吻,腿部不安地晃动着,展示她的傲然身材。按正常人的眼光来说,这绝对是一位绝色佳人。   “帅哥,这么美好的夜晚,不去喝杯酒吗?”   荆榕回以一串漂亮清脆的口哨:“同行,女士。”   “同行?”   女士缩了缩脖子以示她的惊讶,不过当她的视线在荆榕身上打量了一圈后,释然了:“你很穷,小哥,我想你的外套口袋已经破了。”   荆榕说:“正是如此。”   “你长得很漂亮,会很受一些厉害人物的喜欢,好好打扮一下,你会发大财的。”   女士似乎很中意他的样貌,她在自己精致妥帖的大衣兜里翻找了一下,将什么东西扔给了荆榕。   一枚没开封的润唇膏,包装纸上的字迹大胆热辣——“用您的蜜吻俘获他的心吧”。   荆榕准确无误地接过来,看了一眼后,举起来晃了晃:“多谢。”   “不客气小宝贝,哪天你也需要当客人的时候,欢迎回来找我噢。”   女士对他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我向来给帅哥打三折。”   626:“你很惹眼啊兄弟。”   荆榕说:“我相信她对每一位客人都这样说。帮忙检测一下润唇膏的成分,兄弟。”   626卸掉装扮,仔细地对润唇膏进行了检测。   “是新的,没有任何问题,里边没加任何料,其中含有的植物成分甚至对你的嘴唇健康有好处。”   荆榕一边往前走,一边问道:“我的嘴唇看起来健康吗?”   626仔细观察了一下:“可能不太健康兄弟,你的嘴唇不够红润,如果按照我们同行的规定的话。”   荆榕回忆了一下,散漫问道:“那你认为我涂一下后找到我老婆概率大,还是不涂概率大?”   626说:“我认为吃完火锅后我们找到你老婆的概率大。”   荆榕说:“为什么?你加载了算卦模块么?”   “当然不是兄弟,是因为我十分想吃火锅。”   他们嘻嘻哈哈地走进了火锅店。   店老板也是东方人——如果按照这个世界版图对应的话。他很愿意给黑发黑眸的荆榕打八折的折扣,这让他们的火锅之旅变得快乐了许多。   店里坐满了,荆榕来得晚,店主支起了一个简单的透明挡雨棚,给了他一张小桌,就在充满潮湿和临期水果的气息里烫菜吃。   热乎乎的水汽里,喧闹繁杂的火锅店里有人讨论着最近的事情。不同的人,不同的语言,这一切汇聚起来被荆榕捕捉进入耳中。   “嘿兄弟,最近有什么来钱的路子?”   “在地下城,有一个神秘人物重金招人,他开出了一年一千万的薪资,而且通过了地下城的检验。”   按照现在的物价水平,一千万几乎是天文数字,谈论这件事的人坐在火锅店的角落,把声音压得极小。   “什么考核?好过吗?”   另一人低声问,“是政府的人吗?”   他们听说过时尔洛斯的安全局的确干过在黑市里招聘人的事,毫无疑问的是,出得起保证金的人非富即贵,与政府沾边的可能性极大。   “还不清楚,但只听说考核十分……奇怪。”   “奇怪?”   “我也没去过,但我听报了名的兄弟说,考核……真的非常奇怪。好像每一个报过名的人都这样说,可是没人说得清考核的具体内容是什么。   “这么玄?”   “对……但是正因为这样,感兴趣的人越来越多,我也有点想过去看看了。”   “反正去一下不会亏。不过听说也不是每个报名的人都能获得资格,他们需要一份简历。”   ……   荆榕夹起一片豆腐皮放入热腾腾的调料碗中,626说:“兄弟,一千万,我们的外快好像要来了。”   荆榕说道:“嗯……可以考虑。”   626知道他在为什么心不在焉,它正在吃一块椰子清凉糕:“主要是现在没有很缺钱,兄弟,那一万够我们用很久了——在追债的人到来之前。对了,你兑出来的钞票呢?”   荆榕摸了摸衣兜:“?”   气氛在这一刻陷入了沉默。   荆榕:“。”   原本只有一边口袋破损的夹克,现在两边口袋都破了。   他兑出来的纸币早就不知道落入了哪片臭水沟——在黑市里,没有一张落在地上的钞票可以被找回。就像没有一片鸭血豆腐会被遗漏在火锅的深处。   转瞬之间,一贫如洗。   荆榕:“。”   他和626面对着欢欣沸腾的火锅,齐齐陷入了沉默。   在身上的夹克也被抵给了火锅店老板后,626发出了穷困潦倒的感慨:“兄弟,我们怎么会这么穷?”   荆榕穿着一件细旧的衬衣走在风里,也感叹了一下:“是啊,为什么这么穷?”   执行局在这种世界里的预算都给得很抠搜,因为记录型的任务本身能量回报也不高,要说赚钱,肯定还是626的老部门豪门狗血部更加赚钱,预算都是以首富级别拨出。   荆榕说:“看来不想去也得去了,走,我们去看看一千万的悬赏考核。”   *   考核的报名条件确实很严格,荆榕找到位置后,首先领到了一张周密的个人信息表格,让他如实填写。   姓名:荆榕   年龄:24   身高:???   血型:B   出生地:东国   职业:安抚师,对特定的对象进行物理或心理的治疗。   626:“。”   626说:“哥,你把下海说得真清新脱俗啊。”   荆榕挑了挑眉,接着往下填写。   特长:   荆榕想了想,填了一个开车。   626:“。”   在市中心闯红灯持枪杀人的那种开车吗。   爱好:钱。   应聘这份工作的目的:钱。   是否会使用各类枪械武器:是。   荆榕咬着街边五毛一包的雪烟草,龙飞凤舞地填完了表格。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填的随意,前独立国人的身份本来就敏感,以荆榕的真实出身来说,那就更加敏感了。   许多雇主并不希望自己的团队里有前独立国的成员,那意味着政府随时会以政治敏感为理由对他们进行调查和掣肘。   荆榕熟悉这样的行情,他办了许多张东国的假身份证,而原本属于他的那一张早就沉入了大西洋。   "恭喜您,您的报告通过了初步考察,现在场地里正好有空,请问您是否要现在开始?"   荆榕交完报告后,后边的阴影中很快走出一个黑人女性,她用简短得有些古怪的语言描述了规则:“八分钟,您有八分钟的时间。”   “做什么?”   这句话并不是荆榕问的,而是跟在荆榕身边一起进来的人问的。   黑人女性微笑着,什么都没说。   一道简易的门帘在他们眼前打开。   这是一道极其简易的门,通往这间小屋背后的街区。整个黑市的街区到这里被封锁了一段,封锁也只是简单拉上警戒线而已。   荆榕没什么迟疑,他先进了门,随后看见黑人女性很潦草地在他身后放下了门帘。   没有计时,没有规则,没有目标,眼前是非常平常的街区景象,灰暗的街道地面上沾满了漆黑的泥水,墙壁上到处是随处可见的涂鸦。   整个场地中并不止进来的两人,除了他们,还有一个两米多高,山一样的肌肉猛男正不解地控诉:“你们什么都没有说,我只是在这里站了八分钟,然后你们就说考核结束了,我被淘汰了?这到底是什么奇怪的规则?有人可以来说一下吗?”   同样的情况不止一个人发生,跟在荆榕身后的人疑惑不解地返回了门帘边上,隔着门槛问黑人女性:“如果我现在跨过这道门槛回来,会发生什么?”   黑人女性端着一盘蕃茄肉酱意大利面,耸了耸肩膀,她的神情表示着她真正的疑惑:“那您就回到了这个房间。”   她说完后,房间里的人都发出了爆笑。   半分钟时间已经流逝。   626注意到,荆榕的表情已经有了一些变化。   它熟悉了解执行官身上的每一个情绪变化,当执行官出现这样的神情时,代表着艳琴的事情已经引起了执行官的兴趣。   荆榕说:“有趣的考核。出题人很有个性。”   他快速地检查了周围的环境。   一条直的街道,街道两侧分立着被清空的建筑物,有的墙壁下放着各式各样不同的枪械武器,都是在报告中被提起过的。   整个被封锁的街道区域并不大,甚至可能没有一百米长。   有人在此留下了思考。   "不会我们需要在这里演示枪法吧?"   荆榕听见身后的人絮絮叨叨地说,“可是演示给谁看呢?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做了什么?”   “他们一定安排了人在周围观察。不论如何,让我试试这把枪。”   很快,有人做出了选择,他们在角落里找到了空的啤酒瓶,打算给或许正在观察的考察员展示枪法。   擅长涂鸦的人在墙上留下彩绘和男女的裸体图案,还有人尝试在墙面上的各类无规则图案中找出一些规律。   也有人选择继续往深处走,可是最深处也只是一个空荡荡的巷子,那里什么都没有。   荆榕停在原地,进行了短暂的思考。   626看起来也有点迷惑不解:“兄弟,这谁什么情况?”   它已经开启了红外检测,事实上,这个片区里没有任何观察员,也没有任何监控设备。   626说:“这不会是政府的人做的什么奇怪的社会实验吧?比如议题是《当人们不知道做什么时他们会做什么》——”   荆榕摇头说:“不会。”   他伸出手,指了指墙壁上的涂鸦:“昨夜在下雨,这道墙的水溶涂鸦还在,说明这里的环境至少在夜里被保护和维护了起来。”   “涂鸦没有被清理,说明墙上的信息不重要。”   荆榕说,他的目光重新转向旁边的武器架。   武器架七零八落的,每一种武器都缺少了一些部件,大部分能用的枪都已经被抢先拿走,还有一把重型狙击枪被留在原地。   很复古的款式,枪管很长,但是瞄准配件有所缺失,只剩下镜筒中的枢轴和凸轮管。   它甚至很新,只不过因为缺失瞄准镜的原因,没什么人选择它。即便是有,也只是对着远处的木板展示一下自己的盲狙水平,作为一把狙击枪,它能在这个不足百米的小巷中发挥巨大作用。   荆榕走过去,将它拿了起来,随后笑了一下:“有意思。”   626说:“什么有意思?”   荆榕说:“观察者既然不在这里,也不通过监控看我们,那他在用什么看我们?”   626忽而福至心灵,灵光一闪:“狙击镜!我知道了,兄弟,对方肯定在远处通过狙击镜在观察你们!”   荆榕抬起头,四下看了看。   事实上,只要把思路放在了这里,那么一切答案好像变得简单了起来。   这条街道正对着贫民窟最高的一座废弃钟楼,那是一个地标性的建筑,也是唯一一个可以俯瞰全场的为止,目测直线距离在二千二百米以上。   荆榕背着枪,手里把玩着一枚随手捡的玻璃片,忽而笑了一下:“真的很有意思。”   展示枪法的那群人已经离开了,他们打碎了上百个玻璃汽水瓶后,没有见到任何实质性的反馈,已经悻悻然地离开了。   荆榕却开始在满地的碎玻璃中寻找着什么。   半分钟后,他捡起一枚圆形的透亮玻璃。   626说:“好光滑的瓶底!不对,玻璃瓶底为什么会这么光滑?”   荆榕随后又蹲下身,扒拉了一下,又捡起稍小的一枚圆片。   他笑了起来。   “兄弟,这不是玻璃瓶底。这是目镜、矫正镜和物镜。”   “我要是没猜错,我们还可以从栏杆上拆下一段三点七米的钢管,而且它的直径尺寸非常合适,中枢轴管正好贴合。”   荆榕将镜片放在眼前观察了一下。   626:“哥,你眼睛好大。你大小眼了。”   荆榕没理它:“很好的东西,我们走,我想我们很快就能拥有一个八倍镜筒了。”   在自带矫正系统的情况下,手搓一个八倍镜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毕竟这东西最初诞生时,也没有数控系统辅佐矫正,更多的还是需要工匠手动校正。   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荆榕以最快速度进行了组合装填,随后找好了位置开始使用。   的确没有错,混入玻璃渣和垃圾堆里的东西,正好是上好的狙击配件。   今天天阴,但无风,非常有利的机会。   荆榕睁开一只眼,瞄准钟楼的方向。   二千五百米的瞄准距离,任何最细微的肌肉抖动都会导致镜头偏移,但他经过改造的身体比机械都要稳定,没有一次电讯号会导致他身体的紊乱。   如今他确信,设计这个局的人正在寻找一个万里挑一的狙击手。   子弹飞过需要时间,而声音的传播也需要时间。   340米每秒,两千五百米狙击距离。   七秒后。   金属撞击古钟的生意浩然传来。   古钟之下,阿尔兰·瓦伦丁抬起双手捂住耳朵,他的视线淡漠而意外地向楼上望去。   他的轮椅无法通过前往钟楼的阶梯,震耳欲聋的钟声中,一枚弹壳掉在了地上,而钟楼上的观测人员跑下来,气喘吁吁地递给他一张现场传真的资料。   “先生,有了,他就是敲响钟声的人。他的名字叫荆榕,是个出卖色相的东国人。” 第84章 轮椅大佬   钟声传遍了整个时尔洛斯的白杨街区。   荆榕收回狙击枪时,连这一片考核场地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都被突然响起的钟声吓了一跳。   在人们的记忆中,那座钟已经很久没有人敲动过了。   荆榕将他自己手搓的简易八倍镜卸下来,在掌心转着玩,和其他人一样眯着眼睛望向钟塔的方向。   荆榕说:“我想起来了。”   626问道:“什么?”   荆榕眺望着远处,说道:“那座钟是三十年前建造的,我听人提起过它,它是前独立国和时尔洛斯建交时,人民自发按前独立国风格设计造成的一所钟楼。那时候还有一个职业叫做敲钟人。”   这座钟通体采用古铜色钢铁建造,所有的接面和切面都是光滑一体的,看不出填充和空余的成分,一般的钟楼由建筑砖体垒砌而成,共振也少;只有这座钟塔本身就是一个共振装置,它能将钟声传得很远。   只不过三十年已经过去,敲钟人这个词都开始变得古老,人们有了新的钟表和计时器,还有了电台广播,以往代表宵禁安全或是午夜时分的安稳钟声,如今反而可能成为了一种突兀的存在。   不过不论如何,在这样的天气里,这样的一次令人毫无准备的钟声,总是让人感到一种与众不同的体验。   有细微的雨滴开始往下落。   荆榕欣赏了一会儿美景,随后说:“运气很好,刚刚那一狙没有风也没有雨。”   626开始四处观察:“那么我们算通过了吗?我们的一千万呢?”   到现在为止,时间应该已经过了八分钟,不过他们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收到被淘汰和时间结束的通知。   什么都没有发生。   荆榕说:“先走吧,我们去问问情况。”   现在比起那一笔钱,执行官更想知道自己的解题方法是不是正确,毕竟这种体验十分特殊,他也觉得很有意思。   荆榕跳下楼,将枪支放回原位,随后回到最开始被封锁的街区门口。   门帘已经被拉了上去,那位黑人女性正在接电话。   荆榕踏入门内,随便找了一把椅子坐着,听那女人说话。   “是,先生。”   “好的,先生,我问问他。”   黑人女性跟对方说了一会儿后,忽而放下电话——但没有挂断。   她眼睛往左上方偏,显然是在回想和复述:“先生,我们需要您填写一份更加详细真实的资料。”   荆榕挑眉说:“上面的每个信息都是真实的。”   “并非如此,先生,据我们的调查,您一周之前才来到这片地区,而在西腾尔记名之前,您在蹲大牢。”黑人女性说,“我们老板喜欢和公开诚实的人合作。”   荆榕说:“确实如此,不过我要说的是,我是因为闯红灯进去的。”   他的声音透过听筒的接收处传递给了另一边。   声音很沉稳,透着点随性,和雨声一起响拿起来,构成了阿尔兰·瓦伦丁第一次听见的一种奇异腔调。   时尔洛斯语中有许多顿挫和低音下沉的地方,这个男人说话时低沉,尾音却微往上翘。   黑人女性听完他的话,捂着话筒又跟电话另一头的人说了些什么。   随后她说:“我们老板非常尊重您的意愿,他向您保证,我们不是政府人员,只是需要您的履历……呃,更加的可靠。”   荆榕挑了挑眉,又看了看听筒。   他站起身来,随后说:“这也在考核之中吗?”   “是的,先生。”   荆榕沉吟了片刻,随后说:“那算了。”   他挥了挥手,双手插在破洞的裤兜里,声音冷静凝定:“这钱拿得有点麻烦,我还是回火锅店打工吧。”   黑人女性:“!”   室内其他人也放下手中的事务,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有眼睛的人都知道,眼前这个人已经通过了初级考核,一千万奖金即将收入囊中的时候,他却突然不要了?   这到底是什么整顿职场的叛逆打工人?   放弃一千万的确很令人心痛,不过荆榕和626其实都没那么在乎。执行官想要搞钱简直是太容易了(虽然方式不一定合法),荆榕没什么兴趣通过更加复杂的入职测试,随后给谁打工。   他更喜欢原来的方式,找一个掮客,随机接单,这样比较自由。   “等一等。”   黑人女性叫住了他,神色有些窘迫和着急,“非常抱歉,我老板想和您通电话,请您不要着急走。您可以来接这通电话吗?”   不论如何,对面的态度是很好的。   荆榕同意了对方的邀请,他走到桌前,接过了黑人女性手中的听筒。   荆榕将电话贴在耳边。   对方的通话环境显然不怎么好,透着一种电磁干扰的声音,当对方的声音传来时,荆榕短暂地愣了一下。   “您好。我的名字是阿尔兰·瓦伦丁,这次考核游戏的发起者。”   遥远的被电磁干扰的频段中,对方的声音淡如尘烟,没有任何多余的波动,每个单词每个字音之间,间隔着同样的频率。   如果不是机器调整不出这样温润冷漠的音色,有一瞬间,荆榕甚而会以为对方是AI,而非真实的活人。   只有静谧的呼吸声表示着对面的人是个真实的存在。   荆榕说:“你好。”   “很感谢您愿意来参加这场考核,你的应对能力、专业素养都十分强大,我很希望能与您合作。”   阿尔兰·瓦伦丁没有停顿地说道,“我想电话的传达会有许多误会,所以我想付您五万时尔洛斯币,作为后续考核的邀请。”   荆榕还没有反应,626就已经发出了惊叹:“五万!!”   “五万只是邀请费用,您可以通过后续的相处确定要不要继续这样的合作。”   阿尔兰·瓦伦丁说道。   荆榕想了想,随后说道:“那么我还需要再写一份调查报告吗?”   “您不愿意,那么可以不需要。”阿尔兰·瓦伦丁说,语气十分坦诚,“因为知道您真实身份的办法还有很多。”   他的语气还是毫无波澜,甚至称得上是平静而无感情,因为这样,本来充满挑衅意味的话居然都显得与众不同起来。   荆榕:“。”   即便去过无数个世界,见过无数个人,面对这种人,他还是不能免俗地产生了一点兴趣。   就像会激怒他人的考核游戏,对他来说反而是少见的玩乐一样。   荆榕挑起眉,冷静地向对方确认道:“可以,我答应你。不过我想找你确认一下,如果后续退出的话,这笔钱我应该不用还吧?”   626无语了:“哥。”   他们能不能有点尊严!   怎么这个时候还在想钱的事!   荆榕低声对626说道:“白捡的钱还是要慎重一些,兄弟,时尔洛斯的这些资本家最喜欢在这种事上做文章了。”   “不用。”对面的声音说,“我们已经为您付清了欠款,剩余的支票已经有人兑换好,还有十分钟就会送到你手里,钞票您可以现场验,编号全部打散。”   看来对方处理业务比他还熟练。   荆榕放了心,说道:“没问题。后续考核是什么?”   对方没有声音,一秒后,电话挂断了,看来是“无可奉告”。和第一场考验一模一样的开头。   626说:“妈的,脾气好臭的甲方,等见到了,看我不在他头顶画个大恐龙!”   荆榕反而笑了笑,赞同道:“说得对。”   他放松地在这个陌生的休息室里坐了下来。其他人都没有再继续关注他,黑人女性继续进行接打电话的活动。   十分钟后,果然来了一个人,递给荆榕一个牛皮纸袋的信封。   “先生,这是您的款项,请务必收好。”   荆榕查看了一下,里边都是兑换成散的支票,还有一些现金,数额的确够五万。   626一边帮忙数钱,一边忍不住惊叹到:“兄弟,有点厉害,每一张支票都出自不同的银行和发起人,每一张钞票都是新的,但编号都被打乱了,这个人一定和银行有很深的关系。”   手腕通天的人,要不是政客,要不就是富商巨擘,能开出这种支票的人,也一定精通于洗钱。   荆榕对这一笔钱很满意,他站起身,说道:“多谢。”   随后,荆榕和626沿着原路返回,握着手里这笔钱,先把火锅店的夹克拿了回来,随后去了一趟银行。   荆榕是前独立国人,必然不可能用自己的真实身份开户,他将到手的这笔钱汇了出去,给自己和626留了五千块。   钱顷刻间流入又顷刻间流走。金钱化作各种各样的不同的数字抵达大洋彼岸,从来不为人知。   626注视着他的转账操作,没说什么。他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小系统,执行官的行为,他从来都是支持的。   从银行出来,626千叮咛万嘱咐道:“兄弟,回去后千万把衣服口袋缝好。”   荆榕表示低调:“没问题。”   他随后又拐进了二手便利店,用很低的价格购入了一些针线,还买了一些洗衣粉和食材。   *   “已经查到账户钱款去向。老板。”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开,随后又轻轻关闭。   “放在桌子上就可以了。”   “是的,老板,”   阿尔兰·瓦伦丁坐在办公桌前,注视着桌上电脑散发出的幽幽荧光,蓝色的光映照在他蓝色的眼睛里,没有平常那么深色,反而显得清锐透亮。   这是一处废弃的实验室机房。阿尔兰·瓦伦丁时常更换他的办公地点,没有人摸得清他真正的办公地点在哪里,接头地点又在哪里。   电脑的光标以一个略微延迟的频率闪烁着,系统正在一遍又一遍地验算和追查数据的去向。   哪怕在时尔洛斯,这个时代中能够将计算器用作彻底工具的人也并不多,但是阿尔兰·瓦伦丁除外。   计算机和大脑是他最好的伴侣,是它们帮助他完成了今天的一切。   只不过有些事情在时尔洛斯行得通,对于一些已经在动荡中覆灭的人和事,只有一片空白。   有关今天通过考核的那个男人,阿尔兰暂时没有查出更多的事情。   东国人,缺钱,目前在皮条客那里做事,看起来是风月老手。   手指上没有枪茧,事实上,连经常训练的痕迹都没有,但对于今天完成的两千五百米的狙击的水平来说,这显得有些不正常了。   阿尔兰·瓦伦丁面无表情,寂静地处理了一会儿别的工作,等到天色渐晚时,他才拿起桌上的那一份档案。   他有一组员工正在密切关注这个人的一切动向。   “他拿完钱后去了银行,把那笔钱汇入了银行,账号是隐藏账号,不是很好查,只能知道他邮给了五个不同的收款方,收款地址各不相同。”   “有三个地址显示在前独立国,一个地址显示在东国,另一个在加尔。”   都是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地名。放在地球仪上都无法连成一个能看的三角。   阿尔兰·瓦伦丁眼中闪过无声的瞬光,他将档案扔进一边的焚烧炉,显然并不在意上面带来的信息。   他随后拿起一枚弹壳,微微拿远,在灯光之下缓缓旋转打量。   很少见的一枚弹壳,黄铜质地,上面镌刻的语言已经模糊不清,只有某种说不清的花纹仍然清晰。   *   荆榕的小房子里,626正在大展身手。   作为一个全能系统,它再次展现了化妆、吸尘之外的家务技术,顷刻间就穿针引线,补好了荆榕的外套。   荆榕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等着:“我还想要你帮忙改一下肩线的部分,这个夹克穿起来有点勒。”   “没问题。”626发送了一个打响指的表情包,迅速给荆榕调整了肩线,“还会为您改造成时下最流行的版型哦,短款外套,下摆收一收,很显腰身。保证让你老婆第一眼看见你,就想包了你。”   荆榕表示怀疑:“是吗?万一我老婆更喜欢那种穿风衣的呢?”   这一行也有很多打扮流派,一派崇尚“更有男人味”的穿着,通常都穿无袖上衣和短裤,大冷天里也要露着腿。耳朵和舌头还需要打几个钉子。   尽管626也如此怂恿过,但执行官仍然表示那种风格不是他的菜。   626说:“这件事目前讨论起来,是没有下文的。因为我们到现在还没有找到您老婆。”   它将补好的外套熨烫平整,随后丢给荆榕:“哥们,来试试。晚上吃什么?”   荆榕从床上起身,说:“火锅。”   626:“真是毫无创意。”   荆榕说:“那么吃什么?”   626说:“火锅。”   一人一统你再度爆发出大笑。   这种无聊的小游戏他们一直在玩,玩多少次都乐此不疲。   荆榕穿好外套,626又从拆了润唇膏的包装,把膏体丢给他:“兄弟,涂一涂试试。”   荆榕没有抗拒,他涂了涂嘴唇,随后和用凡士林冻疮膏一样,在几处旧伤附近也涂了涂。   626没来得及制止这可怕的直男行为:“你给我住手——兄弟——算了,妈的,就这样吧。”   荆榕说:“没关系,反正只有我一个人用。”   他将润唇膏放回了自己的口袋,随后,他的动作停滞了一刹那。   荆榕说:“坏了。”   626说:“怎么了?”   荆榕说:“我子弹呢?”   他说的是那枚黄铜弹壳。   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它就一直呆在完好的那边口袋里,虽然今天口袋破了——但口袋破得并不大,比如润唇膏,就没有丢,随风漏出去的只是那张万元支票而已。   荆榕确信那枚子弹壳不会以同样的方式落地,因为那玩意毕竟是金属的,不像轻飘飘的纸张,只要落地了就会有十分明确的响声,他和626都会听见和察觉。   唯一的可能,就是阿尔兰·瓦伦丁拿走了那枚子弹壳。   他们的人帮忙付了火锅店的钱,同时也拿走了那颗子弹壳。   荆榕摸了摸,忽而很轻地叹了口气,说:“算了,丢了就丢了吧。”   本就是一个纪念意义的东西,它本质并不代表了任何事情,也不具备任何实用性。   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到这个世界了,如果不回来的话,那枚子弹也和他的记忆一样,将要被尘封在很深的地方,连他自己都无从察觉。   今天仍然下着雨,荆榕和626合计了一番,还是决定省去买伞的费用,冒雨出行。   其他的事情先不管,他们又有钱了,又可以吃一顿火锅。   626说:“为什么,这家火锅店为什么这么好吃?”   荆榕说:“很正常,我来之前调查过这里,这里的老板是厨神转世投放的灵魂,他的任务是在这个世界线里做出世界上最好吃的火锅。以我的厨艺经验点也没有办法超过他的手艺。”   626大为震撼:“还有这件事?”   荆榕信誓旦旦地说:“你可以回去查,我保证说的都是真的。这样的机会十分难得,所以我们必须天天吃火锅。”   不管别人信不信,626已经彻底被绕了过去。   鲜香麻辣的火锅端上桌,荆榕和626仍旧选择了在店外吃饭。   微风细雨,昏暗的下城区弥漫着平时很少见的清新气味,现在是下午四点半,大多数人都没有下班,又是雨天,路上的行人比往常也少了很多,连街边卖唱的人都比平常寂静。   荆榕夹了一片热腾腾的雪花牛,放入他的特质蘸碟中,忽而,有个人打着伞从他身边路过,在他桌边放下了一台漆黑的东西。   一台很新的无线电对讲机。   荆榕:“?”   正常人的第一反应其实是追出去,浇筑对方说你东西掉了。   但荆榕没有动,他第一时间就观察到了对方的背影,戴着帽子,穿着很大的雨衣,动作并不匆忙,是为人办事的。   荆榕还夹着肥牛片,他将它在蘸碟里滚了滚,让它沾满料汁,送入口中。   无线电在这时候传来了一句很简单的话。   一个单词,一个人名。   和昨天一样的没有停顿、没有感情,声线和音色却温润磁性的声音。   “阿利克西”。   这是一个时尔洛斯极少能有人听懂的单词,在过去的时代,这个单词曾经葬送许多人,许多比人更重要事物的命运。   这个词出于十年前,一个已经覆灭的国家和组织赋予一个人的名字,荆榕曾经的代号。   荆榕拿起旁边的玻璃瓶,灌了一口可乐,随后对老板说:“稍等一下,我还会回来。”   他拿起无线电对讲机,目光陡然间变得清醒而利落,如同一头自冰原上苏醒的狼。   对方既然已经找上了门,那么他没有不应战的道理。   荆榕冒雨踏上街道,快速穿过层层错杂的小巷。   外边就是殷行街道和贫民窟的交点,斑马线上正在亮红灯,不同的人群站立在马路的两边,等待着过路。   倒计时只有五秒钟。   荆榕看见了那个人。   那个人根本没有做任何伪装和荫蔽,他和荆榕一样没有撑伞。   一个清俊、瘦弱,肌肤苍白的人,坐在轮椅上,目光注视着他。   他有一双蓝眼睛,即便这种蓝色有些发灰,但仍然掩盖不了那种漂亮。   漆黑的睫毛,轻微的呼吸声,在大雨中一切好像都远去了。   626:“!!!卧槽!”   它根本没有想到,声音的主人会是这样的一个人。   坐着轮椅,而且如此漂亮。   626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荆榕就已经迈开腿往前面走了过去,他的视线紧紧追着对方,神情冷然,嘴唇抿着,一言不发。   那是他找到了猎物的眼神。   626突然明白了什么:“卧槽,兄弟……那是你老婆?”   红灯还没有转绿,荆榕已经直接跨过了人流,来到了斑马线上。他的突然闯入导致了一辆车子的急刹车,司机开始骂娘,但是荆榕浑然不觉。   但幸好,三秒后绿灯就亮起了,红灯转率,人流也开始不知所以地跟他往对面走去。   错杂的人流涌了上来,那个坐着轮椅的身姿却忽然间如同鬼魂一般消失不见了。   雨天过马路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汹涌的人流中,荆榕的视线追丢了目标,他穿过街道,片刻后仍然一无所获。   绿灯还有十秒结束,荆榕没有理会别人看神经病一样的视线,他扫视了一圈周围,忽而回过头,又穿过了马路,回到了刚刚离开的地方。   在一处躲雨的檐下,荆榕伸出手,准确地握住了一个人的手腕。   那个人背对着他,站立不动,直到被他握了手腕,才转过头来,一双冷然无情的眼睛对上他的黑眼睛。   随后,阿尔兰·瓦伦丁说:“你果然很聪明。”   荆榕没说话,他专心地看着对方的脸。   对方的手腕瘦得吓人,而且微微透着凉意。   “当人们的视线追着一个坐轮椅的人的时候,往往不会觉得他能站起来。”   阿尔兰·瓦伦丁的声音和缓有礼,凑近了看,他的眼睛和他的声音一样漂亮得惊人,“不过我确实不能站立太久,先生,我的脊椎曾经被人打入一枚子弹,就出自您曾经同事的手笔。” 第85章 轮椅大佬   他站在那里,手边杵着一个细长的金属手杖,浅灰色,几乎和旁边的墙壁融为一体。   荆榕没说话,他松开了握着他手腕的手,低头找了找,神色凝重问道:“你的轮椅呢?”   “在旁边,不必担心。”   阿尔兰·瓦伦丁说道,他对他微微地颔首了一下,随后从某个阴影中推出了轮椅。   他回到轮椅上的姿势很自然,神情平静而从容,带着上位者特有的掌控感。即便他只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周围的人都好像被模糊了,只能看见他清瘦的脸颊和锐利清明的眼睛。   微风细雨中,荆榕认真看着他。   让他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并追逐的感觉是对的,这一点不需要再经过多余的确认。   阿尔兰·瓦伦丁或许二十九岁左右,过于苍白的肌肤和比外貌强硬漂亮得多的眼睛模糊了其他的记忆点。像雨天中的一枚青金石,油漆火烧一样的颜色,烙进人心底。   连626都没有忍住感叹:“你老婆的出场真的让印象深刻,兄弟,而且他长得真好看啊。”   荆榕没有说话,阿尔兰·瓦伦丁也没有说话,双方都注视着彼此,只不过就荆榕在看他的眼睛,阿尔兰只是在检索他获得的信息。   确实没有枪茧,面前人的身高比档案中获悉的或许还要高一些;涂了唇膏,看脸的确是很风流的人。   黑头发,黑眼睛,眼底很深邃,气质却沉静,没有什么矫饰的意味,但是却让人感到危险。   的确是个很危险的人。   “阿利克西。”   阿尔兰·瓦伦丁说,他没有表情,声音也没有波动,只是完整描述着他的履历,“最后一次在档案中出现是十年前,在前独立国覆灭前夕,你在撤退前一枪狙杀了叛党的负责人 ,对方当时还坐在直升机里。”   荆榕抬起眉毛,笑着说:“好故事。”   “可以跟您聊一聊吗?”阿尔兰·瓦伦丁说道,“请相信我的绝对诚意。”   尽管如此,他的话语还是和之前一样,每个字的间隔和停顿都相同,也几乎没有任何特殊的语调。   他看出了眼前的人并不怎么喜欢提起过往,这不难理解,这里没有人喜欢提起过往。   荆榕只思考了一秒。   他说:“吃火锅吗?”   *   十分钟后,荆榕回到了他的火锅桌前。   露天的火锅小桌和扔满了虾蟹壳子的水沟,看起来实在和阿尔兰·瓦伦丁不相配。   但他的神情仍然很自然从容,西装外套纤尘不染,他坐在火锅的蒸汽中,看着荆榕继续涮菜吃。   荆榕和626点的是“穷鬼套餐”——一套配餐十二个小碗涮菜,四素八荤,都是最便宜的那几个品种。锅底中的鸭血和豆腐可以续一次。   荆榕问道:“你不吃吗?”   阿尔·瓦伦丁感谢了他的好意:“我的身体不允许我尝试太多食物,先生,不过请您尽情享用食物。”   他拿起菜单,找老板加了一份套餐,荆榕欣然接受。   他在这里吃,阿尔兰就坐在对面,显然他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   荆榕捞了一碗素菜,逐个过水,随后去店里找老板要了一碗骨头汤,往里加了一些葱花调料,随后热腾腾地端去了阿尔兰面前。   “不想吃就放在那里,这家火锅店很好吃,尝一尝没有损失。”   阿尔兰说:“多谢。”   他仍然在观察和打量面前的人。   灰色的夹克外套,肩线被很周到地改过,虽然洗得发旧了,但对面的人身上透着好闻的洗衣粉味道。   他看人很准,实际上,比起手下的那些人无头苍蝇一样的分析,他几乎没花什么时间就推测出了对方的身份。   阿利克西在档案中消失已经很久了,手上没有枪茧的人,却能击中两千五百米外的巨钟,这并非常人可以做到。   在整个考核中,荆榕所展现出来的专业素养,也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产物,它只能产生于战争。   战火之后,什么样的人会流落到什么地步,又或是能爬升到什么地步,阿尔兰都能想象和推测。   626说:“你老婆在观察你。不过好兄弟,他在这个世界上的资料很少,太少了,连我都查不到。”   荆榕喝掉眼前的一碗山楂红糖冰粉,在意识中对626说:“没关系,至少遇到了。”   他和626都有许多疑问,但是荆榕也不是唐突之辈,他熟悉阿尔兰·瓦伦丁身上的气息,那是生人勿近的气息。   第一次见面,他不会犯他逆鳞。   荆榕放下碗:“你有什么需求,可以直说。我想世界上还没有什么很难完成的任务。”   阿尔兰·瓦伦丁说:“我想我们还需要更深入的了解彼此,因为我的处事手段你不一定能接受。”   荆榕说:“我想这件事应该由我判断。”   “并非如此,先生,以我的数据来看,人们总是对自己持有更多的自信。”阿尔兰·瓦伦丁说道,“您很需要钱,对么?”   荆榕说:“对。”   他很平静,甚至有些柔和地看着阿尔兰的眼睛。   “你弄到钱的办法有很多,但进过一次监狱之后,弄钱的办法就需要更小心一些,因为警方已经将你留档。”   阿尔兰·瓦伦丁仿佛在毫无感情地朗诵,“你长着东国人的脸,这是迄今为止你没有受到注意的原因,但长此以往,他们会察觉你的身份是伪造的,你实际上是前独立国人,而且是‘枫’组织的遗孤。你的钱用来资助至少三个以上的前战友家庭。’   荆榕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是的。”   这也是他欠下巨额负债的原因,他是“枫”里仅存的成员,而他的老师、他的战友,全部已经在清剿中丧生,他们的家人全部离散,荆榕在尽全力满世界找他们,并且尽全力用自己的力量给他们提供帮助。   这并不是执行局派发给他的世界线,这是当初年轻的荆榕自己选择的做法。   如今再回来,不过是延续之前的坚持与习惯而已。   阿尔兰·瓦伦丁说道:“请相信,我并没有任何威胁的意思,只是在我们进入合作之前,我希望我们的关系能更加更加稳固。”   荆榕又夹起一片豆腐,问道:“这样的关系让你感到更加稳固吗?”   阿尔兰·瓦伦丁的视线在他脸上停了停。   如果荆榕这句话里透着半点攻击和试探,那么他都会立刻丧失对眼前人的兴趣,但荆榕的眼睛是真诚的……和看着涮好的鸭血时一样真诚。   阿尔兰·瓦伦丁并不正面回答他的话,他停顿了片刻,随后说:“我会照料好他们,如果你能够相信这段合作关系。我也会给予你一些其他人无法满足的帮助,比如一个或者几个全新的时尔洛斯公民的身份,而且完全合法。”   这是个十分诱人的条件,对于荆榕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来说。   荆榕透过雪白滚烫的蒸汽注视着他。   在这一瞬间,他看起来有很多话想说,不过他停顿了一下,随后说:“我拒绝。”   阿尔兰·瓦伦丁仍然平静地坐在对面,似乎也没有对这句话有别的反应,他说道:“那很遗憾。”   荆榕笑了笑,低下头继续吃饭。   626:“???”   626:“哥们你疯了!你拒绝了你老婆!”   荆榕说:“我很清醒。”   他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还有很多办法接近他,但目前来说,并不考虑这一种方式。   他要以他自己的方式。   阿尔兰·瓦伦丁身上有一种他此前从未见过的气质,不同于之前任何一次的遇见。   他说:“告诉我你想要谁,我去杀他,你给我钱,我喜欢这个方式。”   阿尔兰·瓦伦丁微抬起他灰蓝色的眼睛。他的睫毛极长,双眼皮透出儒雅和极致的冷静宁静,让人联想到如果它能笑起来,那么将变得格外迷人。可惜这双眼睛像是遗忘了笑容的感觉。   阿尔兰·瓦伦丁说:“我考虑过这个方式,先生。但我需要更加长期的一些关系。”   “更加长期的一些关系?”   荆榕很认真地俯身上前,稍微靠近了他一点,阿尔兰·瓦伦丁没有躲,他好像根本没有任何要躲的意识,只是和之前一样看着他。   荆榕说:“我现在挂名在皮条客西腾尔那里,但我也接对私业务,只要您肯出钱,我随叫随到。”   阿尔兰·瓦伦丁还是很近地看着他,眼底浮现出几乎不可查觉的静止。   阿尔兰·瓦伦丁迄今为止,接触过无数形形色色的人。政客、商人、特工、调查员,上至时尔洛斯总理,下至贫民窟的黑市,各路人员都接触过。   不过这当然荆榕这种职业类型。他并不擅长应对这种人,也没有接触这类人的相关经验。   当然,他并不是歧视。反而他认为,如果一个前独立国的特工沦落到要出卖自己的身体,他十分同情这样的遭遇。   阿尔兰·瓦伦丁思考了一下,问道:“需要多少钱?长期包你的话。”   这句话被他说得好像在询问吃火锅时一般是多少辣度一样。   626忍不住感慨:“兄弟啊,真的,你老婆从来都是这样的与众不同。”   荆榕仍然保持着靠近他的姿态,微偏着头,眼睛微弯,带着微暖的温度:“你想长期地要我?我们这一行提供的服务,和普通市场里能找到的杀手,可是不太一样哦。”   阿尔兰·瓦伦丁又停滞了一秒。   他的视线放在荆榕的脸上。   阿尔兰·瓦伦丁对这个世界从来都没有强烈的感受,凭理智,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属于是十分的俊朗帅气,但他并不对自己的感受进行更多关注和理解。   阿尔兰·瓦伦丁说:“我不需要性。服务。”   周围很安静,只有沸腾的火锅在咕嘟咕嘟冒泡,这个单词引来了好多人围观。   626:“。”   626:“我兄弟不社死,我兄弟的老婆也不社死,我是勇敢小系统,我也不该社死!——妈的啊啊啊啊啊怎么会这样啊!我现在非常想死兄弟!你居然还吃的下火锅!”   荆榕还是那个神情,很真挚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好,不过等你需要的时候,随时可以叫我。我们的服务会永远保留的。”   阿尔兰·瓦伦丁似乎到了此时,终于感到这个话题有些出格,他咳嗽了一声,说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要价多少。”   “不用额外的钱,先生,就按您刚刚说道付清。”荆榕说,“帮助我安置好我那些战友的亲眷,我的命交给你。”   “嗯,好。”阿尔兰·瓦伦丁点了点头,很平淡的答应了。   他也没有问荆榕具体信息的打算,毕竟他自己花点时间就能查到,最重要的是,主动权在他手里。   荆榕拿起桌边的啤酒喝了一口,随后又问道:“那么你现在是我老板了?”   阿尔兰·瓦伦丁似乎没有理解他的话,他说:“随你怎么称呼。”   “好的老板。”荆榕带着笑意看着他,又问道,“那么你有没有一些需要注意的偏好?”   “偏好?”   阿尔兰·瓦伦丁看着荆榕,有一瞬间不能确认他在说哪方面的偏好。   眼前男人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细碎的黑发,吃完火锅后微红的唇,而且是常见于那种风流种子的唇形。   他说的任何话,如果不经辨认,几乎会立刻被认为是调情。   阿尔兰说:“我不喜欢烟味,我喜欢和下属之间进行单线联系,通常情况下我会用我的方式联系你,我并不希望你费时间找到我。”   荆榕认真记下:“还有呢?”   阿尔兰·瓦伦丁对自己并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和了解:“没有其他的事了,问题先生。”   他的声音让他发音时多出一种异乎寻常的低沉和性感。   荆榕笑了一下:“我想了解雇主的习惯不是什么坏事,如果你以后想起了别的,记得告诉我。我会用一个本子记下来的。”   荆榕拿起桌边一个没有使用过的消毒杯子,往里倒入了一点干净的冰块,兑店家特产的一种果汁饮料,慢慢推过去:“对不起,今天是意外。不过既然你已经坐在了我眼前,今天没有我要做的事吗?”   “暂时没有。”   阿尔兰·瓦伦丁神情格外正经严肃,“需要你出动时我会通知你。”   他的布局还要一段时间,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也还没那么着急通过荆榕的考核。   他喜欢万事万物都掌握在心,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格外好掌控,只要给出利益就可以,不过他明确地知道面前的男人并非此类。   多年不摸枪还能打出那样的准度,意味着这个人平常在以压抑自我地方式生活,荆榕真正的实力和意图还未可知,他需要首先确定这个人的稳定性。   “那好,我先回家了。”荆榕站起身来,又望着他笑了一下,“你可以试试我给你涮的菜和调配的饮料,这家店的老板是火锅的神转世,相信我。”   荆榕走出几步,去柜台找老板结了账。   阿尔兰为他加了一份套餐,不过他的穷鬼套餐还没结——之前赊账的几笔也还没结。   服务员抽了一张发票单给他,复写纸,上边是青蓝色的油墨,用指尖一划就能留下印痕。   荆榕将发票单随手压在桌边的菜盘底下,随后很礼貌地告别了:“再见,等待您的联系,先生。”   626挠了挠自己的系统脑壳:“就这么走了,兄弟?”   荆榕:“不然呢?你觉得他的样子是会邀请和我一起回家的样子吗?”   626:“。”   好有道理。   如果说之前他们遇到的执行官老婆,是冰封下的火焰,这个世界的阿尔兰却的确像冰。   春日里的一块透明的冰,不要惊动它,否则易碎。   这种感觉不知道从何而里来,即便阿尔兰·瓦伦丁手眼通天,但他的行为模式中也仍然能看出,他不擅长和人相处,或是早已放弃了和人相处,留在了自己的世界之中。   天又阴沉了下来。   亲自谈完了约定的阿尔兰·瓦伦丁正在看餐盘底下压着的那张复写纸。   上面除了店家给出的消费纪录外,多了一行用指甲划出来的浅淡的字。   不是时尔洛斯语。   是前独立国语,屈折语,他选了一个既不是阳性也不是阴性的共性形容词,既不是对男性的打量,也不是对女性的打量。   “您很美丽。”   这个词的选用代表了其中没有什么情色意味,这是一句平常客观的想法。   阿尔兰·瓦伦丁精通各国语言,因此他才垂眸看了看纸条上的内容。   对方是个随性而动的人。他可以如此确定。   他通常也对这类人接触不多,因为他自己就是随性而动的人。   火锅店内香气氤氲,面前的汤底还沸腾着香味。   阿尔兰·瓦伦丁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碗,荆榕几分钟前给他烫好的菜如今温度正合适,还冒着热气。   他伸手抽了一柄勺子,伸入碗中,盛了一勺汤尝了尝。   的确是很鲜美的味道,浓郁的鲜香。   他开始安静地继续用勺子吃东西,吃了小半碗后,尝了一口荆榕递过来的饮料。   也的确好喝。   对方在挑选餐饮店上的经验和水平十分高超。阿尔兰向来知道这种地方会藏着一些很美味的食物,不过他也是第一次体验和尝试。   平常的他,并没有太多留给自己的时间。   *   626潜伏半天后,回家向荆榕发回报告:“好兄弟,你老婆吃了一小半饭菜,把饮料也喝了一半,然后离开了。”   离开去向不能确定,毕竟系统和宿主绑定,能离开的范围十分有限。   荆榕说:“好,知道了。”   他正在看自己小屋门口的破旧信箱。   眨眼间的功夫,阿尔兰·瓦伦丁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有人将一卷资料夹放在了他面前,里边是阿利克西所有已故战友的直系亲属资料,和之后的去向安排。   完全公正透明,毫不含糊,同时,这也透出了一个信号:没有能瞒过对方的信息。   阿尔兰·瓦伦丁有着随时能改天换地的能力。   626说:“真是惊人,黑市里完全打听不到他的消息,也没有人谈论他。他就坐在那里和你一起吃火锅,但是好像没有引来任何人的关注。”   荆榕看着报告单,说道:“他这个做事风格,应该也有很多个不同的假身份,他甚至不一定有政府的关系。”   情报机构出身的可能性很高。那一个考核的程度像极了“枫”的入职测试:即在一个特殊场景下,通过观测考核对象的整体反应,进行一个综合的评测。   前独立国和时尔洛斯打了这么久的仗,彼此的情报部门互相渗透,互相学到的内容也都相似。   更何况——   “他提过被我的同事枪击过。”荆榕在脑海中仔细回忆,“枫的所有行动都针对情报和高级部门,他既然和我们的人对上过,至少说明他曾在时尔洛斯的高级情报部门就职。”   这条信息很有价值,但却没有什么值得追溯的意义,战时的情报工作者成千上万,时尔洛斯的情报部门一样遵循单向联络、情报不互通的规则,连他们自己的人未必都了解阿尔兰此人的存在。   “不过能确定的是,他看起来完全有保护自己安全的能力。”   荆榕说。   他在意的也只有这一点而已。   了解他的时间还很长,他并不急于这一时,只要可以知道阿尔兰·瓦伦丁没有现在的痛苦和危险,那么他也可以放心许多。   “接下来几天,我们怎么办,兄弟?”626问道。   荆榕说:“等联络。”   626问道:“不做点什么吗?”   荆榕斟酌了一下。   他说:“你觉不觉得他会立刻开除我,如果我打探他的话。”   626:“。”   626:“好对,就是这个感觉。”   阿尔兰不是苍星·哈珀,苍星拒绝他人是因为自己有随时终止的权利,而阿尔兰却会安静沉默地切断一切。每一步都如同走钢丝。   荆榕说:“那就正常生活吧。”   *   另一边,不断有人送来观察报告。   阿尔兰·瓦伦丁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而且他对长时间的观察没有任何兴趣,因为那极其影响做事的效率。偶尔扫上一眼,已经足够他了解需要的全部。   阿利克西这几天的行动如下。   第一天:吃火锅。   第二天:吃火锅,在东国街上的二手租赁市场租了一套漫画,随后一整天闭门不出看漫画。   第三天,看漫画。   第四天,天气小雪,归还漫画,并吃火锅。观察到裤子口袋破洞。   事实上,荆榕不认为裤子破洞有什么问题,毕竟再往后几十年,破洞牛仔裤会成为一段时间的主流审美。而且他根本不怕冷,也不会有老寒腿,故而他和626都完全没有在意这件事。   直到第五天。   荆榕第一次收到了来自阿尔兰·瓦伦丁的联络。   没有任务,没有字条,也没有传讯人。   荆榕打开门清扫垃圾时,看见信箱边多出了一包巨大的、用牛皮纸袋装好的高档衣物。打开后,会看到里边是规格严谨的高级西装,贵到可以把这个楼买下来的程度。   裤子有整整七条。   荆榕看了看包装,又看了看自己挂起来晾干的破洞牛仔裤,沉默无语。   他忽而笑了一下:“好兄弟。”   626闻讯赶来:“嗯?”   荆榕说:“我发现我老婆可能有点强迫症。” 第86章 轮椅大佬   从西装的挑选上,还能看到阿尔兰在挑选衣装上的品味。这七条裤子和另外三件西装外套没有一件出自同一品牌,颜色和版型也各有差异,但都是规整高雅的制式,干净而有格调。   626还在底下发现了一个信封。   打开后,626喊道:“兄弟,你老婆给你发零花钱了。”   荆榕想了想:“约定里有这一项吗?”   他记得自己没有提过零花钱的申请。   也或许是某人看不下去了。   前独立国的精锐特工组织的成员,不仅流落到要出卖色相的程度,还穷得连房租都出不起,吃饭也只能吃穷鬼套餐,任谁见了都会觉得有点无语。   荆榕数了数:“有八万。”   626:“!”   惊天巨款!   626说:“你老婆在这个世界但看起来是超出我们想象的有钱,太有钱了,兄弟。这个年代的八万可以做到任何事情,他居然就这么随随便便地给你了。”   荆榕说:“也或许是提前预付的酬金。我想过几天他就会给我发任务了。”   不论如何,大钱到手,他和626自然知道怎么花。   荆榕没有穿阿尔兰·瓦伦丁给他送来的裤子,而是仍然穿着自己平常那一身,和626逛街去了。   那天阿尔兰出现的地方,和阿尔兰选择考核的位置,都代表着这一整片街区或许是阿尔兰的活动范围。   荆榕当然没有要摸清楚他的位置的打算,他只打算随便转转。阿尔兰·瓦伦丁看起来会用一切想得到和想不到的方式联系他。   今天没怎么下雨,是个晴朗的天气,地面湿润。   荆榕离开了西腾尔给他分配的小屋,穿过了那天的马路,来到了高档的精英街区。   这一片是个金融中心,到处都是银行和高级的财务事务所,建筑风格已经呈现出和其他地方脱节的现代化,所有店面的地面都锃亮光华,每个人都打扮得精致一丝不苟。   626今天想要换一个涂装外壳,荆榕于是去女士们的化妆品店里帮它挑了一下原料,很难得的进行了一笔奢侈的消费。   只不过结账的时候,柜台的售货人员看荆榕的眼神十分发人深省。   荆榕在意识海中问道:“你觉得她能猜到我的职业吗?”   626进行了一番深思熟虑:“兄弟,我觉得不一定。虽然你已经买了烈焰口红和金粉眼影,但我觉得他们会认为,你是在为你老婆进行购买。你离这一行的标准形象还是十分遗憾。”   荆榕:“?”   荆榕接过购物袋,售货人员顿了顿,没忍住问道:“先生,您是为您的夫人挑选这些东西吗?”   荆榕想了想,兴趣上来,诚实地回答道:“不,我是为了我自己挑选这些东西。”   售货人员:“。”   荆榕:“。”   荆榕观察了一下对方的反应,察觉对方好像还是没有意识到,他于是微笑了一下:“我在为我的工作进行一些基础的准备,您认为我还需要补充一些什么东西吗?”   626:“。”   不是,哥们,你真的对扮演失足少男十分的感兴趣啊。   甚至尽职尽责,努力融入人设。这该是怎样的精神和毅力?   售货人员通过眼神的交汇,很艰难地确认了他的意思:“您的意思是,您是从对面你的红灯街道来的吗?”   荆榕点点头,说道:“是的。我看上了一位亿万富翁,现在正想办法吸引他的注意力。他包了我,但并不怎么来见我。”   售货人员居然真的开始仔细为他思考起来:“……先生,这或许不是你的问题,不过一定要说的话,通常这一行的男性会在自己胸口别一朵玫瑰花。”   “玫瑰花吗?”   荆榕很认真地对对方道谢,“我知道了。”   626也在认真学习:“原来是这样的,不过说实话,我们没有怎么观察到那些人。”   这个城市的色情业冰还没有相关的立法,属于一个十分混乱的中间地带,大多数人还是通过掮客获得人脉资源,当然,除了这件事以外,他们接下来还会意识到一点,因为荆榕没出门。   这是他们来到这个世界后,出门最远的一次。   荆榕买完626的化妆品后,在一家咖啡店外卖了咖啡和热狗,十分钟的功夫,已经有四个人走来鬼鬼祟祟问价了。   而荆榕的回答十分周正妥帖:“对不起,高贵的先生\女士,我已经有了客人,希望以后还有机会遇见您。”   “是吗?”   对方一般都会十分遗憾和可惜,同时夹杂着一点惊叹,“那可真是个幸运的家伙。”   “不过我要是他,会为你买一身更好更合适的衣服,小宝贝。”   荆榕说:“当然,他已经给我买了,不过我还没有来得及穿出来。”   626在惊叹之余,表示:“兄弟,真的没眼看。真的。”   这个世界的执行官已经到了它连拍下来回去传阅的勇气都没有了——它相信其他系统都会认为影像是虚构的。   荆榕收下了626的夸奖,拿着阿尔兰发来的八万块,接着逛街,随便看看买一买,什么都有。   新的洗衣皂、好闻的室内香薰、垃圾袋、消毒水,还有避。孕。套。   对于这个东西,荆榕在每个世界都是扫货式采购,之前没有想起来这一点,是因为还没有遇到对象,但如今遇到了,也可以算作提前预备。   除此以外,荆榕还去首饰店逛了逛。   他倒是没有看上其他的,但有一枚蓝宝石胸针十分衬阿尔兰为他买的其中一件西装,所以他没怎么思考就买了下来。   东西比店里其他的饰品都要贵一些,店员们因此直接将荆榕请进了贵宾室,并要他等待几分钟,他们会送他一套搭配的赠品香水,并用这个时间核对他划的帐。   趁此机会,荆榕坐在沙发上,为自己和626要了双份的红茶和点心。   贵宾室小而精,店员们和经理在外面走来走去地忙活,很快有人走进来,为他送上搭配的香水和领带,请他挑选。   来的店员是一名金发女性,她手里还握着一部无线电话:“还有您的电话,先生。”   “我的电话?”   荆榕只诧异了一瞬,随后就见到女店员目不斜视,面无表情,随后他好像明白了什么,接起电话,说道:“谢谢你。”   “好的,我们不会打扰您。”店员说,“五分钟后我们再来。”   荆榕往后靠在沙发背上,放松地摸了一块小饼干,对着电话另一头问道:“这整条街不会都是你的产业吧?”   精确稳定如同AI一般的磁性声音在那边响起,没什么情感和情绪的波动:“不全是,特工先生。”   荆榕说:“那就是大部分是了。有什么事情找我吗?”   阿尔兰·瓦伦丁说:“明天早晨四点,火车站东南第一面墙,有你的任务。”   荆榕说:“好的,有什么口令吗?”   “没有,特工先生,届时我会在那里告诉你的任务目标。”   阿尔兰·瓦伦丁说,“记好时间和位置,我相信您不会犯不专业的错误。”   “我的确不会。”荆榕说,“还有别的要求吗?”   在对方挂断之前,荆榕带着笑意插入了这句话,“比如需要我换掉我的裤子?”   阿尔兰·瓦伦丁又在那边停顿了一下。   很明显,他的确没有应付这类人的经验。   他没有感情地说:“穿你想穿的,先生。”   他是对管理眼前这个人没什么兴趣的,对他来说,看这男人裤子上的破洞虽然让他不舒服,但荆榕怎么选完全随他自由。   荆榕说:“好的。阿尔兰·瓦伦丁是你的真名吗?”   他问得十分突兀,而且让人措手不及,这是特工中常用的一种闻讯手段,通过让人措手不及观察对方的反应,从而判断事实。   不过他的声音里轻松和玩笑居多,故而阿尔兰·瓦伦丁并没有被惹恼。   他说:“不是真名。你问这个需要做什么?”   荆榕想了想,说:“我的工作需要一个客人的名字,要是不给你添麻烦,就挂你名字了。”   阿尔兰·瓦伦丁说:“请随意。”   随后电话就猝不及防地被挂断了。   荆榕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没忍住笑了笑。   风行雷动,捉摸不透。   像猫。   他很确定自己一天的行程都被对方看进了眼里,因为这种确定,他更加肆无忌惮了起来。   他开始用阿尔兰·瓦伦丁的名字签回执。   同时,他回到家后,通知西腾尔,自己找到了主顾。   西腾尔面对这件事,神色十分古怪,事情好像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加匪夷所思:“好……您找到了主顾,这很好,他是……”   “他叫阿尔兰·瓦伦丁。”荆榕双手插兜,状态放松地看着他,“你听说过吗?”   “阿尔兰·瓦伦丁?”   西腾尔好像更迷惑不解了,他根本没有听过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简直像大街上随处可见的人。   “您这边有他的纪录吗?我也想看看。”荆榕很礼貌地问西腾尔,“我也对我的客人很感兴趣,而且我相信这就是他的真名。”   西腾尔迷惑不解、战战兢兢的给眼前的黑发男人交出了联络本。   太他吗怪了。   世界上会有一身绝学的武学怪物下海吗?还真的给自己找到了主顾?   荆榕翻开A字栏,开始往下寻找。时尔洛斯市有所记录的,名叫阿尔兰·瓦伦丁的人一共有四人,其中有两人年纪在五十岁以上,还有一个人刚出生没几天,另一个则是四十三岁的银行员工。   626说:“看起来都不像。”   荆榕则看了看有关银行员工的那条信息,上面记载着该员工已经入职十八年,资产状况被西腾尔评判为普通。   性需要程度被评判为无——这才是掮客的关注点。   荆榕看完后,暂时也没说什么,他把联络本还了回去,有礼貌地对西腾尔道了谢:“非常感谢您。”   *   第二天黎明前,荆榕准时起了床。   他这边离时尔洛斯火车站大约八公里,哪怕是骑车过去,也需要花费一些时间。   他还是穿着他的灰色夹克和牛仔裤,不过今天出门之前,他再次让626帮忙补好了牛仔裤上的破洞部分。   626说:“记得带上唇膏兄弟,保护好你的嘴唇健康。”   荆榕说:“收到。”   他和之前一样涂了一下唇膏,随后用指甲刮下了一点,用它补了一下鞋底的防水面。   一支好好的诱人唇膏已经变得千疮百孔,但626已经无力再吐槽了。   荆榕搭乘夜班公交前往了时尔洛斯火车站,并于三点四十五分提前到达了阿尔兰在电话中给他说的位置。   那一面墙靠近吸烟室,一面挡着风,夜晚的时尔洛斯十分寒冷,有许多等着过夜火车的人在这里竖起领子避风。   一个难以掩饰的地方。   626说:“这样的地方要怎么接头?”   荆榕说:“难道是走过来给我塞一个纸条?”   626说:“听起来不太可能发生,这也太刻意了。”   很神秘,一种无声的刺激和悸动席卷了这一人一统。阿尔兰·瓦伦丁,一个严密精准如同机械的人,每一次都带给他们无比随机的体验,正是这一点让他充满了特殊的魅力和吸引力。   荆榕双手插在兜里,无聊地在火车站地板的缝隙里缓步跳来跳去,直到他听见了熟悉的磁性声音。   “早上好。不要回头,不要找我,先生。”   荆榕其实没有回头,他听见这道声音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笑了,他说:“好。”   他仍然低头看着脚下的地砖线条,表示着自己非常遵从雇主的规定,非常的乖。   626在代替他进行着左顾右盼的工作:“兄弟,我怎么到处都没看到你老婆?”   不在他身后,也不在墙壁的另一侧,但是阿尔兰的声音就是切实地传来了。   荆榕说:“不过你在哪。安全吗?”   “很安全,先生。你面前的这道墙是一道回音壁,我在西北角落的声音可以传递给你。”   阿尔兰·瓦伦丁说,“时尔洛斯火车站是世界上最繁忙嘈杂的火车站之一,通常没有人知道这里有一道特殊的墙壁结构。”   多年前,时尔洛斯的特工们也在这里接头。当然,这不属于公开部分,荆榕这种前独立国的特工自然没有听说过。   荆榕挑了挑眉:“很有意思,我们还没有这种方法。”   “没有这种方法是对的,它的安全性不够。”   阿尔兰·瓦伦丁居然难得陪他聊了聊无关话题,随后他又说到,“不过对于现在来说,这个办法十分安全。”   荆榕低低地“嗯”了一声。   阿尔兰·瓦伦丁的声音从墙壁里穿出来,好像魔法。   魔法小猫。   荆榕在心里想道。   “您需要在明天刺杀一个人。时尔洛斯总统明天早上晨八点有一场对民演讲,地点就在你今天买咖啡的门外。”   “我会为你准备聚集用的工具,和建筑地形示意图。”   荆榕说:“刺杀总统?这活的确值两千万。”   阿尔兰·瓦伦丁没有感情地纠正他:“不是刺杀总统,你的狙杀对象是他的保镖。”   “威尔·卡星,总统近卫队第一的战术家和狙击手,他是战争中退役的人,拥有一双鹰眼和无人能及的反应能力。每一场总统演讲,他都会潜伏在暗处,对可疑目标进行追踪和观察。他的有效狙杀距离是二千五百米,你的任务是找到他,杀死他,而且在那之前,不要被他发现。”   荆榕停顿了一会儿,说:“好,知道了。”   阿尔兰·瓦伦丁说:“有什么问题吗.?”   荆榕说:“没有什么问题,我想知道还有什么需要我了解的信息吗?”   “明天有一个反抗组织准备刺杀总统。”阿尔兰·瓦伦丁说,“记得,那不关我们的事。”   阿尔兰·瓦伦丁第一次在对话中使用了“我们”,这让荆榕忍不住又勾了勾嘴角。   荆榕说:“知道了,我一般也不多管闲事。”   阿尔兰·瓦伦丁说:“祝你成功。”   荆榕一听就知道,阿尔兰又准备“挂电话”了。   他迅速赶在那之前,插入了闲聊:“你明天会在场吗?”   阿尔兰·瓦伦丁说:“或许在,或许不在。”   626:“妈的,兄弟,你老婆真是聊天终结利器啊,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聊。”   荆榕却很耐心,他眼底甚至还有一些好奇和新鲜感的笑意,“因为银行职工不一定能请到假,是吗?”   阿尔兰·瓦伦丁毫不意外荆榕调查了他的这个名字,他说:“不,这取决于银行职工想不想去。”   荆榕说:“听说你四十二岁了。”   阿尔兰·瓦伦丁说:“我需要一些伪装。就像你也需要现在的身份作为伪装一样。特工先生。”   荆榕低笑一声。   阿尔兰·瓦伦丁在这一声笑声里听见了对方一些没有说出来的潜台词,他抬起眼睛。   他的位置离荆榕很远,人流穿插在他们中间,荆榕背对着他,他可以看见对方,对方却看不见他的模样。   阿尔兰·瓦伦丁有惊人的乔装打扮的能力,四十二岁还是二十四岁,都不过是一副皮囊而已。   他听见了阿利克西微沉的嗓音,向着他落下来,“但我是真心下海,先生。”   阿尔兰·瓦伦丁的反应再度停滞了。   三秒后,他作出了回复:“祝你成功,先生。”   这一回荆榕也没有阻止,阿尔兰·瓦伦丁挂断了电话——指离开了回音壁的范围。   阿尔兰·瓦伦丁驱动轮椅往外面行驶。   人们对坐轮椅的人总是更感兴趣,往往会投以关注的目光,这也很方便他在不同的场合下替自己的手下做一些转移注意力的事情。   出口在荆榕左侧的一个方向,往下有一个人挤人的电梯,通往地下停车场,也是唯一适合轮椅行驶的道路。   荆榕察觉他的声音消失后,也才转过身,抬起视线扫过人群。   他一眼就看见了阿尔兰·瓦伦丁。   他戴着一个咖色的帽子,穿着漆黑的发皱的皮衣,连身型都作出了一些佝偻的状态,让人觉得他的年岁一定是四十往上,而不会更细致地看他的眼睛和神情。   他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改变了眼睛的颜色,现在他的眼睛是安全的棕色——在时尔洛斯里不会留下半分印象的颜色。   他的视线和荆榕短暂交汇,但一刻也没有停留。   阿尔兰·瓦伦丁自己摇着轮椅,往电梯门口走去。   荆榕也没有主动和他碰面,他只是转过身,也向电梯的方向走去,就像一个偶然在同一空间碰见的陌生人。   旁边有一位女士充满同情地问道:“先生,您是想去那边吗?需要我帮助您吗?”   阿尔兰·瓦伦丁连声音都变得苍老了很多,他说:“谢谢您,女士,如果可以的话,请您帮我按往下的楼层。”   626说:“太厉害了。”   太厉害了。   不仅是外表、声音,阿尔兰甚至改变了说话时的惯用词,还有发音的方式,他的措辞古老而落后,就像刻板印象里二十年前的老古董。   电梯“叮”了一声,停车场里上来了许多人,人流哗啦啦地冲入火车站大厅,空气中弥漫着可颂和廉价咖啡的味道。   那位女士帮助阿尔兰·瓦伦丁进入了电梯,电梯里的人也都自觉让出了位置,荆榕甚至主动搭了把手,他压下声音,光明正大问道:“先生,您是要去地下一层吗?”   阿尔兰·瓦伦丁看起来毫不介意配合他进行演出,他说:“是的,先生,十分感谢您。我想今天早上遇见的都是好心人,愿上帝保佑您。”   荆榕说道:“您应该得到帮助,这么冷的天,应该至少有一个人陪同您出门。”   阿尔兰·瓦伦丁赞同的点了点头:“我的儿女提出过这件事,但被我拒绝了,毕竟我有一份需要凌晨五点上班的工作——我这样的人,能找到一份工作已经很不容易了。先生,您呢,您去做什么?”   荆榕卡壳了一下。   由于没有事先编过,他的短暂停顿被对方捕捉进了眼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在阿尔兰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些反击的胜利。   这或许是一场过时的特工之间的对决。   时至如今,荆榕几乎已经可以确定阿尔兰·瓦伦丁曾在时尔洛斯的特殊情报部门工作过。   荆榕说:“我是来跟魔法小猫说话的,先生,您听说过魔法小猫吗?” 第87章 轮椅大佬   阿尔兰抬起眼睛,变了颜色的眼睛好像有点幽幽的,这次换成他停顿了一秒钟。   魔法小猫。   什么东西?   他隐隐约约察觉这个词有一部分或许指向自己,故而他选择了无视。   他没有回答荆榕的话,因为这十几秒钟之内,电梯已经到达了地下停车场,更多的人等在电梯外,人流将他们再次冲散。   荆榕停在电梯一侧,给人群让出给他们通行的通道,这一次他的视线追上了阿尔兰·瓦伦丁,不过他没有跟上去,他看着阿尔兰走向了反方向。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追上去。   626说:“看起来你老婆很熟悉怎么用这个样貌生活。”   时尔洛斯比较好的一点是城市建设和基础设施都非常完善,使用轮椅的人会有周全的通道。这也和战后多出了许多伤残人士一事有关。   626也查到了这条记录:“时尔洛斯大约在十年前开始重整街道修建残障人士通道,也发生了不久,主持建造的部门是总统特别设立的一个战后维序部门,那个部门建立了三年后也解散了,查不到主理人。”   或许整个城市的建造,阿尔兰·瓦伦丁都曾插手其中,毕竟据荆榕后面调查知道,如今时尔洛斯国库一年的财政收入,也不过尔尔。   阿尔兰·瓦伦丁的势力与情报贯穿大洋,他的能力远比一个国家还要可怕。   626在系统允许的范围内跟着阿尔兰走了一段路,随后说:“他上公交车了,看起来得去上班。”   荆榕双手插在外套兜里,说:“走吧,回家补个觉,然后看看我们明天的任务。”   ——不知道阿尔兰注意到他的裤子没有,他特意补过了。   626赞同了他的意见:“走,我们回去兄弟——我相信他发现了你的裤子,因为根据我的数据回档,你转身按关门键的时候,他的视线在你身上停留了一下。”   “真的吗?”   荆榕从身上摸出几枚硬币,投入街角的自动售货机,“给我看看。”   626很快发来了图片。   仅仅只有一瞬。   阿尔兰·瓦伦丁的视线停留在荆榕身上,看不出有什么别的表情,不过的确停留了。   让这样一只魔法小猫注意谁,的确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荆榕说:“你觉得他会对我感兴趣吗?”   626想了想,很诚恳的告诉他:“兄弟,我是个系统,不懂人类的恋爱,但是根据我搜集到的案例和数据,绝大多数人类都会对你感兴趣死了。”   荆榕:“?”   他蹲下来拿走自己的红茶饮料,随后说:“借你吉言了,哥们。”   *   荆榕也选择搭乘公交车回家。时尔洛斯的城际公交格外缓慢,好在时间很早,一小时四十分后,他回到了原来的住处。   今天是周末的第一天,红灯街车水马龙,人流如织。荆榕回到自己的房间,察觉房间已经被人打开过了。   这点小事当然无所谓。他其实每天出门都只是象征性地挂一把小锁,最瘦弱的小朋友都可以用钳子剪断它。   626说:“看来你老婆的人来送过情报了,他真的很有意思,我想他喜欢节省时间而有条不紊的行为模式。”   荆榕表示赞同或。   他推门进去,发现门后多了一件女人的大衣,是薄款的夏装,这个季节来穿显然有些不合适。   荆榕拿到手看了看,随后割开了薄薄的里衬,指尖往里一碰,便见到了缝入大衣里衬背面的情报。   这下连626都不得不惊叹了:“太厉害了兄弟,你老婆真的是魔法小猫。怎么会有人藏在这啊,要是来个不那么敏锐的,恐怕到明天都找不着情报。”   这是对聪明人的筛选,也是在清楚了荆榕的身份之后做出的最安全和自然的选择。   “枫已经覆灭了,前独立国也已经解体五年,倒是很久没有玩过这样的游戏了。”   荆榕喃喃低语道。   他把大衣内的情报拆出来看了一遍。   明天总统将在街对面的繁花长廊进行演讲,这也是一个他一直以来的演讲位置。   时尔洛斯总统最近针对大洋西安某国家的怀柔政策正引起了民众的不满,这次要去暗杀总统的民众则是一个长期以来的极端党派,可以预见,明天会有许多人前去听总统演讲,到时候场面会变得十分混乱,也让荆榕狙击的难度直线降低。   626和荆榕一起蹲在地上研究:“不过为什么一定要派你狙击呢?扔个炸。弹不好吗?”   荆榕的眼睛就是比例尺,他以一处地标建筑为参照,衡量了一下明天将要面对的地形。   “繁花长街固定的演讲位置,在街道最深处,往外只有一个狭长出口。周围两侧的街道和商铺都会降下窗帘,而总统的安保队长威尔·卡星会拿着他的狙击镜,在总统头顶一百米的高处观察和监测整个环境。”   “这个地方没有任何偷袭和提前埋伏的可能,属于总统的安保地带会隔开人群。”   荆榕说,“很不好发动攻击,这个地方一定是他们专业团队经过深思熟虑选择的固定演讲地点,但这个地点唯一的好处就是,几乎不用看就知道威尔·卡星会在哪里架设狙击位置。”   626明白了:“原来如此。”   “情报里没有说明,但对方对安全如此防备,说不定也已经提前了解了明天那个刺杀团体的动向,提前有所准备。”   荆榕说,“所有进去的人都会遇到搜身和金属检查,这种情况下远距离狙杀的确是唯一可能。”   “你说得没错,总统那边已经知道了。”   阿尔兰·瓦伦丁的声音忽而从衣服里传来,“我给的消息,他们的布防十分严密,而且会直接监控周围五个街区,直升机也会出动。”   626:“?”   荆榕:“?”   荆榕说:“先从衣服里出来,魔法小猫。”   阿尔兰·瓦伦丁:“。”   现在他知道了电梯里荆榕说的那句话确实是指他自己,他对于对方这种有点冷又有些远古的幽默感感到有点无奈:“。”   阿尔兰·瓦伦丁的声音还是毫无感情:“看起来你没有真正仔细搜索这件衣服,外套的上的别针是一个微型的窃听器和话筒。”   “原来是这样。”荆榕看了看,的确不好辨认,他在领口处将别针摘了下来。   铃兰花的别针,和外套浑然天成,就像普通的女士别针。   荆榕清楚这种通讯设备的有效距离,他问道:“你在附近吗?这么快?”   阿尔兰·瓦伦丁说:“不在附近。不用试图找我,记好你的任务,先生。”   荆榕想了想自己进门后说出声的话,问道:“那么你今天注意到我补好了裤子了吗?”   他和系统的大部分对话都是在脑海中完成的,既然现在阿尔兰往他这里放了窃听器和麦克风,他可要开始继续和他打电话了。   阿尔兰·瓦伦丁:“看到了。”   荆榕说:“补好了之后可以接受吗,先生?”   阿尔兰·瓦伦丁又停顿了一下。   阿尔兰说:“可以,先生。不过我想这不是现在最必须讨论的话题。”   荆榕隐约听见对面无奈地叹了口气。   626配合地发送了一个表情包:“指望人类永远保持理智果然是奢望.jpg”   荆榕非常了解对方在正事上的认真程度,他也没有继续转移话题,他说:“我会在钟楼对他进行狙击。”   阿尔兰·瓦伦丁说:“你无需准备,东西会出现在你需要的地方。”   荆榕说:“好的,魔法小猫。”   阿尔兰·瓦伦丁明显又在那里停滞了一下。   他开始有点后悔跟这个男人聊天了。   阿利克西显然不是一个理智的男人,根据他观察,他过着随性自由且醉生梦死的生活,每天都在吃火锅、看漫画和吸引异性的路上,这和他想象中的人多少有点不同。   阿尔兰·瓦伦丁说:“希望你顺利完成任务,先生。您知道这一行任务失败的代价十分惨重。”   荆榕笑了笑,随后声音也软下来:”你放心就是了。明天睡个好觉,中午之后起来,你的任务目标就已经死了。可以吗?银行不会要求周日也上班吧?”   时尔洛斯的规矩,只要到了周日,天王老子来了都别想让那些办公场所开启。   阿尔兰·瓦伦丁说:“不要打听我。”随后就消失了。   荆榕“嗯”了一声,将铃兰花胸针放在手里,很轻地敲了敲:“又挂断了?喂?可以听见吗?”   毫无声息。   626检测了一下电流通路:“兄弟,通信是通畅的,只是不知道你老婆还在不在听了。”   荆榕耸耸肩,说:“他真是喜欢挂电话。”   他随手把胸针别在了衣领上。   睡了午觉之后,他和626起床,继续出门吃火锅。一方面是为了吃火锅,另一方面也是踩点和预备。   “天气预报说明天可能有雨,先生。”   荆榕走在人来人往、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小巷子里,找了个僻静的高处角落,拿着望远镜观察着远处。   他也不知道阿尔兰在不在对面,有没有听,不过荆榕没有放弃跟他聊天的尝试。   “雨天三级风对远距离狙击的偏角影响,您熟悉吗?”   荆榕对着胸口的铃兰花说道,“我很熟悉,可以告诉您。我还不知道您为我准备了哪一种枪。”   “那天的火锅还喜欢吗,先生?我敢保证那是整个时尔洛斯最好吃的一家火锅店,甚至在东国,你都找不到这样正宗的手艺。”   荆榕说,“我也喜欢他们家的蜂蜜柠檬酱和鹅肝,先生,如果有机会,您也要去尝试一下。”   ……   他说的话很多,不过频率并不快,大多数时间都在走路和观察,并在脑海中和626讨论漫画剧情。   荆榕无所谓这些话有没有被阿尔兰听到,听到了很好,当然,要是没有听见,也不会觉得损失。他的时间还很长。   另一边。   阿尔兰·瓦伦丁摘下了耳机,喝了一口茶。   他和荆榕的直线距离不超过三千米。他已经下班回家了。   作为一个“四十二岁”的需要坐轮椅的银行老员工,阿尔兰所在的基本是一个人文关怀的位置。每天,他只需要进入一个和杂物间毗邻的角落,将二十年前已经整理过的坏账重新整理一边,核对完毕之后,他就完成了这一周的工作。   “阿尔兰·瓦伦丁”,一个孤独平庸的中年人,而且在传言中也已经有了孩子,银行里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没有切断联络。他处理了一些上午传回来的情报,做出了一些决策,在此期间他一直听着荆榕那边的声音。   一个街区之隔,红灯街的声色光影似乎都会透过窃听器传来,傍晚的微风,火锅店的嘈杂,还有走路时的脚步声。   “阿尔兰先生,这枚胸针十分可爱。”   荆榕说,“您喜欢铃兰吗?”   男人的声音随意而富有磁性,阿尔兰·瓦伦丁可以想见,这个男人就是用类似的方式去诱惑别人的。   老实说,他可能觉得这个男人有点烦,但目前为止,他没有切断通讯的想法。   他喜欢随时掌控着手下人的动向,了解周围的一切信息让他安心。   他通过定位了解了荆榕去做了什么——实际上都不需要定位,荆榕非常活跃地把他今天的每个日程都汇报给了他。   吃了火锅,踩了点,买了一些牛奶和牛角面包用作明天的早饭;在老板那里要来了一个长期顾客的八折权力,在路边看到一只野的小黑猫,他想过去看看时,小黑猫转身跑走了。   阿尔兰·瓦伦丁继续做着自己手里的事情。   他的机房很大,很复杂,没有人能看懂里边的每一种机器和任何一份复杂晦涩的资料,没有人想得到,单单是这里的计算机运转,时尔洛斯将要分拨出三分之一的电厂用来维持运行。   这是阿尔兰·瓦伦丁的王国。寂静,与世隔绝,没有人看得懂,而且只有他一个人。   这里的温度比外边要高上四五摄氏度,天冷和入夜之后也不必开空调,湿度一直由中央系统控制到最好,只有很偶尔,进入这里的人体表会惹上一些静电,毛茸茸的带来一点刺痛感。   直到夜幕降临的时候,他的通讯另一端不再传出声音,阿尔兰·瓦伦丁也终于摘下耳机,看了一下挂钟上的时间。   夜深了,到了他的休息时间。   阿尔兰·瓦伦丁比起平常的许多人来说,都要更加精力充沛,每天五小时的睡眠足以支撑他进行高强度的脑力工作,思考和筹谋对他来说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到目前为止,他已经七个小时没有进食了,阿尔兰·瓦伦丁习惯性地摸了摸桌角的箱子,却发现自己订购的营养素压缩饼干和补剂已经全部吃光了,新的暂时还没送来。   阿尔兰·瓦伦丁从未意识到过,他的这种吃饭习惯对普通人来说堪称恐怖——这些食物的配比和原料产地都经过了他的严格甄选,交由了国家宇航局的食品部研发,他和宇航员吃的是一样的东西,只要能够维持生命体征就好。   对于他来说,吃饭是一个十分无聊且麻烦的事情,他也不能理解像阿利克西那样的人对一种食物的持续热爱。   不过现在这个时间里,阿尔兰·瓦伦丁却被隐约触动了念头。   阿利克西给他烫的那碗菜的味道还留在他的记忆里。   夜色已深,既然补剂和饼干都已经没有了,不如出门吃个饭。   *   凌晨一点半,阿尔兰·瓦伦丁脱去伪装,驱动轮椅来到了记忆中的那家火锅店。   他几乎不外出,几乎不与陌生人进行目的以外的谈话,他刚在门边,和那天一样的位置上停下,老板就立刻认出了他:“”是您!您和荆榕先生那天一起来过,是吗?今天一个人来?”   阿尔兰说:“一个人来。”   “好的,点什么菜?”老板热情地问道,他已经认定阿尔兰是财星,同时是荆榕的老板,因为他出现之后,荆榕迅速付清了之前的赊账——“我们正好午夜换货,清理白天的产品,引进最新鲜的食材。”   阿尔兰·瓦伦丁陷入了短暂的困难。   这家火锅店里没有菜单,也不是他平常习惯的餐厅中的流程,服务生走来走去,老板殷切地望着他。   他那天给荆榕加菜,不过也是指着别人的桌子,原样让老板给荆榕再上了一份而已。   阿尔兰的大脑运转了一下,随后说:“要那天一样的。”   “要那天一样的。”老板火速记下,居然没有对这个要求提出质疑,“一份实惠套餐,再加一份海鲜拼盘,这位客人是荆榕先生的朋友,我们一样给八折。”   热腾腾的火锅上来了。   后续的流程,阿尔兰·瓦伦丁还是了解的。他按部就班地给自己烫菜,随后慢慢吃着。   火锅是一种十分浪费时间的吃法,因为所有的食物捞上来之后,都会十分滚烫,以至于需要凉一点时间再吃,这和他追求效率的风格并不符合。   而且廉价的食材,摄入营养的效率也远远不如他的补剂们。   但很好吃。   阿尔兰·瓦伦丁将这家火锅店的印象分调整到九份,扣掉的那一份是因为效率不高。   吃完了火锅,阿尔兰·瓦伦丁付过了账款,同时多掏出一叠现金给老板,没什么表情地说:“那个人以后来吃饭挂在这个账上。这部分是你的小费。”   老板:“!!!”   阿尔兰·瓦伦丁复又驱动轮椅,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地往回走。   这个时间不早不晚,工作的人们已经睡去,而猎艳和想办法吸引客人的人此刻都在酒吧里,街道上空空荡荡,微风宜人,湿润的空气洗清一切尘埃。   阿尔兰·瓦伦丁路过一幢灰色的小破楼时,视线微微往上看了看。   他从地图上知道阿利克西的位置,不过他这是第一次路过,亲眼看见。   第四层从左往右第三间,看不见灯,灯或许已经熄灭了。   根据那男人一刻不停的汇报——他知道对方今晚看完漫画就睡去了。   早睡早起,这是个很好的习惯。   阿尔兰·瓦伦丁短暂地停留了一下,随后继续往前走。   黑暗里有影子窜过,他瞥了一眼,是一只浑身漆黑的小猫。看起来就是阿利克西今天遇见的那一只。   小猫跟着他走了一段路,阿尔兰·瓦伦丁快要过马路时,才察觉到这件事。他回过头,想了想后,对它说:“回去吧,小东西。我那里没有你的容身之处。”   小黑猫好像真的听懂了一般,停了下来,清凌凌的视线望了望他,舔了舔爪子,随后低头往回走去了。   *   第二天清晨六点,626在荆榕的脑神经上你敲锣打鼓:“兄弟,起床了,去给你老婆打工了,早起一分钟,老婆万事通;早起两分钟,老婆求你上钟。”   荆榕从床上坐起来,长叹一口气,随后迅速地洗漱穿衣。   外边的天还黑着,夜班的人们此时也要缓缓回家安睡了。   总统的演讲安排在早晨九点半,但他手下的安防布置是提前一整天就布置好的,荆榕也需要早些起来去观察动向和天气。   十分钟解决完洗漱问题,荆榕抓起昨天提前购买好的面包和牛奶,往外走去。   天气目前还好,虽然阴沉,空气湿度也很大,但是雨没有下起来。   荆榕避人耳目,前往钟楼。和之前一样,荆榕察觉通往钟楼的整条街道都已经被封死,封死的理由是地下自来水系统检修。   整条路面上只剩下他一个人。   荆榕如入无人之境,很快抵达了钟楼之下,翻越护栏踏入了顶层。   来到顶层的那一刹那,626说道:“卧槽。”   荆榕也沉默了一下。   这已经不仅仅是帮他准备了,阿尔兰·瓦伦丁仿佛搬来了一整个军火库,所有想得到和想不到的设备纷纷森然陈列在楼层顶端。   荆榕很快就选好了自己的武器,随后进行了调试。   五分钟后,调试和检验完毕,接下来的工作就是等待。   等待人员就位,和等待那个合适的时机。   荆榕咬着面包,透过瞄准镜观察着整个繁花大街。出乎意料的是,他在街角的咖啡店里看到了一个人。   阿尔兰·瓦伦丁,坐着轮椅,正在低头喝着一杯咖啡,他没有伪装,整个人沉静又漂亮。   荆榕看着他,随后对铃兰胸针说。   “早上好,先生。”   “今天您也十分美丽。” 第88章 轮椅大佬   狙击镜里,阿尔兰的神情和动作都没有任何变化,看起来完全没听到。   626说:“兄弟,你老婆看起来完全没听到呢。”   荆榕闭着一只眼睛,继续观察,随后见到阿尔兰·瓦伦丁曲起食指,用指尖在耳后敲了敲。   他的动作很随意,很自然,仿佛只是侧头看杯底的冰块,顺手把手放在耳侧,又像是很随意地将垂落的发丝撩到耳后。   但他敲击的频率带着某种规律。   很迅速,不太长的一段频率。荆榕很快听懂了。   “早安。”   是前独立国语,因为语种的缘故,字节发送起来更短。   他周围有人,看起来也并没有什么说话的环境,故而用了这种方式跟荆榕打招呼。   荆榕也对着铃兰花胸针笃笃敲了两下,表示他已经收到。   离总统演讲的时间还有很长,不过从七点半开始,就陆续有人过来抢占位置,还有大大小小的记者都已经带着自家报社的车辆开了过来,预备任何时候第一时间发出自己的消息。   这些人都戴着耳麦,也是为了方便随时通讯和传递信息。   荆榕问:“那里面有你的人吗?”   阿尔兰·瓦伦丁又敲了一下耳麦。   可能表示“1”的意思。他并没有那么耐心,每次都用最专业和严谨的电码进行沟通和表达。   荆榕可以看到,他面前的咖啡已经喝完了,随后从身边的文件夹中抽出一叠文件,正在写着什么。   阿尔兰·瓦伦丁神秘莫测,日理万机,纵然狙击镜再高清,荆榕倒是也偷窥不了他在写什么,但是单单看着他这个人,就十分有意思。   阿尔兰·瓦伦丁在不扮演别人的时候,仿佛一个小AI,他连脊背挺直的程度和写字时的夹角都保持着某种教科书式的数值,让人觉得十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同时,又有点可爱。   魔法AI小猫。   荆榕隐约觉得以后这个词的前缀会越来越长。   “喝的什么咖啡?”   荆榕随口问道。   他看见阿尔兰·瓦伦丁的握着笔的手短暂地停了停,随后抽出旁边的一张空白纸页,用墨水笔放大了写上:“爱尔兰咖啡。”   这是一款含酒精的咖啡,本身在酒吧中更多,这家咖啡店显然将配方借鉴了过来。   荆榕又观察了一圈周围环境,随后将狙击镜挪回来,继续看着他,他说:“喜欢喝带酒精的咖啡吗?”   他看见阿尔兰·瓦伦丁暂时没有理他,于是又观察了一圈。   安检口已经摆好了,陆陆续续有追过来的拥趸和反对派前来抢占位置,还有许多人制作了横幅和立牌、手幅,在门口分发,红灯区的人们也在一街之隔的地方围观。   荆榕身处的钟楼好像是世界上最安静的地方,只有润滑机油的味道和金属的气息。   看完了一圈后,荆榕才转回去,这次他看到阿尔兰·瓦伦丁又在同样大小的草稿纸上写上了两个放大的、格外复杂的古语单词。   用最少的单词表达出了“酒精作用于神经后的放松和专注状态”。   荆榕赞叹了一下,随后问道:“你会多少种语言?”   涉及隐私了,阿尔兰·瓦伦丁没有回答,接着写他的文件。   626:“你老婆真是很注重隐私,兄弟。   荆榕说:“我还想继续找他聊天,你觉得怎么样,兄弟?”   626进入了沉思:“不好说,感觉他回应你和开除你的概率都是半对半。”   优秀的狙击手可以一动不动地在原地潜伏长达十个小时以上,这是战争带来的必要强度。   当然,如今的荆榕显然属于异类,他并不是轻敌,而是作为执行官来说,在这个世界中的这个距离下,没有什么长期潜伏的必要了,他甚至可以搬一把椅子,喝着饮料等待目标人物出现。   他拿一块干净的布擦拭了一下枪面,随后想了想自己还记得起来的大世界的那几个知名敌对情报组织:“你曾经是哪一边的?归属于‘鲨’还是宝石局?”   “或者尖峰小队。”荆榕一下报出了无数个超级敏感的特殊部门名称,“你那时的总统还是刘易斯吧?他授意在许多个国家地区组建了联合情报部,在前独立国也有。”   这些问题几乎可以预见到,阿尔兰·瓦伦丁并不会回答,荆榕只是在自言自语地猜测。   “或者你认识让·里昂利特吗?我见过他,听说他带出了你们时尔洛斯最强的情报班子,我也和他打过照面。”   荆榕说,“不过当时我们并非敌对关系,我在‘枫’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执行外派战区任务。”   这也是他能在清算中逃过一劫的原因。许多人留在本国战斗,到了政体的末期,所有的人自然都被迫为政治出力。荆榕所在的地方是前独立国的一个附属地,他在帮那个地区的人打独立战争,在那里驻留了四年左右。   荆榕在这里随口聊着,阿尔兰·瓦伦丁那边静默了很久,荆榕本以为他不会再应声的时候,他低声说了一个单词。   “修兰区吗?”   他的声音里很少见地出现了一些音调的波动,说话时的人气也更多了一些。   修兰区已经从侵略者手里独立了很久,算是那个战争年代中,前独立国和时尔洛斯共同仅存的硕果。战火给人们带来的微薄的好事。   但是荆榕却没再回答了,他的任务目标出现了。   总统的保镖和特勤队伍提前入场,几辆重甲、漆黑的车辆开入了已经被清理出来的隔离区,威尔·卡星走大楼中的安全通道,到达顶层的空地。   “他的地方太安全了,兄弟。”626也举着小望远镜进行了观察,“整条街都没有他地势高,没有任何可以偷袭他的位置,不过正因为如此,他的位置很好找。”   荆榕瞄准了对方的方位。   可以看到总统的整个安防团队规划周密,威尔·卡星身后还有一组保镖团。   资料上说,他这一队所有人员都是战前突击队中留下来的老人,他们平时不离总统左右,所有行动都减少暴露在外面的时长,布防和行动几乎都无懈可击,所以采用近战暗杀的手段也必定行不通。   虽然这种“行不通”仅仅是出于阿尔兰·瓦伦丁在这个世界观中的考量,他并不知道作为执行官回来的荆榕可以以任何办法把他们都杀了。   不过这就是世界线,荆榕遵从世界线。   总统还没有就位,这比预计的时间要晚,以荆榕的了解,应该是提前获悉了反对团体的刺杀计划,总统本人今天不会出面,站在台上的人会是一个一模一样的替身。   威尔·卡星,一个履历非常简单的人,他三十岁之前都在部队里服役,战争结束之后直接作为总统的贴身内卫,一直稳定地干到了现在,他几乎不涉及政治,更不公开表达自己的立场,而且甚至没有家眷,血统也是最纯正的时尔洛斯人,阿尔兰·瓦伦丁要刺杀他的理由,在外人看来难以捉摸。   荆榕重新定好位置,终于出声了:“他的设备是L3A11,目前科技发展下最精密的狙击武器,理论狙杀距离是两千六百米,他的队员们应该还配备了红外热成像系统。”   626惊叹了一下:“这么高?”   荆榕说:“这个世界的战争地形导致了狙击战术的重要程度,也催生了精密系统的科技点更高,比起上个世界,这个世界在精密机械上的发展大约要领先一百五十年,但他们信息化的速度也会相应降低。”   626说:“原来如此。”   荆榕说:“我的设备和他一样。从这里到繁花街尽头的距离是两千七百米,不过我和他选用的配置不同,我换了一个更强的推进器,而且我用的子弹不同。”   荆榕对着铃兰胸针说道,“你知道世界上阻力最小的子弹生产自哪里吗?”   阿尔兰·瓦伦丁将文件收进公文包内,又让侍者上了一杯咖啡。在无人的间隙里,他听着耳麦中对方的声音,随后条件反射地将手深入自己的衣兜。   那里躺着一枚镌刻着枫叶花纹的弹壳。还是上次他派人在荆榕的外套里顺走的。   前独立国,“枫”的势力一度大到国家机器为他们投产一种新型的轻钢子弹,这种造型与空气接触面积更小,流线设计会在小于四米每秒中的风俗中自动进行偏角校准。   当前独立国解体之后,唯一能生产这种子弹的精密模具遭到了毁灭,设计师本人和图纸一起被一把火烧了,仅仅是五年后,世界上的人都开始不再相信还有这种子弹存在过,认为那是政敌编织出来恐吓人民的谎言。   荆榕手里正好还有许多这种子弹的储存,没什么别的原因,他喜欢囤积军火,这样的东西的永远不嫌多。   阿尔兰·瓦伦丁说:“他们快要开始进场了。为了安全,阿利克西,我即将切断与你的联络。请保护好自己的安全,如果遇到意外情况,请以保护自己的人身安全为先。”   荆榕说:“好。不过你为什么要杀威尔·卡星?”   阿尔兰·瓦伦丁这次保留了一些对于前独立国第一狙击手的尊重,他以非常平静的语气说道:“因为他是一个该死的人。”   随后,通讯被切断。湿润的空气中,电磁通讯带来的独特干扰感瞬间消失。   荆榕周围彻底陷入寂静。   人流已经将整条长街塞满,总统卫队逐个检查街道两侧商店的幕布,硬性要求他们把窗帘拉下来。   阿尔兰·瓦伦丁也从咖啡屋边走出。   他坐着轮椅,并不适合参与这样的场合,但总统为了表示对妇女、儿童和残疾人的照顾,左侧靠近看台的地方,设置有特殊人群通道。   阿尔兰·瓦伦丁来到安检处,他指了指自己的腿,说道:“先生,这里面打了一根钢钉。我来听过很多次演讲,您还记得我吗?”   安保人员看着他,被他的话带跑了,开始认真思考,阿尔兰·瓦伦丁随后微笑着,从公文包里掏出他刚画好的传单:“我从摩尔莉亚城一直追到时尔洛斯,这是我的国家,我们每个人都有义务爱她和保护她,对不对?”   安检人员迅速做出了判断。   一个隐秘的疯狂的政治拥趸,他们太熟悉这种人了,外表之下藏着冷静的狂热,他们臣服于高位者的人格魅力和虚假的宣言,并以此为荣,甚至觉得自己是其中的一部分,好让自己的人生看起来忙碌而充实。   要是残疾人,那就更好理解了。   工作人员象征性地在他腿上扫了扫,放他进入了逃生通道。他们甚至没有注意他耳侧的微型蓝牙耳机,那是一枚做成时尔洛斯国旗样式的蓝牙耳钉,十足的狂热分子。   演讲准时开始。   今天总统本人果然没有出现,台上的是替身。不过总统本人的声音,仍然通过音响向所有人播放出来。   繁花街万人空巷,军方和警方都出动了大量的安保资源,还有三架直升机巡逻式地低空掠过附近的每一个可能潜伏的房顶。   荆榕所在的钟楼也在他们的侦测范围里,但是钟楼有上层的建筑顶端掩盖,十分便于荫蔽。半小时内,荆榕完成了两次成功的隐蔽,随后,那几架直升机就不再往这个地区来了。   “所以,我们的理念是和平而非掠夺,是善意而非敌意,因为时尔洛斯已经平静下来,和你们的心一样平静了下来,战火给我们的心,给这座城市带来了太多的伤痕,我们决定以更加开放的态度对待我们曾经的敌人,我们不是怀柔,而是……”   音响带俩的回响在街道上空升起,忽而,三生枪响彻青云,打破了一切紧张的秩序。   街道两侧忽而冲入一些带着大包小包的男男女女,他们行动训练有素,朝着人群喷射催泪。弹和彩色烟雾,现场瞬间混乱了起来。   荆榕离得太远了,一切都是无声的,但他的瞄准镜将一切事情都收入了眼底,人群立刻尖叫恐慌了起来,疯狂地挤压彼此和不断地尖叫。一颗颗人头如同锅底里爆裂沸腾的油星子,涌动着强烈的惊恐,扭动着往外逃。   然而警察封死了这一切,安全部门在挨个制服匪徒,催泪瓦。斯从四面八方喷射,接下来是戴着防毒面具的特勤队入场维持秩序。   总统的发言已经变了:“请不要开枪!请不要伤害我的人民,他们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他们都是为这个国家里人们更好的生活而存在的,请你们放下枪,听我说说……”   当然,台上的替身也已经很快被安保人员架起来,想要架回台后。   又是一声枪响。   这一声枪响离荆榕很近,非常近,甚至让人有些诧异。   荆榕说:“坏了,兄弟。”   626:“!!!”   荆榕往枪声出现的方向看了一眼:“我想我们两点钟方向也有一位狙击手,不过他的距离更近。”   那边的狙击手要比他距离繁花大街中心近很多,大约两千一百米左右。   但这一枪极有可能引来对方狙击手的注意,和后续的封锁。   果不其然,荆榕的瞄准镜中,威尔·卡星挪动了一下方位,他正在用他的系统锁死刚刚开枪的人。   一枪爆头。   只要有人开枪,那一击没有打中的话,那么下一个被死神锁定的,就将是威尔·卡星对面的狙击手本人。   626跑去看完回来了:“兄弟,那哥们死了。”   荆榕的手已经扣在了扳机上,但他在此刻放弃了狙击——因为他的肉眼察觉了高台底下飘起的烟雾。   里边含着气溶性燃料和催泪成分,有人疯狂地冲破了安保的防线,冲上了台上,开始无差别地攻击所有前来听演的观众。   其中包括阿尔兰·瓦伦丁。   几乎是瞬息之间,荆榕调转了枪口,瞄准镜重新定格,有一个暴徒正举起一个消防栓砸向左侧的看台,阿尔兰·瓦伦丁已经退得很靠里了,但他目前被人流限制住,无法避开。   荆榕扣下扳机。   一片血雾在阿尔兰·瓦伦丁眼前爆开,消防栓没有被用原有的力度砸出去,而是落在了地上。   一枪爆头,虽然有点血腥,而且必然暴露自己的位置,但是荆榕顾不得那么多了。   阿尔兰·瓦伦丁没有特殊的反应,几分钟过后,他在安保人员的特别照顾下,回到了安全的地区。   阿尔兰·瓦伦丁的声音从铃兰花中传来。   “阿利克西,撤退。”   “你所在的方位不再安全,他们的直升机已经前往你所在的区域进行搜索。计划撤回,下次再说。”   “不着急。”   荆榕看了一眼直升机的位置,再次问道:“你杀威尔·卡星的理由?”   他的声音很淡很平静,在这种时刻,他那种从不受制于人的自由野性就不暴露了出来,而这正是阿尔兰·瓦伦丁不希望看到的。   为了长期利用这个人,阿尔兰做出了退步,他简练地概括了一下他从不外示于人的情报:“他倒卖武器,在周边国家扶持恐怖。组织头目,掀起动乱,好让他的防具和武器卖得更好,也让他的的安保公司永远保值。”   “原来如此,确实该死。”   荆榕重新进行瞄准,集中精神,忘却外物。   偏偏这时候起了一阵风。   荆榕放缓呼吸,将心率降到最低。在有风的情况下,这么远的距离,再精准的狙击手都不可能打中,但他必须一试。   荆榕扣下扳机。   第一发子弹打偏,子弹擦着威尔·卡星的头顶飞了过去。   威尔·卡星短暂一愣之后,迅速找了隐蔽位置,再度更换了狙击点。   “还有第二个狙击手,在钟楼位置。请立刻增援。”   威尔·卡星在对讲机中说道。   阿尔兰·瓦伦丁的声音也加重了语气:“立刻撤离,阿利克西!”   他开始有点后悔自己对这个名字的盲目信任,阿尔兰·瓦伦丁脱掉外套,驱动着轮椅往这边赶来。   荆榕没有回答,他仍然在瞄准。   双方都知道彼此在瞄准自己,双反都在等待对方暴露一个更精确的位置。   就在这个时候,荆榕拉了拉手里的线。   那是一根鱼线,他今天早晨布置的。比起其他东西,它没有任何特殊之处,普通人甚至不会明白这个东西出现在这个场景中的作用,只有狙击手明白它的意义。   “那是什么?”   繁华街尽头,威尔·卡星被一阵奇怪的感觉捕捉了,他看见了一个圆形的反光位置,出现在他已确定抹杀的目标方位上。   难道之前那个人没有死?   并没有两个狙击手,而是他失手了?   来不及思考,威尔·卡星射出第二枪。   比起荆榕的位置来说,这一枪的位置偏得十万八千里,但这已经不是荆榕所要关心的事情,这一枪已经让他看见了威尔·卡星枪口的火花,他紧随其后,扣下扳机。   一枪直接命中,威尔·卡星即刻死亡。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微风中,只有荆榕拴在远处鱼线上的薯片桶封口片还在摇摇晃晃。   这是非常低级的转移战术,任何原型的强反光物品都可以混淆对方的视线,让对方在发现自己存在的时候,引开对方的注意。   这个工作一般是观察手做的,而这种战术一般也只用于战场。很多情况下狙击手不得不一个人完成所有的任务。   威尔·卡星离开战场已经太久了,而且他自认世界第一狙击手的时间,也太长太长了。没有人能够想到,一个前独立国的亡魂还能回头找上他们。荆榕这样的人,不该存在于世间。   荆榕说:“好了,任务完成。我走了,你的东西怎么办?”   阿尔兰·瓦伦丁像是有些意外,他停留了很短的一瞬间后说道:“不重要,我都有安排。你立刻撤退,那天报名的茶室可以进去,那里的人会来接应你。”   “好的。”   荆榕将掉落的三枚弹壳全部收进衣兜,看了一眼逼近的直升飞机,随后说:“你会来吗?”   “我会来。”   阿尔兰·瓦伦丁说。   荆榕一边往楼下撤离,一边说:“那么一起吃饭吗?今天我穿了你给我买的西装。” 第89章 轮椅大佬   02   “可以。”   阿尔兰·瓦伦丁说,“前提是你不被抓到。”   直升机已经选择了最近的地方迫降,街道上的士兵也涌入了这片区域,开始逐个建筑搜查,荆榕身形敏捷,沿着钟楼的边缘无防护速降,到达了地面。   他绕开了前往钟楼的出口,来到一条被封锁的小路上。他对着铃兰花胸针说道:“你请我吃饭,可以吗?”   “可以。”阿尔兰·瓦伦丁那边显然还不知道他的情况,但听声音来说,阿利克西似乎十拿九稳。   “怎么这么好说话。”   荆榕说,“好脾气的魔法小猫。”   阿尔兰·瓦伦丁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尽管这个动作对方并不会看见。   很少有人说他脾气好。说他激进、冲动行事的人倒是大有人在。他已经逐渐认识到阿利克西这个人胡说八道的风格。   就在这时,荆榕停下脚步,他面前的小巷尽头忽而拐出来两个持枪的特勤士兵。   “什么人?”   他们两个人的视线落在荆榕身上,阿尔兰·瓦伦丁也在此刻静默。   “你在跟谁说话?”   荆榕配合地举起双手,显示得又意外又紧张:“先……先生们,怎么了?”   “我们正在排查可疑人员。”   那两个士兵对他说道。从他们的态度中可以推断出,他们并没有怀疑荆榕。“说你的名字和身份,为什么会出现在在这里?”   “我今天是来听总统先生的演讲的。”荆榕无辜的说道,“我还穿上了我老婆给我买的新西装。”   626:“。”   他妈的,谁能想到执行官有一天还有这样的面孔呢?谁能信呢?   阿尔兰·瓦伦丁:“。”   他觉得这个时候,阿利克西或许可以用更好的借口,但是他好像已经喜欢上了拿他开点小玩笑。   最重要的是在这个场合下,你也没办法说他什么。   荆榕说:“但我赶来时堵车了,我迟到了,中途车流还一动不动,电话也打不出去,我实在是不愿错过,于是想了点办法,想从这边的街区绕路过去,然后就遇到了你们。”   理由十分合情合理,面前的两位特勤队员也忘了继续追问他在和谁说话,左边的那人听完他说的话后,就笑出了声:“先生,感谢上帝吧,是你的好运气让你没赶上这一场总统的演讲。现场发生了严重的袭击和暴乱,已经有十几人死亡了,你现在也过不去了,先生。”   荆榕摆出震惊的样子,同时也因为意外降临而变得有些茫然:“真的?你们不会是在骗我吧?”   “请便,先生,反正你过去后谁也看不到。”两位特勤人员的心情十分放松,他们补充说,“除了我们——和某些背着枪支的杀手。”   “杀手?”荆榕再度意外的问道。   按规矩他们不能说的太多,但是他的反应激起了特勤人员的好胜心,他们点点头,指了指钟楼:“知道我们为什么盘查你吗?先生,因为五分钟前那个狙击手还在钟楼上。”   荆榕睁大眼睛,深吸一口气,说道:“那可真是太可怕了。”   他看了看钟楼,说道:“这么高的钟楼,他要是想下来,一定会飞檐走壁。”   “很遗憾先生,虽然你是东国人,我们认为你不会飞檐走壁。”两位特勤人员对他招了招手,忽很快忽略了这一场普通的遇见。“而且没有人类会从那上面下来,先生。”   荆榕挑了挑眉,绕出这片封锁区,接着往里走。   他没有去阿尔兰所说的接应地点,而是径直穿越整个红灯街区,街口处等待阿尔兰·瓦伦丁。   五十米之外烟尘滚滚,许多人四处逃窜,车辆堵城一片,阿尔兰·瓦伦丁从人流中穿过,来到了路口。   荆榕向他走了过去,在他身前几步路停下,垂眼笑着说:“嗨。”   他今天穿着阿尔兰给他买的其中一套深蓝色西装,衣料考究,缎面似乎藏着隐隐的碎光,在阴天的昏黑街道中也显得十分亮眼。   这个人会穿着破旧的灰色夹克外套去高档街道买奢侈品,然后穿这一身西装做暗杀任务。他好像做什么,选择什么,完全随意。   荆榕问道:“您允许我替您推轮椅吗?”   阿尔兰说道:“可以。”   他的外套上沾了一些血迹和有色爆燃剂里的燃料,已经被他脱下来放在在了一边,他坐在轮椅上,只穿着一件衬衣,脊背挺得很直,衬衣勾勒出他瘦削清隽的肩线。   中午前的街道仍然有些凉意,荆榕脱下外套替他披上,随后推着轮椅慢慢往前走。   “您今天还忙吗?”荆榕问道。   阿尔兰·瓦伦丁照旧不回答任何生活和隐私相关的问题:“你有一顿饭的时间,先生。”   “好的。”荆榕的声音很温柔,“有一顿饭的时间也很好。你爱吃什么类型的菜?”   阿尔兰·瓦伦丁说:“都可以,你选。”   荆榕目前还不知道阿尔兰吃得最多的是营养补剂,他想了想。   每个世界他对象的饮食习惯都不尽相同,不过共同特征都是并不抗拒没有试过的东西。   荆榕想了想,说道:“能吃辣吗?我还不能确定这一点,先生。”   以防万一他不能吃辣,荆榕上次给他调的火锅蘸料都是偏清淡的。   他的坦然换来了阿尔兰·瓦伦丁的一点笑意。“能,我没什么忌口。”   荆榕吹了声口哨:“酒呢?”   他问完就想了起来:“想必也能喝,你喝咖啡都会点含酒精的。”   阿尔兰·瓦伦丁微笑不语。   虽然他可以一直吃火锅,但他不能确保阿尔兰·瓦伦丁也一直吃火锅,他想了想,随后说:“走,我开车带你吃一家世界上最美味的烤肉。”   阿尔兰·瓦伦丁转头看了看他,没有什么意见:“好。”   626:“什么,兄弟,你对兄弟还藏着?居然还有一家世界上最美味的烤肉?”   荆榕说:“有点远,所以这几天一直没去。”   他来过这个世界,故而对这个世界更加熟悉。   荆榕说:“不过我可能要找你借一辆车。我的车被警察拿走了。”   阿尔兰·瓦伦丁笑了笑,说:“那你带我回头走,我在附近停着一些车。”   “一些车”。   某些人说话就是这样轻描淡写。   荆榕于是扶着他的轮椅,动作很稳地转了方向。   阿尔兰问道:“你的车拿回来了吗?”   荆榕说:“还没有。”   阿尔兰说:“为什么?”   荆榕有点无奈:“闯红灯被开罚单,交不起保释金和滞纳金,改好的车被没收了。”   阿尔兰眼睛微弯起来:“怎么,没有抢回来的打算吗?”   “当然没有,先生。”荆榕说,“我遵纪守法,是时尔洛斯的模范公民。”   话是这样说——荆榕推着阿尔兰·瓦伦丁穿过充满了烟尘和爆炸声的街道时,神情十分沉稳,好像发生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阿尔兰·瓦伦丁的车停在一栋最近的银行客户楼里,银行员工显然认识他:“阿尔兰先生,您好,问司康先生安。今天街上不太平,祝您开车平安。”   阿尔兰·瓦伦丁礼貌致谢后,指了指荆榕:“让这位先生去挑就好,他是司康先生的客人。”   荆榕低声问道:“司康先生是谁?”   阿尔兰·瓦伦丁说:“你见过他,给你送对讲机的那一位。”   荆榕说:;“这么说,他们都以为他是大老板?”   阿尔兰·瓦伦丁说:“这样省去80%的社交和露面时间,让我有许多时间做自己的事情。”   他并不是那种喜爱社交和的无意义的追捧的人的生活,他在平日里认真扮演者一个无名小卒,任何路过他的人都不会特别地关注他。   荆榕开始思考:“安全如何保证呢?”   阿尔兰·瓦伦丁:“不用考虑,先生。一切都在我的控制之下。”   银行员工带领他们来到特别仓库,打开仓库门后,里边停着整整齐齐的车辆,都是全新的豪华车辆。   荆榕挑中一辆漆黑的公务车,奢华低调,这家银行在提供车险的同时做着养护工作,车辆状态随时都是最好的。银行的负责人将车开到空旷地带后,随后再请他们检查。   荆榕拉开后座车门,微微俯身,低声问阿尔兰·瓦伦丁道:“可以冒犯一下吗?”   阿尔兰·瓦伦丁说:“没关系,先生。”   荆榕靠过去,强劲有力的臂膊挽过阿尔兰的腰,用很轻柔的力度将他拦腰抱起,护着他的头顶,将他放在车辆后座。   怀里的触感清瘦得吓人,衬衣的下摆往里悬空了许多,即便已经使用了固定器,但他的手掌仍然能触摸到对方肌肤之下的骨节形状。   “好瘦。”荆榕低声说,“你一定没有好好吃饭。”   阿尔兰·瓦伦丁不置可否地看着他,灰蓝色的眼睛里一片平静。   轮椅是可以折叠的,荆榕叠起来放在了后备箱里,随后就去了前边,开始认真当司机。   “那家烤肉餐厅是修兰区人,我在战地时护送过他年迈的母亲,不过他不记得我了,我那时脸上涂着迷彩。”荆榕说,“我来了时尔洛斯后也去过一两次,不过后面没有再去了。”   一是因为远,二是因为贫穷。   阿尔兰的声音从后座传来,静静的:“我知道。”   能让阿利克西肯动动他那两条出门的腿的人,只有他战友的遗孤和遗孀,荆榕曾偷渡了两个战友遗孤来时尔洛斯,随后将他们送进了福利院,给他们找好了条件不错的收养人家,临别前,他请那两个孩子吃了一顿烤肉。   时尔洛斯就是这样神奇的地方,它发达又贫穷,暴力又秩序,你可以在这个新生的国家里找到一切生机,这是战火后最独一无二的一个存在。   荆榕的车技很不错,他们四平八稳地穿越了堵车区,早早地来到了烤肉店里。   时尔洛斯中午没什么人吃正餐,人们连约会都会选在晚上。   荆榕进了餐厅,要了一个单独的二层包间,并嘱咐厨师一口气上菜,中间不要来打扰他们。   有点混合的菜式,很朴素却又纯正好吃的烤肉,整条的羊腿和洋葱、胡萝卜片、土豆、芹菜、苹果一起塞入烤箱里烘烤,一直烤到叉子可以轻松扎透、流出肥美的汁水后,铺在锡纸盘上整个端上来,配上调制好的各种酱汁,附送超多拌菜和果蔬汤。   酒水饮料,荆榕点了茶和酒精度很低的果酒,这一顿饭完全像放松的游乐餐。   他自己用刀叉切肉,给阿尔兰分好,每一片肉都片成大小刚好、入口合适的程度,配了香辣和芝士酸奶薄荷两种酱汁给他,果酒加满冰块递到他面前。   阿尔兰·瓦伦丁看着他为自己做完这一切,拿起刀叉将一片肉送入口中,咀嚼后公正地评价道:“很好吃。你很会找地方吃饭。”   火锅和烤肉都很不错,虽然阿尔兰·瓦伦丁平日里想不起来要给自己吃什么,但他的确认为这两次的吃饭过程都很让人体验不错。   “任务完成后,你这几天需要躲躲风头。”   阿尔兰·瓦伦丁说,“附近区域已经不再安全,我的建议是你找个地方,先搬离那个场所。特勤人员已经见过了你,警察如果查到这一点,会加重对你的怀疑。”   荆榕想了想:“那我可以和你一起住吗?”   阿尔兰·瓦伦丁抬了抬眼皮,停顿了很短暂的一瞬:“不许。”   荆榕双手托腮,很轻地叹了口气:“好吧。”   他的眼睛还注视着阿尔兰·瓦伦丁,神色很平稳,不像是失望,却也不像是别的,好像还是想要从里面看出一些东西。   很清澈的眼神,乌黑的,带着点温柔的笑意,好像认识他很久了,又好像很喜欢他。   阿尔兰·瓦伦丁在这样的视线里,再度停滞了几秒。但是凭借理智,他知道自己应该怎样运转。   他说:“我可以推荐你三种不同价位的地段的房子,如果你需要置业的话,我也可以给你安排。”   荆榕想了想,说:“我还是自己找吧。”   阿尔兰·瓦伦丁说:“两千万会在最近打给你,你想怎么接收这笔钱?”   洗掉和持有这笔钱对阿尔兰来说很容易,但持有这一笔钱的人就不一定了。   荆榕想了想:“替我换成金条储存在保险的地方吧,目前也用不了这么多钱。下一次任务会是什么?”   “等到下一次任务时,我会通知你。”阿尔兰·瓦伦丁说道。   荆榕点点头,说:“好。”   两人随后安静地进行了用餐。   荆榕平常对着铃兰花说话,话不少,不过此时此刻的餐厅包间里却格外安静。大约也是因为两个人都知道说话的分寸,更何况,对方的情况,他们彼此看一眼就差不多了。   阿尔兰已经完全掌握了荆榕的生活信息,荆榕也差不多才出了他的出身来历。他们都不怎么提及往事,因为往事已经远去了,他们并不靠回忆活着。   荆榕说:“可以留一个电话号码吗?”   阿尔兰·瓦伦丁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们的规定是单向联系,先生。”   荆榕想了想,说:“我知道,不过我的意思是……或许是更私人的那样的电话?比如一起出来逛逛,吃饭。”   他又开始用那样的眼神温柔地注视他:“我以后也想请你吃饭。”   阿尔兰·瓦伦丁怔了怔,桌子底下的指尖很轻地张开一下,随后又缩回去,他思索了几秒,随后说:“我没有私人电话。我也不常出来吃饭。”   荆榕的视线立刻追着他的眼神:“是吗?”   阿尔兰·瓦伦丁看着对方隐忍失落的视线,指尖又很轻地动了一下,只是表情仍然淡漠平静。   “或许我们会在一些平常的地方遇到,先生。”   荆榕想了想:“是吗?那好吧。”   他没有勉强,只是很认真地对他说,“我喜欢和你一起吃饭,因为您很美丽,声音也好听。”   秀色可餐。   这句话被隐在后面,没有说出来。只有他的视线堪称炙热。   阿尔兰·瓦伦丁又静默了一小下,随后很客气地说道:“感谢您的夸奖,先生。”   *   626说:“你老婆真是油盐不进呐!他有一颗铁打的心!几乎完全不接招!”   荆榕双手插兜,将今天的衣服在门后挂起来,说道:“没事,小猫都是擅于隐藏自己的。”   他们的午餐很快结束了,和上次一样,阿尔兰·瓦伦丁看不出对这家餐厅的特别喜好,在荆榕把他送回远处后,阿尔兰·瓦伦丁和他进行了礼貌的道别。   这一次任务已经完成了,下一次相见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新闻里已经开始播放今天早上的案件。现场总共有二十七人伤亡,有许多店面遭到损毁。反对派的人已经悉数被警察和特勤人员逮捕,只是“造成威尔·卡星死亡的狙击手至今仍未落网”,也没有任何线索。   “的确得搬家了。”   荆榕听着电台里的广播,说道。   虽然不至于被查出来,但他和那天的搜检人员打过照面,只要被查出住在这片地方,就能明白那天的话是个谎言。他身上有案底,还是趁早离开比较好。   今天的公寓楼也变得比平常更加躁动不安。   他们也听说了附近的事,不少人都明白有人要来盘查这片区域了。这次不是普通睁只眼闭只眼的警察,而是总统其下的调查队。   住在这里的人,多多少少都游走在灰色地带,也都是经不住细查的。   荆榕本来只在听动静,忽而,楼下警铃大作,烟雾报警器响了起来。   旁边迅速传来有人跑动的声音:“该死!怎么还有人放火!真是疯了!”   空气中弥漫出汽油味,火舌很快往上窜了起来。   “走吧。”荆榕看清了眼前的局势,立刻开始收拾他的行李,“看来有人比我还着急离开,确实不能待下去了。”   他的行李很少,来的时候一个黑色的旅行包,空的,只装了一些基本的洗漱用具;现在塞满了阿尔兰给他买的衣服,也仍然很轻。   荆榕往下看了看,火势不讲道理,已经顺着一楼开始往外窜,不少人已经下不去了,拨打了消防车的电话。   荆榕把行李包绑在管道上,让其滑下去,自己也打算顺着管道往下撤离,然而就在他准备离开这层楼时,他听见了角落里传来微茫的猫叫声。   626说:“好兄弟,有一只小黑猫在楼梯杂物间,好像是我们昨天碰见的那一只。”   荆榕闻声去看了看。   杂物间的主人已经离开了,小黑猫躲在深处,一双绿眼睛清凌凌的看着他。   荆榕将手伸出去:“来吧,失火了,我带你下去。”   他没有攻击性和强迫性,在充满嘈杂烟尘和尖叫的环境中,他好像是唯一从容的一个。动物向来喜欢这样气质的人,小黑猫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先闻了闻他的手,随后不抗拒地被他抱了起来,塞入了外套里。   很瘦小,不超过两个月大。   荆榕从四楼落到地上,拾起包裹,小黑猫整个过程中都异常温顺。   626说:“好兄弟,接下来怎么办?我们住哪里?”   荆榕说:“先去联络点看看吧。”   626:“那我们要养猫了么?”   正在此刻,小黑猫从荆榕的外套里爬了出来,毛茸茸地贴在他颈边。   荆榕顺手挠了挠它的头顶:“养吧。看起来也没有别人能养这小东西了。”   红灯区的离谱混乱的程度其实已经超过了许多人的想象,火情出现之后,一些本该进行的调查也不得不终止了。   这件事彻底激怒了时尔洛斯上层,他们认为狙击手和反对党的窝点一定藏在红灯区深处,干脆封死了整条街区的进出口。   等到荆榕抵达联络屋的时候,联络屋里也只剩下几个人,和他一样被围困在了这里。   “先生,很危险,我们尝试了拨打老板的电话,但他已经换了联络路径。”   黑人女性说,“您可以藏在房顶上,我们会为您提供保护。”   “那很危险。”   荆榕蹲在地上给小猫喂蛋黄和羊奶,他想了想,随后说道:“我来试试。”   他从背包里摸出那枚铃兰花胸针。   这个小设备还有电,看起来性能十分持久,而且通讯端口是打开的。   荆榕说:“老板,在不在?”   “我们遇到了一点麻烦,求收养。”荆榕看了看自己和脚边的小黑猫,十分详尽地阐述着,“一人,一猫,马上要被抓走了。我们正流落街头,需要你的帮助。” 第90章 轮椅大佬   03   片刻后,铃兰花那边没有回音,有所回应的却是联络点里的电话。   电话铃声叮铃铃的响起,黑人女性离桌边最近,她先接起了电话,听了片刻后对荆榕说道:“先生,老板要您稍等一下,会有人来接你。”   “他叮嘱什么话都不要说。”黑人女性熟练地原样复述阿尔兰的话,他们所有人显然都已经对阿尔兰的命令执行有着相当的经验,“他说不是不信任您,但如果违反,后果将会很严重。”   626:“妈的,越是这么说越想违反了,兄弟。”   荆榕挑眉说:“谁说不是呢?”   当然,想法归想法,理智归理智,荆榕还是有理智的。他看了一眼那个电话,又看了看自己的铃兰花胸针。   “你说,他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这边的声音?”荆榕问道。   626说:“就是很难猜测,兄弟。他联络你的方式是打电话,而不是胸针。你有一个神秘的老婆。”   几分钟之后,荆榕见到了阿尔兰·瓦伦丁派来接他的人。   时尔洛斯特情局高级官员,胸口绣着十分明显的黑色五叶草,黑色的长风衣,这套行头代表着他是特情局的鹰犬,受过特工训练和具备高级的战术素养。   他一眼看到荆榕,随后沉默地对他敬了个军礼:“少校,您好,请跟你我们走。”   荆榕点点头站起来,随后对他微笑着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对方了然的点了点头,也对他示以微笑,随后带着他走向越来越严的卡口,一共四道卡口,中间没有人来查荆榕的身份,荆榕双手插在兜里,带着一只小黑猫,提着行李堂而皇之地穿过了被封锁的街道,随后钻入了高级军官的车辆中。   连626都要目瞪口呆了:“兄弟,这是什么情况?”   荆榕把小黑猫放在自己的腿上,在脑海中说:“兄弟,我也不知道。”   626两眼一黑:“兄弟,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跟着走了?这是特情局的人!我们不会又要吃牢饭吧!”   荆榕说:“概率不大,我们要相信老婆的办事能力。他说了有人来接,就一定会有人来接我。”   626无力吐槽:“那也太不长心了吧……你这算不算某种意义上的恋爱脑?”   荆榕对此话题保持沉默。   62顿悟了。   这个话题还用说吗?   执行官他妈的就是天字一号大恋爱脑啊!有谁的休假时光是一个世界一个世界乐此不疲地追老婆啊!   626说:“说真的,兄弟,现在是什么情况?”   荆榕往窗外看去,车辆正在一群消防车和警车中缓缓穿过,街道上正在拉起更严密的封锁线。   他随口说:“这次确实很难猜。等见到他后,我来问问。”   他遵从着阿尔兰给他的提示,全程都没有说话,保持着沉默,一直等到面前的高级军官在某个路口停下车,荆榕感应到这是约定的下车地点,于是打开车门下了车。   这是一片陌生的街区,离红灯街区大约六七公里,周围是一片还算繁华的商业区,不过大多数是中产阶级的别墅,路上有许多人遛狗,还有放学回家的孩子们滑着滑板。   “往你身后看,特工先生。”   阿尔兰·瓦伦丁那独有的,没有频率和声调变化的声音在铃兰花中响起,“走进你背后的写字楼,302A办公室,请在那里等待片刻,我还有一些工作没有做完。”   荆榕双手插兜,回头看去。   面前是一幢十分破旧的小型写字楼,三层都是亮着的,不过公司的广告就有点令人惊奇了。   “时尔洛斯弹射器咨询中心。”   “弹射器?”   “起一个令人不知所名的名字方便避免人们的打扰,先生。”阿尔兰·瓦伦丁的声音从铃兰花里传来,他那边还有一些极快的电脑打字声,“现在过马路,需要我教你吗?”   荆榕说:“这就来——你怎么做到的?刚刚送我来的是特情局的人?”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认真的疑惑和赞叹,“你可以告诉我,我保证全程我一句话都没说。”   或许是他的认真和好奇取悦了对方,阿尔兰·瓦伦丁打字的手没有停,速度却放缓了一些,分给他解释,毫无波澜的单词就像用键盘一样飞舞敲出来的一样。   “我从我的信息网络中分析出特情局在这片地区有至少两个A级以上的任务,他们的人员情报单向互不流通,其中一个任务可以认为是针对某个毒。枭的潜伏任务,我编造了一些信息,让他们认为有一个负责潜伏的特工被这次的封锁行动困在了红灯街区,需要有个人带他出来。他们接到了这条指令。”   荆榕又低声吹了声口哨:“很酷。”   阿尔兰那边没有声音了,不过荆榕相信他已经接受了这句夸赞。   所以荆榕不能说话,一旦他主动和对方攀谈起来,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样的情况下,那么这个办法就彻底玩完了。   阿尔兰·瓦伦丁是真正的疯子,他敢于兵行险着。越是险境,越敢进行周密的策算,而且他并不是在赌博,只要所有人按照他的计划行事,那么一点问题都不会有。   荆榕说:“我会在楼下买点东西,要给你带点吗?我看到附近有家咖啡店。”   阿尔兰·瓦伦丁的打字声停止了。   阿尔兰问道:“附近哪里有咖啡店?”   这并不在他的情报网中。   “看样子是今天上午刚开的,而且位置十分隐蔽。”荆榕看着咖啡店的方向,“它藏在商铺一层的便利店后面,爱尔兰咖啡今天打八五折。”   阿尔兰·瓦伦丁:“。”   算了。   他并不擅长关注现实的信息,就像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对面的东国餐厅里卖什么菜。   阿尔兰·瓦伦丁说:“爱尔兰咖啡,双份浓缩,不加糖,谢谢,我在隔壁房间,但不用进来,请帮我放在门口。”   要求还挺多。   荆榕说:“好的,魔法小猫。”   阿尔兰·瓦伦丁再次切断了连线。   荆榕抱着小黑猫,征得店员同意后,把它先放在了便利店的篮子里,挑选了一些零食饮品。便利店里没有猫咪用品卖,荆榕打算先上楼,回头再打车去宠物店扫货。   十五分钟后,荆榕提着两个巨大的袋子上了楼,小黑猫照旧趴在他的灰色外套里。   阿尔兰给他指定的地点是一处完全空旷的办公室,很大,里边还有一个套间,甚至墙壁都没有好好地刷过,水泥地面上勉强铺着散乱的木地板,房间尽头堆着一个落满灰尘的皮沙发。   看起来就是一个被遗弃的办公室。   荆榕把购物袋放下,出去隔壁几个房间看了看,大多如此,这几层楼被买下来之前大约是什么广告公司,中央的大厅里还堆放着巨幅空白海报桶和支撑钢架。   除此以外,荆榕还在一个小仓库里发现了一些没有带走的乳胶漆和水泥灰。   什么人会在这样的地方办公?   荆榕转向阿尔兰·瓦伦丁的办公室,他选用了靠走廊的第二个房间,就在他的隔壁,房门紧紧地关着,在门口听不见任何动静。   荆榕把咖啡放下,626火速进去偷窥了一下,拍摄了一张照片给荆榕。   里边也什么都没有,装了一台空调,一套桌椅,一台这个时代里最先进的计算机,藏在里间,将数据传到阿尔兰的桌前,阿尔兰面前铺满了关系网和运算指,还有一条一条的指令规划。   这个时代的科技重心偏向了精密仪器和数控,他们没有想到已经人在使用计算器,足不出户便可知晓天下事。   “他在看你兄弟。”626说。   阿尔兰·瓦伦丁正在看着荆榕。   他正对着办公室的大门,走廊的灯会将每个人的影子投射到门缝之下,他知道那是属于荆榕的影子。   隔着一道厚重的木门,阿尔兰·瓦伦丁的视线仿佛能够无形地透过障碍,打量和审视眼前人的一切。   直到一声短促的猫咪叫声传来,荆榕随后将咖啡放在了办公室的地板上,然后拍拍小猫的头,往隔壁去了。   阿尔兰·瓦伦丁不知道为什么,也缓缓地松了口气。   阿利克西在场时,总是会让他感到有些不自在,尽管这种感觉十分莫名其妙,但这同样是阿尔兰·瓦伦丁观察自身的结果,这对他的工作和事业并没有任何好处。   他听见了男人轻轻关门的声音,应该是进去安置猫咪了,随后,阿尔兰·瓦伦丁将微型耳麦和接收器随手关闭,收进了柜子里。   这栋大楼的每一个地方都装满了监控,阿尔兰·瓦伦丁不用特意关注,也能知道荆榕在做些什么。   他对于窥探他人的隐私没有任何兴趣,但是他向来喜欢掌控他人的动态。   “需要猫砂盆、猫粮、小猫玩具。”荆榕随手找了张废旧的广告单,开始在上面列需要购买的物资,“当然,最先要给它做个体检。”   “需要买床吗兄弟?”626开始认真谋划,“我认为你老婆不会让你跟他回家住,他有没有一个回家睡觉的地方还真说不好。我想我们需要未雨绸缪。”   荆榕:“。”   他站起身,打开这间屋子的房门,随后非常礼貌地敲了敲隔壁屋子。   “您好,先生,我需要买一张床吗?”   “如果你不习惯睡地面的话。”阿尔兰的声音很快从里面传来,这次没有通讯器带来的失真。他好像没有明白荆榕问这话题的意义。   荆榕:“。”   626爆发出狂笑:“兄弟,你在想什么,我们还是老实买床吧!”   荆榕沉默不语,他保持了努力,挑起眉毛,对里面说:“真的吗,我想,我或许期待着与您共度良宵。”   里边沉默了好一阵。   “238390。”   阿尔兰·瓦伦丁没有感情的说道,“红灯街的电话。如果你想念那里,可以回去。”   “我没有想念那里,先生。”荆榕笑着说,“您别忘了,我还是您包养的情人。为您带来良宵也是我的义务。”   阿尔兰·瓦伦丁:“。”   看情况,阿尔兰是完全把这件事忘记了。   阿尔兰·瓦伦丁说:“我不需要这项服务,先生。”   荆榕说:“我知道,我只是提醒一下您,您还有这项服务而已。您已经喂给了流浪猫一份鱼干,而流浪的猫都是会跟着回家的。”   他的语调平铺直叙,好像只是在说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一件世间公理,并没有什么投机取巧的滑头。   这让阿尔兰的思绪再度停滞了几秒钟。   荆榕提醒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微笑着离开了他的房间,抱起小黑猫,继续出门打车了。   这一片街区远没有红灯街附近繁华,最近的宠物医院足有十四公里,荆榕来回打车,给小猫做完一系列检查后,天已经黑尽了。   时尔洛斯的家具送货都要预约,最近的送货公司都被约到了两周以后,荆榕干脆就没有去逛家具城,扛了一张床垫就回到了办公室,将室内进行了简单的打扫后,就安置了好了自己和小黑猫。   626说:“要起名吗?”   荆榕说:“先不起了。”   他并没有什么起名天赋,在执行局的办公桌上养的仙人掌至今叫小绿。   小黑猫吃饱喝足之后,迅速地找到了安稳的地方进入了安睡。   荆榕也给闲逛时买来的游戏机充上电,把漫画们一字排开摆好。   这个时代没什么娱乐活动,文化却格外繁荣,看小说消遣是一件永不过时的事情。   看了一会儿,时间已经来到晚上九点半。   阿尔兰·瓦伦丁非常可怕的还在工作,荆榕去门口看了看,那杯咖啡甚至还在那里没有动过,中间的时间里,阿尔兰也没有叫外卖。   荆榕站在门边,很轻地按下门把手,控制着它回弹的声音,悄无声息地打开门。   办公室里一片漆黑,这间办公室没有窗,只有靠近桌面的电脑屏幕亮着,一片漆黑。   阿尔兰·瓦伦丁靠在办公椅上,头轻轻往后仰靠在颈枕上,双眼闭上,呼吸平缓。   轮椅被放在了另一边,靠枕被他调节了一下,连着腿的部分一起被升起来,像一张小床。他睡着时神情很静谧,袖口松开,好像这个小憩也是一件非常有仪式感的事情。   荆榕没出声,回自己房间里拿了一条崭新的干净的薄毯,回到阿尔兰的办公室,给他盖上被子。   睡梦中的人对外界的敏锐程度会降低,而在身上覆盖一点重量是让睡梦更安稳的办法。   荆榕给他盖上毯子的时候,阿尔兰·瓦伦丁的眉毛很轻地皱了一下,随后又放松了下来。   荆榕给他掖好被角。   阿尔兰·瓦伦丁的重要文件和资料全部都在面前的电脑上,不过荆榕没有看,他回过头,第一眼看到的是阿尔兰·瓦伦丁放在脚边的营养补剂。   航天局的标志,没有商标和成分表,不过垃圾桶里刚扔了两条剩余的包装。办公桌上还有一个杯子,杯子显然用来冲泡过什么东西,杯壁残留了一些白色的粉末。   荆榕拿起杯子闻了闻,研究着这东西的成分。   阿尔兰·瓦伦丁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那是维生素冲剂。”   他的声音带着点倦怠和未走的睡意,因而显得比平常放松,声调中也多了一些更属于人的气息。   “我没有服用阿片类兴奋药物的习惯。”   荆榕说:“我知道。”   阿尔兰·瓦伦丁常常被人怀疑有这种倾向,因为他的皮肤实在太过苍白,也过于清瘦了。   荆榕说:“那这是什么?猫咪冻干吗?”   荆榕捏着一条营养补剂条,起身对他晃了晃。阿尔兰·瓦伦丁裹着毯子靠在躺椅上,说:“是经过科学家合理调配比例的多元营养补充成分,可以当成正餐使用,宇航员们都在吃同样的东西。”   荆榕打开包装,吃了一口。   怎么说呢。   墙灰味道的冷冻午餐肉味道,中间还掺了玻璃渣子。虽然那是纤维颗粒。   荆榕说:“你每天就吃这个?”   他的声音也放得很低,不打扰这个环境中属于睡意的那个部分,他说:“我很会做饭。你请我去你家,我做饭给你吃。”   这个小小的建议并没有被阿尔兰·瓦伦丁放在心上,他复又闭上了眼睛,回到了他的小憩中。   荆榕没有看他的数据和资料,这一点他已经清楚了。作为一名特工,阿利克西会清楚他这么做的后果,阿尔兰·瓦伦丁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的确是对他有一些超出理智的信任。   也或许,也并不是不理智。   毕竟世界上,只知道吃火锅和看漫画的恶人没有那么多。还有喂猫。   “请帮我带上门。”阿尔兰·瓦伦丁闭着眼睛说,“期待与你下次见面,先生。”   对他发号施令时已经连眼睛都不睁了。   渐渐地具有了金主的作风。   荆榕很从容地执行了他的指令,不过他以自己高超的身手,默不作声地让626开了个空间裂隙,他把阿尔兰·瓦伦丁所有的猫条——指营养补剂,拖入了时空局的黑洞里,并挂上了“S77世界,1903年宇航局食物”的标签,进行高价贩卖。   大世界里还是有很多人喜欢收集这些东西作为收藏的,拍卖得到的钱,一部分存入了荆榕的账户,另一部分去执行局的食堂换了二十份真空包装全优营养套餐盒饭,它们代替了营养补剂的位置,出现在了阿尔兰办公桌下的小箱子里。   还附带一个字条:“如果您不喜欢,就到隔壁来,我会把你的猫条还给你,先生。”   做完了这一切,荆榕满意地回到隔壁,盖上外套睡觉了。   *   阿尔兰·瓦伦丁有一些睡眠障碍,他无法连续地睡五个小时以上,而且睡意不受他控制,常常在他工作的途中突如其来,他因此每工作一段时间,就会小憩几分钟,每天小憩的时间加起来超过五个小时,那么他在常人眼中,看起来就像是不用睡觉。   他在凌晨一点醒来,又工作了三小时之后,准备下班。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了自己的食物被进行了了替换。   他发现了那张字条,随后随手一抽,抽出了一个包装精致前卫的精致饭盒,上面写着“四层鹅肝肥牛鹅肝饭,汤和水果都在底层,加热前请取出。附:是家常风味哦!”   阿尔兰·瓦伦丁:“?”   他看了看时间,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天亮了。   最近阶段的事情他已经完成,这几天需要进行的只有收尾工作,他今天早上可以回家了。   阿尔兰·瓦伦丁使用辅助器让自己坐回了轮椅上,将这份盒饭放入置物袋里,随后看了一眼里间的监控。   太晚了,荆榕已经入睡。   阿利克西保持着一个干脆利落的平躺姿势,呼吸均匀,眉目安顺。原本灰扑扑的房间居然被他安置得还不错——抛去没有床,只有床垫这一事实的话。   那只小黑猫也在安睡,而且睡觉的地方非常特殊,它卷成一团睡在荆榕的胸口,不知道是否会导致阿利克西做噩梦。   老实说,阿尔兰·瓦伦丁并没有想到阿利克西会直接住在这里,他以为他所做的只是将阿利克西从危险的地方接出来。   不过阿利克西选择哪里,他倒是都无从干涉。   阿尔兰·瓦伦丁在也夜风中缓慢推动着自己的轮椅,凌晨三四点钟的时尔洛斯空旷幽远,暗黄的灯光照亮着街道,偶尔会有一些神志不清的醉鬼在街边摇摇晃晃地走。   这一段路是危险的,也是安全的。   阿尔兰·瓦伦丁的袖子里随时藏着一把左。轮手枪,以随时应对可能出现的危险。   所有和他有交集、有联系的人们都无从想到,他的家离这个位置很近,几百米的距离,一处并不惹眼的公寓楼,楼里配有电梯。是战后士兵们的抚恤楼,基本没什么小偷和劫匪会光顾这个地方。   时尔洛斯的战后待遇并不好,老兵凋零,这片区域并不富裕,但足以安身立命。许多士兵迫于生计会将房屋出租,楼层的入住率已经并不高了。   阿尔兰·瓦伦丁回到家中,将带回来的饭盒拆开,按照说明把最底层的水果拿了出来,剩余的部分放进烤盘加热。   不一会儿,家里就充满了诱人的鹅肝和黄油的香气。   这是阿尔兰·瓦伦丁第一次在这个家中闻到这样的味道,他仍然对此十分陌生。   他在餐桌上安静地用完了饭,随后洗漱,回到自己的房间。他的床铺着纯色的床单,一年到头睡不了几次,整个屋子如同样板房一样整整齐齐。   阿尔兰·瓦伦丁不免又想起荆榕现在睡的地方。这个时候他甚至觉得,荆榕和小黑猫的那个床垫,说不定会比他这个床更有温度。 第91章 轮椅大佬   04   阿尔兰·瓦伦丁在家中工作了几小时,随后再度进行了一个半小时的休息,醒来后天正好大亮。   他在家中调取了一下工作室的监控,看到阿利克西还在沉睡,而那只小黑猫已经挪动了地方,正在用鼻子嗅闻另一边散乱堆放的背包。   荆榕显然是不会很在意一些细节的人,他虽然每次出现都十分整洁,但并不在乎小黑猫在地上滚了一身灰尘,男人俊秀的面容在熟睡时显得格外让人心安。   阿尔兰不是第一次观察对方,凭借之前观测的经验,他也知道今天荆榕醒来后,大概率会出门吃一顿好吃的,买点生活用品和杂志游戏,看到尽兴后就睡觉。   当然,他并不以经验随意判断对方。   他看了一会儿,鼠标停在关闭页面的图标上,但是很久都没有点下去。最后他将视频图标缩小,放在了页面的右上角,一边工作一边偶尔瞟一眼对方。   *   荆榕的睡眠时间很正常,一般也会比较规律,前几天的任务对他的作息有一定的扰动,故而他今天睡了个懒觉。   九点半时,626系统入账的声音叫醒了他:“好兄弟,我们昨晚挂的猫条,对不起,你老婆的食用补剂已经全部卖出,还有人在问有没有多余的库存。”   荆榕睁开眼,入眼就是系统划来的入账确认书。   “一根猫条卖了一千八百大世界通用货币,一箱七十八条全部卖空,这笔钱都可以买一个小世界了。”   荆榕深思熟虑后做出了判断,“就说绝版了,我们的店铺需要保持信誉。”   “好的哥。”626说,“那我下架了,哥,这笔钱你想储存在哪个账户里?”   荆榕说:“存到我新开的那个账户里,这是他的钱,我先代为保存,等我们回去后就交给他,看他想如何处置。”   626火速点头。   这个账号是荆榕前不久开的,绑定的对象跟着执行官之印走。   他最初是想存一点做好的饼干和找到的绝版侦探小说之类的书籍——这些东西通常是他对象不分世界,统一喜爱的;后来慢慢就变成了给爱人攒东西。钱财珠宝没什么兴趣,但都扔进去;荆榕还往里塞了很多稀奇古怪的破烂,比如大冰期灭绝的某类生物化石样本,比如他觉得有意思的一万个谜题。   羊毛出在羊身上,荆榕随口说:“我要找他聊聊这件事,吃猫条不如把猫条全送给我,我帮他卖了,回头他还可以领到更多。”   626说:“当心他开除你。兄弟,你老婆看起来对猫条没有任何不满。”   荆榕耸耸肩,解开衬衣起身。   他有晨起冲澡的习惯,这个地方显然是没有配套浴室给他了,不过这一层楼梯尽头的洗手间可以利用一下。荆榕昨天买了点五金配件,正好可以改一下洗手间的水管,并安装一个花洒。   这个“弹射器咨询公司”里面是在是十分荒芜,除了广告和建筑垃圾,有一侧还被对面的大楼挡住了,哪怕是大白天,里边也阴恻恻的。   不过小黑猫显然很喜欢这个地方,简直到了天堂,它在各个废弃物和灰土堆里穿梭跑跳,简直如鱼得水。   荆榕看它这样,干脆也就把房门彻底打开,让它在这层楼里自由穿梭。   626问道:“兄弟,今天的计划是什么?”   荆榕想了想,拿起一边的铃兰花,问道:“早上好。先生。今天您会来上班吗?”   那边果然在,阿尔兰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不一定会在。”   荆榕说:“好的,不过如果您想找我,我随时在这里。方便问一下怎么给这个东西充电吗?”   阿尔兰·瓦伦丁惜字如金:“戴在身上。”   听起来是动能发电。   荆榕打量了一下这朵铃兰花,了然于心:“原来如此,这很厉害。”   阿尔兰·瓦伦丁在这个时代里掌握的科技和远离都与时代本身选择的科技树背道而驰,这一点也十分让人觉得惊奇。   荆榕对626说:“今天就收拾收拾这层楼吧。”   626完全了解执行官的闲情逸致,它也表示了赞同,但只有一点小小的请求:“我想吃火锅,能不能让对方外送一下。”   “没问题兄弟。”   荆榕又对着铃兰花说:“我可以借用你的电话订餐吗?”   阿尔兰·瓦伦丁过了一会儿才回复说:“可以。”   荆榕于是披着衬衫打完了电话。   阿尔兰·瓦伦丁看着监控中的人抽着烟,以某种闲情逸致而轻松的步伐走入他的办公室,胳膊下夹着刚从灰尘堆里捞出来、一动不动随波逐流的小黑猫。   这男人很从容,很镇定,好像在任何环境中都能找到安居的生活方式,荆榕户头的大额数字至今没动过,更让人十分好奇他平日里都在想什么,想做什么,不为掌控,只是新奇。   *   阿尔兰·瓦伦丁是下午四点到达这个地方的。   在繁华街道上发生的刺杀案件也影响了他的办公,警方没能在现场的录像和证人中发现他——正对着他的那几个监控正好“电路故障”了,那一片区域暂时变得比较麻烦。   他自己推着轮椅从电梯口走出的时候,荆榕正好在房间里架好了火锅。   他打电话给那家火锅店支付了高达一千的配送费用,老板亲自跨越城区将火锅底料和材料全部送了过来,荆榕还从不知道哪里搞来了一个小的坩埚炉,火锅就架在上面,底下燃着酒精燃料。   火锅还没有开锅,所有的菜品也还放在冰格里,荆榕一抬眼就看到西装革履的阿尔兰·瓦伦丁,笑着问他:“吃饭了没有,老板?一起吃火锅吗?”   阿尔兰·瓦伦丁看了看他和火锅,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入了另一边的办公室。   过了一会儿,阿尔兰·瓦伦丁的声音从里面缥缈地传来:“晚上有客户要见。我没有合适的衣服。”   荆榕很准确地领会到了他的潜台词。   吃火锅多少都会沾染一些食材的气味,他不是不想吃,但因注重效率和避免未知的麻烦而放弃。   荆榕说:“我有换洗的衬衣,我想你可以穿。”   荆榕又想了想,说:“裤子也有,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阿尔兰·瓦伦丁的声音毫无感情,他在认真随所:“你的破洞裤子吗?”   荆榕说:“已经补好了,先生。”   对方没有声音了,荆榕唇角勾了勾,从行囊里拿出两件衣服,给阿尔兰·瓦伦丁送去。   他的衣服都洗得很干净,626除了扫地吸尘以外,还会收钱后帮他熨烫平整。   衬衣是休闲款,带着好闻的肥皂香,裤子则是那条熟悉的牛仔裤。   阿尔兰·瓦伦丁接过衣服,拿掉身上的外套,随后就开始认真换衣。   他好像根本觉察不到荆榕的视线,或者那视线中或许附带的隐含意义。他认真得好像吃火锅是个什么特殊的重大仪式,而这仪式的穿着就是要旧衬衣和旧的牛仔裤。   荆榕没有离开,他动作很轻地替他扶着轮椅,另一只手为他扣扣子和提拉衣服。阿尔兰·瓦伦丁的确很瘦,身上肌肤苍白,只是因为肉都长在了该长的地方,而并不显得瘦骨嶙峋,但碰一碰就知道了,他的四肢比起同龄成年人要纤细许多。   长期在轮椅上的生活会导致肌肉的萎缩退化。他的骨架不太挂得住衣服,腿上仍然绑着衬衣绑带,黑色的皮圈圈成一环,透着连使用他的人都无法察觉的性感。   换裤子时,荆榕半跪下来,以一个很礼貌的姿势替他扣好了腰带,随后说:“我们走。”   他把他拦腰抱起,和那天抱进车内时一样的动作。只不过这个流程比那天要长,那天只不过是短短几秒,距离只是车外到车内,今天他没有走出办公室,就抱着他,放慢脚步,往另一个房间走去。   阿尔兰·瓦伦丁神情安静,视线落在他的下巴和喉结上,还有他平静黝黑的眼睛。   他问道:“你是故意延长时间的吗?”   声音很低,并无他意。   延长抱着他的时间。   他的语调和之前一样平静而无任何转折。   荆榕回答得毫无犹豫:“是的,先生,因为我很喜欢抱着你。”   阿尔兰·瓦伦丁说道:“因为这样让你感觉很好,因为你在帮助人,是吗?”   荆榕说:“我没有想那么多,先生,我仅仅是喜欢和你有肌肤接触而已。”   他的声音和他的动作一样轻缓。这段对话并没有阻碍他的动作。   荆榕的房间里没有任何桌椅,火锅支在地上,没有其他便于坐下的位置。但阿尔兰·瓦伦丁看到,荆榕给他准备的位置已经铺好——他把床垫靠墙放置,用枕头和行李垒出了一个足够柔软和稳定的靠背,他把他慢慢地放了进去,好像在放下一只小猫。   随后,荆榕盘腿席地而坐,火锅也在这时候开了锅,阿尔兰·瓦伦丁并不矫饰,他已经看过了东国人怎么烫火锅,他用筷子将其他的菜都放了进去,并给自己调配了一碗蘸碟。   小黑猫此时已经不知所踪。   长期的室内工作和不活动让阿尔兰·瓦伦丁的面容看不出丝毫岁月的痕迹,反而增添了几分内敛深沉,还有文气。   他或许是单纯的情报人员,文职的那种。并不需要天天走刀锋,即便战场本身就是最尖利的刀锋。   阿尔兰·瓦伦丁灰蓝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你认为你喜欢我,先生,你对我有兴趣,是因为我们从前是同行,而你已经太久没有接触过那段岁月了。而且你喜欢帮助人,先生,一个需要坐轮椅的人也符合你的心愿,我想,你或许可以仔细斟酌一下你对我产生的兴趣。”   荆榕停顿了一下。   他说:“那么你呢,你对我有兴趣吗,先生?”   阿尔兰·瓦伦丁没有回话,灰蓝的眼睛隔着雾气冷静地凝视着他,这双眼底的神情决定了他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荆榕说:“您对我有兴趣,这样就很好。我也只不过是个在过去游荡的亡魂,你要是感到寂寞,可以叫我。两人一起追忆过去,总比一个人来得要好,不是吗?”   他的神情也很镇定,没有任何轻浮,反而透着一些随性中的认真。   阿尔兰·瓦伦丁比起插科打诨,更能够接受这样的理论。他并不排斥荆榕的说法,他淡淡说了声:“嗯。”   火锅继续了下去,荆榕负责将熟得过于快以至于来不及吃的那部分食物捞起,堆放在另一边的小叠子里,并负责及时地为阿尔兰递上纸巾和新的碗碟。   荆榕看着阿尔兰慢慢吃饭,说道:“你爱吃番茄、青笋和豆腐。”   阿尔兰又“嗯”了一声,同时接过了他挑出来的豆腐。   “这几样菜我都很会做。”荆榕说,“火锅不敢称天下第一,但我会做天下第一的蛋炒饭和麻辣豆腐。”   “麻辣,豆腐?”   阿尔兰显然还没有想过味道和食材中还能出现这样的组合,他毫无波澜的发音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我没有尝过,或许那很好吃。”   “要不要考虑把我们带回家?”荆榕看着他,微笑道,“帮你做饭,打扫卫生。你讨厌猫吗?”   “不讨厌。”也称不上喜欢。   阿尔兰·瓦伦丁放下筷子,给出了非常慎重的回答。   荆榕点点头说:“我会让猫尽量不打扰你,我观察了一下,它几乎不叫。你介意猫上床吗?”   阿尔兰·瓦伦丁瞥了一眼床垫上微不可查的猫毛。   他说:“不介意,但猫毛需要及时清理。”   荆榕比了个OK的手势。   过了一会儿,荆榕又问道:“那么,介意我一起睡觉吗?”   这个问题显然和魔法小猫的问题一样,属于阿尔兰·瓦伦丁这辈子不会主动去想的问题,他又停顿了非常短暂的一下。   他说:“我没有试过,所以不知道是否介意。”   荆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好,那么我觉得我们可以先试试。”   阿尔兰·瓦伦丁灰蓝色的眼睛看着他。   话题莫名其妙就转移到了同居,他十分了解这是人们在对话时的一种小伎俩。他对此并没有感到介意。   他确实开始考虑和阿利克西同居的事情了,毕竟阿利克西对他感兴趣的理由,他可以接受。   荆榕将锅底里的肉和青笋全部打捞出来,滤油之后送到阿尔兰碗里:“我睡觉不怎么穿睡衣。”   阿尔兰·瓦伦丁又怔了一下。   他已经完全无法将逻辑发散到这一步了,不如说大脑有点宕机。   他完全无法预测眼前这个男人准备说什么。   他于是说“嗯”,眼神看了看荆榕的身体。   其实早上他在监控里看到了。这男人睡觉时,起码是不穿上衣的。荆榕有修长的身材和紧实的肌肉,身上有一些好闻的香气。   荆榕说:“那我待会儿跟你走?”   阿尔兰·瓦伦丁看了看时间,深思熟虑后说道:“你可以先去。或是等我晚宴结束后,我让人来接你。”   “好,我自己会去的,你好好工作,不必操心我。”荆榕立刻表示他会很乖,并掏出了笔记本打算记地址,“在哪里?”   “在附近。311号302室。”阿尔兰·瓦伦丁看着荆榕的样子,眼底透出一些很细微的平静和安宁,“机械密码锁,八位随机数,我会告诉你。”   随机数密码。   的确是特工的习惯。   荆榕记好之后,明显心情愉快了很多,不小心咬到姜时的神情都是明朗的。   阿尔兰·瓦伦丁说:“我吃完了。”   他放下筷子,看着还在吃饭的荆榕。   荆榕也放下筷子,走过来将他抱起,指尖扣着他的肩背,将他稳稳地带回另一边的办公室。   阿尔兰·瓦伦丁在轮椅上重新坐下,然后说:“你吃吧,我会自己换衣服。”   “好。”荆榕直起身,却并未离开,他微微低下头,低声问道,“那么我可以吻你吗?”   阿尔兰·瓦伦丁出现了细微的停滞。   荆榕看着他的眼睛,没有掩饰对他的推测,他声音也压低了,人却靠近了:“也没试过,不知道是怎样的体验。要不要试试?”   “今天先不了,先生。”阿尔兰·瓦伦丁思索了一秒钟,说道,“我同意你和我住在一起,这只是最初的尝试。”   荆榕点点头,了然道:“好,那我们下次再试试。”   他侧过头,没有吻他的嘴唇,而是很郑重地亲了亲他的面颊,随后他带着笑意站起身,对他行了一个很古老的贵族的礼。   说刚刚这个动作是吻,并不贴切,阿尔兰·瓦伦丁熟知天下各国人的风俗习性,前独立国人流行贴面礼,吻和轻贴都是常见的,只是时尔洛斯并没有这个礼仪,时尔洛斯是个严谨如同数控精密仪器一样的城市,人们之间保持着距离,握手已经算差不多了。   者一刹那,阿尔兰·瓦伦丁的确想起了前独立国人的一些刻板标签,比如风流,比如优雅;那个种满枫叶和针叶松的极寒之国盛产个性不羁的人和度数最高的伏特加,听说哪怕再温和的人,骨子里也会染上那种绮丽的颜色。   荆榕面貌上并没有绮丽的颜色,他混合了东国人和前独立国人的气质,内敛深沉,可是等到靠近之后,才能让人察觉,原来这个人是这样灼烈烫手。   阿尔兰·瓦伦丁像是身处冰原,他能感受到火焰来临前,那凛冽炙热的风。   *   荆榕接下来又独自一人慢悠悠地享用了后续的火锅,还看了漫画。   下午时刻,他去楼下便利店给小猫买湿巾纸,顺便查询了一下自己的电话留言。有一个留言来自加尔欧亚,他的一个资助家庭帮他查找到了另一个当年的没落的修兰区独立组织的联系方式,请他回电。   荆榕于是临时改变了行程,回了一趟黑市附近,找到联络人确认了信息。   卡嘉叶,这个组织在当年组成了国际独立医疗援助团体,里边的人是清一色的医生,各个国家,各个民族的人都有,荆榕曾经数次在危急关头请求他们的援助,也无偿护送过他们的任务。   当年这批人中,医生们的境况相对要好,因为不涉及政治,也基本不与各国特工有所联系,但他们最大的危险就是任务本身,医疗团队因为手无寸铁而极其容易遭到极端组织的暴富。   当年这一组织曾有上千人,荆榕如今能联系上的不过寥寥,还能有四五个活跃的人已经是人生幸事了。   他收到的情报是有几个人遭到报复,过得并不好,其中有几人彻底丧失劳动能力,荆榕确认了情况属实之后,找了家银行把这个世界的钱打了过去。   阿尔兰给他的两千万非常经花,不过长年累月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不过荆榕一向对钱财无所谓。还够他吃火锅就行。   得到了联络人的感谢之后,荆榕才打车回到原本的街区。   他上楼时,阿尔兰已经不见了,想必已经前往出席晚宴,不过他的小黑猫也不见了。   荆榕找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门口贴了一张阿尔兰的手写字条:“你的猫在找你,我带走了。”   *   另一边,阿尔兰·瓦伦丁坐在前往时尔洛斯尖端科技秘密会议的车里,双手交叉放在膝上,看着在膝头窝成一团的小黑猫。   这小黑猫有一种蓬勃生长的野性,一双绿眼睛清凌凌的,像一团小火苗。   它看着他发,他也看着它。   最后阿尔兰·瓦伦丁说:“当你找不到要找的人时,你应当忍耐,而不是挠其它的东西。他没有给你剪指甲吗?”   小黑猫并不挪开扒在他西装上的爪子。   阿尔兰·瓦伦丁将手放在小黑猫头顶,顺了顺毛,随后把它拎走了。   比起猫他更喜欢狗,但那个人对他的昵称,让他对这个喜好产生了一些犹疑。   他到现在还不明白荆榕为什么叫他魔法小猫。逻辑上无法理解,行为上已经观测到了,于是他接受这件事。   他的耳麦里传来三声笃笃的敲响。   距离已经有点远了,铃兰花的检测范围没有这么长,导致彼此穿过来的声音会有些失真。   荆榕说:“我到家了,先生。我可以在你的床上睡午觉吗?”   阿尔兰·瓦伦丁说:“可以。”   过了一秒后,他忽而想起了什么,他说:“穿着衣服吗?”   荆榕说:“目前穿着。”   即将脱下。   阿尔兰·瓦伦丁不反对,他有点不明白自己问这干什么——难道还期望阿利克西像一个全能的扫地机器人一样,除了做饭和打扫卫生之外循规蹈矩吗?   阿尔兰·瓦伦丁说:“嗯。” 第92章 轮椅大佬   05   这是一个时尔洛斯本国和友好国顶尖前沿科学家的技术讨论会。   阿尔兰·瓦伦丁以时尔洛斯的顶级计算机科技大师:尼科夫的助手身份入场,并称自己大师身体抱恙,故而无法亲自前来,这实在是人间憾事。   阿尔兰·瓦伦丁这次没有乔装改扮,他的年龄和气质符合他为自己编撰的身份。别人不疑有假。他靠着情报部的积累,足以在国家政体中虚构一个不存在的部门,更不用说虚构一个人了,更何况他自己的确是时尔洛斯计算机领域的顶端之人。   “瓦伦丁先生,许久不见。”   会场中,有不少人热情地前来握手,和他寒暄,“我们拜读了尼科夫先生上个月刊载的最新论文,有许多问题想要请教和讨论,不知道他何时能够出山给我们授课?”   阿尔兰·瓦伦丁礼貌地致意说:“我带来了他的手稿,先生们,尽管我所学不精,但仍然愿意代替老师转达他在讨论上的热情和请求。”   ……   这个会议很重要,每半年一次,阿尔兰·瓦伦丁每次都会参加,因为各国派出的科学家的议题,通常也是各个国家未来发展的领域,一个风向标。   当然,机密的部分并非这样的会议就能探知的,但是他需要来到这样的环境中,扩充自己的思维和知识面。   计算机在时尔洛斯和其他国家仍是冷门,会议的重点大多集中在远程精密遥控技术和雷达行业,这决定了各国在军事上所拥有的屏障。   会议中不允许做笔录,不过阿尔兰·瓦伦丁会用自己的大脑将一切牢记在心,包括每一行数据和公式。   会议结束后,他的行程更加匆忙,辗转去见了另一个人,他今天有一笔生意要谈。   “晚好,我的老朋友。”   帕格森将军,有一双灰眼睛,他的声音通过代言人的装置发回车内,而阿尔兰·瓦伦丁闭眼坐在自己的车内,时不时用言语指示自己的代言人应该怎样回话。   帕格森是时尔洛斯的一员老将,在战时就负责统筹全球海上事务,他喜欢媒体访谈和众人的崇拜,因此编造一个崇拜者的身份就很容易取得对方的信任。   阿尔兰·瓦伦丁就是这样完全抹杀了属于自己的存在,他依靠旧日情报部干员的身份,编造了一个全新的人,让自己的代言人前去话事,很快获得了一个可以站稳脚跟的身份,还能窃取到大量的资料。   “很好,威尔·卡森死了,他背后的生意也没了,这下在东方各国的竞争对手少了许多,替我好好感谢您联系上的那位神秘人。”   帕格森忽而语气变得好奇起来,“你联系上的那个人,有传言说是时尔洛斯最大的地下黑手党,是吗?”   阿尔兰·瓦伦丁听着自己的代言人回答道:“先生,这问题的答案是我也不知道的,我想我不配听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只有您这样的身份,才可以和他直接联络。”   这一番话无疑取悦了帕格森的虚荣心,他十分满意的点点头,说:“我会给他想要的东西,包括您想要的东西,先生,我知道他要取我人头易如反掌,但只要是跟我合作过的人,都不会出现这种念头,因为我是个绝对有诚意的人。”   “西边这条航路我会送给您,先生,我们的士兵不会排查那条航道,以我的信誉起誓。只不过那条航路上要小心海盗和那帮雇佣兵……当然,我相信您这边的人不会为了区区海盗而感到困扰。”   帕根森将军的声音十分笃定,“威尔·卡森背叛了和您的合作,但我们不会,他不过是总统身边的一个小丑,而我们,只有我们经历过战争,先生,我们知道违背誓言的代价。”   “我相信那个人会满意的,先生。”代言人说道。   阿尔兰在车里对着麦克风说:“听说您爱抽烟,这是一支北落姆族的银烟斗,上边镶嵌着彩色宝石,大约有三百年历史,一点心意。”   代言人原样复述了这句话,带着笑容,将银色的烟斗留了下来。   帕根森将军眼中立刻闪过了欣喜的光。他扫视着这个珍宝,如同扫视着自己的丰功伟业一样。   “这可是天价珍品。您的雇主是识货的人。”帕根森将军摇了摇铃铛,心情愉快的叫来自己的仆人们,“送客,记得,给客人点最好的雪茄。”   今天得到的情报都有益处。   代言人返回了接头地点,并交给了阿尔兰一些通过针孔摄像头拍到的文件和资料。   里边的内容大差不差,都是阿尔兰·瓦伦丁所需要的。   这个代言人是他雇佣的一位还算机敏的人,他说道:“先生,我想对面很快要派人追查你的来历了,他的眼神里透着一种狡黠试探,我想他可能会派人跟踪我。”   “的确如此。”阿尔兰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事实上,帕根森早在一周前就向特勤局借调了人选,可惜他们至今还没有明白,特勤局有三分之二的可靠情报也来源于阿尔兰·瓦伦丁,计算机可以通过动态分析编写出足够准确的情报,而且几分钟之内就能网罗出上千条。   漏几条关键给情报部,就足以掌控这个部门的运转;卖几条给特勤局,他们就会以为自己获得了真理,对付帕根森也不外乎如是。   “了解,你干得很不错。”阿尔兰低头检索着情报,“为了安全,你去东国休息一段时间吧。四年后再回来。明天早上六点,机票在这里。”   代言人也熟悉他的作风,点了点头,没有说其他的话,只说:“您保重。您何时能完成您的事业?我们都很期待与您未来相见。”   阿尔兰·瓦伦丁停顿了一下。   他对于从未思考过的事情,都会出现短暂的停顿,随后他说:“我相信很快。”   “为您工作十分幸福,先生。”那人又说,“我们会守住秘密。”   阿尔兰·瓦伦丁的回应一如既往的没有感情:“不必守住秘密。不必想这件事,就当自己经历了一场别人的梦。祝你好运。”   代言人眼里出现了非常短暂而微茫的痛苦,但阿尔兰·瓦伦丁无视了这样的痛苦,他说:“你可以下车了。”   他挑选过许多人作为自己的棋子,他们大多数是战后的流浪军人,也有一部分是大龄的、品行优良的青年人,他们穷困潦倒,为了钱什么都能做。   他正好有钱,于是他也得以依靠他们的手藏身。大多数人都会对他提供的工作内容十分感兴趣,甚而觉得自己找到了人生的方向,但阿尔兰·瓦伦丁十分清楚,那些东西都是短暂的。   时间的洪流带走一切,只有他仍然驻足停留在过去,那个战争的岁月。   这没有什么问题,许多人都停留在那段岁月里,只不过他们停留的时间和位置大多都不同。他无法再拥有新的同伴,因为他真正的同伴的确早已全部死在战争之后。   *   回到家之前,阿尔兰·瓦伦丁习惯性地看了一眼胸口的铃兰花接收器。   为了方便携带,他把接收器也改成了铃兰胸针的形状,这样彻底和荆榕那个是一对了。他并没有意识到什么是“一对”,不过晚上出去之后,他就没有打开过,现在他把它重新开启了。   信号重新接入,就好像一缕魂魄重新接入人世。   阿尔兰·瓦伦丁的思绪开始收回,他没有听见另一边的声音,或许他刚好错过了阿利克西的话痨时段。   或许什么都没错过,反正阿利克西会当着他的面把他没听完的话全都再说一遍。   阿尔兰·瓦伦丁摇着轮椅,乘着电梯前往家中过去,走到门前,阿尔兰拨动密码锁,推门之前竟然犹豫了一下。   他并不习惯家里有人的感觉,但他也没想过阿利克西在家后,家里会变成什么样。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黑暗,日落后的黑暗,和他一个人在家时并没有什么区别。   阿尔兰反而松了口气。   阿利克西或许已经出去了。   他其实自己有点不擅长和人相处,也不擅长和阿利克西相处。他更擅长的是寻找人类的弱点,并击破他。   阿利克西没有弱点。   这个男人或许有很多缺点,比如过度痴迷火锅;很容易下毒;过于重情重义,很容易被骗,但这一些都不是弱点。   阿尔兰·瓦伦丁摸索着换了鞋,推着轮椅走到冰箱前,想要拿一点水喝,但直到挪到沙发附近时,他才察觉家里并不是没有人。   荆榕躺在沙发上,睁开眼,问道:“怎么不开灯,小猫。”   阿尔兰·瓦伦丁的视线在黑暗中显得很亮,也清凌凌的,他说:“我以为你不在家。”   荆榕伸了个懒腰,将盖在胸口的漫画书放到一旁,随后站起身来,拉了一下桌上的小台灯:“等你回家,看了会儿书,不小心睡着了。”   他站起来,又打开了灯带的电源。阿尔兰·瓦伦丁家装了许多感应灯带,应该是为了轮椅设计的,家具也尽可能少。   “晚上工作吗?”荆榕来到阿尔兰·瓦伦丁身边,阿尔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冰箱——冰箱里空无一物,好像已经被清理了一遍,想必是荆榕的手笔。   荆榕在他面前半蹲下来,伸出手,轻轻拉住他的手,带着他往沙发边去,“想喝点什么?马丁尼?你的冰箱囤了很多东西,我帮你处理了一些过期食品和饮品,买了几个新的恒温柜,可以吗?”   他把他拉到了沙发附近,和之前一样把他抱了起来。   阿尔兰·瓦伦丁以为他会将自己放在沙发上,但荆榕没有。   荆榕很轻松地把他拦腰抱在怀里,手以受力最轻的姿势将他拖住,抱猫似的抱着在客厅看了一圈。   原本空置的几个位置被放上了与腰差不多高的恒温柜,贴上了防撞条,食物和酒水已经被放了进去,按日期顺序分装摆好,而且高度正合适,阿尔兰伸手就能拿到,而不必费力或者短暂地站起来。   阿尔兰·瓦伦丁伏在荆榕肩头,但神情维持着镇定,他的大脑空白了一下,想了一下目前需要处理的信息,先回答了荆榕:“马丁尼。”   他随后想要让荆榕把他放下来时,荆榕又提出了第二个问题:“吃饭了吗?小猫。”   阿尔兰·瓦伦丁这次先反抗了一下这个称呼:“我不是你的小猫。没有,我会点一个披萨。”   “要不要试试我烤的披萨。先生。”荆榕侧头对着他耳畔说道,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的脸颊会轻轻地蹭到阿尔兰的脸颊,黑色的碎发扫过他的肌肤,痒痒的,“前独立国的风味,奶酪披萨和枫糖饼,怎么样?我还会煮蔬菜汤。”   阿尔兰·瓦伦丁想了想,说:“好。”   “我帮你整理了书架。要是不喜欢,就告诉我。”荆榕继续说着,他的肩膀格外坚硬有力,声音却温柔无边,现在阿尔兰·瓦伦丁可以确信他是故意在轻轻蹭自己的脸颊,他微微把脸挪远了一点以示反抗,但反抗的作用并不是很大。   荆榕抱着他推开了卧室的门。   阿尔兰的房间卧室很大,有一整面墙的立体书架,里边至少有几千本书,无所不包,荆榕按首字母大小排序给他整理好了,并且擦拭了书架顶端的灰尘。   荆榕说:“你看得比较频繁的书,我挪到了最下面。我想以后还可以做一个滑动的机械臂,这样可以随时帮你从高处取书。”   阿尔兰·瓦伦丁思考着现在的情况。   现在发生的一切都也有点超前了,他有点不知道说什么,于是说:“嗯。”   在他的设想中,阿利克西应该会至少和他保持几天距离,他们过着互不打扰的生活;但当他推开门后,发现阿利克西已经完全占领了他的世界。   总不能现在开始后悔,然后把这个世界摧毁吧?   阿尔兰·瓦伦丁停顿了几秒钟之后,才说:“我有过这个计划。”   当然搁置了,他没有那么多时间来让自己更好过,而且他不愿在自己的事情上求助于别人——家里所有的防撞条都是他自己一个一个费力安装的。他注重隐私,而且从不示弱。   荆榕说:“那样很好,我们心有灵犀。”   他还抱着他,阿尔兰·瓦伦丁身上已经不再紧绷,似乎是适应了他的拥抱,他等着阿尔兰检视了一遍自己今天的成果,随后果然听见了他的声音。   阿尔兰·瓦伦丁注视着书架的一角:“你的漫画也放进去了。”   荆榕说:“我放了两套进去,都是我喜欢的,一个是幻想世界的爱情故事,一个是悬疑侦探故事,都已经完结。”   问题当然不是这个。   阿尔兰·瓦伦丁欲言又止,随后,荆榕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意思,又说:“分我一个书架格子,好不好,小猫?”   阿尔兰·瓦伦丁扭过头去,便又被荆榕在脸颊上亲了一口,对方是打商量的语气,“还有衣柜,我的东西很少,只占你一个抽屉。”   阿利克西的身体热热的。作为曾在一线战斗的特工,他的身体素质显然称得上强悍,他甚至能单手抱着他这么长时间,另一只手熟练地进行开关门活动。   阿尔兰·瓦伦丁十分不擅长在对方没有掠夺欲望,也没有恶意时进行谈判,他的大脑完全宕机了,最后被荆榕抱回了沙发上,看着荆榕坐在身边,给他调酒。   阿尔兰·瓦伦丁独自在家时,会饮用烈酒放松神经,不过一般是纯酒,他爱喝龙舌兰。荆榕不知道在哪里弄来了一整个调酒套装,很随意地往盛满冰块的酒杯中注入不同比例的烈酒,随后放入橄榄和香草叶。他的动作有一种特殊的韵律,好像本身也觉得这个过程随意而放松,而且是有趣的。   “尝一尝。”荆榕将酒杯推给他,“007爱喝的一款酒。”   这个世界里没有007系列影片。阿尔兰·瓦伦丁一边喝,一边挑起灰蓝色的眼睛,他的眼尾在这个过程里变得有点狭长,性感而冷漠。   荆榕说:“我会给你放一套他的碟片。他也是特工,而且和你一样无所不能。”   阿尔兰·瓦伦丁在脑海中搜索着这个信息。   没有。   但阿利克西说的不像假话。   阿尔兰·瓦伦丁有些微醺,马丁尼混合丰富的味道让他迅速进入了微醺的状态,他保持着这样微醺的回味,看着荆榕起身去吧台上给他做饭。   这个人做饭的风格和他调酒时如出一辙,食材经过粗犷的切割,丢进干净的油锅里煎烤,扔黄油的动作不比他杀人时更轻柔,但是香气就是很轻易地被激发了出来,所以工序都在随意中透出一种井然有序。   如同微醺一样令人着迷。   荆榕做了一道煎牛排,很家常的菜,唯一需要等待的是烤制的披萨和枫糖饼。他顺便用多余的枫糖做了一道鸡翅,配可乐一起端给了阿尔兰·瓦伦丁,和他一起分享垃圾食品。   他们没有开客厅灯,整个黑暗的房间离,亮着的仍然只有那一展小台灯。昏黄的灯光照在阿利克西的脸上,让他每一根睫毛投下的阴影都无比深邃。   一个简单的场景,却让人感到……情动,情热。   那是一种心底深处的悸动,从来没有产生过,无比陌生。   阿尔兰·瓦伦丁端着酒杯,理智让他想要将目光从阿利克西的脸上挪开,但是他的身体没有成功。   回家后就一直没有出现的小黑猫在此刻出现,它好像喜欢阿尔兰西装的质地,又钻了过来,尾巴轻轻地扫过他裸露在外边的肌肤,很痒。   荆榕笑着问道:“看电影吗?先生。我还买到了一架不错的投影仪,租到了一些碟片。都是很正经的碟片。”   阿尔兰·瓦伦丁在心中默默想道,一定还有不正经的,但他没说。   他说:“凌晨三点我需要起来工作。洗漱也会花费一些时间。”   那就是想看,但是和吃火锅时一样,有一些现实的顾虑。阿尔兰·瓦伦丁不打算解决这件事,诚实地表达了自己拒绝的理由。   荆榕说:“很好办,我帮你洗澡,流程可以缩短至二十分钟。”   他歪头看着他,眼里还是盛着星光一般的笑意:“要是你困了,我们就暂停到这里,我会等你下次一起看,可以吗?”   “前独立国人。”阿尔兰低声说,“都会这样追求人吗?”   荆榕换了位置,坐去了他的身边,很自然地把他往自己身边揽了揽,他低声说:“我并不知道,但我也没有见过。在我的那个时代,大家通常会通过组织举办的舞会和晚宴认识,男人们会请心仪的对象跳枫叶舞。”   前独立国人从小与枫叶和白桦树相伴,他们用白桦树的树皮做成纸张写字,写的情书会带着清新的木叶香气;他们用枫糖做点心,男士们从枫叶飘落的轨迹中学会了一类优雅而随性的舞蹈,他们会将恋人拉入秋日的林间,双手交握,带她们一圈一圈地旋转。   这些知识阿尔兰都是从书本中得来,并未有机会查证。荆榕或许也知道这个传统,他虽为东国人,但被前独立国收养,两片土地的气质在他身上得到了交融。   荆榕显然早已知道他会答应,因为他已经布置好了投影机的位置,连碟片都已经塞入播放器中。   一个美满,轻松的爱情轻喜剧,姑娘拒绝了家人安排的婚事而逃婚,却在流浪途中结识了同样逃婚的年轻军官,最后他们发现彼此正是家人为对方安排的姻缘。   不算有趣,却绝对不难看。   阿尔兰·瓦伦丁不是第一次看爱情电影,但却是第一次——第一次躺在别人怀中,微醺着,在黑暗中,被对方捉住一只手,手指相握。   体温太烫了,心跳也是,他身上正在在发生着他可以理解却不太想控制的化学反应。   碟片磁带在播放器里嗡嗡地运转,两个人的沙发微热,只剩下影子。   “要不要试试接吻,先生。”阿利克西的声音低低的响在耳畔,这是他第二次问。   阿尔兰·瓦伦丁觉得喉咙干渴,这次他没有进行更多的思考,因为他察觉到了自己的需求。   他说:“要。” 第93章 轮椅大佬   06   暗夜的幽光中,他们两人靠得极近,荆榕侧头问的他这句话,阿尔兰·瓦伦丁做出了回答后,却没有见到他立刻的动作。   阿利克西的眼睛幽深黝黑,仍如黑暗的火一般,将他灼烧撩动,意乱情迷。   阿尔兰·瓦伦丁的反应很单纯,如同他对荆榕每一个问题做出的应对一样,他也对自己的需求做出了下意识的应对,他贴过去,凑近了那人的嘴唇,随后便尝到了阿利克西的吻。   深如宇宙繁星,新如空谷雪松。   影片已经结束播放,磁带转完,眼前的光源已经消退,只有机器嗡嗡地发着热。眼前的一切也好像在旋转。   阿尔兰先意识到旋转,随后才意识到是自己被揽着肩膀,很轻缓地沿着沙发推倒了下去,阿利克西很温柔地亲吻他,手臂撑在他身边,一点一点地辗转啄吻,好像护着一块易碎的宝石。到了后来,阿利克西的吻才慢慢加重,手指好像克制不住地想要侵占他,却守着理智的边缘,不将他弄疼,只是抱不够似的,往深处抵死缠绵。   阿尔兰·瓦伦丁浑身放松,没有任何抵抗,只伸出一只手轻轻抵在荆榕胸前,好像是身体习惯性的反应,当荆榕用指尖握住他这只手的时候,他也没有别的反应,只是闭着眼睛,再睁开看他时,好像有点惊慌和不确定。   荆榕低声问:“感觉怎么样?还喜欢吗?”   阿尔兰·瓦伦丁看着他乌黑的眼睛半晌,好像走神一般,说:“感觉……头晕。”   荆榕低下头,温柔地看着他的眼睛,他明白眼前人并不是头晕,只是还没有尝试过这样强烈的情绪和感受,阿尔兰·瓦伦丁已经身在其中。   不过这不代表他的胜利,这不代表任何事情,这只是魔法小猫第一次的尝试,等到醒来,说不定就会溜走。   他稳稳地握着他的指尖,说:“你喝了一点酒,你对酒精的代谢不是很好。所以会头晕。”   阿尔兰·瓦伦丁想了想,有点认同他的理论,但同时也提出了异议:“我之前并不会这样,我对酒精代谢很好。”   荆榕低声说:“或许是因为我加入了太多的伏特加。这没关系。”   阿尔兰·瓦伦丁想了想,随后闭上眼,低声附和他道:“嗯,这没关系。”   他看起来的确有点微醺,而且想睡了,荆榕没有再打扰他,他把他抱到浴室,没有放很烫的热水,只是把暖气开得很足,随后用温水为他冲洗身体。   阿尔兰·瓦伦丁在这个过程中清醒了几分,他靠在浴缸防滑垫上,支起一只清瘦的手臂,紧紧地攀附在浴缸边缘,好让自己不用滑下去。   他低声说:“不要拧紧水塞。”   荆榕也不是很好借力。阿尔兰家的这个浴缸很大,即便铺了防滑垫,也仍然会控制不住的往下滑倒。   阿尔兰·瓦伦丁并不喜欢滑倒在浴缸深处的感觉,因为对于一个需要靠轮椅行走的人来说,滑倒在浴缸里溺死是很大可能性的一种死因。   荆榕说:“好,不拧。”   他看了一下雾气蒸腾的浴室,又看了看阿尔兰紧紧地抓着浴缸内壁的手,指节已经习惯性地用力到发白,荆榕似乎也明白了阿尔兰指尖出现的一些淤痕是怎么来的。   他低声问:“之前都是怎么洗澡?”   不愿意按死水塞,又不方便一个人行动,答案可想而见。   阿尔兰·瓦伦丁注视着他,说:“我把水打开。然后冲淋,直到身上干净。”   他叙述得十分平常,口吻也格外平淡没有起伏:“没有很大的关系,只要保持不滑落就好,我在浴缸外加装了扶手和加氧装置。”   这是一套老房子,设计之初也并没有考虑过阿尔兰·瓦伦丁本身的身体情况,家里许多布置陈设,原本都是为了正常身高的健康成年人制作的。比如冰箱,阿尔兰·瓦伦丁并没有在市面上找到锅适合自己抬手高度的冰箱,而且他也没有对自己讲究到那个程度。   生活和身体的痛苦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种痛苦。   荆榕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   花洒被固定在一侧,阿尔兰·瓦伦丁行动不便,为了冲洗干净,只能一直冲淋,让水流走,一个人进入浴缸的这个过程就足够麻烦,更不要说还有擦净身体再离开的这个步骤。所有的环节里都十分不易,即便阿尔兰·瓦伦丁拥有可以勉强站立几分钟的能力,但洗澡这个过程一定充满危险,而且很容易受凉。   而阿尔兰又是那样爱干净,他的西装永远整洁一丝不苟。   荆榕看着阿尔兰的手,随后说:“稍等一下。”   他出门片刻后,拿回来一堆十分干净的毛巾毯,先铺在了湿润的地面上,随后穿着衬衣和裤子,跨入了阿尔兰·瓦伦丁的浴缸内。   阿尔兰·瓦伦丁注视着他,神情有点受到惊动,或许也有一点警惕,但他没有更大的动作,只是观察荆榕准备做什么。   “还好,不算很挤。”   荆榕跨入浴缸,重新打开花洒,将阿尔兰·瓦伦丁轻轻抱到自己身上,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体上,同时调整着两人肢体的位置。   阿尔兰·瓦伦丁显然没有想到他的这一出,他的手收了回来,有些无处安放和僵硬。   荆榕在他耳边低声说:“放松,靠着我,我来给你洗澡,先生。”   阿尔兰·瓦伦丁坚持了一下,他没有感情地说道:“我自己可以。我还并没有成为一个废人。”   “我当然知道。”荆榕低头,用脸颊轻轻地贴他的脸颊,“你无所不能,先生。你是我的007,是我想帮你完成这件事,因为我觉得这很危险。”   阿尔兰·瓦伦丁说:“我不会滑倒。我没有滑倒过。”   荆榕说:“我知道,我也会努力做得和你一样好。我也不会让你滑倒。”   “这项服务也算在两千万内,先生。”荆榕的声音带着笑意,还是很稳定,他已经听出了阿尔兰·瓦伦丁的抗拒意愿已经减弱了很多,“你不知道,这个工作里我可以多抱你很长时间。”   他还是在笑,阿尔兰·瓦伦丁不用回头,就能知道阿利克西眼底如风一样的微光,甚至不带什么情色意味,像是看一块宝石,一朵玫瑰。   正因如此,他对阿利克西次次纵容,次次退让。   阿尔兰·瓦伦丁不说话了,他的脊背和肌肉仍然僵硬,直到荆榕完全把他拢入怀中,很细密地为他的头发涂抹上清洗剂,然后给他的四肢打上泡沫。   这件事阿利克西做得很熟悉,而且他好像天生就知道怎么让人放松,他抬起花洒,护住阿尔兰·瓦伦丁的眼睛,让细密芬芳的泡沫流走。   水塞仍然开着,水流仍然没有机会聚集,但热气已经被两人的身体留住。   阿尔兰·瓦伦丁感受着对方的心跳。   一下一下,沉稳有力。   荆榕穿着衬衣和裤子,身上的所有衣服都已经浸湿,暖风开到最大,热气温柔,手法也很温柔。   他给他洗完头发后,会顺手用指关节刮一下他的脸,替他擦洗时,又会顺势吻一吻他瘦骨嶙峋的脊背,都是有一下没一下的,这一切都证明了他对于所做的一切事感到愉悦而放松。   阿尔兰·瓦伦丁也在他的手掌之下慢慢放松,而且感受到了一些困意。他几乎完全不需要自己有任何的动作。   荆榕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感受,他说:“困了就睡吧,我会替你吹头发,给你定三点的闹钟。”   阿尔兰·瓦伦丁没吭声,他已经用意念完成了允许的这个过程,随后就闭上眼睛,靠在他怀里,进入了少有的、信任的沉睡。   信任这东西虚无缥缈,难以捉摸,哪怕理智上如何提高警惕,它来临时就是不受控制,因为直觉会比理智更快地找到安乐的所在。   荆榕给阿尔兰洗完澡,随后用厚厚的毛巾毯将他全身裹住,抱了出去。他很快将湿衣服换了下来,然后给阿尔兰·瓦伦丁擦干头发,用吹风机吹了吹。   中途,阿尔兰·瓦伦丁又睁开眼睛,似乎经过了谨慎的思考,他说:“我会再给你一千万。”   “有新任务了?”荆榕询问道,“还是给我的奖励,先生?”   不过阿尔兰没有答复了。   626:“或许是嫖。资。兄弟,你老婆看起来对你的服务很满意。”   荆榕:“看起来是这样的。我相信短期内他不会想要包养别的人。”   626开始怀疑他兄弟下海下得十分有成就感了。   他妈的,执行官为什么在这种事上也这么有天赋啊!不要随便有成就感啊兄弟!   阿尔兰·瓦伦丁设定了凌晨三点的报时闹钟,不过他通常都会在闹钟响起的前一分钟醒来。   他发现自己已经在床上了,并且盖上了一床薄的鸭绒被。   阿利克西换掉了他的床品,他原来是清一色的纯色床单,每四天会换一次。他不喜欢让保洁人员进入自己的家,隐私对他来说是重中之重。   现在床单和被子都换成了统一的浅绿色,上面还有白色小雏菊的印花,面料比之前的都要柔软。   阿尔兰·瓦伦丁观察了一下被子,捻了捻它的材料质地。   他很喜欢。   他并不知道阿利克西为什么会知道他喜欢。也或许阿利克西只是按自己的心意进行了挑选。   而他无可救药。   “而你无可救药。”   这句话没有征兆地在阿尔兰·瓦伦丁的脑海中响起,如同黑暗原野上的闪电。   他不知道这句话从而来,也或许是从什么书本上看来的诗句,但总而言之,他现在不打算继续深思这件事。   阿尔兰·瓦伦丁换上一套新的西装,花费二十分钟回到轮椅,随后推开门。   阿利克西并没有进他的卧房睡觉,阿尔兰·瓦伦丁出门看到,荆榕已经将浴室和走廊的地面收拾干净,自己随意地躺在了沙发上。   小黑猫则趴在阿尔兰的西装外套上,看来在那几分钟的车程里,它已经将阿尔兰的气息误认为家的一部分。   阿尔兰·瓦伦丁想了想,轮椅已经走到了家门前,却又回到了客厅,沙发前。   他用轮椅边配的手杖戳了戳荆榕。   荆榕动了动,但没有立刻睁开眼睛,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句:“嗯?”   阿尔兰·瓦伦丁说:“床是空的。”   他想了想,为了避免显得像解释,他的语气没有波动地阐述道:“我会有一段时间不在家。你是可以睡床的。”   其实他在不在家,阿利克西都可以睡。   但阿尔兰不打算提这一句了,他说:“你的猫也可以睡。”   荆榕完全清醒了:“好,我知道了。”   他从沙发上直起身,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眼阿尔兰。   阿尔兰已经穿戴整齐,精神十足,和杂志模特一样冷静利落,眼睛在黑暗中里闪着光。   “你对酒精的代谢果然很快。”   荆榕低声说,“我担心你不喜欢,所以没那样做。”   这句话显然取悦了阿尔兰·瓦伦丁。   掌控权回到了阿尔兰·瓦伦丁手里,他停顿了一下,很官方而冷淡地表示道:“没有不喜欢。你可以睡在那里。”   “穿衣服还是不穿衣服?”荆榕很快地问道。这显然是阿利克西一直关注的一个话题。   阿尔兰·瓦伦丁这次决定自己不要再宕机,他镇定地说:“不要穿。”   “是吗?”荆榕若有所思地问道,随后露出冷静的神色。他又问道,“什么时候回来呢?我可以调查你的行踪吗,先生?”   “不可以。”阿尔兰·瓦伦丁说,他说完后,又稍微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过了,他将自己的声线的亮度提升了一点,虽然听起来仍然公式化,“你会失去新鲜感,先生。”   随后,他自己调转了轮椅的方向,往门口走去,不到十秒,他的人影就已经消失不见,并伴随着门被火速关上。   “不要穿。”   阿尔兰·瓦伦丁在电梯里思索着自己说这句话的语气和神情。   他有点后悔,应该多停留一些,因为他没有看到阿利克西脸上的表情。   *   阿尔兰·瓦伦丁比他自己预订的时间要迟了十五分钟到达港口。当夜风吹拂在他的脸颊上的时候,他最后怀念了一下浴室中温柔的吻,随后就将其抛之脑后。   “先生,已经装船完毕了。”有人员急匆匆跑来,向他递来一个清单,“船下已经搜索了,目前安全,但是不知道近海海域怎么样,我们派出的潜水员还没有回来。只是再等待下去的话,恐怕会耽误时机。”   “潜艇在哪里?”阿尔兰·瓦伦丁问道,他已经迅捷地套上了潜水衣,他说,“他们没有操控潜艇声呐的经验,我先下去看看,一小时之内会回来。”   他将自己身上的其他装备都搁置在了旁边。   这条航路是安全的,政府的人员已经不来检查了,这是阿尔兰·瓦伦丁已经排除掉的第一个风险,但剩下的两个风险仍然很大。   一是天气,二是那些疯狂的敌人。   潜艇上除了他只有一个时尔洛斯安全部门的操作员,他见到他离开轮椅,被人搀扶着下来时有点惊讶:“您亲自来了?”   “新的声呐设备是我研发的,我操作起来会快一些。先生。”   阿尔兰·瓦伦丁对他敬了一个安全部的礼。   这操作员至今都以为自己在给安全部门办事——实际上他的联络人早已被阿尔兰·瓦伦丁替换,他以为自己的工作是“排查间谍在军事海域可能放置的鱼雷炸弹”。   不过实际上,这个任务也差不多。   阿尔兰·瓦伦丁忍着脊背上的剧痛,将自己绑在狭窄的潜艇安全座位上,“八点钟方向有一个特征数据,看见了吗?我们要去把它们排除。”   潜艇内部的环境称得上残酷,很快,两人的身体已经被汗水尽头,阿尔兰·瓦伦丁因为姿势而疼得脸色苍白,但是他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一个小时之后,险情排除,船只可以顺利出发。   这一次阿尔兰·瓦伦丁不打算远隔重洋置身事外,他要亲自来到这艘船上。   他带上自己的手提箱,拿着船票进行了登船。半小时之后,这艘普通的客-货两用商船就会航向另一片大陆,在东国港口停留卸货,中间会经过几个大港口,在那里分别停留两天或者更长的时间,好让商人们有充足的时间进行交易。   这艘船的所有权属于阿尔兰·瓦伦丁,即便如此,他还是持有高等船舱的船票,接受了检查后,登上了甲板。   天太黑,这艘船的客人大多数是往返两地的商人,货仓里堆满了他们的商品。   阿尔兰·瓦伦丁驱动着轮椅走上甲板,没有人阻止他,甲板上有一家开着的露天餐厅,这个时段会供应一些烤肉片和咖啡,他要了一份,随后等在那里。   餐厅旁边的啤酒桶边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他正在吃着一份黄油面包和干酪,膝盖上放着一本打开一半的书。   老头子注意到他的视线,说道:“您好,有人帮助您吗?这个天气的货船上,或许你不应该乱跑。”   阿尔兰·瓦伦丁礼貌地说道:“这是我可以乱跑的时间,先生,我来拥有我的洋葱烤肉。”   老头子说:“噢,天哪,你不应该选择这东西,他们最新的洋葱没有运过来,还留在船上的洋葱又老有小,你不如去买一份干酪。”   阿尔兰·瓦伦丁说道:“感谢您的建议,那么这家餐厅中卖干酪吗?”   老头子咧开嘴对他露出一个笑:“当然不,孩子,我正向你推销‘格纹裙奶奶’的货品,他们的干酪是前独立国风味的,长期只在船上卖,如果你想试试,在倒数第二层的船舱内可以找到他们的牌子。”   “多谢您的指点,先生,祝您拥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阿尔兰·瓦伦丁礼貌地致意道。   就在这时,他的洋葱烤肉也烤好了,用生菜卷包着,滚烫地放在了他手中。他道谢过后,向二楼的甲板走去。   这艘船不同规格的舱室之间只有斜坡,这很方便他的出行。头等舱是空的,没有商人会奢侈地在赚钱路上掏出一大笔,用来特意享受,于是这艘船上卖的最好的是上等和中等舱室。   中等舱室比上等人多,大部分也已经休息,只有老头子提到的几个流动货品店还在旁边摆着。   阿尔兰·瓦伦丁来到“格纹裙奶奶”家,说道:“有没有前独立国风味干酪?”   “要切片的还是切块的?”摊主并不是穿格纹裙的老奶奶,而是一位穿格纹裙的年轻男人。   阿尔兰·瓦伦丁说:“切块,请替我包好。多谢。”   他付好了钱,等待了一会儿,对方就将切好块的干酪送了过来,只不过跟着牛皮纸礼品袋一起包装的,还有不小心漏进来的一张手写的东国文字。   “西秋李堪结叶洋盘”。   没有逻辑章法的一行字,写得歪歪扭扭,标注了字音和字义,好像是不小心夹在其中的初学者笔记。   阿尔兰露出一个微笑,问店主道:“您最近在学习东国语言吗?”   店主说道:“是的,我十分喜欢东国的文化,最近学了一点,实在抱歉,我将包装拆下来,给您换一份吧。”   阿尔兰说道:“不用了,多谢您的好意,我也十分喜欢东国文化,此去正是要在东国看一看我的双腿,我也正在练习东国的文字,这让我感到十分有趣。”   他拿着包装回到自己那一层所属的甲板中。   此时此刻,阿尔兰·瓦伦丁察觉到盯着他的视线散去。   这艘船上不止有他和他的人,还有他的敌人,他敌人派来的艳羡,他们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对他进行着严密的监视,直到此刻才放松警惕。   只有阿尔兰·瓦伦丁知道,他已经在这些人的眼皮底下完成了一次危险的接头。   他派出的这艘商船中所承载的最重要的货品,是一支修兰反战医疗组织所急需的研发样本,只要能安全送到对方手里,成千上万的命就能够得到拯救。但极端反独立组织并不这么想,他们数次干预这件事,给对方造成了不小的伤亡和阻碍。   阿尔兰·瓦伦丁的加入,才让局势有了一丝波澜。   接下来的航程必将危险无比,即便是他,也要做好再也回不来的打算。 第94章 轮椅大佬   07   阿尔兰·瓦伦丁的船舱位于第二层客舱的中段。   这艘船并不是豪华型的,即便是高等船舱,也不如特等船舱那样宽敞,只是有幸是他一个人居住而已。   他的行李很多,是伙计随后拿了货票运上来的,是几个破旧巨大的黑色行李箱。   他让伙计们把多余的箱子全部放在了对面的床上,将中间宽敞的桌板支起来,上面足以放置充足的食物和书本。   阿尔兰·瓦伦丁回到自己的房间,将和买干酪时一起获得的东国纸张放出来,随后在文件夹里找出一叠雪白的纸张,拿出钢笔吸满了墨汁,开始誊抄。   阿尔兰·瓦伦丁实际上拥有多国语言的纯熟掌握能力,东国语自然在此行列之中。   “西秋李堪结叶洋盘”。   这样一行没头没脑的话在他眼中拥有直接的含义。   这是他根据东国的语言结构所设立的一种加密手段,即将真正要表达的语言文字按声韵拆开,换成单字,既具备加密的特性又不需要单独的密码本,但是缺陷是这样的信息一旦被拆开就会完全失效。   这一行复杂的字的真正的表意是:“修兰戒严。”   修兰区的独立早已完成,这句话中的修兰指行船卸货时必经的港口——反对派已经占领并控制了那里的港口,禁止任何医疗物资和火力弹药通过港口进入,以此封死包围圈中的三座城池,以这三座城池里的所有人民的姓名,来威胁修兰区的政要,让出他们所需要的利益。   目前修兰区港口正因战火而处于失联状态,这条情报很关键。   虽然阿尔兰·瓦伦丁并未和修兰区反战医疗组织有更多的情报交换,但他了解,这艘船里还藏着两个重要伤员,且有重要的情报进行传递。   只有阿尔兰·瓦伦丁是外人,可以介入这样的事端。   反修兰独立战线的敌人们自然不会知道这一点。他们背后都有着威尔·卡星此类别国政要的撑腰和援助,但时尔洛斯目前还没有到派出专家援助他们的程度,阿尔兰·瓦伦丁拥有上一代情报部在战火中积累出的经验,也只有他,可以在这艘船上自由穿行而不露破绽。   一小时之后,轮船缓缓启动,向远洋行驶过去。   阿尔兰·瓦伦丁简单擦洗了身体,随后费了一番力气躺上下层的床铺。他今天在潜水仓里过度弯曲了脊椎,现在疼得有点让他冒冷汗,而且无法入眠。   他盯着头顶的床板,在剧痛带来的晕眩感中,清晰地听着门外的脚步声。   四十分钟内,有五人经过他的门口,每个人脚步声轻重都不同,其中有一人体型较大,停留的时间略长,在听他门内的声音。过了片刻后,还有一道比较轻的脚步在他门口停了停,但停留时间并不长,仿佛只是在看门牌号。   这艘船上的敌人多得数不清。任何地方都有可能藏着窃听器,任何时候都会有一双眼睛盯着你。   阿尔兰·瓦伦丁盯着床板一会儿,随后感到了浓浓的困意。   理智上他明白,其实这是身体在疼痛中作出的信号——他是被缓慢地疼晕了,但他并不打算对这件事做些什么。   这条脊椎已经折磨他已久,他会和以前一样使用它,它没有被折断的时候。   *   雾气沉沉的黑夜已经过去,浮沉一夜后,黎明到来,阳光透过窗照在桌面上。   船长用广播说道:“亲爱的旅客们,欢迎您乘坐‘雪莲号,这是一个美妙的上午,欢迎大家在甲板上走一走,看一看时尔洛斯海上的光芒。再有二十海里,我们就要能看见时尔洛斯海与棠梨海峡的交汇处,那里会有常年的彩虹奇观,只要有日光存在,彩虹就会永远存在。”   “如果您已经享受了美味的早餐,想必您也注意到了无处不在的航程必读事项:我们将竭尽全力护卫您平安抵达目的地,然而,我们在停泊时刻,会经历修兰港口、崔思丽港口、马蹄港口三个战区,本船均已取得抵港许可,但如同您登船时被通知的那样,当地组织口岸会对危险货物进行排查与清剿。”   “抗生素药品、糖类、硝酸甘油、止疼剂……以上等物品不允许带入岸边,如经发现,后果将十分严重,可能会危害您的生命安全。特此告知,雪莲号为您的理解与信任表达最诚挚的谢意。”   阿尔兰·瓦伦丁直起身体,披上外套后坐回轮椅,推开房门。   白天的雪莲号比昨天晚上热闹得多,吃干酪的老头子不知所踪,只有一个报童兜里怀着满框的书,正四处兜售各国报纸,那里面少说有几百份,看起来沉甸甸的压着脖子,几乎要把这皮肤黝黑的孩子压垮。   “来一份报纸吗?都是上周的,东国、修兰区、独立联邦、逻起司……只要您想看,我这里应有尽有哦!”   阿尔兰·瓦伦丁披着西装外套,神情友好,微笑着对报童说:“有东国的报纸吗?”   “有,东国比较和平,这份报纸是新进的,日期最新鲜,四天前,您要看看吗?”   报童双眼黝黑的看着他。这个小报童是东国人,黑头发,黑色的眼睛。   这一切让阿尔兰·瓦伦丁拥有了莫名的好感。   阿尔兰·瓦伦丁笑了笑,随后说:“给我拿一份。”   他给报童递出零钱,报童将一份崭新的报纸交给了他。   阿尔兰拿着报纸在船上转了转,和人群一起观看了“彩虹”,随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静静地在桌板上铺开白纸,把报纸放在一边,随后用钢笔认真地、一笔一划地描摹,每一道字迹都像初学者。   第一夜,第一天,相安无事。   他写字的过程里,一共有五人来敲过他的门,其中两次是船只上的零食侍应生,其余三次是陌生人,都称自己进错了房间。   第二天,船只抵达一个边缘小镇的港口,进行清洁、燃油添加和暂时的停泊。当地是一个政治和经济都处于边缘地带的小镇,物产也不太丰富,船上的商人们从凌晨起开始准备货物,打算在白天的时候摆摊售卖绡丝和皮革。   船上的生意因此会清闲许多,人流量也大大减少。   阿尔兰·瓦伦丁拿着誊抄的东国文字去了昨天的格纹裙奶奶干酪小店。   他们旁边散落着三三两两的人,距离都很近。   他们所有的谈话都会落入外人耳中。   阿尔兰·瓦伦丁说道:“我想请教您这几个字的笔画,以这个字的构造来说,它应当如何更方便的被写出来呢?”   老板和他凑在一起研究,也显得满腹疑惑:“先生,我也不是很清楚,或许应当这样,您看看。”   老板将他的稿纸拿过来,随意圈了几个字,慢慢地,被圈出的字越来越多,他们讨论了一小时左右,将笔画理顺了。   阿尔兰将每个字的顺序都铭记在心。   他笑着对老板道别说:“真希望如此,希望到时候不会闹个笑话。如果有一个纯正的东国人教我写字就好了。”   老板也大笑着叹气:“谁不想呢!从前我以为卖报那小子能行,结果他说自己在马丁顿长大,他只会说,但不会写,能认出来的只有‘东国一周’的报纸抬头罢了。”   愉快的对话在此结束,阿尔兰·瓦伦丁不用回到房间,已经在脑海中拼出了完整的信息。   “今重伤联络员登船,准备接应。”   船已停泊了许久的时间。   阿尔兰·瓦伦丁在甲板上吹着海风,缓缓注视着口岸的闸门打开后的成果,人流汹涌的冲上岸,在大包小包里,好些人逆流回头,去取忘拿的包裹;当地人也有浑水摸鱼想上船的;本地人也在船下进行大声叫卖,如果有客人看中他们的货品,他们会用很长的竹竿将货物挑上来,因此臂力惊人,每个人都有着健壮的手臂肌肉。   阿尔兰·瓦伦丁并不是那种只会在船上睡大觉的人,他向当地人买了一些本地水果,又买了一些向他兜售的干柠檬,仍坐在甲板边晒太阳。   *   联络员“隼”,前独立国人,独立国分裂之后归属于铃兰联邦,原本是前独立国海军戍卫队的成员,后来他加入了维和组织,为修兰区的和平解放出一份力。   他手中握着几个重要战区人物去向的信息,而且他负责在敌人联络最密集的地方恢复我方联络,如今正遭到严苛的追杀。   口岸在下午六点关闭,所有的商人都要带着采买后的货物回到船上,等到晚上十二点,他们将第一次进入交战区的港口。   等到港口彻底关闭时,所有人的神情都出现了微微的变动。   阿尔兰·瓦伦丁坐在甲板上,缓慢地吃着一个当地的鲜苹果,他经历过专业的训练,视线没有变动,然而他能够感觉到楼下的报童看到了上船的景象后,震惊无措地看了他一眼。   有许多新的客人登船,有一些原本的客人离去了,然而“隼”的出现是如此清晰、明确,没有人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隼”被极端组织的成员捆着双臂,押送入场,他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整个人也鼻青脸肿,浑身上下至少有三处顾着,他跌跌撞撞地被一根麻绳牵着,进行了登船。   “不要乱看,先生们。”极端组织成员说着一口生僻的时尔洛斯语,“这是一个美好的过度,这一切和你们无关,希望你们都是懂事的商人,不要掺和进来。”   “隼”抬起他满是血污的脸,试图寻找同伴,释放出不要靠近的信号。但是他已经做不到了。   他的眼睛已经瞎了,凝固的血将他的眼皮死死地粘连在了一起。   其他乘客不约而同移开视线,阿尔兰·瓦伦丁也移开视线,随后驱动轮椅,回到上层的甲板上。   情报中隼本应乔装打扮,加入他们的联络,但根据现在的情况,这条通讯应该已经被人察觉和切断了。   “隼”已经受了重伤,他在重建联络系统的第二天被人发现了异常波段,他离开了原本的住处,离开时距离当地反叛军人来到他的居所,被发现时他正在跳窗,但被人捉拿了下来,进行了严刑拷打。   如今他正作为战犯身份,即将被秘密转移去修兰区,他们的船只选择了“雪莲号”,这是一艘商船,也是一个诱饵。   极端组织知道有一批战略医疗物资会被运送到修兰区,他们找不到人,于是押上“隼”的身份,逼他们现身。   小报童攥紧了手里的报纸篮子,指尖微微用力,这表示了他的极力忍耐。   “嗨,这没有什么稀奇的,无非是那片地方的人打来打去,打来打去。”   一个新上来的东国男人用一口生僻的方言说道,他身上涂着防晒油,挽着自己身边的女伴,声音里带着某种蔑视和怜悯,“真是可怜的家伙,有那么多和平的地方可以去,却偏偏不去。”   “就是的,亲爱的。”女人说的也是同样的方言,“真可怕。居然还能遇到这样的事情,要不是没有别的船票了……算了,没有下一次了,亲爱的,你承诺过,带我去东国共度余生。”   “没问题亲爱的。”男人轻佻地回应道。“我在东国有一整个钻石矿,亲爱的,我会让你裹上好日子,你会看到你这辈子都没见过的美景。”   这是一对不合时宜、廉价而草率的几日情侣,从着装中就能看出。男人腿上有一道蛇形纹身,还穿着长时间在沙滩上晒太阳的花衬衣和短裤,头上戴着一个巨大的草帽,还配一副廉价墨镜。   身上的表和金链子都是假的,还涂了唇彩。   女人一样,她浓妆艳抹,头发像东国人那样盘起来,插了一根簪子。   连发缝里都撒了香粉,妆容浓得几乎看不见脸部本身的棱角,她的裙子是镂空的,腰部露出细腻的肌肤,那一片肌肤上也抹了粉,裙摆上带着似有似无的胭脂印,手腕上戴着漂亮的钻石系带。   不过也是假的。   或许其他人不明就里,但这艘船上的行商都见多识广,他们知道眼前这对人并不是夫妻,也不是情侣,这只是一对搭伙的生意人,两个人都做皮肉生意。   时尔洛斯出发的船只上时常有这种情况。他们去的许多地方有严苛的宗教管理,不会允许此类职业存在,但越是禁止,需求就越大——许多人明面上就会扮成搭伙的夫妇,随后前往世界各地进行出卖身体的生意,以此掩人耳目。   而且,船上也不乏需要纾解欲望的人,这些人挣得通常挺多的,因为比起普通的那类同职业者,他们通常拥有更多的见识和语言经历,也更知道如何哄骗客人上钩。   阿尔兰·瓦伦丁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很快看到极端组织人员将“隼”押入了楼上的高层房间,随后,他们剩余的人开始一间一间地进行搜查。   他在桌前坐着,将东国报纸摆在书案上,继续练字。   搜查者很快到了他这里。   极端组织打开他的门,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迫使他放下手里的笔。   见到眼前是个坐在轮椅的上的人,极端组织的人员放松了对他的警惕。为首的头领不熟练地用时尔洛斯语低喝道:“让开,我们要搜查。”   “这是什么?”枪支指向他桌上的东西。   阿尔兰·瓦伦丁灰蓝的眼睛里有一些不知所措的紧张,他低声说:“是一份报纸,和东国的文字,先生,我即将前往东国,那里有一些医生可以治疗我的腿。”   “箱子里是什么?打开它!”   其他人不用多说就已经打开了箱子,阿尔兰·瓦伦丁的行李中是一些钱,用心包好的瓷器,还有一个巨大无比的药酒罐子,罐子里又一条死去的蛇。   检查的人翻了一遍,确定了没有可疑物品。同时,他们看着那条蛇皱眉。   阿尔兰·瓦伦丁的声音听起来仍然很紧张:“是东国人强身健体的药酒,可以治疗头疼和虚弱,先生们,我的东西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走。”极端组织小头目不耐烦地喝道,还有一个士兵看着桌上的字,皱了皱眉头,他正要拿起一张纸仔细检查,忽而门外传来夸张的叫声。   “啊!你们要做什么!我买了高等舱室的票,这是我们的房间!2366房,你们不能抢走它!这是最好的观景位置!”   “——天哪!那个人在流血,他的血溅在我的油画上了!”   是刚刚那对浮夸的“夫妇“。女人正捂着嘴巴发出尖叫,而戴草帽和墨镜的男人则把她往后拖去,同时点头哈腰进行致歉:“没关系,没关系,我们住旁边房间就好,反正这一层没有订满。这一间房太小了,我看您这边还有六个人,不如和我们一起去另一边吧?我们很了解雪莲号,先生,我可以为您推荐这里风景最好的房间……”   在头目的呵斥声中,那两人匆匆离去。   阿尔兰·瓦伦丁的眼睛微弯了弯。   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笼罩了他。   2366房,一间房两人看守的话,外边还有六个人。   那对浮夸的夫妇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将最重要的信息直接透露了出来。而这正是他所需要的。   “隼”是要救的。   阿尔兰·瓦伦丁在心里冷静地进行着计算,他听闻过这个代号,他手里握着维和组织联络网的半壁江山,如果他无法活着离开敌人的视线,那么会因此而死的人恐怕要高达上千人——而这上千人,不是普通的人,都是精锐的情报人员。   夕阳已经在海平面上落下,寂静阴冷的氛围渐渐笼罩整个雪莲号。   极端组织和“隼”并不下来,他们分两人一组进行着看守和巡逻,白天他们叫侍应生送饭上来,除此以外,楼上的特等舱全部静悄悄的。   夜幕将近时,阿尔兰·瓦伦丁将报纸放在膝上,缓缓走入甲板上的通道,靠近了去往上层甲板的入口。   这正是一个换班的时间,阿尔兰·瓦伦丁看见,那对夫妇正在上层的遮阳棚底下喝酒,他们的欢声笑语充斥着整个船舱。   阿尔兰·瓦伦丁拿开报纸,在无人看见的死角处,握紧手中加装了消音器的手枪。   在他的视角下,有一名守卫的头正好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他直接扣下扳机。   一声微妙的枪响后,门口的守卫软软地倒了下去,随后是一声女声的撕裂般的尖叫:“啊啊啊啊!!杀人了!谁来救救我们!”   夜幕中,查清子弹的方向需要时间,所有极端组织第一时间警惕起来往下搜索,阿尔兰·瓦伦丁将报纸轻轻盖住枪支,随后迅速隐入消防通道。   这是他的船,他对其中的每一个结构都了如指掌。这是一个通往后厨的安全通道,十分狭小,里边装着几个空置的木酒桶,但是足以让一个人的轮椅藏身。   阿尔兰·瓦伦丁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他将枪口抵住锁孔,看着模糊的毛玻璃,屏住呼吸。   作为情报人员,需要的不仅是智慧,还有敢于出手的勇气,他们是在战场上,战场没有时间等待他们犹豫和统筹。   有人影匆匆在他面前穿行和跑动,叫着极端组织当地的语言,打开了手电进行追查。   阿尔兰确定东侧的人员一共三人,他们已经全部跑了过去,等到最后一人从他面前跑过时,他打开窗,探头直向那人背影打了一枪。   那人跪在了地上。   电光石火间,阿尔兰·瓦伦丁面不改色,驱动着轮椅往上走去。他的行为几乎称得上是胆大包天,门内还有两名守卫,阿尔兰只看了一眼,却发现那两人已经被放倒在地。   这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但阿尔兰·瓦伦丁知道事不宜迟,必须先将“隼”解救下来。   他用随身小刀解开了“隼”的捆绑,与此同时,已经提前知会过行动的小报童也跟了上来,他帮助他离开了轮椅,并将“隼”扶到了他的轮椅上,快速向阿尔兰·瓦伦丁本来的房间。   阿尔兰·瓦伦丁支撑着拐杖跟在他们身后。   他行动不便,这一点他并没有告诉其他人。所有人都以为他的轮椅是一种伪装,只有他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阿尔兰·瓦伦丁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他走得很缓慢,因为脊背很疼。   “当你见过了一个人坐着轮椅的时候,往往不会想到他还能站起来。”   此时此刻,他心里想到的却是这句话。不会有人在意轮椅上坐着的具体是谁,他每次出面都用报纸挡住自己的脸,只要能给人留下“一个坐轮椅的人”的印象,他就能成功地用自己的身份,换回“隼”的安全。   在其他人眼中,只是一个人凭空消失了,又凭空出现。   计划执行得很完美,可以说已经成功了。但此时此刻,唯一的困难是他自己的身体。   阿尔兰·瓦伦丁已经走下了斜坡,他看见了拐角处的手电灯光正向他逼近,但是此刻,他的病痛却开始成倍地反噬给他,他几乎无法顺利地进行接下来的行走。   就在这时,一双手很稳定地扶住了他。   那是一只有力、涂着防晒油的手臂,草帽男人不知何时在他身边出现,他用那种他不熟悉的方言语调轻佻地问了一句什么,但阿尔兰·瓦伦丁满脸冷汗,他没有听清。   手电光打了过来,草帽男人推了推自己的墨镜,忽而换回一种他熟悉的语调和声线。   温柔,随性。   他低声说:“先生,这漫漫长夜,有人与你共度吗?” 第95章 轮椅大佬   本该在家里睡大觉,不属于这里的人出现了。荆榕的草帽檐压得极低,墨镜在黑夜里闪着漆黑的光,一点反光都没有。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一只手扶着阿尔兰·瓦伦丁的脊背,一只手缓缓贴着阿尔兰·瓦伦丁另一只悬空的手腕,缓缓摸上去,在船舱投下的阴影中,他这个动作就好像在调情一般。   只有阿尔兰·瓦伦丁知道,荆榕摸索着从他手里拿走了带着消音器的枪,在为首的人过来盘查阿尔兰·瓦伦丁时,他侧过身,微笑着在阴影中单手卸掉,毫无声息地抛去了身后的海域。   极端组织卫兵用枪指着阿尔兰,说道:“举起手来。”   荆榕带着笑容说:“先生,我刚把他约出来。我想他是3407号客舱的客人,卖参片和炮制药材的,您白天盘查过他。他们准备去东国发大财了,我也想要在他身上发发财。”   他们白天确实盘查过这么一个人,夜晚漆黑,卫兵的视线在他们身上扫来扫去,看到荆榕涂着防晒油的手臂和画了唇彩的嘴唇,嫌恶地挪开了视线:“快滚!”   他仍然是用那种生僻的时尔洛斯语呵斥道,“滚回你们的房间!”   修兰区是个宗教信仰强烈的国家,大多党同伐异,这是在海上,如果是他们本土国家的人,同性恋是要被挂上绞刑架的。   荆榕这一身装扮早就BUFF叠满了,同性恋加出卖色相,根本没有人愿意碰他。   “好的,先生,好的,祝您夜晚愉快。”   荆榕拉着阿尔兰·瓦伦丁的手,搂住他的腰,把他往顶层的船舱带去。   他察觉了阿尔兰满身的冷汗和僵硬的肌肉,横在他腰间的手不敢用力,只是最大程度上地提着他的肩膀,给他借力,阿尔兰·瓦伦丁几乎将身上百分之八十的力气都靠给了他,在卫兵的视线中走完了这一道盘查的路线。   荆榕将他带回了上层的船舱,他低声说:“先在这里留一下,我这里暂时安全。”   阿尔兰·瓦伦丁已经疼得说不出话,他面色苍白得点点头。   荆榕从包裹里翻出一支止疼针,问道:“过敏吗?”   阿尔兰·瓦伦丁摇头,随后让荆榕为他进行了注射。止疼作用迅速传给四肢百骸,五分钟过后,药效渐渐起效了,阿尔兰·瓦伦丁的脸色不再那么苍白。   荆榕温柔地蹲下来,用旁边开水壶里的热水浸透手帕,替他擦去身上的冷汗,随后找了一个冰敷包为他放在脊背的旧伤的地方,进行冰敷镇痛。   做完这一切后,荆榕从行李中拿出一把新的枪递给他:“用这个防身,我出去一会儿看看其他人。很快回来。”   阿尔兰·瓦伦丁抬起他被冷汗浸湿的睫毛,暗蓝的眼睛里流动隐光。   荆榕看向他,摘下墨镜,冲他弯起眼睛,说:“乖乖的。”   随后,他重新带上墨镜,迅速起身出门了。一到紧急关头,阿利克西的行动迅如雷电,平素的随意淡漠忽而激发为一种常人望尘莫及的冷静和专业。   阿尔兰·瓦伦丁感觉好了不少,他微微撑起身体,透过门上的窄玻璃窗往外看去,看见荆榕根本不走楼梯,他直接从六米高的看台跳了下去。   即便早已知道阿利克西的名声,阿尔兰·瓦伦丁还是没忍住下意识地担心了一下,随后理智才回归原位。   他检查了自己的位置,判断了一下局势。   船上已经死了两个人,动静暂时不打,但“隼”的消失和已经死掉的两个人势必引来疯狂的搜捕和对方势力的警惕。   阿尔兰·瓦伦丁熟悉船上每个位置的视野死角,他有把握今晚的行动,他自己的行动没有被任何人看到,但是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他们不能将事情扩大,药物样本必须合法地通过修兰区口岸;如果继续扩大冲突,那么这艘船发出的目的也就不能达到了。   好在他没有再听见枪响。   二十分钟后,荆榕没有回来,报童回来了,他准确的找到了阿尔兰的位置,报出了安全的暗号,阿尔兰·瓦瓦伦丁将他放了进来。   阿尔兰·瓦伦丁看着报童的眼睛,报童低声说:“先生,”隼”已经安全了,那位草帽大哥把他转移到了你布置的暗房里,他和欧迪蓝先生还在继续行动,他说行动发生了改变,让我上来找您,把这个文件交给您。”   阿尔兰·瓦伦丁接过报童递来的纸张。   荆榕的笔记,一页草纸,笔记很简略,用红笔标注了一些信息。   日期是三号前开始的。   这个人居然三天前就已经登船?而且完全没有被他发现。   这个潦草的笔记中,荆榕纪录着他所观察到的所有敌方眼线和身份,纸张下面甚至还打印着清晰的照片。   “眼线一共四人,反对党卫队全部死亡。”   阿尔兰·瓦伦丁看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   全部死亡?   报童又压低声音说:“我们转移时间不够,他在掩护欧迪蓝先生时杀了另外几个,没有声音,都是一击毙命,他们的尸体全部扔进了海里。”   欧迪蓝就是那个干酪老头。   小报童谈论这件事的时候,眼里闪烁着不可置信的光芒,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拥有那样的好身手,不过正事当前,他压抑住了赞叹的冲动,只是诚实地对自己的任务内容进行了交接。   “那位先生说,接下来的问题在于那几个暗哨。他们暂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等到了白天,一定会清楚的,我们要在天亮前把这几个人全部抓起来,而且切断他们的通讯频段。”   “切断吗?”阿尔兰·瓦伦丁迅速了解了现实的情况,他笑了一下,说,“切断了,敌人就察觉了。我们去占领他们的电台。”   荆榕已经把人查了出来,虽然不知道他使用了什么办法,但阿尔兰对了一下名单,和自己白天里所怀疑的对象完全重合。   他已经在荆榕的房间里看到了通讯干扰器,它已经插入了电源,以每三十秒一次干扰的频段,保证让任何电波都无法顺利地发出,而且看上去仅仅是因为天气干扰。   阿利克西在这件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知道了什么信息,阿尔兰·瓦伦丁都并不知道,但他准备得尤其充足,让他们的行动危险程度下降了许多。   这趟行动最危险的地方并不在于没人敢打,而是一旦发生交火,一旦被口岸的人知道消息,那么药物样本就几乎不可能运输出去了。隼的被抓是一起意外,阿尔兰·瓦伦丁铤而走险,原本也不在计划之内。   “3744房,1208房,甲板东侧第二间上铺,货仓03房间最左边地铺。这几个暗哨活动程度最高,建议优先处理。”   阿尔兰·瓦伦丁将纸条上的每个字烂熟于心,随后放在灯下烧掉了,他稳了稳身体,又在荆榕的储备里翻到一支止疼药,给自己打了下去,随后起身出门,把地上的尸体拖了进来,扒了衣服。   报童开始迅速地出去处理血迹。   打了止疼药让阿尔兰·瓦伦丁好了许多,可惜不是封闭针,否则他的行动还可以更利落一些。   阿尔兰·瓦伦丁在五分钟之内就换好了衣服。反对组织的一个优点是他们都穿着好识别的军装,而且武器还算充足。   他无法再持有更重的武器,仍然拿着荆榕给他的那把枪,走了下去。   黑暗中,唯有海涛拍打船身的声音,所有乘客或多或少都听见了外面的争端,联想到白天看见的事情,正常人都躲在房间里。   过往的生涯仿佛在这一刹那浮现,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让阿尔兰·瓦伦丁的神智和反应都回到了巅峰状态。   他离开了上层甲板,扶着联络报童的通讯器,前往最底层的目标——那个暗哨身处于甲板的最底层,为了方便监视人群最多的、没有单独舱室的人们。   也因为这一点,这个暗哨和其他几个暗哨的联络会相对滞后,他也需要找时间单独行动,提着他发电报的东西进行通讯。   阿尔兰·瓦伦丁持枪往下层走去,他双肩微沉,脊背挺立,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了通讯的位点——的最近的一个盥洗室。   有一间有灯,而且亮了很长时间了。   阿尔兰·瓦伦丁解开保险,敲了敲门,用压低的修兰区古语说道:“情况有变,请开门。”   一道影子停在门前,随后门从里向外打开,几乎是瞬间,阿尔兰·瓦伦丁的枪口就抵上了对方的脖子。   与此同时响起来的,还有一句简洁明了的话:“别开枪宝贝。”   宝贝。   这两个字被荆榕说得十分熟练,几乎刻入骨髓,形成了一种下意识的反应。   他举着双手,眼睛微微垂下看着他,眼底是无声的笑意;他比阿尔兰·瓦伦丁要高半个头,和他一样,此时此刻已经穿上了反对组织的军装,他身后的厕所里倒着一个失去意识的男人,还有一台发报机。   看来他们迅速想到了相同的解决问题的办法。   阿尔兰问道:“密码本和波段找到了吗?”   “找到了。”荆榕扬了扬身后的背包,他说,“我们先上去。这个人先留着。”   他拖着那昏迷的男人走出了房间,和阿尔兰同时出声问话。   “你怎么跑下来了?还是自己跑下来的。”   阿尔兰问的则是:“其余几个呢?”   荆榕看了一眼阿尔兰·瓦伦丁,说道:“都在海里了。”   阿尔兰·瓦伦丁略微思索了一下,认同了他的处理方式:“也对,不留后患。”   “你先等一等。”荆榕说,“我去给你拿轮椅。其他的事那孩子告诉你了没有?”   阿尔兰点头说:“嗯。”   其实没有必要多问这一句,荆榕看到他下来了,就会知道他已经看见了他所传递的情报。但他仿佛只是担心他所担心的,想要令他感到宽慰。   “隼”已经在密室里接受治疗,干酪老人在那里照顾他,当他们忙完船上的事,就可以前去看望他们。   荆榕将暗哨捆得死死的,绑在栏杆上,随后离去了一分钟左右,从上方的某个地方拿回了阿尔兰·瓦伦丁的轮椅。   上边还有“隼”的血迹,荆榕拿出挂在腰间的手绢,用伏特加淋湿后擦拭干净,扶着阿尔兰坐下。   阿尔兰·瓦伦丁盯着他看。   手绢并不是这身装备自带的,是那一身男妓打扮中忘了取下来的。他们靠岸的地方,这个行业的男性会将一条喷了香水的手帕挂在腰间,用红花别针别住,手帕挂在外边代表着尚且没有找到主顾,而如果他们找到愿意出钱共度良宵的人,就会将这条手帕收回去。   荆榕给他擦完了轮椅,随手又将手帕别在了腰间。   这身军装对荆榕的身高来说有点小了,但将他的身材勾勒得更加俊朗卓越   阿尔兰·瓦伦丁看了看那条沾染了血污的手帕,低声说:“给我吧。”   “什么?”荆榕正在观察船舷的位置,他回过头,见到阿尔兰·瓦伦丁的视线正落在他腰间的手帕上。   他怔了一下,随后笑了一下,好像也想起了这条规则似的,说:“好,这本来就是要给你的。”   他将手帕递给阿尔兰·瓦伦丁。   阿尔兰·瓦伦丁的眼睛里没有其他情绪,心头却在这一瞬间感受到一种奇异的震颤和热流。   荆榕短时间内没有在说话,他已经找到了一个好位置,他将那昏迷的暗哨拖回了顶层,随后把他挂在了船舷上,离海面只有两米。   再过二十分钟,轮船底部的鱼舱要进行换水,吃水深度会增加两米,暗哨会在清醒过来后直接面临这个恐怖场景:看着自己被吊在船舷边,一寸一寸地沉入水下。   “或许还会有鲨鱼。”荆榕翻着他拿到的密码本,随口说道,“底部的鱼群通常会有一些损耗,它们的血腥味经常会引来十几公里之外的捕食者,到时候的场面会精彩很多。”   阿尔兰·瓦伦丁坐在他身边,看着荆榕用一瓶酒,沿着绳索对拿暗哨兜头浇下。   暗哨醒来了。   他们现在已经有了密码本,只是目前还不知道电文的格式中是否还有一些秘密的约定排列,这种事情虽然可以通过解析来获得规律,但更快的还是直接问。   荆榕用一口纯熟的修兰区本地语言,严厉地斥责道:“你要如实吐露实情!其他人都死了,出卖我们的人一定就是你,我们要把你押回圣城,进行族内审判!”   暗哨打了一个激灵,他抬起头,想要穿过海风与月色看清上边的人影,但是一切都影影绰绰,来的只有死神。   他颤抖着声音说:“我,我从未背叛我的信仰!我发誓!我一刻不停地为圣城的子民传递他们所需要的情报,甚至为此选择了最受苦的远派……大人,你必须信任我!”   “你拿不出任何可信证据。你说不出任何口令。”   荆榕的声音冷硬如铁,浑然天成而带着他们纪律严明的残酷性,“魂者会带走你的灵魂,下背叛者的地域。”   在修兰反独立宗教中,魂者是带罪人下地狱的神侍。这几乎就是对着对方的命门,转眼之间,荆榕就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没有口令!没有!除了电文的抬头,您可以向组织求证,我的电文里也有!我们每一次电文的结尾都会赞颂我们的神主!”   荆榕吹了声口哨。   阿尔兰·瓦伦丁坐在旁边,迅速地进行着电文核对。按照这个方向,他成功地对一个新的复杂排列进行了解码,证明了此人所言非虚。   荆榕说:“谢谢你的配合。”   他随后割断了绳索。   “接下来可以一路平安了。”荆榕说,“等到了目的地,我们假扮他们的人下去。你会说修兰语。”   他黑色的眼眸打量了一下阿尔兰·瓦伦丁,“会这个语言的人并不多,你是军情局的?”   阿尔兰·瓦伦丁冷静地看着他:“我会很多种语言,先生。”   “修兰分裂成独立派和反独立派后,他们各自因为教义不同而选择了两种语言,你刚刚所用的单词是他们分裂前的通用词。”   荆榕说,“你至少在五年前去过一次修兰。”   事到如今,隐瞒也没有什么意义,荆榕终于找到了最对应的,阿尔兰·瓦伦丁的出身,即便这个人本人并不会主动承认,不过大差不差。   军情局是时尔洛斯臭名昭著的特工组织,在十年里,他们所干的事情是网络情报、挑衅国家与国家之间的联系、转移战争目标,扩大战争优势。   那时时尔洛斯与前独立国的战争正激烈,修兰区的人们如何战队,选择哪一方的战略资源,对时尔洛斯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这个组织和荆榕所在的组织没什么主观上的交集和矛盾,他们的组织是来帮助独立的,而军情局则更注重在这个地方建立联络点和后备仓库。   即便所做的事情交集不大,但立场仍然相对,他们应当没有什么交集的可能。偶有交集也是执行各方的任务,即便见面,也是绝无可能在同一旗帜之下的敌人。   只不过往事已经烟消云散了。   前独立国已经分裂,修兰区已经独立,唯一仍然在延续的只有新的争端和战火。   荆榕和阿尔兰回到了船舱,两人准备一番后,带着报童一起去了船舱中的密室,查看“隼”的情况。   这间密室是改建的一个货仓,在船舱最底层,鱼池网格都还没有拆除,闸门前停着几辆应急摩托艇。   干酪老人已经在那里点起了灯,“隼”躺在担架上,已经经受了专业的急救,他们还带了随身的电解质液给他挂着。   “刚睡着,目前安全。”干酪老人看向他们。   阿尔兰·瓦伦丁对荆榕介绍道:“欧迪蓝先生,从前是民间自卫队的。”   修兰区民间自卫队很有名,他们是从未参军的青壮年自发组成的抵抗组织,曾在战火中建立不朽功勋。   荆榕怔了一下,随后伸出手:“是老前辈,幸会。我来自前独立国。”   “阿利克西,我知道你。”老人的目光紧紧地跟随者荆榕,“我见过你一面,在安东草原防卫战力,你一枪打爆了对方的飞机油箱,那架飞机又撞毁了其他阵列的两架TH-36。他们在草原上投掷汽油弹,如果不是你们的加入,我恐怕也会死在那里。”   荆榕并不意外在这里被认出身份。修兰区是他的老地方,认识他的人还有很多。   “从前自卫队不喜欢你们……和那些人一样,我们也有自己的信仰,我们认为前独立国派来枫的人援助我们,是因为你们觊觎我们的土地和羊群。”   老人说道,“不过都是往事了。”   “我想那时他们确实这么想。”荆榕说,“不过我们每个人来到这片土地,都是以为自己是来结束战争的。”   没有什么对错。   三个十年前绝无相见可能的人此刻正坐在一起好好地聊天,甚至他们还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荆榕看见小报童正崇拜地看着自己,随手把自己身上的一枚蓝色指虎递给他看。   小报童兴冲冲地钻进了他的怀里,正式和偶像见面。   阿尔兰·瓦伦丁忽而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和你一起来的人呢?”   “那个女人?”   荆榕说,“雇佣兵,和我们不是一路的,不是女人,是个男人,我花了一点钱招募了他。有两个人一起,方便逃过关口的检查。”   阿尔兰·瓦伦丁静静的注视他,开始思索荆榕是什么时候追过来的。   根据手记上的日期,他几乎和他是同时登船,但是他一直没有察觉。   有外人在场,他没有出声。   他担心阿利克西在这种场合下会说出什么不正经的话,他没有证据。   “药效发作,他快醒了。”老人说着,想要站起身,“我去弄点东西给他吃,你们也累了,我也拿一点东西给你们吃。”   “我去就好了,您歇一会儿。”荆榕对自卫队的老前辈保持着完全的尊敬,他说,“我去炖点热汤喝,虽然已经安全了,但晚上还有任务,先吃点东西再工作吧。”   没有人有异议,荆榕离开了。   所有人都死了,这件事必须编一个漂亮的谎话给对方的组织回电,而且要不引起怀疑。   在场的所有人中,只有阿尔兰·瓦伦丁擅长这件事,他靠在篝火边,拿着密码本,开始飞快地仿写这匹情报员的措辞和用语习惯。   “真是如梦如幻。”   火堆边,老人抱着双腿,看着阴暗潮湿的地面,“阿利克西还活着,而我居然还能再见到他一面。孩子,你以前见过他吗?”   本人已经不在,这是熟悉的八卦时间。   然而,虽然本人不在,但某些人有的是手段。   一朵铃兰花静静地躺在阿尔兰·瓦伦丁的轮椅置物架里,荆榕还回轮椅时随手放进去的。   此时此刻,他和626正在楼上的公共厨房点火煮汤,楼下的声音顺着铃兰花传了过来。   他听见阿尔兰·瓦伦丁的声音。   “我见过他。两次。” 第96章 轮椅大佬   08   “两次?”老人显然也有些意外,“我以为你的部队不在前线。”   “确实不在前线。”   阿尔兰·瓦伦丁目光平静注视着面前的篝火,“不过我去了两次的维斯利尔救援行动。”   “你竟然去了那里?”老人的神色也有些微微的震惊,“去过那里的人可是十死无生,你还能保下一条命,实属幸运。”   阿尔兰·瓦伦丁点点头,每当提起这段往事的时候,他们总会这么感叹一遍。   他也的确认为这是幸运,即便他每一次也没有打算活着回来。   维斯利尔救援行动是整个世界救援历的一次无法忽视的惨痛历史。维斯利尔是原本修兰区首都西部的一处经济重镇,纺织业和畜牧业发达,也是一个旅游城市,它单面邻水,易守难攻,当时有大约三千个平民(且都是妇女儿童)被作为人质单独关押在反对派的监牢中,反对派通过电台直播了他们的需求,要求各国政府释放他们已被捕的首脑,否则就屠城。   救援行动分为两次,进行第一次的时候,人们也没有想到还会有第二次。时尔洛斯抽派了最近的所有部队部署救援行动,也是这次救援行动中占比最多的一方政治势力——但这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好称赞的,是时尔洛斯对反对派的“斩绝”行动,彻底激怒了反对派的残余势力。   政府归政府,军队归军队。   他们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更何况这一次的事件只是为了救援。   到现在这场惨烈的救援行动还深深镌刻在当地人民的口口相传之中,反对党抱着必死的觉悟,铺设毒气,催泪瓦斯和生物病菌,他们的飞机和士兵全部进行了自杀式攻击,立誓要带走各国部队中最精锐的那部分,所有救援队原本计划好的路线和方案全部行不通,最后变成了血拼:   手无寸铁的医生和武装部队血拼,联络员和维和后勤人员用身体护住离开的孩子们;因为核心的战斗人员必须前往更深处的炼狱:维斯利尔监牢。   那一天血染红了拥有一千多年历史的护城河,三千多妇女儿童救出了一千八百人,而不同国家的救援队的死亡率在百分之九十以上。阿尔兰所在的救援小队也折损了接近一半人。   已经没有人能说出值不值得了,不过起码去的人自己都觉得值得。   这次救援行动打绝了一批当时的精锐,反对党残党带着剩下的人向北方撤退,第一次救援行动就此宣告终止。   而第二次救援行动的发生是仅仅一天以后,剩余的人们自发前往已经毫无人烟的维斯利尔,去救援还可能活着的伤患。虽然政府给他们的命令是“撤离”,但他们没有放弃行动。一群已经经历了殊死战斗的人又回到了那片触目惊心的战场,他们中甚至有大批的人已经患上创伤应激障碍。   “我知道,维斯利尔,我知道……”老者喃喃说道,“那和地狱差不多,我听他们说,地狱也不过就是那样。”   阿尔兰·瓦伦丁并不常常回忆过往。他去过两次维斯利尔,那时他的职衔是上尉。   相比于其他人来说,他一直更加的铁石心肠,他没有任何应激创伤,行动力也很强,他本应遵从时尔洛斯总部的意见,收队回去报告伤亡和损失,不过那一次他和其他人一样,假装电台坏了,把往中央的电台扔进了护城河里。   第二次对人们造成的创伤更大,他们意识到当战斗结束之后,只有痛苦和死亡不断地留下。中了毒气的孩子、满地的残骸断肢、如今还生龙活虎但过两天就必死无疑的牧师……他们要在那些尸体的山中,那些还留着求生意志的人们里,找出真正还有活下来希望的人,并把其他人留在那里。   “阿利克西当时也在那儿?”老人问道。   阿尔兰·瓦伦丁停顿了一下:“当时我们不知道,但应该是他。东国人的长相……很好认,不是吗?”   这件事和前独立国人没关系,当时他们最近的通讯基地离维斯利尔有五十多公里,时尔洛斯和前独立国关系紧张,情报不互通,医疗资源不共享,当时也有一些前独立国救援队的人自发地加入了这场救援活动,不过他们都默契地换上了国际卫队的衣服,现在也无从查证了。   那一天,人们只有善意和互助,每一个时尔洛斯来的士兵都能认出时尔洛斯人的标准特征:高高的眉骨,浅绿色眼睛,深色的头发和比一般人都要高大的骨架。   阿利克西很有名,也很好认,具体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尤其是作为“枫”的敌人来说。   那个被前独立国养大的东国弃婴,长成了万中无一的顶级狙击手,他的狙击镜所及之处就是他的天下,他射杀一切领地的侵入者,不论是一千米以外的敌军高官的头颅,还是高空飞行的侦查战斗机,(阿利克西的火箭弹也打得极准),他的战绩随着战场上无处不在的传说已经被神化了。   而他那双黑色的眼睛,也一样被传说在神话之中,他们有人说他能凭借肉眼看到三千米外的一直鹰,更传奇的描述是,或许前独立国已经对阿利克西进行了人体的改造,他们确信他们在阿利克西的眼睛里藏了点不为人知的秘密,以此培养出一个无人能敌的狙击手。   不过传说终究是传说,在他们的阵营中,活着见过阿利克西的人很少。   时尔洛斯高层死也想要把阿利克西做掉,传闻中,阿利克西也的确好几次“死了”,不过这一切也都在战后消弭不见了。一直到今天,许多人也觉得,阿利克西大约是真的死了。因为战争从来就吞噬天才,或许死在战火里,才是“枫”的死神的宿命。   阿尔兰·瓦伦丁,高级军官,文职,情报部出身,当他在维斯利尔干脆利落地杀了扑过来堵门的反对党时,他听见了穿透硝烟的清音。   前独立国的人会使用一种叫做哨枪的东西,它是轻型的武器,体积和重量都足以让孩童拿起,一般是配给战斗经验不那么强的岗哨使用。它的子弹和膛线都是经过加工的,子弹射出时会在空气中带出哨子一般的响声,十分清越,所有人都对这个声音拥有着极强的敏感度。   阿尔兰·瓦伦丁和其他几个小队成员立刻抬头,找到了哨音的来源地。   一个穿着一身漆黑作战服的狙击手正坐在一面矮墙边,手边放着一个背包,里边装满了各式各样的枪支和武器,他手里拿着两把哨枪,刚刚几发点射已经打完,正在装填新的子弹。   他没有穿任何一方的作战服,漆黑如同长夜。纯黑的衣物在这一片黄沙堡垒中是一种作战保护色,只要有阴影的地方,几乎就会消失不见。   他看见作战小队的视线,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伸出左手,手背朝向他们,一个禁止的手势。   阿尔兰·瓦伦丁让自己的作战小队停止脚步。   他们的人已经筋疲力尽了,硝烟、血的味道、呛人的硫磺,还有头顶毒辣的日光,让所有人都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随后,他见到这个狙击手眯起一只眼,枪口方向对准另一边的排水道,一发打中从水沟里冒出来的反对党。还没有来得及掷出的手雷在半秒内原地爆炸,如果刚刚作战小队只顾撤离,那么必然被伏击中而折损。   那个嗓音温润,磁性,同时也冷冽,像一块冰撞入滚烫的砂土。   “可以通行。”   不是修兰区的两种语言,也不是时尔洛斯语,明明白白的前独立国语,他们习惯发颚音和软腭音,音调低沉,尾音往下滑,沉敛而别具一格。   是个前独立国人。   小队人员都像是听见了一声警钟一般,心中一震,但眼下的情况已经容不得这许多,他们能做的判断是:这个狙击手看起来并不打算成为他们的敌人。   他们要赶紧将队伍里的五名女孩送出安全地带,随后再迅速返回,营救更多的人。   阿尔兰·瓦伦丁用前独立国语回了一声:“感谢。”随后就带着队伍迅速地通过了眼前这片短暂打开的通路。   他们明白这个狙击手在干什么,他正在守这个西南角的通道,三面空旷地带,最危险的区域,但因为地形限制,许多人不得不通过这里进行撤离,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守住这一个关口,至少有上百人能从这里顺利地逃离。   他队伍里有人用时尔洛斯大叫着:“哥们!我的子弹留给你!”   随后他们将弹夹包抛了上去,不管口径是否能对得上和对方能不能听懂,不过他们都看到了狙击手身侧大大小小的装备,他们坚信总有一把能用的枪,能配上他们的子弹。   那狙击手没继续说话,只又比了个让他们快走的手势。   战火中充满了这样短暂的相遇,即便下一刻再见就是以性命相搏的敌人,但这并不干扰他们此刻的感激和获得的力量。   阿尔兰的小队一共八人,他们这一次撤离中救了五个小女孩,还捎上了两个重伤员,把他们全部送回了基地,随后又返回了原处激战。   后来的时间里他们都没有再经过那个西北的角落,因为它作为一个战术地点来说实在是太危险了,而且到了后半天,敌人的攻击重心已经转移,他们改为投掷汽油弹和燃烧瓶,还封死了监牢的大门,想要让里边的人全部缺氧致死。   阿尔兰·瓦伦丁那天回去后也不知道那之后,那个一身黑衣的狙击手是否还在那里坚守,直到晚上的时候,他听见有人说:“兄弟们,截获的上层线报,阿利克西今天也在维尔利斯。你们有人碰到他了吗?”   很快有人会回忆起了这一战中神奇的经历,不断有人说有一个暗处的狙击手帮忙打掉了即将开启的毒气弹(这类毒气弹采用混合化合触发,只要破坏外壳就能阻止反应开启),掩护了许多人的撤退,所有人的经历和回忆慢慢重叠。   漆黑的作战服,带着哨音的枪械,低沉如冬风白桦一般的嗓音。   原来那就是“枫”的狙击之神阿利克西,原来那就是他们噩梦中的敌人。   一面之缘,没有人看清阿利克西的脸,他惯常戴墨镜,作战帽的帽檐压得非常低,轮廓的确比其他人要清秀许多,但身材要比其他人高,让人一眼就印象深刻。   而隔天的第二次救援行动,任务主要是撤离和医疗,这一次其他人的报告中都称,这一次没有再见到阿利克西,或许他经历了第一夜的战斗后已经撤离,以他的警觉程度,是不会等着军情局的人来抓他的。   不过阿尔兰·瓦伦丁的确是在第二天见到了他。   他在检查逃生通道时,发现了一条很稀有的地下污水管道,已经干涸了,他打算进去看看有没有伤员躲在里面,随后与一个穿着时尔洛斯军装的人狭路相逢。   毫无疑问,军装是从死尸上扒的,因为那人身边还躺着那位被扒了衣服的可怜的伙计。那人陷在阴影里,根本看不清脸,察觉他的脚步声后回过头,吹了声口哨,示意自己的友好和清白:这人不是他杀的,他只是借身衣服。   很随性的口哨,远比昨天放松。   阿尔兰·瓦伦丁根据他手里的哨枪,辨认出了他的身份——其实他有一瞬间以为这是哪个不长眼的下属把阿利克西杀了,随后拿到手的战利品,但随后那人就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打消了他的这层疑虑。   在这一瞬间,阿尔兰·瓦伦丁已经知道,自己的情感已经偏向这个传说中的敌人,他发现他还活着,也和其他人一样为此感到开心。   墨镜,压低的帽檐,和昨天一样的温和,却别有一番凛冽的味道。   他已经完成了装备的收捡,顺手把四条子弹带扔给他,说的还是前独立国语,发音干脆利落:“用不了,还给你们。”   他说的是昨天小队成员们给他的子弹。单凭涂了迷彩的脸就能认出阿尔兰的身份,看来阿利克西的记忆力很好。   他们是文职小队,用的是RAC-37手持轻型冲锋枪,杀伤力的确暂时及不上他的那种常用武器。阿尔兰·瓦伦丁拿回子弹带,随后听见阿利克西问道:“有50BMG吗?”   他要的是某种大口径子弹,阿尔兰·瓦伦丁说:“我没有,不过楼上有一支冲锋小队,他们应该有。”   “瓦林卡。”阿利克西说,随后他从他来时的方向离开,挑了上去。   “瓦林卡”是前独立国中的“谢谢您。”比起平常的“谢谢”,这句话中独立了一个表示尊敬的敬语尾缀,是十分郑重的,属于个人的郑重致谢。   后来“瓦林卡”是阿尔兰·瓦伦丁学会拼写的前独立国语。在此之前,他都只会听,但没有学习拼写。   阿利克西成功要到了他要的大口径子弹,填充了自己的装备,随后穿着他那一身时尔洛斯军装,混入了返航的车队。   没有人是快乐的,时尔洛斯的士兵们从最富庶的地方前来,来到眼前这片炼狱,空气中焦尸的味道触动着人的神经,每个人都在强弩之末。   阿尔兰·瓦伦丁并没有上那辆装甲车,因为文职人员的车和护理部队在一起,落后他们两个车尾,完全看不清人影。装甲车驶出一段时间后,前边的车辆中忽而传出口琴的声音,和昨天的哨音一样清冽,瞬间软化了起了所有人绝望的神经。   口琴不是时尔洛斯本土的乐器,这批年轻的士兵也没有见过有谁擅长这个。   那是一曲悠长婉转的曲调,清丽抚慰着所有人的灵魂。漠漠黄沙,灼灼烈日中,口琴的悠长如同溪流一样幽幽流入人的心脏,将人带回内心平静的地方。那是一种他们从未听过的曲风和曲调,仿佛顺着乐声流淌,他们可以走入一所静谧的丛林木屋,那里覆盖着寂静的冰雪,而屋内燃烧着温暖的篝火。   当然,后来这帮人知道了这首曲调的名字是《扬卡溪边的枫叶林》,十分动人优美的一首小区,除了它后来变成了前独立国广为人知的、一起对抗时尔洛斯人的战曲以外。   其中一些歌词大概是这样的:   “枫林下要埋葬敌人的头颅。”   “用鹰犬的血烧火,用走狗的骨祭灵。”   或者“她期盼着远方来的礼物,飘荡胜利的炊烟”。   ……   车辆落地后,阿利克西就混入了人流,再也不见。阿尔兰·瓦伦丁也并没有去找他。   或许那天的队伍里,只有阿尔兰·瓦伦丁一个人识别出了阿利克西的身份,不过他没有说出去。   战争的每一天都像最后一天,往后的无数岁月,都不比在前线的日子更加漫长。   每个人都会将前一天的事情抛诸脑后,因为记忆好的人是熬不过这种残酷的时光的。   如果记得那个给你带来欢笑和温暖的战友,那么亲眼看着战友死去的伤痛就会永远伴随着你;如果记得那个必须被抛弃的、送死的同伴,那么此后余生,都会受到这一场景的折磨。   阿尔兰·瓦伦丁从来是军队中那个特殊的人,他铁石心肠,没什么情感波动,他认为战争的目的只是战争,而尽快结束战争才是他们要实行的手段和法则。   他严苛的程度一度能让同办公室的新人吓得不敢吃饭——此处还有一个情报处久远的笑话,是阿尔兰·瓦伦丁认同了发展亲和力的必要性,努力学习了微笑,然后第一次实践后,被他致意温和微笑的几个新人连夜送上了检讨。   阿利克西这个名字和那段岁月中其他人的名字一样,给他留下深刻印象后,被他放入记忆的盒子中尘封,再也没有拿出来过。直到这个名字彻底沉寂,直到前独立国和“枫”都已成为幽灵。   直到他听见头顶的古钟被一枚两千七百米外的子弹撞响。   *   阿尔兰·瓦伦丁的陈述并不是很动人,可以说是平铺直叙,和他平常一样没有任何音调起伏和情感波动,只有对于细节的阐述上,他保留了他一直以来的冷静和锐气。   楼上的荆榕听着铃兰花里的声音,往肉汤里加入切好的青椒和土豆,盖上锅盖,随后去切黄油。   锅里煮沸的肉汤咕噜咕噜地冒着泡,香味已经飘了出来。   626说:“哥们,原来你老婆对你这么有印象。你还有印象吗?”   荆榕已经跟着阿尔兰的声音进行了回想。   但实在遗憾。他摇了摇头:“不记得。”   他距离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太远太远了,远到他仅仅只能记起自己离开前想要做什么:无非是两件事,活下去,还有救助活下来的那些同伴的亲人。阿利克西已经是前独立国的一只亡魂,记得这个名字的人不必太多,认识他的人也更不用多,包括他自己。   从前经历的战争、训练,乃至于荣光,都会消失,现在的他活在当下。   还是那句话,记住太多往事,对士兵们并没有好处。   “那时我甚至还没有成为大世界执行官。”荆榕说,“之后我的记忆碎过一次,有关那次救援行动,也没有任何印象了。”   这件事的确十分遗憾。   “不过,这么说,他在我遇到他之前,就已经见过了我。”荆榕切好黄油,把他们夹进面包片里,放进盘中,若有所思起来。   626仔细一琢磨:“对哦!你那个时候都不知道他是你老婆。这就是缘分!兄弟!”   时间和缘分有时候就是这样复杂和奇妙,许多以为是第一次相见的人,实际上已经重逢了很久。   荆榕做了青椒、土豆和鸡肉的浓汤,配了黄油面包片,还有一些风干的牛肉,在船上;这一顿已经称得上是盛宴;他把这些装进了篮子里,随后提进最下层的密室。   他回来之前,阿尔兰和老人、报童的八卦时间已经停止了。报童看他的视线变得更加崇拜。   荆榕假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神色如常地过去,在篝火边坐下,分装餐食。一份一份地发,他先给了孩子,随后是老人,一份留给重伤的隼,剩下两份他和阿尔兰平分。   荆榕站起身,过去帮阿尔兰调整了轮椅的桌板,铺上一块干净的布,随后再放上那份饭。这一切动作都十分细致温柔,阿尔兰·瓦伦丁的灰蓝色的眼睛看着他,视线落在他胸口。   荆榕将铃兰胸针别在了衬衣上,明晃晃的。   荆榕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乌黑的眼眸微微一弯,照着他的影子。   那意思是他已经全部听见了。他完全不掩饰。   阿尔兰·瓦伦丁向后一摸,果然在轮椅的架子上找到了他的窃听器。   阿利克西此人的确深不可测,这种时候竟然反将他一军。他承认自己的确没有预料到。   阿尔兰·瓦伦丁不动声色地收回了铃兰花,按下了关闭按钮,随后开始安心吃饭。   这是他第一次吃到阿利克西正儿八经做的饭,没有想到味道格外的不错。   报童已经首先叫了起来:“好吃!您居然如此擅长烹饪!”   老人也盛赞了这顿饭的美味程度,随后和荆榕讨论了起来前独立国的美食佳肴:“小伙子,我必须承认,前独立国的干酪还是最好吃的,他们寒带产出的高山牛奶与别的地方不同,听说那一种牛现在也没有人喂养了。”   荆榕笑着说:“您很会品味美食,不知道您是否尝过鲨骨湖附近生产的干酪和牛奶?那是前独立国最美味的干酪。”   老头子是自卫队出身,和前独立国交集更深,可以聊的话题自然有更多,荆榕十分尊敬他,他坐在地上,一边看着篝火,一边和老人尽兴地聊着天,聊到投机处,他们拿出船上瓶装的伏特加干了起来,一顿饭吃到了深夜。   阿尔兰·瓦伦丁一看就知道两人聊四小时打不住,他先提议:“我们先上去了。”   他还没有忘记今晚的正事:他还有伪装的电文要发。   “好,你们去吧,我和阿利克西还想聊一聊。”老爷爷有一种终于找到酒友的兴奋,他准备大谈往事,荆榕先对他笑一笑,随后仿佛是出于礼仪一样,起身送阿尔兰出去:“我送您。”   阿尔兰·瓦伦丁暗蓝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那意思是:不要装。   荆榕才不管这么多,他俯下身,做了一个让阿尔兰·瓦伦丁心脏一停的动作——他吻了吻他的脸颊,说了一声:“晚安,先生。”   仍然是前独立国人的贴面礼。   外面看不出来任何破绽,但对于时尔洛斯人来说,这就是一个吻。   阿尔兰·瓦伦丁尽量表现得不动声色,他的视线也没有继续在荆榕身上停留。   报童虽然很想继续跟偶像一起陪老爷爷吃饭,但也忠于职守地跟着阿尔兰·瓦伦丁回到了船舱内,辅助他进行编译工作,同时给他放哨。   阿尔兰·瓦伦丁的思绪也渐渐收归原位。   这项工作并不复杂。   阿尔兰·瓦伦丁随笔写出了一个故事,虚构了一起登船后的事件,说“隼”被捕后从船上逃脱,“隼”的同伴使用海上快艇将他截获,其余人已经追了出去,但去向不明,船上发生了死伤,还有两人幸存,但他们截获了“敌人”的医疗物资,他们决定继续航程,仍然可以将截获物资安全送上口岸。   在这个故事中,他详细地阐述了所有这起行动中的重要信息,编写得天衣无缝。   同时,阿尔兰·瓦伦丁为了保证物资送上岸后仍然受控于他们手中,他表示,敌人的物资设置了险要的打开条件,一旦密码错误就会遭到损毁,他和剩余的同伴正在全力破译中。   随后顺手写了一串复杂的计算机编码过去。   二十分钟,他得到了修兰区船港口岸的回复:密切重视,等待您的安全回归。   悬着的事情终于得到了一个确定的结果,他松了口气。   至少货物可以平安抵达口岸了。   阿尔兰·瓦伦丁并不是常规类型的文职人员,他曾经数次左右战局,情报人员的工作更像是在刀尖上跳舞。“谎言是如此重要,以至于它两侧必须有真相护送。”   写至深夜,海面风平浪静,阿尔兰·瓦伦丁让守在门口的报童先回去休息——毕竟接下来的这段航程中,已经安全了,他们正好有充足的精力养精蓄锐。   报童说:“我不困,我待会儿下去听爷爷和那位哥哥聊天,先生,我刚刚下去过一次,你没发觉,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们正在聊女人。”   阿尔兰·瓦伦丁灰蓝的眸子微转。   他将桌面上的东西清理干净,随后躺在床上,打开了铃兰花接收器。   另一边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   是阿历克西压低的笑声:“是吗?我喜欢这个类型。”   随后是一些笑声。   阿尔兰·瓦伦丁想了想后,关闭了铃兰花,将它随手扔到了一边,动作根本称得上冷酷无情。   阿尔兰·瓦伦丁善于解决自己的情绪和情感,对自己和对他人都是一样的残酷;比如此时此刻,睡觉比儿女情长更重要,没有任何犹豫,他带着倦意,盖上被子入眠了。   睡着后他的脊背仍然疼痛。他今天白天过度使用了自己的腰部肌肉,止疼针带来的效果正在过去;如果在平常的时候,他会疼醒,但今天他的精神和身体都太疲惫了,他没有醒来,只是在梦里持续地忍受着疼痛。   随后,有什么微凉的东西贴上了他的腰椎;不冷,只是凉意,好像夜晚打翻了被子后那阵轻抚过的风,这种凉意迅速安抚了他的神经,就像当初那阵口琴声安抚了战火中的绝望一样,他的睡眠变得更纯粹了,疼痛被减弱得接近于无。   阿尔兰·瓦伦丁在睡梦中冷静地嗅到了干净的清香,一种曾经出现在他被子上的香气,但是他没有来得及探寻,他结束了工作,满心满眼认真思索的,只剩一个想要认真询问的问题。   “你喜欢哪个类型?”   随后他听见了一声回答,不过回答的内容具体是什么,他也记不清了。   第二天清晨,阿尔兰·瓦伦丁察觉,自己在一个男人的怀中。   比他预想的好一点的是,这个男人是他熟悉的那个人;比他预想的糟糕一点的情况是,这个男人没有穿衣服。   可能穿了裤子,但是没有穿衣服。上半身裸露。   阿尔兰·瓦伦丁的大脑宕机了一下,没有反应。   等到意识过来后,他以两根手指礼貌地戳在荆榕的腹肌上,往外推了推——当然推不动,但用这种方式表达了他的反对和抗拒。   即便是特等床铺,船舱内的床铺空间也不是很大,两个大男人挤在一起还是有点逼仄,不要说荆榕和阿尔兰的身高都不算矮,他们肌肤相贴,薄薄的被子里是对方身上的体温。   荆榕隔着被子轻轻握着他的腰:“还可以睡一会儿,你刚睡了三个小时。报童说你很晚才休息。口岸那边又回电了一封,我替你回答了。”   提及正是,阿尔兰·瓦伦丁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他问道:“是什么内容?”   “要我们补一份战斗记录和人员编号,我补上了。”荆榕回答得很快,“他们应该没有怀疑。”   阿尔兰·瓦伦丁看了一眼桌边的电文,终于放下心来。他撑着一只手让自己起身——但很快,他发现自己撑住的地方并不是床板,它很可能是荆榕身体的某个部分,因为是温热的。   这个床铺是在是过于险恶,除了两人紧贴的身体之外,其余地方根本无处落手。   阿尔兰·瓦伦丁神色镇定,灰蓝色的眼底没有任何感情。   荆榕说:“你摸了我。”   阿尔兰说:“我没有。”   荆榕说:“可以再试试,先生,毕竟您已经付了一大笔钱。”   阿尔兰·瓦伦丁并没有放弃解释,他说:“这是误触。请你让一让,特工先生,我要下床了。”   荆榕眼里带着笑,说:“好。”   他从床头直起身,但并没有第一时间下床,而是凑近了,偏头在阿尔兰·瓦伦丁颈侧落下一个吻。阿尔兰的肌肤是凉的,他的吻却是热的,这个动作激起了阿尔兰·瓦伦丁肌肤的战栗,他本人也微不可查地瑟缩了一下,但是并没有避开。、   那双灰蓝色的眼睛看向他:“我还没有问你,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特工先生。”   “我们已经这么不熟了了吗?”   荆榕起身离开床铺,拿了干净的衬衣过来,却不是给自己穿上,而是批在了阿尔兰·瓦伦丁身上,开始替他穿衣:“七十二小时前我还在帮您洗澡。”   “是八十四小时了。”阿尔兰·瓦伦丁纠正了他的说法,随后眼睛抬起来,看着荆榕俯身给自己扣扣子,“你怎么登的船?”   “十万个为什么魔法小猫。”荆榕说,“因为我又想追查你的行踪,又不想被你开除。我发现你忘了带上铃兰花,所以给你送来。”   阿尔兰·瓦伦丁看着他,荆榕乌黑的眼睛深如深海,平静无波,看得他微微有些失神。   “当然不会带。”   这个波段的电磁通讯的有效范围最高是十公里。   荆榕说:“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怎么能不带我们呢?”   他微弯了下眼睛,和那天说求收养的表情如出一辙。   阿尔兰·瓦伦丁感到他的呼吸可能太近了,他又用手指没什么力量的推了推他,并问道:“你的猫呢?”   “暂时交给火锅店老板帮忙照顾了。”荆榕说,“你的船停靠时间只剩一小时,船票也卖光了,我偷偷潜入的,前几天一直在底部船舱躲着查票。”   以及观察他老婆都在做什么。   荆榕很轻松就能看出这穿上的每个人都在做什么,加上626的协助,即便并不知道阿尔兰的人物内容,但势力相关的事情也一清二楚。等到第二次靠岸时,他利用一个上午的时间下了船,在当地找了一个雇佣兵,配合自己正式上船,这才和阿尔兰·瓦伦丁正式打了照面。   荆榕替他扣好衬衫的最后一颗扣子,因为高度差的原因,到了这一步,他已经半跪在床前,微微仰视坐在床上的阿尔兰·瓦伦丁。   荆榕笑着说:“昨天晚上我听见了魔法小猫说话,你猜他说了什么?”   阿尔兰·瓦伦丁这次没有宕机,他被这双眼睛看着,已经无暇思考别的事,他的手放松下来,很轻地搭在荆榕的手背上。   体温相贴带来强烈的真实感。   他没说话,荆榕说:“魔法小猫问我,我喜欢哪个类型的人。”   阿尔兰·瓦伦丁想起这件事了,他以为自己在梦中,并没有真正将这句话说出口,但荆榕的话让他不受控制地心跳剧烈起来,眼神也不受控制地看向别处。   “我回答魔法小猫的话,但他好像没听见。”荆榕反手勾住他放在手背上的指尖,握在掌心轻轻摩挲,一下又一下,微沉的嗓音好像挠在人的心上,“我喜欢魔法小猫这样的人。不如说正因为魔法小猫是这样的人,所以我喜欢上这类人。他又聪明又冷静,打枪超准,人长得超级漂亮……”   阿尔兰·瓦伦丁面无表情地听着,他暗色的蓝眼睛里却闪着一种之前从未有过的光,听完后,他只纠正了他的一句发言:“我不漂亮。”   这是他对自我的观察。一个轮椅上的,面容苍白消瘦的人没什么漂亮的。他认为一向如此。   荆榕得逞似的眯了眯眼睛:“那么你承认了你是我的魔法小猫。”   阿尔兰·瓦伦丁:“。”   他想了想,没有什么更好的转移话题的办法,于是低声命令道:“亲我。”   “亲你之前。”荆榕坚持他的说法,“你很漂亮。”   阿尔兰·瓦伦丁拥有一双漂亮的眼睛,细长的眼睫,永远淡漠理性的头脑和近乎疯狂的行动力。他接受发生的一切事情,并且甘愿将自己也卷入其中。   阿尔兰·瓦伦丁怔了一下,随后微微闭眼。   荆榕吻了过来。而他也主动迎接了这个吻。   阿利克西的手指还握着他的手掌,大拇指反复地擦着他的手心。阿尔兰·瓦伦丁因为长时间不接受日照,也不进行体力活动,掌心比一般人要柔软细嫩很多,荆榕轻轻刮擦就会留下印子,这种似疼似痒的感受席卷了他的全身。   船体摇摇晃晃,此时正是一个无事的晨间黎明,外边陆陆续续有客人起身。   所有的乘客对昨夜发生的一切都感到兴奋和恐惧,他们只发现了船上少了几个人,昨夜又听见了枪响,他们在讨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接下来还会不会有危险。   干酪老人和报童都睡了,传递情报的干酪商人正在准备新一天的开张,船长正劝说乘客们不必恐慌。阿尔兰·瓦伦丁和荆榕,是此时此刻,船上唯二的局外人,他们可以享受这片刻寂静的会面。   这样的私会,连他们同生共死的人们都无从知晓。   这一次阿尔兰·瓦伦丁学会了回吻。他天赋很高,仅仅是第二次接吻,就已经学会了循着最原始的冲动刺激,主动勾住荆榕的脖子,向他索要更深、更激烈的亲吻。   至于害羞或者其他的有的没的情绪和功能,暂时都不是最重要的。   刚刚扣上的扣子又被解开了。   阿尔兰·瓦伦丁感到了空气接触肌肤的凉意,他有些不适应地往前凑去,寻找更深的热源,被荆榕如愿以偿更深地捞入了怀中。   他摸他就好像在摸猫一样。   而他确实因此而感到骨骼都在战栗。   空气变得焦灼,阿尔兰·瓦伦丁撤回自己的吻,他的唇色变深了,染了一些水光,他低声说:“不要在这里。我们,冷静冷静。”   他再度推开了荆榕,理清着自己完全被勾得散乱不堪的思绪,他停了停,荆榕也停下来,随手点了一支烟,纵容地看着他。   阿尔兰·瓦伦丁冷静好了。   两三分钟后,阿尔兰·瓦伦丁将自己的语气压得十分镇定,然后说:“继续亲,把你的衣服脱了。” 第97章 轮椅大佬   09   荆榕身上可没有衣服。   他根本上身就没穿,肌肉的线条根根分明,皮肤肌理流畅完美得如同艺术品,根本让人挪不开眼。   荆榕说:“真的?那我就把裤子也脱了。”   阿尔兰·瓦伦丁也说不清楚五秒前自己的脑子在想什么,不过他很少有违背自己立场的时刻,他指尖发热,脸却依然没有表情,他咬着牙坚持了自己的命令。   荆榕先解开皮带,随后往外看了一眼,顺手将透明门窗的挡板合上了。他的作战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腰间,轻轻一褪,阿尔兰·瓦伦丁就在烈阳照耀的、闪耀的海洋的窗下,第一次欣赏到了属于人的风景。   荆榕见过的世面可是比这大多了,他很随意地靠在另一侧床板的栏杆上,神情认真又自然:“那么,先生,接下来您想让我做什么?”   阿尔兰·瓦伦丁卡顿了一下。   他根本没有任何类似这方面的经验,享乐二字和他的人生背道而驰,从不沾边,就像他并不知道如何处理和美食的关系一样,他也不太知道如何处理自己和美男的关系——如果此时可以用这个词的话。   荆榕看得出他在努力维持自己的视线不转动,因为这是阿尔兰·瓦伦丁对于胜负的坚持,否则正常情况下,他会一脸冷漠地移开视线,并命令他把裤子穿上。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荆榕看了看时间:“后厨午餐关闭时间到下午两点半,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主顾先生。”   他在阿尔兰·瓦伦丁身前微微俯身,伸出一只手,先扣住他的下巴,很轻地抬起来,每一个动作都透着分寸,可每个动作也都透着某种持续推进的坚定:“要是觉得这个地方不够合适,还有一些适合的消遣,我都会为你介绍。”   荆榕在这个方面的知识和经验非常丰富,尤其是已经经历了几个世界之后。   阿尔兰·瓦伦丁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先是想到,阿利克西好像一头狼,没人清楚他来自哪里,想要做什么,可他只要来到你身边,就会强硬蛮横地将整个世界都席卷而去。   枫叶与白桦之国的狼,来到冰凉的涧水边,它低头畅饮,而涧水也为此烧灼和融化,那几乎是不可承受的冷热交替,在冰雪的崩解中,有新的芽孢顺水流走,绿色已经铺满这片无人踏足的荒地。   阿利克西非常懂得浅尝辄止的道理,只要阿尔兰·瓦伦丁不继续往下命令,他就停在那里,以一种狙击手一般的冷意,带着笑意看着他们彼此,一起被火燃烧。   每一种消遣都十分过火,足以耗尽人的精力和神智,此时此刻,阿尔兰·瓦伦丁短暂遗忘了电文、伤者的伤势、药物的保存情况、时尔洛斯最新政局……这一切全部暂时遗忘,他找荆榕要一支烟,荆榕起身,喝了一口酒后给他拿来,烟夹在指尖,他要去碰,荆榕却将烟挪远了,反而低头下来,又吻上他的唇,将一口烈酒渡给他。   这一口酒猝不及防,咸、辣、苦、香,香水一般幽微的气息呛得阿尔兰·瓦伦丁剧烈咳嗽起来。   他也是常年饮用鸡尾酒的人,各种酒都品过,他从中闻到杜松子的味道,但也并不熟悉,这酒的劲头和余韵都   荆榕带着笑意看着他:“老前辈私藏的珍酒给我了,原修拍洛克产地的金酒,他们那里的白垩杜松子有别处都没有的一种香味。”   阿尔兰·瓦卢定缓了十几秒才适应了这暴烈的味道,他看了看那瓶被粗暴封装的酒,随后听见荆榕的声音落在他耳边:“这段时间内喝一口就够了,再喝会头疼。”   “你以后跟我接吻,就会想起这个味道。”荆榕乌黑的眼睛像是要把他也晃进眼底,让阿尔兰·瓦伦丁觉得自己已经醉了,自己的神魂已经完完全全被眼前的这个人带走,他听见阿利克西的低笑,“怎么样,我要你永永远远无法忘记我的吻的滋味。”   不如说他永永远远都会被这个人吸引和诱惑,即便那背后是放纵的深渊。不仅是吻,还有他的声音,他的名字,他用前独立国语说话时,那种低沉利落的软腭音,他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诱惑,他根本不会有片刻的遗忘,也不会又片刻的移开视线。   这一切,阿尔兰·瓦伦丁并不说出口,他蜷缩在床板的深处,低垂下沾着汗水的眼睫毛,说:“嗯。”   阿尔兰·瓦伦丁穿衣服的动作仍然严谨,一丝不苟,他的神情稀松平常,毫无感情,好像已经遗忘了上午的事情:“在船上,你不要显得和我很熟。”   干酪老人是修兰人,也有自己的宗教信仰,他们虽为同一目标、经历生死的伙伴,但那个善良的老人应该不会想知道他们是一对这样炸裂的事,实际四行,对方能接受荆榕以这种身份进行伪装,已经是对方十分开明的一个证据了。   荆榕也换好衣服起身:“知道了,魔法小猫。”   他带着笑意回头看了他一眼,先戴上帽子,从他的房间离去了。   阿尔兰·瓦伦丁已经坐在轮椅上,在桌上翻开了电文本,他本不想走神,但荆榕这一个眼神,仍然让他走神了十几秒。   他收回自己的视线,想要尽量聚焦到眼前的事情上,但余光扫过的却是阿利克西留在他桌上的那瓶酒。   的确是十分珍贵的酒,标签已经模糊,深绿的瓶身做成一个十分优雅的形状,酒瓶塞还放在另一边,十分细致地倒立放置。   瓶身上显示酒精含量是70%。   七十度。   阿利克西就这么干喝,还来喂给他,阿利克西肯定是疯了。   阿尔兰·瓦伦丁将酒瓶拿起来,准备封好,但他看着还沾着酒液的微光时,他陡然又想起阿利克西那句话。   他的吻的滋味。   鬼使神差地,他看了一会儿瓶口,靠近嗅闻了一下那种苦涩芳香的味道,随后,他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瓶口的酒液,抿入口中。   的确让他一瞬间回到被他亲吻的滋味,即便半小时内他刚亲过他。   *   荆榕在船上的事务变成了照料伤患和轮流做饭和值班。   船上的危险已经没有了,但雪莲号会停泊数个港口,每一个上来的新人都要小心。他们穿着反对派的军装,言行举止也要更像反对党,他们几人的活动空间挪动到了船舱上层的特等房间,几乎不再下去。   杂货店老板每天过来送物资,然后告诉他们一些最新的情报。干酪老人年事已高,不适合值夜,他一般辅助阿尔兰·瓦伦丁做情报工作,阿尔兰也会陪伴他聊一聊时政和过去。   荆榕把缴获的枪支打乱后拼了拼,给报童做了一把简易防身的儿童版防身枪,报童非常高兴,每天缠着他,要听他从前打仗的故事。   这些故事,荆榕大多数都已经不记得,只能顺着自己还记得的那点档案资料,一点点抽丝剥茧地盘。比如前独立国是怎么招人的,招人的复杂条目和严苛规则,随后在小朋友已经听得心惊肉跳的时候,忽而一笑说:“我不过那个考核,我是他们养大的。严师科尔利博,他捡了许多流浪的孤儿,进行智商测验和体力测验后,带回去当特工。”   小朋友长出一口气之后,就会继续追问他是怎样被作为孤儿选中的。   荆榕这辈子的身世很传奇,但在那个年代,也可以说并不传奇。他是东国寒鹤江东头的人,与前独立国接壤,一道国界线象征性地在那个年代隔开两地。前独立国内战时,东国北部正在闹饥荒,战火和荒年,谁也说不清楚哪一个会带走更多的人。   有许多人生下孩子后无力抚养,会趁着天黑来到国境线旁边,把孩子抛过那道低矮的铁丝网,因为那样孩子还会有一线生机。人还在境内,孩子已经被遗弃在境外,卫兵对此毫无办法,他们没有管辖的权利,后来这些被遗弃的孩子会统一被送进福利院。   荆榕的命运比其他孩子一样又不一样,他没有被抛到地面上,而是被铁丝勾住,挂在了铁丝网上。阿利克西这个名字在前独立国语中,就是“猎手,猎人”的含义,作动词时是“被(猎人的)网勾住”的意思。   他的福利院同伴的名字们大多是这么来的,有的是“晴天”,因为被发现时是一个晴天,还有的是“日历纸”——被发现时甚至没有襁褓裹住,裹住的是废旧的日历纸。   荆榕说:“菲涅克。纸张的意思,发音都不错。”   报童迅速学会海量的前独立国词汇。   他很喜欢荆榕,把荆榕视为偶像,不过荆榕总有换班睡觉的时候,每当这时候,报童就会来求阿尔兰·瓦伦丁,让他教自己那些学会的单词的拼写。   报童认为阿尔兰·瓦伦丁和荆榕很不熟,并建议他们俩可以更熟悉一点:“你们一起吃饭的时间太少了,如果你们两个人可以一起吃饭,那么你们俩就可以同时教我拼写和读音。”   阿尔兰·瓦伦丁通常都是“嗯”一声作为回答,表情也不会出现非常具体的变动。   只有他放在桌边的酒,非常微不可查地少了一小点。   这件事是荆榕在第三天晚上发现的。   他们正在收拾行李,以准备明天在修兰区登船靠岸。荆榕收完自己的行李,没有发现那瓶酒,于是来阿尔兰·瓦伦丁的电报室内找他。   荆榕这几天都十分的遵守他的规定,尽忠职守,绝无私人时间。故而阿尔兰·瓦伦丁看到他时,还诧异了一下,他没有说话,只略微抬了抬眼睛,随后就继续书写自己的航行笔记了。   “您好,要自我介绍吗?”荆榕走进来,顺手带上门,阿尔兰·瓦伦丁因为这个动作产生了一点预感,他手里的笔停了停:“有事吗?”   “我来拿我的酒。老头子说这东西很可能无法通过口岸,反对派通常视酒为禁物。”荆榕说,“我给它换个小药瓶,就说是医用消毒酒精。”   已经是七十度的酒了,完全可以混迹于此。   阿尔兰·瓦伦丁没管他,任由荆榕伸手拿走了自己桌边的酒瓶,过后听见了“嗯?”的一声。   荆榕单手拎着酒瓶,很轻地晃了晃:“好像少了一点。”   阿尔兰·瓦伦丁表情冷漠,手里的钢笔迅捷如飞,声音中没有感情:“那天你离开时没有盖盖子,发现时已经很晚了。”   “会少这么多吗?”荆榕对着光观察了一下酒液的基准线,随后放下,看着他笑了,“某个魔法小猫不会偷偷喝酒吧?”   “酒精对人的身体有损害。”阿尔兰·瓦伦丁说,“在船上喝酒是不明智的行为,因为海上的气压和船身的颠簸会加剧醉酒的反应。”   “就说喝没喝吧。”荆榕还是笑,来到他桌前,一只手很轻地撑在他面前,好像找到了一个多赖一会儿的理由。   阿尔兰·瓦伦丁注视着他的眼睛,十分平静,大有自然而然之意:“喝了。”   荆榕弯着他那双乌黑的眼睛:“这么烈的酒,怎么偷偷喝?检查一下。”   他根本还没有说清他要检查什么,阿尔兰·瓦伦丁笔还握在手里,就被面前这个人亲了一口。   短暂的唇舌相碰,随后又很快地分开,这抓紧时间的亲昵最让人应接不暇。   荆榕亲完他,抓起那瓶酒,说:“我走了,明天见。”   阿尔兰·瓦伦丁说:“明天见。”   几天之内,阿尔兰·瓦伦丁持续性的保持着和“上方”的通讯,编写的故事也进化到了他们无法破译医疗箱的加密措施,因为他们使用了东国的某种神秘的文字加密方法。但他们在船上抓了一个瘫痪的、即将去往东国看病的植物学家,逼迫他进行辅助破译工作。   这样,三人的身份都齐了。   干酪老头和荆榕,带阿尔兰·瓦伦丁一个人,足以光明正大大地进入反对派的势力区域。当然,荆榕的东国人长相太明显,他也需要和之前一样的化妆。   这个任务太过危险,报童需要留在船上——只有报童是阿尔兰·瓦伦丁自己的人,这孩子是他无意中发展出来的下线,是个来时尔洛斯闯荡的东国孤儿,这也是他第一次参与阿尔兰·瓦伦丁布置的任务。   第二天一早,船舶在修兰港口靠岸。   这一次的靠岸静悄悄的,只有轮船的鸣笛划破晨雾,周围还是漆黑的,所有的乘客在下船之前必须接受搜身。   化好妆的荆榕和干酪老头一起站在了最靠近船板的地方,荆榕在阿尔兰·瓦伦丁身后,持枪的同时,扶着他的轮椅走着。他们报出暗语,随后现场联系了中央的塔台,一行人在亮出仿造的身份后,拿到了通行证。   通行证上表示他们是联络组织的人,许可他们前往四十公里外的基地进行报道,同时将药物和人质——即轮椅上的阿尔兰·瓦伦丁一起送到总部,他们很重视这一批货物,里边的内容也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整个手续过程中,阿尔兰·瓦伦丁头顶都套上了一个漆黑的头套,双手也被铐在轮椅上,荆榕和干酪老人熟练地用修兰语跟其他人进行着沟通,周围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   战争的恐怖就盘旋在这片土地上,连蚊虫都不愿意多停留一秒。   接下来的一段路是绝对寂静无声的。四十公里,每一道卡口都有无数次检查,包括阿尔兰·瓦伦丁在内,所有人都经历了可以称之为严苛的检查,随后才能得到放行。   如果是多年前,他们每个人的衣服都会被冷汗浸湿,但是如今,他们都已经是身经百战的老手。眼前的一切不过是过去的重演。   过了最后一道卡口,就是联络基地了,这里是反对派驻扎在南边的一处联络点,建立在狭窄的山谷之中,宽进严出,但是要将药品送到北部的医疗救援队手里,这个卡口是必经之路。   车辆抵达,荆榕先把阿尔兰·瓦伦丁放了下来,干酪老人和门口驻扎的士兵进行交涉,随后等待通报。   现在驻守在这里的组织头领名叫沙瓦西,算是反对派中的小头目,职衔是大校。根据他们持有的情报,这个大校也刚来这个驻扎地几个小时,属于人员流动。   荆榕一行人被通知:“头领要单独见你们。”   过了几分钟后,阿尔兰·瓦伦丁被关入单人病房,荆榕第一个被召进单独的情报室。   沙瓦西身材高大,穿着高级军官的大衣,他的护卫守在门边两侧,等待着结果。   两分钟后,情报室的门被从里面敲了敲,随后一只穿着大衣的人的手伸出来,做了个“进来”的动作。   门两侧的卫兵会意,将干酪老人也放了进来。   门被重新关上。   高级军官已经无声无息倒在了地上,而荆榕已经穿上了对方的大衣,证件也全部掏走了。他打开了办公室一侧的窗,先扶着老人顺着管道攀爬下去,随后自己关上窗,也从同样的位置跳了下来。   “后院有满油的装甲车,您先去那边等着,把所有油加上,我去提货和带瓦伦丁出来。”荆榕嘱咐干酪老人,他的计划粗暴得让人十分怀疑他执行起来的可行性,不过老人没有反对,他知道眼前的人的名字。   阿利克西这个名字就意味着胜利。   荆榕已经完成了易容,他戴着军官帽,身姿笔挺,整个人沉敛下来的时候,行动之间风行雷厉,天生带一种震慑气质。没有人会怀疑他的身份。   荆榕咬着一支烟,手插在兜里,堂而皇之走进了关押室所在的大厅,他没有忙着找人,而是现在大厅门口停下,低头护住手里的烟头——外边风大,烟还是熄灭了。   他的视线从门口的守卫脸上扫过,卫兵们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火。”荆榕说,他声音压得和他的正常声音相去甚远,带着修兰人说话时特有的沙哑尖利,多少有些阴鸷气息。   按规定这里不能出现任何火柴或打火机,但他的态度没人敢质疑,卫兵立刻去给他找火柴了。   荆榕随后像是对手里的烟失去了兴趣,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报告,扫了几眼后打量了一下监牢的环境,随后将报告上的信息递给身边另一个卫兵。   另一个卫兵立刻说:“我带您去。”   周围人自动开路,荆榕上了二楼,见到了刚刚入狱二十分钟的阿尔兰·瓦伦丁。   后者的神情仍然十分平静,可以说是气定神闲。他的身份不一样,他不是俘虏,而是人质,待遇也更好一些,他靠窗坐在轮椅上,看着他来到门前。   “要提审吗?大校。”卫兵谨慎地揣摩着上意。   荆榕的视线略一停顿,漠然扫过周围的环境,他一抬手,旁边的几个看守就火速主动打开了监狱的门,压着阿尔兰·瓦伦丁跟上了他。   “跟我走。”   这是荆榕进来后说的唯一一句话,他随手又指点了几个人,沙哑的声音饱含威慑,“把他来时的几箱东西带上,搬到后车场。上面要转移,如果走漏了消息,神使会惩罚你们。”   十五分钟内,阿尔兰·瓦伦丁和医疗物资已经被捆着放进了加满油的汽车后座,干酪老人扮演司机坐在驾驶位,对荆榕卑躬屈膝。   他们就这样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逃了出去。   阿尔兰·瓦伦丁浑身都捆着绳子,他侧躺在后座上,吐掉嘴里塞的布,声音十分冷静:“他们会多久发现?”   “这要取决于他们的审讯时间。”荆榕换了老人的位置,在一望无垠的沙漠里辨别着东西南北,“修兰人反对派在审讯犯人之前会进行二十分钟的祷告,随后对他们施以极刑,他们的平均审讯时间断不了。或许那几个卫兵要等到晚上才会发现。”   “你很有胆子。”阿尔兰·瓦伦丁称赞道,“看得出,你还是那么喜欢变装。”   “只要掌握了本地语言,这是成本最低,风险也最低的一种方式,只不过风险爆发时的后果可能会有点严重而已。”   荆榕打了一下方向盘,声音冷静而轻松,“这个世界的秩序永远属于冒险者。干过情报的人对这件事最清楚,不是吗?” 第98章 轮椅大佬   他们往北还有七十多公里的车程,因为天气和路线原因,这个路程还有可能增加到一百公里。   因为反对派的剿灭和数次打击,沙漠深处的救援组织也只能数次转换地点,阿尔兰·瓦伦丁没有对方的直接联系方式,但对方给了三个联络点,需要按地图前进。不过好消息是,越往北越安全,虽然仍然可能碰见反对派势力,但最危险的地带已经过去了,剩下的危险反而是沙漠中过夜的问题。   这片地带夜晚的气温能低至零下八摄氏度,不算多冷,但如果要驻扎睡觉,还是有点遭罪的。   “坏了,出来时没想到这一点。”干酪老人也拍着大腿,表示了计划的疏漏,“我应该再拿几个睡袋,我忘了过夜这回事,年纪大了。”   “没事。”   荆榕下车查看了一下环境,“汽油还充足,取暖不是问题。车上最暖和,欧迪蓝先生睡车里吧,我和瓦伦丁先生下车对付对付。顺便放哨了。”   欧迪蓝老人断然拒绝:“我只有七十岁,还抗得动枪,我可以睡在沙地上。瓦伦丁先生的大脑和援助才是最宝贵的东西,他应该留在车上。”   阿尔兰·瓦伦丁也表达了自己不需要睡车上的理由:“我的轮椅是可折叠的,它的靠背可以放下来躺着,只要把我放在车辆的避风处就好了。”   欧迪蓝老人的态度也十分坚决,最后两人以抓阄方式决定今晚谁睡车里——荆榕这个青壮年劳动里自然被排除在外。他去做了简单的抓阄工具——一个袋子里放两色的石头,谁摸到红色谁就睡车里。   欧迪蓝老人抓到了红色石头,阿尔兰·瓦伦丁举起一只手说:“不用再抓了吧?”   欧迪蓝老人盯着荆榕说:“要抓,我担心这小子帮你作弊。”   “我怎么会帮他作弊。”荆榕说,他眼底无比真诚,“我和瓦伦丁先生又不熟悉。要是他也摸到红色,那么我们就重新抓阄。”   阿尔兰·瓦伦丁看了他一眼,荆榕将抓阄袋子递给他,在袋子的遮掩下,塞给他一粒蓝色碎石,阿尔兰·瓦伦丁迅如闪电地收入手中,然后将手放进抓阄袋子里,装作摸了摸,随后拿出来。   “前辈,蓝色。”阿尔兰把手里那枚晶石递给老人看,“我也上过战场,值过夜,不必担心我的腰,情急之下我在外面会更有行动力和反应时间。”   天时地利人和,欧迪蓝老人不得不遵从了上天的旨意,他朝某个方向祷告了几分钟后,同意了这个床位分配。   他们把车停在一个离沙丘很远的空旷地带,四下无人,便于放哨和防守。   荆榕从后备箱将汽油和轮椅搬下来,随后去后座扶着阿尔兰·瓦伦丁下来,让他回到轮椅上,随后三人简单加热了一些从反对党基地里带来的便携食物。   基本都是饼干和一种当地的宗教性质的草饼,就着清水草草吃下,离正经的单兵口粮还很远,不过条件艰苦,没有人抱怨,如果他们运气好,他们只需要在沙漠中过一个夜晚。   吃完饭后欧迪蓝老人就睡去了。尽管作战意志仍然和以前一样强悍,不过岁月还是让他形成了一些属于老人家的习惯:比如早睡。   几分钟后,震天雷鸣般的鼾就响了起来。   荆榕这边刚架好一个不会在沙里塌陷的火堆,听着老人的呼噜声,他说:“我们或许应该建议他跟我们回去,做一下睡眠监测。”   阿尔兰·瓦伦丁说:“我建议过,也送过他一台呼吸机,不过他都是先将呼吸机给救援队用了。他很难理解没有重伤的人用呼吸机,他总觉得罪过。”   沙地上轮椅不方便行动,阿尔兰·瓦伦丁还停在刚刚被他抱过去的位置,微背对他,看着沙丘外的远方。   荆榕走过去,扶着他靠近篝火,随后自己在他对面坐下,说:“那么就让我们祝愿冲突早日结束。”   修兰区早已独立,冲突的只是边缘地带,这也让他们感到安慰。不过国际上,修兰区的地位并不总是很稳当,这也是各方势力都蠢蠢欲动的一个原因。   阿尔兰·瓦伦丁说:“我也希望。我们都在尽力让冲突在一年之内结束。”   他们两人恢复了白天的距离,好像真的刚刚认识一样,隔着一堆篝火,畅聊人生。   荆榕把刚刚吃完的速食袋子往火里扔去:“看得出很快了。吃不好的一方总是无法长时间地作战。”   “不一定,先生。”阿尔兰·瓦伦丁暗蓝色的眼睛在篝火映照下透出一种奇异的、格外漂亮的颜色,又冷静又美丽,“当人们为信仰而战时,这场战争的时间就没人能说清长短了。”   荆榕想了想,说:“你说得对。”   灵魂的能量一向比肉体更为强大,荆榕说:“不过他们和欧迪蓝先生所信的是一种教义,我想。”   他看到了干酪老人晚祷的样子,仪式和他从前作战时看过的那些战俘所做的仪式没有很大的区别。   阿尔兰·瓦伦丁说:“是一种。不过欧迪蓝先生显然深信的是有关和平、善良的那部分,反对党所信的是审判、生存的部分。所以即便是同一种教义,也会因为人们的理解和选择的方向而有所不同。”   荆榕点了点头:“是这样的。”   远处起了一阵风沙,夜晚的冷风向他们劈过来,沙子迷得人睁不开眼睛。   两人都好几秒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清完脸上的沙子之后,才各自睁开眼。   不用荆榕说,阿尔兰·瓦伦丁已经将自己身上所有的地方扎了绳子,以防沙子漏进去,不过人在沙漠里,头发上、衣服表面,难免被风沙裹挟,这种情况下也只有自己忍耐了。   荆榕抖了抖抢来的军官帽子,隔着篝火扔给阿尔兰·瓦伦丁,说:“睡觉时用它盖住脸,晚上会好过一些。”   沙漠里本身也极度干燥,蒙面睡觉一方面防风沙,另一方面也能稍微聚一点水汽,睡得更舒服。   阿尔兰·瓦伦丁看了看他的帽子,又给他扔了回去:“你用吧。我有。”   荆榕接过帽子,挑起眉毛:“你有什么?”   阿尔兰·瓦伦丁不动声色掏出了那条手绢。   某人下海时别在腰间的,很长一条,工艺质量极好,透气又轻软,还是浅粉色的。   荆榕看着他笑:“你用。我忘了它,倒是很实用。”   阿尔兰·瓦伦丁默默用手绢围住了自己的口鼻,荆榕站起来说:“要睡吗?我帮你挪得靠里一点。”   阿尔兰·瓦伦丁说:“暂时不睡,我和你一起守到后半夜。”   荆榕说:“啊,忘了魔法小猫的睡眠特性了。”   他看着阿尔兰·瓦伦丁表情冷漠的样子,忽而想起来问道:“以前也是这个作息吗?只睡四五个小时,甚至三四个小时就醒来一次?”   阿尔兰·瓦伦丁想了想,说:“以前不是。战后才出现。”   荆榕想了想,问道:“你在哪个编队?”   阿尔兰·瓦伦丁看了他一眼,这次却不再保守隐私,他简短地说:“特战指挥A7小队。”   荆榕在脑海中搜寻这个部队编号的印象。   能进个位数的特战只会编号,都是情报局的人中龙凤,只不过荆榕连自己有关的事情,记得的都只剩寥寥,不要说其他部队的番号了。   阿尔兰·瓦伦丁看着他,说:“要是没有印象也很正常,我们一般不在前线,我们负责传递情报和护送人员,还有建立自己的情报据点,也负责一点后勤。”   荆榕这下有印象了:“那你和‘枫’的三处接触会比较多。”   阿尔兰·瓦伦丁说:“是的。”   三处的部分和他们接触会比较多,“枫”里同样有整个世界最优秀的谍报人员和作战训练手段。后方人员的拼杀在于看不见的地方。荆榕这种属于异类,他太好用了,不上前线会非常可惜。   荆榕注视着阿尔兰·瓦伦丁:“我想你会让他们非常头痛。”   阿尔兰问道:“何以见得?”   荆榕说:“你在情报学上有着无人可及的天赋和造诣,如果我是情报头子,我会害怕对方有一台小人形AI,动向真假全部被分析出来。”   阿尔兰·瓦伦丁在专业上从不自谦,他说:“的确是这样。不过很可惜,那时我并未得到重用。”   荆榕笑了:“时常听见时尔洛斯有这种事发生。他们安排你去做什么?”   阿尔兰·瓦伦丁说:“最开始我给他们的战地办公室做文件分类,后来有一个将军很赏识我,提拔我做他的私人情报官,因为我每次都能最快判断出局势,所以他很重用我,他也升得很快。后来他去当了总指挥,隔着大洋指挥战况,然后我继续回到办公室整理文件。”   冷静不带任何私人感情的叙述。   荆榕说:“金森曼斯将军?”   阿尔兰·瓦伦丁那双眼睛转了转,长长的睫毛思忖式地垂落下来,他说:“是他。”   “那你很厉害。”荆榕的确感到意外,“我们那时非常头疼他,我也接到过暗杀他的任务,因为他在一段时间内的智慧非常精妙,情报来源也格外准确,让我们的行动步步受限。后来他回去后,战术水平迅速下滑,战场上的失败率也变高了。后来呢?”   “后来我继续在办公室整理情报,有一次我分析出有一个秘密物品要被送往一个特殊的的地方,我认为这个情报价值等级很高,上报后却没有人支持我。只有当时的情报局重视了这个决定,他们拨给我十二个人,让我带领这些人组成一个别动队,去追踪那条情报。”   荆榕听得很专注:“后来呢?”   阿尔兰·瓦伦丁说,“后来我们成功了,我们截获了时尔洛斯军部送往修兰基地的一批浓缩反应制剂,然后完成了销毁。”   荆榕的声音再度有点诧异:“是这件事?雪鸿拦截是你们做的?”   阿尔兰·瓦伦丁点点头。   迄今为止,雪鸿拦截仍是情报史上的一起教科书式的情报行动。   当时是雪天,这批物资的去向采用了分段式随机运送,即一共分三程路线,每次抵达后对于下一路的选择是完全随机的,当时大雪封山,所有人都无法与外界联络,时间只允许他们探索一条路,但是来自时尔洛斯的情报员用最短的时间完成了所有路径的确认,最后在极限时间中准确拦截了这一批浓缩反应制剂。   对方怎么做到的,“枫”的情报高层在自己的国家解体前夜,都彻夜喝着酒,想不通这回事。   这批制剂如果被成功送到基地,会使激进派的大范围杀伤性武器得以制造,这是时尔洛斯和前独立国的保守派都不想看到的后果。   没有人纪录这起拦截行动的组织人,后续也没有任何记者进行过报道。这件事只有双方的情报组织高层才知道的秘密,不想,这件事的真相却在这么久之后,在一个沙漠里的夜晚,被策划者亲口承认了。   许久没有出现的626在此刻冒了出来:“妈的!你老婆深藏不露啊!他甚至可能左右过整个战局!”   荆榕认真地看着他:“我想我的老师们会非常高兴我得知了这件事,如果还有机会回去,我会去他们坟前烧纸的。”   阿尔兰·瓦伦丁不理解这种来自东方的举动:“他们会知道吗?”   荆榕笑着说:“会知道的。我们的世界设定中,死后仍然会有一个世界的,他们会继续在那儿抢破头,争论到底谁策划了雪鸿拦截行动。”   阿尔兰·瓦伦丁想了想,露出了从没听说过但记入数据库的神情:“是吗?”   片刻后,阿尔兰·瓦伦丁又说:“那么我告诉他们,在维斯利尔的时候,他们曾与阿利克西一同战斗过。”   荆榕笑着说:“是吗?他们会开心吗?他们说不定会想要打破我的头。”   阿尔兰·瓦伦丁缓缓摇头:“每个人都听过你的名字,我们都是因为想要结束战争而去向那里的,而且我们没有敌对过。这很好。”   荆榕点了点头,没有继续问他战友的事情了。   这些事情不用626查就知道,阿尔兰·瓦伦丁曾经带领的别动队成员一定都已经与世长辞。他见过许多战争后的老兵,若是还有故人,那么不会一个人孤独地过着日子,生命中还会有一些新的盼头。   他的印象里,所有A字开头的时尔洛斯秘密部队,都已经在战后遭到清算。   时尔洛斯的情报局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当战火远去之后,这个部门立刻转而成为掌权者的爪牙,监听、监视自己的反对者,党同伐异,就是如此。   就这一点而言,“枫”在那个年代的死去也并不一定是最坏的事情。对于这些曾经为理想战斗的人们来说,死于胜利前夕,永远好过成为丑陋的鹰犬。   “这是什么石头?”   阿尔兰·瓦伦丁看着手心的蓝色石头说道,它有一定的硬度和金属色彩,蓝得有点耀眼了。“以前没有见过。”   “修兰青金石。”荆榕说,“有几个地方大量产这东西,不过杂质都很高,提纯成本又高于它的市场价格,于是没人开采。我以前偶尔会捡几个漂亮的。”   阿尔兰·瓦伦丁抬起眉毛,问道:“在舞会中送给姑娘们?”   荆榕笑了:“是啊,送给我最中意的‘姑娘’。”   他探过身,将口袋里剩下的几块青金石碎片递给他,“在东国的语言里,它的名字叫‘瑾瑜’。”   阿尔兰·瓦伦丁接过这一小把青金石。   的确漂亮,高浓度的亮蓝,仿佛散落在沙漠中的星星,被火光照耀得格外璀璨。   阿尔兰·瓦伦丁很认真地握在手里看着,神情显得很珍重,很珍惜。   他说:“谢谢,很漂亮。”   阿尔兰·瓦伦丁把荆榕送的东西收了起来,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点倦意,但还是认真地看着火光。   荆榕说:“困了就睡吧,我替你把轮椅的靠背放下。”   阿尔兰·瓦伦丁还是坚持:“我没有很困。”   荆榕说:“没关系,不困也可以睡。我在你身边,可以守着你。”   不知道是被他的哪个词触动了,阿尔兰·瓦伦丁同意了他的建议。   在他躺下的时候,荆榕说:“其实,你知道,只能睡三四个小时,或许是战后应激创伤,瓦伦丁先生。”   阿尔兰·瓦伦丁暗蓝的眼眸注视着他,没有动静。   荆榕说:“我刚想起来你的队伍应该和A1在一个编号,那是轰炸区,前独立国的轰炸机一直在找你们的位置,每天炸四回,时间间隔差不多就是三四个小时。”   沙漠中极难建立防空洞,这也导致了轰炸是双方都会运用的一种战争手段,长期呆在那样的环境中,的确会让人罹患睡眠障碍。   阿尔兰·瓦伦丁没有拒绝这个可能性,他说:“或许。”   荆榕摸了摸火边的军官外套,已经被烘烤得热热的了,他随手一挥,将热烘烘的外套盖在阿尔兰·瓦伦丁身上,随后轻轻握住他露在外边的一只手。   “睡吧,今夜我守夜。你知道,阿利克西从不让任何一架飞机活着进入他的制空范围。” 第99章 轮椅大佬   10   沙漠的夜晚的确寒冷,篝火边的温暖挡不了吹过来的凉意,一件厚厚的军官外套盖在身上,的确好上不少。   荆榕也没有闲着,他正在沙地里挖坑,铺设防水布,收集昼夜温差带来的冷凝水蒸气。他们的饮用水都还充足,他不过是闲着没事干。   阿尔兰·瓦伦丁被他放在靠近汽车的避风处。完全被挡严实了,阿尔兰·瓦伦丁没有睡得太沉,他半清醒的状态中,察觉荆榕又支起了剩下的几块防水布,给他四面八方都挡了起来,这下是真的一点都不冷了,被挡住的小空间一点缝隙都没有,温度骤然上升十几度。   626则被荆榕放在了火堆边,他给给它挖了个小洞,和他们物资储备中的蜜薯一起埋了进去,626在蜜薯和高温的包围中发出了满意的梦呓。   荆榕没有睡觉的打算,他的精力还远远没有到需要睡眠的程度,夜幕降临后,他就往火堆里再加一些本地的殊草——一种纤维含量极高的藤,几乎可以直接拿来当燃料,当火堆燃尽,黑暗的夜空从沙漠尽头渐渐转为暗蓝时,最后寒冷的时间也就过去了,可以放任火堆自由燃烧。   阿尔兰·瓦伦丁中途的确醒过三四次,不过时间都不长,也都很快再次陷入了沉睡。他身上的外套有荆榕身上的味道,有点微甜,还有点微凉,或许是化妆品的残余。   防水布是透明的,他只要睁开眼睛就能看见荆榕的侧影。   世间际遇就是这样奇妙,时隔这么多年,他又回到这片土地,又遇到同样的人,甚至又在做同样的事。   好像中间的几年已经被投入了篝火中,现在与阿利克西重逢的就是当年还在A7小队的他,或许那一次的车队中,他并没有悄无声息地消失,而是继续混入了他的营地,在梦境里压低帽檐,偶尔对他说什么话。   也或许一句话都不说。阿利克西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喜欢说话。   但总而言之,那段撤离的时光好像在此刻延续了,在时尔洛斯的红灯街区遇到他的一切经历,忽而真正变得清晰起来。   他也想知道阿利克西经历了什么?前独立国解体后他没有留下,辗转寻找战友们的轨迹,在那之前,在这之间,又做了什么?想了什么?   他曾看着时尔洛斯情报局如何在胜利之后被权力和政治锈蚀,情报部的人们如何被用作武器,又被如何清算,时尔洛斯的胜利雕像落定之时,前独立国的国旗也轰然倒塌,砸碎的是一个时代中最后的灵魂。   阿利克西应当也曾如他一样,冷眼看过这一切,随后我行我素,隐于人流。   阿尔兰·瓦伦丁这次睡了六个小时。虽然中途有醒来的时间,但已经属于十分难得的连贯睡眠了。   他从折叠轮椅上直起身,揉了揉眼睛,看见了天边的晨光。   老人还在车里打呼噜。   荆榕坐在火堆边,拨弄着已经快要熄灭的火焰,见到他醒来后,过来扶他起来,给他调整好椅背。   阿尔兰·瓦伦丁在轮椅上完成了简单的洗漱,随后问道:“几点了?”   这里没有镜子,阿尔兰·瓦伦丁没有注意到自己头顶翘起了一撮毛,他发色偏灰,搭配平常的表情,总会让人觉得有些冷漠,但在荆榕眼里,几乎只剩下可爱。   荆榕说:“东边沙丘下有一片浅水湖,我刚发现的,要不要一起去打点水和捡石头?”   阿尔兰·瓦伦丁点了点头,说:“去。”   随后,他又问他:“多远?”   “大约四百步路。”荆榕经过了精确的计算,“我可以推着你去,如果你想的话,可以在那边走走。”   阿尔兰·瓦伦丁没有拒绝。   他披上外套,随后就接到了荆榕灌好的一只热水袋——他看了看,是轮胎皮缝制的热水袋:“哪里来的?”   “四点多的时候老前辈醒了,我和他拆了一个旧轮胎,他说他很会做这种热水袋,给我们俩一人做了一个,做完后,他溜达溜达回去睡觉了。”   荆榕说,“浅水湖也是前辈发现的。他教了我怎么看地下水脉,他说这片沙漠里有好几条水脉,有时候找对地方,往下打十几公尺,就能有水,不会被困死。”   他推着阿尔兰·瓦伦丁的轮椅,在沙漠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从身后俯身给他递来一张纸,上边是十分粗略的线条画的小地图。   这是他们这种“外地人”永远不会被传授的理论和技巧,本地的居民对这片沙漠的了解要多于他们了解自己的手掌,这也是十分珍贵的一种经历。   阿尔兰·瓦伦丁很仔细地看着,看完后,他说:“很好的经验。”   他将纸片交还给了荆榕。不过荆榕没有先接过纸张,而是很随意地碰了碰他的手,握住他的指节上端。   “有点凉。”荆榕说。   阿尔兰·瓦伦丁说:“我体温偏低,这是正常的。而且我刚起床。”   以阿尔兰·瓦伦丁的活动量来说,他也会血液不畅,代谢偏低。其实理论上来说,医生建议他每天多起来活动活动——在不影响伤处的情况下,不过他显然无法顾及这些。   在沙地中行走十分缓慢,阿尔兰·瓦伦丁最初还担心把老人一个人抛下会不会有问题,等到了沙丘上方他就明白了——这里地势很高,可以一眼看到他们的车和火堆,老人也能一眼看到他们走过的痕迹。   晨间的沙漠温度在五到十摄氏度之间,等到太阳出来之后,这个温度会急剧增高。   很快,阿尔兰·瓦伦丁就看见了他们所说的那个浅水湖——湿度增加了,甚至能看到一些被浅草留住的水雾。   浅水滩极浅,半掌左右的水深,等太阳出来后大约会迅速蒸发不见,等到夜晚降临后,水蒸气才会重新汇聚,从地下钻出来。   荆榕带了一个水壶,走到水中间往里灌水,阿尔兰·瓦伦丁被他放在一个平坦的地方。   他看着荆榕半蹲下来的背影,又看了看旁边的景色,拿起轮椅边的拐杖,先试了试地面的硬度,随后用拐杖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在沙地上走了走,察觉能站稳后,往旁边走了走。   他的背部肌肉仍然很疼,但终于回归到了一个能够容忍的限度。随着身体开始动作,他的手脚渐渐地发热,没有那么冷了。   阿尔兰·瓦伦丁看见地上有一枚散落的青金石,想起荆榕昨天塞给他的那一把,他走近了想要看看,但是没有料到沙地边缘土地的松软程度和其他地方并不一样,拐杖插空,往沙丘的方向倒去,他本人也没有控制住平衡,跟着往沙丘的地方倒去,身体撞在沙上的声音软软的。   荆榕听见声音时已经将手里的东西放了下来,但还是慢了一步,阿尔兰·瓦伦丁摔在了沙地上。   他摔得一点声音都没有,也没有痛呼,第一时间放低了身体的重心,条件反射地避免了摔得更狠,沙子扑满一身。   荆榕赶过去把他扶住,先问:“怎么样?摔得厉害吗?”   阿尔兰·瓦伦丁说:“没什么,这里的沙子很软。”   他抬起手,才察觉手心被沙地上坚硬的石块划破了,不深,但流了点血。   荆榕看起来没有很放心,他按着他的腰,用很轻的力度向他确认了几个关键的地方有没有痛感和基本的感觉,全部等到肯定的回答后才松了口气,用手帕沾了点酒,替他重洗消毒。   “伤口不深,还是消毒一下的好。”荆榕说,“在这里不能马虎。”   战争已经结束了很久,但是有关战争时反对党的种种手段,士兵们都有所耳闻。这片区域是真的有可能存在遗留的细菌或病毒。   阿尔兰·瓦伦丁看着荆榕随身携带的分装小酒瓶,停顿了一下,问道:“这里面装着的是那瓶金酒?”   荆榕说:“不是,是从你的伪装行李里偷的药酒。那瓶酒太珍贵了,我放在了那批货物里面。”   阿尔兰·瓦伦丁微微点头,十分赞同他的处理方式。他也不希望这时候被使用的是那瓶金酒。   “扶我起来吧,我没问题。这只是一次很寻常的摔伤。”阿尔兰·瓦伦丁说道,“我只是想在这里走一走,这里风景很好。”   的确很好。   一轮红日正在沙漠尽头喷薄欲出,晨雾被风轻轻吹散,这片浅水滩被照得特别亮,整个环境呈现出一种超乎寻常的清晰和明净,每一片生长的浅草都随风浮动,砂砾在风里卷起又流散,因为人迹罕至而呈现出一种纯然野趣。   风干燥又狂野,时常在天地间带起沙丘的幽幽鸣响。   阿尔兰·瓦伦丁不用荆榕搀扶,靠着那根银色的金属拐杖站了起来。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再深入浅水滩,而是站在地块比较坚硬的地方看着。   荆榕把剩下的水取完后,站起来对他说:“来,小猫,我带你走一走。”   阿尔兰·瓦伦丁没有表态,他还在观测时,荆榕就已经来到他的面前,拉过了他的手。   阿尔兰·瓦伦丁一只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抓着荆榕的手,在他身上借力,慢慢地跟他往深处走去。   这里植被要比其他地方茂盛,连本地人视作圣物的草饼原料也长得很茂密。他们都穿着靴子,水深不是问题,清澈的地下水重刷在他们的脚底,带来一些凉意。   荆榕忽而笑着问他:“昨天送你的石头还在身上吗?”   阿尔兰·瓦伦丁摸了摸自己的裤子口袋,都在里面,一共四颗,他都放好了。   他把这些石头拿出来递给他:“有用吗?”   “没有用,我想清洗一下。”荆榕说完,把那四颗青金石放进水里淘洗了一番,洗净上面的灰尘,随后用外套擦干。   他从兜里又掏出了一个什么东西,像是一个草盒子,把四颗青金石放进去后,重新递给了阿尔兰·瓦伦丁。   阿尔兰·瓦伦丁看着这个草盒子,一些遥远的记忆被唤醒:“这是……沙都鸟的巢?”   “对,刚刚在水边捡到的,里边的鸟应该已经飞走了。”荆榕说,“你们常用它放东西吗?”   阿尔兰·瓦伦丁摇摇头:“不用。我们办公室外边的树下常常掉落这种鸟类的巢,卫兵一般会捡去焚烧。”   这种鸟儿比蜂鸟大不了多少,筑巢是个口袋型,还有盖子,幼鸟成熟之后,成鸟就会带着幼鸟一起迁徙离开,留下许多容易被风吹跑的小“小盒子”。   许多人也喜欢琢磨一下这东西的用处,最后得出的结论通常是没有用处。它太轻小脆弱了,容易压碎,而且也装不了一颗子弹。   不过荆榕说:“回去后用桐油泡一泡,就会变得柔韧好用,可以放一些零碎的物品,像女孩们的荷包。我知道在哪里可以买到味道不难闻的桐油。”   于是阿尔兰·瓦伦丁把这个小小的鸟巢小心地放在了衣兜里。   荆榕说:“你觉得往里面放一枚戒指会是好主意吗?”   阿尔兰·瓦伦丁没有反应。他还握着他的手,两人的手指因为彼此相握而变得十分炙热,甚至出了一层薄汗,但也没有人放开。   阿尔兰·瓦伦丁冷静地评估了一下:“或许不是个好主意。我想女孩们会需要更正式一点的戒指礼盒,而且这里也没有女孩。”   荆榕笑了一下:“瓦伦丁先生,我要说明的是,我没有女孩。只有一只小猫。”   阿尔兰·瓦伦丁保留意见。   即便阿利克西数次否认,但这个浪漫的家伙怎么看也更适合找一个更加风情万种的人度过一生。也或许根本不会和什么人度过一生,阿利克西看起来需要更多的新鲜感。   回去的时候,阿尔兰·瓦伦丁说:“你那一次是怎么离开的?”   荆榕问他:“哪一次?”   “第二次救援行动,你在车上吹口琴,停车时就没有看到你了。”阿尔兰·瓦伦丁说,“其他人也没有发现你。”   荆榕想了想。   因为失忆,他其实完全想不起来那次行动中的具体细节,但他说:“我应该是在中途加油时跑的,穿着你们的衣服,没人认识我,不过真要被送到你们基地就有点糟了。”   阿尔兰·瓦伦丁评价说:“你听起来经常搭便车。”   荆榕说:“是的,我搭你们的车的次数可能比坐我们自己人的车要更多,你们的后勤运输做得更好,我有时候还会和面包们待在一起。有印象吗?那种敞篷的运面包车。”   阿尔兰·瓦伦丁说:“你应该感谢那时候他们不再用钢叉验货了。”   两个人都大笑了起来。   回到驻扎地,干酪老人已经支起了铁锅,点上了火,他眯着眼睛看着下俩的两人,很高兴看到他们相处融洽:“孩子们,快来坐下,这里的早晨真是冷。我正在做我们的风俗炖锅,还有十分钟就好。”   今天早晨还有一个好消息,就是他们收到了医疗救援组织的回电,对方通过发报机告诉了他们目前的位置,并说他们即将在四天之后转移。   好消息是他们知道那个地方,坏消息是那个地方离他们目前极远。   “莎尔文塔,离修兰的一个枢要城市比别塔很近,我们可以赶到后去那个城市休息和转移。”   荆榕和老人凑在一起看地图,还没有找到位置的时候,阿尔兰·瓦伦丁就已如同最精密的AI一般,报出了准确的距离和方向:“二百三十公里,四天赶到,可能需要昼夜不休赶路,也不排除昼夜兼程赶路,还是赶不上的可能。”   阿尔兰·瓦伦丁说完,莫迪蓝老人和荆榕都一边倒地投了赶路:“没关系,就是再坐四天三夜车而已,宜早不宜晚,这样也可以避免节外生枝。”   阿尔兰·瓦伦丁其实也是这个想法,他说:“后面的路程我和你换着开。”   荆榕说:“好,我困了就找你换。不过在那之前还是交给我开吧,我的车技稍微比一般人会好一点。”   他们都赞同了他的话。   荆榕开车的技术的确优于常人,稳重而匀速,而且开得还很快。这车里没有内置CD,莫迪蓝先生就教他唱本地的一种胸腔共鸣发声的歌谣,并表示,如果是荆榕来唱,保证“迷倒所有的姑娘”。   车辆行驶出最危险的交战区之后,所有人的心情显然都为之一畅,不再像之前那样紧张。   和所有上了年纪的长辈一样,莫迪蓝老人十分关心他们俩的终身大事:“你们要不要见一见我们那边的姑娘?医疗所有许多美丽温柔的杰出女性,她们会喜欢你们的。”   阿尔兰·瓦伦丁自然有自己的理由拒绝:“我这样的身体,不适合再耽误一个姑娘。”   而荆榕就没那么好混过去了,他没什么能解释的理由,只是用各种奇奇怪怪的话题把话题叉走——生性粗犷大条的前自卫队队长并没有察觉这一点,话题九曲十八弯,从不同地区的姑娘小伙子聊到结婚生子,再到荆榕声称发现自己带了一张磁盘碟片,里边是最全的侦探小说,问问莫迪蓝老人要不要听一听。   老人欣然同意。   荆榕于是以十盘小蛋糕为代价,让626在他口袋里化出了实体,变成了一个碟片的形状,被塞进了这辆车并不存在的播放器位置,开始播放《福尔摩斯探案全集》。   此举很快得到了非常热烈的响应。这个世界里没有福尔摩斯也没有007,626负责绘声绘色地朗读,而荆榕负责在各种险要的地势中将车开出去。   夜晚是最危险的,车灯范围有限,加上风沙,能见度不足两米,随时可能撞上巨大的石块,而他们放弃了扎营,只是轮流去后座休息和睡眠。   他开车的确是最安全的。   荆榕没有要求轮换,他时刻看着车辆的前方,到黎明时,车辆加油的时候才能歇口气。   莫迪蓝老人下车做饭和加油,荆榕解下安全带,把忘情工作的626从播放器里抽出来——后者正在声情并茂地朗诵案情介绍。   “喝点水。”阿尔兰·瓦伦丁轮换到了副驾驶,他看着荆榕往后靠了靠,休息了一下眼睛。他递来一杯刚倒好的水,“累不累?”   “有点。眼睛有点累。”   荆榕闭着眼把水喝了,接着说:“不过身边坐着一位美人,就没有那么累了。”   他微睁开一只眼睛看着他,阿尔兰·瓦伦丁看起来略有迟疑。   莫兰迪老人在车后干活,听不见这些骚话。这也是荆榕难得的口出狂言——他这几天的确很乖的遵守阿尔兰·瓦伦丁的要求,没有造次。   626说:“你老婆看起来还是不认为自己漂亮。”   荆榕也如此相信。不过阿尔兰·瓦伦丁接下来的举动的确出乎了他的意料。   阿尔兰·瓦伦丁凑过来,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他神色冷静地说:“我并不是美人,不过这会让你感觉好一点吗?”   荆榕低声说:“太能了,老婆。” 第100章 轮椅大佬   11   荆榕很快看见阿尔兰·瓦伦丁的眉毛很轻微地上挑了一下,随后神情表现出了稍稍的思索。   他听见阿尔兰·瓦伦丁说:“管好你的称呼,先生。”   荆榕说:“好的,宝贝。”   还没有等阿尔兰·瓦伦丁对这个称呼及时做出反应,荆榕听见车尾“啪”的一声,老人拽下了一根已经软掉的保温管,荆榕跟着下了车,和欧迪蓝老人一起查看车况去了。   车辆本身没什么问题,不过保温管坏了一根,车里的温度会有所降低。   他们短暂停留了几十分钟,荆榕下车活动了一下,随后就继续开车赶路去了。时间一分一秒都不能耽误,他们也不再开火做饭,而是食用更加即时方便的压缩饼干,以及阿尔兰·瓦伦丁带来的航天冻干——这个东西现在完全成为了稀罕货,发挥了令人意想不到的作用。   欧迪蓝老人对他的冻干大加赞扬,说只有在医疗后备基地吃到过一样的东西:“这个东西很好,好携带储存,而且口味也很多,很方便我们外出执行任务。”   阿尔兰·瓦伦丁说:“您是识货的人。”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荆榕。荆榕正好打着方向盘拐个弯,和他视线撞了一下,阿尔兰·瓦伦丁并没有收回视线,眼底透露着胜利。   荆榕对他比了个OK的手势:“我不识货,瓦伦丁先生。”   626再度被插入并不存在的播放器,继续播放福尔摩斯探案集。   四天三夜的时间,还没有听完的时候,他们就赶上了医疗组织的大部队。他们是最后一个建设在战区外的医疗基地,现在准备向前线轮换,替换掉往前方输送的医疗势力,因为他们的坐标已经暴露,必须尽快转移。   其他几位援助组织的负责人都在前线,驻扎地里的唯一负责人特意前来迎接他们,并强烈地感谢了他们:“多谢各位送到这批样本,我们一直在做反对派研究的生物毒素的血清研究,有很多士兵和平民离开这里很久之后,也仍然在受着病痛困扰,有了您这批血清,我们的研究终于可以推进了。”   “我们很希望能够有更长的时间对几位表达谢意和敬意,只是时间上来不及。”负责人看职衔是中尉,他长着非常标准的修兰人面孔,微深的肤色,浅金的瞳孔,一脸认真的表情,“这里太危险了,我会派一个小队护送几位回最近的安全城市。”   阿尔兰·瓦伦丁说:“不必了,我们可以自己开车回去,你们的运力给自己留下吧。”   荆榕也说:“是的,只用一个下午就能到最近的比别塔。”   整个交接过程中,荆榕一直没有说话,这是他开口的唯一一句话,中尉终于把视线转向他,老人用修兰语低声对他说了些什么,词汇里包含了“阿利克西”,负责人的眼神迅速变得震惊起来,但是没有说别的什么,他说:“十分幸会,先生们,修兰和平战线的所有人们都会感谢你们十几年来奋不顾身的援助。”   荆榕和阿尔兰也对他微微颔首。   他们对仍在战场上的人保持着最高的敬意。   欧迪蓝老人在这里与他们分别。   他和他们在雪莲号的汇合,本身也是任务,穿越交战区、通过港口,前往陌生的国度接头,这已经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任务,现在他圆满的完成了。他今年七十岁,但仍然健硕有力,能够同时扛起四把长枪,等待他的会是下一个更危险的任务,直到战争结束。   临行前,欧迪蓝老人给阿尔兰·瓦伦丁送了一座本地的雕塑烛台,给荆榕又拿了两瓶酒:“年轻人,这是给你们的纪念品。不太贵重,我们这里没有那些很贵,很厉害的东西。但我相信你们会喜欢。”   “我们会喜欢。”荆榕也给对方送上了纪念品,“这是我送您的礼物。”   那是一副随身听播放器,还有一张刻录了上万本书、上万首乐曲的磁盘碟片——这是荆榕付出了执行官点数,从大世界买下的一套设备。   “太阳能充电,不用找地方给它充电。”荆榕说,“有外放功能,搜索功能,比较简单,您可能用上。”   欧迪蓝老人接过这个随身听,很珍惜地碰了碰,好像看见了什么宝物。   这样的随身听,时尔洛斯首都的孩子们几乎人手一个,而且正在进行极其快速的更新换代,没有人想到它能够给一个战场上的老兵带来多大的慰藉。   “谢谢你,孩子,希望以后我还能见到你们。”欧迪蓝老人显然有些动容了,能聊往昔与未来的人已经很少了,不要说眼前这两个还是他的后辈,“以圣人之名,我祝愿你们永远平安幸福。”   他们在医院的临时据点下分别。   周围人都在迅速地搬运物资,基地空得差不多了,所有的木质帐篷都要推倒,病患和伤员转出。在现场的人大多都认识阿尔兰·瓦伦丁,许多人都前来向他打招呼和表示谢意。   下午三点半时,其他人列队出发,阿尔兰·瓦伦丁和荆榕也回到他们的车里。   荆榕给车辆加完油,打开车门,却见到阿尔兰·瓦伦丁已经在驾驶位上坐着了。   他差点坐到阿尔兰·瓦伦丁身上:“小猫,你在这里干什么?”   阿尔兰·瓦伦丁的视线清凌凌的:“你可以去后座睡一会儿,你有一些疲惫。”   荆榕已经四天三夜没合眼了,这个男人的精力之恐怖可见一斑。阿尔兰·瓦伦丁并不理解什么样的人可以有这样的身体素质,但他理解基本的人体知识:“不睡会猝死。”   荆榕说:“我比较喜欢睡整觉,小猫。我打算回了城里再睡,把驾驶位让给我吧。”   阿尔兰·瓦伦丁看了看他,又仔细判断了他的清醒程度,还是没有动:“你,去后座。你接着开车,我担心车毁人亡。”   荆榕:“。”   626发出爆笑:“哈哈!被老婆管了吧!执行官先生,你不要太狂!”   荆榕也不再坚持,他关好了驾驶座这一侧的门,回到了后座。   后座被塞满了信件,还有一些快要干枯的野花。   荆榕怔了怔,随后腾了个地方,将那些信件整理起来——这些东西他们停车时还没有,只不过没有关窗,显然是被其他人塞进来的。   荆榕脱了外套,往后靠在靠背上,一封一封看着信件的抬头,轻声念出来:“阿尔兰·瓦伦丁先生收。”   “阿尔兰·瓦伦丁先生收、轮椅哥哥收、轮椅叔叔收、拄拐杖的美丽哥哥收……”   都是修兰语,有的字迹歪歪扭扭,看起来是小朋友的手笔。   阿尔兰·瓦伦丁在前方转动方向盘,按照路线启动车辆,说:“他们的战地医院时常收治战区的孩子们,他们会听说我的名字。”   荆榕说:“你经常捐助他们?”   “不。”阿尔兰·瓦伦丁猛打方向盘,平稳又狂野地让车轮在沙地中转动起来,声音冷静理性如同AI,“我有一些上市医疗公司,我进行上市医疗调控,并把利好的实验项目放在修兰区做。这样不论是时尔洛斯还是其他国家,都难以通过医疗方式对修兰区人民进行制裁。”   荆榕回想了一下自己最近无聊看到的一些医疗公司的股票信息,问道:“不止修兰吧?另外几个冲突区你也这么做?”   阿尔兰·瓦伦丁没有回答,沉默即表示默认。   他正在做的是远比物资捐助更恢弘、更决定性的事情,当然,其中一定也有许多的物资和医疗捐助。   而且看起来阿尔兰·瓦伦丁来过不少次。他虽然是隐在幕后的决策者,但有许多事情都是需要实地确认的。   “上个月我给他们捐了一些娱乐产品,比如音乐碟片,书籍。”阿尔兰·瓦伦丁平稳地开着车,“还有一些乐器。”   “谢谢你的口琴。瓦伦丁先生。”   荆榕念着一封明信片上的字——这不是他故意偷看的,而是明信片没有包装,简单的字就印在扉页,“菲克尼斯夫妇留。注:我们是战地烧伤科的护理人员,口琴为我们和病人都带来了很大的宽慰。”   阿尔兰·瓦伦丁说:“听起来很好。”   他仍然面无表情开着车。   荆榕说:“是很好,我也喜欢口琴的声音。”   阿尔兰·瓦伦丁对着莫迪蓝老人讲述过往时,并没有更详细地叙述和提起阿利克西的口琴这一段,荆榕到现在还没想起来那段回忆,只是随口一说。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提及的话语已经触及了阿尔兰·瓦伦丁印象最深的一段回忆。   执行官会很多种乐器,只不过只有口琴和叶哨适合出现在战地。   阿尔兰·瓦伦丁听见这个话题,指尖微微动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人,荆榕没有继续看他的信件了,也没有打开其中的任何一封,他只是把它们整整齐齐地按大小次序叠好,放进旁边的储物盒中。   阿尔兰·瓦伦丁问道:“前独立国人都会吹口琴吗?”   “很多人会。”荆榕说,“办公楼配图书馆和音乐厅休息室,街道上会有人跳舞和拉手风琴。我们那的人从小就会音乐和舞蹈。”   阿尔兰·瓦伦丁说:“嗯。”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陡然问起这个问题,好像有点可疑,他于是转移话题说:“口琴比较方便携带,我还给他们采购过陶笛。”   幸好荆榕没有顺着这个话题深究,他想了想,说道:“是的,陶笛也不错,不过容易碎掉,仔细想想,还是口琴更合适。”   他的声音已经有点向内收敛,微微沉下了,带着一些困倦。   系统626已经跟他通宵大干了三天四夜,早已停机休息,两人后面一路无话,阿尔兰·瓦伦丁将车开上公路的时候,就见到荆榕靠在后座,眼睛闭上,外套搭在肩膀上,早已睡熟。   阿尔兰·瓦伦丁看了他一会儿,随后继续开车。   路面已经变得好开起来,他们有战地医院开的通行证,一路通行无阻。   阿尔兰·瓦伦丁在修兰区有许多个据点,甚至不是据点,是经营场所,其中包括度假房地产。   边境冲突,但仍然有人来这边度假和旅游,比别塔城里有一处度假别墅,毗邻海岸,阿尔兰·瓦伦丁在那里停了车。   他熄灭了发动机,车进入阴凉的车库中。   三个半小时,不长不短的车程,长时间的握方向盘和踩刹车离合都会牵动腰背的肌肉,他的身体有一点疼,但尚且在忍耐范围中。   阿尔兰·瓦伦丁拿着他的银色拐杖下了车,随后打开后座的车门。   荆榕还靠在车辆靠背上沉睡着,他披着外套,头微微往后仰,呼吸均匀。车库的黑暗将他俊秀的眉眼染得深沉锋利,眉间的淡漠在此刻隐现。   阿利克西是一个充满矛盾的名字,如海一样的战火纷飞的过往,随性自由的行事风格,和这样一双漆黑冷静的眼睛。   或许这样的人真的会为谁停留。   也或许他真的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阿尔兰·瓦伦丁的腰和背都很痛,但他不知道怎么想的,他微微俯身,手撑在荆榕身边的座椅上,凑上前,犹豫了一下后,很轻地碰了碰他的眉心。   他低声说:“到了,可以上去休息了。”   荆榕没有立刻醒来,几天几夜的疲惫和困倦将他往梦里死死拖着,几秒后他才睁开眼,神色间难得露出几分茫然:“嗯?好。”   阿尔兰·瓦伦丁已经重新站直,并给他让出了下车的地方。   荆榕揉着眼睛下了车,几乎还有一半神智在梦里,他和阿尔兰·瓦伦丁乘着电梯上楼,这期间看起来随时要原地睡着,但还记得替他推着轮椅。   “你推过了,不是这一间。”   阿尔兰·瓦伦丁保持着最后的清醒,他指挥荆榕倒车,把他推回正确的房号门前,然后转动机械齿轮输入密码。   “洗手间在那边,水电都是满的。”阿尔兰·瓦伦丁说,“有两间卧室,不过有一间没有床。你可以去有床的那间睡。”   荆榕看起来困倦稍稍走了一点,他把外套随手挂在门边,开始脱衣服:“好,我先洗漱一下——你呢?一起洗吗?”   他的确是四天三夜没洗澡了——他一直在开车,没这个功夫,只有阿尔兰·瓦伦丁保持着对身体洁净的需求,他每天都会用省下来的饮用水擦洗身体。   阿尔兰·瓦伦丁看着他困困的样子,忽而觉得有点指尖发热。   他镇定地低声说:“不,我还要出门做点事。”   “好。”荆榕脱掉了衣服准备往洗手间走,但在那之前,他忽而想起什么似的:“什么时候回来,小猫?”   他伸出手,指尖贴上阿尔兰·瓦伦丁的脸颊,声音低低的,又有些因为困倦带来的沙哑,“我老婆今晚什么时候回来跟我一起睡觉?”   阿尔兰·瓦伦丁又宕机了一秒。   他认为阿利克西的神智有点不清醒了,在一秒的时间内,他已经开始思索阿利克西是否有过一名妻子的可能,毕竟这个称呼来得有点自然,也有点突然,虽然他知道这件事想得有点太远了。   但阿利克西的眼睛的确看着他。这双漆黑的眼睛底下只有他自己。   他伸出手拿掉荆榕贴在自己脸上的手,努力镇定且冷静地说:“你的,老婆——很晚回来,而且不跟你一起睡觉,因为有充足的房间。请你好好休息,不要口出狂言,也不要有非分之想。就这样。我、我先走了。” 第101章 轮椅大佬   12   阿尔兰·瓦伦丁火速离开了这间公寓楼,回到楼下。他打了几个电话,随后很快有人下来接他,将他接回最近的一个办公地点。   他在这个城市不仅有房地产开发公司,还有几个很近的医疗基地和人员轮换中心。虽然来得不勤,但他失联了好几天,正好趁这个机会去有电话和电子邮件的地方,处理一下他在全球范围内的所有事物。   这几天之内,他的代理人们都很好地完成了工作,还剩一些大方向的事务需要决策。   他很快进入了工作状态,并吃了几根荆榕嘴里的“猫条”。   当然,他也有度假公寓里的所有监控,不过他暂时没有打开看的想法——他出门前看到荆榕真的没有穿衣服。在办公室看裸男睡觉,不会是个好主意。   只不过他把铃兰花别在了袖口。   *   荆榕这一次睡眠质量很好,沾枕头就睡着,中途醒了醒,给自己补充了一点水分,随后回到床上继续休息。   没什么特别着急要做的事的时候,执行官和626都是喜欢睡觉的。   天幕由明亮转为昏暗,海风冲散了沙漠边缘地带的干燥热气,带来凉意的同时带来湿润。荆榕睡着的这间房干净整洁,外边有一个通往沙滩院子的玻璃阳台门,这道门为了通风,稍稍打开透了一点气,也将湿润的海风带入了房间内。   阿尔兰·瓦伦丁在七个小时后归来。   房间里还有其他人,他没有让其他人知道。他在本地的代理执行人原本执意相送,但是被他很果断地拒绝了,自己一个人上了楼。   他放轻了自己的动作,先进门,就闻到浴室里还没消散的香氛味道。   这间房间是他每次过来时的下榻之处,洗漱用品都用的是自己习惯的牌子,每次等到他离开后,工作人员会进来打扫,并帮他换成新的。橙花的味道,很清甜的香气,让人的神经也感到了放松。   倦意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涌上了。   阿尔兰·瓦伦丁将拐杖放在玄关边,轻手轻脚地进了屋。他先又拆了一根航天冻干条,吃掉后,去荆榕房门口看了看。   这是他原来的房间,一张简单的铁艺单人床,有点窄。荆榕或许是太困了,睡前也没有关门,房间门大开着,在门口就能见到床上鼓起来的人形。   阿利克西还在睡。   且没有穿衣服。   阿尔兰·瓦伦丁观察了片刻后,挪动轮椅去了隔壁房间,并在那之前贴心地为荆榕关好了门。   这个家的房间的确很充足,不过只有一张床。但阿尔兰·瓦伦丁很快在另一件房间里找到了新的单人床垫,可以直接铺在地上对付一晚。他打算明天再让手下人送一张床来。   不论如何,他今晚决定不引人注意地睡在这个房间里。虽然阿利克西的肉。体很美好,但他仍然觉得,和此人的关系要保持一些慎重的观念。   阿尔兰·瓦伦丁把床垫放在地板上,随后又从储物柜里拿出了一个全新的枕头,一条毯子,全部扔在了床垫上,随后他悄无声息地进入洗手间,依靠自己的力量洗了个澡,还换上了睡衣。   一切工作准备就绪,阿尔兰·瓦伦丁回到房门前,打算关上门。   家里的灯都灭着,他的房门和荆榕的房门正好相对,就在他要把门关上的前一秒,荆榕的房门打开了,荆榕本人出现在了门口。   执行官肉体美好,睡眼惺忪,他已经睡了七个小时,身体的疲惫得到了充分的缓解。   两人四目相对。   荆榕愣了一下,先说:“回来了?”   这个照面并不在阿尔兰·瓦伦丁的计划之内,不过他迅速调整了自己的计划。   阿尔兰·瓦伦丁保持了镇定:“是的,我已经洗漱完毕,正打算睡觉了。阿利克西先生,您休息得好吗?”   “还行,打算出来找点东西吃,然后继续睡一会儿。”   荆榕的视线停在他身上,阿尔兰·瓦伦丁不动声色地把门掩了掩:“冰箱里有一些我带回来的食物,祝您好梦,阿利克西先生,明天见。”   他以没有起伏的AI一般的语调迅速说完了上面这段话,随后关上了门,并长出一口气。   看来阿利克西还困着,并没有来得及进行一些老婆不老婆,或者一不一起睡觉之类的讨论。   阿尔兰·瓦伦丁关上了灯,躺进了被子里,闭上了眼睛。   他听见了荆榕走到客厅,打开了冰箱的声音。   冰箱里有阿尔兰·瓦伦丁提回来的一些速冻食品。他们吃了好几天莫迪蓝老人做的饭,在沙漠里只有压缩饼干和肉干,加大量的香辛料,他看见荆榕的嘴角有一点点的干裂,所以让代理人助理采购了一些冷冻蔬菜包和果酱面包。   他听见荆榕撕开了果酱面包的包装,几分钟后,冰箱被关上,包装袋被扔进了垃圾桶,他还听见了洗手洗杯子的声音。   荆榕脚步声很轻,几乎没有,阿尔兰·瓦伦丁全神贯注,屏息凝神,听见他的脚步声停在两扇门中间,随后还是回到了他睡觉的那一间房后,终于彻底松了一口气。   阿尔兰·瓦伦丁开始睡觉。   他的听觉很敏锐,即便是在半梦半醒之中,他也隐隐能听见窗外的风声起了变化。他这间房的窗外有一颗很高的金叶榆,树叶被风吹起,沙沙作响,渐渐地,有一些雨水开始打在窗户上。   这很不常见。   沙漠地带一年都不见得下一次雨。即便这个区域十分靠近海边,也只不过是空气湿度略微高于平常。   阿尔兰·瓦伦丁睁开眼看了看,夜空中,透明的雨水的确开始划过窗户,有隐约的雷声响起来,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他又闭上了眼睛,把毯子裹得紧了一些,正要继续睡的时候,他忽而听见荆榕的房门又被打开了。   阿尔兰·瓦伦丁闭着眼睛,但却迅速警惕了起来。   两秒后,荆榕很轻地敲了敲门:“小猫,睡了吗?”   睡了。   阿尔兰·瓦伦丁在心中默默念道,并默默祈祷,企图用不出声的方式让阿利克西认识到,自己已经睡着,而他不可以随后打扰一个已经睡着的、身有残疾的企业家。   但荆榕显然没有这么有礼貌,他的下一句话是:“睡了?”   随后,房门被推开了。   阿尔兰·瓦伦丁闭着双眼,面色平静,裹着毯子睡在床垫上一动不动。   荆榕走过来,低头查看阿尔兰·瓦伦丁睡着的情况。   626也还在休眠,无从判断阿尔兰·瓦伦丁有没有装睡,但荆榕伸出手,摸了摸他露在外边的手背。   微凉。   房间里没有多余的被子,毯子是圣诞毯,毛茸茸的,却很薄。荆榕揉着眼睛站起身,没有关门,顺势去隔壁把自己那床被子拿了过来,给阿尔兰·瓦伦丁轻轻盖上。   随后,他自己也十分自然地钻进了这个被窝。   阿尔兰·瓦伦丁身体僵硬,一动不动。他错过了佯装被荆榕吵醒的最好机会,保持着平躺在床垫上的姿势,几乎没有什么变动。   留给荆榕的位置也不多了。   但这位前特工似乎并不介意。荆榕的位置小到几乎只能侧躺,他于是就侧躺着,靠近了阿尔兰·瓦伦丁,又凑过来,将头轻轻贴在他的头边,完全挤在他身边。   并且相当自然地握住了他一只手。   这辈子第一次和人同床共枕,还是和一个裸男。   阿尔兰·瓦伦丁浑身僵硬。荆榕似乎完全不觉得此举有任何问题,他侧躺着贴在他身边,已经没什么动作了,像是找到了一个舒适的抱枕,安静地睡着了。   阿尔兰·瓦伦丁睁开眼,余光甚至能瞥见阿利克西修长的、漆黑的睫毛。   这夜色也并不算完全的黑暗。   被子更柔软,也更厚实,没有毛绒刺着肌肤,汹涌的暖流迅速地在被窝里升腾。   窗外的雨开始下的大了,凉气从窗户缝往里透来,却和这个温暖的被窝毫无关系。   阿尔兰·瓦伦丁在确信荆榕又重新睡着之后,往旁边挪了挪,给荆榕让出了一个身位。   而荆榕像是有什么条件反射,他没有顺势平躺下来,反而阿尔兰·瓦伦丁往哪边挪,他就往哪边跟,最后阿尔兰·瓦伦丁出于善良,给荆榕让出的位置,都成为了把自己最后挤在了墙角的导火索。   旁边就是墙壁,面前是荆榕的怀抱,阿尔兰·瓦伦丁终于察觉自己已经进入一个无法脱身之处,他急速的思考了一下,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只能不是很满意地将就着这么被挤在墙角,皱着眉头睡去了。 第102章 轮椅大佬   14   13   雷雨声阵阵,两人都不知道,这一场并不在预报之内的暴雨将持续一天一夜。只有到了早晨的时候,雷雨声会变小,乳白色的晨雾也缓缓生起。   房间里透入青黛色的自然光,好像一场无声的硝烟。   阿尔兰·瓦伦丁睁开眼,看见荆榕沉睡的面容,就在自己眼前。他把他完全抱在怀里,胳膊蜷曲着压了一夜,竟然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   靠得太近了。   阿尔兰·瓦伦丁注视着他。荆榕身上坚硬的肌肉就隔着一层睡衣贴着他,修长的指节贴着他的腰,抱得很自然。   他想了想,暂时不知道怎么终止这个情况,不过现在他只想看一眼时间——床头的书柜空隙里就放着一个简易电子时钟,离他特别近,只不过它正好位于他背后,以及从阿利克西的怀里扭身挣脱这个过程,他完成得还是有几分艰难。   阿尔兰·瓦伦丁艰难地看完时间,手刚刚撑在地面上歇口气,转瞬之间,他又被这双手拉进了被子里。   荆榕醒了,他把阿尔兰·瓦伦丁重新捞进被窝,睡眼惺忪:“凌晨六点。先生,今天下大雨,还要忙吗?”   阿尔兰·瓦伦丁再次尝试了一下挣脱,但是未果,于是平静下来回答他的问题:“九点我需要召集人开个会。我的事情还有很多,特工先生。”   “那我们六点半起床好不好?”   荆榕的眼底已经清醒了许多,带着舒适放松的笑意和慵懒,“我会给你做早饭。”   阿尔兰·瓦伦丁思索了一下:“你还要睡半小时吗?”   荆榕说:“不睡了。但我邀请您和我一起在床上浪费半小时。”   浪费半小时。   阿尔兰·瓦伦丁好像听见了什么从未听见的话,不太能理解地注视着他。   荆榕说:“浪费就是我们两个人睡在这里,什么都不干。外边在下雨,屋内没有开灯,半小时后我会给你做沙拉和煎蛋,怎么样?”   阿尔兰·瓦伦丁还没有明确地表示答应,但荆榕已经将被子掀了过来,把他裹得紧紧的,抱进了自己怀里。   荆榕没穿衣服,阿尔兰·瓦伦丁的手伸出来一下,随后又往回缩了缩。他有点不知道手往哪里放,往哪里放都很奇怪,还是荆榕轻轻捉住他的手,合拢后放在胸前。   阿尔兰·瓦伦丁还是面无表情。他虽然从来没有这么干过,但是他了解了荆榕想做的事。   “要不要摸摸看?”荆榕握着他的指尖,带着很细微的笑意,语气很正常地询问他,“不要忘了你还有这项服务,先生。”   阿尔兰·瓦伦丁停滞思索了一秒后,视线往下看。   阿利克西的腹肌线条在被子里若隐若现。   荆榕随后放开了他的手,阿尔兰·瓦伦丁于是将自己的手指贴了上去。   他的动作非常细微和轻,没什么侵略性,好像只是碰一碰,观察观察。过了几秒,他才将整个手掌贴在荆榕的腹肌上。   626:“兄弟,你老婆好像在把你当暖手宝。”   这是一个非常形象恰当的比喻,阿尔兰·瓦伦丁的体温的确比平常人低,抱着睡了一夜也不见暖和几分。   贴了一会儿后,或许觉得手掌笔直地贴住的姿势有点累,阿尔兰·瓦伦丁收回手,重新放在荆榕胸前。   他察觉荆榕的视线一直放在自己脸上。   今早上阿利克西十分乖巧,没有老婆来老婆去,也没有任何越界的举动——如果把他按回被窝的这件事不算的话。   阿尔兰·瓦伦丁予以回望,一双眼理智又冷静,等待着听这个人又想干嘛。   不料荆榕没有说话。   他看了他一会儿,随后轻轻地说:“你好漂亮。”   阿尔兰·瓦伦丁注视着他。   此情此景再无别人,荆榕侧躺在被窝里,抱着他,很认真地看着他。   阿尔兰·瓦伦丁有一双稍暗的蓝眼睛,里边好像藏了深不见底的星光深海,发色偏灰,肤色极白,冰雪一般的一个人。唇线一般是抿得紧紧的,透着漠然冷静的高傲。   他太擅长扮演其他的角色,不论是做生意还是传递情报,他可以圆滑周全,也可以平静淡漠,每一种样子都很吸引他,而他原本的样子最吸引他。   荆榕继续低声说:“你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小猫。”   阿尔兰·瓦伦丁没有说话,他的目光仍然平静清醒,只有耳朵开始慢慢地、不受干扰地充血、变红,连带着四肢都开始泛红。   荆榕伸手捏上他的耳垂,很自然地喃喃自语,又像是低声问他:“怎么会有这么聪明可爱的小猫?”   阿尔兰·瓦伦丁没有回应,只是眼神开始往上飘,这一次也对他的称呼不置可否。他当然知道阿利克西的骚话又开始了,只是不再像从前那样出声阻止。   反正也阻止不了。这个男人实在是过分自由了。   荆榕说到做到,半小时后,阿尔兰·瓦伦丁终于被放出了这个男人的怀抱。据他观察,荆榕根本也没有利用这个时间做什么,他只是清醒着躺在那里,抱着他而已。   阿尔兰·瓦伦丁需要一些独自的洗漱时间。荆榕动作比他快,在他之后起床,不过五分钟之内就完成了洗漱,去厨房开始煎蛋了。   时间已经到了正常的早晨时间,只不过雨还没有停,天空阴沉沉的,连带着屋子里也暗。   他们没开灯,荆榕就站在立式厨房附近,一边等待着锅热,一边透过落地窗看另一侧灰蓝色的海浪。   下过雨后的天还乌云密布,荆榕随手打开电台听了一下,这也是修兰地区百年难遇的一次特大暴雨。   阿尔兰·瓦伦丁洗漱完毕,换好衣服,自己拄着拐杖走过来,在沙发上坐下。   荆榕把做好的早餐装进盘子里,和柠檬咖啡一起端来给他。   阿尔兰·瓦伦丁盘子里是一份煎蛋,一份香肠和一些过水后再炒干的蔬菜,底下铺着煎得脆脆的薄饼。   他观察了一下,确定自己好像没见过这个搭配:“这是什么?”   荆榕给自己那份挤上烧烤酱,随后卷起来,想了想说:“东国名菜。”   阿尔兰·瓦伦丁:“?”   荆榕说:“大饼夹一切。要是你想吃也可以夹你的小猫猫条。”   阿尔兰·瓦伦丁并不能判断他是不是在胡说八道。他注视着荆榕把饼卷起来,很利索地开始吃,于是他也效仿他,往盘子里开始挤番茄酱,准备将饼卷起来。   只不过这番茄酱被他以极其训练有素的手法,规律的间隔,一起挤了八泵。由于挤的时候格外自然,导致很容易忽略这件事。   荆榕看了看他,得出了一个结论:“爱吃番茄酱。”   阿尔兰·瓦伦丁瞥了瞥他。   荆榕说:“烤小番茄爱吃吗?晚上给你做。”   阿尔兰·瓦伦丁思索了一下,同意了:“好。”   两个人平静地坐在一个沙发上用完了餐,荆榕把餐盘丢进洗碗机时,外边的暴雨还在下。   他说:“待会儿公司司机来接你吗?”   阿尔兰·瓦伦丁已经拿出了笔记本,开始低头看资料,他说:“是的,会有人来接我。”   荆榕说:“不如我送你去,先生。雨天路滑,找个认识的人为你开车不是更安全吗?”   阿尔兰·瓦伦丁的视线在他的脸上停留了几秒,仿佛在思考。   荆榕只是随口一说。阿尔兰·瓦伦丁在这个地区的业务和工作,他并不熟悉,阿尔兰·瓦伦丁也没有更细致地跟他提过。   不过到了这个份上,尽管他没有向其他人坦白自己正在做什么事的习惯,不过他确实衡量了一下荆榕的性价比。   阿尔兰·瓦伦丁说:“可以,不过我上班时间不确定。”   荆榕立刻说:“我随时等你,先生。”   626:“兄弟,没眼看了,兄弟。”   执行官仿佛一个完美应聘者,什么都可以做,而且眼神里充满了真诚的期待。626努力回忆执行官平常的样子,悲哀地发现已经有点想不起来了。   荆榕还没完,他靠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主动靠向阿尔兰:“你是不是还需要一个保镖?小猫,我也提供全程保护服务哦。”   阿尔兰·瓦伦丁看看他,不置可否,只说:“我今天去研发所看一看,那里是一些种植园,你不会感兴趣的。”   荆榕坦然地看着他说:“怎么会?我对你的一切都很感兴趣。”   阿尔兰·瓦伦丁没说什么,他感觉到了阿利克西的确正在兴头上,而这件事也让他自己感到心情愉快,他没有拒绝,说:“可以。要是觉得无聊,我记得附近有一个商业贸易区。”   阿尔兰·瓦伦丁打了一通电话,司机果然没来,只是提前把加满油的汽车开到了楼下。他们开回来的那辆车已经破破烂烂了,新车换了一辆越野车。   外边雨特别大,行道树被风刮得弯了许多,荆榕把阿尔兰抱上后座,随后进入驾驶位置发动车辆,一面看地图一面往目的地行驶。   暴雨天电闪雷鸣,路上时而空无一人,时而拥堵不堪,街边的人都在议论这一场大暴雨,还有许多小商贩趁着堵车,挤在路边敲车窗贩售自己的商品。   本地商贩中夹杂着不少黑心商人,不买就挤着蹭着围在车边,以此阻碍车辆的行进。阿尔兰那边的车窗被荆榕关闭了,只有副驾驶边上的窗开着,小贩们于是只骚扰荆榕这边。   最开始荆榕会耐心听一下,直到车流已经开始挪动,而商贩还扒在他窗口时,他略微动了动,一边面带微笑听着,一边从夹克里掏出一把消音手枪,放在了副驾驶。   商贩的脸色火速发生了变化,他们原本你挤我我挤你地聚在窗前,现在立刻如鸟兽散去了。   荆榕咳嗽了一下,叫住其中一个人:“等一下,你先别走。”   那人是卖牛肉烤饼的,加大量的香辛料和辣椒粉,荆榕确实有点想买一个:“给我来三份。其中两份要番茄酱。”   小贩警惕地看着他副驾驶上的枪,胡乱地给他包好三份牛肉饼,从窗口递进来,荆榕摸了摸外套,还没拿出钱包,阿尔兰·瓦伦丁就在后座数好了钞票,递了过去。   小贩拿钱火速离去了,荆榕也顺利开出了这片拥堵路段。修兰区没有红绿灯,开到哪里,开多快,全凭本事,好在他们并不赶时间,荆榕多数情况下都让着人开。   “尝尝吗?”荆榕拆开一个牛肉饼,往后座也递了一个,“它看起来很好吃。”   色泽金黄,椒香浓郁,里边每一片肉都发生了完美的美拉德反应,配合迷迭香和辣椒粉,是非常有特色的当地小吃。   阿尔兰·瓦伦丁接过来,不过此时他眼底带上了一点笑意:“我早上已经吃饱了。先不吃了,不过我想修兰区街边的这种小吃可能有一些食物消毒方面的问题,我其实也建议你少吃。我有一些同事中招过。”   荆榕看了看手里的牛肉饼:“你说得对,不过我还是想试一试。要是食物中毒了,请你把我送到医院。”   阿尔安·瓦伦丁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他说:“好。”   荆榕和626吃掉了另外两个饼。随后,他们抵达了阿尔兰·瓦伦丁在修兰本地的公司。   626被震撼了:“卧槽,是这家公司,兄弟,这家公司是你老婆的?”   荆榕对着那个百年后闻名世界的制药公司标识看了看,也低声赞叹了一下:“很伟大。”   在这个世界中,他曾经听闻过这家医药公司的名字,后来他们在医学界的发现和贡献,足以点亮世界树上十个以上的科技点,比起这样的功勋,他们在战争中所做的那些事情,似乎都已经无足轻重了。   “我们在测试一些植物在本地气候特征下的产物浓度。”阿尔兰·瓦伦丁由荆榕推着轮椅进入公司,他没有戴身份牌,但所有人都没有阻拦他,也没有过多的注视他,“修兰地区产一种白绿色浆果,其中的几种植物成分提取合成后,对一种病毒造成的躯体问题可能发挥作用,我会去办公室看一些他们最近几季度的生产报告,下午去实地看一下。”   “我的身份是总裁助理。只有几位高层科学家知道我的身份。”阿尔兰·瓦伦丁熟练地刷员工卡进入内部电梯,和荆榕一起,“办公室还有一些书,你可以看。不过没有漫画。我让人送来。”   他对他的态度完全像是对一个比较贪玩的小孩子,荆榕对此持保留意见。   阿尔兰的办公室在二十四层,也是这个地区最高的建筑。办公室很宽敞洁净,不过设备还是赶不上时尔洛斯,没有计算机,大量的工作还是要靠文件和手动报告。   分析报告和文件这件事,和分析情报也差不多,从各种信息中推测出事件可能的发展发向和需要提前做出的应对手段,这是阿尔兰·瓦伦丁最为擅长的事情。   荆榕没有打扰他。办公桌很大,阿尔兰·瓦伦丁心无旁骛地处理着事情,身边是好大一摞送来的资料和文件,窗外狂风暴雨,昏暗一片,这样一个令人提不起劲的阴沉的天气里,阿尔兰·瓦伦丁还是一盏小台灯,一支原子笔,肩背笔挺地写着字。   这个场景里特工和杀手都发挥不了什么作用,除了帮阿尔兰·瓦伦丁泡咖啡和去茶水间拿来一些饼干之外。   荆榕找到一本这周的杂志,做完了上边的填字游戏,并且剪下来放入信封,贴上了邮票,准备寄给本地的报社——大奖是一支纯金钢笔。   除此以外,还适合看的就只有一本植物科普书,看书皮,是内部装订的纪念品,里边还写了一些公司介绍和实验室设备科普,最末尾是总公司大老板的介绍——姓名为“坎特·艾思班”,经历是成功学传奇里最喜欢的——寂寂无名小职员遇贵人赏识后开创机遇的过程。   626说:“照片是合成的,这段经历大概也是你老婆编的。他真的很会编故事,也知道投资人们爱听什么。要是他去写成功学故事,说不定还能骗到一大笔版税。”   荆榕十分认同626这个观点。   书翻到了末页,时间也已经来到下午一点半。阿尔兰·瓦伦丁食量少,午饭是一杯咖啡和一块饼干,只有荆榕拿了他的牌子去食堂里吃了一圈,随后又轻手轻脚地回来了。   等他回来时,阿尔兰·瓦伦丁正好完成了一个阶段的工作,他正在拄着拐杖站在落地窗前,俯瞰这座被暴风雨洗礼的沙漠城市。   他听见声音,问道:“午饭怎么样?”   荆榕说:“吃到一种水煮的植物,他们告诉我这是一种迷幻植物的藤,吃了之后有概率看到幻觉。”   “嗯,迷幻葛,这是公司里的保留菜品,给那些新奇想要尝试的客人。”阿尔兰·瓦伦丁说,“它致幻的概率很高,大约在92%,不过毒性很小。”   “这么说你吃过?”荆榕问道,“会有什么样的幻觉?”   “很遗憾,我是那8%。”阿尔兰·瓦伦丁说道,“之前试过几次,不过什么都没有看见,只是昏睡而已。”   荆榕说:“这很好,我也想和你一样。”   他这话恋爱脑到有些没有逻辑了,阿尔兰·瓦伦丁轻轻瞥了他一眼,却只见到阿利克西神色坦然,又坐到了他的对面,开始找东西看。   “无聊吗?”阿尔兰·瓦伦丁倒了一杯新的咖啡,重新在办公桌前坐下,提议道,“我听他们说街对面新开了一家酒吧,里边有脱衣舞男。你要是感兴趣……”   “不,我不想看任何脱衣舞男。”荆榕拒绝得义正辞严,他把填字游戏的信封递给他,“你帮我寄出这封信就好。”   阿尔兰·瓦伦丁看了一眼。   落款是瓦伦丁喵。   那个表示“喵”的外来词“meow”还被写得格外飞扬。   他没说什么,默默把信收下了:“嗯。”   他继续工作。   荆榕在他对面涂写着什么。阿历克西显然已经穷极无聊,但却没有要离开这里的打算,半小时后,荆榕停下了手中的笔,开始靠窗打盹。   此时下午的助理也敲了敲门,进来送新的文件。   看见办公室里有客人,助理女士放轻了脚步。她是一位聋哑人,用手语比了一下要表达的事情:“有几位客人的来访信到了,我为您送上来。”   阿尔兰·瓦伦丁同样以手语回复:“多谢,请帮我寄出这几封信,还有这个。”   助理女士结果信件,扫了一眼,这里边大多是非常正式的公函,随后,她有点诧异地看到了一张别开生面的地址和落款。   “寄给昆图塔电视台娱乐频道-填字游戏结果,期待中奖!如若中奖,请寄回这个地址,发信人:瓦伦丁喵。”   这是什么?   瓦伦丁喵是什么?   阿尔兰·瓦伦丁神情特别镇定:“也请转告电视台,我很需要他们对这次来信的回馈。” 第103章 轮椅大佬   14   “不,算了。”阿尔兰·瓦伦丁在递出信封之后,很快又改变了主意,“普通地寄出就好。”   阿利克西从来随心而动,这似乎是独属于他的一种浪漫主义,他和他是完全相反的人,他的结果主义往往会破坏这种浪漫。   阿尔兰·瓦伦丁回到办公桌前。   天色比上午还要昏暗,街市上缓缓亮起灯,灯火透入雨中,光亮如流水。   时间实际上已经超过了阿尔兰·瓦伦丁原本预计去实验基地视察的时间,不过他也让助理取消了。他没有配其他的司机,于是就在这里,等待着阿利克西醒来。   就像今天早晨一样,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着他。   阿利克西就趴在他对面,看起来多少还是受了一点迷幻葛的影响 ——也或许相对于那四天五夜的漫长车程,补觉一天还是不太够。   阿尔兰·瓦伦丁把空调温度往上调高了一点,随后把工作台灯拧到最暗。他的本意是给阿利克西创造一个更好的休息环境,不过他没有等待很久。   他正看着窗外的大雨和城市时,荆榕略微沙哑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在想什么?”   阿尔兰·瓦伦丁回过头,看见荆榕揉了揉眼睛,托着下巴转头,和他一起看这座城市。   阿尔兰·瓦伦丁平淡地说:“在想发电设施的事情。”   一个毫不浪漫的回答。   荆榕看着远处的灯光:“有遇到什么问题吗?”   这片地区十年前的夜晚都是漆黑一片,修兰地区的人还在使用羊油点灯,而且羊油价格不菲。电力设施都是近几年来在友好国家和组织的援助下修建起来的,当中也出现了社会发展时必然会经历的种种事端。   阿尔兰·瓦伦丁说:“近十年里,修兰的发电方式大部分都是煤炭发电,因为本地煤炭资源非常丰富,只不过煤炭资源掌控在本地的寡头和宗教人士手中。平民百姓用不起。”   他扬起下巴示意荆榕往更远处的地方看,“往外的辐射地区不是沙漠,是生活水平更普通一般的平民区,他们仍然没有能力用电。”   荆榕看了看,的确如此。他们所在的地区是这个城市主城最繁华富丽的地方,灯光汇聚成一片星海。   荆榕说:“这地方适合太阳能发电。但要普及这个技术,必然要和本地的宗教势力和寡头冲突。”   阿尔兰·瓦伦丁没有出声,他微微点头,但暗蓝的眼睛里透着冷静缜密的思考,“他们想靠煤矿发财,全世界也有许多双眼睛盯着他们的矿场。如果可以跟这些人谈判是最好的。”   荆榕听出了一些他遇到的情况:“他们供给的煤炭要价多少?”   “一吨五百时尔洛斯币。每年都涨。”阿尔兰·瓦伦丁说,“当然,我们不是冤大头,我们旗下的几个友商已经进军煤矿代理了,价格会被压下来,他们如果不想两败俱伤,就必须让路。”   荆榕想了想:“恐怕会很危险,修兰本地人民风彪悍,而且并不相信外来者。”   “他们一旦出让本土资源给别国政权就麻烦了。”阿尔兰·瓦伦丁说,“他们的领导人对此情况没有控制能力,寡头都是世世代代传下来的,除了煤矿,还有教育资源和劳动力,部分地区的青壮年必须遵从规定给本家服苦役,女儿和妻子也必须服从分配……说远了,现在出发吗?”   阿尔兰·瓦伦丁说,“你还可以休息一会儿,今天不赶时间。”   荆榕已经清醒了,他站起身,拿过椅子上的外套,说:“走吧,早去早休息。”   阿尔兰·瓦伦丁见他没有异议,于是也不再坚持。   下班时间已经过了,大楼里已经没什么人了,空荡荡的格外寂静。   荆榕扶着他的轮椅下楼去往车库,来到车辆前时,先拿了一根探测仪把车辆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随后才把阿尔兰抱上副驾驶。   阿尔兰·瓦伦丁看着他的检测器:“哪里来的?”   “吃午饭时跟保安聊了几句,从他们装备库拿的。”荆榕随手把探测器放在驾驶座中间,“请的是本地人安保?”   阿尔兰·瓦伦丁知道他在担心什么:“都是参加过独立战争的老兵。他们很好,知道世界仍然有人是来帮他们的,他们也愿意帮助我们。”   “好。”   荆榕发动车辆,对着地图看了一眼目标,打开车灯和雨刮器,“煤矿谈判,你要去吗?”   “我会去,时间就在明天下午。”阿尔兰·瓦伦丁说,“我是主理人。”   荆榕说:“好,我陪你去。”   阿尔兰·瓦伦丁看了看他。   荆榕的神情反而没有平常的那样散漫,他说:“修兰地区的煤矿寡头,当初我们曾有一支小队在那里失踪,当时他们答应借道留宿,后边就失去了所有联系。他们是有自己军火的私人武装。”   “嗯,我知道。”阿尔兰·瓦伦丁停顿了一会儿,没有反对,他说,“就按你说的办。”   “以前遇到过这种事吗?”荆榕看到路面前方出现了一个大坑,于是降低车速从旁边缓缓绕过,“尊敬的总裁先生。”   “遇到过所有企业家会遇到的问题。”阿尔兰·瓦伦丁说,“第一次处理地产纠纷时,他们为了阻拦测绘,把所有的羊群放了出来,阻拦我们的安保人员和车队进入。”   “他们刚刚独立归还平民房屋和土地时,在地上埋炸弹。”阿尔兰·瓦伦丁声音照常平常淡漠,“一个车队,打头的是菲力森少尉,他家庭优渥,战争结束后就投身修兰区建设,他作为和平的代表第一个前去拜访,但反对派仍然想挑起战争。我们随后又花了一年时间,把他们赶到沙漠边缘。”   “菲力森少尉后来怎样了?”   荆榕问道。   阿尔兰·瓦伦丁说:“双目失明,手臂被炸断一条,他后来回到时尔洛斯,和一名护士结婚了,并发誓再也不回修兰。”   荆榕想了想:“那也很好。”   “一般人会说‘为他心痛’。”阿尔兰·瓦伦丁说。   荆榕笑了一下:“你知道我不是一般人。”   他们这样的人,离理想和善良都很遥远,如果说有什么还在驱使他们行动,那么只不过是心中还想做的事。   荆榕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小猫。”   “回哪里?”阿尔兰·瓦伦丁暗蓝的眼睛看着他。   荆榕说:“回你最常待的地方。从前我以为是时尔洛斯,现在发现你好像在每个地方都会呆很久。”   阿尔兰·瓦伦丁进行了少许的思考。   他说:“这几年在时尔洛斯比较多。”   “你在哪里出生?”   荆榕问道。   “奥西莉奥州,一个牧师家庭。”阿尔兰·瓦伦丁回答得很平淡,“母亲和父亲都是很平常的人,母亲喜欢赌博和打牌,父亲喜欢去寡妇家传教,小姨一家住得很近,他们家生了六个男孩,每一个都身强体壮,有的当了农民,有的进了球队。”   “然后你是个喜欢看书的小书呆子,却报名参了军?”   荆榕带着很浅的笑意问道。   阿尔兰·瓦伦丁淡淡地说:“很俗套的故事,不是吗?”   荆榕说:“不俗套,这很厉害。”   “我在书上读到过,奥西利奥州盛产一种极其聪慧的马儿,还有像紫宝石一样的葡萄。是真的吗?”   荆榕问道。   他纵然是执行官,但也不是每个世界的每个地方都去过,他仍然对世间每一个角落保持着好奇心。   阿尔兰·瓦伦丁说:“奥西莉奥翻鬃马,和冰力山葡萄。现在这两样东西仍然在那里盛行,有机会的话,我可以请你去那儿看看。”   荆榕说:“好。”   他一只手稳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出来,勾起小指尖:“拉钩说定,先生。”   不知道拉钩这件事是不是世界通用手势,但反正时尔洛斯人能看懂,阿尔兰·瓦伦丁看着他伸过来的手,停顿了一秒,像是有些迟疑,也伸出自己的小指尖,跟他勾了一下。   勾完就算是立誓了,阿尔兰·瓦伦丁不确定地又看了看他,半晌后说:“如果你之后有要去的地方,我也可以送你过去。”   在他准备离开时。   阿尔兰·瓦伦丁是有能力给荆榕找一个完全合法的新身份和新位置的,这件事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荆榕听完挑了挑眉,不过他没说什么,只是唇边勾起一丝笑意:“好啊。等我在你这里打完工,我很有合约精神,在你使用所有的服务之前,我是不会跑的。”   阿利克西要跑,没人拿他有办法;同样,阿尔兰·瓦伦丁想要找人,也没人可以逃出他的天罗地网,他们保持着彼此不犯边界的默契。   他们来的时间太晚,所有植物实验基地的大门都已经关闭,只有一部分夜间培育的实验室保持着灯光,只有少量的人员轮班。   荆榕把车停好,随后和阿尔兰·瓦伦丁一起在车上换上隔离服装——这样做是为了避免衣物带来外来植物的孢子,影响实验室内部的培育。   夜晚无人,他们正好慢慢看,荆榕要给阿尔兰·瓦伦丁放下轮椅,被他伸手拒绝了:“我想走一走。来之前我吃过止疼药了。”   荆榕于是扶着他下车,把拐杖给他递过去。   他墨色的眼睛看着他的脚步,当阿尔兰踏入地面的时候,荆榕就已经伸手扶住他,和之前一样,给他提供一大半的支持,“你的脊椎,医生是怎么说的?”   “子弹已经取出了,外伤导致的神经放电异常。没有什么更好的治疗方式。”阿尔兰·瓦伦丁的口气轻描淡写得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有一部分已经损坏了,已经遗失在了战场上。”   荆榕听完,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他只点了点头,和他一起往实验室走去。   阿尔兰·瓦伦丁很快靠着拐杖在湿润柔软的泥土地面上站定了。   今天他走路的感觉还不错,平常那种尖锐的放射疼痛没有出现,阿尔兰·瓦伦丁于是动了动,从荆榕的臂弯里放开手,自己慢慢地找到了平衡,虽然速度偏慢,但仍然有秩序地往前走去。   荆榕站在他身边,一只手插兜,另一只手垂落,听他简单的对园区进行了介绍。   “这里种植的是本地的一类多年生缠绕草本植物,原产地在东国,我们在测试中发现它对沙漠地块的耐受性良好。”   阿尔兰·瓦伦丁说,“他们现在正在培育更多的杂交品种,选育根茎更大的品类,他们的报告上说惊恐患者服用它的提取物后,疗效非常好。”   “在东国,人们说它可治百病,包括‘五劳七伤’。”阿尔兰·瓦伦丁以十分标准的播音语言念出了这个概念,连626都忍不住在后台笑了起来:“兄弟!你老婆好可爱!”   荆榕也在笑,不过他的心思只分了一小半在这上面,就在阿尔兰·瓦伦丁转过头,要给他指另一边的水培作物时,他说:“不好意思,先生,我想打断一下。”   阿尔兰·瓦伦丁回过头看他,灰蓝色的眼底有几分诧异。   荆榕对他伸出空余的那只手,神情比平常凝重:“可以牵住它吗?先生。” 第104章 轮椅大佬   15   他神色郑重得好像在邀请他谈论一笔大生意,阿尔兰·瓦伦丁看了一眼他的手,随后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荆榕握住他的手,扣在手心,和他一起在温室内驻足停留。   温室比外边要热,湿度也更高,被握住的手也微微发热,会带出微微的汗水。   阿尔兰·瓦伦丁对这边的每一种种植项目都了解详尽,他很会看实验报告,而且对信息和问题的掌握都要比别人快速。   他们在这一片温室里待了大约四个小时。阿尔兰·瓦伦丁并不是一直站着,中间他会和荆榕一起坐在操作台旁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最后起身找了一个出口,慢慢往停车的地方走去。   大雨已经减弱了,地上泥泞,但空气中飘着好闻的草叶香。他们还路过了一个番茄种植园。   荆榕盯着里面的番茄看:“能摘一些回家吗?它们看起来比菜市场上卖的要新鲜。”   阿尔兰·瓦伦丁没忍住笑了一下,还是牵着他的手,往回拽了拽:“不知道,不过还是不要摘了吧,或许是很珍贵的实验品。”   荆榕驱车回家。   深夜的修兰区,整个街道只有他们两人。巡街的政府警员只上到凌晨四点,而修兰区的大多数人都持严格的戒律,午夜之前必然会进入深眠。   沙漠地带的星空离他们尤其近,好像就在头顶一样。荆榕打开了敞篷顶,关掉了车里的音乐,就让温暖湿润的夜风从他们头顶掠过。   “这一场雨这么快就停了。”阿尔兰·瓦伦丁看着水洗的街道,说道。   荆榕说:“是的,我想这沙漠地底的地下暗河里,已经存储了十几万次这样的雨。”   回到家,荆榕先摸了摸阿尔兰·瓦伦丁的头,问他:“困吗?不困的话等我做饭。”   阿尔兰·瓦伦丁摇摇头,他不困,而且荆榕看起来比他要困——每个人所需要的睡眠时间都不同,他仍然是只需要睡很短的时间就能够恢复精力。   “不过家里没有番茄。”阿尔兰·瓦伦丁看着荆榕,说道。他今天忘了叫人上门送菜,也没有事先想到荆榕会跟着他一起去上班。   荆榕笑了一下,打开冰箱,拿出一兜圆滚滚的、色泽鲜红发亮的小番茄:“家里有,我也会魔法。小猫。”   阿尔兰·瓦伦丁注视着他。   这个称呼实在算得上一个非常烂的梗,不过他现在……好像已经接受了。   阿尔兰·瓦伦丁进行了略微的思考:“你吃午饭时订了菜吗?”   荆榕说:“嗯,碰到了你的助理女士,我请她帮忙买一些蔬菜送到这里来。”   阿尔兰·瓦伦丁注视着他:“你会手语?”   荆榕说:“以前会,现在忘记得差不多了,我写在纸条上请她看的。”   阿尔兰·瓦伦丁点了点头,随后说:“我先去洗澡。谢谢你帮忙做饭。”   荆榕吹了声口哨表示收到。   他把落地窗的玻璃往上抬了一点,让夜风和缓地流入房间中,他将锅烧热,把番茄分成两份,一份放在烤盘里,和其他调料配菜一起送进烤箱,另一份烧得浓稠,里边放上蝴蝶形的东国面片——一种出了国外后的改良植物。   今天的饮料是枫糖牛奶,今晚所有的菜都没有浓烈的口味,摆上来都是酸甜可口的风味,吃下胃后也十分舒适。   系统被馋上线了:“兄弟!!好香!”   荆榕把蝴蝶面片和烤好的番茄牛排都端上桌,阿尔兰·瓦伦丁也洗好了,他换了睡袍,头发还是湿润的,他的睡衣是白色的,面料也比较薄,领口露出一点。面对荆榕时,他显然没有以前的严谨和一丝不苟,而是多了几分放心。   荆榕把勺子递给他。家里的碗很少,都是送来的样品,昨天的还放在洗碗机里没收,今天只剩下一套家庭装的儿童餐盘,显然,阿尔兰·瓦伦丁对此毫无意见。   他就用儿童餐盘和儿童餐具吃着这顿饭,小番茄一勺一个,表皮都已经烤软了,轻轻一挑,里边就是鲜香滚烫的果肉,配合恰到好处的香辛料,格外香甜。   阿尔兰·瓦伦丁发现荆榕并不怎么吃,用眼神疑惑地看向他。   荆榕只浅浅喝了点番茄汤以表敬意,他看见阿尔兰的视线,笑着说:“我正好不爱吃番茄,而且今晚不太饿,陪你吃点。晚上要是饿了就吃点你的猫条。”   阿尔兰·瓦伦丁看了看面前的番茄汤,点了点头:“原来这样。”   626:“哦!!!”   626仔细回忆了过往的世界,终于领悟了这一点:“兄弟!原来是这样!难怪从没见你吃过番茄!也不怎么做!”   荆榕之前倒是做过番茄火腿三明治,不过比起其他菜出现的频率,已经称得上是稀有了。在各种没得选的条件下,执行官一般不怎么记得自己对口味的坚持,不过有的选的情况下,荆榕不吃就是不吃。   阿尔兰·瓦伦丁说:“以后可以做别的口味,我有番茄酱就可以,没有也可以。”   荆榕看着他笑:“对于一个没事喜欢琢磨做饭的人来说,只要吃的人喜欢,那么一切都很快乐。”   阿尔兰·瓦伦丁思考了一下后,没有犹豫地说:“我喜欢。”   他确实喜欢。   今天这顿全是番茄的饭里,阿尔兰·瓦伦丁吃得要比平常多许多,面片的汤底都刮干净了,足以证明他对番茄的热爱。   荆榕冲他伸出手。   阿尔兰·瓦伦丁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在一手叉起一枚烤制小番茄的同时,把另一只空余的手放进了他手里。   随后,他就感到荆榕在他手背上轻轻印下一吻。   很绅士的吻,蜻蜓点水,荆榕说:“十分荣幸,先生。”   阿尔兰·瓦伦丁的耳根又微微地红了。他把手收回去,沉默不语地啜饮手边的牛奶,沉思一会儿后,他郑重地说道:“今晚我有一个建议。”   荆榕说:“你说。”   阿尔兰·瓦伦丁说:“我要一个人睡觉。”   他说得斩钉截铁,十分镇定,终于平静地表达了这个诉求。   荆榕愣了一下,随后很快笑着答应了:“好,当然没问题,不过我们什么时候一起睡觉呢?”   他真诚地看着他。   阿尔兰·瓦伦丁显然还没来得及想这件事,他解释了一下:“我不是……呃,我没有别的意思,是一张床睡起来有一些拥挤。”   而且多少有些影响睡觉的效率,会导致他走神。他提出这个条件并不是很容易,因为以他的语气和行事风格,大多数人都会把他的要求理解成更加强硬和冷漠的意思。   阿尔兰·瓦伦丁注视着对方,态度上并无商量余地,只等待着阿利克西的答复。   荆榕说:“没问题,小猫。”   阿尔兰·瓦伦丁轻轻出了一口气,暗中握紧拳头,只不过红色开始从耳朵根往脖子和脸上蔓延。   他终于可以独自度过一个没有美男裸体的夜晚了。不用忍耐,他的大脑可以得到充分的休息。这是他为自己争取到的雇主权利。   荆榕喝了口牛奶,随后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那可以在你醒来后找你吗?抱你半小时,就像今天早上这样。”   可以是可以。   阿尔兰·瓦伦丁显然又不能理解他的目的了:“为什么?”   荆榕笑了笑,起身收餐盘:“充电,老婆。”   事实上明天的安排只有矿场谈判,而且定在下午,他们只需要中午出发就好。   阿尔兰·瓦伦丁若有所思。他本来已经计划好了明天的日程,凌晨五点半起床处理工作,八点接听一个电话会议,现在他在内心加入了八点到十二点之间的随机时段,用来给阿利克西抱抱。   他相信人的各种需求就是十分麻烦。   荆榕洗完了碗,阿尔兰·瓦伦丁先道了晚安,随后去了昨天的小房间睡觉,安心入眠。   荆榕到这个点已经不困了,他也不着急,干脆给626烤起了小蛋糕。据626说,它在这个世界还有一些正在执行任务的系统同事们,它带着执行官做的蛋糕去见他们,会很有面子。   荆榕等着时间烤蛋糕,打发奶油,又将几种水果进行榨汁,好让奶油染上漂亮的颜色。   奶油打发好了,他像平常一样尝了尝绵密程度和口感,随后皱起眉头。   626还没见过这情况:“怎么了,奶油失败了?”   “应该没失败,但尝起来和平常不一样。”荆榕挖了一小勺给626尝尝,“你觉得呢?”   626仔细舔完所有的奶油,意犹未尽道:“兄弟,我吃着很完美啊。”   荆榕皱着眉思考了一下。   626:“这是什么世界BUG?为什么会这样?”   荆榕又尝了一口,随后站起身,说出了一个让626瞳孔地震的答案:“可能生病了。”   这个答案来得如此正常,又是如此的陌生。   626整个系统震惊了:“什么!!生病!!!”   荆榕用手背测了测自己额头的温度:“应该没发烧,不过最好不要是感冒。”   626:“哥!你还会生病啊!”   荆榕耸耸肩:“是有可能的。”   他是执行官,作为人类时的躯体和能力都是自己选择的。为了不对世界线造成影响,许多大世界里拥有的东西不被允许流入小世界,某些能力物品也是,比如不老buff,在神魔世界和游戏世界可以使用,但在普通的世界里,人类身份是不可以使用的。   荆榕每次进入新世界都不换身体,一般也不进行额外的buff加点,他喜欢体验。他去过很多个地方,身强力壮,也没有生过什么大病,但是对于许多小病,在没有见过、没有拥有抗体的前提下,还是很容易中招的。   626已经开始火速翻阅这片地方的流行病:“这个季度高发夏季流感,还有疟疾,这个世界有大约四千种未收录过的细菌菌种,处理起来可能会有点麻烦,兄弟,希望你是单纯的感冒。”   荆榕说:“好的,借你吉言。”   既然如此,荆榕也就不着急做蛋糕了,他把奶油盆封好放回冰箱里,自己去药柜里找药。   坏消息是没有找到任何感冒药物,里边是一些速效救心丸和药酒,好消息是药酒可以用来喷洒消毒,而且这个药酒挥发很快,不会留下气味。   荆榕于是让626变成一个静音消毒喷雾,给家里全部消了一遍毒,在阿尔兰·瓦伦丁门前多喷了一点,随后才回到自己的房间,上床睡觉。   好在目前是正常的嗅觉味觉减弱,没有其他的不良表现。甚至荆榕毫无感觉,如果不是尝了尝奶油,发现味道不对的话。   626没忍住八卦:“兄弟,你能不能告诉我,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我想知道你上次生病是什么时候?”   荆榕想了想:“不算生病,外伤比较多,有一次和变形金刚战斗,肩胛骨碎裂。”   626深吸了一口气,发出了由衷的感叹:“真的很帅,兄弟。”   荆榕躺在铁架小床上,无意复盘自己怎么生病的,他拉上被子,给626也放了个小枕头,进入了安眠。   第二天,阿尔兰·瓦伦丁准时在自己计划的时间起床。   只不过,今天一开门,他就看见了走廊对面荆榕房间上贴的纸条。   他走过去,揭下纸条,看见上面写的是:   “亲爱的阿尔兰·瓦伦丁先生:   由于看漫画到清晨,感到需要长时间睡眠,所以今天想请假睡觉。下午我会赶去你的会议。p.s:冰箱里的奶油不要吃。”   虽然稍感奇怪,但阿尔兰·瓦伦丁没有多想,阿利克西是干得出这种事的人。   实际上,他也觉得阿利克西可能有点辛苦,而且不需要牺牲个人时间来陪他度过无趣的上班时光。   阿尔兰·瓦伦丁想了想,用原子笔回复道:“好,公司有配备安保。”   他也学着他的样子,把字条贴在了荆榕一开门就能看见的房门上。   随后他打开冰箱,果然看见了一盆已经打发好的奶油,被保鲜膜裹着,看起来很完美。   他没有过多的好奇心,想起阿利克西的叮嘱,于是没有碰这盆奶油,而是选择了两条航天冻干,和昨天剩余的枫糖牛奶一起吃下。   十一点四十分,公司的车开到了楼下,阿尔兰·瓦伦丁拿着拐杖,自己驱动着轮椅,从电梯下楼。   只用一瞬,他立刻切换回素日那个冷淡、雷厉风行的阿尔兰·瓦伦丁。   “先生,其余三家收购公司本应都来参加这次的四方会谈,半分钟前达奚芬家说有事去不了了。”他一上车,助理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因为阿尔兰·瓦伦丁并不常在这边,助理还拿捏不好他的脾气,显得过于小心翼翼,“那边让转达对您的歉意,达奚芬先生说希望您能改期和改地点。”   阿尔兰·瓦伦丁思索片刻,先伸手让司机熄火。   发动机的声音停了下来,寂静无声的停在楼下。   达奚芬是他的合作伙伴,也是他首个促成进场谈判的一方,他们的关系在时尔洛斯比较紧密,但由于彼此公务繁忙,而且他本人并不出席社交活动,对方一直以为他是个普通代理人。   以他的情报分析,达奚芬信誉度一直排在前列,并不是会为了利益临时变卦的人,显然有什么信息发生了变化,导致对方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对方很可能是得到了什么危险的信息。而且也在用这种方式提醒他改期。   “不能改期,还有两个月修兰内阁大选。”阿尔兰·瓦伦丁简短回复了助理的电话,“就这么回。”   这两件事之间跳跃得太过,导致没有人能反应过来,不过阿尔兰·瓦伦丁和以前一样,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们是否能在时限之前赶到并抢夺修兰地区煤矿资源的开采权利,也决定了各国、各组织对修兰整个地区的态度,同时也决定了修兰本土政权对他们这些外来者的态度,如果不能成功,那么以后他们的要价会越来越高,新的技术和生产方式无法进入这个地区,他们为修兰独立发展所做的一切都将成为废墟。   这个情况下,阿利克西要是在场,还真能帮上忙。   阿尔兰·瓦伦丁稍微想了想这件事。不过他没有打算上楼叫醒荆榕,他原本的计划里也并没有阿利克西。   阿尔兰·瓦伦丁说:“走吧,开车。”   *   626的闹铃设置在中午十二点,清脆的铃声同时叫醒了一人一统。   626很少见地在执行官之前恢复了清醒,它有气无力关掉自己的闹钟:“哥们……哥们,我好像梦见了电子人……仿生系统会梦见电子人吗……啊!哥们!哥们你醒醒!”   荆榕勉强睁开眼,他的面色要比平常苍白许多,身上也冒着冷汗,他花费了一些力气才醒来,靠在床头揉了揉脸,感觉不太舒服。   626十分惊恐:“我靠,兄弟,你这是真病了啊!”   荆榕看了一眼时间,在床边坐了一会儿,随后在头脑的眩晕中勉强找回几分清醒。仅仅一夜时间,他的嗓子也哑了:“应该是从前没碰到过的细菌或者病毒,算了,没事。”   唯一的疑惑是他怎么生病的。这几天他和阿尔兰同进同出,吃的东西也完全一样,这个病来得有些蹊跷。   不过这个时代应该还没研究出基因病毒,科技点还没点到那。   荆榕打起精神推开房门,看到了阿尔兰给他留下的字条。   他看了一眼,随后揣在兜里。只过了几分钟,他去走廊另一侧往外看了看,阿尔兰·瓦伦丁的汽车应该刚走不久。   这正合他意。   626说:“走吗哥们?我们打车?你这个状态,我觉得你开车会有点危险。”   荆榕说:“开车还是没问题的,我去弄一辆摩托车。”   阿尔兰·瓦伦丁没有怀疑,自己先走了,这正合他意。荆榕还不知道自己是流感还是感染了什么病,在被送去医院之前,他要和他的魔法小猫保持距离。 第105章 轮椅大佬   16   矿场谈判被安排在本地矿商的家中。   多方会谈,时尔洛斯收购商这边除去没来的,一共是三家,实际上三家全部都听命于阿尔兰·瓦伦丁,在他的授意和控制下运作。   他们要面对的本土矿商也有两家。都是本土的家族产业,一支家族姓氏是诺尔维奇,是修兰本地如雷贯耳的老派高门家族,他们的氏族势力盘根错节,甚至可以蔓延到内阁;另一家则是依附于诺尔维奇家的旁系家族,名叫耶岚。   阿尔兰·瓦伦丁事先已对会出席的主理人有了了解,他和前来共事的几位谈判同事进行了简单的会面,随后一起深入偏僻崎岖的矿脉场地,先参观,随后谈判。   刚下过一场大雨,矿场的土地十分泥泞,道路又狭窄,几乎是羊肠小道。   “先生,没办法过去了。”前方,友谊公司的谈判团队有所犹豫,停了车,下车来找阿尔兰·瓦伦丁商量,他们指了指堆在路边的矿料和剩余石块,它们把本就狭窄的道路堵了一半,“我觉得我们不能再继续了,他们不派人来接应就算了,反而刻意设置障碍,他们根本不是诚心诚意来谈判!”   阿尔兰·瓦伦丁拄拐下车,看了看路况。道路的确崎岖难行,路口的情况明晃晃显示着对方不合作的态度。   阿尔兰·瓦伦丁笑了一下,问同行人:“带武器了吗?杰森。”   杰森·蓝齐神色古怪,他给他展示了一下藏在西装里边的一把铳:“我听到过一些消息,先生。因为很危险,所以我们这边也做了一些准备。”   虽说不至于动起手来,但还是有发生冲突的可能。本地人和外商合作的前例几乎没有,如果不是阿尔兰·瓦伦丁的号召力,他们也不敢真身前来。   阿尔兰·瓦伦丁说:“把武器交给保镖,我们走进去。”   “您疯了!”杰森·蓝齐的表情好像吞了一只苍蝇,“这是这些本地人设下的陷阱,他们就想看到我们出丑!我们的皮鞋可是手工缝制的,被泥水泡过后就会走形,这一双鞋的价钱够他们整个矿场一年的工资,先生!”   阿尔兰·瓦伦丁不欲多言,他没回答,先把自己随身携带的枪交给安保人员,随后让人取下他的轮椅,坐进去后往里走去。   他今天并未作更多的乔装打扮,就以代理人的本身面貌出席,面容年轻,眼神却清锐,甚至让人一时间难以判断他的年龄,这种无从琢磨也让人对他自发地产生敬意。   阿尔兰·瓦伦丁先让人推着轮椅,让他从卡口中进入矿场,安保人员紧随其后,杰森·蓝齐纵然万般不愿意,但他更害怕得罪了顶头上司,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会面方奥古森·诺尔维奇,和让·耶岚,两位话事者看起来有亲缘关系,相貌都黝黑锋利,发色微卷,眉毛和眼睛凑得极近,压低了,更显得阴沉,透出一种隐于深处的防备和排外。   他们的穿着都十分古朴,是本地民族服饰,裁剪宽大细密的褂袍和长裤、马靴,男性佩戴额饰、腰别马鞭,显出威严的姿态。明明是白天,但房间里的每一盏点灯都打开了,不知道是否在显示财力,或者显示他们发电的能力。   杰森·蓝齐低声说:“他们是最固执保守的老一派……他们从未去过别的地方,连时尔洛斯也没有去过,他们自己坚信,也让自己的人民坚信,五瓦的电灯泡就已经是神赐,矿场的人到现在都还相信,政府迟早会把他们卖给反对党,被施以烤刑,他们的神主也会惩罚他们。这是一群根本说不通的人。”   没人喜欢他们,独立军在时,他们也曾通过权势威压逼死独立军,因为他们认为发动冲突违背了神的旨意。   阿尔兰·瓦伦丁先露出笑意,伸出手握手,用一种蹩脚的古修兰语的敬语礼貌说道:“您好,感谢邀请,我们十分荣幸能有机会同您商谈。”   他的态度足够谦卑,而且神色自然,目光真诚,奥古森·诺尔维奇阴鸷的神色仿佛有所和缓。   他说完了这句话后,翻译才走上前来,替他逐字翻译后面的话。   “请先允许我展示我们对这次会面的重视程度和所做的准备。”阿尔兰·瓦伦丁说,随后示意助手捧来最新的无线电台和一套接收器,并装上天线,他的车队里随后走下了几个娱记模样的人,“全世界都为能共襄盛举而欢呼雀跃,这是来这里之前,他们对您,与整个修兰地区,修兰人的神灵们,所作的美好祈愿。”   播放器和设备调试好了,工作人员插入录像带,里边是一段黑白的录像带,上面录下的是欢呼游走的人山人海,每个人都在以欣喜和崇拜的神情,他们手里拉着横幅,每条横幅上都写着诺尔维奇家族的名字。   这对于常年幽居、封闭的古老本地家族来说,无疑是如同魔法一样的体验。   奥古森原本充满阴森和冷漠的眼底,多出了一丝不可置信:“这里面的人,会动,声音,也是存在的?”   “都是存在的,尊贵的大人。”阿尔兰·瓦伦丁的声音如同春风般和煦,他微靠近身体,很自然地靠近后,给他指每一个画面中出现的地理位置和功能性建筑,“这是时尔洛斯林荫小学的孩子们,他们正在为您和您的家人祈愿,他们都知道您把光亮带给了这片曾经黑暗的土地,在我来这之前,他们曾问我要去见的人以后会不会出现在修兰独立后的教科书上,我想,不论如何,您都会的,这是我们共同的祈愿。今天来到这里,也是想同您讨论这道光芒。”   ……   从未见过的电台声音来到了这个僻静偏幽之所,不论他们如何提前预防和准备,这第一场被包装后的侵入,已经由阿尔兰·瓦伦丁亲手送达。   在遥远的另一个山头。   626正不怀好意用自己圆滚滚的身体击打荆榕的脑壳:“兄弟,还好吗?我看看……我测出你体温三十八度二了!”   这不能怪他,是执行官要求他在自己走神的时候敲打一下他。626根本不会承认,它其实对能够有机会敲执行官的头感到十分的兴奋。   老天爷,这可是执行官的头!它出息了!它以前都只能在豪门狗血部门里用大喇叭播放悲情BGM!   荆榕声音烧哑了,只比了个OK的手势,擦掉目镜上的水珠。   雨是停了,但矿场附近的空气湿度很高,树木也很多,待了一会儿后狙击镜上就会出现不明原因的水雾,只能用手擦拭。   荆榕明显今天才进入了症状期,他一直在发烧,比起平常的状态,更加头晕和想吐,虽然不至于完全失去行动力,但是还是对他的状态造成了一定影响。   好在今天的任务没有上一次那样严苛。他们所在的这个矿场有许多隐秘掩体,荆榕开着摩托从山下负重翻上来的,他很轻易地就掌控了现在的局势信息。   阿尔兰·瓦伦丁这边有一整个保镖团,目前被拦在场地外,所有人都荷枪实弹,神色有点紧张,也有些肃穆。   626能远远地获取一些信息:“好像这一次谈判十分不容易,本该有四家到场,最后来的也只剩三家,你老婆还是主要的话事人。”   荆榕用狙击镜大词小用地看着屋里,只见到不规律闪动的画面:“怎么,里边在看电视?”   626说:“看起来是的,你老婆在半道上就下车了,给了对方最高礼遇,今天看起来打的是尊严牌。”   荆榕熟悉这种修兰本地权贵,他们一生不曾离开故土,从小到大都依仗着血统和宗教带来的无上权威,然而面对地区发展落后、全世界都在日新月异的事实,他们不是没有感觉过危机感,但是他们自信拥有本土居民的管理权,他们只会与外人做出一些无伤大雅的交换,而决不允许任何让他们感到危险的人和事进入他们的领土。   荆榕说:“自卫队和维和组织都在他们的矿区里消失过,修兰区独立八年了,八年里还没有任何外界的公司进入过他们的领域。”   荆榕换了一张布将湿润的镜头擦干,随后继续静静地看着:“不过他的医疗公司能在本土活下来,阿尔兰·瓦伦丁是个相当厉害的人物。”   不如说,是过分厉害了。所有商界人士望而却步的绝境,交给阿尔兰·瓦伦丁,就一定行。   十年前阿尔兰·瓦伦丁还不是一个善于扮演、左右逢源的执行人,他只是一个情报员,是战后的经历将他获得了现在这一切。   荆榕持续观察着环境。   他注意到有一队新的车队从卡口驶入,是过时的皮卡,明显是过去的军用捐助品,里边装着的都是本地修兰人。   他们之间似乎拥有森严的等级制度,外来的人气势汹汹,面色中似乎填满愤怒,但是都只将汽车停在外围,不敢贸然进入。   荆榕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下每个人的神态,还有每个人的唇语。   “下一级的本地贵族,他们听命于奥古森·诺尔维奇,但应该对今天的会议感到不满。”   荆榕的声音很轻,连林间一只鸟儿都不会被惊动,“会议已经进行了三个多小时,他们开始感到不妙,毕竟最初我想本地人势力是完全的不合作状态,他们不知道为什么阿尔兰·瓦伦丁有能力和对方交谈这么久,他们有点着急了。”   626也举起了系统望远镜:“哥们,你能看懂这么多?”   “修兰语发音口型比较好辨认。”荆榕还在注视这片人群,人群的背后,稍远处,有一个人戴着帽子,虽然阴天昏暗,但还是能看出那人微卷的灰发,“还来了一个时尔洛斯人,看起来不像什么好东西。”   626查看了一下距离,距离不够进,它没办法钻过去窃听,不过荆榕已经找好了位置,他同时观察着两边的情况。   今天是一个重要的日子,必然也将迎来重头戏,各方势力都蠢蠢欲动。   阿尔兰·瓦伦丁不能成功是最好的,事情会按照原本的那样进行,没有人会损失什么。这个世界何必要变得更好呢?保持原样才是最好的,那样就不会有人蒙受损失。   这个人背后的雇主已经手握全球最好、最牛逼哄哄的医药公司了,他们还想做什么?   “您愿意同我们合作,我们非常荣幸。”昏暗的小房间里,阿尔兰·瓦伦丁在合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将属于奥古森·诺尔维奇的那一份文件递给对方,并进行双方的拍摄留档。   “您真的可以进入历史,所有人都会知道您在为修兰区现代化建设的历程上出了什么样的力量。”阿尔兰·瓦伦丁平静地说道。   极度自尊的修兰古贵族,在外来者面前的倨傲,也是一种极度的自卑,他们需要一些没有威胁的合作,而这一点被阿尔兰·瓦伦丁十分敏锐地预料和捕捉到了。   这是真正的外交,一人一事,每个地区,甚至每一个不同的访谈对象,都有其特殊的针对方法,这也是阿尔兰·瓦伦丁无往不胜的秘诀。   “你非常好,我非常喜欢你。”奥古斯作为长者,严肃的盯着阿尔兰·瓦伦丁,“你比任何时尔洛斯人更加谦逊,没有傲慢的态度,是我喜欢的合作者。”   “非常荣幸,先生。”   阿尔兰·瓦伦丁再次鞠躬示意,他的态度不卑不亢,令人如沐春风,接下来的环节应该是共进晚餐,奥古斯·诺尔维奇表示自己需要换一套用餐时的祷告服,并让自己的手下前去开车,这一回要真正礼待他们,给他们品尝当地圣餐。   就在这时,门外忽而传来一阵喧闹声,是卡口的那群人看见限制结束,冲了上来。   “长辈,您是我们的大家长,不能听信那个时尔洛斯人的鬼话!外边的人都是骗子,他们只想掏空我们的矿场!”   “我们在山下抓到一批形迹可疑的时尔洛斯人,他们亲口承认是他们带来的人,准备在您下山的路上铺设地雷,以报当年他们的长官被炸死之仇!国仇家恨,他们能忘记吗?大家长,您请三思!我们不认外人的协定!”   群情激奋,一时间冲上来许多人,堵在了会谈的小屋门前。   跟在阿尔兰·瓦伦丁身边的保镖来不及涌上,已经被人流拦住,只有他的助手害怕地跟在他身边,和阿尔兰·瓦伦丁一起隐在门后。   面对这样的情况,阿尔兰·瓦伦丁神色如常,他低声说:“非常抱歉,是我们的闯入令大家不得安宁。”   他的态度再次令奥古森无比满意——可以说,现在的这个情况,和外边人所叫嚣的所有内容,甚至都已经在谈话时被提出了。   阿尔兰·瓦伦丁说:“修兰人与时尔洛斯人没有国仇家恨,没有任何一方侵占任何一方的土地,即便掌权者曾有这样的意图,但和平与稳定终究靠普通人维护了下来。”   “从前有许多方面都与修兰人发生过冲突,实则是因为对方都缺乏对这片土地的尊重和理解,也缺乏一个沟通者,我认为,我们可以在这件事上有所改进。”   ……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不仅奥古森,所有在场的诺尔维奇和耶冈家族的人都已经晕头转向了。他们无条件信任和保护这个年轻人带来的合作。   奥古森以一种威严的语调,命令外边的闹事者退下。   显然,他的反应的确在现场的人预料之外,同时也切中了他们的猜想——他们的大家长果然被说动了。   这是一件绝对不能发生的事情。   昏乱中,激进的人们越逼越近,形式变得渐渐紧张起来,竟然有一点不能掌控局势了。   今天来的人里,除了被阿尔兰的竞争方唆使收买的人以外,还有一大批代表了老部族矿场利益的的人,他们的反对是真心实意的——当最核心的利益被触动,平常最温顺的修兰人也会突然暴起,如同豺狼,这就是修兰人的尚武精神。   阿尔兰·瓦伦丁迅速判断出了局势。   他向场外的保镖示意不要动手,随后对身边的助理说:“保护奥古森先生,我想办法。”   他的口吻森严冰冷,无可动摇,助理看了他一眼,随后迅速上前,护住奥古森·诺尔维奇。   后者的眼神中增添了一种惊讶,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年轻人。   阿尔兰·瓦伦丁对他颔首致意:“这是您的地方,如何决断都在于您,我们没有权利干涉,也没有权利在您的土地上动武。”   奥古森·诺尔维奇沉声说:“都拉出去,杀了!临死之前,给你们一分钟反悔的时间!”   626:“卧槽兄弟!”   荆榕擦掉额头上的冷汗,笑着说:“真令人眼前一黑。”   具备威严和绝对权利的奥古森显然并不擅长平息民愤,修兰人习惯的方式只有杀,或者被杀,这句话一说出来,眼前的场景就会完全变成械斗,死斗,甚至很可能他们一直以来都使用这样的办法解决问题。   当上位者引发其他人的不满,那么要不是上位者被其他人联手绞杀,要不就是其他人被逐个击破。   这已经不再是单纯的谈判,它引发了一场冲突,一场政斗。   “很危险,有人持枪。”系统迅速锁定了几个人的位置,“哥,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   荆榕把摩托车的油门踩到最大,摩托车在泥地里以一种十分离谱的姿态闯入了人群,将人流直接撞开——这个过程中,他将手里两把枪的子弹全部打空,将外围所有持枪者和持弹者打伤。   前方的人流看不见背后发生了什么,只听见了低沉的轰鸣声。荆榕戴着摩托车头盔,在撞死人前紧急刹车、跳车,顺手拎走最近的一个人手中的大弯刀,反转刀柄,用刀背清出一片短暂的安全区域,把快要被人围住的阿尔兰·瓦伦丁拽走。   轮椅没来得及要,阿尔兰·瓦伦丁的双腿没办法适应地面,被他拖着跪了下去,摔在了泥地里。   626:“兄弟,你完了,兄弟。你老婆被你拽摔了。”   荆榕说:“对不起,对不起。”他又把阿尔兰·瓦伦丁往旁边送了送,以战时的敏锐度告诉他:“往下滚,下面是一个安全的泥沟。”   两个人现在都满身满脸是泥,阿尔兰·瓦伦丁爬不起来,但根本没有考虑荆榕的手法粗不粗暴的问题,他伸手勾住荆榕的衣领,差点给荆榕来了个锁喉:“保那个老头子,阿利克西,这是你的任务,快去。”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常,和小机器人一样的没有波澜起伏的声线,只是频率变得高了起来,表示这是魔法小猫现在的当务之急。   荆榕咳嗽了两声:“好的小猫,这就去。”   阿尔兰·瓦伦丁松开手,放任自己从泥沟中滚了下去。   五秒后,荆榕又清空了一片区域,把奥古森老头也拎了出来。   荆榕摘下头盔,他的眉骨处破了一道,有血慢慢地从他眉间往下流淌。他缓缓平息着气息——傍晚温度十二度左右,他的呼吸竟然烫得隐隐有水汽,他以古修兰语淡声问道:“还有谁想找死?我送他。”   他今天战斗状态其实不好,身体机能的下降让他难以判断自己的发力程度,他只能下手比以前更狠,以此来保证胜利。   他浑身上下都染满了血,周围七零八落倒满了人。   他是一个人,来路不明,目的不明,但他的力量是绝对的碾压。   “没人了?”荆榕扶着奥古斯·诺尔维奇,扫视周围一圈,护着他缓缓往门内走去。   就在他背过身的这一瞬间,一道人影猛地扑向他的后背——但还没碰到荆榕,荆榕根本没回头,脑后长了眼睛似的,反手一刀,锋利的修兰弯刀直接捅穿了那个人的整个身体。   这回所有人是真的不动了,还活着的人都僵硬地站在原地,不敢造次。   傍晚的风中漂浮着浓浓的血腥味和雨水、泥土的气息。   “你是谁?”奥古森满腹狐疑地问道,“阿尔兰·瓦伦丁的保镖吗?”   “不是他的保镖,是他的朋友。”荆榕完全清楚如何帮助阿尔兰·瓦伦丁造势,“我以前是国际纵队的,与瓦伦丁先生约定今晚见一面,看他不在,就来找他了,正好遇到了他。”   国际纵队,身手不凡。   “阿尔兰·瓦伦丁先生的朋友真是遍布五湖四海。”奥古森仔细地打量他,荆榕的东国人外貌让这件事增添了无穷的可信度,“他是一个值得信任的盟友。”   “正是如此。”   荆榕说完,望见了奥古森的视线,于是跟着回头,浑身是泥的阿尔兰·瓦伦丁表情平静,面带微笑着出现在了门口:“先生,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很遗憾。”奥古森这次反应更加即时,他说,“我的民众和部下做得十分不妥,恐怕晚宴无法如期举行了,我会让人送你们回去。”   “不劳烦您了。”阿尔兰·瓦伦丁像是事先串过词似的,他抹了把脸上的泥水,笑了,“多亏了您,我遇到了我久未遇见的朋友,我想我可以搭乘他的摩托车回去。他的车技非常优秀,他是……”   荆榕默默给他比了个手势,是国际纵队的信号手势。   两名来自不同国家的情报人员在此刻展现了惊人的默契,阿尔兰说:“他是国际纵队的老朋友,开车一流。您请放心。”   获得了奥古森掏心窝子的视线后,一行人告了别。   阿尔兰带来的人里,助理受了轻伤——挨了一刀,伤口不深,但是需要立刻送医。阿尔兰将来时的汽车让给了伤患,和荆榕一起把摩托车从泥地里拉出来。   “全是泥,魔法小猫。”荆榕捏着脖子上的皮肤说道。   阿尔兰·瓦伦丁说:“我们两个现在已经全是泥了。你脖子怎么了?”   荆榕用力咳嗽两声:“被一只无情的小猫锁喉了,快要死了。”   阿尔兰·瓦伦丁:“。” 第106章 轮椅大佬   17   阿尔兰·瓦伦丁当然不会任由荆榕妖言惑己,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条勉强算得上干净的手帕,递给荆榕:“擦一擦。”   荆榕说:“已经全是泥了,回家洗。”   “不是这个。”阿尔兰·瓦伦丁在这种时候格外的耐心,他见荆榕没领会,于是伸出手,替他擦了擦额头被刮破的伤痕。   荆榕像是没感到疼,等他擦完,他看了看阿尔兰·瓦伦丁的手,笑着说:“还是那条丝巾?”   阿尔兰·瓦伦丁表情冷漠,惜字如金:“只有它能擦一擦了。这里的水没有经过消毒,回家清洗吧。”   “好,我给你叫一辆车。”荆榕说道。   阿尔兰·瓦伦丁:“?”   荆榕等他擦完,就火速站到了离他两米远的地方,神情特别镇定:“我觉得我们要保持一下距离,先生,因为我似乎得了流感,我不想传染给你。”   阿尔兰·瓦伦丁:“?”   这样一句话听起来和现在的情况毫无关系,而且十分突兀,他抬起眼睛,观察了一下荆榕的情况。   眼前这人还是神采奕奕的,唇边甚至带着和平常一样的笑。但的确比平常看着要苍白一些,而且刚刚没注意,荆榕说话的嗓音也是比之前沙哑。   阿尔兰·瓦伦丁说:“我看一看。”   他有丰富的修兰区行医经验,这一瞬间脑子里已经把修兰区的大部分流行疾病过了一遍。有几样病的确凶险,但是发作很快,应该不会感染,还有一些寄生虫和细菌感染的风险。   他往前走一步,荆榕对他举起手,又往后退了一步:“你先回去。”   他并不想把这个病传染给阿尔兰·瓦伦丁,这位每天只吃冻干猫条的先生看起来经受不了什么病痛的摧折。   阿尔兰·瓦伦丁的表情变得严肃,同时透着认真:“我想我在本地区近年的流行病经验比你丰富,你跟我开车回公司,我有专业的医生给你检查。”   荆榕想了想:“我直接跟他们去趟医院就好了。”   “他们去的医院也是我们公司开的私营医院,本地的医疗水平稍欠发达。”阿尔兰·瓦伦丁暗蓝的眸子盯住他,“走吧,先生。”   “那你戴上口罩。”荆榕看着他,“你先打车回去,我们错开行走。”   阿尔兰·瓦伦丁:“。”   他说:“没有口罩,这地方也没有别的车。先生,请您放心,修兰地区已经三年不见恶性传染疾病了,不会有问题。”   “真的吗?”荆榕想了想,“既然如此,我们走,小猫。”   荆榕本想用摩托车载着阿尔兰·瓦伦丁回去,但阿尔兰·瓦伦丁回头找奥古森借了一辆车,他们的人送荆榕和阿尔兰·瓦伦丁回到了公司。   顶层办公室的里间是一个十分宽大的休息室,里边配备淋雨和按摩浴缸,可以看出从来没有被使用过。   两个人都浑身是泥,几乎抹的看不清脸,上去时还正好是晚餐时间,大厅和电梯入口都挤满了人,哪怕阿尔兰·瓦伦丁有单独的管理层通道,但还是免不了被人群投以惊讶和好奇的视线。   阿尔兰·瓦伦丁目不斜视,荆榕则友好地对旁边的陌生人们报以微笑,并说:“我们的车陷进了水稻试验田里。”   这个理由听起来十分令人信服。   电梯开启,阿尔兰·瓦伦丁走进去,荆榕跟在他身后,笑了一下:“是不是在想,以后高层通道还是要建造得远一点?”   阿尔兰·瓦伦丁说:“一般都比较远。不过这栋建筑接手时已经开发了一半,布局已成,所以没有再做大的改动。”   荆榕点点头:“难怪如此。你的办公室比起时尔洛斯那个,要敞亮得过分了。”   阿尔兰·瓦伦丁瞥瞥他,并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揶揄,不过阿利克西看起来精神很好。这让他放心了一些。   阿尔兰·瓦伦丁说:“你先去洗澡,简单冲一下,不要受凉,私人医生马上到。”   荆榕听话进去了,用淋雨设备简单冲洗了一下,随后还简单打扫了一下。由于没有预备换洗衣服,他先推开门,露出一半身体,问道:“有衣服吗,先生?”   “你等一下。”阿尔兰·瓦伦丁显然正在思考。他们回来仓促,还没想到这里,阿尔兰·瓦伦丁比荆榕要稍稍矮一些,但身材差距还是比较大的。他先站起来,给荆榕递了一件他最大的衬衣,半分钟后,荆榕披在身上走出来,给他指了指:“扣不上。”   男人的腹肌和胸肌都格外清晰,挂着透明温热的水珠。并不是很夸张的肌肉,只是每一处线条都蕴藏着锋利好看的力量,十分养眼。   尽管已经看过,甚至摸过了很多次,阿尔兰·瓦伦丁第一反应还是视线躲闪移开——虽然这一点也不完全,毕竟最开始为了保持镇定,他会平静地注视眼前这个人,不过现在他面对荆榕时的下意识反应已经渐渐变得自然。   他给了荆榕一条毯子,正准备说点什么,办公室大门被人敲了敲,阿尔兰·瓦伦丁的助理带着他们的医生团队上门了。   荆榕火速裹好毯子靠在沙发上。   阿尔兰·瓦伦丁还浑身是泥,只把外套脱了下来,里边的衬衫不至于看上去狼狈。他没有立刻去洗澡,而是跟助理比了一些手语手势,就在旁边等着诊断结果。   医生是个不苟言笑的时尔洛斯人,对荆榕进行了全面的身体检查。   626说:“哥们,幸好他们没有拉你去照什么射线,不然他们会发现你的骨头是一种这个世界里没有的金属。”   荆榕用意念回复道:“我想我老婆会拿我做研究,然后研发出一些新的医疗科技点。”   医生对他进行了简单的问诊和听诊,随后抽了两管血拿去化验。   “病人发烧三十八度五。还有别的不适吗?”   荆榕很诚实地回答道:“真没有了,先生。”   “您的身体素质很好,我相信您很快就能痊愈,不过根据目前的情况,我判断为食物中毒。”   荆榕:“?”   626:“!!!”   荆榕想了想:“但我这两天都和阿尔兰先生吃同样的东西。”   这个结论他已经提前考虑过了,只不过因为没有找到不同而被他否决。但阿尔兰·瓦伦丁几乎没有花费任何时间,就想起了这件事的开端:“下大暴雨那天,你开车时在路边买了三个牛肉饼。我没有吃。”   荆榕:“。”   系统也想起来这件事了,它发出了爆笑:“兄弟!你居然会有今天!”   堂堂大世界执行官,钢铁一般的意志和抵抗力,竟然翻车于路边牛肉饼。   阿尔兰·瓦伦丁说:“让他们再去买几份化验一下,不过一般来说不用化验了,我们的医院里躺着十个以上相同病因进来的同事。”   医生在一边补充了一句:“至少每一个新同事都会尝试一次当地特色食品,不过每一个新同事都会中招。他们的食物常用一种植物叶片用来包裹食物,通常情况下这种植物需要全熟之后才可以被食用,不过本地人的食物里经常有做不熟的情况。一旦不熟,里边的成分会对身体产生强烈的刺激。”   荆榕:“。”   626掏出电子手帕擦着眼泪,同情地说道:“兄弟,辛苦你了。”   虽然它也食用了一样的牛肉饼,但所有的营养物质都在瞬间被转化成了系统能量,包括有害物质。这件事最终只有执行官受到了伤害。   荆榕不爱挂吊针,医生的治疗手段也偏保守,给他开了一些药,嘱咐他服药休养和大量喝水:“您的身体真是不错,竟然除了发烧没有其他不良反应,我认识的人一般都会在第二天昏迷。”   荆榕:“。”   阿尔兰·瓦伦丁忽而又想起了什么,他在旁边低声说:“食欲不振是否也算?”   荆榕偏头看他,阿尔兰·瓦伦丁认真看着他的眼睛,说:“昨天晚上你吃得也很少。”   好像是有这回事。   荆榕思考了一下,说:“有可能。”   医生问道:“今天吃饭了吗?”   荆榕说:“还没,没什么胃口,不过没关系。我会在适宜的时候补充能量。”   医生见他状态十分良好,也赞同他自己的处理决定:“那好,我想没什么大问题,祝您早日康复。”   他们站起身,又跟阿尔兰·瓦伦丁进行了问号和道别,随后才礼貌地离开。   阿尔兰显然松了口气,他低下头,看着靠在沙发边的荆榕,想了想后,说:“祝你健康。”   荆榕没忍住勾了勾唇角,他说:“谢谢你,小猫。”   既然是普通食物中毒,不是流感或者其他流行病,荆榕也松了一口气。   阿尔兰·瓦伦丁想了想:“今天你本来可以不过来,但是有你在,事情进展得很顺利,这一点是你的功劳,阿利克西。”   荆榕顺着沙发靠背往下躺:“嗯,那你要怎么奖励我?”   阿尔兰·瓦伦丁停顿了一下。   他正在脱衣服,将被泥浆挂住的衣服全部放进洗衣篮,他看向荆榕的时候,看见荆榕眼睛已经闭上了,眼尾略微带上一点在外人那里看不见的倦怠。   阿尔兰·瓦伦丁看着他,说:“一百万时尔洛斯币,外加一个洗白的身份。”   荆榕说:“很好,您出手还是这么阔绰。我想在你这里睡一会儿,可以么?”   阿尔兰·瓦伦丁点点头说:“好,可以。”   阿利克西今天看起来疲惫至极,正常把人干倒的病,在他这里变成了普通的发烧,也难怪他平时看起来随意又吊儿郎当,这是有健康的本钱。   阿尔兰·瓦伦丁是不太会照顾病人的。他花了一点时间把自己洗干净了,随后擦干身体出门换衣,看见外边的灯已经被阿利克西关掉了,只留了一盏小台灯。   或许晃眼睛。   阿尔兰·瓦伦丁走过去,把小台灯也关掉了。   他的夜视能力很好,而且靠近浴室的地方,排气窗上会透进来一些微微的亮光,这一切足以让他行动自如。   他看了一眼时间,他洗澡花了半个小时。   半小时前阿利克西的体温是三十八度二,医生说病人最好隔半小时检查一次体温,如果明天天明前还没有退烧,或者有加重趋势,就需要提高警惕了。   阿尔兰·瓦伦丁找了一下,没有找到体温计,最后他在荆榕的领口附近找到了它——大约是为了省事,荆榕睡着之前就夹着它入睡了。   阿尔兰·瓦伦丁轻手轻脚,不发出任何声音,坐在沙发上,轻轻从荆榕怀里抽出体温计,在黯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办公室内辨认刻度。   三十八点一。   退了一点点。   “你是哪里来的魔法小猫?”阿尔兰·瓦伦丁听见沙发上的人沙哑的声音,“怎么这么暗还能看刻度表。”   阿尔兰·瓦伦丁发现他醒了,咳嗽了一下,一只手把体温计放到安全位置,另一只手微微握拳:“我的夜视能力比较好。你还在发烧,我去给你拿个冰袋。”   “还没有那么难受,小猫。”荆榕说,“我怕凉,小猫,你脱了衣服贴贴我就好。”   这其实算一句荤话,不过因为荆榕还闭着眼睛躺在沙发上,这句话变得十分没有侵占性和情色意味,反而像是无聊时的逗趣,“亲亲我,小猫。”   看不见的地方,阿尔兰·瓦伦丁的耳根已经开始发烫。   夜色中,发着烧的阿利克西似乎褪去了平常的一种虚假的、让人容易误会的强大和随意,即便是在倦怠的时候,他的音调仍如平常一样淡而温柔。   阿尔兰·瓦伦丁只停顿了一会儿,随后,他开始解开自己刚穿上的衬衫。   荆榕也没有想到他真的开始脱衣服,他听见衣料的响声,随后身边微沉,一具微凉的身体贴了过来,靠近了他。   荆榕给他让出沙发上一半空间,随后把他抱进怀里,额头抵在阿尔兰·瓦伦丁的颈侧。   荆榕说:“我相信明天早上我的病就能好。”   阿尔兰·瓦伦丁一声不吭,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传来,还是一样严谨:“祝你成功。”   阿尔兰·瓦伦丁很难从理智上理解这回事,他的印象中,发烧生病的人如果睡觉时还抱着一个东西,大概率会睡得格外不舒服,他等着荆榕请他下去的时刻,但是等了一夜,直到他自己也睡去之后,阿利克西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抱着他。   荆榕一觉睡了比较长的时间,第二天清晨五点半,他慢悠悠醒来。   这边天亮的时间比较早,落地窗外的天已经变得微青了。荆榕睡梦中出了汗,发根有些湿,他睁开眼,望见自己身侧的人——阿尔兰·瓦伦丁正平躺在他身边,双眼聚精会神盯着天花板,看起来在思考要事。   他没忍住笑了起来,轻轻摇了摇他:“卡机了?小猫?”   阿尔兰·瓦伦丁这才察觉他醒了,他说:“早安,特工先生。恭喜你退烧了。”   他递给他一根体温计。   现在的光亮足够让人看清刻度,荆榕看见了自己的体温恢复了正常。   阿尔兰·瓦伦丁还是被他箍在怀里,望着天花板:“三小时前你的体温到达了最高,数字是三十八点七,但后面开始迅速降温,一个小时前已经恢复到正常体温。”   荆榕说:“真好,可是我的头脑还是有点昏沉,需要一百个亲亲才能治愈。”   阿尔兰·瓦伦丁往外挪动了一点。   荆榕倒是没动——他只是还把人扣在怀里,问道:“今天有工作吗,先生?”   “没有工作了,特工先生,如果你没有不幸染病,那么我们今天早上就可以向东出发,从东国口岸进入,乘坐他们的国境铁道。最后坐轮渡回到时尔洛斯。”阿尔兰·瓦伦丁显然在很早之前就已经计划好了返程的路线,并且已经接受了这条路线的变动。   荆榕说:“好,没关系,我随时都可以出发。不必顾虑我,我的身体比世界上99.9的人都要好。”   这一次出了状况纯粹是相当于被下了毒,下毒这件事谁来都扛不住。   阿尔兰·瓦伦丁说:“你不用着急,近期的大事都已解决,你完全可以等到身体康复。”   荆榕说:“我的身体已经康复了,先生。”   阿尔兰·瓦伦丁转过头和他对视,本来他似乎想要和他说些什么,但是在这一瞬间,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又往外挪了挪,挪动的幅度只有很小的一丁点。   他对于不在计划之内的事情总有一种超乎人预料的本能反应,比如强行的镇定,和维持住的不动声色的表情。   和不在预期之内的情热。   荆榕对他十分尊重和有礼貌,他在被子里轻轻牵住他一只手,轻轻地用指腹摩挲他的手指:“如果你想试试,就告诉我。不想也没有关系。”   阿尔兰·瓦伦丁显然也是第一次面对这个话题,他宕机了几秒,随后镇定地说:“我会有需要你的时候,特工先生。”   荆榕温柔地看着他的眼睛:“有喜欢的场景和时机的话,也可以告诉我。”   阿尔兰·瓦伦丁重新把视线挪回天花板,他的神情平静而冷漠,但好像和发烫的耳根分家了,他决定忍耐:“好的,特工先生。”   “那么,既然没有其他的工作。”荆榕靠近了一点,立刻消除了阿尔兰·瓦伦丁刚刚挪动的那几厘米微小的距离,他问得格外有礼貌,“您可以亲我吗?”   这样的黏糊程度实在是有点超出阿尔兰·瓦伦丁的认知和预料。   他当然知道人类的情侣是怎么一回事,但当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还是十分令人震惊。   两个人躺到早上八点,阿尔兰·瓦伦丁被迫亲了身边的裸男数下,终于换得荆榕的消停。   他还是没想起来要衣服这件事,荆榕表示不介意,虽然衬衣穿不了,但他可以真空穿西装外套跟阿尔兰·瓦伦丁回家。不过这个提议被阿尔兰·瓦伦丁否决了。   626说:“兄弟,你消停点,我都担心你老婆被你骚死。”   荆榕:“。”   最后荆榕获得了助理从他们的住所拿来的衣服,和阿尔兰·瓦伦丁一起回家了。   家中的桌面上放着两张卧铺火车票,明早上九点半的——阿尔兰·瓦伦丁显然还为荆榕预留了一些睡懒觉的时间。   荆榕确实感觉好了许多,他塞了一些食材进烤箱,倒水的时候看了看这两张票:“普通客卧?”   阿尔兰·瓦伦丁说:“嗯。直接到东国最东边的口岸,可以在口岸附近留几天,如果你需要的话。”   荆榕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久远的地图路线,他说:“没问题,小猫。”   阿尔兰·瓦伦丁挑起眉头:“你有其他想法吗?”   不是质疑,而是询问,他看出者一刹那荆榕像是想到了别的,而他认为应该没有其他线路。   “K-773号旅游列车,前独立国解体后还保留的一条跨境旅游铁道,现在铁道归属权分为三段,每一段都归属不同的独立区,所以中间会有三个大的停留时段,分别是一天、两天和两天半。”   荆榕回忆着,说:“印象里是这样,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阿尔兰·瓦伦丁微微偏头:“我听说过这条线路,不过订购时没有看见,或许已经停运了。”   荆榕点点头:“我想也是。我来收拾东西,小猫。”   来时两手空空,等到要离开的时候,东西却突然多了起来。   阿尔兰·瓦伦丁看着荆榕往新行李箱里塞东西:干酪老人送他的酒,阿尔兰让人给他添置的衣物,没吃完的药品,还有体温计,冰箱里的奶油团,还有不知道从哪里薅来的膏药止痛贴。   都是一些很平常的东西,琳琳琅琅塞满了,阿尔兰·瓦伦丁说:“你看起来是没什么行李的人。”   荆榕说:“一个人的时候没什么行李,两个人的时候就需要多带一点了。”   他今晚烤了香肠,挂起来准备风干后,第二天也带上路。毕竟接下来的火车也是很长的一段路途。阿尔兰·瓦伦丁甚至还看到他带了户外饭盒和便携式加热器。   东国的这条路相当安全,荆榕把武器弹药扔进了海里——和摩托车一样,是他今天去二道贩子那里临时淘来的,性价比一般。   等到他装完所有的东西,他行李箱中的内容已经足够支撑一个人不吃不喝户外生存二十天以上。   “今夜可以一起睡吗?”荆榕收拾完已经很晚了,阿尔兰·瓦伦丁也没急着睡觉,他喝着红酒,在荆榕旁边翻阅着一本书。   阿尔兰·瓦伦丁看了他一眼,随后许可了:“可以,特工先生。但不要把我挤在墙角了。”   荆榕笑了起来,向他比了个OK的手势:“好的,小猫。”   是夜,荆榕和阿尔兰·瓦伦丁同床共枕,不过睡着后的荆榕并没有控制好自己——他习惯性地把阿尔兰·瓦伦丁带进了靠墙的角落,整个人将他圈住,这是这么多个世界以来他形成的睡觉习惯。   明天就出发了,阿尔兰·瓦伦丁只好忍耐。   第二天清晨,荆榕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他平躺了回去,制造出自己并未压迫某人的假象。   阿尔兰·瓦伦丁其实醒着,但他认为阿利克西知错就改,是一个很好的现象,而且人需要循序渐进地改掉坏习惯,于是他在起床后平静地假装这件事情没有发生。   司机这一次将两人送到火车站。   火车站毗邻三界,但在地理划分上属于修兰,也是修兰区唯一通往国外的火车站。所以进站后的检查流程变得十分繁琐,持枪的士兵威严地守着这一道关卡,防止有人想要偷渡出境。   火车票是不记名的,一张票价格十分昂贵,一张通往国外的车票甚至是一些修兰区人民工作一辈子都买不起的价格,但火车站门口还是挤了许多人。   “基本是以贩售零食为借口,但是人一多会有人想要偷偷混上车。曾经有人藏在车顶上,最后被冻死。”   荆榕看着外围的人们,阿尔兰·瓦伦丁在他身边淡淡地说。   荆榕说:“很陌生。先生。”   阿尔兰·瓦伦丁说:“陌生是正常的,你没有见过独立后的修兰。”   独立之前面临的问题是入侵、专治和民族的消亡问题,独立之后面临的是生存和发展的问题,世间的问题总是一环又一环地产生,并无别的捷径。   有卖牛肉饼的篮子又被送到了荆榕面前,牛肉焦化后的香气扑鼻萦绕,荆榕这一次婉言谢绝了:“不用了,多谢。”   他们检票完毕后进站候车。这个车站只有贵宾拥有像样的候车室,阿尔兰·瓦伦丁并不想引人注目,他和荆榕都买的普通票,荆榕推着他的轮椅。   两人在不显眼的位置等待时刻表,阿尔兰·瓦伦丁戴着一个帽子,低头读报纸,忽而,他感到荆榕把他往后藏了藏,不动声色往前走了一步,将他挡住一半,另一半隐藏在柱子里。   荆榕低声说:“有人。修兰反对党。”   阿尔兰·瓦伦丁极快地抬头扫了一眼人流,很快找出了荆榕所说的人。   他们是情报组织的人,对隐藏在人流中的敌人有天生的敏感性,阿尔兰·瓦伦丁毫不费力就辨认出了反对党的形态——他看起来面对前方,但视线一直在人流中移动,似乎在找人。   荆榕低声问:“找我们的?”   阿尔兰·瓦伦丁说:“不论是不是找我们的,我们不能乘坐这列火车了。我们要尽快离开,再做打算。”   荆榕转身推起阿尔兰·瓦伦丁的轮椅,从侧道离开月台,回到了检票口,荆榕微笑着用生僻的修兰语说道:“买错票了,买错票了,我们要去发车最近的那趟列车,K……”   “K-773?那你们可以被退两百时尔洛斯币的价钱,你们买的是高级卧铺。”检票员看了看他们,“发车只有五分钟了。”   “K773?”荆榕似乎也愣了一下,不知道是否是命运的巧合,他们还是遇到了这一趟列车。   不过现在的时间容不下多想了,目的地正好相近,这趟列车是最好的。   阿尔兰·瓦伦丁显然也和他想的一样,他当机立断,说:“车票给您,退的钱您拿着就好。我们现在赶过去。”   阿尔兰·瓦伦丁在轮椅上被推的风驰电掣,荆榕顺着检票员指出的方向,迅速带他上了车。   这辆车上的人很少。前独立国的遗土并没有强大兴盛的东国那样吸引游客和商人,甚至他们上的这一节卧铺车厢里,只坐满了百分之四十。   车上有一个肥胖的列车员,车辆狭窄到轮椅通行有些勉强,荆榕换回通用语,说道:“请给我们一个安静的车厢,我的亲人需要一些帮助。”   列车员皮肤极白,脸上布满了高原红和雀斑,他说:“随便您想坐哪儿,先生。这列车没有座位号,我们一向坐不满。”   荆榕点了点头,道了声借过,顺手就敲开了最近的一个车厢的门。   里边住着一家三口,他们正在分食奶酪。   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青年男子,他们不由得有些警惕,但荆榕的外形和柔和的声音让他们很快放松了警惕。   “一千时尔洛斯币,我的家人行动不便,可否麻烦几位另找位置?十分感谢。”   这个开价相当的高,一家三口中的夫妇对视了一眼,二话不说就开始收拾行李,抱着被子从门口离开了。   荆榕数了钱,递给那家人中的妻子,随后将阿尔兰·瓦伦丁抱进铺位,轮椅折叠好放在上铺。   “先生,会有点不干净。”荆榕说,“不过我带了消毒喷雾,待会儿可以让他们送新的被褥过来——新的也不一定会干净。”   阿尔兰·瓦伦丁说:“没关系,可以不要,这个季节并不是很冷。”   他坐在床铺旁边,看着荆榕把行李放上高处,说:“用钱开路,或许会引来不择手段的凶徒。”   荆榕说:“一般情况下我不这样。不过现在有了一只小猫。”   荆榕放完行李,在垃圾桶内找到一只儿童蜡笔,他看了看后,捡起来在手里抛了抛,出门在门边画了个复杂的标记。   阿尔兰·瓦伦丁挪到正对门的这一侧,看他涂画。   “那是什么?”   “前独立国黑帮的花纹信标。”荆榕说,“男人看到了,一般不会主动招惹。”   他画完后,将蜡笔随手一抛,准确地抛回桌边的笔筒上,他笑了一下:“一些过时的伎俩,先生。”   阿尔兰·瓦伦丁看着他,等他画完回来,又挪回了背对门的床铺。   他没有说话,不过此时此刻,他感到自己想说:并不过时。   这件事十分迷人和优雅。   纵然敌对许久,这也是阿尔兰·瓦伦丁第一次踏上穿越前独立国的列车,虽然这件事看起来完全是误打误撞。   列车开动了,阿尔兰·瓦伦丁说:“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买票的时候没有出现这趟列车。”   荆榕说:“我也不太明白。或许过几天能从别人那里问到。”   他往窗外看了看。列车已经发出鸣笛的声音,开始缓缓开动,没有新的可疑人士踏上这列火车。   阿尔兰·瓦伦丁抽出和笔筒放在一起的路段介绍。   这是一张十分破旧的海报纸,已经发黄得很厉害了,并带着可疑的污渍。不过上面干脆利落地写明了每一段路程所需要的时间和所经过的路段,每一段路拼合成一个简略的地图。   阿尔兰·瓦伦丁说:“那么,我们北上,去往溴特丹北境口岸,搭乘轮渡回时尔洛斯。这趟列车比我们原定的计划要晚四天到达口岸,我们可以将错就错避开他们的追踪。”   荆榕说:“很完美的计划,小猫。”   阿尔兰·瓦伦丁不出声了,他开始继续研究手里的地图。   魔法小猫对一切他不了解的事物都十分感兴趣,并不在乎环境是否恶劣,或者周围人是否善良,他喜欢搜集统筹一切信息。   对前独立国的一切了解,他都建立在自己的情报网和收到的图片中,除此以外,与之相关的一切,都已经和面前这个黑发黑眸的人联系在了一起。 第107章 轮椅大佬   18   列车开动,摇摇晃晃。发车后半个小时,列车员开始上车查身份,不过查得并不算严格,只要行迹不可疑,列车员就能放过他们。   “这辆车上会有商人吗?先生。”荆榕在列车员来到他们的车厢的时候,递过去一瓶随身写的携带的小瓶烈酒,“我想买些防身用品。”   胖胖的列车员看着他,笑声像密林里的乌鸦:“您可以买到和石头一样硬的面包作为防身用品,先生,这辆车上卖东西的都是干巴的老太太和酒精中毒的赌鬼,要不就是教义戒律下奇怪的修兰人。”   荆榕说:“我很久没有回来了,很久之前这趟列车上什么都卖。”   “恐怕是以前了,先生。”列车员听出了他的一些熟悉的口音,口气稍稍软化,他说,“列车停靠的时间很久,您可以拿着票下车去买。前独立国境内什么都很便宜,枪械以废品价格回收。”   荆榕点了点头,说:“好。多谢你。”   荆榕合上简易的包厢拉门,回到阿尔兰·瓦伦丁对面,他看了看时间:“有点晚了,我待会儿出去找找吃的,先吃点我们带来的零食。”   荆榕从行李箱里拿出几个纸袋,还有隔层放着冰块的奶油盒子,纸袋里是切好的小麦面包和一些饼干。   阿尔兰·瓦伦丁说:“饼干和面包是什么时候买的?”   “你去洗澡时我顺便烤的,第二天出发前装好。”荆榕说,“做好的奶油不可以浪费,既然蛋糕没做成,就先蘸饼干和面包吃。”   阿尔兰·瓦伦丁拿着一个纸袋,抱在怀里,低头看了看。   好闻的黄油和奶香飘了出来。   阿利克西竟然还会烤饼干。   不如说这位特工先生居然很会精细地做饭,这一点就让人十分意外。他以为阿利克西只在烤牛排这样的烹饪上天赋异禀。   “尝尝看?”荆榕注视着他,唇角也勾起来,“家里原料不多,都是牛奶味的。”   阿尔兰·瓦伦丁一只手抱着纸袋,低着头,眼睛微眯,正在仔细观察:“你做了很多形状。”   “没有模具,我用刀切的。”荆榕松开靴子的系带,盘腿坐在他对面,还是笑眯眯的,“看看你能认出来吗?”   阿尔兰·瓦伦丁先拿出一块,看过后说:“宝剑。”   他又挑了几块出来,将一张干净的牛皮纸铺平,找到一块不一样的就放一个出来,他说得都很准确:“龙,齿轮,翅膀……嗯,这个是什么?太极?”   荆榕一本正经告诉他:“不,是火锅。”   阿尔兰·瓦伦丁注视着这堆奇形怪状的饼干,微偏头道:“有什么特殊的寓意吗?”   “因为吃火锅的时候第一次遇见你。”荆榕说,“所以它是我们的纪念物。”   “那么,前几个形状呢?”阿尔兰·瓦伦丁还在研究那个机械齿轮翅膀,他显然觉得这个造型有些奇特,“也是纪念物吗?”   荆榕说:“是的,宝宝。我想这些是我们前世的信物。”   阿尔兰·瓦伦丁:“。”   他倒是没有过多的在意,只是觉得这些饼干的形状很新奇。这个时代已经有了一些造型饼干,不过大多数都比较常见,荆榕用刀切出来形状并不完美,有的还带着毛边,这些毛边显得非常可爱。   荆榕看他蘸着奶油吃,忽而笑了一下,说:“等等我,我出去一会儿。马上回来。”   阿尔兰·瓦伦丁点点头,一边吃着饼干,一边看着他离开。   第一块饼干已经解决完毕,阿尔兰·瓦伦丁本来不准备摄入过多的食物,以保证晚间的清醒,但奶香味萦绕在舌尖弥久不散,而且巨龙饼干的形状做得看起来口感很好。   他于是又开始吃第二块饼干。   荆榕回来时,就看见桌上的饼干已经没了一半,阿尔兰·瓦伦丁正掏出一本书看着,另一只手没有停着蘸奶油。   他吃的速度甚至非常快,一块接一块没有停、   荆榕都怕他噎着,他伸手递来一瓶罐装的饮料,还有几个新的牛皮纸袋,里边是一些辣酱和风干肉干。   “菠萝汁,喝吗?前独立国产的,不是很甜,味道偏淡,会有点酸。”荆榕说,“我找到了几个卖本地货品的老奶奶,运气很好,还有一些剩下的。从前这些东西很难买,会被迅速地抢光,不过他们说现在没什么客人了。”   他见阿尔兰手里没空,于是用湿手帕擦了手后,撕开牛肉干,蘸上辣酱后,越过桌板喂给他。   阿尔兰得以在吃饼干的间隙里吃上一口牛肉干。   很奇妙的味道。牛肉是煮熟后风干的,口感劲道浓郁,浸透辣酱后是一种特殊的爽口和回味。   “辣吗?”荆榕又替他打开菠萝汁,为了方便,他跳过来坐到阿尔兰的同边,给他喂了一口。   阿尔兰·瓦伦丁非常的忙,又要吃饼干,又要看报纸,还要把嘴里的牛肉干咽下,随后品尝菠萝汁,整个流程里没有用来评价的闲暇时间。   喝完菠萝汁,阿尔兰·瓦伦丁低声说:“辣。”   “辣酱辣么?”荆榕问道。   阿尔兰·瓦伦丁微笑着摇摇头,他又拿了一块饼干,压制了一下嘴里的辣味,他指了指罐装菠萝汁,神情间有一些对于分享自我的保守:“这个,我尝起来是辣的。”   “辣?看起来有点过敏。”荆榕把他的菠萝汁拿走,换了一瓶苹果汁,“喝这个。”   阿尔兰·瓦伦丁获得了苹果汁。他也不看报纸了,抱着苹果汁的纸盒喝了起来。   他说:“这是过敏吗?”   他思索片刻后,又点了点头:“有道理,你说的很对,这是过敏。只是不像一般人那样严重发作。”   前独立国产的这些饮料都有些自然的果酸味道,比起外边的饮料口味,都是偏淡的。前独立国位于温带,物产集中在林野和渔业,自然生产的部分很少,所有的食物都呈现出一种未经加工的粗犷。   阿尔兰·瓦伦丁察觉,荆榕在喝着他刚喝过的菠萝汁,一边看他一边笑。   他不解地看过去。   “怎么有小猫自己对菠萝汁过敏,都不知道。”荆榕像是觉得这件事很有趣,“以前喝菠萝汁也觉得辣么?”   阿尔兰·瓦伦丁说:“很小的时候。学校外的商品店流行一种混合果汁饮料,同龄人都很喜欢买,我跟着他们一直喝,但我会觉得有点辣。我以为那是为了追求刺激感的一种正常口味,你懂的,那时候有很多马斯缇莉人来时尔洛斯经商,他们会在马蹄芹菜水里加辣椒粉。我的母亲很爱买那一款饮料。我以为菠萝就是辣味的。”   “这么说,你到刚刚这一刻才知道自己过敏吗?”荆榕问道。   阿尔兰·瓦伦丁说:“是的。”   他不太明白荆榕为什么笑意变深了,而且之后的几分钟一直都在笑,不过他看得出里边没有什么嘲笑的神情。   荆榕说:“你很可爱。你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人。”   阿尔兰·瓦伦丁的指尖收了收。   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他都不太能应对阿利克西自然流露的言语,不过好在是开始慢慢习惯了。   他专心捧着饼干和牛肉干的袋子,慢慢咀嚼。速度很慢,列车行进得也一样慢。   窗外荒无人烟,他们已经离开了最后一站人烟丰沛的地方,直到真正进入前独立国国境第一站,也就是如今的科琴拉尔之前,他们一路都会和荒野、沼泽相伴。   荆榕坐在靠门的位置,靠着墙壁往外看,熟悉的风景掠过,一些已经粉碎在精神体深处的画面被似有似无地拼合在一起,记忆深处的大门闯入一道凛冽的风。   “枫林白山,姑娘笑眼弯弯。”   荆榕用指节很轻地打着拍子,“白山溪谷下,小伙子说,八月之前来还。”   一样的旋律,这是个开头,阿尔兰·瓦伦丁也忍不住转过头看他。   “突然想起一首歌。”荆榕说,“扬卡溪边的枫叶林。我以前很喜欢这首歌。我会用口琴吹奏它。”   阿尔兰·瓦伦丁看着他,指尖又收了收。   他说:“我知道。”   停顿了一会儿,阿尔兰·瓦伦丁说:“你的口琴吹奏得很好。”   “是吗?”荆榕说,“你跟我回家,我吹给你听。” 第108章 轮椅大佬   19   “你的家在哪里?”阿尔兰·瓦伦丁顺着他的话题问道。   荆榕说:“还远,我们最后才会到那里。”   东国和前独立国的交界处,就是他的家了。   阿尔兰·瓦伦丁很认真听着,他也把荆榕的话当了真:“那里……还在吗?”   荆榕想了想说:“或许还在,也或许不在了。”   阿尔兰·瓦伦丁的直觉很敏锐,他像是在这一瞬间察觉了什么:“你离开那里很久了吗,但你好像已经记不清很多事情了。”   荆榕说:“是的,我离开太久,已经记不清很多事情了。”   包括爱,包括恨,包括那枚被封在暂停的世界时间线中的枫叶花纹子弹。只有《扬卡溪边的枫叶林》的旋律,串起了这段时间线。   荆榕靠着列车卧铺的墙壁,想起了一些更多的事情:“我没有去过扬卡,我的大学在梅林洛夫空军基地念的,主要帮‘枫’的预备成员进行空军培训。”   阿尔兰·瓦伦丁看着他:“所以你原来会开飞机?”   “比不上那些优秀的前辈,不过会开。”荆榕说,“狙击手要了解自己所面对的一切,包括敌人的一切,敌人自然包括空中的。那时我们和时尔洛斯的军备竞赛十分火热,武器的精密化和数字控制程度越来越高,大家都在比拼单兵作战能力,所以每一种技术的入门成本也变得高了起来,许多高官贵族的后代都上了战场,因为他们文化程度高,会看比书还要厚的操作图。”   阿尔兰·瓦伦丁说:“瓦格琴-10。”   荆榕看着他。   阿尔兰·瓦伦丁微笑着说:“前独立国最好的单人战斗机,听说全世界可以熟练驾驶的人不超过十个,其中一个驾驶员曾经一己之力歼灭六个时尔洛斯机群,而且顺利离开,这架飞机从此也成了时尔洛斯士兵的噩梦。”   荆榕说:“我很希望我会开,不过遗憾的是我没有驾驶它的机会。驾驶他的是我的老师。”   阿尔兰·瓦伦丁仍然保持着神秘的微笑,说:“我有一架。”   荆榕:“?”   626也从后台惊醒:“什么!什!么!”   626:“你老婆是在说他有一架五年前最先进的战斗机是吗!”   虽然知道执行官老婆很牛逼,不过在这里,626还是被结结实实的震惊了一把。执行官老婆已经无法无天到这个程度了吗!   荆榕挑眉看他,阿尔兰·瓦伦丁说:“前独立国解体之前,已经有人开始向别国走私原来的武器,其中包括阵列舰和大量的战斗机,买下这架飞机只花了三亿时尔洛斯币。当时有其他国家都在竞价,我用了点别的手段胜出。”   626:“三……亿……”   它是一个贫穷且没出息的小系统,它不像执行官那样视钱财如空气,626发出了没有见过失眠的喟叹。   “兄弟,哪怕是在豪门狗血世界,这样的大手笔都是很少的。”626说道。   荆榕也为这巨量的财富沉默了半秒,半秒后,他诚实地说:“你能把我买下吗?我很好养活,每天只吃火锅就可以。”   阿尔兰·瓦伦丁看着他,明明不是多好笑的俏皮话,他还是眼神躲闪了一下,头也微低了一下,片刻后才镇定地说:“我已经买下你了。我们的合同还没有到期。”   “我们还有合同?”荆榕回忆着这件事,“什么时候到期?”   阿尔兰·瓦伦丁的确在最开始给他签过什么东西,不过他也没有细看,两人之间保持着对于契约的默契,只要有一方不主动退出,合约就会延续。   阿尔兰·瓦伦丁说:“你的报名表里也带一份合同……不过看样子你完全没有看。”   荆榕诚恳道歉:“对不起,下次我会仔细看的。先生,你没有要开除我吧?”   他又凑得近了一些,眼底带笑,态度完全诚恳,肢体语言完全亲近:“我家里还有一只小黑猫,加上它,我们吃的也不多,不如让我给你打工一辈子?”   太近了。   这卧铺的床本来就狭窄,不要说容纳两个大男人。荆榕原本和他错身坐在靠门一侧的床头,此时起身凑过来,呼吸都要把他贴住了。   阿尔兰·瓦伦丁再次被他挤在墙角,他抽出一只沾了点奶油的手抵住荆榕的胸膛,头也往里偏了偏,他在荆榕和车窗壁的夹击中进行了艰难的思考:“不要突然靠近,阿利克西。我是做情报工作的,我对突然的袭击十分敏感。”   荆榕低声说:“那提前说了,可以接受吗?”   阿尔兰·瓦伦丁又艰难地思考了一下,他的声音相当冷酷:“我会视情况进行判定。”   “那我现在要亲你了。”荆榕轻轻说,“批准吗?”   “批……呃,批准。”阿尔兰·瓦伦丁脸又红了,而且下意识想要用报纸挡住脸,不过荆榕轻轻地握住他手腕,把他抵在了窗边,很轻柔地吻他。   奶油和饼干的味道弥漫在唇舌间。   荆榕尝到甜味,低声说:“有只小猫,怎么越熟悉越害羞。”   第一天见面时可不是这样的。   阿尔兰·瓦伦丁稍抬起眼,荆榕的吻又覆了下来,一下一下,刚抬起来,等他睁眼看他时,就又亲下去,好像在逗他玩一样,让他根本来不及回答。   或许也不用回答,以阿尔兰·瓦伦丁向来严谨、沉肃的大脑来说,他已经从阿利克西这里学到了,什么是情话。   列车滚滚向前,外边是大片的荒野和秋日里干枯的桦树林,很长时间才会看到一些聚在一起的小镇灯光,袅袅而起又袅袅而去,或许只有觅水的乌鸦会看见这列呼啸的列车,还有尾部车厢里靠着窗户玻璃亲吻的一对情侣。   他们亲了很久,直到车门被人敲了敲,荆榕终于抬起身,先回头看了一眼,随后对阿尔兰·瓦伦丁略带歉意地笑了笑,好像因为这中途的停止而感到抱歉似的:“我去看看。”   阿尔兰·瓦伦丁迅速抓起报纸遮住脸。   敲门的是一位身材娇小的女性,她有一头侧编的浅金色大麻花辫,标准的前独立国女性长相,穿的虽然不算精致,但十分妥帖整齐。   “先生,您之前是不是问有没有人卖毯子?我向他们打听到了您,他们说您出手阔绰,想要购买干净的毯子。”   女人说话速度很快,神情动作也相当利索,“我卖扬卡编织彩毯,您想看一眼吗?它或许不那么保暖,但它足够大。是我们自己家养的羊的羊毛,所有的颜料也是我们自己染的。”   荆榕说:“可以看看,您请进来一些坐。”   女人并不坐,她只顺着荆榕的话稍微往里了一点,并把篮子里叠好的布料掀开展示。前独立国的审美倾向十分突出,花纹爱好选用菱形和方块,配色多用苍色和红色。   “很好的布料。”荆榕挑了两样花色,随后让阿尔兰·瓦伦丁也挑选了一下,阿尔兰·瓦伦丁在一条薄绿色的毯子和一条天青色之间犹豫了一下,荆榕于是说:“这几样我们都要了。”   这一张毯子很大,因为是羊毛编织,造价也比较昂贵,女人露出了有些惊讶的神色,随后说:“您真的出手阔绰,先生。”   荆榕对她笑了笑,随后付了钱,将包厢门拉上。   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到了可以入睡的时间点,他于是将一柄黄油刀随手别在门把手上,回来给阿尔兰·瓦伦丁铺毯子。   “这些毯子是干净的。”荆榕把阿尔兰·瓦伦丁扶到另一边坐下,开始替他整理床铺,一张毯子垫在床上,一张毯子叠好变成枕头,剩下用来盖在身上。   阿尔兰·瓦伦丁看着他,说:“你出手很阔绰。这么多条毯子,能带出去吗?”   “手工品,从东国走交税会低一些。”荆榕仔细地把毯子压进床铺和火车的缝隙,“四条毯子很有用的,它可以陪我们一辈子。”   阿尔兰·瓦伦丁有些疑惑,他问道:“怎样用一辈子?”   “一条对折后缝入内胆,给你冬天时搭在腿上。”荆榕很随意就说出了好几条用途,“春天绿色的做沙发布,颜色深的当餐桌布,要是缩水起皱了,可以给小黑猫做衣服穿——如果它愿意穿的话。这个花色还可以给你做领带——当然,如果你愿意戴。”   阿尔兰·瓦伦丁面对着这个构想,一时间没有说出话来。   这样的生活离他无比遥远,可以说是太过遥远了。   阿尔兰·瓦伦丁说:“我没有固定的居所,已经很久了。或许会有点浪费。”   “没关系,我很会整理东西和搬家。”荆榕说。“去哪里都可以。小时候,你的妈妈会给你织毯子吗?”   阿尔兰·瓦伦丁很轻微地摇头:“不会,她晚上的时间用来赌博。我只见过小姨织毯子,也会织毛线袜子给她的孩子们。”   荆榕说:“我在的孤儿院有手工大赛。我很会编织东西和做饭,我的老师曾经想送我去手工学校。”   阿尔兰·瓦伦丁从未听说过手工学校这种东西:“还有这样的学校吗?”   “有的,那时手工学校背后就是国家纺织部,所有的轻工业商品都由人工制作,免费发放给全国,多余的部分作为出口产品。”   荆榕说:“那时我很抢手,先生。”   他笑吟吟地看着他:“你不知道如果可以和一个又会做饭,又会织毯子,又会整理家务的男士结婚,会是多么轻松方便的一件事。对吗,先生?我都会哦。” 第109章 轮椅大佬   20   “你结过婚吗?”阿尔兰·瓦伦丁问道。他的神情很平静,透着点兴趣和好奇,“我听说前独立国的优秀青年都是分配婚姻的。”   626:“送命题,兄弟。送命题!”   实在是不好回答。如实回答的话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而执行官又没有欺骗他老婆的习惯。   荆榕说:“遇见你之前没有想结婚的对象。”   阿尔兰·瓦伦丁看他。   荆榕对他笑:“不论如何分配,我都有办法过自己想要的人生,这一点你可以相信。”   “嗯。”阿尔兰·瓦伦丁转过脸想了想,点点头说,“我相信。”   这一点他和他一样。   他们没有过多地讨论男性之间怎么结婚的事情,也没有讨论更多关于现实的细节,他们都是战火的遗孤,婚姻这个词代表了更多的东西。   夜深了,车上的喧闹声也渐渐消失,每一节车厢都设有一个饮水处,刚好在他们所在车厢的末尾,荆榕等人差不多都休息之后,很快地去打了热水回来,两人清洗擦身后,各自睡下。   阿尔兰·瓦伦丁脱了外套,换上了荆榕给他带的丝绸睡衣,躺进了一侧的卧铺。   一切都已经很妥帖了,但荆榕又从行李箱里掏出了一叠防水布,围着栏杆打了一个精密的活结,给他围出一个更加私人和遮光的空间。   “过了午夜会很冷。”荆榕说,“不要太过相信旧时代的供热。”   阿尔兰·瓦伦丁平躺在床铺上,看着他为他扎了透气孔,又带着一点歉意地对他笑了笑:“我睡得可能有些晚,先不关灯可以吗?这个亮度合适吗?”   其实防水布一罩上,几乎就黑得密不透风了。   阿尔兰·瓦伦丁想了想,问道:“你要做什么?”   荆榕说:“生物钟还没有调整好,我从修兰带来了几本书,我或许会熬夜看它们,或许不会。”   阿尔兰·瓦伦丁说:“到我这边来,阿利克西。”   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点倦意,但还是以平静淡然的口吻说出了这句话。   荆榕的声音透出来:“来你这里看书吗?”   “嗯,你可以点煤油灯。”阿尔兰·瓦伦丁说,“床铺不算窄。”   虽然布局逼仄,但受益于前独立国超过世界范围水平的平均身高,这里的床都做得比较宽大。   荆榕没出声,过了一会儿,外边的灯灭了,角落里亮起一盏小灯,照亮了被防水布围起来的静谧空间。   荆榕拿着一盏煤油灯,隔着帘子放在桌上,让光正好透进来。他钻进来,阿尔兰·瓦伦丁就已经闭着眼,给他让出了三分之二的位置。   荆榕说:“睡得着吗?”   阿尔兰·瓦伦丁没有回答,他的呼吸已经变得均匀,表示着他正在不受干扰地进入着梦乡。这一切也都是他想要的。   荆榕看了他一会儿,也没有再说话,他控制着动作的幅度,靠在床头,展开书页。   那是一本旧的旅行游记,正是荆榕爱看的那个类型,书本有些年代了,纸页整洁,就是有点泛黄。   光线有点暗,荆榕比了个手势,626帮他在外面慢慢调亮了煤油灯。因为他发现他坐起来看书,正好挡住阿尔兰·瓦伦丁,不会影响他的睡眠质量。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看书,一个睡觉,互相不打扰。   阿尔兰·瓦伦丁这一次迅速地睡着了,或许白天的奔波已经耗费了他的心力,他挤在墙角睡着,跟荆榕的身体不远不近地靠着。   荆榕将书放在曲起的膝盖上,一只手抵着书籍,单手翻页,另一只手空闲的时候,他就往旁边摸一摸,并不打扰他,只是将指尖轻轻放在阿尔兰·瓦伦丁的颊边,用手背贴着。   阿尔兰·瓦伦丁拥有非常漂亮的眼睛,虽然面容冷淡无情,不似常人,但这双眼睛几乎称得上清锐勾魂。   荆榕仍然脸盲,但他仍然觉得这双眼睛特殊而漂亮。   荆榕一本书看了通宵,而阿尔兰·瓦伦丁也睡了七个小时的整觉。   他们两人都发现了,只要荆榕在身边,阿尔兰·瓦伦丁的睡眠质量都会更好。   两人心照不宣,都没提这件事。   荆榕等到了阿尔兰·瓦伦丁醒来的时候,他的书也刚好翻到末页。   因为干燥和夜晚的温暖,阿尔兰·瓦伦丁的声音有点微哑,他的声音有点沙哑,眼还没睁开,困倦地问道:“我们到哪里了?”   荆榕往外看了一眼,估算了一下行动速度:“大约还有一个小时到第一站。”   列车会在琴科拉尔火车站停留七个半小时,以供靠这趟列车往来卖货的人们下车交易,和海上的货轮一样,无数人都靠这一趟列车周转。   “下车看看吗?”荆榕问道,“去琴科拉尔看一看?”   阿尔兰·瓦伦丁看着他手边的书:“你看了一夜的书,还要外出吗?”   荆榕说:“我有些想睡觉,不过这没关系。如果你对拉尔琴科感兴趣,我可以陪你去。”   阿尔兰·瓦伦丁看着他。   他已经非常清楚阿利克西是比较喜欢休息的。尽管可以好几天不睡,但他更愿意让阿利克西拥有一个更自在的作息。   阿尔兰·瓦伦丁表示了自己或许不需要人陪同:“我想一个人出去看看,特工先生,你可以睡觉,然后等我回来。”   荆榕思考了一下:“会去很久吗?”   阿尔兰·瓦伦丁说:“不是很清楚,但我想已经到了这里,我们是安全的。”   荆榕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衡量选择,很快,他说:“把铃兰花带上。”   随后,他又翻了翻,在自己的行李中找到那颗枫叶纹弹壳:“如果遇到什么事件,把这颗子弹交出去。”   阿尔兰·瓦伦丁当然知道这是“枫”的信标,这片土地上,不论是黑(此处和谐)帮还是政府,都必须忌惮三分。   “不是很好拿,稍等。”荆榕找了找,但暂时没有很合适的容器,他只得暂时作罢,将弹壳递给他,“它应该打孔后穿个项链。回头我给你做。”   阿尔兰·瓦伦丁握着这枚子弹,打量了片刻,他说:“这是保护物吗?”   “喜欢吗?”荆榕歪头问他,“应该有很多人和势力想要给你保护物吧,先生?”   阿尔兰·瓦伦丁沉吟着说:“没有。”   “不,我看修兰区那老头子就很想给你一个,他可能想认你当干儿子。”荆榕说。   阿尔兰·瓦伦丁微笑着把子弹给他递了回来:“你的东西,太珍贵了,你拿在身上。我只是下去看一看,不必这样大动干戈。这是命令,特工先生。”   这样的命令实在没什么实际上的威慑力,阿尔兰·瓦伦丁的嗓音比最初开始似乎起了一些变化,要轻快一些。   也许是错觉。   荆榕注视着他:“那你要保护好自己。不能出事,好吗?”   阿尔兰·瓦伦丁不动声色地提醒他:“特工先生,我是个成年人,而且遇到你之前,我已经健康活到了快三十岁。”   荆榕:“。”   其实很有道理。   荆榕表示了认输:“好。我会等你回来,我可以给你安一个定位器吗?”   阿尔兰·瓦伦丁:“。”   阿尔兰·瓦伦丁沉稳地点了点头:“可以。”   荆榕于是站起来,把626从身后的虚空中掏出来——626早已做好准备,载入了一个新的模块,变成一个纽扣夹的样子,被荆榕别在了阿尔兰胸口。   光明正大的监视和追踪。   系统能跟在阿尔兰身边的话,这就好办了。   626在意识海中保证了会帮兄弟看好老婆:“兄弟,你放心,我回了拉尔琴科就像回了老家一样,没有任何歹徒可以近身你老婆!”   荆榕感谢了他的同事:“非常感谢,下次请你吃火锅。”   626:“OwO完全没问题兄弟!!”   阿尔兰·瓦伦丁换好衣服,拒绝了荆榕相送的请求,自己坐上轮椅往外走去。   车厢离下车点很近,他用熟练的前独立国语说着借过,在其他人的帮助下,他得以顺利地下车,并从出口离开了。   第一个大站点,人流很多。   一天一夜的车程之后,天气、温度、空气中的味道,都已经大有不同。时节是夏季的末尾,但拉尔琴科的空气中带着一种凛冽的气味。   与此同时,铃兰花中传来荆榕的声音。   “拉尔琴科种植大量的冷杉和落叶松,它们气味很明显,闻到了吗,小猫?”   阿尔兰·瓦伦丁已经闻到了,他站在冷灰色的晨光中,看着广场上来来去去的、异域的人们,忽而觉得呼吸轻快,他说,“闻到了。你怎么还没有睡觉,特工先生。”   荆榕说:“当然是因为在拖延,企业家先生。”   阿尔兰·瓦伦丁忽而起了一点玩闹的心思,他敲了敲铃兰花,两下,随后关闭了通讯器。   这种情绪太陌生了,这种行为也十分离奇,它无序、无法预测、没有意义,但在那一刹那,阿尔兰·瓦伦丁就是这么做了。   好像是无声的宣告他的胜利和自由,而对面的那个人也不会对他这种行为产生什么过度的反应。   阿尔兰·瓦伦丁安静、自由地游览着这一片新的土地。拉尔琴科是一个比较大,也颇具国际地位的政治中心城市,只不过因缘际会,阿尔兰·瓦伦丁从未因为公务来过这里。   这里如今归属于筏兰,大力发展畜牧业和种植业,随后以低廉的价格出口给更南方、也更广阔的东国和奎斯地带,比其他地区要幸运的是,这里保存着一些久远的人文景观,八百年前出现在历史中的那条长河仍然伫立在此。   在前独立国里,长河就叫长河,长的水流,和空气一样冷冽。   阿尔兰·瓦伦丁看到成群的人流和小贩,各色人种都有,上学的少女们拎着高跟鞋,丝袜踩在地面上,三三两两地往学校走去,路边小贩的孩子们正拿着鱼骨头互相打闹。   有个孩子比着枪的手势,用威吓的语气恐吓每一个过路人:“我是‘枫’的人!交出你的证件!”   不知怎么的,阿尔兰·瓦伦丁露出了一点笑意,他交出了一张钞票,但用两指夹住,他说:“我是敌国特工,现在就来赎回人质。”   孩子或许没有料到会有人认真接住这个玩笑,还是以这样的神情递出的大额钞票,他呆住了,看了一下阿尔兰·瓦伦丁,似乎并不能确认是眼前这个看起来沉默冷肃的人在搭话。   小男孩说:“人质、人质在我爸妈那。”他的声音也软了下去。   在另一边忙活的男孩父母并没有注意到这一段对话,这是一家卖本地煎三明治的店,他们大声说:“先生,没有零钱找,先生。”   “不用找,给我两个三明治,两杯咖啡就好。咖啡不加糖,谢谢。”   五分钟后,阿尔兰·瓦伦丁获得了他的三明治。   在咬着三明治,望向远处的鸽子群的时候,阿尔兰·瓦伦丁恍然察觉到,自己正在按照某个人的生活方式进行着这一场旅途。   如果是那个人,他会怎么说?他会拿着三明治和男孩对战,还是蹲在地上,给他指小摊上不同种类的江鱼?   不论如何,阿利克西带给他的,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生活方式。   荆榕醒来时,时间已经到了下午,阿尔兰·瓦伦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车厢,还带回了物资——咖啡,新的旅游书籍和三明治。   咖啡和三明治都冷了,咖啡杯被浸出了印子,证明它已经在那里放了很久。   而阿尔兰·瓦伦丁正襟危坐,靠在窗边,正看着他昨天看的那一本书。   荆榕:“嗯?什么时候回来的,老婆。”   “四个小时前。”阿尔兰·瓦伦丁的视线仍然专心地停留在书本上,冷静淡然,“我给你带了咖啡和三明治,先生。”   荆榕说:“真好,我的小猫为我捕猎了咖啡和三明治。”   他揉了揉头发,从床上爬起来,俯身拿起那杯冷掉的咖啡,但他并没有立刻喝,而是顺势低下头,亲了一口他宁然沉稳的脸颊。 第110章 轮椅大佬   21   他们并没有在拉尔琴科停留更多的时间。虽然这里曾属于前独立国,不过作为一个国际上声名斐然的城市,他们来这里的机会还有很多。   荆榕睡饱了,拿着冷咖啡,一边喝一边翻地图:“大站之间会有一些小站,我们可以去那些小站看一看。”   阿尔兰·瓦伦丁凑过来跟他一起看。   “有很多人会推荐我来拉尔琴科或者笛福尼尔。”阿尔兰·瓦伦丁说。   荆榕笑着说:“拉尔琴科渡江游轮?还有笛福尼尔的森林马场。其实我也想带你去,不过等你有时间。”   阿尔兰·瓦伦丁点点头:“嗯,也等你有时间。”   荆榕说:“我一直有时间,先生。”他忽而认真起来,坐直身体,问道:“你平常会有休假的时间吗?”   阿尔兰·瓦伦丁想了一瞬,诚恳地说道:“没有,我不会特意安排时间休假。”   “原来是这个类型。”荆榕又笑了一下,开始思考,“喜欢人多还是人少?”   阿尔兰·瓦伦丁说:“都可以,各有各的好处。”   “人多方便隐藏在人流中,人少清静。”   荆榕说:“好,可以短暂地去人多的地方,然后去人少的地方休息。”   他看起来已经有了计划。   阿尔兰·瓦伦丁注视着他,没等发问,就看到荆榕圈出几个小站地点,笑吟吟地看着他:“那我们这一趟,在小站下车,大站休息,避开人流,好不好?”   “拉尔琴科和笛福尼尔都有很多机会去,而那些更小的地方说不定永远不会去一次。”荆榕说,“挑喜欢的景色,我们随时下车,怎么样?”   阿尔兰·瓦伦丁想了想:“小站只停五分钟。”   他并不是在否决他的提议,而是提出了一个可行性上的问题。   荆榕说:“好像是的,我出去问一问。”   几分钟后,荆榕回来了,他说:“我问了一下,这趟列车是间断多段发车,有的路段发车时间不定,比如修兰火车站,所以那天我们没看到卖票的公示,他们通常不能确定发车时间点。”   阿尔兰·瓦伦丁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荆榕说:“我们可以把一部分行李托运到终点站,请列车员帮我们看好,遇到喜欢的地方可以多住一晚,然后再等待发车。先生,您最近有什么紧要的安排吗?”   阿尔兰·瓦伦丁微笑着轻咳一声,说:“一个月后有一个重要的要去,其余时刻不是那么要紧。你明白,我通常也不亲自出面处理事情。”   荆榕吹了声口哨,说:“那很完美。要不要跟我一起流浪?”   他说:“我已经不记得关于前独立国的大部分事物,但我很想在这里四处走一走。”   阿尔兰·瓦伦丁说:“和我一起吗?”   “如果没遇见你我会一个人走走,遇到了你就想和你一起。”荆榕说,“带上我的小猫。”   阿尔兰·瓦伦丁提醒他说:“你的小猫被你放在火锅店。”   “我当然是指眼前的这一只。”荆榕说,“怎么样?或许在旅途中,还可以再仔细思考一下,要不要跟我结婚。和我在一起会过这样的生活。”   阿尔兰·瓦伦丁说:“好,我思考一下。”   他面容平静,眼底带着笑意,并没有很抗拒这个话题,荆榕于是对他弯起眼睛笑:“那就这么说定了。”   下一个小站甚至没有自己的名字,到站没有列车员的摇铃,其他人指着一株枯瘦的枫树说:“那里就是枫树站,下面有一个镇子。”   应该是荆榕提前问过了。只不过关于那个小镇更多的故事,也没有人提及了。   阿尔兰·瓦伦丁喜欢这里,他从窗外看到了隐在林间的山谷小溪,还有猎人维护的小木屋,站牌旁边是古旧的铝制摇铃,月台往下走只是一个阶梯,一个无人售票的标语,往前往后是漫长的铁道。   荆榕将行李又进行了一次精简,只带上一些应急时刻会需要的东西。大部分的负重给了武器和生活用品,毕竟食物比较便携易得。   “这是哪里?”旁边有人和他们一起下车,操着一口十分不熟练的国际通用语。   对方皮肤黝黑,包着头巾用以防风。   荆榕和阿尔兰说:“不知道。”   “我的地图上没写这里的名字,这里的河流都没有名字,该死的。”那个人说,“我要去东国,可能要穿越这个镇子。”   “祝您成功。”荆榕说道,阿尔兰则打开地图看了看。   的确没有名字,下方的小溪显然没有资格作为河流进入地图,那人显然想要加入他们:“你们去哪儿?我可以和你们一起走吗?”   “十分抱歉,先生。”荆榕礼貌地拒绝了,“我想我们的路线并不一致。”   此地有车站,还有小镇,算不上什么荒郊野外。如果是真正的无人区,荆榕会捎上一把。   “那好吧,也祝你们顺利。”那人回答道,“我看这镇子很小,说不定连一家餐馆都找不到。”   荆榕往下看了看,说:“或许吧。”他微笑着和对方招手告了别,随后俯身给阿尔兰调试轮椅。   天还很早,有的是时间,如果到了夜里还没有落脚处,事情就会麻烦起来。   列车轨道所在的位置应该是这片地区的唯一一片平地,入眼所及是99%的森林,无边的苍绿色,它们的方向带来霜一样的凉意。   “森林的土地比较平整,我们从林间走,应该可以抵达下面那片村落。”荆榕说。   阿尔兰点点头,说:“好。”   荆榕选择去哪里,怎么去,他就跟着。   荆榕注意到阿尔兰·瓦伦丁在看那片溪流。   其实顺着溪流走上去是最近也最快的办法,不过轮椅和阿尔兰本人都无法完成这个路线。   一小时二十分钟后,荆榕找到了路,推着阿尔兰·瓦伦丁来到了这个小镇上。镇上人很少,甚至看起来只有几户人家。   路口的男人说:“我们这里不算大,没有旅馆,但如果你们也是路过的旅人,可以住镇长家,往上走的黄房子就是。”   阿尔兰问道:“还有别的旅行者吗?”   男人说:“有,常有的事。经常有和你们一样奇怪的人会来这深山野林。还有人坐错车。”他的口吻很平淡,带着前独立国语种里特有的冷硬平实。   一切都好像还在二十年前,战争还没有发生的时候。他们经过了一家面包店、一家餐厅,都不像开张的样子,随后来到了黄房子问路,并询问能否放行李。   今天他们是来到这里的第三波客人。   镇长并不在家,留在家中的是镇长的大儿子,他负责收银和处理游客的问题:“放行李不收钱,如果想要借宿,食物你们得自己带。男人们都在矿场和山里,如果你们想四处看看,可以租我们的地图,这里太大,林子太深了,时常有人走丢。”   荆榕说:“看看地图。”   男孩儿于是将一份手工绘制的地图拿了出来看,标明了这边森林、河流和悬崖的位置,还以精细沉稳的手工制作,介绍了这小小的镇上每一幢建筑的用途:面包房的位置,还有私人猎场的位置。   地图到底就差不多了,阿尔兰·瓦伦丁看着地图的南端,问道:“溪水往下走是什么?是湖吗?”   “只有森林,先生。”男孩想了想,不太确定地回答道,他重新看了看眼前的两人,“你们想要露营吗?我们也出租帐篷,不会很贵的。”   他带他们去看了看帐篷。都很旧了,地钉都已生锈,大约来这里的访客并不算少,但大多仍然是旅客,而不是闲的没事的户外旅行者;这些帐篷也很久没有人用过了。   “二位今晚要住在这里吗?”男孩询问道。   阿尔兰·瓦伦丁看着荆榕,荆榕沉吟片刻后,把钱推了过去,说:“请给我们留一个干净的房间,没有床也可以,我们或许不会这么早回来,会在深夜叨扰。”   “没问题,先生。”男孩对着灯光看了看钞票的水印,随后又收到荆榕几个铜板。   荆榕说:“这是您的小费,这里很不错,我们愿意多逛一逛。”   出门在外,与陌生人交谈的态度也决定了会获得的一切,男孩突然神色变得轻快起来,他说:“——趁我妈妈还没回家,先生,如果您在路上遇到我妈妈,她会说她的姐妹尼菈家的烤肉最好吃,但我还是要告诉您,镇上的年轻人都觉得对面的那一家更好吃——有灯牌的那一家。他们的烤肉和奶油汤是一绝。”   “多谢指点。”荆榕对他抱拳,随后推着阿尔兰往外走去。   行李已经都放在了镇长家,荆榕说:“先吃饭吧?”   阿尔兰·瓦伦丁点点头,他并不是很在意什么时候吃饭,只不过他还在学荆榕的那个抱拳姿势:“这是东国的手势,我只在电影里看到过,我以为你们东国人平常不做这个动作。”   荆榕想了想,随后一笑:“好像确实不太做这个动作。更……生活在古代的人们喜欢做这个动作,表示和对方是兄弟一样的情谊,大家互相接收到了。”   阿尔兰·瓦伦丁说:“明白了。那古代的东国人,情人间做什么手势呢?”   这个问题还真给荆榕难住了,他想了一会儿,说:“或许情人们不做手势?情人们会牵手。”   阿尔兰·瓦伦丁不说话,不过当荆榕在视线中找完餐馆,视线回落的时候,他才发现阿尔兰·瓦伦丁将一只手放在了轮椅的扶手上,掌心朝上,仿佛在等着他来牵。   荆榕握住他的手。   阿尔兰·瓦伦丁握了他的手一会儿,随后主动放开了,没有人看见他们的动作。   小男孩推荐的餐厅并不大,整个饭店只有三张桌子,不过空气里漂浮着一种好闻的食物味道。   菜单上的可选项跟着今天店里有的菜走,他们点了烤肉和红菜牛肉汤,还有一道煎肉饼,奶油蘑菇汤。   这算是他们这趟以来第一顿比较像样的饭,而且是滚烫的。   626实在想吃米饭:“兄弟,你不觉得这个菜很东方吗?你不觉得我们很久没有吃大米饭了吗?如果这时候有一碗晶莹的大米饭,那该多好?”   荆榕于是起身问店家有没有米饭。   见他是东国人长相,店家很自然地理解了他的需求,店家有些歉意地说:“我们有一些三个月前收购的米,但是我们没有人会烹饪那个,我们也不太有东国来的客人,如果愿意的话,我们可以试试。”   荆榕说:“没关系,我可以自己蒸。带我去看看。”   阿尔兰·瓦伦丁也暂时离开了轮椅,拄着拐杖跟他进了后厨,开始观察。   店家拖出了那一袋封好的米。由于没有人吃,所以袋子不曾打开,也没有在潮湿的天气中变坏。   荆榕说:“很好。”   他开了袋子,拿出一把米,握在手里看了看:“特别好的米。是边境的稻田米,吃了会健康度加十哦。”   阿尔兰·瓦伦丁见过他打街机,迅速理解了这个含义。   只有626在问:“真的吗,兄弟,真的会健康加十吗?”   荆榕说:“不知道,还没有抓人做过实验,不过我这么相信。”   荆榕找店家要了一口大锅,倒了足量的米后,开始煮饭。由于空间很小,他把火生在了店门外,火生好以后,他就带着阿尔兰·瓦伦丁出来,一起烤火。   这里太湿了,森林毗邻溪流,入眼都是微青的雾气,呼吸间弥漫着冰凉的水汽。   他们的存在吸引了一些路过的本地村民的视线,前独立国大多数人都性格沉默,不爱与人交际,和时尔洛斯是完全相反的,不过也有一些人过来问他们从哪里来,要去哪里。   荆榕也并没有大多数人想的那样健谈,他大多是闲聊几句,不过多谈论他和阿尔兰两人,也不过多询问别人,周围人也不更多地打扰他们。   者一刹那,阿尔兰·瓦伦丁才更深地意识到,阿利克西身上这种气质来源于哪里。是前独立国的这片土地赋予他内心深处的稳定和淡然。   阿尔兰·瓦伦丁说:“你很像这里人。”   荆榕想了想,说:“有很多人这么说。”   来往这么多个世界,大部分执行官都有自己偏好的出生地,荆榕也有,他去的大多数地方没有人烟,独立于世界之外;而不得不挑选一个国家的时候,他通常会选自己的外貌所属的国家和地区,也就是许多个世界里,大范围意义里的东国,东国的北部,接近雪原的地带。   水分正在锅里沸腾,米粒开始在锅里变得晶莹,火焰正在快速烘干这一寸空间中的水分。   “我们待会儿去哪里?”阿尔兰问道。   荆榕说:“先吃饭,吃完去马场看一看。”   进入小镇时,他们注意到村口就有一个林地马场,里边养着一些高大的骏马。   阿尔兰·瓦伦丁点点头,没有再问什么。   米饭蒸好,其他的几盘菜也都端了上来。前独立国地带喜欢用腌制的甜菜酱做调味,并加入许多洋葱和西红柿丁,所有的菜会带着一些微苦的味道。桌上有免费的姜黄粉和黑胡椒盐供他们自己挑选。   626原本期待着牛肉汤拌饭,结果大失所望:“妈的,兄弟,这个汤有点苦,还酸酸的。”   “只能忍耐一下了。”荆榕换了东国语对阿尔兰·瓦伦丁说,“米饭是好吃的。”   他们吃到最后,发现肉饼也是好吃的。总而言之,这顿饭对阿尔兰·瓦伦丁来说,是很新奇的体验。   他吃了很多,比在火车上时要多,满满一碗大米饭,全部配着腌菜吃掉了。   饭毕,荆榕和他一起踏出餐馆,天渐渐地暗了,夜色上涌。   他们还没有决定今晚去哪里住宿,但是显然荆榕另有打算。   阿尔兰·瓦伦丁打算自己走路,活动活动,他跟在荆榕身后,并不着急,等荆榕下马场好久之后,他才不紧不慢地拄拐来到了他身边。   此时,马场主人牵来一匹白色的马,问道:“这匹可以吗?”   荆榕伸出手,将手轻轻悬在马的面部前方,马儿闻了闻他的手,没有别的反应,荆榕于是等了等阿尔兰,等他来到身边后,带着他一样伸出手,给马儿嗅闻。   这是一匹格外温顺的马儿,它对阿尔兰·瓦伦丁表示了礼貌。   荆榕说:“你可以帮它挠挠头。”随后,他对马场主人说:“就要这匹。它很会涉水是吗?”   “蒙脱岭马,和大兴安岭马的后代。”马场老板竖起大拇指,“她叫伊雯,是马群的姐姐,您走再远,它都能带您回来。其他人一般没有您这样的眼光。”   “好的。”荆榕说,“我们会好好对待她。”   他牵着马,让马儿停在路边。   荆榕对阿尔兰·瓦伦丁说:“我们走,企业家同志。”   阿尔兰·瓦伦丁:“。”   他仰头看着这匹过分高大的白马,问道:“去哪里?”   “去看溪水的后面有什么。”荆榕说,“我看见你好像喜欢小溪。先生。” 第111章 轮椅大佬   22   阿尔兰·瓦伦丁停顿了很短暂的时间。他有保留自己喜好的习惯,有任何想法和念头都只是在自己脑中停留些许,随后被他留在遥远的浅海。   没有想到只是多看几眼小溪,多注意了一下地图的尽头,荆榕竟然也能注意到。   “来,我扶你。”   荆榕显然十分善于和所有的动物打交道,他轻抚着马头,跟它贴近停顿了一会儿,随后对阿尔兰·瓦伦丁伸出手。   阿尔兰·瓦伦丁看着马镫的位置,本以为再怎么样,自己也需要自己攀住借力,但荆榕只是走过来,手往他腰上轻轻一带,转瞬之间就已经带着他坐上了马背。   “往后靠着我。”荆榕拉住缰绳,一只手还放在他腰上,“林地马都很稳,这匹马非常漂亮,毛皮鲜亮,脂肪厚重,她会很稳地托着你。但如果腰疼,就告诉我。”   阿尔兰·瓦伦丁很快适应了马背,他说:“没问题,没关系。”   他试着从荆榕怀里直起身体,双腿微微发力,脊背挺直,虽然有一瞬间的闪痛,但核心还是稳住了,脊背和肩膀打开稳住。   他双腿不便,镇上人今天都看见了他的轮椅,两个男人同骑一匹马的事情很多见,没人觉得奇怪。   荆榕找马场主人要了一些东西,用干的牛皮袋装好,随后,马场主人又问他:“有家伙吗?林子里或许会有熊,还有狼。不要进得太深。”   荆榕说没有,于是马场主人借了他一柄猎枪——看得出,马场主非常喜欢他,因为他喜欢这匹性格温顺的马。   荆榕把猎枪背在身上,带着阿尔兰·瓦伦丁向镇子外的溪流走去。   日暮西沉,天色稍暗,但仍然能看见风景。前独立国纬度高,没有到最寒冷的地方,即便是黄昏,日照也是透亮、闪耀的,红彤彤的颜色从密林的背后漏出来,隐有雪色。   是个一年四季都像冬天的地方,那些出现在小说中的小镇,只不过在有些地方,这样的小镇和面包房的香气、公主与荒野的故事绑定在一起,而前独立国不盛产童话,男人女人们都用低沉凛冽的嗓音,在湿冷的空气里平静地抱怨生活。   夏季已经到了收束的尾巴,溪水是很冷的,顺着溪流一路是微凉的白雾和寒气。离开小镇之后就没有人了,最后的一个人是在河畔洗炉子的胖妇人,她以雄浑的声音喊:“夜里了,不要再走远了,孩子们!”   荆榕则以爽朗的声音回应:“我们是住在镇长家的,来自修兰的客人,我们会在黎明前回家,十分感谢!”   那妇人看了看他们,隔着溪边的水流,好一会儿才看清他们的样貌,她嘀咕着说:“年轻人!年轻人都这样,走吧!走得远远的。”   离开了镇子的入口,溪边的石滩变得平整开阔。   “路是修过的,虽然碎石嶙峋,但石头都被挑过,大小和形状差不多,比较圆润。”   阿尔安·瓦伦丁看着周围的一切,都感到新奇,他说,“周围还填了土,谁会这么做?”   “有孩子的人,或者有马的人。”荆榕说,“我养过一匹马,即便是林地马,在石头太多的浅滩上奔跑行走,都容易骨折。骨折对马来说是致命的,尤其是这样高大的山地马,一小块碎石有可能带走它们的性命。但马儿又需要来水边吃草和喝水。”   阿尔兰·瓦伦丁默默听着,点点头。他说:“小时候我就住在农场边上,不过农场主人养奶牛,并不养马。”   荆榕说:“我养马比较多。”   这么多个世界里,他和马最熟悉,也最喜欢这一类灵慧的生物。   “马儿很聪明,温顺,有自己的想法,但却会和你一起远行。”荆榕说,“我在空军学院的时候认识那里的农场管理员,他手里有一匹很漂亮珍贵的马,是从东国带回来的,听说是当年远征军的马的后代,那匹马很漂亮,他说等我再大点,如果他没有很缺钱,就在我结婚时把那匹马送我。”   “然后呢,他送你了吗?”阿尔兰·瓦伦丁问道。   荆榕说:“还没呢,因为我还没结婚。那老头现在退休了,不过还在养马。现在喜欢马的人变少了,卖也卖不出去,但他说那很好。因为原来还有人想做马匹生意的时候,他每天都要在高价和爱马之间做出痛苦的选择。”   荆榕说,“现在大家都一无所有了,他说感谢上苍。”   阿尔兰·瓦伦丁说:“这听起来很不错。”   荆榕说:“他曾因给将军养过马而险些遭到清算。大变革来临之前,他问我怎么办,要不要将手里最贵的马送给执政党,我告诉他,让他骑上最快的马,带着他的马群往东边跑,越远越好。他在边境躲了好几年,随后在很远的地方安家了。当然,我也是道听途说来的,我已经快要十年没见过他了。”   他们骑在马背上,荆榕将马灯悬挂在马头侧边,只稍稍控制方向,任由马儿将他们带往想去的水流。   阿尔兰·瓦伦丁说:“那么你呢,你觉得现在怎么样?”   荆榕说:“现在我并不是一无所有。我有小猫。”   一根树枝擦过他们的头顶,带来细密的水露,荆榕还是抱着他的腰,问道:“你呢,企业家先生,为什么这样喜欢溪流?”   “我住在农场边。”阿尔兰·瓦伦丁接上了之前的话,“没有同龄人和我玩,我喜欢在谷仓中看书,在西边有一条梭罗亚河的支流,男孩们喜欢去那里探险,还有露营。有一次,我的表哥回来,他说他们顺着一条小溪往里走,但天太黑了,他们被吓得跑了回来。”   阿尔兰·瓦伦丁语气毫无感情,好像在评说他人的人生,“那时我想,我要是在场,我一定会继续往里看看,溪流是什么样子,因为我不怕黑。那时我认为我比他们勇敢。”   荆榕问道:“现在呢?”   阿尔兰·瓦伦丁说:“现在我已经去过很多条河流的尽头。”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平静认真地说,“在这里。”   荆榕在他头顶轻轻吻了一下。   白马停了下来,它看起来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一片仟草滩。   荆榕察觉了马儿的意图,随后问道:“下来看看么?”   “好。”阿尔兰·瓦伦丁点了点头。   荆榕于是把他抱了下来,扶着他,两人一起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在溪水边,等待马儿歇脚。   天已经全黑了,他们没有必须急着前进的目的,甚至也不一定要执意穿过黑暗。既然马儿累了,那就歇一歇。   “水不太凉。”阿尔兰·瓦伦丁伸手探了探溪流,有些诧异。荆榕也拿手试探了一下。   夜风带来属于深夜的寒气,这水摸起来甚至是温的。   荆榕说:“可能是地下水,已经很接近源头了,我们运气很好。”   阿尔兰·瓦伦丁很专心地望着他。   “地表五米内的水流受环境影响很大,温度差别通常不明显。”荆榕说,“但越接近地底,水温越高,地下十米的水流大约会是十五到十七摄氏度。我们正在山林里,以这座山的结构来说,溪流的源头或许就在四公里以内的地方。运气好的话我们能找到发源地。”   阿尔兰·瓦伦丁没有摄入过这方面的知识,他很入神地听着,直到他察觉荆榕神情变了一下。   几乎是同时,荆榕和那匹白马都有了动作,白马昂起了头,注视着林间某个方向。   荆榕扶着阿尔兰站起身,同时看着那个方向,将背后的猎枪上膛。   “最好不是熊。”荆榕看着那个方向,将猎枪架在肩上,说道,“熊会扑伤马,而我会保护马。”   几分钟后,一匹枯瘦的看不出是什么物种的小型兽类走了出来。因为距离太远,实在太暗,有可能是狼、狐狸或是任意其他种类的一种。它远远地围着高大的白马,似乎很为这马儿的膘肥体壮而感到饥饿,但它清楚身形差距代表了实力差距,仅仅只是一个照面,它扭头跑了。   荆榕也放下猎枪,收回填弹。   “或许天黑来这里玩不是好主意。”荆榕说,“有点看不清。我应该白天带你出发。”   阿尔兰·瓦伦丁说:“这没关系。”   他觉得什么时候出发都好,只要他是跟着他一起的。   两人在溪水边闲聊了一会儿,夜晚的寒意彻底上来了,他们并没有带多余的防寒装备,荆榕于是带着他重新回到马背上,往更深处走去:“走吧,我们找一处能生火的地方。如果有那样的好运气。你会感冒吗,先生?”   阿尔兰·瓦伦丁再次纠正荆榕对自己的偏见:“我的身体素养并不差,甚至比普通人更好,特工先生。我不会因为吹吹风就感冒。”   他听见荆榕在背后压低的笑声,男人温热的气息呼在他颈间,“好的,小猫。”   这一段路,最后阿尔兰·瓦伦丁不知道用了多少时间。他们没有带计时器,深入林间之后,连月亮都看不见了,只有地上反射着马灯的溪流,时间的流逝好像静止了。   对于任何人都格外危险的情况,在荆榕这里仿佛驾轻就熟,他和马在找路方面上仿佛有种共有的灵魂默契,当阿尔兰·瓦伦丁觉得有些疲倦,往后在他怀里靠了片刻后,他忽而听见荆榕很轻地说了一声:“到了,小朋友。”   阿尔兰·瓦伦丁睁开眼,没有功夫管理他越来越离谱的称呼,他先提起马灯,往前照了照。指尖前面是黑色的、平整的石头路面,周围甚至听不见水声。   “低头看,小猫。”荆榕仍然轻轻地搂着他,“看一眼,别害怕。”   阿尔兰·瓦伦丁低头看去,恍然才发现,他们已经站在了水流里。深而静的水流已经淹没了马腿,水面离他们的鞋面只有一步之遥。   林地马高大,脚蹬只比马肚子稍低一点,这样的水流已经可以永远淹没一个人了。   阿尔兰·瓦伦丁说:“我不害怕。”   荆榕说:“其实我有些害怕,我不是很有底,但我觉得我们可以相信它。因为这匹马很平静。你会游泳吗先生?”   阿尔兰·瓦伦丁说:“。”   荆榕说:“抱歉。但请相信我,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让你平安。”   阿尔兰·瓦伦丁将马灯放低,安静地观察着水面。马儿在缓慢平静地往前走,好几次水流甚至已经淹没到了他们的脚踝。   阿尔兰·瓦伦丁没有处理这种问题的经验,他看起来很镇定,但是呼吸的确变得有些紧张。   直到荆榕轻轻拉过他的下巴,凑上来吻他。   荆榕一边辗转地吻他,一边说:“不要太紧张,马会受到人的影响,人一旦紧张,马儿也会怀疑自己的决策。”   阿尔兰·瓦伦丁的确是大脑宕机了一下,他没有料到自己会在这个环境里接到一个吻。   周围格外黑暗,水流细密涌动,没人知道水下是什么,前方是什么,只有荆榕的怀抱仍然温热稳定,吻也没有章法,紊乱的呼吸却带着紧跳的心脏,找回了本身的位置,一下又一下,虽然仍然急促,但是变得有了章法。   阿尔兰·瓦伦丁抓着荆榕握在他腰间的手,片刻后,他离开了荆榕,低声喘了口气,声音也有些沙哑:“好、好了。”   这是任何人都会称之为疯狂的举动,却也不那么疯狂,荆榕连声音都是平淡稳定的。   只是出人意料。   阿利克西总是出人意料。   水带来的浮力在慢慢消退,马和人的身体都重新变得沉重,出水的声音很明确,随后被更大的瀑布声掩盖。   他们离开了水最深的地方,来到了一个平台边。平台最左侧是几十米高的土岩壁,瀑布正是从这些石头缝隙里喷薄而出,并在下方汇聚成水潭。   看得出这里的确没什么人来过,石头上长满青苔,另一侧仍然是幽深的密林。   原来这就是这条溪流的尽头。   荆榕看了看周围,说:“到了,在这里生火吧。”   他把阿尔兰·瓦伦丁接下来,马儿随后才抛开,抖了抖身上的水。   荆榕毫不吝惜对马儿的夸赞:“好姑娘,过来。”   他打开防水袋,把里边的干胡萝卜送到它嘴边,白马非常高兴地享用了它的报酬。   地面上不算干燥,毕竟毗邻溪水,林子里湿度又太高了,好在荆榕带来了一些晒干的木屑,配合挑选后的树枝一起升起了火。   他们二人都靠近火堆,开始烤干自己身上的衣物。   有点冷,但又不是那样的冷,荆榕拿一种黑色的坚果扔进火堆,烤到爆皮后再用树枝扒拉出来,堆在一边,剥好一颗后送到阿尔兰嘴边。   “哈兰榛栗,我找马场主人要了一些。”荆榕看着阿尔兰把栗子吃进嘴里,说,“小时候我常吃。”   太烫了,阿尔兰·瓦伦丁根本捧不住,他停了好一会儿才适应食物的滚烫程度,咽了下去。   那是一股十分浓郁的坚果香气,不怎么甜,但回味浓烈持久。   荆榕说:“外地人不爱吃,这个东西不甜。等到秋天,地上全是。”   阿尔兰·瓦伦丁说:“我很喜欢。”   荆榕笑了笑,继续给他剥栗子,阿尔兰也剥了一些给他,剩下的喂给了白马。   这样的黑夜和篝火,常人都会觉得恐怖的场景,居然在此刻显得安宁。   阿尔兰·瓦伦丁这个名字和这样的场景放在一起,也十分奇怪和滑稽。其他人这辈子都不会想到,他们的大老板此刻还在乡村林间烤栗子吃。   而此时此刻,干老老头或许还在沙漠中听随身听,荆榕学校的养马人或许正向东国人推销翻译笔记。   世间只有阿尔兰·瓦伦丁和荆榕,此刻在做一样的事。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阿尔兰·瓦伦丁说。   荆榕说:“晚上十一点左右。”   阿尔兰·瓦伦丁问道:“你怎么知道?”   荆榕抬起手腕:“当然因为我带了手表。”   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大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荆榕问他:“累吗?想回去吗?”   阿尔兰·瓦伦丁摇摇头。   荆榕说:“我有个想法,或许可以在这里消磨到天亮。”   阿尔兰·瓦伦丁看着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说:“好。”   尽管他已经同意了,荆榕还是补充了一些理由:“回去不比来时,夜晚加上要涉水,哪怕是马也有弄错方向的风险。只要天亮了,一切都会好很多。”   阿尔兰·瓦伦丁认真听着,认真点头:“嗯。”   他挪了挪位置。他们的外套和裤子都已经烤干了,荆榕盘腿靠着一块大石头坐着,阿尔兰·瓦伦丁挪了过去,和他靠在一起。   他转过头,往上看,对上荆榕的视线。暗蓝色的眼睛,对上漆黑的眼睛。   荆榕低声说:“想接吻吗,先生。”   阿尔兰·瓦伦丁轻轻闭眼,贴上去,手腕搭上他的肩膀,他似乎有些困倦,又似乎有些兴奋,他轻轻说:“嗯。”   他的声音低低的。   过了一会儿,阿尔兰·瓦伦丁又说:“想做。爱。特工先生。” 第112章 轮椅大佬   23   “在这里会有点凉,先生。”荆榕抱着他的腰,辗转亲吻,让阿尔兰·瓦伦丁能够完全靠在他怀里,而不付出任何多余的力气,“但是篝火边会很暖和一些,先生。”   阿尔兰·瓦伦丁抬眼看着他,眼里充满了冷静和隐隐的挑衅,带着他每逢有真正想做的事情的时候,这双暗蓝的眼睛里就会重新出现之前的那种谋划和考量:“这个时候不行了吗,特工先生?”   荆榕注视着他的眼睛,停顿了一下,又笑了一下。他没有用语言回答,而是直接用行动进行了确认。   阿尔兰·瓦伦丁的反应格外生涩,他此前这么多年里,从未经历过情。事,连女孩的手都没牵过。   看起来也不会看美女杂志。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色。   “我有一个问题。”   一段时间后,荆榕轻轻给他披上自己的外套,低下头,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先生,你喜欢我多久了?”   这是个十分坏心思的问题,阿尔兰·瓦伦丁睁着微润的眼睛,他的眼睛失神的时候会显得比平常还要不近人情,可是他无暇分心,也从不玩闹,说出来的话让人心如擂鼓。   阿尔兰·瓦伦丁失神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片刻后才出声:“或许第一面。”   荆榕低声问:“我找到你那一次?”   “嗯。”阿尔兰·瓦伦丁说,“也或许更早。在维斯利尔。”   荆榕并不允许答案中出现或许,他把他完完全全地搂在怀中,低声说:“那么就是,我的小猫两次都爱上了我,是不是?”   这句话阿尔兰·瓦伦丁不回答,他不会说情话,只会说真话,他不擅长调情,取而代之的是耳根的爆红。   好像到了现在,他才意识到现在正身处什么样的情况。他正和荆榕完完全全地在一起,没有哪一次是这样近的距离。   即便如此,拨开迷雾,他也没有见到阿利克西有什么别样的、隐藏的面貌,他之前如何看他,现在也如何看着他,眼底只比以前多出更多的喜爱和微光。   荆榕轻轻吻他的头顶,他说:“我知道,我也爱你。已经很长时间了。”   这就是他们彼此仅有的对话。   这实在是最离奇的一次场景,他们仅仅坐在水边的石潭上,篝火在深夜亮起,唯一的热度和亮色穿林而过,照着幽幽的水潭。   或许他们是这几十年来唯一踏足这里的人类。   马儿在更远的地方吃草,只有黑暗守护他们。夜里很凉,让呼吸的颤抖格外明显,阿尔兰·瓦伦丁并不出声,只有在超出忍受极限的时候,呼吸的节奏完全乱了,他被凉气呛得咳嗽几声,腰背上的刺痛若有若无。他并分不出是哪边的疼痛,也有可能是别处的疼痛顺着神经和骨节蔓延上来,伴随着一些他从未体会过的感受。   荆榕很克制,他低声问:“怎么样?难受吗?”   “……还好。”阿尔兰·瓦伦丁发根有点湿润,他一向擅长忍耐,并且喜欢忍耐后的成果,他平复了自己的气息,低头看荆榕的眼睛,很认真询问:“你呢?”   荆榕听完后先停顿一下,随后自己笑了半天,他一笑,就带着阿尔兰·瓦伦丁一起微微震动,阿尔兰立刻皱起眉。   荆榕轻轻告诉他:“我不难受。实际上,我觉得很刺激,很喜欢。”   他十分坦然,坦然地望着他的眼睛,好像是感谢他和自己一起完成似的,阿尔兰·瓦伦丁立刻移开视线,随后自己费力想要爬开。   他不能看着他的眼睛太久。   爬开时某些触感变得格外清晰,阿尔兰·瓦伦丁的腰这时候开始真的疼了,他拉着荆榕的衣领给自己借力,最后还是被荆榕拉回怀里,靠近火堆坐着。   荆榕从背后抱着他,下巴轻轻贴在他肩上,他伸出手用树枝把剩下的木屑扫进去,说:“我们等一会儿,等这些柴火烧光,天就亮了。”   “嗯,好。”阿尔兰·瓦伦丁说,同时微微把他推开一点,“除了双腿,我的身体很健康,先生。”   “我知道。”荆榕说,“我喜欢这样。”   阿尔兰·瓦伦丁于是不说话了,不过他的视线还落在荆榕环着他的手臂上。片刻后,他说:“你知道,时尔洛斯最新流行的一种方式叫一夜情。”   荆榕装听不懂:“什么?”   阿尔兰·瓦伦丁:“。”   很难想出来的一个理由,他难以再把这个单词重新说一遍,他换了一个说法:“我会给你很多很多钱,你想要的一切东西,阿利克西。”   荆榕说:“然后不跟我结婚,对么?”   阿尔兰·瓦伦丁注视着他,表示了这是他自己慎重思考后的结果:“我认为我不适合和别人一起生活。但是我,很喜欢你。”   “如果你愿意,嗯,在离我比较近的地方生活,我会给你更多的钱。”阿尔兰·瓦伦丁镇定地说,他显然已经在脑海中算好了钱财的去向,他视线注视着左边的地面,显然在展示思索。“在我能看到的地方。”   荆榕想了想,随后说:“好啊。虽然有点遗憾,不能和你结婚。不过没有别的要求了吗?”   阿尔兰·瓦伦丁看着他:“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所以我没有别的要求。”   荆榕问道:“为什么不公平?我拿了你很多很多钱。”   阿尔兰·瓦伦丁指尖动了动,他面无表情说:“钱是最容易拿到的东西,你有需要的话,可以直接告诉我。这并不算什么。”   他听说前独立国的男人都十分长情,很讲责任感,他原本以为阿利克西这样的风流人物不在此列。   荆榕想了想:“好,那我要花很多很多钱。”   这个时代的优势是可以买到许多绝版藏品,虽然他在这个世界是来休假的,不过荆榕完全不介意再弄点类似航空猫条之类的东西挂去主世界卖,把他和626的店铺经营起来,也算是给家里积攒资金。这就是来小世界出差的好处,许多系统和执行员都会想办法捞点外快。   以626对荆榕的了解,执行官一般懒得这么干——毕竟荆榕自己活着的时候非常省钱,也非常有钱,不过自从有了对象,执行官就会有意识地再搞点钱回去。   阿利克西的情绪十分稳定,看起来也没有其他不满,阿尔兰·瓦伦丁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还在谷仓里看书时的童年,从未想过藏起什么东西,他的愿望是看一看溪流的尽头,他以为自己实现了这个愿望后,就不再有别的梦想,然而他在溪流的尽头看见一朵花,却想把它种回自己的秘密基地,就只要这一朵。   他担心自己往后会更加贪婪。   “天快亮了,我们走。”荆榕站起身,扶住阿尔兰·瓦伦丁。   阿尔兰·瓦伦丁感觉良好,身上并无不适。他一起站起身,看了看漆黑的天幕,没有明白荆榕为什么说天快亮了,但他在这种时刻习惯性听他的。   白马涉水而来,这回两人在水里浸湿的程度比来的时候更深。   阿尔兰·瓦伦丁提着马灯照亮水域深处,这回他已经不紧张了,他轻声问:“这里面会有蛇吗?”   荆榕说:“碱度很高,而且马蹄不打滑,说明水生植物和动物都很少。林子里或许有蛇,但不会是水生蛇。”   “哦。”阿尔兰·瓦伦丁点点头。   他对一切事情都精通熟稔,唯独没有很多生活经历,户外知识当然更不会了。荆榕说:“你把灯往上举,说不定能看见蛇。这种林子里会有的。”   阿尔兰·瓦伦丁不这么做。   他听到了荆榕在他身后的笑声:“这辈子怕蛇?”   这话很奇怪,好像在说上辈子不怕一样。   阿尔兰·瓦伦丁听他说过更多离谱的话,并没有在意这件事,他说:“小的时候,我念书的同桌是被毒蛇咬伤后去世的。那之后我就有一些害怕蛇。”   “好。”荆榕说,“没关系,有我在,蛇一般会优先攻击我。”   阿尔兰·瓦伦丁转头看他。   荆榕说:“前独立国与东国交界点生活着一种耐寒的蛇,不用冬眠,当地居民捕蛇为生,听说他们的基因导致身上会散发一种人类闻不到,但蛇类能闻到的同类信息素,所以他们的血脉,只要遇到蛇,都会优先被攻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真的吗?”阿尔兰·瓦伦丁显示出一种认真的神情,荆榕摸了摸他的后脑勺,过一会儿后才大笑着说:“骗你的。没有那种地方。不过蛇确实会优先攻击我。”   谈笑之中,马儿背着两人涉水渡过这一段黑暗的水潭,还没有出林子,阿尔兰·瓦伦丁隐隐察觉,天亮了。   头顶的森林的缝隙已经由漆黑转为暗蓝色,不出十分钟就再度变为淡蓝色,天空中还挂着清冷的、稀疏的星子,大地却在慢慢亮起。   走出林间就是小溪,直着走可以慢慢地回到小镇里,但荆榕没那么做,他驾着白马,让白马从西边的石路离开,踏上更远的旷野和平地,绕路回镇。   荆榕说:“这匹马很累了,让它走好走一些的路。马如果不奔跑起来,是会不开心的。”   如他所说,白马在平地上飞奔起来,马鬃在风里往后扬,这是一匹格外温柔的马儿,平缓安顺得像是长了翅膀,在日出来临之前,带他们跨过结着寒霜的草地。荆棘凉凉地刺过裤子的布料,平地两侧是开垦的农园。   不过没种什么,也或许都已经收割了。农园尽头有一些低矮的苹果树,没有人管,荆榕路过顺手就摘了一个小苹果。   白白的,看起来很酸涩,格外凉。   荆榕先递给阿尔兰·瓦伦丁,让他咬了一口,阿尔兰·瓦伦丁咽下后,酸得打了一个寒噤。   他低声说:“很酸。”   “是吗?”荆榕也咬了一口,被酸得倒吸一口凉气,随后他把苹果递给马儿,马儿并不吃,它发出了一声短促的鸣叫,仿佛是在笑他们。   “果然,有马匹经过却还活着的苹果树,一定有其活着的原因。”荆榕说,“酸是人家的立身之本。”   阿尔兰·瓦伦丁说:“你平常说话也这样……嗯,有趣吗?”   荆榕讶然:“有趣吗?”   他笑着说:“以前我常常跟树说话,跟不会说话的雪山说话。没有人觉得我有趣。除了你。”   他带着他在旷野里兜风,看了一场日出。日出的方向在小镇的尽头,他们一路迎着奔过去,直到太阳赤红熔金的颜色刺眼。   时尔洛斯和修兰都地处更低维度的地方,气候更加平和,没有这样可以灼伤视网膜的烈日。   荆榕先把阿尔兰·瓦伦丁放在镇长家门前,随后再去还马。   那一家人还没有起床,他们也无意打扰,就穿着湿淋淋的衣服裤子坐在小路边,等待着这座镇子醒来。   他们没有等多久。最先起床的是对面的一户人家,他们请荆榕和阿尔兰进家里烤火,并给他们做了肉汤作为早餐。   用完早饭后,村长家的人陆陆续续起床了,而且有原来的背包客离开了。   荆榕和阿尔兰拥有了一个干净的房间,有两张床,两套干净的被褥。他们在茶桌边简略说了说跟着溪流探险的经过,随后就一起进了房间。   没有人会觉得他们是兄弟,荆榕在外称,自己是阿尔兰·瓦伦丁的助手,他们来这里是想找一种特殊香味的蘑菇。   熬了整夜,镇长一家人都体贴地不再打扰他们。   阿尔兰·瓦伦丁先被推着去洗了澡,回来躺在了床上。   过了一会儿,荆榕擦着头发走进了房间,转身轻轻反锁了门。   阿尔兰·瓦伦丁正在摸被子的质地:“这里的纺织品质量很好,比时尔洛斯卖的要好。”   “前独立国生产的东西,一针一线缝出来的。”荆榕说,“睡过一次就很难忘。”   他在阿尔兰·瓦伦丁床边坐下,和他一起摸被子,直到阿尔兰·瓦伦丁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你这句话,很像那种老套的广告词。”   “是吗?”荆榕配合他歪头,模仿电视节目,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前独立国的男人,睡过一次也很难忘,先生。”   他坐在那里看着阿尔兰·瓦伦丁。   后者的呼吸开始渐渐变得沉了起来,阿尔兰·瓦伦丁看着他,荆榕上身只穿着一件白色背心,背心有点紧,勾勒着紧实的肌肉,没擦干的水珠还留在肌肤上。   这个时候阿尔兰·瓦伦丁才能看清他们昨夜互相给彼此留的痕迹,所有痕迹都提醒着他,在林间水潭边那梦幻般的一夜并不是假的,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他和阿利克西已经有了他从未有过的深入接触。   “怎么样?”荆榕凑过来问道,“有没有很难忘?”   阿尔安·瓦伦丁的脸又红了,昨夜的画面纷争浮现,他习惯性保护隐私,同时也掩盖自己的慌乱,他平静地说:“还、还好。”   “还好。”荆榕重复这句话,随后钻进被子,翻身把他轻轻压制住,对他弯起眼睛笑了笑,“我会继续努力,先生。” 第113章 轮椅大佬   24   荆榕确实做出了一些努力。   阿尔兰·瓦伦丁没有受伤,而且他能够从荆榕的神情中感觉到,他已经尽量克制了力度和频率,照顾着他的感受。   在这方面,阿尔兰·瓦伦丁实际上也很有探索和求知精神,他也逐渐了解了荆榕某些选择上的含义,比如哪几个姿势是为了让他的背不那么痛,他也被荆榕引导着,慢慢了解了一些自己的偏好。   这一次的探索持续了不短的时间,以至于荆榕中途起身穿衣,出门拿了一些食物和饮品进来给阿尔兰补充了体力。   他们回得早,一通折腾下来,天还是大亮的。荆榕收拾一番卫生后,和阿尔兰·瓦伦丁两人,就坐在窗前吃饭。   镇长家的房子是自建的,为了招待过路旅客,每一间房都配有一个小阳台,他们不用拉窗帘,也不比穿戴整齐,坐在阳台靠里的桌边,可以一面远看小镇风景,一面沐浴晨光。   “这里的阳光很好。”阿尔兰·瓦伦丁说,“和时尔洛斯不一样,和其他几个州也不一样。”   时尔洛斯有山脉横档,整体光照不如平原地带,而平原地带保持着每天十四个小时的光照,炎热和紫外线一起袭来,和这里的寒冷日光完全相反。   荆榕坐在他对面,只穿着一件浴袍,吃着凉掉的番茄酱拌青豆面条,旁边放着切开的酒酿面包,里边夹牦牛咸味奶酪。   荆榕完全没动那些面包,是肉眼可见的不爱吃,阿尔兰·瓦伦丁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想了想,看着面包问道:“没有别的了吗?”   荆榕说:“有,另外一个菜是甜大肠土豆,另一个是红菜炸饺子。”   这两样菜都是他们这几天一直吃的,荆榕说完后和阿尔兰对视一眼,随后两人都发出了没什么其他意味的大笑。   荆榕说:“你比我更能适应本地的食物。”   前独立国的餐食不是很多人都能适应,可想而知,阿利克西对火锅的钟情是怎么来的。   阿尔兰·瓦伦丁:“我喜欢酸味和苦味。”   荆榕说:“这很少见。不过他们的菜里的确这两样底味居多。”并不是特别浓郁,或许是腌制过程导致的,但让人尝一口就能回到烧着煤炭、火星四射的深冬。   “我从小就不爱吃饭,直到孤儿院来了一对东国夫妇。”荆榕说,“他们是过来做生意的,那时候来做生意的东国人有很多,他们会摆流动车摊卖一种拌饭,饭粒比平常的米要韧和硬,然后往里加煸炒后的肉丁、油辣椒和一种我不知道的腌菜,很好吃。别人的孩子吃腌肉干和面包长大,我吃他们卖的饭长大。”   “东国西南地区的饭。”阿尔兰·瓦伦丁微笑着提醒他,“我有一次跟着商船见过。”   “真的?”荆榕来了一些兴趣,他又凑过来,“我还没有去过这个东国的西南,那个地方还叫八山水吗?”   跟随地形特征而来的地名,总是会随着世界线的变化而各不一致,有时候地理生成时没有巨大的山脉,那么也会跟随失落一支以山命名的部族和相伴而生的水。   阿尔兰·瓦伦丁不了解户外知识,但他去过全球各地大多数地方,即便很多地方都是匆匆一瞥。他就那样有些平静,又有些赧然地,告诉他自己有过的见闻,随后等待荆榕的反应。   他察觉荆榕非常感兴趣,也听得十分专注,于是慢慢地也说得多了一些。第一次,他感觉自己的记忆真实存在,也感受到了记忆的力量,他又讲了一些怎么被调入情报部的曲折经历,直到日光落下,夜幕西沉,他们又完整地看完了日落。   随后荆榕把他抱回床上。   “最近一班列车在凌晨五点,我们可以小睡一会儿,凌晨出发,怎么样?”   阿尔兰·瓦伦丁点头同意了。   他习惯成自然,荆榕在床边坐下,他就轻轻对他伸出手,等他意识到这是个邀请的动作的时候,荆榕已经接受了邀请,并反过来等待他一起来探索。   阿尔兰·瓦伦丁愿意相信,这就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一件事,也是他这次离开家,最幸福的一段旅程。   两个人都没怎么睡觉,等到凌晨三点,他们收拾整齐准备出发。临走之前,荆榕简单打扫了房间卫生,然后把头天没吃完的面包随身带着作为早点。   荆榕手写了一封告别信,随后就和阿尔兰·瓦伦丁动身出发。这一次他们走大路,回到了之前下车的站台。   离发车时间还早,阿尔兰·瓦伦丁看见荆榕转身看大桥下的小镇,黎明前一切都雾蒙蒙的,带着青灰色。   荆榕看着那个方向,忽而说:“看,载我们的女士出来吃草了。”   阿尔兰·瓦伦丁闻声回头。   一匹银亮的高大白马正走在村口的溪流间,位置很远,但毫无疑问就是他们前夜一起冒险的伙伴。   他看得出荆榕很喜欢马,也很心动,不过他们都只是这里的过客,白马有它生长的地方。   荆榕手放在唇边,吹了一声悠长而清亮的哨。哨音飘飞进山谷,白马本来在躬身喝水,此刻竖起了耳朵。   这就算临行告别了。   轨道边的车牌依然简陋,只有停车标志,没有到站的名称。   荆榕说:“我听马场主人说,每隔半个月,他们村的男人们就会骑马到二十公里外的公立学校,接他们那儿的孩子回家,很可惜我们没有赶上。那时镇上会热闹很多。”   阿尔兰·瓦伦丁看着他,荆榕靠在墙边,随手在地上捡到几块白垩石,在站牌上写下“白马镇”这个词。   荆榕显然很喜欢这个称呼,他问阿尔兰:“你觉得这名字他们会用吗?”   阿尔兰·瓦伦丁没忍住笑:“或许会,也或许不会。要看看他们什么时候出新版火车地图了。”   他们等待时间比预计的短了点,列车始发站人数不足,他们提前发车了。阿尔兰·瓦伦丁和荆榕回到了熟悉的位置,看见了熟悉的列车员,并被告知,他们原来的行李已经被送到终点站保管部。   阿尔兰·瓦伦丁和荆榕进入车厢后就补了一个整觉,醒来后荆榕仍然开始看书,阿尔兰·瓦伦丁则看荆榕上一本刚看完的游记。   他渐渐地叫他的本名次数更多,好像阿利克西这个名字背后的一切揭开,就是他现在所熟悉的这个男人。   照常沉默,俊朗,少了一种气质,却更让人着迷。   少的那部分或许名为孤独。   阿尔兰·瓦伦丁在许多前独立国人身上都看见这种气质,我行我素冷漠地活在高纬度的寒冷林间,和生活彼此嘲笑。那是一种独特的生活美学,叫做“人生就是他妈的这个样子”。只是荆榕如今身上不再有这种气质,他好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什么东西。   阿尔兰·瓦伦丁并没有想过,他找到的东西与自己有关。   他们后续的路线也执行这个计划,大站睡觉,小站下来走走,不过后面几站,他们都没有再过夜,只是下来走一走,吃一次饭,在人多的地方坐一坐。   他们从一个过客变成了两个过客,他们不影响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对他们造成影响。   他们在叶里市的广场里喂了鸽子,然后去盛厅的教堂里听了一场老兵音乐会,之后没有那么破的小站了,他们在一个比较大的城市下车,逛了一圈礼品店,随后打算去往口岸的前一个城市买纪念物,因为荆榕说在那边会有更好、更便宜的。   几天几夜的时间变得格外短暂,倒数第二站,他们到了远东喀兰托夫,也就是原来被一分为二之前的边境林河堡,距离终点站十四分钟车程,不过终点站就要更加偏僻了,他们在喀兰托夫下了车。   这一站是人流量最大的地方,各国商旅都有,荆榕和阿尔兰·瓦伦丁隐藏在人流中,来到了这个还未落幕的工业城市。   “我会回孤儿院看一看。”荆榕在路边阅读着公交车站牌的信息,随后回头对他笑一笑,“也会去看看我的老师,想一起去吗?”   阿尔兰·瓦伦丁点点头:“怎么去?”   荆榕的身份到现在仍然敏感,对于执政党来说,没有死的敌人就是永恒的威胁,前独立国的土地并不欢迎阿利克西,即便他和其他所有人一样,曾为存在于这片土地上的信仰付出一切。   荆榕说:“夜里去,翻园子。老师葬在公墓里,我想哪里看得也不会特别严。”   “孤儿院还在吗?”阿尔兰·瓦伦丁问道。   荆榕说:“还在,有一些人还负责着它的运转。”   他研究了一下车站上的路线,随后搞清楚了这片地区的道路划分,随后荆榕叫了一辆车:“去雪松林地。”   他对这座城市也没有更多的印象和记忆,毕竟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呆在孤儿院和军队,而后者则被废弃得更早。   阿尔兰·瓦伦丁安安静静地跟着他,看着周围的大街小巷。广阔无边的柏油马路,比路面更宽阔的高大防护林。很远才能看见路上的行人,男人们多戴皮帽,女人们多穿着线条繁复的针织毛衫,都隔着彩色的玻璃门,在各种小店内工作。   地上有一些运输车辆掉落的煤渣。   下车后,荆榕轻轻握住阿尔兰·瓦伦丁的手:“对不起,今晚的住宿条件可能会不太好。孤儿院在很偏僻的地方。”   阿尔兰·瓦伦丁说:“没关系,这是很小的事。”   跟他在沙漠里过过夜,阿尔兰·瓦伦丁并不挑剔物质。荆榕循着记忆,很快带着他来到了诺夫耶茨军属孤儿院——现在改名为爱心孤儿院。   时间不早不晚,正是下午,孤儿院的孩子们正在念书,站在院子外面可以看见,劳作的是几个中年人,还有一堆年轻夫妇在院子里晾晒被子,有一台洗衣机正在庭院里发出可怕的噪音。   荆榕推着阿尔兰·瓦伦丁的轮椅,站在一边,他没有立刻进来,而是打量着院子里的人,寻找一些或许还存在的记忆。   不过很遗憾,他没有找到。   直到一个晾衣服的少女看见他,回头拽了拽另一个妇人,说:“妈妈,有客人来了。”   里边的妇人疑惑地走过来,拿围裙擦了擦手,看着他们:“你们是……?”   “我是大洋彼端的老朋友。”   荆榕笑了笑,念出了每次给他们汇款的名字,“您认识崔汀老师吗?她教过我乐器,她说她还在这里。”   “这位是我的老板。”荆榕介绍了一下阿尔兰·瓦伦丁,“我们的朋友和同伴。” 第114章 轮椅大佬   25   妇人看了他一会儿,忽而整个人都涨红了,眼底的光芒也不一样了,她张大嘴巴看着荆榕:“你是阿……阿……”她似乎是想到了现在荆榕的身份,才惊诧地收回表情,但看着他的眼神仍然充满了震惊不敢置信:“崔汀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了,她开车出门采购物品了,下午会回来,我现在打电话去城里的邮局,叫她回来。”   荆榕看着她,她热切地回看,有点不好意思地介绍自己道:“你还记得我吗,阿利克西?你没见过我,但我和你的几位哥哥姐姐曾一起在食品厂工作,那时候他们就常常提到你。我叫维克,这是个男名,旁边是我的丈夫巴耶,我的女儿也在这里念书,贝林莎。”   荆榕点了点头,握住她的手:“维克大姐,见到你很高兴。”   维克看着他一会儿,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有走来走去,把手在围裙上擦着,她想起一个问题,问道:“你回来,安全吗?可以告诉其他人吗?”   荆榕缓缓摇头:“当局仍然忌惮我,我和瓦伦丁先生这次秘密出行,希望不给你们添麻烦。”   “好,这没关系,你就住我们这。”维克显出了完全的冷静和清醒,她立刻着手开始安排一切,“政府的人不会来打扰,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您可以在这里呆多久?”   荆榕看了看阿尔兰·瓦伦丁,低声跟他讨论:“两天?三天?”   阿尔兰说:“多久都可以,特工先生。我没有很要紧的事。”   “阿尔兰·瓦伦丁没有要紧的事,地球会爆炸了。”荆榕完全明白他对自己的纵容,他笑了一下,对维克说:“三天,大姐,我回来看看老师和你们。”   维克微微点头:“三天正好,不会引人注目。你要小心。”   她递给荆榕两套刚收下来的干净被子,荆榕随后说:“您忙,我和瓦伦丁先生先过去。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一切都和以前一样。”维克重复着他这句话,随后点点头,“人都走了,我们还在尽力保持一切和以前一样。”   “您辛苦了。”荆榕握着她的手低声说道,维克叹了一口气,没说别的,只说,“崔汀她会非常高兴。”   阿尔兰·瓦伦丁行动不便,荆榕走到哪里都推着他。   孤儿院的楼很窄,荆榕原本的房间在三楼,他只上去看了一眼救下来了,找了一个一楼的房间,把他们的行李搬了进去。   “这里以前是保育室。”荆榕推开房门,在靠边的木质单人床上铺上床垫和被子,“以前这里有四位保育员,很热闹,现在空置了。我小时候很怕来这里,因为每次打疫苗都在这。”   灰扑扑的床,油漆过的墙壁,木板踩上去发出陈年的咯吱咯吱声,头顶的灯却非常明亮,是大瓦数的黄色灯泡,足以支撑在黑夜里看书,保育室靠院子一侧有窗,窗户连通着外院,只不过现在用木板挡住了。   荆榕把木板取下后,才发现封上的原因是窗玻璃已经破碎,而且整个窗户的支撑架已经变形。   他默默地把木板放回了原位。随后站起身,拿扫帚和拖布将这个小空间清理了一下。   阿尔兰·瓦伦丁注视着周围的环境。   有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的健身器材都已经磨掉了漆,一半是劳作区,一半或许是草场,更远处的林子和稻田里都种着作物,看起来属于孤儿院。   荆榕注意到他的眼神,说:“那些地皮都是我们的,后面还有一座教堂。”   “买这片地用了多少钱?”阿尔兰·瓦伦丁问道。   荆榕想了想:“一百五十万时尔洛斯币左右,很困难,因为周围有林场,有好几个本地企业想要包下这一片。”   阿尔兰点点头。   难怪阿利克西会这么穷。除了供养好几个战友家庭之外,他还供着一所孤儿院。   孤儿院这样的福利设施,除了拉动各界善款之外,几乎没有任何盈利的办法,即便节衣缩食,每年都至少有几十万的投入。看起来诺夫耶茨孤儿院的人们想了些办法,比如种植果树和稻谷,在生活上做到自给自足,但其他地方仍然捉襟见肘。   “地皮购置、买树苗和粮食、订购课本这些事都是老师们和我的一些朋友在帮忙。”荆榕半跪下来,给阿尔兰·瓦伦丁换上更舒适的棉麻拖鞋,“我没有回来看过,他们会给我发来一些账单,不过我都忘了放在哪里。”   阿尔兰·瓦伦丁轻咳一声:“看得出,你在钱方面一向忘得很多。”   “我不擅长记账。我擅长直接把所有的钱交给我老婆。”荆榕为他换好鞋子,抬头对他一笑,随后把外套挂起来,对他发出邀请,“出去走走吗?”   阿尔兰·瓦伦丁点点头,撑着拐杖,由他扶着走了出去。   院子里的土地很松软,走起来很好,后边就是青色的麦田,侧对麦田的一方小屋里,孩子们正在专心地上通用语课。   这些孩子年纪大小不一,最大的有十五六岁左右,最小的连爬上课桌都困难,他们的衣服都旧而干净,很妥帖。或许是因为这里很少来人,会有一些孩子偷偷往窗外看。   阿尔兰·瓦伦丁暗蓝色的眼睛和偏灰的发色,无疑是让他们很惊奇的。反而荆榕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这地方东国人太多了,孩子们并不惊讶。   荆榕帮忙取下晒好的衣服、被子,并手脚麻利地进行堆叠和分类,阿尔兰·瓦伦丁坐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听他们聊着天,不过更多注意力放在了教室里。   他好像很喜欢孩子,而且他也很注意那个爬不上椅子的小孩。看着旁边更大的孩子带着小朋友念书时,他眼里会出现很温柔的神情,连自己都没有察觉。   荆榕会偶尔跟着他的视线看一看,又看回他身上,随后露出一些笑意。   “你知道,年轻人们要不是死了,要不是逃了。”维克在旁边烧火,说着话,“能活就很好,他们能同意孤儿院继续存在,完全是看着布尔加科夫的人望,他们把一座桥的名字改为了布尔加科夫大桥,但是却屡次想要关掉布尔加科夫最重要的地方。”   布尔加科夫就是荆榕的老师。   阿尔兰·瓦伦丁听到这里,也回过头。对于那个创立了“枫”的情报大师,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如今,那一代优秀的师生都死的死逃的逃,还剩下的这一切,都靠剩下的这些人努力保存。   当然,他们并没有提及太多的往事。前独立国的人不怎么咀嚼往事。   活干完后,荆榕带着阿尔兰·瓦伦丁去稻田边走了走。   阿尔兰·瓦伦丁看着脚下松软的泥土,天边遥远的林场,旷野间一片开阔。这里是阿历克西长大的地方,这件事仍然很奇妙。   荆榕说:“每一寸土地我都走过,小时候我常常去水边捉蛇。”   他随后又指了指开辟在田野间的一处小道:“那后面,就是东国夫妇当初卖拌米饭的地方。”   当然,现在这些地方都废弃了。   阿尔兰·瓦伦丁说:“你说他当时想送你去纺织厂。”   “当然,那时候纺织厂是最荣耀的岗位,因为我们的印花布卖得非常好,作为外交礼物送给各个国家。”荆榕说,“纺织厂的隔壁是国立电影厂,下班后就可以去他们的放映室看电影。那时候纺织厂分配的宿舍也相当不错,而且他们很缺会干活的男人,保证只要我去了,就给我分最好的一间楼房,和科学家们住在一起。”   “后面为什么没有去呢?”阿尔兰·瓦伦丁问道。   荆榕说:“因为我调皮捣蛋,老师是军队的人,我十四岁那年潜入他们的汽车一路进了总部,最后被他们的人发现了。这件事处分会很严重,老师为了保我,就让我进入了军队。”   “那时军队不是人人能进的,即便是高官,手里也只有一两个名额,我顶掉了他亲生孩子的名额。”荆榕说。“后面他的儿子进了后勤部,在前几年染上败血症去世。”   阿尔兰·瓦伦丁想了想,笑了一下:“听起来你从小就这么令人意外。”   “令人意外吗?”荆榕笑了,“倒是我给爱我的人们添了许多麻烦。”   “不会麻烦。”阿尔兰·瓦伦丁慎重地评价道,“很多人都会喜欢你。”   包括他。他静静地想。   他们长在完全不同的国度,甚至曾经是最针锋相对的敌人势力,但命运鬼使神差,还是让他们绑定在了一起。   荆榕没有抓着他细问,他带着他慢慢悠悠欣赏了田间的景色,用外套兜住了几条徒手抓上来的小银鱼,带回院落中,加入今天的晚餐准备。   孩子们都已经下课了,听说今天有客人,都非常卖力地干活、忙上忙下,有一个小姑娘随时盯着阿尔兰手边的水杯,以保证它一直是满的,其他的男孩们则开始整理庭院、打扫教室,并轮流去烧夜晚的洗澡水。   崔汀回来得很晚。她已经七十岁了,但步伐依然犀利稳健。她今天去城里订购一批钢材,用来加固学生们的床板。   她是唯一健在的,上一辈看着荆榕长大的老师,也是布尔加科夫的第一任妻子。据荆榕八卦说,是崔汀甩的布尔加科夫。   她面容肃穆,十分严厉,学生们都很怕她。只有面对荆榕和阿尔兰,她的气质和缓了很多——荆榕还活着并回来看他们这件事,已经足以让她欣慰许久。   他们同样没有提及太多的往事。崔汀更多地询问了荆榕现在的情况,过得如何。   荆榕说:“我过得很好,瓦伦丁先生是我的老板。我们刚刚从修兰地区回来,他最近正在帮助那片地方建立新的矿场和医疗公司。”   “修兰。”提到这个词的时候,崔汀的眼底才出现了震惊,她反复咀嚼着这个词,“修兰……连我们的人都要不记得那一次战役了。原来还有人在为那边做事。”   阿尔兰·瓦伦丁低声说:“做一些很平常的事情罢了。”   “不要这么说,孩子。”崔汀认真地看着他,用了前独立国人最习惯的那种表达敬意的手势——伸过来握住他的手,“到了这个时代,仍然维护希望的人,才是我们对理想的延续。”   阿尔兰·瓦伦丁认真地说:“多谢。”   晚饭很热闹。这是一处旧而小的孤儿院,但这其中生活的人们却从不沉溺往事。当孩子们聚过来的时候,崔汀和维克一家子立刻将注意力转到孩子们身上,他们谈论起最新的一版的通用语教材,讨论着某一篇的译本是不是不如之前的好,或者商量着明年向政府申请怎样的补贴,还有剩下的资金如何运作。   荆榕打来的钱仍然是大头,五年时间里,荆榕打来了接近一千两百万时尔洛斯币的钱,他们到现在还存着一大半,还在想开源节流的办法。   在这方面,阿尔兰·瓦伦丁比其他所有人都更在行,他很快提出了一些建议,引来了崔汀和其他大人的好奇和询问,最后变成阿尔兰·瓦伦丁这个曾经的敌人,低头跟老前辈讨论建筑面积和土地规划。   荆榕无处插话,就在旁边和孩子们一起烤东西吃。田里收上来什么,他们就吃什么,今天他们烤了八十斤土豆和十斤茄子,肉菜是荆榕捞上来的鱼和东国产的红烧肉罐头。还有一个汤,汤的内容就没什么新意了,是腌红菜汤。   荆榕把烤得烫手的土豆剥了皮,单独拿了两个,一个捣碎后伴入辣椒粉和蒜末、盐,另一个捣碎加黄油和牛奶,使这个套餐具备了多种口味。   孩子们见他这样做,也开始兴奋地学习他配餐,让这个活动具备了一些仪式感。   出乎意料的,荆榕非常讨孩子们喜欢,甚至可以说到了孩子王的地步。尤其是崔汀在谈话之余,顺便向孩子们透露了这位东国来的神秘先生很会吹口琴之后,孩子们就缠着荆榕,邀请他参加他们的晚会表演。   荆榕看了看阿尔兰的方向,出乎意料的配合。他低头对孩子们说:“先说好,我可只会吹情歌。”   孤儿院长大的孩子们天真单纯,循规蹈矩,还没有听过什么是“情歌”——这是个独立生词。   “就是贝林莎吹给霍图耶夫斯基的小曲,我想。”有孩子光明正大的讨论了起来,被讨论的对象立刻暴起——少女提着裙摆奔过去,敲了一记爆栗。   贝林莎警告他们:“少说话。不要什么都跟客人说。霍图耶夫斯基有女朋友了。”   孩子们立刻乖乖闭嘴,最会维持气氛的高个少年则提议给客人们跳一支舞,荆榕伴奏。   “去拿你年轻时候的口琴,你有一个箱子在地下室,老头临终前嘱咐留下的。”崔汀在旁边听见了这些动静,她熟练地对荆榕一样发出了命令,“给这些姑娘和小伙子们看看,有些人以前是怎样迷倒一个城的姑娘的。”   荆榕笑了:“老师,您在说我?您一定是记错了。”   执行官突然爆发的求生欲让626也苏醒了过来,它在系统后台发出了大声的嘲笑声。   而另一边,阿尔兰·瓦伦丁已经完全获得了成年人们的尊敬和信任,崔汀开始大讲特讲荆榕的童年。   “这个小子,十四岁敢爬空军总部的基地装甲车,藏了十几公里,一声不吭,最后我们不得不送他去军队了。”   这件事阿尔兰·瓦伦丁白天已经听荆榕亲口说过,他又听一遍,没忍住笑了起来。   “我听他说过。很有趣。”   “他特别招人喜欢,有一副好模样,走到哪里,姑娘们都喜欢他,小伙子们也愿意跟他做朋友,有一年,将军家的女儿在宴会上……”崔汀跟旁边的人讨论了一下,确认自己的记忆,“是将军家?还是文化部主任家的女儿?但总而言之,很好的一桩婚事,然后阿利克西躲在空军基地不肯出来相亲……”   “兄弟,你怎么还有这一段?”626捕捉到了关键词,兴奋地向荆榕发问。   荆榕刚从地下室取来口琴,也是一脸疑惑,他说:“完全没有印象了。”   阿尔兰认真听着。这一段倒是符合他对阿利克西的刻板印象,虽然他没有料到故事的结局是荆榕为了躲避相亲,主动选择了外派。   “阿利克西这个孩子,没有人可以逼迫他坐不想做的事。”崔汀谈到这个学生的过往,虽然是淘气的过往,但也难掩慈爱,“他就和十四岁那年一样,藏进了外派的飞机里,后来我们再听到他的名字,就是他的战绩见报了。”   荆榕已经在庭院的火堆边坐下,试了试口琴的音色,开始吹奏一首阿尔兰·瓦伦丁从未听过的曲调。   孩子们也没听过这个曲调,但他们熟悉节拍,跟着旋律翩翩起舞。   晚会是前独立国的保留传统,一到夜晚寒冷时,篝火就会生起,熟悉的人们会笑着跳舞和奏乐,还有人会拉起一支古典乐队。   “真怪。”   崔汀只听了一段,语气忽而变得好奇而笃定,“这是首情歌,阿利克西从前吹奏时不是这样的。你们看,这小子一定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阿尔兰·瓦伦丁闻声望去,却见到篝火旁边,荆榕正好也抬起头,看向他们的方向,弯起眼睛笑了笑。   只有一刹那,并不明显,但他的视线明确往阿尔兰·瓦伦丁这里递来,让后者心脏狂跳。 第115章 轮椅大佬   26   那是一首阿尔兰·瓦伦丁没有听过的曲子。当地的情歌,带着很浓的前独立国风情。   “白雪迷茫,白雪迷茫。   寒夜风雪飞舞覆盖小路上。   沿着小路沿着小路呵,你我并肩漫步你在我身旁。”   “你在我身旁。”   篝火热烈,孩子们的脸被篝火映热,红扑扑的。大一点的孩子们坐在一边说悄悄话,分享对于今晚新来访客的讨论。   他们已经感觉出荆榕的身份地位不一般,而且他一样是来自孤儿院的人   “他有喜欢的人了吗?”崔汀好奇问道,“还是说,他已经结婚了?”   他们将阿尔兰·瓦伦丁视为荆榕的老板和合作伙伴,说不好奇当然是假的,但他们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非常有分寸,问话大多自然地集中在荆榕和孤儿院上。   阿尔兰·瓦伦丁思索了一下,看着荆榕的方向,轻咳一声:“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刚认识他几个月。说不定他在别的地方已经结婚了。”   “我瞅那小子,他一定结婚了。”崔汀忽而来了兴致,她在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上保持着几十年来的高度兴奋,她等到荆榕一曲吹罢,立刻把荆榕叫来跟前,对他进行审问:“你已经结婚了吗?”   荆榕被拽来,坐在了阿尔兰·瓦伦丁对面,他笑着说:“以老师的审讯经验,我要是撒谎,是不是会被看出来?”   崔汀说:“小子,我以为你的撒谎技术已经出神入化。”   荆榕说:“自然是不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的。我确实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崔汀说:“怎么个情况?跟老师说说,是哪个国家的女郎这么有魅力,能迷倒我们阿利克西?”   荆榕轻咳一声,他完全没有看阿尔兰·瓦伦丁,但他们就坐在正对面,中间只隔了一张窄桌,两人都不用抬眼,低头就能见到彼此的神情。   阿尔兰·瓦伦丁拿着茶杯,神情特别专注,非常真诚地显露出一种好奇的神色,融入了所有人的神情里,一点破绽都没有。   连孩子们也都暗暗集中注意力,他们有的在洗碗,有的在收拾柴火和烧洗澡水,但都不约而同支起了耳朵。   荆榕翘起一条腿,往后靠在椅子上,轻咳一声:“真的要说?还没追到呢。”   就在这一刹那,阿尔兰·瓦伦丁瞥了他一眼,荆榕翘起来的腿,轻轻地碰到他的裤腿,带来一种似有似无的热气。   “什么,没追到?正是如此,才特别要听。”崔汀催促着他,“不要卖关子,阿利克西,说话要干脆利落。”   荆榕说:“是一位美人。”   那么多形容好看的词,他挑了一个最复古的。荆榕眼里带着笑,他看向阿尔兰·瓦伦丁,笑着说:“瓦伦丁先生知道,对方特别好看,也有一双暗蓝色的眼睛,像阴天里的灰海。十分高挑,身形偏瘦,有很长很浓密的睫毛。”   全部特征阿尔兰·瓦伦丁都符合,其他人没有察觉出异常,只是在对比着看阿尔兰的面庞,进行着想象。   阿尔兰·瓦伦丁默不作声往后靠了靠,整了整椅子,顺便踩了一下他的脚。踩完后迅速收回。   荆榕又轻咳一声:“脾气比较大,但一般看不出来。我在时尔洛斯遇见的,对方还没有同意我的求婚。”   “为什么?”这个剧情走向一点都不符合其他人的预期和想象,他们都吃惊地看着他,崔汀越听越着急:“快说,怎么认识的?为什么拒绝了你的求婚呢?”   “我在路边吃火锅时见到的,一见钟情。”荆榕说得避重就轻,“是一个又神秘,又可爱的人,非常聪明而且勇敢。”他又想了想,还带着很温柔的笑,“特别特别可爱,是我见过的最美好的人,而且是非常优秀的科学家。”   “科学家!”   在前独立国的体系里,科学家的身份地位是十分受到尊崇的,其他人都瞪圆了眼睛,崔汀说:“那我明白了,为什么人家要拒绝你的求婚。”   “为什么,老师?”荆榕往前凑了凑,还是带着笑意,问得格外认真。   “科学家是要献身给事业,为人类进步做贡献的人,儿女情长会耽误他们。”崔汀的神情变得认真,神情也格外郑重,“拒绝你是应该的。而且如果在以后,她答应了你的求婚,你也应当主动带孩子,操持家务,还有下班回家,明白么,阿利克西?虽然你一直是最受女孩儿欢迎的小伙子哦,但我们一向这样教给姑娘们,如果一个男人空有外表,而只会将责任甩给别人,那么这样的男人就是不好的,应该被踹掉。你明白吗?”   荆榕表现得非常乖巧,他给崔汀的茶杯里添上热水,笑着说:“知道,所以您和老师离婚了。”   “对啦,就是这样。”崔汀提起这个选择,仍然感到正确,“如果我不和他结婚,我本有机会成为部长;如果我不和他离婚,我也没有机会接下好几个重要的对外任务。爱情要互不耽误,明白吗?抓住机会,小伙子。”   荆榕笑得眼角眉梢都像是带着光:“一定的,老师,我什么家务都会干,一定照顾好人家,不结婚也没关系,孩子也我来带。”   听到“孩子”这个词,阿尔兰·瓦伦丁又看了他一眼。   荆榕喝了口茶:“我想我们会领养一个孩子,有点黑,毛发比较卷……”   626有点耳不忍听,它爆笑:“哥们,你的小黑猫已经给火锅店打工一个月了,你的孩子回去后还记不记得都是未知数。”   荆榕不理它,只表示受教:“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我一定会尊重对方意愿。瓦伦丁先生,你觉得怎么样?即便时尔洛斯人和前独立国人有许多风俗习惯的不同,但我觉得我还算一个不错的伴侣,你认为对方会一直喜欢我吗?”   他这次光明正大地看向阿尔兰·瓦伦丁,眼里都是期待。   特工之间的对决又开始了。   阿尔兰·瓦伦丁手捧着茶杯,本来置身事外,事到如今,不回答也不行,回答的态度异常也不行,他保持着冷静,放下茶杯,十指交叉说:“我想,这是一件难以证明的事情,需要等到人生终结的那一天,才能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不过,我想,对方一直喜欢你的概率,是比较大的。”说完后,阿尔兰·瓦伦丁冷静慎重的补了一句,他低头注视着面前的杯子,能够克制自己的眼神,却无法控制已经被映红的耳朵尖。   “出于什么理由呢?”荆榕低声问。   “出于……”阿尔兰·瓦伦丁看着他,神情冷静,表现得十分客观,“大家的看法,因为你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   “这话没错。”另一边,崔汀兴致勃勃接话了,“部长的女儿听说到现在还没有结婚呢……真是可惜,当年你坐在房顶上,对着路口吹口琴,至少有一百个人看你……”   荆榕赶紧又给崔汀倒热水,他镇定地说:“您肯定记错了,我想那次是跟提尔斯打赌,输的人要去路口向军事部长吹《火车上来的傻瓜班子》。”   崔汀大笑起来:“你似乎很怕瓦伦丁先生听见你少年时的风流韵事,阿利克西,我想瓦伦丁先生会保守秘密的。”   “这可说不准。”维克也在旁边听了许久,她笑着问道,“那女孩儿占有欲强吗?强的话,可是一点都听不得。”   荆榕沉思了一下,随后诚实地说:“不知道,回头还要问问本人。你说是吗,瓦伦丁先生?”   阿尔兰·瓦伦丁低调地喝茶,他的耳朵尖还是红着的,但回答问题的声音仍然冷静:“嗯。”   孩子们的晚间活动结束了。因为今天有客人的到来,他们被特许迟一些睡觉。   孤儿院所有的活都是孩子们统一分工承担,大的孩子会帮小的孩子洗澡,小的孩子们则帮忙搬运柴火、清洗用具。   大人们的聊天也就此告一段落。崔汀年事已高,她和维克一家开始负责晚间的带睡活动。荆榕主动申请了明早开大卡车去拿订购的钢材,这样既可以省下一笔搬运费和租车费用,也可以让孤儿院的人不那么累。   “我们要休息了。女士们还有很多活要干。阿利克西,好好招待瓦伦丁先生。”崔汀把车钥匙扔给他,叮嘱道,“这老东西要打两次火,要是路上电机不转了,就重接一下打火线。”   荆榕比了个手势:“没问题,老师。你们休息吧,剩下的都我来。”   其他人都去休息了,孩子们的宿舍在统一的时间熄灯,在墙外,最初还能听见一些孩子们小声说话的动静,后面就都睡熟了,陷入了寂静。   荆榕和阿尔兰·瓦伦丁还没有动,他们仍然相对而坐,荆榕翘着一条腿,又抬头看着阿尔兰·瓦伦丁笑:“吃饱了吗?困不困。”   阿尔兰·瓦伦丁咳嗽一下,说:“晚饭很好,茶也很好。”   荆榕向他伸出手,阿尔兰·瓦伦丁不知何意,但看了看后,把自己的手放在了他手上。   周围空无一人,只余他们和篝火。他们坐在庭院长桌的最尽头,没有人能看见他,树影把他们完全笼罩。   “有点凉,先生。”荆榕说,“您想坐过来,离火堆更近一点吗?”   他的神情忽而变得很正经,发音变得低而沉稳,非常优雅,阿尔兰·瓦伦丁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略微思索了一下,就点了点头。   他自己推动轮椅绕过桌子,走向荆榕这一边,荆榕也立刻迎向他,把他放在篝火边,随后对他笑了笑:“稍等,我收拾一下。”   他真的开始收拾,把茶壶里的茶叶倒掉,茶具冲洗晾在一边,然后将桌椅板凳擦过后归于原位。   阿尔兰·瓦伦丁也不着急,他喜欢烤火,注视着篝火的中心,看着火焰跳动,热流在手掌中似有似无地穿梭。等到荆榕收拾完毕走向他时,他抬起头,才察觉荆榕手里提了一个老式的碟片播放器。   荆榕介绍了一下:“和口琴一起在地下室找到的。”   “还能用吗?”阿尔兰·瓦伦丁看了看,“周围没有电源。”   “可以接货车的电线,我拿过来。”荆榕说了声稍等,片刻后拿来了一个电机和几条复杂的线,一通捣鼓后,他打开播放器的面板,接上了电。   “上个时代产的东西有它的好处。”荆榕说,“大量的生活用品,至少都使用同一个电压配置……虽然这也是后来它们被淘汰的原因。”   播放器开始转动。   阿尔兰·瓦伦丁说:“低效率和低能量的工具也有其特殊的意义。”   荆榕调试了一下,随后放进去一张碟片,侧头停了停。   沙哑的女声开始播放。   阿尔兰·瓦伦丁即便并不怎么听流行音乐,却也能知道这是上世纪时尔洛斯最流行的一个古典曲调,他低声问:“《朗日之春》?”   “是的,时尔洛斯女歌唱家萨拉的作品,十年前,我们这里不被允许播放任何时尔洛斯的音乐,这张碟片是我从废弃仓库里淘来的,它可能属于一个已经阵亡的士兵。”   荆榕回忆着那些碎片式的记忆,“那时候没有人敢听,会遭处置。但我很喜欢,我会一个人带着唱片机去野外听,像今天这样,接车辆的电源。那时我们有一辆摩托车。”   “原来如此。”阿尔兰·瓦伦丁说,“很优美的曲调。”   荆榕说:“是的。”   他放好碟片,调整了音量,让它足够清晰,又不会打扰其他任何人,随后,他走过来,再次对阿尔兰·瓦伦丁伸出手。   阿尔兰·瓦伦丁没有明白他要做什么,但仍然习惯性把手递给他。   “来跳一支舞吗,先生?”荆榕说。   阿尔兰·瓦伦丁怔了一下,随后握着他的手,站起身:“可以,不过我……我没有学过舞步。”   他一直是情报人员,并不是高级官员,时尔洛斯的那些盛装舞会,他也不曾出席,更不可能对跳舞有什么兴趣。   “没有关系,我们的舞步,其他人也都不会。”荆榕说。   阿尔兰·瓦伦丁站起身,被荆榕轻轻拉过去,护住腰背,扣住手,两人的距离瞬间变得格外的近。   阿尔兰·瓦伦丁的心跳已经平静,他们已经有过了更深的亲密接触,虽然不知道阿利克西接下来想做什么,但他也自信,自己的心绪不会再被他轻而易举地牵动。   直到荆榕带着他轻轻地旋转起来。   歌曲很舒缓,节奏很慢,荆榕护着他的腰和背,步伐也轻巧缓慢。阿尔兰·瓦伦丁渐渐察觉到,这不是他熟知的任何一种华尔兹,这是一种完全由主导方带领的舞步,步伐回旋,意气飞舞,夹杂着捉摸不透却别有韵律的错拍。   枫叶舞。   前独立国人用枫糖做点心,用枫叶舞求爱,书上写,前独立国的男人会将恋人拉入秋日的林间,握着她们的双手一圈一圈旋转,这是婚礼时跳的舞蹈,只跳给心仪的人。   阿尔兰·瓦伦丁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他所学的知识并没有欺骗他,这样的舞蹈真的存在,并在他眼前化为现实。   荆榕带着他跳,在篝火旁边,两个人越贴越近,最后几乎是额头抵着额头,身体贴着身体,两个人贴在一起轻轻摇晃。   阿尔兰·瓦伦丁注视着对方乌黑的眼睛,心跳快得几乎听不见,在他的腰和背还没有感到疼痛之前,荆榕就很轻的带他回到了轮椅前,随后双手都握着他的手,继续带着他在原地绕着篝火旋转。   “他们……会看到吗?”阿尔兰·瓦伦丁轻轻问。   荆榕低下头,在他颊边印下一吻,“没关系,看到了他们也不会问的。而且他们看不见。我从小就喜欢这棵树,因为在这棵树下做什么都不会发现。”   “那么你经常在这颗树下玩吗?”阿尔兰低声问。   荆榕说:“不,我只是常常想,我要带我以后的爱人来这里跳舞,在这里求婚。”   阿尔兰·瓦伦丁注视着他。   荆榕慢慢紧扣他的手,仿佛在说悄悄话:“今夜我已和我的爱人在前独立国境内,诺夫耶茨的白桦树边结婚。” 第116章 轮椅大佬   27   仿佛是梦境,也仿佛是天意,在阿尔兰·瓦伦丁听见这句话的下一秒,林间倏然起了一阵微风,吹动得树叶们沙沙摇动,仿佛此刻这片人们手植的林子已经听见了荆榕的誓约。   荆榕垂下他的眼,仍然是乌黑的,看进他心里:“等回到你那里,怎样做都好,不过在这里,我们已经结婚了,魔法小猫。”   阿尔兰·瓦伦丁说不出话,他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以至于让他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好半天后,他才回过神,回应了荆榕,只不过不是用语言,而是用手很轻地拉住他的手。   荆榕就拉着他,靠在枫树下坐着。   阿尔兰·瓦伦丁听得出,荆榕说的都是真心话,这个男人对结婚的定义与世俗不同,只要此时此刻他陪同他在这里,那么他都将永驻对方心间,一个完全独特的位置。   阿尔兰·瓦伦丁完全理解,完全明白,身边此人现在正在做的一切。   荆榕重新吹奏起口琴。口琴声要比碟片播放的声音大,但荆榕不在乎——在前独立国,人们对音乐的容忍度远高于其他一切,小小的枫树林间开始回荡清幽低沉的曲调,每一个听到的人都会知道,这里已经有爱情发生。   直到午夜,荆榕收起口琴,将阿尔兰·瓦伦丁抱回轮椅上,笑道:“该休息了,先生。”   阿尔兰·瓦伦丁顺从地跟他回到小房间,等荆榕取来存好的热水,两人洗漱之后一同睡下。   孤儿院的床实在是太窄,这回无法一次睡下两个人。荆榕睡在了阿尔兰·瓦伦丁的上铺位置——说是上铺,实际上是在空的床架上临时搭建起的板子,往上放了一个旧床垫。   孤儿院很安静,空气中还残留着温暖的烤土豆香气,阿尔兰·瓦伦丁很快陷入了深眠。   第二天荆榕起床时,阿尔兰实际上是有印象的,但是太早了,阿尔兰·瓦伦丁看见荆榕轻手轻脚翻下床,看见了窗前透入的丝丝晨光,下意识想要起来:“什么时候了?”   荆榕的回答是:“五点半,先生。清在我们的家中多休息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他的手探入被子里,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又在他颊边落下一个早安吻,随后荆榕用挡板把窗户封严实了,不让晨光打扰阿尔兰·瓦伦丁。   阿尔兰·瓦伦丁又睡了三个小时,随后在孩子们的晨歌声中醒来。   他揉了揉眼睛,自己翻身下床,挪开窗户外的挡板,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排成队伍在院子里捧着课本读书的孩子们,其次就是横停在大院门口的厢式货车,货车舱门是完全打开的,荆榕穿着一件陈旧的夹克,正站在那上面,往下卸钢材。   崔汀不在,维克的丈夫正在底下帮忙接,两人正在说说笑笑。孩子们中年级比较大的少年们正等在底下,挨个传递新来的钢板。   天已经很亮了,晨间的日光将枫林和麦地都照得明媚苍翠,日影随着风摇动,令人心旷神怡。   阿尔兰·瓦伦丁穿戴整齐,来到庭院里,荆榕过了一会儿才看到他,看到他的时候就笑起来,拍拍手跳下货车车厢,下来跟他说话。   “睡好了吗?饿不饿,我们马上开饭。”荆榕摘下手套,给他递来一个鲜亮的红苹果,“吃个苹果?”   阿尔兰接过来。苹果已经洗好了,微凉而甜美。   阿尔兰·瓦伦丁吃着苹果,看见孩子们也是人手一个,他们一边吃着苹果,一边等待着锅里的食物煮好,大点的孩子们则蹲在旁边,等待着荆榕教他们补床板,还有安装窗户玻璃。   “阿丽莎不想念书了,先生。”荆榕在这边和阿尔兰坐在一起,另一边就有大孩子押着小孩子前来求助,“她说她想学开车和修理窗户,希望您和新来的客人能帮忙说情。崔汀老师不同意,因为她的成绩很好。”   过来了一个穿着妥帖,但眉目比其他男孩都要更加英朗的女孩子,眼睛里写满了坚定与恳求。   “哦?为什么?”荆榕问道。   阿丽莎说:“我不喜欢念书,念书让人感到烦躁,我想早一些学会有用的生活技能,我比所有人都更会加固窗户和修理物品,而且我很有力气。”   “是吗?”   荆榕站起来,没说别的什么,只招招手:“那么跟我来,我和谢利安先生正在挑选今天帮忙修理窗户和床板的人选。”   荆榕看了一眼阿尔兰,后者则对他弯了弯眼睛,示意自己并不需要某人的随时陪同——虽然他曾经反复强调,自己并不是什么孱弱的病人,但阿利克西看起来仍然对此充满忧虑。   阿尔兰·瓦伦丁指了指另一边的几个孩子:“昨天我答应了他们,为他们补习通用语。先生。”   “那我们待会儿见,先生。”荆榕说。   “嗯,待会儿见。”   他们上去了。   五十四个孩子的床都用钢板进行了加固,另外,孤儿院内还有十二扇破掉的窗,荆榕订购了新的玻璃,全部换上。原本的墙漆已经剥落,他们换了新漆。   除此以外,在阿尔兰·瓦伦丁的建议下,他们更改了种植的树种,下午有人送来了山茶花和橘子树的种子,比起原本的树种,这两样的生产结果可以卖更高的价格,而且会吸引游客。   崔汀年事已高,但她有她的计划,他们深知孤儿院的运作模式无法长久,他们打算招聘教师,办起一个学校。学校里除了教授文化课以外,还会教授电焊、汽修与纺织加工。   荆榕和阿尔兰·瓦伦丁的到来,给孤儿院带来了许多新的改变。   来到孤儿院的第二天,他们基本都在帮忙忙上忙下,修理东西、规划未来、挑选课本,还有给孩子们提供帮助。等到第三天的时候,荆榕买完票,才和阿尔兰·瓦伦丁一起,去战士公墓看了看已经故去的情报大师的坟墓。   公墓本身不让外人进入,是崔汀动用了一些关系,给他们开了通行证,他们可以在墓地呆上三个小时。   和别人不同,荆榕没有买花,他买了最烈的伏特加和一整箱“猎鹰”牌的香烟,那时战时的硬通货,人们最爱抽的牌子,等到了战后,这个牌子已经逐渐销声匿迹。   记忆跨越了太久,连荆榕本人,已经都不能再回忆起更加强烈的情感。这一方墓碑带来的并非记忆,而是对战争的怀念与祭奠。   “‘枫’鼎盛时期,成员一共二百三十人,传递的情报换来了五十多场战役的胜利,至少挽救了三千万人的生命。其中有六十三人是老师手把手培训带出来的。”   荆榕说,“如今‘枫’活在世上的人只有八人,加我一起。他们大部分都死在战后,一部分死于战前,死在战前的那部分,他们的勋章被当局追回过,后来又重新发放。”   阿尔兰·瓦伦丁静静的听着。   荆榕把烟打开,自己点上一支,说:“世界就是这样。”   阿尔兰·瓦伦丁说:“世界就是这样。”   他看着荆榕点燃另一支烟,俯身蹲下,放在墓碑前面,阿尔兰·瓦伦丁说:“你带我过来,有别样的用意吗?”   荆榕回头看他,笑道:“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想。”   阿尔兰·瓦伦丁盯着他一会儿。   因为他们两人都太过相似。   他们都曾在战火中为自己的国家献出一切,又在战后被当局清除。他们曾有世界上最好的一群同伴,如今他们只是落日的残辉,勉活于世,惟有孤独。   阿利克西·谢林加耶·多波维奇会缠着他,将他引来这一条从未踏足的寒地之路,是因为他看见了他继续理想的信念,和孤独一人的死志。   阿尔兰·瓦伦丁一直怀念战场,一直梦想自己死于未竟的事业之中,只有和他一样的人,才能看清他身上这复杂的气质,藏于口中从不轻易说出口的思量。   世界就是如此。这是从前他认为的。   如今他仍然这么认为,只是他看到了另一条不再孤独的路——继续他们的理想事业的同时,还有人与他产生链接,世间仍然有人在认真地活着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荆榕说:“我胸无大志,先生,我的愿望只有和我的爱人在一起,所以我的爱人的生活理念,也决定了我的生活理念。不论如何,我都要和你在一起,先生。”   阿尔兰看着他,本想再说些什么,只是事已至此,他完全明白荆榕的意思,于是他没有说多余的话。   他仍然说:“好。”   等烟燃尽,他们离开了公墓,没有等满三个小时。   他们搭乘出租车去城区内逛了逛,买了一些纪念品,荆榕买了三个更加巨大的行李箱,又买了一些桐油,阿尔兰·瓦伦丁订购了一些临别礼物给孤儿院。   一个下午的时间,无所事事,很快就到了傍晚。   孤儿院的人们知道他们预订离开的时间,也明白两人事情繁忙,于是并不多挽留,只是疯狂地给他们的行李箱里塞东西——前几年的种植树木收成后,孩子们亲手做的木雕;刚摘下来的田里的青麦,已经用火烤熟了,散发着清冽的香气,门口的酸樱桃。   荆榕提前做的准备并不错,单是这些东西就已经装满了两个行李箱,他和阿尔兰的随身物品堪堪在最后一个行李箱中放下。   崔汀显然希望他们再多留几天,但理智让她没有表现得太过感性,她只是反复叮嘱,要他们确认好出发的时间,还有要带的行李物品有没有落下,以及——她拿出一本爱情诗,要荆榕收下:“阿利克西,你要争口气,每天拿这本情诗里的句子念给你喜欢的人,只要你有恒心,再高傲的女孩儿都能被你打动。”   荆榕忍俊不禁,当着阿尔兰的面收下了这本诗集,并保证道:“好,我一定每天给他念一首。”   他们仍然选择凌晨出发。   一方面是早晨的航船人员会比较少,他们可以选择喜欢的舱位,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免劳动其他人,为他们送行。荆榕一早约定好了车辆,直接将他们送往二十公里外的码头,如期登船。   过去的这两周时间恍若一梦,每一天发生的事情都难以轻松简单地拼合在一起,他们在沙漠中躲避过极端反对党,转眼间也在不知名的乡间小村落探寻过溪流的源头。   这一整段时间,都可以概括为“和阿利克西在一起”。   前独立国边境港口到时尔洛斯港需要三天时间,这三天时间里,阿尔兰·瓦伦丁和荆榕停留在贵宾舱室,基本没怎么出门。   阿尔兰·瓦伦丁继续接收来自世界各地的信息,只要上了船,他就能够用船上的通讯设备连上自己的全球通讯编码,所有他想要联系的人都可以联系上,他因此迅速恢复了工作状态。   荆榕则比他闲得多,他跑遍了全船,找陌生人们借来了一些书籍,有的好看有的难看,他看完后就还给对方,不过他每天醒来第一件事,还是给阿尔兰·瓦伦丁念情诗。   这个人说到做到,崔汀送的那本情诗很厚,里边起码好几千首,阿尔兰·瓦伦丁执笔写计划时,他就在旁边低声念给他。   “我多么草率地踏入你身后;你的冬天”   “这里锈迹斑斑;满是荒芜”   “你的名字穿过荒原林野;是倒吊的铁网;丛生的铁剑”   “今夜我留在此处写信”   “我向你告诉;我就留在这里,就留在冬天”   念完后,荆榕就关闭书页,在阿尔兰身边坐下,捉住他一只微凉的手。而阿尔兰另一只手沙沙书写着,并不停留,但表情会由面无表情变得柔和。   回到时尔洛斯,两人都有些恍如隔世。   阿尔兰·瓦伦丁家中已经放满了上百封信,层层叠叠堆在一起。   阿尔兰·瓦伦丁并不意外,他立刻开始坐下来,挨个处理,荆榕则负责做饭和清洁工作。只有吃饭的时候,阿尔兰·瓦伦丁才会有歇口气的功夫,一边喝荆榕制作的气泡冰饮,一边等待属于自己的那份牛排出锅。   这天阿尔兰在信封里找到了一封特别的,他拆开后看了看,随后对荆榕说:“特工先生,你的填字游戏中奖了。”   荆榕:“?”   他已经几乎要忘了这件事,直到他放下锅铲,走过来瞧了瞧,看见了收信人的名字:瓦伦丁喵。   这是他们还在修兰时,他在阿尔兰的办公室里无聊玩的填字游戏,那天他还食物中毒,发了高烧。   随手完成的结果,还真给他中奖了。   阿尔兰·瓦伦丁确定这件事没有任何来自他的权利干预——因为他已经提前叮嘱过,不要用后台作弊的方式破坏他这种浪漫。两人都没有很在意这件事,没有想到偶尔寄出的一封信,真的能开花结果。   荆榕读完信,察觉牛排快糊了,火速回做饭台前抢救——他一边解开围裙,一边用锅铲将牛排送入阿尔兰面前的盘子里,说:“奖品是一支纯金的笔,他们说半月后寄到。”   阿尔兰·瓦伦丁:“恭喜你,特工先生。”   荆榕:“感谢你,魔法小猫。”   阿尔兰·瓦伦丁把另一封信递给他:“这里是孤儿院寄来的信,孩子们寄来了一些晒干的山茶花。”   “ 好东西。”荆榕抖落信封,让带着香气的纸页飘落在地上,信纸躺在桌面上,上面写满了问候。   “敬爱的阿利克西先生”   “尊敬的阿尔兰·瓦伦丁先生”   “这里有一些我们新种出来的花和种子……”   阿尔兰·瓦伦丁忽而想起一件事:“那个名叫阿丽莎的女孩,你替她说话了吗?”   荆榕说:“说了,崔汀老师有些犹豫,但她说如果她十五岁时还是这个想法,就同意她去学汽修和驾驶。她离十五岁只有两个月了,胜利在望。”   “莫迪蓝老人也寄来了信,他说他们已经夺回了港口,正在派人为过往船只护航。”阿尔兰·瓦伦丁说,他踌躇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荆榕,“我过阵时间会再去一趟,他们需要一些新的武器协议,我要过去控制情况。”   荆榕想了想:“需要保镖吗?”   阿尔兰·瓦伦丁注视着他,微笑着摇摇头:“先生,这次将是非常和平和安全的行动,而且不方便在场。”   他还是看着他,眼底带着一些高兴,他建议道:“你可以吃火锅,我在时尔洛斯城建规划部提了一句,他们会修游戏城和图书馆,就在这条街道。如果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可以告诉我。”   荆榕“啊”了一声,随后看着他,笑意越来越深:“我要什么,你都给我?听起来我想去太空,你都会同意。”   阿尔兰·瓦伦丁还真认真思考了一下,他说:“航天部目前技术力不足,但是二十年内应当有机会建造空间站,到时候可以……”   荆榕打断他,笑意更深了:“我只是开个玩笑,先生。”   “不必再为我准备什么。”荆榕指了指他身后的沙发,“我们还有很多东西需要整理,比如带回来的两条毯子,我会用这个时间做成沙发毯和地垫。”   “小黑猫还没接回来,我约定了下午去接。”荆榕的安排显然相当周密,和他在一起的生活显然还有无数待做事项,“鸟巢戒指盒也还没有用桐油泡韧。”   阿尔兰·瓦伦丁赞扬了他的计划:“很丰富的生活,先生。”   “其他事情,我想我能做的还有很多。”荆榕歪歪头,对着地图数了数,“新的发电厂要进入修兰地区,需不需要有人保护财产,从中斡旋?”   阿尔兰·瓦伦丁张了张嘴,然后继续看着他说。   “前几天的植物基地遭遇大暴雨,需不需要有人替你去看情况?”荆榕喝了一口桌上的牛奶,笑意盈盈的,“找我的话半价哦,魔法小猫,还送床上服务。”   阿尔兰·瓦伦丁:“…………”   他确实需要。   荆榕一副计划通的样子,显然也对目前的场景早有预料。经过他这么一说,阿尔兰·瓦伦丁的确察觉眼前人可以帮助自己很多事情。即便以前他也一直亲力亲为,尽在掌握,但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   否则他也不会去黑市上重金招聘狙击手。   荆榕说:“要不要?三、二、一,成交。”   阿尔兰·瓦伦丁根本没来得及反应,荆榕就对他勾了勾唇,擅自拍板了:“成交。”   阿尔兰·瓦伦丁又宕机了几秒,他想了一会儿,没有想出拒绝他的理由,只能任由荆榕把他抱起来,往卧室中带去。   两个人好几天没有身体接触,阿尔兰·瓦伦丁抓着荆榕的手臂,尽量保持镇定:“你——做什么。”   荆榕的声音很温柔:“履约。魔法小猫。”   阿尔兰·瓦伦丁于是不说话了,他仍然抓着他的手臂,直到几小时后,荆榕的手臂上被抓出了熟悉的红痕。   他们在床上缠绵,在窗台前,在阳台上,在微凉的地板。轻微的疼痛仍然游走在脊椎附近,只是已经变得平常。   阿尔兰·瓦伦丁抱着荆榕的肩膀,颤抖着呼吸着,他眼前是男性滚烫的身体,嘴里谈论的却是每一天平凡的计划和生活。   “想吃火锅吗?等你回来那天,我们回一趟那边街区,好不好?”   “好。”   短促的一个音节——因为阿尔兰无暇再得体地发出更长的回复。   “我买下这一层的公寓好不好?全部打通,只加一道隔离门,猫在我这边养,随时欢迎你来。”   “嗯……”   同样是只有一个音节,但代表着这个计划有待推敲,还需要更周密的审视。   “毯子喜欢蓝色还是紫色?”   “蓝色,要蓝色。”阿尔兰·瓦伦丁尽量压着声音和气息,同时死死地抓着荆榕的肩膀,他呼出一口气,费力地说,“你、别,说话了,我,受不了。都、可以。”   荆榕于是笑一笑,亲吻他被汗水沾湿的头发,安抚地碰一碰他的脸。   这是太过平常的一天,平常到和从前不同,因为拥有了明天及以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因为阿利克西不留在别处,他就停留在这里。   ——本世界完——— 第117章 从小养成   28   小学外。   朗朗读书声从里面传来,从学校大门往里望去,是整齐明亮的教学楼,窗下的学生们穿着老式的运动校服,认真听老师们上课。   天还不算黑,黄昏还没有从更远的地方涌来,天很明净,空气更干净,门口已经等了许多来接孩子的家长。马路边停着许多老式自行车,一切都像是打上了过去的滤镜,但眼前的一切却都无比鲜亮。   荆榕坐在林荫道边的马路牙子上,看着陆续下课涌出的学生们。   626正拿着系统望远镜四处张望:“哥们,你老婆真的在这里?”   他们并不常来千禧年之后的时间线,这还是第一次。   荆榕说:“执行官之印这么显示。”   626说:“哥,你老婆不会还是小学生吧。”   它可以保证,它已经贴在学校后操场的职工列表看了半天,起码老师的名单里边,看着也不像有执行官老婆的样子。   荆榕沉吟片刻:“不排除这个可能。”   对于找老婆这件事上,执行官仍然显出了绝对的耐心,他晃了晃手边的矿泉水瓶,将最后一点饮尽后扔进八米外的垃圾桶,随后拍拍手站起身来,“还很小也没关系。我来看看他。”   626说等得抓心挠肝:“这一次,不知道我们的时间够不够。”   荆榕说:“不够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看了看左手腕的手表。这个举动引起了旁边人的好奇的视线。   荆榕极高,这样的身高和外表出现在世界里,总是引人注意的,更何况他这一身上下的确不平常。   他手腕上的表很奇异,全黑表面,里边没有刻度和时间表,而是放满了一种类似于磁粒的东西,这些磁粒正在无规律地滚动,那种暗蓝色的涂装材料明显异于市面上能见到的任何一种材料。   磁粒现在四散分开,无规律地动作着。这种混乱代表了一种安定——一种维度层面的安定。   荆榕随口说:“世界永在变化,命运混乱无常。”   626听过这句话,这是执行局里的一句老话,常常在他们对世界进行观测之后说出。   他们现在所身处的世界就是如此。   此刻离那场大异变还有二十年。   这个世界看起来十分平常,但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并不知道,就在二十年后,世界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变异病毒降临,感染者出现,末世到来。   没有经历过末世到来的人,在和平生活的时候,通常难以想象和相信这样的变故发生——那不是天方夜谭么?   626:“末世世界并不可怕,可以说有很多世界都是通过末世降临来重新进行文明的重启,但这个世界的不同在于,它的能量正在以不正常的速度往外逸散,如果置之不理的话,这个世界将跌落出主世界,里边的灵魂、智慧、文明运行的结晶,都会彻底消失。”   对于大世界来说,物质是价值最低的东西,但灵魂却是重中之重。   荆榕看了一眼任务报告:“上一次出现这种世界,还是很久以前。”   626说:“兄弟,我没有做过这种任务,想想还有点心潮澎湃呢。这个任务好做么?”   荆榕说:“还行。”   这也是执行官的任务之一,他们需要找到这个世界能量逸散的原因(通常是次元壁的破坏),随后用高维材料进行修补。   “只是完成的时间难以确定。”荆榕说,“找到裂隙后,我可能需要返回执行局完成修补方案。中间会耽误多长时间并不好说。”   本身荆榕在休假中,这种任务他可以不接,但世界裂隙级别的任务别人难以接手。   而发现这个世界有执行官之印,也是来了之后才察觉的。   626开始计算:“那,如果你老婆现在还在上小学,这一段你可以陪他多久?”   “你是说回去之前的时间?可能三十年,也可能是一个下午。”荆榕双手插兜,想了想,“次元的裂隙可能出现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找起来很费功夫。这样的世界不能重启,重启会加速它崩塌的进程。”   同理,他也不能使用太过分的能力,执行官之杖那种东西肯定是不能拿出来的。   他通常并不多管闲事,也并不主动加班,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他也并不知道执行官之印会在此显现。他来的理由很简单:因为玦的名字一直都不在大世界的名单里,所以他可能也来自一些已经崩溃的世界。   有回收灵魂、修补裂隙的人,他喜欢的人的灵魂才得以保留。故而当他有空余的力量时,也会尽力帮助修补其他的世界。   或许有别的人也在找老婆,也有人在等待一个消失了万年的名字。   626开始祈祷:“希望你和你老婆可以顺利相见,而且等你离去的那段时间里,不要有什么事情。要是找到了,怎么办?”   荆榕说:“看看他。”   “就是看看他?”626对于这个答案表示意外。   荆榕说:“只要他平安健康,就等任务结束后回来找他。”   这个打算是最稳妥、万无一失的。每一次,他的要求都并不高:对方健康、平安地生活,就好,而相聚的重要性要排在那之后。   放学的铃声响起,低年级、高年级的学生都已经有秩序地回家了,荆榕站在校门口,和626看了很久,每个孩子的脸看过去,都没有看到特别印象深刻的。   626是个喜欢孩子的小系统,它眨着眼睛:“真可爱啊,这些小花朵。兄弟,你喜欢小孩吗?”   荆榕的回答简单直接:“不喜欢。”   626:“。”   它又差点忘了,执行官根本就不喜欢人。这一条是执行官离群索居生活多年之后,大家统一得出的结论。   荆榕穿着一身夹克和牛仔裤立在街边,面无表情时,神情称不上亲切和蔼,频频有人注意他。   不过直到人流散去,他和系统都没有找到目标。   系统说:“或许我们看漏了,兄弟,也或许他是教职工的儿女,已经从校内坐车走了。”   荆榕又看了一眼粒子表,随后说:“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只能多待几天看看了。吃炸淀粉肠吗兄弟?”   话题转得飞快。他已经看到路边开来了一辆卖炸淀粉肠的小推车,这种食物哪怕是在大世界都要卖高价,而且一般还有打包卖的组合:学校门口的嘈杂声、夏夜的晚风。   626:“吃!”   一人一统站在街边吃淀粉肠,直到学校里走出来一个保安,关闭了学校的推拉门,黄昏彻底降临。   路边已经没什么人了,路边买菜的大妈大爷盯了荆榕很久,似乎是认为他可疑。   荆榕是不会挑战大妈大爷的战斗力的,他顺着街道往外走,绕了个圈子,来到学校的后门,从后墙翻了进去。   他翻过索兰·艾斯柏西托的中学学校,自然也能翻一个小学的墙顶。   校园里回荡着零落的打篮球声。   黄昏已经降临,荆榕绕路的地方是一条小巷,后墙至少两米高。   他刚翻上去,在墙头站稳时,忽而听见一道声音:“这里不能翻墙。”   是童声,稚嫩中透着清亮,但语调却透着一种老成和冷静。   荆榕回过头,望见了一个背书包的小孩。   发色偏浅,一双大眼睛,很漂亮的一个小孩,只是神色看起来十分内敛,鼻梁上贴着一枚创可贴。细眉,凤目,瘦削,他没有穿校服,只穿着不合时宜的灰色毛衣和灰色裤子。衣物都特别旧,但都是干净的。   他的眼睛极亮,极稳,好像能照见所有人的内心。   荆榕怔了一下,几秒后从墙上跳了下来,笑意先慢慢出现在他眼里,像盛起星光的湖。   荆榕随后微微俯身对他说:“好,对不起,你说得对,我不应该翻墙。”   他说完,对方眼底的警惕似乎少去了几分,似乎是没想到这样的成年人会对他道歉。   他抬头望了望那面墙,又看了看荆榕,问了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上面没有玻璃吗?”   他说的是围墙上的玻璃渣,主要是为了防止孩子们逃课,令人闻风丧胆。   荆榕说:“没有,或许是因为这堵墙高。他们不觉得有人能翻进去。”   孩子又看了他几秒钟,随后不再说什么,他低着头,换了个方向走去。   荆榕叫住他:“稍等。”   孩子于是停住脚步,回头看他。   离得近了,他鼻梁上的那枚创可贴更加清晰,仔细看,他的眼角还有一点淤痕。只是快要散了,不明显,只变成了眼角的红印。   荆榕说:“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又盯了他一会儿,没什么表情说:“时玉。”   “时玉。”荆榕咀嚼着这个名字,重复了一遍。   “一个人回家吗?我送你回家。”荆榕说,“太晚了,在外面不安全。”   时玉没有放松对他的警惕:“你看起来比较不安全。”   荆榕说:“是吗?那我改请你吃东西,可以吗?”   他说得很随意,神情也绝不勉强人,时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他的视线落在沿街开的一家面馆里。   这是一家很火爆的面馆,放学后的家长孩子要是没有其他着急事,就在这里解决晚餐,小店里烟火缭绕,香气四溢。   时玉盯着他,似乎还在消化发生的事情。   一个陌生男人在路边翻墙,而他路过劝止了,随后这个男人要请他吃饭。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对于一个小学生来说,都是一件爆炸性的奇遇。   时玉注视着荆榕,不知道在想什么,荆榕说:“我不是人贩子,请你放心。你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一个人,请你放心。”   时玉又开始打量他。不论在哪个世界,他都有一双奇异的冷静的眼睛,好像能看破一切谎言。   他的确没有感受到谎言的气息,而且他不屑于保持过分的警惕,于是时玉跟着荆榕,穿越了马路,在面馆里坐下。   面馆里仅余下一个两人位的小桌子,桌面上泛着一层很浅的烟熏火燎熏出来的油光。   菜单也有些油腻,但面的香味货真价实。   “有推荐吗?”荆榕看了一眼菜单,随后翻转过来递给时玉,时玉没有用手碰菜单,只是视线落在有图片的雪菜肉丝面上。   “两份雪菜肉丝面。”荆榕看了他一眼,向老板点了菜,随后问道,“喝饮料吗?”   时玉摇摇头,显然没有再要更多东西的想法,他小声说:“我的书包里有水。”   荆榕说:“好,你稍等一会儿,我出去买点东西。”   荆榕将外套随手放在座椅边,站起身来,微笑着对他指了指:“就在旁边便利店,三十秒,要是面先上了,可以请你帮忙加辣椒油和醋吗?”   时玉看着他,显然还处于不知道他想干嘛的阶段,但他点了点头。   面馆人来人往,全是大人带一个孩子的配置,有的也是一家三口。不论如何,这个环境都是非常安全的。   时玉看着门外,等了一会儿,片刻后,把书包放在一边,随后从里边抽出一本练习题,拿出铅笔慢慢地写着。   几分钟后,荆榕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两听瓶装的凉豆浆,还有一包全新的湿纸巾。   这个年代,湿纸巾还是一个精致的舶来品,大部分时候里只有女士用,而且价格也很昂贵。时玉没有见过。   他放下练习题,看到荆榕抽出一张,用它擦净他面前的桌子,随后又递给他一张,让他擦了擦手。   做完这一切后,荆榕才收回手,将自己面前的桌子也简单擦拭了一下。   时玉问:“这是什么?”   荆榕说:“湿巾。”   时玉不确定地看着这兜湿巾:“为什么买这个?”   “你很爱干净。”荆榕用眼神示意,看了看他的手,时玉连作业都不放在桌面上,应该是担心带上油污。“这么多人里,只有你的袖口一尘不染。”   时玉不说话了,好像被陌生人随口称赞了一下,有点害羞,但这种害羞决不会表现出来。   面碗很快端了上来,两碗雪菜肉丝面鲜香四溢,热腾腾的。   时玉动作很慢,他仍然在观察荆榕,但荆榕已经开始低头吃面了。   这个男人长得很俊秀,甚至可以说是好看得有点过分了,像老电视剧中的演员,行动举止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潇洒气质。   他不抗拒这个人。他对自己讨厌的人有一种敏锐直觉,但这个人不属于这个范围。   “你为什么请我吃饭。”半晌后,时玉说。   “作为你制止我爬墙的谢礼。”荆榕说,他想了想,随口说,“我从很远的地方来,上辈子我认识你。”   时玉:“!”   有些令人瞳孔地震了。   626不由得竖起大拇指:“哥,你跟小孩哥搭话的方式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啊。”   荆榕说:“上辈子你是一个很厉害的人,我来看看你这辈子是不是一样厉害。”   时玉:“!!”   荆榕双手撑着头,带着很淡的笑意看着他。   时玉震惊了一会儿,随后鼓起勇气问道:“你……没有精神疾病吗?”   荆榕面对这个问题镇定自若:“没有。”   时玉的表情开始有点挣扎,他停下了吃面的筷子,目光复杂地说:“那我……陪你去三院……看看?”   三院是本地的一个精神病院,这个地址常常被孩子们提起。   荆榕:“倒也不必。”   两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后,时玉才顾及场面,继续低头吃面:“哦……那也……好吧。”   626说:“哥们,看得出你老婆小时候十分的古道热肠,心怀众生。”   荆榕没有说话,他吃得比小朋友要快,够时间往后靠一靠,慢慢吸着冰凉的豆浆。他的视线往下看,还停留在时玉挽起的袖子上,伶仃的手腕上也有一道青紫的淤伤。 第118章 从小养成。   29   他的注视并没有耗费很长时间,只短暂停留了一下,并不引起时玉的注意。   时玉正在大口吃面。这家雪菜肉丝面做得很好,面条劲道柔韧,浸透汤汁,肉丝的鲜香和雪菜的柔软,一同构成了令人格外舒适的烟火气味。   吃完了,连汤也要一口一口喝掉,因为烫,他默不作声喝得急,被烫到好几下,烫到也不说话,直到荆榕替他打开冰豆浆的盖子,给他插上吸管,递到他手边。   时玉双手捧着豆浆瓶,似乎觉得有些可疑,不是很有信心喝下去,但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荆榕也并不在乎,他转而说起自己的正题:“我是一名海外归国的投资人,想要找一所学校进行投资,所以需要找人了解一些情况。”   他这番话果然引起了时玉的兴趣,那双乌黑的清锐的眼睛里开始显出好奇。   荆榕说:“你知道,找成年人问情况的效率很低,他们不一定说实话,我想直接找在这座学校里念书的孩子了解情况,我想这样会更直接。你看,相逢即是有缘,刚好是你把我劝下来,我请你吃一顿饭,问你一些问题,这个交换是不是还不错?”   时玉睁着大眼睛看着他,觉得这个理由真的是非常的合逻辑。   他点点头说:“好,你问吧。我可能不了解全部的情况,但我有知道的,都可以告诉你。”   “嗯,不用紧张,也不用太严肃。”荆榕翻了翻自己的口袋,还真叫他翻出一张便签纸和一支银色折叠原子笔——还是从执行局顺来的。   他这支笔一拿出来,时玉的眼神立刻不一样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种银面设计的笔,虽然是折叠的,但看起来完全是一体式,看不出丝毫的衔接,清冷中透着一种超越时代的质感。   小朋友总是喜欢酷东西的。   “时玉小朋友,我想聘用你为我的情报员。”荆榕将便签本压在桌前,想了想,“每天放学是,跟我随便聊聊学校的事,我请你吃饭,可以吗?条件是不能声张,不能让别的大人知道。”   时玉:“!”   荆榕察觉了他对手里这支笔的喜欢,他笑了笑,银色的笔在手里转动起来:“我们先合作看看,等第一阶段合作结束,我把这支笔送给你。”   时玉:“!!!”   他立刻明白,这是一个非常划算的交易——可以说,对于一个小朋友来说,这个任务来的有点太梦幻,太离奇了。   时玉稍稍认真起来,他望着他,说:“你想了解什么?”   “从你身边的事情说起。”荆榕拿着笔,在纸面上写下他的名字,“你多大了?今年几年级。”   “九岁,三年级一班。”时玉说。   他的神态很冷静,在桌面下握着双手,起初有一些隐隐的不安,不动声色探头往荆榕这边望。观察了一阵子之后,他似乎确认了,荆榕的确是在如实填写信息,这让他放心了许多。   插了吸管的冰镇豆浆就在嘴边,他不自觉地捏着吸管喝了一口。   “嗯,学校都是下午四点半放学吗?”荆榕问到。   “平常是这样,周末是三点。”时玉说,他很认真地在搜寻自己知道的情报,“六年级后会延长到五点半。”   “嗯,明白了。”荆榕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五点半了,“你怎么这个时候刚放学?老师留堂吗?”   “老师不留堂。嗯……我有,一些特殊的,私人原因,不便透露。”   时玉说完,荆榕就勾起嘴唇笑了笑:“好。”   时玉的眼睛里仍透着慎重,但是荆榕没有继续追问,这也让他平静许多。   “喜欢这所学校吗?在学校开心吗?”荆榕问道。   “学校只是一个念书和考试的地方,谈不上喜不喜欢。”时玉迅速给出了一个冷静沉稳的结论,“还可以。”   “嗯。”荆榕像是十分有兴趣,他连“还可以”这三个字也一并认真记录下来,眼底带着一些细碎的微光,“老师和同学对你好吗?”   “老师挺好的。”时玉想了想,说,“同学也不赖。这样的回答是不是有点太官方了?”   “会有点。”   荆榕很会接他的话,他的笔顿了顿,“那么换成打分制吧。十分制,老师同学都能拿多少分?”   “平均八分。”时玉这次的回答也同样迅速,他喜欢精确的数字,也是第一次,有人这样重视他的意见,他说,“扣掉两分,有一分是班主任不肯承认他出错了题,他让我去最后一排罚站,另一分是扣班上一部分人,他们并不好,但其他的同学都还挺好的。”   “嗯,你很宽容。”荆榕记下这两个分数,“也很公平,只给他们扣很少的分。老师经常不承认他出错了题吗?”   “嗯,不经常,他是个水平还不错的老师。”   时玉的神情很平静,他的视线转了转,又低头吸了一口冰豆浆,说:“或许他有别的原因。因为他要找个时机对我发脾气,好把我踢出奥数班。”   “嗯?”荆榕问道,“他为什么想要这么做呢?”   时玉认真地说:“我不背后揣测人。”   荆榕摸了摸,从口袋里掏出十元钱,递给他:“调查采访,是需要一些揣测方向的,请说。”   十块钱对于这个年纪的小孩来说,无疑是一笔惊天巨款。   时玉收下十块钱,随后说:“我想可能是因为预选赛只要一个人,而第二名的家长可能会给他的评职称出一些力。”   荆榕想了想,赞同道:“原来这样,很有道理的一个推测。”   时玉还没有遇见过这么不烦人的大人,他看着荆榕,又解释了一下:“不过也可能没有那么多理由,他是还不错的人。”   荆榕点点头:“放心,我只是用作参考,非常感谢你提出的看法和意见。”   “嗯,没关系,这些事情你问谁都可以。”   时玉的口吻仍然老成稳定,只不过他的话要比初次见面多了,那样肩膀内收,瘦削沉敛的气质也散去一些,“还有要问的吗?”   荆榕收起便签本:“嗯,这些先不着急。我们每天碰面一次,你说一说在学校的情况,见过的人,开心不开心的事,随便什么都行。”   他把手里的笔递给他。   时玉又有些惊讶:“给我吗?我现在还没有完成你的任务。”   “嗯,有种东西叫工资预付。”荆榕用手支着下巴,专注地看着他,“事情交给你这样的小朋友,我很放心。”   时玉看了他一会儿,似乎又犹豫了一下,随后收下了这支笔,点点头说:“好,我会努力完成你的工作的。今天还有别的事吗?”   “我没有了,你还有别的事吗,时同学?”荆榕说,“天很晚了。”   “没关系,我每天都这个时间回家。”   时玉将练习册收回书包,将书包背回背上,似乎已经预料到了对话的结束:“谢谢你请我吃面。”   “不客气小朋友,谢谢你阻止我翻围墙。”   荆榕说,“不出意外的话,我们明天见,可以吗?”   时玉看着他,似乎在脑海里过了一些事情,好像时间安排会有冲突似的,随后他点点头,说:“嗯……应该可以,但或许会晚一点,好吗?”   “不着急。”荆榕说,“我每天放学时都会来这里吃面,你时间方便的话,就来跟我说说话。”   他的声音也很温柔,好像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在他那里是不行的。   时玉很快有些高兴起来,他和荆榕一起站起身离开面店。   他的书包看起来很沉,荆榕顺手往上提了一下,说:“很沉啊,小朋友。”   时玉又用他那双有点冷静,又有点高兴的眼睛望着他:“这已经不算沉了,我不带课本回家,里面都是图书馆借的书。”   “这么厉害。”荆榕特别自然地接上了,他的手轻轻垂落下来,顺手很轻地在他头顶上一抚,没有碰到他,只是顺了顺他头顶的呆毛,“明天见了,时同学。”   这一次荆榕没有提议送他回家,因为荆榕察觉出,时玉对外人的防备心很强,而且并不是很容易获得他的信任。   这是个很好的习惯,他也无意这么快就打破时玉的边界。等到三分钟后,荆榕跟在了时玉身后两百米远的地方,默不作声地送他回家。   时玉回家的路很长。   学校在市区中心,先走过一道大天桥,随后过两个街区,穿一路窄巷子边的林荫地。现在是夏天,夜晚的街道上没什么人,树林影影绰绰,慢慢的往外延伸,延伸到并不是很发达的老城区里。   规划整齐开阔的大路被七拐八弯的零落小区和胡同路口所代替。   时玉走进了一个老楼里,顺着老旧声控灯的痕迹,上了八楼,是最高层的尾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灯光是暗的,很久也没亮起,大约一个小时之后,才有人打开了灯。   626说:“哥们,接下来怎么走?”   荆榕看了一眼楼上,接下来确定了事情的轻重缓急:“先弄个身份,找地方安顿下来。”   执行局给他在这个世界开了一个无限的账号,他可以随意取用。执行局在本世界并没有更多的资源给他,但钱的无限已经是一个巨大的BUG了。   这个年代的东国正在高速发展的前夕,什么都缺,尤其缺钱。   荆榕早已看好目标,走近一个公用电话亭,拨打了一个写着“办证”的电话,随后就走进了不远处办假。证的场所。   “都要什么证?身份证?”老板同时经营着彩票店,牙和皮肤一样黄,他看过来,似乎诧异这种年轻人怎么会来办假证。   “嗯。”荆榕简单利落地说,“您先关店,业务会有点多。”   “什么意思?”店老板歪头打量着他,不确定这话是否是一种威胁的预警,但他还没反应过来时,门口的卷闸门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落了下下来,头顶的摄像头也爆掉了,回过神的时候,才发觉荆榕手里已经多了一根撬棍。   还是黑手党世界的那根。   “您别慌,先坐下。”荆榕将一沓钱放在老板面前,声音温和,“道上混的,不爱留把柄。这活好办。”   老板看着他,面色逐渐变得肉眼可见的恐惧起来,脸上的横肉都开始颤抖。   626:“。”   626:“他妈的哥们你怎么又领了这种角色啊——”   荆榕:“我不是很会别的手段。”   626:“。”   也是。   不是人人都是阿尔兰·瓦伦丁,可以足不出户控制天下,执行官的风格还是这样简单粗暴。   五分钟之后,老板还没有完全相信荆榕不会杀人灭口,但他已经开始按照荆榕的意见开始工作了。   一般人也就是伪造一个身份,但荆榕要的东西很多。   一个海外基金会的主理授权书,一个老牌名校的友好信函,驾驶证……等等,涵盖所有。与此同时,荆榕借用了另一台电脑,626完成了跨洋的身份入侵。   现在荆榕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是一位神秘的亿万级富翁的继承人,他从海外归来,想要投资父亲念过的中学,同时在家乡发展一些事业。   至于父亲是谁,就再随便编一个。   这种店本身就在灰色地带,他们不敢报警,凌晨三点时,老板完成了荆榕的所有任务要求,并得到了一万的酬金。   荆榕当着老板的面,把卷帘门重新挑了上去。   老板的背心早就被冷汗浸透,此刻凉飕飕的夜风吹进来,终于让他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找到了活着的感觉。   他背上随身的背包,坐在彩票店的沙发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一公里外那小区,有个叫时玉的小孩儿,他家您熟悉吗?”   老板擦了擦汗,咽了一下口水:“有照片吗?附近孩子可多,我记不清了。”   荆榕说:“没有照片。头发有点棕色的一个孩子,九岁作用,平常都比较晚回家。嗯,您别紧张,他是我家的小朋友,我见他身上有伤,想弄清楚。”   老板显然还是没印象,但是他急中生智,说:“我知道,我知道,我老婆在供电局上班,她有附近小区的名册,她都知道,您稍等一会儿,我去叫她起来。”   “好。”荆榕望着外边的夜路,进入了安静的等待,“您最好快一点。”   *   十五分钟之后,荆榕拿到了这一整片小区的住户资料,彩票店老板娘显然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只有老板用手肘戳戳她,低声说:“这人给一万。我验过了,不是假钞。他问什么,你答什么就是了。”   荆榕翻着这一份老旧的供电局资料。   805室,三口人,贫困户。   “您问时家?我认识那个小孩子的,是不是瘦瘦的,挺内向的,很漂亮的那个时玉?”   “他家里很穷的,男人是残疾,女人长得漂亮,她老公残疾那年跟人跑了,跑了几年之后,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又跑了回来,生下这个小时玉。”   “男的现在躺在家里,好像无法工作了,政府每个月给一百元补贴,还给安排工作,但是他不去。”   老板娘这么一说,老板也想起来了:“噢!他有时候下楼买啤酒,还会来买彩票,不过没中过。”   “那女人跑了几年带回来的时玉,用脑子想一想都知道不是她男人的种啊,但没办法,自己动不了,只能靠别人。好在儿子不是亲的,但以后会给养老吧?他们家小娃娃长得是真漂亮,你见过就知道了,很出挑的那种好看,不像是谁生的……你是他……哥哥?”   他们看着荆榕,揣测种都带着一点敬畏。   年纪很轻,看着不像当爸的,但是虽然很俊秀,眉眼却不像。   “嗯,我是他哥。”   荆榕大略翻完资料,站起身来说,“多谢。”   *   夏天的影子很长。   黑夜也是这样的漫长,长到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疼的。   “过来。”身后传来木板轮椅的沙沙响声,两三秒没有回应,立刻变成了惊雷一般的暴呵,“你个贱种,给我滚过来!”   这种吱嘎摩擦的轮椅声是时玉每个噩梦里出现的声音,小时候他常常害怕惊醒,但现在他已经不害怕了,他找到了应对的方式。   他走过去,低下头,说:“爸爸,我在写作业。”   “写作业就聋了,是吧。啊。”男人在轮椅上发出气到极点的抽气声,浑身都涨红了起来,他的声音骤然变得冷淡森严,“跪下。”   时玉不跪,他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待着后面的流程。   “不跪是吧?儿跪老子天经地义!你跪不跪?!”   男人一步步靠近,就在他快要抓到时玉时,时玉猛地躲过了第一下,但没能躲过第二下——他太小了,即便是一个残疾的男性也能死死地揪住他的衣领,扯着他往墙上撞,“你,跪不跪?嗯?你无法无天了是不是,啊,学校里的第一名,用鼻孔看人了,看你爹,是不是,嗯?”   撞得并不重,男人打他时会避免留伤,女人则不在乎这个。   时玉低声说:“我错了,对不起,爸爸。我错了。”   沉闷的响声仍然在进行着。时玉控制着自己的眼睛,他想要在疼痛中控制住自己的眼泪,但生理性的眼泪并不好控制。   因为太痛了。   不能哭,不能往女人的方向看。   因为女人在视若无睹地做饭。他不能在她面前哭,不能叫妈妈,不能看向那双凄苦婉转的眼睛,否则他会得到更疼痛的责罚。   “别装了。”   “哭什么哭?我十月怀胎生下你,你有我疼?”   “能有多疼?”   “你都不知道你上学多贵,学费多贵。”   要昏过去,见血时,不能再出声的时候,他们才会满意。   时玉已经很擅长装晕,再给他几年时间,他会尝试还手,但不是现在。   他还是个小朋友,现在只是向疼痛蛰伏,留得一线生机。   夏天的影子很长。   时玉喜欢夏天,因为夏天的夜晚总比冬天要短。   凌晨一点半,时玉得以爬起来,自己默默地洗漱,吐出几口血沫,随后打开水龙头,将一切冲洗干净。   他悄悄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手电筒。   他感觉身上已经不太疼了,于是用头顶起被子,将光照在被子里,很小心地抽出在图书馆里借的书,开始翻看。   他什么书都看,爱情,历史,人文,悬疑,但最爱看的还是幻想小说,他可以看两小时书,一直看到清晨来临,随后等学校开门。   他会找老师请假,谎称自己需要在家照顾父亲,随后就离开那里,去任何一个地方,一个离家极远的地方,闭着眼睛睡在楼梯间看不见的角落。   等到了下午,他再回到班级中,写完一天的作业,交给老师。他总是拿满分,全级的最高分,很多人喜欢他,隔壁班的男生们总是等他一起踢足球。   他今天原计划找个地方躲起来,睡觉和看书,就这样度过一整天,不过他很快摸到了兜里的十块钱,想起了和那个陌生人的面店之约。   其实他没什么可说的,他根本不常去学校,而且知道这对夫妇不会继续供他上初中。   时玉蹲在楼梯间,抽出一张湿纸巾,擦拭掉鞋面的灰尘,随后攥在手心,丢进垃圾桶。   他的伤全在背上和肋间,外人看不出来,只有走路的时候会闷着疼。   他走了一段路,本想往学校的地方走,但是很疼,他在路边看见了一个长椅,他低头坐了上去,缓了缓。   他有点想喝水,但便利店在十米外,走过去太困难了。   直到一瓶水递了过来。   递水的那只手很修长,他昨天已经见过,这只手的手腕上有一个奇怪的暗蓝色的手表。   荆榕说:“放学了吗小孩哥?”   他在他身边坐下,动作很随意,也比昨天亲近一些。   时玉看了他一眼,没接这瓶水,他有气无力地说:“现在是九点。没有学校会在这个点放学。”   荆榕说:“有啊,我念书的学校就这样,学校不就应该想什么时候上就什么时候上吗?”   他笑意盈盈的。   冷面男士笑起来通常都很震撼,时玉昨天虽然已经见过,但又被震撼了一下,他顿了顿,随后说:“你是不是在模特学校念书?”   “那倒不是。”荆榕拧开瓶盖,把水递到他手中,这次时玉接了,很勉强地喝了起来。   喝几口后会呛住。时玉咳嗽了几声,很快发展为更剧烈的咳嗽,他换了一会儿,才恢复过来,但语气保持着稳定:“谢谢。”   “身体不舒服吗?”荆榕问道。   还没等时玉编出借口,荆榕就笑着站起身,说:“打篮球还是踢足球?”   时玉大脑一片空白,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顺着荆榕的话说了下去:“嗯,踢足球。我被人滑铲,撞在了一起。”   “嗯,我明白,我也经常受这样的伤。”   荆榕笑着,用一种温柔随性的声音说道,“你支持你请假,小朋友。带病坚持上课,精神更不容小觑,你在这里等等,我去弄点药给你。”   时玉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张开嘴巴,本来想说点什么,但荆榕步伐很快,已经向药店走去了。   他看不见的地方,荆榕脸上的笑意已经完全消失。   626说:“该死,真该死啊!怎么会对小朋友下这么重的手!邻里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打孩子!”   或许是有意遮掩过,也或许是因为时玉根本不喊疼。他们的调查晚了一步,不知道在此之前,时玉在家中还经历过怎样的痛苦。   荆榕没什么别的话,他快速选购了一些应急药品,随后直接将钱包扔在柜台,拎着袋子跑了出去。   时玉很安静,也很听话,真的还在原地等他。   时玉看着他走近,看看他手里的袋子,惊讶道:“你买了好多药。”   荆榕看他。   时玉认真地说:“给我创可贴就可以。我想我只需要创可贴。” 第119章 从小养成   30   “需要什么需要由专业的大人来判断。”荆榕在他面前蹲下来,但仍然带着微笑,他伸出手,拿出一枚创可贴在他面前晃一晃,“不过,给你创可贴。”   时玉脸上的伤痕没有增加,但鼻梁上的创可贴已经有点旧了,时玉接过创可贴,但没有立刻用,只是揣进了兜里。   他说:“等脸上的贴不住的时候再换。”   荆榕没有勉强,他伸出手,晃了晃自己拿出来的消痛喷雾,说:“来喷一喷。”   时玉把袖子撸上去,触目惊心的淤青出现在荆榕眼前。   更大的伤荆榕也见过,不过这个时候他没有说话,他动作很利落,两三下帮他喷好后,让他放下袖子。   “身上还有哪里痛吗?”荆榕问道。   时玉有点迟疑,但并不忸怩,他说:“肋骨和背有点疼,但没关系,一般过几天就好了。”   他自己想办法在家里的墙壁上贴了一些软的泡沫贴纸。那两个人对这件事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反而是女人看见之后,主动带他下楼吃了一顿饭。   于是那些泡沫贴纸一直存在于那里,也给了他许多冲击的缓和。   “不能大意。”荆榕站起来,说,“走,我们去看医生。”   时玉又看了看他,并不动,他说:“不用了,我很好。”   他为了证明自己没什么事,坐在椅子上动了动腿,又活动了一下身体,表示自己能够正常使用自己的四肢,而且他又想了一个十分有说服力的理由:“而且我得去上课,后天有一场全年级的考试。”   “这和你受伤没什么关系。”荆榕勾了勾唇,轻描淡写地说道,“走,正好看看你们校医院的水平,看完请你吃饭。”   时玉望着他:“那你……会告诉我的老师吗?”   让他迟迟不动的是这个理由,他们学校的老师知道他家里的情况,如果他因为受伤而请假,那么电话会打给男人。   男人会打他打得更惨,这并不划算。   荆榕挑眉:“你看我像是会告老师的人吗?”   时玉又看了他一会儿。   冷面男士长了一张像是大明星的脸,同时穿衣打扮也很时尚——小孩眼里的时尚,就是短夹克,深色牛仔裤,这样的打扮总让人觉得,还差一辆会突突突的摩托车。   不如说很像黑道打手,会把胆小的小孩子吓哭的类型。   时玉并不胆小,他摇摇头说:“不像。”   “那你相信我,我们拉钩。”荆榕说,“我怎么会出卖我的情报员呢?时同学,对你的老板保持一点基本的信任。”   时玉跟他拉了钩。   这下他终于站了起来,同意跟他往学校走。他站起来还是很疼,步子有点慢,表情会很小地变一下,随后视线看着地面,等痛感过去之后再抬起头。   荆榕说:“你们学校的医务室还不错,和隔壁医科大学共用一个门诊部。之前去过吗?”   时玉缓慢地摇了摇头。   “好。”荆榕说,“那我们去看看他们的水平。”   时玉看着他表情轻松地带他往里走,小声问:“你能进去吗?上课时间,外人不敢进校的。”   荆榕:“你就等着看吧。”   时玉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没说什么,跟他往里走。   他们离校门口就几百米,不过荆榕走得特别慢,时玉还没有见过走得这么慢的成年男性,但这方便了他,让他身体感觉不那么疼。   到了校门口,荆榕熟练地跟门卫打招呼:“您好,我起床晚了,送我家孩子上学。”   门卫大爷瞥了他一眼:“你是他哥吧?迟到这么晚了,回头多上点心。”   “一定一定。”荆榕顺手递了根烟过去,带着笑意,“老师说要请家长,我跟他一起进去,这不就是来接受教育的。”   “您家孩子几年几班的啊?”门卫大爷把烟转了转,看见了商标后,满意地背起手。   “三年级五班。他们班主任厉害吗?”荆榕严肃问道。   “得,是黎老师,挺厉害的,够您消受了。”门卫大爷慢腾腾地开闸机放人,似乎乐不可支起来,“你家孩子看着挺乖的,怎么还请家长啊?”   “孩子没问题,老师说要找我谈谈早上总晚来的事。”荆榕对大爷颔了颔首,随后心情很好地叫时玉,“走了,时同学。”   时玉走在他旁边,瞥了他一眼,小声说:“你可真厉害,就这么混进来了?”   荆榕说:“总不能带你翻墙,小朋友。”   时玉想了想,没说话,但明显比刚刚高兴了起来。准确来说,是刺激。   校医院门诊部就在操场边上,这个点所有人都在上课,校园里空空荡荡,透着一种肃穆的寂静,时不时又没课或者巡逻的主任路过,会看他们几眼,但荆榕主打一个从容随性,他们竟然完全没有被盘问。   这个时候的门诊部也很清闲,荆榕带着时玉过来后,医生很快开始了检查。   “浑身是伤,这孩子怎么弄的?”医生检查了时玉的腹部和背部,锁定荆榕问道。   荆榕说:“踢足球,和人撞了。”   “是有点问题的。”医生用手套隔着按了按,时玉很快闷哼一声,“要拍个片子,家长先去交费,小朋友过来,跟我去拍片。”   “好,我马上回来。”荆榕看了一眼时玉,说,“我很快回来。”   荆榕交完费回来,时玉已经安安静静躺在了床上。   医生说:“身上有很多软组织挫伤,还好骨头没问题,但这么多挫伤,也疼,我们的建议是开些外用药,好好养几天。”   “那您帮忙开个证明,我去找他班主任请假。”荆榕说。   时玉在病床上瞪圆了眼睛,随后就见到医生把证明单拿了出来。医生问:“请几天?”   荆榕征询时玉的意见:“几天?要不七天?”   时玉有点被吓到了,他说:“三天,三天就可以了。”   “五天吧。”荆榕轻描淡写地拍板了,“耽误不了多少。”   医生睨他一眼:“您家孩子不怕耽误课?”   “是第一名。”荆榕低调地表示。   医生立刻不说话了,麻利地开好单子和药,递给了荆榕。   626:“妈的,好爽,兄弟!帮小孩哥请假居然是这么爽的事!”   十分钟后,时玉就和荆榕站在了教学楼外。   时玉说:“其实我一般不用特别请假。我可以不上课的,老师都知道。”   荆榕说:“为什么?”   他问得平平淡淡,时玉踌躇了一会儿后,说:“因为我不会念初中,他们都知道。”   荆榕“嗯?”了一声,说:“不想念吗?还是有别的原因。”   时玉跟着他往楼上走,过了一会儿说:“有一些比较现实的理由。你知道,生活有的时候就是不如人意。”   这是时玉对目前的人生发出的一些小感慨。   他说完后,发现荆榕的脚步停了下来。   这个冷面男士面对他,转身,随后将手轻轻放在他的头顶。   很奇妙,这个男人没有继续追问,也没有嘲笑他的幼稚。   荆榕说:“我知道。”   他声音低沉,很温柔地说完了这句话,随后摸了摸他的头,再带他继续往上走。   “是那间吗?”荆榕说,“你在外面稍微等一下我。”   “那个。”时玉踌躇了一会儿,叫住荆榕,“能不能不要说我受伤了。”   小朋友的自尊心让他不愿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处境。所有的老师都知道他家中的情况,对他处处照顾,但如果再得知他受伤了,他们都会知道伤口怎么来的。   这样连这个陌生男士,也会知道他家中的情况了。   荆榕没有多问,他说:“嗯,我不会说的。你等一会儿我,这个给你玩。”   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个打火机,翻盖式的,也是银色,掀开的时候会发出一声“叮”的清音。   执行局复古款翻盖打火机。   这种玩具对小学生来说还是太超前了,时玉接过来,目光复杂地目送他进去了。   时玉并不是一个害怕学校和老师的孩子,应该说,他从小就是个不同寻常的孩子,他玩了一会儿翻盖打火机,研究了一下它的点火原理,随后就走到门边往里看。   这个点的老师们都有课,办公室里一共就几位老师,谈话声特别清楚。   荆榕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嗯,他现在跟着我,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有关时玉的事情,您之后直接联系我。”荆榕说。   “嗯,我看您还挺年轻的。”班主任的声音影影绰绰地传来,显然掩饰不住好奇,“您是时玉的哥哥?最近才来本市工作?”   “嗯,是的。”荆榕说,“准备找些工作了,不过先把孩子的事办好,之后才能放心,您说是吗?”   “那肯定。”班主任的目光上上下下来回扫——视线里充满了不确定。   一个阅人无数的人,第一次碰到一个完全没见过的类型,自然是不确定的。不论如何,荆榕给人的第一印象绝不是好说话,他身上有着特殊的气质。只有这种气质是他们敏感的。   那是无数权力和金钱都喂不出来的从容。   因为他太不关心其他的事情,反而让人想要多说些事情来加深交流,班主任准了假后,想到什么似的,对他夸赞道:“时玉他的成绩非常不错,一直都是第一,而且在班上可听话了,根本不给老师添麻烦的一个孩子,对了,他家里可是……”   “不好意思老师,暂停一下。”荆榕无意深入这个话题,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礼貌地站起身,“我还有点赶时间,先不打扰您了,实在抱歉。”   站在门外的时玉轻轻松了一口气。   荆榕的态度实在是别开生面,他像是并不是很熟悉人情往来这一套,离开得也格外生硬,有些让人无法预料他的出招。   荆榕出来后,往楼梯间找了找,没看见时玉,直到时玉从门后走出来。   他对他比了个OK的手势。   时玉说:“你是不是不擅长和人说话。”   荆榕诚实说道:“是的。”   时玉又问:“那你平常怎么生活?”   荆榕说:“正常生活。”   时玉又惊讶地看了看他,随后露出一副相信的表情:“原来如此。”   他显然已经开始思考长大步入社会的方法了,时玉曾经观察过无数个身边的成年人,想要看世界是怎样运转的,但得出的结论都不太尽人意。   时玉跟着他往下走。他的伤口已经敷了药,冰凉清爽,没有那么痛了。   他悄声问:“你是人。贩。子吗?”   荆榕说:“你看我像吗?”   时玉说:“不太像。”   荆榕要是人贩子,昨天应该就能下手了。而且人贩子不会又请他吃饭,又带他看医生。   时玉不确定说:“那,你是我素未谋面的亲生父亲吗?”   荆榕:“。”   荆榕:“我还是要严正声明一下,我还很年轻,不太能生出你。”   时玉:“哦。”   过了一会儿,时玉说:“但是你长得很好看,电视剧里都这么演,很年轻的时候就很风流,然后有一个在外流落的私生子。”   荆榕说:“听上去不太好。”   时玉同意这个说法:“好像是的。那我撤回这个推论。”   荆榕说:“继续猜一猜,小朋友。”   时玉不猜了,他说:“你不是坏人。”   没有继续猜的必要了。他觉得知道这一点已经足够了。   “嗯。”荆榕说,他随口说道,“你是我家的孩子。”   时玉:“!!!”   这句话显然对小朋友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荆榕想了想。   他这话的确是真的。以大世界的眼光来看,父母和孩子都是独立的灵魂,亲缘关系不过是每个世界的过客而已(亲属灵魂牵绊很深的除外),最后一个灵魂要去往哪里,完全取决于灵魂最后的选择。   一草一木都会有自己最终的选择,一个灵魂最后的家在哪里,并不取决于他们现在的生活。   时玉显然对这个说法很好奇,他又抬起头瞄了瞄荆榕。   荆榕的语气很郑重:“你首先得相信咱俩前世认识才行,小朋友。”   时玉显然再次在这个话题前变得有点警惕和内敛,他想了想,片刻后说:“其实,我并没有不信,因为我有时候能看到鬼。”   荆榕挑起眉。   626:“卧槽!兄弟!”   看见他人滞留的灵魂,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很罕见的事,只是一般来说,不是灵异部的人,不会加装见鬼模块。   但这个世界本身就在崩塌的过程中,出现什么都不奇怪,这甚至可能成为天灾之后的个体异变方向。   荆榕看了他一眼,语气很平常:“害怕吗?”   时玉摇摇头。   荆榕低声赞叹了一下:“好酷的小朋友。”   时玉脸红了一下,但默不作声,他还在回想荆榕刚刚的那句话。   “你是我家的小朋友。”   这是什么意思?   他并不习惯问太多问题,因为很多事情他都清楚,是无法从外界获得答案的。   荆榕说:“你养过小动物吗?”   时玉愣了一下,随后缓缓摇头:“没有,但是……”   但是小时候他喂过流浪狗。也把自己的包子分享出去过。   “嗯,那自己买过喜欢的,舍不得扔的东西没有?”荆榕说,“当你看到它的时候,你就喜欢它,而且你有钱买它,你觉得自己一辈子不会主动扔掉它。”   时玉迅速想了起来,他小声说:“有一件睡衣,我很喜欢。后来……我妈妈说穿不了了,改成了拖布。”   荆榕顿了顿。   时玉随后又想起来一样:“还有我买的手电筒。我觉得我不会换掉它。”   荆榕说:“可能不是那么特别,也不是那么昂贵,但是就是很舒服对么?”   时玉:“嗯。”   荆榕说:“那这些东西都是你的,你家的。你是我家的小朋友,也是这个道理,我只要看到你,就知道你是我家的小朋友,你相信吗?”   时玉抬起眼望他,而荆榕对他眨眨眼,露出一个很淡的笑意。   他笑起来太好看了,只是他说的话实在是太过梦幻,时玉还需要消化一阵子。   荆榕说:“这几天你先跟我在外面住,可以吗?等你养好伤,我们再回学校。”   时玉有点不确定:“住……哪里?”   荆榕说:“还没定,不过大约是在你的学校附近找一家旅馆住着,其他事办妥后换地方。”   时玉又问:“很贵吗?”   荆榕说:“不很贵。”   时玉又开始沉默,显然在思考。   荆榕说:“你父母那边,我会告诉他们我是别的孩子的家长,接你过来玩几天。你可以放学后让要好的同学过来玩,怎么样?”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的,时玉知道自己有随时拒绝的权利。   他考虑了一下,好像还没有完全相信自己的处境是安全的,他低头想了一会儿,说:“你真的不是人。贩。子吗?”   荆榕还是笑:“我不是。”   时玉低声说:“你要是人。贩。子就好了。”   荆榕听完后,又停顿了一下,不过他没有再说更多。   学校对面就是一排小铺面,荆榕领着时玉过去,转了一圈,先买了一辆摩托车,当场上牌,开出门外。   荆榕把头盔递给时玉,说:“来,戴上这个。”   时玉很听话地戴好了这个过于大的头盔,随后爬上后座,扯住他的衣角,纹丝不动。   “你会开摩托车啊。”时玉惊讶地说。   荆榕笑了一下:“我还会开飞机,以后教你。小朋友,坐稳了。”   时玉:“!”   崭新的摩托车如同离弦的箭一样在街道上冲了出去,毫无顾忌地将一辆又一辆地车甩在身后。   626在荆榕脑海中报地图:“右转,顺着道路一直开,最好的酒店之一就在这里,用给他们的话说,是‘派头’。配二十四小时管家,出行有豪车接送,你想要什么服务都可以,而且是宠物友好酒店。我已经在系统后天为你办了终身会员,只要你想,你可以把摩托车直接开到他们大堂。”   荆榕吹了声口哨:“谢了,兄弟。”   事实上,昨晚他们一人一统还在睡三十块钱小旅店——主要是为了方便,他们找了时玉上学必经之路的酒店,方便随时截获小朋友。   现在人已经截获了,其他的事情就能如常推进了。   荆榕倒是没有把车开进大堂,他将车停在了停车场附近,将车钥匙顺手扔给迎上来的门童,接着把时玉抱下车。   “您好,先生,有预约吗?”门童还是个金发碧眼的洋人——为了贴合千禧年的主题:国际化。   “没有。”荆榕说,“请给我们一个含儿童房的套房。再送一些吃的上来,中西餐都要。”   “没问题先生。”门童将他的资料双手捧着一路跑向前台,核对片刻后,就已拿出配套的菜单和酒店说明,“顶层套间,没有房卡,您的每次出入都会有专人接送,这是我们终身会员的特殊服务。如有需求,请随时告知。”   “嗯。”荆榕点点头,带着时玉步入专属电梯,时玉正在打量周围的一切,目光好奇中带着平静。   不愧是执行官老婆,小小年级就已经显出了十分的处变不惊。   电梯的地毯是深红色的,软软的,带着芬芳的清洁剂味道,周围的一切都一尘不染,且金光闪闪。   626都有点流泪了:“兄弟,上一次住这么好的地方还是在上次。这次执行局拨款真大方啊。有钱的感觉真好。”   荆榕表示低调,但他也赞同了626的意见:“是啊,有钱的感觉真好。” 第120章 从小养成   626还在翻终身会员福利:“兄弟,他们全球终身会员也就五十多个人,除了总统套房以外,我们还可以拥有的福利还有全球管家,B市有五个国际马术俱乐部和三十二家高尔夫球场、温泉泳馆免费开放,还可以预约跑车试驾服务,不过当然了,这些都是明面的,背后的,只要我们想要,他们都能帮忙做到。”   荆榕看了一眼华贵走廊的花瓶底标,问了一句:“这家开了多久?”   626火速查记录:“兄弟,在天灾到来之前一直开着,我们还能爽很久。”   荆榕说:“非常好。”   执行官虽然平时爱住荒无人烟的地方,但人嘛,谁能拒绝享受呢?他们在黑手党之都也要住豪华套房!   “这里是儿童房。”管家戴着洁白的手套,以非常标准的普通话发音为他们介绍,“如果需要清场游泳,直接告诉我们就好。”   “好的。”荆榕说,他微微颔首,接引人和管家就鞠躬离去了。   荆榕带着时玉走进房间。   儿童房和主卧在一侧,面对大落地窗,接着外面凉薄的冷阳。   “选一个喜欢的房间。”荆榕放下手里的东西,示意时玉自己挑,时玉走了一圈,显然喜欢儿童房。   很标准的蓝白配色,地毯和墙壁都用了柔软的装饰,里边还有滑梯和海洋球。所有东西都很新。   时玉在小沙发上坐下,手放在膝盖上,他很安静,带着好奇打量周围的一切,然后看荆榕:“这间就可以。”   “好,我睡主卧,就在外面。”荆榕看见时玉还戴着那个过于大的头盔,于是走过去替他解下,放在一边,“这几天在这里暂时住一下。”   时玉说:“这里很贵。”   荆榕挑眉。   时玉说:“我的同学有家里很富裕的,我见过他们谈论这边。”   荆榕说:“住这附近吗?”   时玉点点头:“嗯。”   荆榕说:“其实还好,我是会员,我们住这里是不花钱的。”   时玉很笃定地说:“那么你办他家会员卡的时候,一定花了很多钱。”   荆榕沉默了一下,随后勾勾唇:“你平常都这么聪明吗?”   时玉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说:“……我没有这么觉得。”   626发出了爆笑:“怎么这么小就开始管钱了!兄弟!你老婆小时候真可爱啊!”   时玉与年龄不符的老成来自于他的观察和思索,他那双眼睛好像永远在观看万事万物背后的原理,普通的人是唬不住他的。   荆榕点点头说:“普通人的确是需要付出一些代价,不过我们不用太担心钱的事。”   “哦。”时玉点了点头,不过他没有深问,他只感受到了荆榕对他每一个问题都认真回答。这样已经足够让他感受到一些小小的快乐。   门铃被很轻地敲响了,侍应生推着餐车走了进来,里边是荆榕要来的饭菜,冰桶里还放着一瓶红酒。   诱人的香气立刻飘满了整个房间,管家将里面的菜一样一样地摆好,其中每一道都是考究的宴席菜,中餐用昂贵的成套瓷器端上来,菜色全部烧得鲜亮芬芳,香气四溢,西餐也摆盘精致,牛排煎得外焦里嫩,切开后肉汁满满,海胆和鱼子酱新鲜空运,盘子里还放着干冰。   酒店很显然明白荆榕的需求,把菜单上所有的昂贵菜品都送了过来,接近四十道菜挤满了中央大餐桌。   荆榕说:“过来吃饭。”   “只有我们两个吗?”   时玉显然终于被震撼了,他凑过来,看着桌上一道又一道从没见过的食品,露出了惊讶和好奇,“好像有点多。”   “嗯,为了庆祝我的小朋友回到我身边。”荆榕给他盛好一碗晶莹的米饭,配一碗雪白的鱼汤,他轻描淡写的话,时玉又瞪大了眼睛。   “怎么,还是有些犹豫吗?”   荆榕把适合小孩口味的菜转过去,放在时玉面前,他看着他,十指交叉,神情有些随意,又有些认真,“我打算抢你过来,使用一些比较激进的手段。”   时玉:“!”   荆榕说:“你要是没有意见,我这几天就去办一下手续,找点办法走流程,可能会多出几趟门。”   他的神色相当平静,不过眼神已经透出了一点:他并没有开玩笑,他已经打算这么实行了,告诉时玉不过是让他有一些心理准备。   时玉震惊地往嘴里塞了一口鱼汤泡饭:“怎、怎么抢?”   “嗯,走一些法律程序。”荆榕轻描淡写地说,没有提及具体的流程。   在这个世界合法且最快的流程是说服那对夫妇将时玉送养福利院,因为那二人实际不具备抚养一个孩子的条件;而不太合规的一些手段,是荆榕更加擅长的,但他并不打算这么做,只有第一个办法失效时,他才会考虑。   时玉:“!!”   荆榕笑了一下,问道:“离开爸爸妈妈会难过吗?”   时玉往嘴里塞饭的速度慢了一点,但仍然在边吃边思考。   时玉慢慢地说:“我想离开那个家。”   他没有说自己会不会难过,只是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他还很小,没有孩子是对家和父母没有期望的,即便那是哪样一个家。   他很聪明,也不会说谎,只悄悄绕过这个话题。   时玉说:“我准备小学毕业后,去汽修店干活,攒钱。”   荆榕问道:“然后呢?”   时玉说:“然后去很远的地方。”   荆榕“嗯”了一声,问道:“有想去的地方吗?”   时玉停顿了一下,说:“暂时也没有。”   “好,没有也没关系。”荆榕摸摸他的脑袋,顺手从桌上捞了只饼干扔进嘴里,“我待会儿出门办这件事,你在这里稍等我一下。”   时玉看他,吃鱼汤泡饭的速度恢复了正常,他微微点头表示默认。   荆榕拿起外套,准备出门前,忽而脚步顿住,又回头看了时玉一眼。   “会偷偷溜出来找我吗?”荆榕问道。   时玉又犹豫了一下。   他意识到荆榕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谎话,他也没有很想隐瞒自己的意思。   时玉说:“会。”   虽然他并不知道荆榕会去哪里,但他想,如果是真的,那么至少他可以回家听一听。   “好,那我等你一起。”荆榕重新坐下来,“你先把饭吃了。”   时玉又震惊了一下:“!”   面前这个大人好说话得已经超过他的想象了,他几乎给他一种感觉,只要他提出想法并和荆榕商量,面前这个人都会同意,而且很愿意和他商量。   “好。”时玉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这小朋友还没有吃过许多食物,他并没有那么多莽撞的好奇心,只选择谨慎地吃自己面前的。鱼汤泡饭已经够他吃了,加上旁边玫粉色的泡萝卜,他已经吃了两碗半,显得很喜爱。   风卷残云吃完饭后,时玉擦了擦嘴,站起来走向荆榕,佯装若无其事:“我们走吧,这位男士。”   荆榕挑眉:“?”   时玉有点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可以称呼你什么。”   “我的名字叫荆榕。”荆榕很快回答说,他推开门,带着时玉往外走,“荆棘,榕树,这两个字。”   “那我叫你?”时玉表示自己知道了,征询荆榕的意见。   荆榕又笑了笑,“都行。”   “那我尊称你一声大哥。”时玉做了一个抱拳的手势,一本正经的,“感谢你请我吃饭。”   “别叫我叔叔就行。”荆榕的要求相当低,很快接受了时玉的这个选项,“拿上头盔。我们走。”   时玉于是抱来那个沉重的头盔。   B市这年的收养规则还比较宽松,家庭有特殊情况,且父母双方同意送养的,可以签署同意书,将孩子送养给符合审查条件的领养人。   时玉家里本就贫困,父亲也残疾,条件都是符合的,如果顺利的话,这件事办下来还是比较容易的。   女人白天在街道办上班,男人则在家里待着,这些事情荆榕和626已经调查得很清楚。   他没有怎么问,摩托车已经开始往时玉的家里开去。   时玉的身体在后座慢慢地绷紧。   家是一个白天绝不能回的地方,因为那样他将独自一人面对那个男人。   不论回家的理由是学校提前放假,还是春游中途需要家长补签字,他都会得到一记嫌恶凶狠的眼神,和不知道何时会降临的雷霆震怒和不由分说的殴打。   风掠过耳畔,道路边蒙着灰尘的树林斑驳照下阳光,阴影处是一排排窄小难以转身的老旧店铺。   “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吗?可以推荐一下吗?”   荆榕的声音忽而从前面传来。   时玉过了一会儿,像是在思索,随后他小声说:“我……只吃过,楼下的小炒。土豆丝炒肉丝,放青椒和辣椒粉,盖饭很好吃。九元一份,很贵。”   “好,待会儿事情办完了,我请你吃。”荆榕说。   时玉回忆盖饭的味道,身体的紧张放缓了一些。但他的手脚仍然开始下意识地发凉。   "天气很凉是不是?"荆榕说,“楼阴路段更凉,B市的春天很冷。”   “嗯。比较四季分明。”时玉缩了缩手,一只手抓着荆榕的衣角,另一只手缩回口袋里。   话题莫名其妙又平常地进行了下去。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荆榕停好车,把时玉接下来,随后握住他的手,带他往顶上走。   “现在是你爸爸在家是吗?”荆榕说,“别害怕,你一句话都不用说,可以跟在我身边。”   时玉点点头。   走到了家门前,他第一次直观意识到这件事的真实性——这个才跟他见了第二面的男人,竟然是真的想要把他从家里接走。   顶层的最边户,门口充斥着各式各样的废旧物品,几乎没有可以腾出路的地方,灰尘上面印着凌乱的脚印,还有看不清的模糊发黑油渍。   荆榕敲了敲门。   片刻后,里边传来一声阴沉的:“谁啊?”   “您好,保障局的。”荆榕说,“过来了解一下情况,咱们出了一些新规定,有针对咱们家庭的具体条目可以落实,上门来谈谈情况。”   时玉又被震惊了:“!”   荆榕低头,对他比了个嘘声的手势,随后将他护在身后。   几秒钟之后,里面传来木板滚轮的声音,门被嘎吱一声打开。   男人的面孔出现在门后,他有一双微微外凸的眼睛,和已经强烈变形的身体。从现在的体型中,看得出他曾经很有力量。   “保障局的?”男人问道。   “对,这是我的工作证明。”荆榕说。   男人的视线看了看他,又越过他看了看他身后的时玉,他目光冷漠,懒于探究更多,只说:“进来吧。”   荆榕走了进去,时玉跟在他身后,稍稍错开一点。荆榕在沙发上坐下,时玉站在旁边,听见男人嘀咕了一句什么,很模糊。   他没有听清,下一秒,男人忽而抬手就砸:“叫你去倒水!”   那是这个家里再正常不过的一个动作,时玉已经看见他的手扬起来,就已经缩脖子闭上眼准备挨打,但这一次拳头没有落下来。   荆榕捏着男人的手腕,还带着笑意:“没事,我不喝水。”   他捏得气定神闲,轻轻松松,甚至完全看不出发力的痕迹,男人先是震惊地看了一眼他的手,接着下意识要挣脱,但被荆榕捏住的那只手腕就是没办法动了,它被强大的力量牢牢地禁锢在原地,甚至没办法有丝毫的动摇。   荆榕还带着笑,但笑意有点凉了:“咱们不打孩子,对不对?来,跟我说,不打孩子。”   荆榕眼底没笑的时候,那双漆黑的眼睛底部是没有光的,黑洞洞的只沉入墨色,毫不夸张地说,足以令人瞬间毛骨悚然。   他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这种表情了。   而越是滥用力量的人,越对这种气息感到害怕,男人居然宕机了,他有些艰难地、木然地跟他重复了一下:“不、不打孩子。”   “对了,这才对。”荆榕说,“能联系下您夫人吗?这件事需要您家庭里所有人在场。”   男人居然显出几分局促的神态,他左顾右盼着,随后掏出一个破旧的小灵通手机,随后往沙发上一扔,“你,你给她打,我叫不回来她,那是个贱   货,生了个小贱货……”   他嘀咕的声音很小,但荆榕还是跟着抬起头,他还没有出声,男人蓦地停住话头,就是硬生生戛然而止了。   他好像终于意识到荆榕的身份可能有些不对劲,但他没有胆子继续查证,他只低头瞄了一眼荆榕放在桌上的证件。   证件很旧了,照片是清晰的,上边的职务写着局长。   “我恐怕这电话要您打。这是成年人之间的事。”荆榕把小灵通递回去,用动作制止了时玉想要上前的举动,他很平静,“我们不着急,要是不方便,等您夫人回来也行。”   男人很少被人这么呛过,他一时间甚至像是不知所措似的,接回手机,拨打了电话。   几分钟之后,女人在那边同意了,说是会很快赶回家。   电话挂了,室内又沉寂下来。   时玉还在旁边站着,荆榕坐在沙发上,姿态很悠闲,看起来却没什么聊天的兴趣。   男人似乎为了缓解尴尬,主动开口说:“我老婆就这样,她那个班不如不上,你是知道的吧?她以前跟男人跑了,给我戴绿帽子,那个班还是居委会看她可怜,给她找了一个……”   时玉站在旁边,低下头,指尖轻轻地攥起来。   “嗯,今天不聊这个。”荆榕站起身,把角落一个小凳子拿来,牵着时玉让他坐下。   和在老师办公室一样,他简单直接切断了话题,“看会儿电视吧。”   男人露出疑惑的表情。   时玉也:“?”   626赞叹了一下:“兄弟,你的脑回路也是异于常人啊。”   不过626理解,它觉得自己要是执行官的位置,再聊下去可能会忍不住动手,以物理的方式剥夺时玉监护人的存在。   电视被打开了,荆榕像是在自己家一样按着老旧的调控器进行换台,调了几下后,将节目定格在老版《西游记》。   时玉果然很爱看,而且应该一直希望看,他很快将目光移到了电视上。   三个人在诡异的沉默中看起了《西游记》,中间插播评书,给年纪大了眼睛不好的老人听原书,很老派的演员在上面滔滔不绝:“却说美猴王荣归故里那一集……遂逐日操演武艺,教小猴砍竹为标,削木为刀……”   小猴子们安营扎寨,屋里暗得出奇,只有电视光映在每个人脸上,模糊不清。   荆榕的脸是清晰的,利落的,他并不看电视,而是低头理着带来的文件。   时玉看了一会儿电视,又抬头看荆榕。   门后的楼道里响起清脆的半高跟鞋的声音,接着是钥匙旋转,插入锁孔开门的声音。   女人出现在门后,她本来一脸疲惫漠然,但看见家里有客人之后,才换上相对体面的表情。   她给荆榕倒了水,随后和男人一起坐在荆榕对面,听他说。   荆榕将几份文件递过去,轻描淡写地说:“市里调查了您家的情况,您家可以接受点对点的国外资助,在现在的保障金的基础上增加每月两千的不贴,但要求家庭成员数量不超过两人。”   “两千?”   “两千!”   男人和女生几乎是同时出口,他们面面相觑。   现在这个年景,连地方颇有地位的国企高等职员,也只能拿两三千出头的工资,这已经是非常难以想象的巨款了。   荆榕说:“国外汇率不一样,对外汇率一比十,两千在他们那里也就是二十块。”   626擦了擦汗:“哥,你真能扯啊。”   这种话显然骗不过时玉,时玉已经递来了疑惑的眼神,但显然,这种话在时玉父母耳中还是很有震慑力的。   什么汇率,什么国外一比十,说得越专业,越能唬人。   “但是……你是说,只能两人是么?”   男人和女人又互相看了一眼,还没等女人开口,男人就先冷笑了一下,“怎么了,想跟我离婚是吧,我告诉你,我死都不会签的,签了不便宜你了么?你就能跟你外边的野男人在一起,带着你的小野种……”   “当别人说这种话你疯了?”女人毫不示弱,一个巴掌就扇了过去,铆足了力气,“谁跟你过啊?废物东西,老子废物,儿子也废物,我当年多风光啊,被你们父子俩拖垮成这样!那会儿有市里领导的儿子追求我呢!”   男人更不甘示弱,随手抓起手边的东西就要砸,一场谈话很快裂变为家庭矛盾,荆榕站起身挡在二人中间,先把东西挡住,随后制止了女人的动作。   他毫无停顿地接了下去:“有一个新的方案,是你们家的孩子领养出去,如果找到合适的领养人,每个月加两百块补助。我们内部商量的结果,是很推荐二位选这个结果的,加上来年政策可能会变,三人家庭领取基础保障的申请条件,可能会增加。”   “就是说,孩子你们拿走,是吗?”   男人迅速理清了思路,女人也理清了思路,回头看了一眼时玉。   时玉低着头,回避着他们的视线,指尖勾着指尖。   他很安静,没有很大的情绪起伏,也不吭声。   “就要孩子,不要别的?”男人追问道,“能发多久呢?”   “每年核验一次家庭总收入,发到储蓄和工资水平离开贫困水平为止。”荆榕编得毫无破绽,口吻也格外公事公办,“您二位可以稍微讨论一下,要是同意的话,就在这里签字,程序我们会去跑,以后时玉就不是你们家的孩子了。”   女人明显心动了,但她有所犹豫——或许是因为自己的愧疚和残存的责任感:“那他会去哪儿?”   “会跟着我们,我们可以把他照顾很好。”荆榕说,“这一点不用担心。B市也有四家比较好的福利院,想了解一下吗?”   他作势要抽出更底下的资料,男人和女人同时摆摆手,表情变得尴尬。   荆榕顺势站起身:“我出门抽根烟,您讨论讨论吧?我也来问问孩子情况。”   他对时玉伸出手,时玉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看男人和女人。他小声说:“我可以留在这里吗?”   “嗯,可以。”   荆榕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   时玉只是想现在呆在这里。   他目送着荆榕走出去,这个空间只剩下他和几十年来熟悉的父母。   和以前一样,他们眼里没有他的存在,男人和女人迅速地化干戈为玉帛了,他们在某一瞬间好像建立了某种利益共同体,一下子就达成了共识,接下来讨论的就是一些细节了。   谈话到了很后面的地方,女人才想起来时玉,但她说的不是这件事,她只是问他:“你跟学校请假了没?”   时玉说:“请了。”   屋里更暗了,还是没有开灯,只有一些微黄的落日透进来,将时玉脸上的伤痕照得更清楚。   女人仍然轻描淡写地说:“哦,那就好。以后注意啊。”   注意什么,女人也没有说,两个大人凑在一起,迅速签了字,随后开门请荆榕进来。   荆榕真在抽烟。他已经很久没有吸烟,这次在外面抽了半支就掐灭了。   “我们已经签好了,您看——”   女人把签好的文件递出去,没说完的话似有深意。   荆榕看了几眼,随后点点头说:“好,资料审核通过后,会有人通知您。”   时玉在屋里抬起头。   “孩子我先接走?”荆榕指了指时玉,笑了一下,“有一些资料还得孩子在场才能跑,要不您这边就请几天假。”   “没事,没事,让他跟你走。”女人四下找了找,没找到时玉的小书包,于是进房间随便抓了点玩具和睡衣外套,塞给荆榕,表情有点殷勤,“他,我们家时玉很听话的,小时候都不哭,摔倒了都不喊疼。他有什么不懂事的,你尽管打。”   荆榕将玩具和睡衣收入怀中,表情一瞬间冷淡如冰,“嗯。” 第121章 从小养成   没有更多的道别,女人似乎也下定了某些决心,她也没有抱抱时玉——因为这动作太古怪了。   这对夫妇比起平常人都要更加不一样,连表面功夫都不做。房门在他们面前关上。   荆榕低下头,时玉的表情很平常,好像也只是在消化刚刚发生的事情,还需要反应。   没有更多的情绪。   荆榕看了看他,没说什么,他脱掉自己的外套,轻轻地披在他身上,又往上拉了拉,盖住他的头。   他轻轻抱住他。   时玉没有动,荆榕也没有动,他抱着他的动作很轻,完全是作为成年人的安慰和支持。他什么话都没说,随后感到外套里边包裹的小人抖动起来,接着越抖越厉害,豆大的眼泪从外套里掉出来。   荆榕轻轻地拍着他,一只手握着时玉的手,也没有说别的话。   626说:“小朋友自己一个人面对这样的事,还是太残忍了。兄弟,或许不该带他来的。”   荆榕说:“嗯。”   626很少看见执行官也有后悔的时候,它发出了一个震惊的O.O表情。   荆榕说:“我也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正确,长大后的他会需要直面真相,但他现在太小了。”   他安静地陪伴着时玉,他沉默寡言,能做的唯有陪伴。   门后没有声音了,十几分钟后,时玉抖动的频率渐渐慢了下来。   荆榕拿了好大一张纸巾,盲伸进去摸摸擦擦,但是没有擦对地方。   时玉闷闷的声音:“哥,这是我的嘴巴。”   荆榕笑了一下:“那你自己擦。”   时玉默不作声接过纸巾,给自己擦拭眼泪和鼻涕。很体面,自尊心很强的一个小朋友,全程没有露出自己的脸,只躲在荆榕的外套里面,低头看着地面。   荆榕说:“从现在起你就是我家的小孩了。有几点需要你知道。”   时玉又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家的小孩不被任何人欺负,不受任何委屈。”荆榕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附加条件。”   时玉愣愣的没有说话。   对于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事情,哪怕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小朋友,也是难以想象的。   荆榕没有主动拿他头顶的夹克,就让他一直顶着走在身边,牵着他的手。   “青椒炒肉土豆丝盖饭,还吃吗?”荆榕问道,“咱们打包回去吃?”   时玉在夹克里点了点头,荆榕于是领着他来到店门口,要了两份饭,等待一会儿后取餐,交给时玉抱着,两个人重新回到摩托车上。   塑料袋里的饭是滚烫的,带着青椒和土豆的芳香,时玉抱着两份饭,等车发动之后,抬起头往前看,只看到黄昏里的风轻轻吹起荆榕里边的白色T恤。   一切都很平常,除了他刚刚大哭了了一场以外。   他们按原路返回酒店。   偶有人对他们这个一大一小的组合感到侧目。进入这个地方的人大多非富即贵,穿着也华丽考究,只不过荆榕穿得落拓随意,时玉穿得破旧简朴,总有些格格不入。   许多人都在看他们,荆榕则无视所有人的视线,他牵着时玉,又叮嘱了一下管家:“送一些他穿的睡衣、外套上来,再送一些漫画书和游戏机。”   酒店管家雷厉风行,二话不说:“给您找最好的,先生,稍等马上送到。晚饭需要送吗?”   “晚饭我们吃这个。”荆榕指了指小朋友怀里的饭,“房间里那些替我们热一热。”   “好的先生。”   电梯一路上行,他们回到熟悉的房间。时玉还顶着荆榕的外套。   荆榕也不催他,他隔着外套摸摸他的头:“难过一会儿就好,今晚我就在这里陪你,不用害怕。”   时玉低声说:“嗯。”   荆榕看着他进了儿童房,随后轻轻为他关上门,将房间里温度调高。   隔着一道门,荆榕轻手轻脚地回到主卧,开始写清单。   未来一段时间,他们预计都要先住在这里,时玉已经归他所有了,他可以继续往后准备了。   目前他们刚到这个世界第二天。   检测表目前没有出现波动,证明至少以B市为中心,周边辐射三千立方公里的地方,没有次元裂隙。   原本荆榕的计划里并没有包括时玉,他应该马不停蹄地前往寻找次元裂隙的道路,但如今这个计划已经出现了变动。   出现了变动,那么就接受,顾及两头。   626正在火速下载育儿模块——由于世界性质特殊, 他们被切断了和主世界的能量通道,现有的模块只能从现在的世界中提取。   “嗯……这个年纪的男孩,应当注重体育锻炼和思政文化培养,适量补充含钙、铁、维生素B和胡萝卜素的食品,同时要注意视力的保护……不对,怎么都是一些非常正确的废话。”   626火速翻开另一本文库资料,“男孩应当从小培养独立性格,切忌‘小肚鸡肠’、‘娘娘腔’……算了,哥们,我还是帮你下菜谱吧。土豆丝青椒肉丝盖饭怎么样?”   “好吃。”   荆榕把饭盒推给626,自己起身给管家开门,让他们把东西送进来,随后自己和626一起开始收拾。   这管家八面玲珑,送来的东西也十分拿得出手。没有一样东西不是牌子货,文具包都是手工小牛皮的,送来的衣服外套都是昂贵时装,小孩款做到精致到袖口边。游戏机是最新版本,P系列和R系列都全,连游戏都已经预载好了。   荆榕拿起掌机打了一会儿,评价道:“老世代的质感还是很好。有品。”   626:“哥,你怎么在笑,你买游戏机不会是给自己玩的吧,这个场景不应该陪着我们的小朋友一起悲伤吗?”   荆榕收住笑意,凝重道:“不好意思。”   一人一统都看向儿童房的方向,房间后面悄无声息。   626:“没关系哥,我也是第一次带孩子,还是带你老婆,这件事也让我挺想爆笑的,没想到我单身了这么多世界时,也有带孩子的一天。这太有意思了,我这里能拿到B市所有高端商场用品清单,我们给小时玉买哪些?”   荆榕说:“看看。”   酒店送来的东西其实已经很不错了,不过他们二人都直接默认是临时的,因为以他们对执行官老婆的灵魂的了解程度来说,这小朋友最后也是只留自己想要的,而不是最贵的。所以这堆东西大概率还得换一批。   626开始选品。   “文具盒这样的他会喜欢吗?”626开始和荆榕讨论,“上个世界喜欢蓝色,前几个世界也喜欢过浅绿和枫红色,买哪个颜色?”   荆榕轻描淡写地说道:“都买,不喜欢的颜色给他烧着玩。”   626为执行官的烂梗发出爆笑:“好!”   “手机,手机买吗?这年头还只有小灵通呢,但是有翻盖款的,里边有俄罗斯方块和贪吃蛇小游戏。”   荆榕:“买,买最贵的。”   “自行车要吗?我看他们上初中后很快就要骑自行车了。我看到好几个还不错的自行车店,还有哈雷全球限量拼装款,这款晚了可就没有了。”   荆榕:“买。”   626飞快地化身总台开始工作,它占用了无数个通话频段中的一小个,同时打出去上百个电话,进行订货和扫货。他们的资产来自于这个世界能量的1%,更低的能量有利于世界的稳定运行。   半个晚上的时间,不断有东西被送来酒店,最初管家会一件一件地送来,后来他们直接用推车,戴着白手套、穿着高级制服的人轮番上来送东西。   所有东西琳琳郎朗堆满了总统套房,桌上、地上,几乎多得摆不下。干净齐整的华贵地毯上铺满了游戏光碟、DVD影片、老式漫画书和侦探小说,任何一个孩子来了这里,都会如同置身于天堂。   这里面甚至还有露营帐篷,为了放下打开后的它,管家带了五个人将宴客厅里的东西清空了。   晚饭热过一轮后,荆榕搭配了一套餐点,带着可乐敲了敲儿童房的门。   时玉一个人在里面已经很久了。   “饿不饿?我拿来了一点饭。”荆榕说,“吃饱饭了才有力气伤心。”   他原本打算放下就走,但是时玉很快打开了门。   他已经没有在哭了,荆榕的外套被他很好地放在角落,只有肿了的眼泡代表着他刚刚经历过的伤心和难过。   时玉说:“谢谢。”随后就将饭盒默默挪到了里面,他同时看了一眼外边。   今晚外面这一路叮叮当当的声音他都听见了,只不过现在他没什么精神,仍然有些低落。   荆榕说:“你推荐的盖饭很好吃。”   时玉低垂着眼睛:“嗯。”   荆榕说:“外面的东西是给你买的,有兴趣就随便用随便玩,没有兴趣就先放着。”   “嗯。”时玉屏住呼吸,征求他的意见,“我可以伤心多久?”   “随便多久。”荆榕毫不犹豫给出了答复,“到你不再难过为止。喜欢看书吗?我给你带了一些漫画和小说。”   时玉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看漫画和小说?”   “嗯,我猜的,我也很喜欢看。”荆榕说,“游戏机要吗?”   “不要。”时玉很快作出了选择,他问,“有没有阿西莫夫全集?”   “当然有,少爷。”荆榕随手一捞,就将身后的精装书籍提了过来,他的称呼让时玉笑了笑。   “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过了凌晨的话,很多地方就不营业了。”荆榕说。   时玉低头想了想。   他好像在很认真的想,但是没有想出来,他已经被养成了难以开口的习惯,并不是朝夕之间就可以更改。   他说:“可能没有。我想不到。”   “嗯,好。”荆榕蹲着看他,起身要掩上房门,“提前晚安。时玉小朋友。”   时玉抬起眼看着他,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荆榕很高,跟他说话时,大量的时间都是蹲下,或者坐在一起,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动作,也没有别的命令或说教的语气。   他好像一个认识他很久的朋友,一个说得上话的故人,而且他长得十分俊朗,比他喜欢的所有电影里的男主角都要冷峻帅气。   他愿意相信他说的所有话。也愿意相信,自己不会在他这里再受到伤害。   荆榕关上门后,忽而听见时玉在里面说:“其实,他们很不容易。我觉得他们或许有心理问题。”   荆榕没有着急离开,他顺着墙边盘腿坐下,发出了表示疑问的一句“嗯?”   “我爸爸或许已经有了躁郁症,而且他们经济情况很差,我的到来让他们很痛苦。”时玉说,“如果没有我要供养,他们或许可以过上很好的生活。”   他的声音很认真,同样透着思索,清冽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显示出这是他思考了很久的结果。   “我原本也打算小学毕业后离开他们。”时玉抱着饭盒,靠在门边,低头手指掰着手指,“他们的痛苦都是我造成的,我爸爸看见我,会想起他的痛苦经历。我的妈妈看见我,会想起她本来可以好好把握住的人生。你愿意领养我,我觉得这是最好的结果,我很感谢你。”   荆榕的声音隔着门传来:“是吗?”   时玉停顿了一下,坚持了自己的想法:“嗯,我觉得是这样。”   “因为你觉得责怪他们不能解决问题,是吗?”荆榕说。   他查过时玉的资料,以他们的家庭情况,居委会实际上也上门过几次,提出时玉可以进入福利机构,但都是时玉自己拒绝了。   时玉低声说:“嗯。”   “你很勇敢,时玉。”荆榕说,“他们伤害你,你并不计较,反而会了解事情发生的原因,这是你对他们的保护。”   “你在保护你的家,这是许多成年人都做不到,也无法释怀的事。”荆榕说,“不过你也明白,成年人的病痛和困境需要更强的力量解决,不论是现实的情况,还是心理上,这样的问题不该由一个小朋友解决。”   时玉没有说话,他仍然低着头,但是眼神已经出现了变化,他怔怔的,显然从来没有想过,竟然还有这样的说法。   “你不是给人带来痛苦的孩子。”荆榕说,“你是我第一眼就知道,我要带回家的孩子。他们大错特错了。你又可爱,又勇敢,还能维护正义,并且很聪明……”   时玉:“我没有很聪明。”   “比许多外面的人都要聪明,至少他们看不出来我是个骗子。”荆榕说。   时玉轻轻抿唇,下意识为他说了一句话。   “你也不是骗子。”   “嗯,那你觉得我是什么人?”荆榕问道。   “嗯……”   时玉思考了一下,居然认真给了一个答案,“你是很厉害的杀手或者特工吧?”   荆榕身边是干净的。没有邪祟近身,也没有不好的气息涌入,这是时玉长到现在,第一次遇到的情况。   冷面男士很凶,但邪祟莫入。不是替天行道的杀手的话,或许就是特工,甚至可能是其他位面的来访者。毕竟漫画里都这么讲。   “我说你很聪明了。”荆榕用手指敲了敲门,表示赞叹,“是正确答案,小朋友。”   “那你杀过人?”时玉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荆榕说:“想听吗?”   时玉想点头,但是他上午还爆哭过,现在想听故事的话,有些不好意思,而且有些不太沉稳了。   他于是没说话,直到荆榕说:“那我去睡了?记得吃饭,小朋友。”   时玉立刻开始后悔,他觉得自己应该表示想听,但他已经错过了一个机会了。   “我会吃的。”时玉说,他口吻很认真,也显得听话,“不用再买更多了,浪费食物不好,我可以一直吃剩菜。”   “好,听你的。”荆榕说,“外面还有薯片和辣条,小朋友。晚安,小朋友。”   荆榕离开后,时玉偷偷打开房门,露出一条缝隙,往外看了看。   主卧就在儿童房边上,荆榕并未关门,暖黄的灯光均匀地铺在地面上。里面隐约传来一些打游戏的声音,让人感到热闹和轻松。   这个套房干干净净,没有幽影鬼魅,也没有时刻会落在他身上的斥责和打骂。   时玉通常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会感到安全,但这一次并不一样,好像荆榕在的地方会更安全一点,而他身后的黑暗显得冷和神秘,不确定会不会有怪物偷袭。   时玉踮脚关上房门,拿起饭盒,狼吞虎咽了起来。 第122章 从小养成(修)   饭是滚烫的,有一些菜仍然是昨天的盛宴留下的部分,是他没有吃过的种类,时玉蹲在被儿童房台灯照亮的角落,一勺一勺小心挖着,吃掉前会仔细端详,仿佛要把每一种崭新的体验收进心底。   鹅肝柔软芳香,牛肉粒肥而不腻,鱼子酱不喜欢,挑到一边。   他爱吃里边一道蟹粉豆腐,外壳酥脆,荆榕给他藏在了白米饭底下,温热晶莹,和饭一起吃下去,是最简单的米香。   灯光温热,照成一小圈,时玉一边很小心地挖饭吃,一边打开小说的第一页。   他好像藏在小时候的某种小角落,一个很小的安全港。他将荆榕的外套披在身上,顶在头顶,把台灯放下来,罩住自己,直到这个小空间里只剩自己和书页的香味。   *   “小孩哥睡了吗?”   荆榕打完游戏,给游戏机充上电。626化出实体,支棱起小耳朵往那边听:“呼吸声很轻,但小孩哥平常呼吸就很轻,所以无法确定。”   荆榕走出门,轻手轻脚地看了一眼,门还掩着,但门缝地下还是或多或少漏出一点微光。   荆榕没有打扰,他看了看,将门外的廊灯打开,自己掩着主卧房门,也开了一盏小台灯,随后洗漱去睡了。   黑夜变得越发寂静,卧室里只剩下儿童闹钟的走表声,滴滴答答,这是天亮前最黑的一段时刻,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闻。   时玉看了一会儿书,他有点渴,想钻出来喝水,但他低下头,将台灯慢慢往外挪的时候,忽然不动了。   他低着头,看见荆榕的外套盖住的范围之外,出现了一双陌生的脚。   这双脚停在他面前不远的地方,带着一点阴影,仿佛正在弯腰看他。   时玉的呼吸停了一下,随后他把自己往里缩得更紧了一些,他咬着牙关,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往门外腾挪。   外套里很热,但外边的空气好像变得特别冷,整个室内冷若冰霜,阵阵寒凉往里侵入,让时玉的胳膊起了鸡皮疙瘩。   挪了不知道多久之后,他终于碰到了门后的防撞点,找到了门的方位。   时玉的心跳剧烈了起来,他深吸几口气后,忽而一把站起身,闭着眼摸到门把手,往外冲了出去。   只有一瞬间,他瞥见了光下模糊漆黑的影子,被他留在了身后。   他把门用力关上了,躲在了门廊的灯光地下,大口呼气,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的身体冰凉,好像被冻结了。   荆榕听见了声音,他睁开眼,从床上翻下来。   他走下床的声音激起了时玉内心更深处的恐惧,他有点惊慌地看向他,张了张嘴,但发不出完整的句子。   “我、不是、故意……我房间,有——”   他说得磕磕巴巴,声音也在颤抖——无数次在恐惧中冲出房门的经历背后,都是被吵醒的男人和女人,无奈疲倦甚至仇视的目光,还有随时会砸向他的家具。   但这样的恐惧在荆榕的一句话中瞬间消散了。   荆榕揉了揉眼睛,很轻声问:“怎么了宝宝?”   宝宝。   这个词被他说得很自然,声音压低后,带来一种奇异的安稳,那是非常自然的关切语气。   荆榕走过来,在他面前半跪下来,先揽住他轻轻拍背,随后察觉了他身上的凉气。   墙角的626也冲了出来——它现在是一个银面圆壳机器人的模样,它先绕着时玉转了个圈儿。   “有非人生物。”626说,“哥,你在都敢来,来的东西有点嚣张啊。”   荆榕看了看门后。   他来这个世界时没有预装异感模块,虽然能够非常敏锐地感觉,但视觉上是看不见的,只能依靠626辅助——系统对一切能造成电磁扰动的生物都异常敏感,626亮着红色的呼吸灯,举起蛋糕叉,充满正义地指向房门:“兄弟!就在门后!”   “好。”   荆榕拍着时玉的背,很稳定地说,“别害怕,我在。”   时玉没有那么害怕了,他被荆榕护在身后,626就在他脚边,挥舞着蛋糕叉——上边还沾着没擦干净的奶油。   注意到时玉在看自己,626又变出一条机械臂,并开始播放“哇呀呀呀”京剧片段。   时玉呼出一口气,他小声对荆榕说:“里面有……一个黑色的东西。不是人。”   “嗯,我去看看,你和它待在一起,别害怕。”   荆榕的反应平常自然得完全超过了时玉的预料,这件事在他面前,就好像有外卖需要下楼取一样,很小一件事。   时玉下意识担心道:“那个,很可怕……”   “没事,我是专业的。”荆榕先摸黑去客厅里找了找,随后找到了自己那根撬棍,他随手掂量了一下,在手里转了一圈,随后直接开了儿童房的门。   626同时在给荆榕的脑海中发送侦测图像。   实际上不用看,荆榕一进屋就已经察觉,有东西在他进入后,往落地窗的方向躲了躲。   门口处的温度稍稍上升,但是那个东西没有离开。   时玉虽然非常害怕,但他也跟在他身后,探头往里看。   626还在检索自己的图库:“这什么,哥们?”   荆榕思考了一下,说:“不好说。这个世界正在加速离开主世界,时空的撕裂会卡住大量的非人生物,意念出不去,也会聚拢成怪物。”   “是有东西进来了,小孩哥,多谢提醒。”   荆榕拎着撬棍,视线注视着角落里一个空地。   他看着那个地方,随口问道:“你自己走,还是我请你走?”   时玉惊讶地发现,随着他这句话问出口,那个灰黑的、骇人的东西,竟然真像是畏惧一样,顺着落地窗的缝隙,慢慢地溜出。   “等一下。”   荆榕阅读着626传来的信息,撬棍往地上轻轻一戳,声音忽而变得冷淡:“拿了什么东西?”   黑影往下爬的动作一滞,接着开始变淡,好像想要就这么逃脱,但荆榕手更快,撬棍凌空一扫,黑影瞬间被扫得四分五裂,从中好像掉出了什么东西,时玉看不见,但荆榕低头,好像收回了什么东西。   626振臂高呼:“它想偷小孩!它想带走一点小时玉的精魂!哥!狠狠地打!”   它气得围着时玉转圈圈,时玉有点惊讶,又有点好奇,很安静地站在原地,低头看着626。   荆榕起身回来,拍拍时玉的头顶,随后握住他的手:“嗯,有点凉,没关系,它散了,以后都不会来找你了。”   时玉惊讶地看着他,感受到热气在缓慢地回流,注入身体里。   时玉说:“你也能看见吗?”   荆榕领着他往房间走,指了指地上的626:“嗯,我看不见,是它看见的。它叫626,是我的同事和兄弟。”   “是兄弟!”时玉立刻产生了敬意,他说,“那我叫它什么?也叫哥吗?”   626:“!!!”   626已经要傻了。   什么?   被执行官老婆叫哥?   按辈分来算,岂不是就是执行官也要叫它哥?   它统生圆满了啊!!!   荆榕一直对626比较纵容:“嗯,可以,你可以叫他哥。过来,今晚在这睡吧。”   主卧的床是三米的,两个人躺在上面绰绰有余。时玉不再拘谨,点点头,披着他的外套钻了上去。   被子还带着余热,有一些很干净的清香,枕头边斜放着一个正在充电的PSP,游戏是《怪物猎人》,现在最火热的第一版,电子商场里一个要卖八千元,而且卖断货。   八千,是时玉想都不敢想的一个数字。   冰原上的巨龙在远处停驻呼吸,像素点描绘出精致而有年代感的形象,好像一个完整的异世界。   比所有灰暗的、蒙尘的现实,都要澄澈和明亮。   “想玩吗?”虽然时玉白天拒绝了游戏机,但荆榕还是提出了建议。   时玉默不作声,爬过来玩了玩。   他没有任何打游戏的经验,也看不明白每个键的使用方式,他好奇地看着画面中的小人随着自己的操控自由挪动,过了一会儿,不小心被攻击死亡了,画面灰了,变成了红黑色的“DEAD”。   时玉怔了一下,随后对荆榕说:“对不起,我好像把你的游戏弄死了。”   他有点手足无措的紧张。   荆榕正在拿第二床被子,他把被子往旁边一铺,“嗯?”了一声,过来看看。   时玉向他递出游戏机,有点不知所措,荆榕并没有接过来,他只凑过来点了点:“这里,按确认,就可以回到之前了。没关系,这很好解决。”   时玉按他的方式按了确认,果然看见回到了之前的地方,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后小心地把游戏机放回原处。   荆榕看他的动作,笑了一下:“是给你买的,我借你的光打一打呢,小朋友。”   “那。”时玉想了想,随后把游戏机递给他,“我送给你打,我好像不擅长打游戏。”   荆榕挑眉看了他一眼:“小孩哥,竟然不爱打游戏?”   时玉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嗯。我只是看一看,我喜欢看别人打游戏,但是自己不太喜欢打。”   “原来如此。”荆榕说,“那我替你收下了。”   时玉点头:“嗯嗯。”   他主动爬到靠墙的地方,拉上被子,转头看荆榕:“你会和我一起睡吗?”   “嗯,会。”荆榕已经把第二床被子铺好了,他看了看时间,“不过我明天会出门,有一段时间不在,你一个人可以吗?让626陪你。”   626已经洗掉了叉子上的奶油,换成了安睡小枕头,顶在头上,飞快地跳上了床。   它给小时玉也发了一顶小睡帽,接着挤进床头的缝隙里,舒服地窝了起来。   这个举动显然震惊了小时玉,时玉暗中观察了很久,最后找了一块枕巾,给626盖上了,还在床头用纸巾盒搭了一个小床。   626热泪盈眶。   太舒服了。   太贴心了。   这是什么祖国的小花朵!时玉一定是最漂亮最可爱的一朵!   626忍不住发出感叹:“好兄弟,我们仨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荆榕:“。”   他很快安排好床位,灭掉外边的灯,回来时看见时玉已经睡着了。   时玉的睡姿很标准,板板正正的,被子盖到下巴,双手平放在腹部。   荆榕看见这个睡姿,笑了一下,随后关了床灯,自己也随意躺下,进入了休息。 第123章 从小养成   时玉的作息很规律,他对时间很敏感,五点半是他曾经的家里,男人固定起床喝水的时间,他会弄出一些动静,随意地打开他的门查看情况,时玉需要及时地把自己的手电筒和书收回来,屏声静气,六点四十分是他必须离家去上学的时间,他要在那之前出门。   他有时候会在一层之隔的天台呆着,七点半是女人上班的时间,只要熬过这三个时间点,他就是安全的。   夜里,他偷偷醒了几次。   每一次他醒来,第一眼就能看见荆榕睡在床边,走廊灯已经灭了,只留了茶水间一盏很小的艺术灯,散发着洁净的光线。   荆榕睡得很安稳,他是侧躺的,下颌微低,朝向他这边睡着,微冷的面孔让人十分有安全感。   时玉注意到床头纸巾盒里的626,每一次他醒来,626圆圆的外壳就会亮起银色的光,外壳上凝聚出两个弯弯的像素笑眼。   时玉第一次并不确定它是不是在对自己笑,直到第二次醒来,再往上望过去的时候,他才发现,只有自己看上去的时候,626才会弯起像素眼睛对他笑一笑。   时玉看了很长一段时间,发现只要再过一会儿,626的眼睛就会从笑眼变成慢慢往下垂,随后飘出几个像素的“zzz”,用来表示打瞌睡。   时玉就赶紧盖好被子,也不看它了 ,以免打扰它睡觉。   这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一种温暖的、平静的热流,就这样降临在黑暗之中,将他轻轻包裹上了。   荆榕身上有一种让人很安心的香味,像草木,很温柔和洁净。他不怕这样的人突然醒来,这样的人醒来后一定是轻轻的。   事实上果然如此。   时玉太累了,下一次醒来是六个小时之后,房间里有食物的香气,诱人的甜牛奶香。   时玉睁开眼,看见荆榕靠在床头坐着,外套就放在旁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床的。   时玉有点不好意思,他睁大眼看向荆榕:“我醒了,呃……”   荆榕看出他在犹豫称呼,称呼在时玉了解到被收养之后好像变得奇怪了起来,他笑了一下说:“没事,不叫也行。起来洗漱吃饭了。”   “嗯。”时玉跳下床,往洗手间走去,刷完牙后他出来,看见早餐已经被摆了出来。   之前的剩饭剩菜被清理走了,现在桌上是一份雪菜肉丝面,一个煎得金黄的蛋,一杯牛奶。   甚至还有外带的小菜,装在小碟子里,是辣泡海带丝和生菜丝。看得出是从上次那家店买来的。   时玉说:“你不吃吗?”   “早些时候吃过了,给你带一份回来。”荆榕在桌子对面坐下,看着他,“待会儿要出门,等你醒了就走。”   时玉立刻说:“你昨天跟我说过了,你可以不用管我。”   荆榕想了想:“一般来说小朋友还是愿意郑重告别吧?你看,不管你的话,你会错过一份雪菜肉丝面,我也错过一个和世界上最可爱的小朋友道早安的机会。”   时玉:“!!!”   时玉小小年纪,哪听过这个!   荆榕的声音还很自然,很平淡,好像这就是天下最平常普通的一句话。   时玉没吭声,但表情明显明亮许多,眉梢挂上了闪闪发亮的神情。他埋头大口吸溜雪菜肉丝面,夹起煎蛋在浓郁的面汤里泡了泡,随后咬了一口。   时玉震惊了。   626和荆榕都在等待他这个震惊的表情,荆榕唇边勾起一丝笑意:“怎么样?好吃吧?”   时玉从他的反应中推断出:“这是你做的吗?模特男士?”   荆榕对这个称呼表示了接受:“是的,小孩哥。”   时玉把咬了一口的蛋夹起来观察,流心的蛋黄,带着滚烫的热气,整个蛋色泽柔软,带着椒香,入口焦脆又软嫩,焦脆的部分吸满雪菜汤汁,香甜的溏心在嘴里化开,最后才是浅表一层大蒜盐的回味。   626:“哥们,我觉得除了索兰以外,小孩哥对你的厨艺反应是最让人有成就感了。这厨艺点数留得值啊!”   小朋友自然不会掩饰喜爱,荆榕的表情的确也变了,唇角微弯。   时玉又喝了一口牛奶,露出了更加震惊的神情。   他也是第一次喝这么好喝的甜牛奶,很甜,好像有阳光的香气,夹杂着隐秘的花香。   “订的H市的牛奶,跨城送过来的,加点蜂蜜复热后味道最好。”荆榕表示这不是自己冲的,而是记忆中的一个世界攻略的内容,是一条世界百科。   “如果说XX年最好喝的热牛奶在哪里,那么就是H市X工厂全城派发的瓶装奶,玻璃瓶回收两毛一个。记得攒齐一打后还回去哦~”   时玉迅速地吃光了面前的面,汤都喝了。   荆榕不确定他吃没吃饱:“还想吃吗?”   时玉露出渴望的眼神。   荆榕随后从身上掏出所有的现钞,递给他:“想吃也可以自己出去买,但是注意安全。”   那是大概两千元的一笔散钱,有零有整的。时玉这一次不再客气,他已经习惯了荆榕的有钱程度,他把钱放在了另一边,用纸巾压住,当做一个固定的储蓄位置。   荆榕站起身:“我走了,626会留在这里陪你。”   626举起手,亮起红色的呼吸灯:“兄弟,我觉得你忘了一件事,你和我绑定的,我无法离开你周围一定距离。”   荆榕:“。”   时玉虽然听不见他们的脑内对话,但很神奇,他居然从红色的呼吸灯和荆榕的神情中判断出了情况:“它不能留下来对吗?”   荆榕还在思索:“没事,会有别的办法。”   时玉说:“我不害怕,你走吧,我不会乱跑。”   他清楚那类生物喜欢出现的地方,人少的地方,阴暗的地方,还有冷的地方。   时玉保证:“我只要冷起来,我就跑。”   荆榕仍然在思索,片刻后,他说了一声:“稍等。”   时玉跟着他看过去,看见荆榕的视线落在了酒店管家送来的儿童卡纸上。   荆榕拿起一张,随后拿了支笔,开始往上涂画。   很普通的蓝色硬卡纸,还有黑色的油漆笔。   626看了一会儿,不得不感叹道:“哥,我能说吗,我又发现了你一个缺点,你画画是真一般啊。”   荆榕正在力图省事快捷地进行涂画:“上一个缺点是什么。”   626露出深沉的表情:“是会食物中毒。”   荆榕:“。”   时玉围在桌边,看他:“你在画符吗?可是我看那些画符辟邪的,不是这样画的。”   荆榕说:“我有一些独家的符咒技巧。”   荆榕画完后,把卡片递给时玉:“带在身上。”   时玉观察着它:蓝色的卡片上画了一个黑乎乎的大东西,周围像是有凛冽的风,在狂卷无声燃烧。那些笔画都很简略,但每一笔都格外有力,透着无比刚猛强大的力量。   他天生不同,一眼就能看出这幅画不一般,站在它面前,好像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一瞬,随后汹涌而去。   “它的名字叫001。”荆榕也简单的做了一下介绍,“是一把剑的剑灵,曾经它属于你,不过我没带过来。”   时玉:“!!!”   他又被震撼了:“什么?”   “带好它,碰见奇怪的东西就用掉。”荆榕说,他拿起外套,忽而又笑了笑,伸手摸了摸时玉的头,“等我回来,今天我会回来。”   “等一等。”时玉把卡片放入口袋里,随后拿起笔,认真问他,“你有电话号码吗?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荆榕怔了一下,随后点头说:“好,可以,不过可能打不通,打不通也不要怕,我要是看到了会立刻回给你。”   时玉也点头:“我可能会用他们的座机给你打电话。”   “请打。”荆榕说,“我很乐意接听。我也给你买了手机,无聊的话你可以研究研究。”   时玉高兴地答应下来:“好。”   荆榕出门了,他拿上了自己的头盔,下楼时,管家就已经将加满油的车送了出来。   荆榕放下挡风镜,按照626出示的电子地图,一路风驰电掣起来。   626:“今日天气:晴朗,三级风,好兄弟,你正在前往首都机场,好兄弟,我们买票吗?”   荆榕笑了一下:“买。”   626:“。”   也对,毕竟已经是千禧年时代了,潜入首都机场或者抓着飞机顶抵达目的地的话……麻烦还挺大的。   626撸起袖子:“我来买票,我们坐哪一班?”   “PH3957H市转阿勒泰,阿勒泰转广市,抵达广市后换航线飞哈市,最后转机飞回。”荆榕的计划很明确,“先看一看我们这里有没有发生什么。”   这是一次无比奔波、辗转的航程,但这条航路横贯、纵贯整个东国领空,途径东西南北中,也是最简便有效,根据荆榕的手表检查是否有时空乱流的方法。   这些计划也是前些天荆榕做好的,他们实际上已经购置了私人飞机、直升机,但是飞行许可还要等待民航局确认,荆榕的时间太紧了,每一分钟,这个世界都在加速向次元裂隙坠落。   不过这样的时间也是弹性的,荆榕向来会用最简单快捷的办法执行任务,按照他们讨论过的计划,他们已经留出了大量的时间给小时玉,以后还可以给小时玉开家长会。 第124章 从小养成   626全部买了头等舱。二人花掉了数目惊人的一笔钱。   他们实在贫穷的日子多,富裕的日子少,626还要了全部的头等舱服务,一个统在八种饮料中游泳徜徉。   626还在研究赠品礼单:“好兄弟,他们说这年的头等舱会送茅台酒,我们要不要囤一点。”   荆榕想了想:“这玩意在大世界里卖得贵吗?”   626翻了一下,泄气了:“不如这个时代的可乐瓶贵。卖的最好的是‘爷爷奶奶的凉白开’,这个东西很难收集”   “那我们大量囤可乐。”荆榕进行了拍板,“世界结束时回收搬回大世界。”   626说:“不知道那个时候还能找到符合保质期的可乐吗?”   荆榕说:“恐怕难。”   末世的时间跨度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按照他们现有的模型推算,初期人口就会锐减至原本的十分之一,而如果还有其他的疫病降临,这个数字只会更恐怖。   生产倒退,社会停摆,科技树全灰,这种情况下可以存留的物品格外的少。   这是个沉重的话题,626和荆榕默契地不再谈论,转而继续讨论起计划来。   他们以一千一百二十公里每小时的速度穿过东国上空,外边的天空极其明净澄澈,阳光是璀璨的金色,照彻漫漫云海。   荆榕的手表稳定地无规律运转着,他受着荆榕最冷静缜密的监视。   *   时玉在酒店看了一会儿电视。   荆榕和626离开了,但这个大主卧让他感到很安全。窗帘全部拉开,灿烂的阳光透进来,楼层并不高,但隔音很好,低头就是人来人往的街道,往北八百米就是景点地铁口,往里走是拥有几百年历史的园林。   工作日没有那么吵闹,时玉调整频道,开始播放动物世界当画外音,自己继续看科幻小说和历史书。   他看书的速度很快,一上午时间能看完好几本,等他放下书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中午十一点。   他放下书,先跑到座机那里,准备一会儿后,他拨通了荆榕的号码。   荆榕之前说过可能会打不通电话,时玉本来也准备好了没有接听的准备,但拨通后,对面只响了两下就接了起来,传来的是荆榕熟悉的声音:“喂。”   时玉:“!”   他赶紧抓好话筒,说:“喂,是我。”   时玉有点紧张,他下意识按照电话时长来计费——这时候去各种小卖部的便利店里打电话,要给五毛钱,而且得掐着一分钟和两分钟的阶段,不同的阶段费用不一样,可能会加钱。   时玉其实从小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主要来源于对危机的过度预感和敏锐察觉,在每一个危险的天气,他都会担心家里人的行踪,只是出门上班的女人从不理解他的行为,只会批评他乱花钱。   时玉还在费力组织语言,想要给自己找个打电话的理由,荆榕那边却先开口了。   虽然见不到人,但温柔的声线先到了,让人联想到冷面男士此刻应该在笑:“好巧,刚下飞机你就打来了,我正想给你打个电话的。吃午饭了吗?”   简单的问话,却让时玉放松下来,他认真回答:“还没有,我想告诉你,我想出门逛一逛,可能会花一些钱。”   “随便花,不够回酒店,找你认识的那个管家送,回头我会给他报销的。”荆榕轻描淡写地说道,随后,他察觉到这个没有限制的纵容,反而对时玉这种谨慎冷静的小孩有点抽象,他于是说,“小孩哥,给你个花钱的任务。”   时玉果然来精神了:“嗯?”   “吃一顿你认为世界上最好吃的饭,回来写一份测评。”荆榕说,“这是第一个任务。”   “第二个任务,用你能动用的所有资源,购买材料,制作一台发发电机。”荆榕说,“制作成功,奖励两万块,存在你自己的账户上。”   时玉第N次被震撼了:“!!!”   发电机!!   荆榕问道:“怎么样,这个内容会很难吗?”   时玉只思考了一秒钟,他说:“不难,我知道初中就会学这个内容,而且隔壁的技工学校也会教这个。我会试试的。”   荆榕说:“好,我相信你。”   时玉还没有听过这种奇异的家长作业,他被酷到了,但还是小心地问了一下原因:“会有什么作用吗?”   “会有。”荆榕说,“如果你能找到小伙伴一起帮忙,教会他们一样理解发电机的建造方式,那么你们也能拿到更多倍的奖励。小朋友,打败那些怪物的终极办法,就在这里。”   时玉:“!”   他立刻想到昨夜那个幽惨的阴影,带着凉气的怪物,荆榕手里的撬棍,还有他给他画的001卡牌。   他立刻相信了。   荆榕声音很稳定:“要真正能运转的发电机,能够提供至少15瓦的功率。这是一般情况下照明设备的最低功率要求,也就是大部分的电灯泡。有光,就能驱散所有畏光的怪物,一个手电筒到了二十年后,可能会变成稀缺资源。”   时玉:“!!!”   他立刻感觉到了使命的重大,同时还有一种挑战。这个挑战和荆榕一样,都来得太突然,像是片段一般直接插入了他的生活。   时玉没有问为什么手电筒会在二十年后变成稀缺资源,他常看各种背景的科幻小说,对他而言,做一台发电机是比世界上任何事都要有意思的事情。   时玉立刻答应:“好。”   他听见对面传来广播的声音,一种朦胧响起的环境音,有些嘈杂,他想起荆榕的话,问他:“你在机场吗,冷面男士?”   他有点没话找话了,因为他喜欢和冷面男士打电话。   但荆榕不会责怪他耽误时间:“对,刚刚抵达,下一趟登机在半小时后。想坐飞机吗小孩哥?”   时玉声音有点小:“想。”   荆榕说:“好,下次请你坐。我现在在阿勒泰,不过没什么空出去逛,我在机场商店买了一些沙棘汁和真空狗鱼。”   时玉立刻联想到那些老太老头旅游团:“是导游团,很贵的那种吗?”   荆榕说:“是的,我排在很多老太太后边呢,好险没抢到。要是有你帮忙一起排队就好了。”   时玉先被逗得笑了起来,之后再保证说:“我很会抢饭,我会帮你。”   “是吗?”荆榕说,“那下回去你的学校,我们一起吃顿饭。中午打算吃什么?”   时玉终于抛出了他的计划:“我想吃鱼香肉丝面,待会儿会出去吃,然后买一个冰淇淋。”   荆榕问道:“买哪家的?”   时玉说:“学校门口的那一家。”   荆榕建议道:“那我建议你买两个,他们的草莓口味和薄荷口味都很好吃。”   时玉低调表示:“我不是很喜欢吃薄荷。我想买原味的。”   “哦!小孩哥原来不爱吃薄荷。”荆榕说,“我很爱吃哦,我会做薄荷巧克力冰淇淋。还会做蓝莓酸奶冰淇淋。”   时玉:“!”   时玉再次低调地表示:“哦,那我,那我回头试一试。”   他第一次得知了冷面男士的生活喜好,这让他感觉好像捡到了一片流星。   两人的对话迅速变得生活化而琐碎起来,但是却让人获得了无限的勇气和高兴。   他从此是有电话打的小朋友了,在每个孩子临时有事,找老师借手机打电话时,他也有了一个打电话的家人了。   他听见那边的广播又响了起来,他并不真正想耽误荆榕的时间,时玉于是说:“那,我去吃饭啦。拜拜,祝你一路顺风。”   “好的宝贝。”荆榕再次随意地说出了这个让时玉从头热到脚的称呼,“我们回见。”   时玉挂断了电话,而且他知道在他挂断之前,荆榕那边并没有挂。   奇异的、温暖的热流涌上时玉的心头,让他整个人都高兴了起来。   他换上衣服,背上荆榕给他买的新书包,把钱放进裤兜里,往外走去。   负责他们的酒店管家见他一个人出来,下了一跳,询问清楚后才得知了他的目的地,于是让人用酒店的车将他送到了学校门口。   时玉买了一个牛奶味冰淇淋,随后回到那家面馆,自己要了一份鱼香肉丝面。   正是中午放学的时候,学校附近挤满了接学生的家长,也有大量的学生自己步行回家吃饭和午休。   这个点里,校门口的小饭馆们都爆满,不过现在就是学生多于家长了。   时玉吃着自己那一份鱼香肉丝面,还奢侈地购买了一瓶冰豆浆,一个人吃得很高兴。这一个组合不过六元钱,已经非常豪华了,而他现在身上足足有两千多块。   门口的帘子再次被掀起,这次进来了三五一群的小学生,人刚进来,时玉就先听见了他们的声音:“老板,来三碗香辣牛肉面,呃……可乐要一瓶,诶,时玉,你怎么在这里?”   来的是隔壁班的几个男同学,他们经常求着时玉给抄作业,为首的叫杨威,人高马大的一个黝黑男孩儿,他们平时关系还不错。   杨威一行人大大咧咧,过来就围着时玉坐下了,杨威问道:“我听你们班的人说,你请好几天病假,我们都找不着人抄作业。”   他们两个班有好几个共同的老师,最近他们要为升五年级做准备了,课业压力一下子大了起来——指已经会因为英语不及格而在家中痛失呼吸权了。   时玉说:“嗯,我请假了。”他指了指鼻子上还存在的创可贴:“不小心受了伤,我哥给我请了假,让我休息。”   “你还有个哥哥?”男孩儿们瞪大眼睛,“以前没听你说过呀。”   时玉继续表示低调:“刚有的。有机会带你们看。”   长得像杂志上的模特,而且比明星还帅。   这个年纪的小学生里,有一个帅气的哥,就是不动声色地有了一个王牌。在所有人比着江湖帮派里的“大哥”、“大姐”的时候,有一个已成年的亲哥撑腰,就是让其他所有条件黯然失色的底牌。   大家围绕这件事发表了惊叹。   时玉本来已经吃完了,但他看着面前的小伙伴们,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他说:“我想做一台发电机,你们想跟我一起做吗?”   其他人都被震撼了:“什么鸡?”   时玉解释了一下:“发电机。可以给灯泡充电的机器。”   这种东西对于小学生来说还是太超前了,没有人能理解时玉想做什么。   时玉想了想,选择了一个效率最高的打法:“要是你们愿意帮我一起做,我哥也可以帮你们事后请假。”   这个条件瞬间变得无比诱人。   小伙伴们:“!!!!”   “你牛,要是真能做到……”另一边的小胖子立刻瞪圆眼睛,“那也太牛了,下午有三节课,全是数学课,要讲考试试卷了,我可不想上。你哥真能请假?”   时玉坚定点头:“嗯。我的假就是他请的,你们看,我只是擦伤,但是他让我在家玩五天。”   他展示了一下他已经变淡了很多的伤痕,第一次将这件事高高兴兴地说出来。   这个证据太让人信服了。   时玉举起手,声音沉稳冷静:“有人要跟吗?有的话现在就跟我回去,我认识一个人,他先帮我们把假请了。”   众小孩面面相觑。   二十分钟后,时玉带领着一群小孩来到了B市大酒店前。   时玉背着书包,身后是一人拿着一个冰淇淋的小孩哥天团。   他按照荆榕的自然和平稳,告诉酒店前台,他需要“管家叔叔”帮个忙,因为家长现在在飞机上,无法打通电话。   五分钟之内,金发碧眼的管家在贵宾区接待了这群小客人。   时玉清晰地表达了他的诉求:“我们想在房间内建造一个发电机,这是我们的科学作业,但是我们需要一个大人去学校替我们请假,以免家长担心。”   管家思忖了一下:“小先生,我可以帮你们,但要怎么让我了解你们会是安全的呢?”   时玉露出了赞赏的目光——虽然管家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小学生会露出成熟赞赏的目光。   时玉说:“你可以把我们留在房间里,然后送我们去采购物品,我们也不会乱跑。这样可以吗?”   他还递给管家一张清单,是他提前列好的材料清单:磁铁,铜线、灯泡、电流表等东西。   有了这一份清单,他们的目的也显得更加可信起来。   管家沉吟片刻:“如果没有大人帮你们请假呢?”   时玉说:“我们会逃课。会被骂。”   “了解了,小先生。”管家点了点头,他这几天已经熟悉了荆榕的态度,他随后露出了标准的微笑,“没问题,您完全可以信任我,我们随时为全球终身会员提供最好的服务。”   孩子们彼此对视了一眼,在确认了管家同意这个要求之后,纷纷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我们走。”时玉说,他已经建立好了一个很好的团队规划,“大家可以上去玩,但有前提,是我们得先做完发电机。如果有人不遵守,不会有惩罚,但下次我不会再邀请你。”   小孩们面面相觑,争先恐后地表达了真诚:“肯定没问题,兄弟!”   这哥们太稳了。   时玉早已凭借写作业和素日的沉稳风度,在同学间建立起了极高的威望,而如果说以前建立的是威望的话,今天建立的则是崇敬——   他们根本想象不出来房间里还能有什么好玩的,这也是他们第一次进入这么高级的酒店——杨威家中有些小钱,也是第一次见识这种级别的总统套房和一站式服务。   大门缓缓打开,遥感家电纷纷亮起,灯光照在了堆满整个客厅的玩具和物品:最新款的山地自行车,按箱装的游戏机和游戏卡带,成排的遥控赛车,签名足球,滑板,泡泡枪,水枪……还有大量的零食。   众人都深吸一口气。   杨威默不作声,给时玉比了个大拇指:“从今天起,时玉,你就是我们的老大,是你们班的那群人有眼不识泰山了。”   时玉沉稳抱拳:“大家忍一忍,我们要是两个小时内能做完,就能玩很久。”   “听大哥的。”小胖、许震等人纷纷附议,他们强迫自己把视线从诱人的游戏机上移开,转到时玉身上。   时玉还记得荆榕给他的任务。如果他能多教会一个人,那么他们能拿到的奖励也会相应增加,为此,他也计划好了一个非常简单清晰的教学目标。   很快有人送材料过来,孩子们把沉重的材料拖到儿童房里,接着纷纷看向时玉。   时玉带着低调的笑意,指挥大家把材料均分切割,各自分配,然后塞给每人一张图纸,发布了第二个命令:“大家齐心协力,全部要学会,我哥请吃一个月的炸鸡柳,大份的。”   其他人受到震撼:“大份吗?那可要四元钱一份!”   属于是远超淀粉肠级别的小学生零嘴了。   时玉露出沉稳的笑容:“大份,想吃多少份都可以。”   所有人立刻全神贯注,投入了初中内容的学习中。这些孩子并没有任何基础知识,但他们今天将要学会最简单的末世生存技能入门:自制装备发电。   光能驱散一切黑暗,当日光被尘霾笼罩之时,唯一能够阻止那些漆黑的、夹缝中的生物的能量,就是他们自己发电点亮的灯火。二十年后,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会回想起这个奇异而热烈的下午。   徐震是去少年宫科技班上学的人,他做得最快,随后向时玉申请:“玉总,我可以玩那个游戏机吗?”   他指了指放在客厅充电的那一个。   时玉看了看:“可以,不过等大家都做完后。还有……”   他过去查看了一下,把点源拔下来,随后从另一边拆下一个新的游戏机。   时玉把原来那一个收回抽屉,有点不好意思地低调表示:“这个是我哥打的,我给他留着。”   他察觉冷面男士似乎很爱打游戏,他偷偷看了游戏进度,收集度已经到了67%。 第125章 从小养成   大家都迅速完成了任务,这几个人都是隔壁班,时玉愿意跟着玩的孩子,性格都很好,也很能相处得来。   率先完成任务的徐震和小胖在旁边协助伙伴们,小胖研究着时玉自己制作的教程引导,忽然来了兴趣,问道:“你做这个干什么?”   时玉沉思道:“我哥让做的。说做完就有零花钱。”   “这样?你哥真是一个奇怪的人。”杨威也做好了,但是他的灯泡时亮时不亮,一群人凑过去看了看。   时玉帮忙重新调整了线圈,随后想了想,认同了这句话:“对,他可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我们可以拿这个东西参赛吗?”周光光最后一个做完,研究了起来,“会不会不够格?这看起来太厉害了,说不定可以加分。”   “可以吧。”其他人被加分吸引,也讨论起来,“我们也没有见过这个。”   “或许可以,如果想稳妥一点,还可以做手摇式,或者水动式。”时玉很快给出了参考意见,他把资料书递过去,又给他们看了几个新的模型。   显然这群男孩拥有了更高的兴趣,他们正是对拼装和机械感兴趣的年纪,他们又讨论了一会儿,才各自去玩。   孩子们进了游戏室,尖叫欢呼着冲向游戏机。   “这个,高配限量版。我妈一直不给买。”杨威和周光光他们逐个研究着,发出了惊叹,“这个得特别特别贵吧?时玉,你家这么有钱?”   他们的印象里,时玉一直是个穿洗旧校服,从来不买零食,去食堂也只打素菜的同学。小学时代,已经有孩子开始被家长灌输金钱和阶层观念了,他们提前望见了成人世界的秩序规则,并急于拿到进入的资格,开始讨论某某谁家的车,或者某某同学手上的表。   杨威偷戴过他父亲的百达翡丽来学校,不过回头就挨了一顿好打,他们听说附近学校上周就有失踪绑架案,到现在还没破获呢。   言归正传,时玉想了想,说:“还好。”   他不会撒谎,但是也不愿提更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他很快开始分配零食。   他们一边玩一边吃零食,讨论了一下学校的八卦,打完游戏又聚在一起看电视剧,那年央视电视剧和TVB武侠都火得要命,男孩儿们看着看着就开始COS杨过,并讨论起各自心中的小龙女是谁。   时玉不爱看这些,但他也很喜欢玩,他窝在沙发上看书,同时观战另一侧周光光的游戏进度。   天慢慢地黑了,落地窗外的城市亮起璀璨的灯光,车流如同光流,带来万家灯火的气息。   到了晚上八九点,这群孩子们一个个的都玩累了——对于需要上学的人来说,这无疑已经到了平常被勒令睡觉的时间点。   他们的假已经请好了,早上会有酒店的车辆送他们上学,周光光不想那么早睡,他很珍惜难得的打游戏时间,结果头一歪睡在了沙发上。   这个套房房间很多,每个人都选了喜欢的床位,并排队进行了洗漱。大家玩累了,陆续关掉灯,然而他们发现,只有时玉还靠在沙发上,书放在膝盖上,看其阿里没有要睡觉的意思。   “你不睡啊时玉?”周光光问道,随后自问自答起来,“噢!你可以请假,不用早起,真羡慕你。”   时玉沉稳地表示:“我想把这本书看完。”   “你可真爱看书。”其他人感叹了一下,各自去睡了。   时玉窝在沙发上,看见其他人都离开了,于是放下书。他那本书还没看完,但是他把剩下的三分之一用书签夹了起来,放回原处。   他看了一眼漆黑的主卧室,捏着小卡牌,走过去打开灯。   主卧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他奔向座机电话,在床边坐下,拨通了前台服务。   “您好,这里是服务部,尊敬的会员,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的吗?”   “我想查今晚抵达B市的所有航班。国内航班。”时玉讲电话还有点紧张,但他极力将声音压得非常沉稳。“到凌晨都可以。”   他的心怦怦跳动着。   不过,他很快理清了思绪,他小声说:“姐姐,先帮我查中午有一趟阿勒泰市出发的航班,我想知道它的目的地在哪里。”   服务部那边停了几分钟,很快帮他查到了:“小朋友你好,今天中午从阿勒泰出发的航班只有一趟,它的目的地是广市哦。”   “那,请再帮忙查一下今晚广市到我们的航班。”时玉说。   “今晚八点半最后一趟哦。”服务部人员查完,轻言细语地说道,“再下一趟是早晨九点。”   八点半,时间已经过了。   时玉听完,说:“谢谢姐姐,我知道了。”   他看了看时间,夜晚九点半了,荆榕还没有回来。   时玉想了一会儿,又走到客厅门口,打开门看了看。   夜晚的顶层空无一人,铺着红色地毯的精致长廊反射着黄铜的光泽,尽头影影绰绰,只剩黑暗。   时玉看着时间,随后找了找,爬上床,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三十秒后,时玉披着荆榕的外套,捏着卡牌,抱了一个枕头,在门口的廊灯下坐下了。这是离大门最近的地方,和黑暗只有一线之隔,但是也会第一时间听见回来的动静。   *   七点三十分,广市机场。   这年这个日后吞吐量全国前十的机场还未转场,老航站楼保持着三十年代的风格,机场是军民合用的,航站楼贵宾间的人非富即贵。   626今天跟了一路的超顶级服务,此刻正大胆地坐在贵宾室会议厅里,研究这个小厅的来路:“哥,这里是50年代建国后重修的,你猜都有什么人来过这里?”   荆榕没有回答,他注视着玻璃墙外滑行的飞机,忽而打断了它:“兄弟,开一下你的探测。看一下那架飞机。”   荆榕注视着自己的手表。今天手表探测一直没有出现变化,保持着一个无序运动的状态,但此时此刻,他察觉手表的粒子出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震荡。   十分微小,它藏在乱序的飞舞中,甚至只是出现了一刹那的停滞。   626猛然坐起,打开了广域监测。   十点钟方向的飞机尾部,出现了一个幽白的、模糊的雾团。   “哥,有东西。”626在辨认分析,“不像灵体,虽然这世界灵体蛮多的。是没见过的种类,哥。跟小孩哥遇到的东西有点类似。”   “不是我们那一班。”荆榕转头核对值机信息,语调肃穆,“那一班飞机不能起飞,我去想点办法。”   说完,荆榕转身向服务台走去,告诉服务人员:“我需要联络你们的地勤,你们往深市的一架飞机可能有故障,告诉他们检查一下发动机舱。”   服务人员拿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他。   荆榕保持着微笑,气定神闲,他虽然年轻,但这股气质让人不敢小觑——更何况他是VIP室的成员。   服务人员很快呼叫了地勤,很快来了一个机务组的检修大工。   “您好,是您刚刚呼叫安全警告吗?”大工满脸疲惫,旁边的乘务人员出现了一些不耐烦的神色,“我们马上就要执飞了,先生,您有什么证据证明吗?我们的飞机每次起飞前都会经过检修。安全系数上绝对没有问题的。”   荆榕根本不看那人,他直接跟大工交流:“再去检查一下涡轮叶片,找一下纪录,对比一下涡轮叶片、轴承的折损率,我有一些航行机械的飞行记录,也有证书,希望您听取我的意见。”   当然,这也是他们来这个世界办的三千多个假。证之一,不过大工看着他的眼神,很快冒汗了。   维修工是需要直觉的,所有的维修中,有许多情况是完全脱离预料的,比如难以控制的机械疲劳和极限应力。   “好,我们去看一眼。”维修大工说。   荆榕说:“最好是我跟你们一起去。”   大工看着他,荆榕的视线沉静冷然,纹丝不动。   626在自己的小包裹里掏了掏,把专业维修证书和驾驶证都掏了出来。伪造的海归身份特别好用,证件制式特别唬人。这老牌机场人员素质都很好,他们派下了一个领导小组,开了二十分钟的会后,同意了荆榕的进场要求。   深夜的机场,路边亮着黄色的排灯,跑道上带着一些模糊不清的水迹。   一群人来到了发动机舱,很快,大工发现了异常。   他的手放在发动机叶片上,疑惑道:“怎么好像比平常凉。”   凉得有点异常了。   这句话说得很抽象,发动机舱在工作状态需要承受-60摄氏度到1500摄氏度的温度,大工的这句话表示和平常检修的状态不同。   “有点异常。”大工测试了一下叶片刚性,手摸到一处纹路时,立刻一惊,“怎么现在就有裂纹了?这不该,这是我们新买的飞机。他们的工程师过来保证验收的,这才飞几个月。”   这架飞机首飞不过几个月,为一年后转入新航站楼而引进的最新一批客机型号。   跟着荆榕下来的人立刻表情严肃了起来。   这是非常重大的故障,并不在于不好修,而是在于它出现得太奇怪了,飞机今晚绝不能执飞,而且接下来要经过反复的检修。   “立刻进停飞程序,取消航班。”地勤人员给总台打电话,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挂断电话后,所有人回头看荆榕,惊讶之余带着好奇,“您怎么发现的?”   “很难解释,有一些直觉。”   荆榕随口答道,信口胡说,“看着不太对劲。我可以再走近一点吗?”   “您请。”   荆榕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一个距离上,有人注意到,他的视线一直在看一个地方。   那是一个空荡荡的,发动机的角落。   即便看不见,荆榕对于威胁的感知是最敏锐的,他的手表出现了一个轻微的波动频率,这个频率被626采集到了。   626刷新的扫描图中,扫除了角落里的东西的清晰面貌:一团白色的,有形状的浓雾,它的能量正在卷着周围的物品能量进行逸散。   “它的能量频率低于这个世界的正常水平,身边的东西也会迅速失能,机械会变脆,永久失去刚性和寿命。”626咬牙切齿,“它是我们机器的克星,死敌!”   这东西有些棘手,对人无害,但对现代化制品有着非常大的毁灭性。   最好的办法是这架飞机不要再使用了,并以惰性金属对这个东西进行抓捕,但这个后续办法的实现程度有些困难了。   荆榕靠近一步,用眼神看着这个东西。   -你从哪里来?   626同时翻译成机械与古生物的语言,一万零八千种本地数据,或许有一种能被这个东西听懂。   片刻后,626传回了接收到的文本。   -黑   -的   -黑的   -地方   -黑的地方有名字吗?   -黑的   -地方   对话在这里就结束了,这一团白色的雾气似乎并没有发展出更多的智力和意识,比起神鬼,它更像一种“存在”。   “没有别的办法了。”荆榕对626说。   荆榕问机组人员:“最近飞机故障率高吗?”   旁边的地勤组长犹豫了一下。   这本该是机密,但面对刚刚可能拯救了一整架飞机,甚至一整个航司的乘客,他提了一嘴:“全航司报上来的故障率比平常高出1300%。”   实际上,他们本来以为这是间。谍的杰作。虽然不能排除怀疑,但荆榕此刻提出的这句话,的确令人震惊。   “是很异常。”   荆榕环视了周围一圈,尽管他没说,但每个人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了:眼前这个人在检查整个机场。   在用肉眼检查。   这太震撼了。   “更多的事情我说不上来。”荆榕看了看手表,那点微弱的波动已经消失了,“往后飞机起飞前的大检应当反复加强,祝各位顺利。”   “您——您能留步吗。”航司总负责人此刻已经闻讯赶了过来,对方是一位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的儒雅中年男性,“能不能请您喝杯茶?”   626此刻在荆榕脑海里压低声音:“哥们,他身后的人是安全部门的,我识别到了他们的证件。”   荆榕点头,他当然清楚这件事的重要程度,但是他再次看了一眼时间:“我家有个孩子,我天亮前要赶回去,方便在路上说吗?”   “方便。”总负责人身边的助理立刻双手送上新的VIP票,“您原来的航班因为提醒我们而误机了,我们将用专机送您回B市。”   *   专机上的人并不止航司负责人,如同626所说,来的人更多的是军方和安全部门的人。   “我们查了您的资料,先生,方便说实话吗?”   荆榕身边,一个戴着墨镜的高级官员问道,他旁边带着一个记录员。   “方便,我知道你们遇到了一些问题。”荆榕说道,话题单刀直入。   “!”   在场众人齐齐震撼。   荆榕无意就这个话题进行继续讨论,平静地掌握了主动权,“我是个普通人,但是我也想为这片土地的未来出一份力,我最亲的人就生活在这片土地里。您能这边遇到了什么问题,可以告诉我吗?”   高级官员和记录员对视了一眼。   随后,高级官员摘下墨镜,露出一双半盲的眼睛,他对荆榕伸出手:“是这样的,先生。”   “我年轻时曾参与建设过我们的核寒冬防御工事计划,90年代后投身于信息技术安全建设,我参过战,抓过间谍,防治过传染病,我一生都投身于安全事业,现在我们感到,我们正面临一种新的安全问题。”   荆榕没有立刻回答,他问道:“还有人发现了吗?”   高级官员缓缓点头:“有。有一些人。”   ……   这一场航程一共三小时,三小时内,航程结束,荆榕获得了新的身份和工作。   会引起国家级别的注意这件事,早在他的意料之中,只不过没想到会这么快。   按照荆榕平常的性格,他并不热衷于此,但事到临头他也并不拒绝。   626:“兄弟还是吃上了公家饭啊。他们给你开多少工资?”   荆榕说:“负六个亿。”   626:“?”   “我以归国华侨的身份投资国家安全事业,同时获取一些我需要的信息。”荆榕说,“他们不理解我需要的信息,他们愿意给我。”   比如出现故障的飞机曾经飞过哪些航路。那个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广市机场。   今天荆榕已经跑遍了全国,确认国境内没有高危的次元裂隙,但境内既然出现了让手表波动的生物,就说明这些东西是通过别的手段进来的。   天灾将在二十年后来临,现在只有少数人会预感和为此事付出精力和代价,东国的环境虽然不至于将这种事当做天方夜谭,但也不会成为主流方向,安全部门在这件事上十分缺资金和公信力。   临别前,那位高级官员用私家车送荆榕回了酒店,他自我介绍道名叫韶安,一个非常有气质的名字:“荆榕先生,希望我们可以一直合作,我们非常需要您的帮助。”   “我也非常需要您的帮助。”荆榕说,“我有一个弟弟,我希望他可以获得一些特别的保护。”   *   荆榕抵达酒店时,已经到了凌晨一点半。   荆榕走路很轻,也习惯不开灯,不过他走到门前时,他就察觉了门后有人。   门是外开的,荆榕很轻地拧动门把手,往外打开一条很小的缝隙,随后顺势伸手进去,扶住了已经靠门睡成一团的小时玉。   客厅里一片狼藉,孩子们的书包满地乱扔着,荆榕小心地把时玉抱起来,随后关门,绕过地上的书包、游戏手柄、纸张,把时玉放回主卧的大床。   时玉微微醒转,他本来是坐在门口守着的,准备等他回来说话,但是被隔着外套抱起来之后,那种安全感悠然落地。   好像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更重要的了,他可以尽管做自己想做的事,可以尽管安心入睡,因为冷面男士终于回家了。   荆榕把时玉在床上放好,出卧室接了杯水。   此时此刻,正好另一侧的房门被打开了,小胖揉着眼睛出来找饮料喝,冷不丁在客厅撞见一个大人,他愣了几秒,又揉了揉眼睛。   他看到一个帅得像神仙的,年轻的大人,正在客厅拿着杯子喝水。   重点是,今天这里一直没有出现别人,这个帅哥是突然出现的。   小胖以为自己打游戏出现了幻觉:“你……你是谁?战地英雄吗?”   荆榕对他温和地笑了笑:“你好,我是时玉的哥哥。” 第126章 从小养成   小胖被震撼了。   时玉提起他哥时完全没有描述过他哥的样貌,现在这样建模一般的冷面酷男出现了,小胖以为自己在幻觉里。   小胖:“哥……哥哥好。”   “你好。”荆榕点头致意,“大家明天可以稍微晚点起,我送大家去上学。有什么事就跟时玉说。”   “好,好的……”   小胖还没回过神,荆榕把没喝完的水放回冰箱里冰着,随后在冰箱里拿出一瓶限量口味可乐,很随意地对小胖晃了晃:“这个好喝。”   98年限定口味,这时候能用比较便宜的价格买到,之后这一版本的可乐瓶身就水涨船高了。   荆榕对他晃了晃瓶子,随后笑一笑,就把冰箱关上了,自己回到了主卧里。   时玉完全盖着他的外套睡着了。房间甚至没关灯。   626说:“小孩哥睡眠质量好好。不过外套总要洗一洗吧。”   荆榕说:“没关系,等他醒了再说吧。”   荆榕拉起薄被,给时玉盖上腿,随后洗漱换了套衣服,接着开始用手机接发邮件。   他的时间很紧急,现代社会中,有许多事情都需要实地走流程,一来二去耽误不少时间,但如果连上安全部门的线,这些流程都可以简化不少。   韶安是安全部的副部长,这个部门的全称叫国务安全与防御部,是不对外公开的一个安全单位,甚至有部队编号,是一个战备部门。   荆榕是以特聘专员身份取得权限的,在他递交了基本资料之后,明天还得实地去报道,接下来才能彻底获得他想要的东西,等他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   时玉在睡梦中知道荆榕回来了,而且就在他身边,他因此睡得格外香甜。   时玉做了一个梦,梦中他依偎在一个人的怀里,也是在睡觉,但是特别明亮的一个地方,一个亮得格外美好的户外居室,室内收拾得一尘不染,餐具和地板都擦得反光,窗下插着铃兰花。   他觉得自己和这个人一起生活很多年了,几千几百年,在这里,他就感到舒适和安全。这梦里不再是魑魅魍魉和表情怪异的人们,有的只是温暖和温柔。   时玉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真的这样,他躺在床上,荆榕靠在床头闭眼小憩着,他手边的滑动手机还在一下一下振动着,提醒着有新来的电子邮件。   时玉很快发现这些电子邮件的不对劲,它们以非常迅速的方式从re的抬头变成了re:re的叠加,这表示所有发来的邮件都已经被立刻处理了,再由荆榕的邮箱自动发出了回复,数不清的事情正在以飞快的速度被解决。   时玉抬起头,看见626在床头溜达着,很得意地摇晃着脑袋,表示着是它正在接入处理工作。   时玉的表情立刻变成了惊叹,随后他默默爬了回去。   时间还很早,早晨五点半,时玉不打算打扰冷面男士,但荆榕睁开了眼。   他的视线第一时间往时玉那里找,时玉刚躺回枕头上,给自己盖好被子,但看到他看过来,立刻对他绽放出一个笑容,眼睛亮闪闪的。   荆榕笑了起来,626觉得执行官必然是被可爱到了:“卧槽,好可爱,哥。”   荆榕伸出手,时玉就凑了过来,跟他靠在一起。   荆榕摸了摸他的头:“昨天回来晚了,等我累吗?”   这句话出来,时玉有点不好意思,他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不累。”   荆榕看着他。   一双幽深漆黑,却又有点温柔的眼睛,时玉被看住了,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只在被子里勾了勾手。   荆榕说:“我找了个单位。”   时玉:“啊?”   这个话题跳跃度有点大了,他瞅着他。   荆榕说:“单位就在市区,工作时间比较自由,以后出差可以带你,如果你愿意的话。”   时玉:“!”   他立刻掀开被子爬起来,想了一会儿,先保守地说:“但是我要上学呢。”   荆榕说:“那就看你时间了,小孩哥,以后送完你上学我就可以去上班了,你找我也会很方便。”   时玉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未来突然很确定落在了眼前。   他竟然有人接送了!   荆榕看了看时间,问他:“走吗?我们可以出去吃顿早饭。或者我出去买饭也行,你们想吃什么我带回来。”   太早了,时玉的同学们都还没起床,一群小孩还在呼呼大睡,要起床估计还得一会儿。   时玉立刻说:“我们一起去吧,很快就能回来。其实我们学校门口也有很多早点摊。”   荆榕问:“嗯,有很好吃的吗?”   时玉说:“不知道,我一般都不在那里买。”   荆榕披衣起身,说:“那我们就去楼下转转,有什么买什么。”   酒店有二十四小时不停的餐饮服务,但他们俩都还是爱往外跑。   荆榕拿了车钥匙,载上时玉,在街上慢慢地兜。   时玉一边抱住他的腰,一边问道:“你在哪个单位?”   “安全局。”荆榕说。   “工资高吗?”时玉继续问道,他也不是关心工资,而是喜欢跟他说话。   荆榕说:“给你买豆浆包子足够了。”   他踩下刹车,两人停在一家早餐包子铺面前,里边正散发出浓烈的香气。   他们赶上了第一屉包子,各种口味都买了一点,滚烫的包子皮薄馅大,油汪汪的透了出来,香气和暖气直往人怀里撞。   荆榕将两大袋包子交给时玉,让他抱在怀里暖着,同时开车带他回酒店,一边开,他就一边听见身后哗啦啦拆塑料袋的声音,随后,一只热腾腾的包子从身后递过来,放在了他嘴边。   “麻辣粉丝豆腐包。”时玉低调地说,“我喜欢吃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荆榕张嘴咬了一口,风把他的话带了回来:“嗯,好吃的。”   时玉感到很高兴,他收回那只让荆榕咬了第一口的热包子,说:“是吧。”   早晨的空气带着淡淡的雾气,晨风微冷,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很新鲜,荆榕身高腿长,吸引了一路的视线。   时玉感到很高兴。两人回到房间时,他的朋友们才陆陆续续差不多醒来了,起来洗漱吃饭,收拾书包。   小胖昨天已经见到了荆榕,所以比较平静,其他人出来的时候,又震惊了一下。   一群小朋友像小黄人一样整整齐齐在桌边坐下,开始吃包子。   快乐的时间总如海潮般逝去,小朋友们立刻开始叹息今天的课程安排。   “马上要测试了,今天体育课又要被占了。”周光光哀愁地看着时玉,“真羡慕你,可以请假。”   时玉很讲义气,他说:“大家今天都上学,那我也陪大家上学好了。”   “时玉!你也太讲义气了。”杨威根本不相信还有人愿意主动上学,他说,“你不是还有几天的假吗?”   时玉转头看向荆榕。   他有点不太好意思地表示:“我想跟他们一起去上学。”   他的假期还有一天,上次的伤也还有一点痕迹,没有完全好。。   荆榕在旁边看着邮件,无条件答应了:“好,那就去吧,下午我接你放学。”   小孩们对视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一起发出了欢呼:“耶!!”   荆榕也笑了一下。   要送这么多小朋友上学,摩托车自然是不够了,荆榕找酒店借了一辆车,等他们吃完了饭,就负责了司机的角色。   他身上的一切在小朋友们看来都很帅气,会开车,会谈论游戏,戴着神秘的高级手表,最重要的是长得好看,气质像杀手。   所有孩子们看似都在很兴奋地讨论接下来的考试、班里的女生、校长的假发,实际上一下了车,他们都迫不及待地钻到了时玉身边。   “时!玉!你!哥!好帅啊!”   “他是做什么的?”   “他为什么长得这么好看?他结婚了吗?”   “怎么之前没有跟我们说?”   时玉背着双肩书包,思考了一会儿,挑了最好回答的回复,他低调地说:“我想,他是做特工的。”   众人发出了惊叹:“!!!!特工!!!”   他们完全相信了。   时玉唇边勾起一丝沉稳的笑容,很高兴。   隔壁班的孩子们很快在上楼后和他们分别,但是他们已经带着“时玉哥哥”的传说走遍了本年级所有的班级,威名并且已经隐隐有传到全校的趋势。   学生时代,有人撑腰和没人撑腰是完全不一样的。在此之前,他们从来没有听过时玉家里还有人撑腰的。   他们对时玉的印象是成绩好、沉默,总是穿着洗旧的校服,被大家心照不宣地归类为穷人家小孩。而且,小孩对同龄人的态度总是受老师影响更大,他们看得出,随着年级的增加,班主任已经由小时候的谁学习好久偏向谁,彻底转变成了谁家里有钱就偏向谁。   成年人对孩子的影响莫大于此。   “编的吧,我知道时玉家,他爸爸是残疾。”   教室的后方,几个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看着在前排写练习题的时玉的背影,“我听我妈说的,他们还经常打他,他们家穷得叮当响,这种人怎么可能有一个特工哥哥。”   “是啊,你们瞧他那样,哪儿像了。隔壁班那群傻大个儿好忽悠吧。”   上课铃响了,一群人才收声,各自回到座位上。   时玉没有听见,他的座位一直都在第一排,第一堂是数学课,他迅速进入了上课的状态。   *   学校门口,荆榕调转车头,开回酒店,接着就有约定好的车辆来接他,送他去往安全局。   626说:“显然安全局很缺人缺钱,哥,要不是你要陪小孩哥睡觉,他们昨晚就把你拉过去了。”   荆榕表示低调:“这样正好。”   昨天夜里,属于他名下的数个海外基金会已经完成了调动,六个亿的资金随时可以准备充足,进入他们的对公账户。荆榕早在飞机上就已经说明,他不持有这笔钱的调用权利,只有顾问是他要做的事。   安全局的楼也很旧,是改建的三十多年前的科研院,隔壁就是B市第八军区。这种单位掌握的信息和技术通常要领先大众时代二十~三十年,荆榕毫不意外地在楼里看见了大量的信息设备和根服务器的样本。   “该说的韶部长昨天跟您说了。这是您的办公室。”引领荆榕去办公室的女性十分利落,名叫何蕊,她简介直白地说,“有一件事要参考考您的意见,B市上周的小学生失踪案您听过吗?”   荆榕没听过,他的反应也雷厉风行:“给我资料,我看看。”   何蕊递上资料。   几页纸,上面是几起孩童失踪案的报告,三名都是学生,其中两名就是时玉就读学校的隔壁附小,有一名是初中生,共同特征是都是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不见的,而且找不到任何踪迹。   “排除了人为因素吗?”荆榕首先问道。   他这问题问得相当唯物主义,不过何蕊的回答就不那么唯物了。   她点头:“不能完全排除,但请了一些我们的特异人士看过了,他们倾向于是其他的事故原因。但不论怎么样,我们都要排除。”   “说说他们的能力。”荆榕的话题跳到了不唯物的方面。   何蕊犹豫了一下,或许是在脑海中思量荆榕的安全级别,但想了一下今天即将跨国入账的六个亿,她释然了:“我们有第六感很强的人,他们可以感受到一些……嗯,普通人和设备感受不到的痕迹。”   “他们感受到了什么?”荆榕把资料放在桌上,继续问道。   “什么都没有,先生,他们的鼻子比警犬还要灵敏,但是痕迹断掉了,就好像有人突然踏入了时空轨道。”   荆榕听到这里,没有任何犹豫,他说:“可以,我接这个案子。”   “这么快?”何蕊有点惊讶。   荆榕果然如同韶安所言,对这类异常事件更感兴趣。他们认识的能人异士有很多,但只有荆榕的关注点好像和其他人不同。他好像一直看着更高的维度。   “这个任务韶部长很重视。”何蕊说,“他的指令是,尽快解决,不要出现新的失踪者,为此你可以调动一切资源。”   “嗯,不用什么资源。”荆榕在脑海里倒了一下地图,“你们多派人,看好那几所学校,剩下的我一个人来就可以。” 第127章 从小养成   小学路段被放上了新的路障设施,每一个街道和偏僻的路口都站满了警察,除了明面上的警察,还有许多更高级部门的便衣。   青少年的安全是重中之重,加上这件事已经涉及到安全部了,重要级别变得非常高。   尽管荆榕表达过自己不需要助手,不过何蕊还是给他派了一个副手:一个刚升上来的年轻人,看年纪才大学毕业。   “您好您好!我是派来给您打下手的,有什么我能做到,请尽管吩咐。”年轻人自我介绍叫余昭,看上去就很有干劲,“我刚调过来,您让我干什么都行。”   荆榕站在路口,端详两个学校之间的距离,他随口问道:“哪个单位调来的?”   “水利局。”余昭诚实地说。   “特异人士?”荆榕终于看了他一眼,626围着余昭转了一圈,进行了扫描,“哥,他身上没有异常。”   “嗯,我有那个,阴阳眼。”余昭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应该理直气壮说出的特异功能,尴尬到脚趾扣地,“有次去水库调查水文情况时正好撞到了安全局的一次特殊任务,就被收编了。”   眼前这个人气场太强了,而且有种见过大风大浪的沉稳,原本能稍微在正常人中横着走的特异功能突然变得中二爆表。   “嗯,能看见这个吗?”荆榕伸出手,拿出一张打印照片递给他。   那是那天626定格拍摄,广市机场出了问题的发动机舱的照片,常人来看就是一个空置的角落。   余昭:“!!!”   考验来了!!   他仔细看着照片,瞬间就有点紧张了,好像在过考核。照片上本来看不出什么,但他聚精会神后,迟疑着描述了自己的感受:“好像有……白色的雾?好像要被吸走了。”   “嗯,有形状吗?”荆榕问道。   余昭羞愧地说:“看……不太出来。”   “没事,已经很厉害了,能感觉到它现在在哪里吗?”荆榕问道。   余昭诚实地摇头:“不太能。”   “好,没事,你很厉害了。”荆榕换了一张更清晰的照片,递给他,语气很平静,“我完全看不出来。因为这张照片里它已经走了。”   余昭:“?”   余昭:“。”   第二张照片果然更加清晰,一团白色的有形雾气清晰地呈现在场景中。   “昨天晚上广市机场发动机舱的事故源头,我需要你编写收录,并和已有的所有资料进行比对。”荆榕说,“它的特性是吸走能量,大幅度减少无机物质的能量寿命,喜欢和金属待在一起,直到金属彻底失去活性。你们之前应该遇到过大量的事件与它有关,我需要你回头调查并开始编写归档。”   这任务可不轻。   余昭:“!!好,我今天就开始做,不过荆先生,我们本身也有在做分类归档。”   荆榕说:“我大概知道你们的分类方式,神、鬼、仙、魔、妖等分类并不明确,也有很多完全不同的生物,会展现出一样的效果。所以我需要一个新的。”   比如他老婆的001,也可以杀死金属,会令金属和其他种类的物品寿命大幅度降低。   当然,说太多并不合适,执行官也只是相对其他人而言拥有更多的信息。   “不用太紧张,简略写一下就行。”荆榕随后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一张卡和一个签名章,“有时间的话替我去见一下实验小学的校长,我打算捐一个足球场,每个教室配最新多媒体,老师办公室装新风空调,里边三千万,你看着花吧。”   余昭:“!!!!!!!”   他瞳孔地震了。   这哥们说的是真的??   荆榕说:“不会让你白跑腿,花出去多少,我按百分比给你抽成。”   事实上,这很划算——荆榕自己时间有限,而且要保证大量的时间可以陪伴小时玉,626虽然十分万能,但是像捐楼这种事,还得有个人出面做事。   他们原本想挖角那个外国人管家来着,只是还没来得及,这下余昭小兄弟主动送上来跑腿,还是十分及时雨的。   余昭的嘴张大成了“O”型。   荆榕把自己的一些身份证明也扔给了他,对他强调了一下:“稍微低调一点,小朋友们不要知道,但要所有的老师都知道,这笔钱是是时玉家长给的。”   *   怀着敬畏的心情,余昭西装革履,迈进了办公室。   他隐约明白了荆榕的需求。   排场要大,声势要大,当一个人有钱到这个地步的时候,其他的事其实已经不重要了。要不是因为时玉离小学毕业只有三年,余昭毫不怀疑,荆榕的第一选择其实是建一个学校。   半个小时候,全年年级组老师都得知了一件事:即一个超顶级的、有资源有实力的“低调”富豪进入了校长办公室,开始谈投资事宜,据说是因为自己家的小孩在本校念书,所以对一切老旧硬件进行升级改造,操场会被扩建得更大,塑胶跑道换上运动员标准,每间教室配最先进的投影,桌椅换最新的三层抽屉,教室里装新风空调,除此以外,他们一直没有被利用到的空地上,还会多出几栋楼……   余昭办事很细致,校长办事也更细致——他们没见过这么人傻钱多的,为了表示态度上的诚意,他们还去三年级组开了一个年级大会,要求每个班收集生活建议,随后统一收上来,进行参考投资。   这位“低调”的富豪代理人没人认识,不过主动来表示热络的人可不少,余昭连厕所都没走出来——平均走一步,会有三个以上的人跟他打招呼,并客气询问他是谁的家长。   “时玉,三年一班,时玉。”余昭艰难地反复表示,“我只是他家人的代理人,荆榕先生本人有一些公事耽误了……对对,我还没见过他,荆先生的意思是,不打扰孩子们……”   而此时此刻,年级大会堂上,孩子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时玉已经写好了他的意见表,开始写初中的题目,杨威和周光光他们就在前排,他们凑在一起互相抄答案。   杨威写了有个篮板碎了太久,而且有点太旧了;周光光和徐震写了夏天太热,老师不准开风扇;时玉想不出来写什么,片刻后,只写了一个:“二年级周一的食堂炒饭好吃,但是现在食堂没有了。”   这种活动,孩子们通常都不当回事,因为一般来说,大人们也不会将他们的事情当回事,他们说话起不了决定性作用。   只有时玉的班主任在一边听着,半晌后终于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他凑过去,加入了其他老师的话题。   “你们是说时玉家长?我班上那个时玉?”   “对啊,你没听说吗?上午来的,校长高兴得下午总结会都取消了,说是还要给咱们换办公室。”隔壁班数学老师捧着菊花茶,也表示很惊讶,“三年一班,小时玉,没有重名的吧?那孩子平常看着朴素秀气,原来这么家大业大。”   “你是说……他家很有钱?”班主任有点冒汗了,他很快想起了几天前来请假的那个年轻人。   气场很强,说话斩钉截铁,态度也淡漠不由人,当时他说是时玉的哥哥,以后就跟着他了。   “可不只是有钱。”数学老师怒了努嘴,“看见了么,今天外边那些守着路边的车,哪个单位来的,你敢说吗?”   成年人的世界,名利相关的事情传得最大,不过目前为止,时玉都还没听说这件事。   他们只在回去后,发现了第一件异常的事——是下午的两节课变成了自习,因为全校老师都去开会了。   第二件事,是年级组派了一个陌生老师当记录员,特意找到了班里,找时玉确定了他想吃的是哪种饭。   时玉课桌一直在第一排,他们班默认的优等生位,像调查发言,老师问事情,一般都爱找他,所以其他人都没觉得不对劲。   “你是说二年级上学期每个周一的炒饭是吗?”调查员温声细语的,连跟在他身边的班主任不知为何,也显得和颜悦色。   “对对。”时玉不善言辞,杨威他们挤过来看热闹,全部堵在门口大呼小叫,“巨好吃的那个!有肉丝丁!有土豆!绿色的葱花!”   ……   下午变成自习课,又方便了时玉,他看完了昨晚上没看完的那三分之一本书。   对于孩子们来说,这是普通又快乐的一天。   下课铃响起的时候,老师们的会议还没有结束,各班班主任匆匆赶回来组织了放学。   隔壁班,杨威他们一早冲了过来,一见他们班放了课就大呼小叫起来:“时总!走不走!你哥今天来接你吗?”   时玉以前一直都独自留堂很久,挑一个很晚的时间回家,但今天他收拾东西站了起来。   时玉思索了一下:“他没有说。”   但是他觉得自己可以等一下。要是没等到,就给荆榕打电话。他是了解冷面男士的,冷面男士非常的忙。   “徐震没有来,他妈妈给数学老师交了钱,放学后去数学老师家写作业,开小灶。”周光光挤眉弄眼的,大家一起哀叹了小伙伴的不幸。   周光光是自己回家的,他家特别近,就在隔壁小区,他家里开一家竹笋鸡餐馆,每天回家就能吃上饭。杨威家里有豪车接送。   他们一起讨论了晚上的计划,几个孩子走出教学楼,只一转眼,就看见了校门口最显眼的漆黑大摩托。   几个孩子瞬间兴奋起来,比时玉还要兴奋:“时玉!!!是你哥!!”   时玉也看到了荆榕。   荆榕非常守时,他甚至换了一身摩托机车服。   看到时玉之后,他也开始笑,冷面男士笑起来很清淡,但是特别特别好看,特别电视剧。   626也在爆笑:“哥,好帅,哥,你甚至特意换了身衣服。”   荆榕表示:“当然。”   接小朋友时穿得帅一点,和开枪杀人时穿西装,都是一种仪式感。   626笑得停不下来,不过它受到感染,也开始给自己挑选摩托车服涂装,并给荆榕发送了一个墨镜笑脸:“酷~”   荆榕在脑海中给它比了个赞。   荆榕拿着小号的摩托车头盔,对时玉招了招手。   时玉必须承认,他也有点被酷到了。周围的家长、师生都在看他们,他紧了紧书包带子,面不改色地走了过去,接过了头盔。   “你好。”时玉说,“我放学了。”   “你好。”荆榕启动摩托车,以非常环保的速度绕开车流,带着他往目标方向去了,“我们是第一天认识吗,小时玉?”   时玉有点害羞地咳嗽了两声,随后熟络地抱住荆榕的腰。   荆榕说:“今天在学校里,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时玉说:“有,回去告诉你。”   从下车到进电梯的这一路,时玉如数家珍地告诉了他今天在学校发生的事,早上的音乐课放的电影啦,下午的调研活动啦,他并且像遇到了很离奇的事一样,告诉他:“我感觉班主任今天心情很好,对我的态度也很好。”   “是吗?”荆榕全部报以很认真的回应,虽然不算热烈,但是让时玉很高兴,因为他感觉自己的心情和分享都被认真地对待了。   “今天我看完了那本书,今天我想再看两本。”时玉说,“我还没有选择好,但是我要在吃饭和睡觉的时候都看它。我的作业已经在学校写完了。”   626赞叹道:“哥们,小朋友小时候话好多,好可爱。”   荆榕赞同了时玉的安排:“怎样都可以,小朋友。今天我们随便做点饭吃,可以吗?”   时玉惊讶道:“你还会做饭?”   “我很会做饭,小朋友。”荆榕熟练地戴上围裙,打开了五星酒店一尘不染的炉台,“煮方便面也比一般人好吃哦。”   时玉:“!!!”   他已经相信了,并且开始期待,不过他没有说。   时玉沉稳地选好自己的书——今晚他看一本非虚构精神病题材的记录小说,和《飞越疯人院》有一点像的。荆榕在厨房做饭,他就拿着书坐在荆榕背后的椅子上,用非常标准的姿势看了起来。   626飞去冰箱,给自己拿了一瓶椰汁,也时玉也拿了一瓶,并插上了吸管。   “你下班很早。”时玉吸着椰子汁,把626抱进怀里,一边喝一边说,“你的单位都这么早下班吗?”   “有时候可能会加班吧,要是加班我会让同事来接你。”荆榕说。   时玉开始好奇:“你都去做了什么?抓怪物吗?”   “差不多。”荆榕居然很认真地跟他讨论起来,“隔壁学校和附近一个初中,都有小朋友失踪,我下午去这些地方查了查。”   时玉高度关心这件事,他放下书,有些担忧:“那,查到了吗?”   “不好查,可能发生的情况有很多。”荆榕把炒好的饭盛入白瓷碗里,倒扣着放在盘中,旁边还缀了几只小西红柿。   荆榕问他:“你见过那种会拐走小孩的怪物吗?”   时玉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他是警惕心很强的小朋友,目前没有什么怪物能把他拐走。   “明白了,先吃饭。感谢你提供的情报。”荆榕摸了摸他的头,随后递来一个勺子,时玉一下子就展露笑颜。   他喜欢吧饭倒扣着的仪式感,时玉把碗小心地翻了过来,看见一坨圆圆的酱油炒饭,里边加了火腿丁,土豆丝,肉丁,炒得油光鲜亮,热气腾腾,香味一下子激发了肚子里的馋虫。   时玉:“!!!”   时玉低头尝了一口,随后不敢置信地说:“和我们二年级食堂炒饭的味道,一模一样。”   荆榕在他面前坐着,唇边挂着浅浅的笑:“怎么样?我就命名为实验小学·二年级周一炒饭·复刻版。我们找来了之前的退休厨师,问到了这个饭的配方。”   的确好吃,是国家级大师的秘传配方。   在大世界里卖三百块一碗都毫不为过。   时玉居然认真想了想,他表达了完全的支持:“好,可以就叫这个。”   “是不是有点难记?”荆榕笑着看着他,很随意地说,“还是就叫时玉的炒饭吧,毕竟如果没有你,它可能就要从地球上消失了。你拯救了一个珍贵的菜谱,小朋友。”   时玉不吭声,他有点完全被哄到了,心花怒放的同时要表示沉稳。   当然,他迅速反应了过来,他说:“今天,你去了我的学校吗?调查问卷,是不是你发的?” 第128章 从小养成   32   荆榕说:“是的,是我找人帮忙发的。怎么样?学校的反馈好吗?”   时玉一边吃饭一边说:“原来是这样,今天班主任对我态度又好了起来,还说又要重新考虑奥数班的参赛人选,原来是因为这个。”   荆榕笑着看他:“还有呢?”   时玉说:“他们填完发下去,放学时,他们就说有人已经去量篮球场和操场尺寸了,他们还说班上要装新空调。”   “嗯,夏天很热对不对?”荆榕说,“你们班给按时开风扇吗?”   时玉还是点点头,又摇摇头,他说:“风扇都是全年级一起开,但是我比平常人怕冷,所以一般夏天不觉得太热。”   “那还挺好的。”荆榕又笑了起来,又从烤盘里拿出烤焦的鸡蛋布丁,他拿勺子挖了,尝一口后摇了摇头,“第一次用这个烤箱,火候没掌控好。”   “我尝尝。”时玉凑过来要吃,荆榕给他刮掉了表面糊掉的皮,给他尝了一口,歪头说,“是吧。”   “嗯,有一点糊。可是很软很烫,好吃。”时玉发出了专业的评价,“好像有一点桂花的味道。”   荆榕笑起来,“街边现买的蜂蜜和桂花粉,不算太专业的桂花糖浆。下次会换更专业一点的。”   时玉认真听着:“原来如此。”   时玉吃完饭,抱着626继续在桌边看书,荆榕将餐具放回水池里,洗漱过后换上睡衣,坐在时玉对面处理公务。   余昭工作热情很高,半个上午的时间就已经按格式整理好了机场怪物的档案资料,还附录列举了相关的案情。这种白雾一般的存在通常并不常见于人类聚集的地方,此前并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和清晰的影响,626拍摄下来的,是第一次纪录。   荆榕看完报告,随手递给时玉。   时玉:“!”   他一直以为大人的工作小孩不能插手,也不能打扰,没有想到荆榕还主动给他看。   荆榕问道:“这个东西,以前见过吗?”   时玉拿过来看了看。   时玉想说没有见过,但是他只看了一眼,仿佛就被不知名的力量攫取了。地球上某一处低速、混乱的存在,在这一瞬间感受到了“视线”。   那是一团雾气,在一个很冷的地方,时玉可以看见,“它”已经不在照片上的地方了,迎面仿佛有深冷的风。   时玉没来得及说话,荆榕先起身来到他身后,从身后扶住他的肩膀。   时玉感到荆榕的支撑很稳定,荆榕的呼吸冷静而沉稳,既没有出声阻止,也没有反应紧张。   时玉的声音有点不安:“它要来了。”   “没关系,让它来,这里有我。”荆榕稳定地引导着他,“你有办法切断它的来路,但如果现在还没学会,也没关系。它无法对活着的的东西造成影响,喜欢金属,记得吗?”   房间里的空气凉了几度。那种缓慢、低速的感觉充斥着整个房间,雾气慢慢涌现,直到它在窗前现出一个流动的形状。   离他们很近,只有三四米的距离。   时玉已经进入了战斗状态,但是他和此前的做法不同——比起黑夜里的怪物,他已经了解了自己引来的是什么东西,他移开视线,立刻看到了墙角边的一根撬棍——荆榕曾经拿过来的东西。   时玉飞奔过去,拿起撬棍——根本拿不起来。   这根荆榕曾经随意挥舞的撬棍像是灌了铅一样,看着纤细轻便,实则重到双手都林不起来。时玉怒道:“这是什么!”   荆榕光速道歉:“对不起。”   626在旁边发出了惊天动地的爆笑声:“哈哈哈哈!!!叫你用这么重的武器,兄弟!”   转瞬之间,时玉就找到了新的工具:好几套金属片拼装积木,全部是高纯度软合金片。他绕着白雾团走了几步,往反方向走去,将模型元件逐个摆了上去。   “过来,往这边来。”时玉压低声音,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引着白雾往反方向走去,到了这一步他就不会了,他大叫道:“哥!接下来怎么办啊!,   荆榕安稳地靠在旁边,他声音温和地告诉他:“你可以把它吸引来,也可以把它送走。”   时玉听完,神情慢慢从紧张变为放松,他一边引着怪物进了小房间,一边回忆刚刚的感受。他迫使自己再次将视线移给它,好像要从那白雾中看出些什么。   -你来自哪里?   -黑   -黑的   -地方   它身上的气息勾勒出它走过和经历过的一切,这种生物并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但是却能够被他捕捉到,串成一个属于现今世界的时间线。他看到它的确来自一个很黑、很黑的地方,黑到连死亡都不会降临,他也在它的视界中看到了荆榕。   穿着浅色的夹克,浅色的裤子,跟在工作人员身后,微低头来看“它”。在怪物的视角里,荆榕身上带着任何人都没有的味道,他身上有无穷丰富的色彩和光影、气息,令所有这样的物种畏惧。   时玉深吸一口气,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地方,随后对它说:“走吧。”   空气中好像有一阵风掠来。   “它”走了。   房间里恢复如初,不再有“它”来过的痕迹,只有地上的帆船模型表示了它来过的痕迹——它变得非常脆弱,连小孩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上面的刚性部件彻底掰断。   荆榕问道:“你把它送到了哪里?”   时玉想了想,说:“可能是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他在地理书见到那里的海洋,他用意念给它指引了那个方向。   荆榕沉默了一下,赞扬道:“很厉害。”   荆榕走过来,问道:“它对你说了什么?”   时玉摇摇头:“它不会说话,但它好像想回家。它对人没有执念。”   “嗯,是不伤人的类型。”荆榕拉着时玉在地毯上坐下,用黏合剂开始修复那艘船,他一边修,一边温和地问道,“你知道它是怎么来的吗?”   时玉摇摇头。   尽管他已经送走了,却也没有明白自己是怎么把那个东西弄走的。   “是‘观测’,你观测了它,它自然感受到你。”荆榕说,“他们的维度和我们不同,却在三维世界上落下一个点,和这类生物产生连接的办法,是我们自己也在别的维度,建立一个‘点’。”   “一个念头。”荆榕指了指落地窗,随着他指尖一动,心随意动,在看不见的地方,一些浅金色透明的果冻状物体出现在了窗外。   时玉看着窗外出现的东西,忽而说:“我见过它们。”   “虽然我现在看不见,但那是‘好梦’。”荆榕注视着时玉,“我正回忆我的好梦,它们会被梦境的气息吸引。这类生物是原生的,每个世界都会有一些。眼睛好的人,有的将其命名为食梦貘,有的人说那是夜精灵。”   “一切灵魂的产物都可以成为锚点,因为灵魂不属于三维世界。”荆榕又摸了一张卡纸,在上面几笔勾出一只朱红的鸟;他的声音是时玉听过的最温柔,最让人安心的声音,“你要有坚定的信念和充足的勇气,锚点才能建立,帮助我的朋友们才能在这个世界留下影子。”   时玉是聪明的孩子,他很快理解了荆榕的话。   “现在,还害怕吗?”荆榕问道。   时玉不害怕了,但是他看着荆榕,忽而非常想撒个娇,他还没有凑过去,荆榕就已经对他伸出了手,让他钻进了自己的怀里。   无与伦比的安全感正在时玉的心中滋生和建立。荆榕轻轻的几句点拨,打通了他与这个陌生、危险的世界的隔阂,时玉开始真正理解外边的人和事。   从前从没有人可以教他这些,没有人理解他在说什么,没有人知道他的恐惧和勇气。   时玉腻在荆榕怀里,不动也不出声,荆榕也不说话,他的手很稳,转瞬之间已经将疲软的金属船加固修补完毕,放回了原处。   时玉挨着荆榕坐着,勤勤恳恳给他递工具:“那我以后,可以赶跑它们,是吗?”   荆榕点点头:“会的,我们会定期训练。这样的功课还有很多,时玉同学。”   时玉不仅没有感到困难,反而眼底开始闪烁兴奋的光。对他而言,一扇新世界的门打开了。   “这本笔记是送给你的。”荆榕说,“你也可以往上补充,可以给它们起一个便于辨认的代号。”   时玉接过笔记本。   他先画上了第一晚上遇到的黑色怪物,它曾经偷走他的一部分能量,他给它起名叫“长影人”,概括了它的外貌。   而白色的雾气,他起名为“雾”。   原本的晚间阅读活动被改成了故事大会,荆榕一边查阅本世界的资料,一边给时玉讲一些故事,给他讲人鱼的习性,001的来历。   时玉的天资已经远超这世界的大部分异能者,连余昭这样的人也不足以通过一张照片看出如此多的信息,故而以后对时玉的训练是一样必要项目,至于上学,倒是确实没那么必要了。不过时玉目前看起来还是很喜欢上学的,这件事就等他日后自己决定了。   荆榕躺在床上打游戏,等时玉抱着外套爬上来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以后想住什么样的房子?”   他们在酒店里也住了许多天了,行李衣物渐渐变得多了起来,尽管暂时放得下,但还是觉得不如自己的地方舒心。   时玉把外套盖在脸上,声音已经变得安详了:“什么地方都好,可是我想不要太大。”   荆榕说:“可能没办法太小,小孩哥,我们未来有很多地方要放。”   还需要地下室,需要就近的工厂,需要大量的能源和资源储备。   这是执行官的私心,他会单独为时玉准备好一切,至于其他的事情,他在时间上已无暇顾及那么多。   时玉把626抱进怀里,充作一个硬硬的抱枕,声音充满了困倦:“那也好。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   荆榕听完,偏头看他,时玉整个人埋在外套底下,呼吸均匀,已经很快地睡着了。   荆榕顺手关了灯,也躺下来。   626被时玉抱在怀里,在黑暗中,冲荆榕很快乐地闪烁小蓝光。   “兄弟,小孩哥现在睡得好快,而且他现在抢你外套好熟练。”626还转了转,表示了小孩哥有了抱着它的硬壳不撒手的习惯,“前几天小孩哥会一个人睡角落呢。他半夜还偷看我。”   前几天时玉头顶的外套,荆榕已经塞洗衣机里洗了,今天时玉盖的是他的车服外套,保暖性更好,睡得一样香。他好像是一只小猫,确认了环境和家人的安全后,终于可以放松自己进入沉睡。 第129章 从小养成   第二天,时玉照常上学。荆榕送了他之后,就近在学校附近继续查找。目前没有出现新的失踪者,他来得太晚,可供调查的痕迹已经接近于无。   这是一方面的原因,另一个方面的原因是所有的异次元生物,不约而同的都十分害怕荆榕。它们是外来者,也清楚荆榕是外来者,他们能够敏锐地辨认执行官的气息,像动物躲避天敌一样避开他。   626说:“哥,我也觉得你还在这边转悠的话,这一片安全的概率非常高,查到概率相应会变低了,不如我们先停手,缓慢观察一下。”   荆榕赞同了626的意见。   他另外派余昭收集了全国,乃至信息安全部能掌握的部分海外机场的检修信息,全国的事故、各种交通工具的故障信息,用以分析异次元生物频繁出现的地点和可能的来源,现在的时代没有能够处理这个级别海量数据的能力,所以需要他和626独自分析。   “那选一个地方。”荆榕看了一眼时间,“中间还能给小孩哥送饭。”   626爆笑:“哥,你现在满脑子带孩子了是吧!”   荆榕低调不语,他说:“找一家餐吧吧,在那之前逛一下商场,给小孩哥买个饭盒。”   626:“饭盒!!!这也太可爱了!”   他们早已发现时玉喜欢一切盒装食品,喜欢罐头食品,一方面是罐头食品在这个时代的确可能处于孩子们难得一见的珍品遗留,还会被大人们当做送礼的物品;另一方面,是这样的成熟制品,包括路边摊的盒饭,都是时玉从小到大难得的自由选择和幸福瞬间。   “哥,哥,快回来,小孩哥不会喜欢那个三千块的玫瑰鎏金饭盒的,那小东西连个馒头都放不下吧。”626极力拽住想要从奢侈品店里购买餐具的执行官,“请相信小孩哥——你买了那么多漂亮的杯子给他,他不还是最喜欢路边三块钱一个机器猫头的那个,放学回家路都走不动了。”   荆榕:“。”   626爆笑:“不会吧,兄弟,我以为兄弟你不是那种只捡贵的给小孩买的人,什么时候改变的?”   荆榕在货架上认真比较着小黑猫花纹和海浪渐变的水杯,他轻咳一声:“没养过这么小的。”   养小猫和养大猫当然是不同的概念。大猫已经有了成熟的想法和选择,而小猫本就磕磕绊绊长大,太小了,小得没有他们不行。   将世间所有可能的美好都展现给小孩哥看,是十分难以抗拒的冲动。连626都抗拒不了,它已经给自己升级了三十种灯光,打算回家后给小孩哥展示。   荆榕最后把两个饭盒都买了下来,一个三层,一个两层,被百货商店售货员精心包好装进纸袋,还送了一个七彩小风车。   一人一统找了临近区域的一个清吧,坐下来办公。他们这一次主动避开了学校区域,但是在十分近的地方。不过,在校区值守的特勤人员会随时跟他们保持联络。   早晨九点。   三年级一班和二班两节体育课连堂,同时也没有老师来占课,一群人撒着欢儿冲上了撒着金色阳光的操场。   操场弥漫着沙土和揉碎的青草汁液的气息,体育老师吹完哨后,大家就开始在这片天地上自由打滚,两个班都组上了足球赛。   杨威和周光光一行人拽着时玉,企图说服他也加入足球场,被时玉强烈拒绝。时玉只答应了他们的一个约定:即下课午休,买雪糕和补数学试卷的时候,一起汇合去小卖部买泡面和烤肠。   时玉一向是不爱体育活动的,他喜欢的活动通常只有在各种地方看书。   今天他摸去学校图书室,开始看许多年前的老书。   这个小图书室几乎没有人来,连老师也不来,看门大爷有时候图方便省事,上课的时候会锁起来。这个书店和各类教辅资料开始发达的年代,渐渐不再有人回忆图书室这种老旧的设施,只有时玉会当成一个宝贝的地点。   当然,他知道这个地方有自己的规则,许多东西喜欢藏在这寂静,陈旧无人的地方,他已经见过很多次。   一般来说他都会更警惕一些,但是今天不一样,时玉找到一本特殊译版的外国冒险小说,兜里放着荆榕给他画的卡牌,他很自然地靠在一面书架边,席地而坐,在一道一道日光的错影间安静阅读着。   整个图书室只有他一个人,空气里忽而多出一种神秘的气味,像是一种更老旧,也更甜美的味道,散发在阳光里的绵柔床单的气息。   这个气息离时玉三五米远,藏在最深处的书堆背后。   时玉的注意力并没有被它撼动,他见过这种东西,但他从没有上过这种当。   不过时玉很快分神想到,晚上回家时他可以对荆榕提起这件事,因为之前他没有想起来。荆榕禁止他在无人陪伴的时候独自探索,冷面男士说,要等他,因为团队要一起行动。   远处的教学楼传来午休预备铃,篮球场飞出去一个球,最后一声击拍声回荡在场地上,留下散乱零落的脚步声。   这群孩子一般都回家吃午饭,但如果体育课连上午休,他们就会去小卖部买泡面吃,吃完回来接着打球踢球,一般会很饿,但玩耍的时光是不容失去的。   时玉按照约定来到了小卖部前,大家聚在一起,在老板娘支起的小桌板边等待烤肠,一边等一边瞎聊小孩们的话题。   “时玉,你敢一个人在图书室呆那么久啊,我们都不愿意多呆,那儿太安静了。总感觉毛毛的。”   杨威压低声音说,“你们听说隔壁学校的失踪案了没?”   “知道知道,我爸妈都说了。”周光光抢答,他们聚精会神地对这件事表示了关切和担忧,“好像现在都没有破案,而且那几个小孩都没找到。”杨威说,“大家可要小心,尤其是时玉,时玉最喜欢一个人跑来跑去了。”   时玉想了想,赞同他们的判断:“不过现在我哥都会来接送我。我想我们只要不去很偏僻的地方就可以了。”   “这倒是,不过就连学校里,也有一些传说中的禁地,你们知道吗?”   徐震悄悄地说。这个年代还处于被流言和乡村鬼怪传说支配的时代,孩子们对恐怖的事总是充满好奇和幻想,他伸出手指了指一边长满荒草的小路,“他们说从这个破墙走过去,是之前的污水处理厂,之间老长一段路,有人在那里埋过人,还见过鬼魂。”   众人:“!!!”   周光光立刻接话说:“这话不对,我前几天才去那看过……就是阴了点,没有别的东西。有人好像住那附近,炒菜蛮香的。”   “是吗!那种地方还能有人住?会不会是流浪汉什么的。”另一边,张琪琪也加入了话题,她是隔壁班的小班长,说道,“我妈说那地方只可能有拾荒老头。”   周光光摇摇头:“不对,是那种炒火腿肠方便面的味道,我记得很清楚——”   “求求你,不要再说了,嘴里的泡面突然失去了味道,周光光。”   时玉没说话,他只听着他们的讨论,和平常一样沉稳寡言。他没有买泡面,只买了两根烤淀粉肠。   大家发现他吃得少,问了几句,但时玉也说不出来,他只是有一种模糊的预感。   一种自己有饭吃的预感!   “快看,时玉,快看那是谁?”   忽而有人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午休回家的孩子和进校接送的家长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人流中出现了一道修长英气的身影。   荆榕今天倒是没作特别的打扮,简简单单一件宽松长袖,配普通牛仔裤,显得很清爽简洁,平日那股冷淡锐利好像跟着一起柔软了许多。   时玉率先看到他,随后看到他手里提着的两桶饭盒。   没等其他人提醒,时玉率先两眼放光走了过去。   “男士,你好,你是来给我送饭的吗?”时玉问道。   荆榕往上提了提饭盒,很自然地回答道:“是的,时玉同学。”   “那……”时玉踌躇了一下,把手里两根还只吃了几口的淀粉肠塞给荆榕,“我请你吃这个。”   荆榕接过淀粉肠,顺手咬了他吃过的那根,把完好的那一根塞给626,他打开饭盒,给时玉展示了一下。   “鲜虾蔬菜饼,红烧牛肉,糖醋里脊,街边有家辣卤看着也很不错,我买了一些,算四菜一汤。”   荆榕打开另一个饭盒,里边是烧得雪白的蹄花汤,绿色的葱花点缀其间,鲜味扑鼻。   都是传说中的小孩菜,没有气味重、生涩感强的食材,这一点已经胜过太多。哪怕在最溺爱孩子的家长里,荆榕这一份午饭也要算超豪华版。   时玉看着眼前的景象,问道:“男士,这是你亲手做的吗?”   荆榕:“我亲手在隔壁区最好的饭店点的。”   时玉:“噢。”   他也没有再说别的,而是兴冲冲地开始吃饭。晶莹雪白的米饭泡着红红的烧牛肉吃,虾饼酥脆爽口,蹄花汤滚热好喝,时玉已经完全将泡面和淀粉肠忘到九霄云外。   626说:“哥,太香了,我觉得有一百个路过的人都在看我们。”   “一百二十个了。”荆榕说,“这样的餐标的确更像野餐。”   时玉此刻在旁边捧着碗喝汤,闷声干饭很久之后,他忽而想起来问道:“男士,你吃饭了吗?”   “还没,早上我们在找数据,一不小心时间就超过了,先买了饭送过来。”荆榕托腮看着他,“本来打算吃你剩下的,不过看起来不会剩下很多噢。”   时玉的脸微微一红。   他很爱吃饭,对食物有一种原生的热爱,从前在家时他不敢多吃,因为会被骂,但此时此刻,他只在荆榕的眼里看见了平静的,甚至是宠爱的微光。   时玉举起饭碗:“那我……我们现在就分着吃。”   “没关系,我们也不缺这一口,待会儿去吃工作餐了。”荆榕很喜欢挑他讲客气时打趣,他说,“听说工作餐里有深海大龙虾哦。”   他语气放缓,带着笑意,乌黑的眼睛也变得格外温柔。   时玉还没有吃过深海大龙虾,他立刻也不客气了,露出渴望的眼神:“哥!”   “有事叫哥哥,无事冷面男士。”荆榕轻笑一下,揉了一把时玉的头,“行,我给你留一份。多吃点,会长高。”   他们坐在路边的花坛边吃饭,香气飘扬,馋哭了方圆几十米内的所有小孩,大家嘴里的泡面突然都不香了。   时玉猛猛干饭,抽空给荆榕投喂了几块牛肉,除此之外全部吃光。   荆榕看了一眼,严肃问道:“有个问题。”   时玉说:“哥,请讲。”   荆榕把饭盒拿起来看了一眼:“前几天吃饱了吗?”   时玉又有点不好意思,他小声说:“还可以。我也不是……每次都吃这么多。”   荆榕笑了起来,这次笑出了声,他点点头说:“好,以后知道家里做饭的分量了。”   这世界攫取时玉能量的东西太多,时玉就像一块会走路的宝石,任何东西都想来碰一碰,掠夺一些他身上的存在,放在从前是寒冷和眩晕,有了保护之后,就是单纯的饿。   荆榕问道:“今天碰到什么东西了吗?”   时玉摇摇头:“没有,可能有一些比较近的,但是我没有招惹。在校图书室。”   “好,你做得很好。”荆榕说,“我待会儿过去看一下。”   “你去,可能就见不到了。”时玉用湿纸巾擦着筷子,以免荆榕收起来的时候沾上油渍。他诚实地表示了自己的观察结果,“你在它们的观测里是彩色的,它们很怕你。”   这也是他的经验总结。   只要荆榕在的地方,他就不会遇到那些东西;只有荆榕离开了一定的范围,那些东西才会慢慢地浮现。甚至只要他身上带着他的气息,异次元的存在也不像以往那样肆无忌惮。   荆榕说:“那样也是好事。”   他把吃光的饭盒收起来,像所有其他的家长那样,站起来陪着时玉慢慢地往教学楼走,在操场上逛,等到午休时间快要结束,荆榕就向他挥挥手,简单告了别:“晚上见,小朋友。”   风从远方吹来,隐隐有下雨的趋势。天边的山峦变成沉青色,荆榕似有所感,先看了一眼远方。   不知为何,那种暴雨天的气息竟然稍稍退去了一些。   荆榕停住脚步。   “我留在这里,今天下午先不工作了。”荆榕说,“这所学校要出事。” 第130章 从小养成   33   他的口吻很笃定。   天边的阴云来得很奇怪,它好像感受到荆榕的视线,往回退了退,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天边消隐和藏匿了,这么远的距离,连626都没有探测到,却被荆榕感觉到了。   原本他们的计划是查看一圈情况后,继续返回上午工作的地方,因为只要荆榕在,那些东西就无法靠近,案情只会越来越扑朔迷离,但此时此刻,眼下情况忽而发生了改变。   626说:“怎么回事,那些东西突然不怕你了?”   荆榕说:“那些东西有没有自己的神智还很难说。现在恐怕不是怕不怕我的事情了,而是可能已经有新的猎物落网了。”   626:“!!!”   他们见过的大多数异次元生物,在落下三维世界的锚点时,都是无自我意识的,不会像人一样思考利弊,更多的只是像最低级的物种一样,捕猎、退避,存在于世间,它们所展示出来的能力,时常也会经过艺术的加工,而变得叵测起来。   没有目的,往往就是生存的本意。   现在是午休结束的尾巴,大部分家长已经送完饭,学生们也都回到了校园,人流涌入教学楼,还有许多孩子围在食堂或小卖部外,整体呈现出一种上课前的氛围,还有午休的疲倦。   荆榕一边走,626一边翻阅着资料,“看起来出现时会伴随异常天气,有人失踪,之前没有这种生物的记载,哥你遇到过吗?你去异世界部门轮转过吗?”   荆榕说:“没有。我一般是那个异世界生物。”   626:“。”   全世界唯一的人类是吧。   在神话世界里唯一一个抡着龙打的人类是吧。   执行官看起来是物理型人形兵器偏多,不怎么去过其他部门轮转,而且说到底,异次元生物和网游QQ龙之类的存在比起来,还不知道哪个更奇怪呢。   “找到了。”荆榕拿着饭盒回到车边,打开里边的对讲机,对讲机另一头频道直通这几天在路口守着的特警部门和安全部。   荆榕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过去:“可能有危险,不要再放人进出校园了,让学校和周边居民查看自己身边的人,注意有没有人失踪。”   这一线的人都接到了他的消息:“!!!”   “收到,立即执行。”特警部门的回话,“是否需要增援?”   “不需要,普通人不要进来。”荆榕骑着摩托车返回校园,把对讲机随手塞在外套兜里,“余昭在吗?”   余昭早就在了,他这几天一直在学校附近晃悠,既是出外勤,也是应付荆榕给他的花钱任务,他说:“哥,有什么指示?”   “你带几个有经验的人去周边地区查看情况。”荆榕跟内部人士沟通起来跟简洁,“不要落单,可能已经有新的失踪者了。”   “收到,哥。”   “前几天也都下雨了吗?”荆榕问道。   “下雨了,哥,这个月降水很多,那几个孩子失踪的时候连续一个周都有大雨。”   “知道了。”   荆榕关闭对讲机。   空气中的湿度正在上升,呼吸间开始散发一种潮湿的味道,没有特殊的味道,和每一场大雨都相似。   荆榕推开了图书室的门。   图书室里一个人都没有,里边的地上有一层很浅的灰尘,书堆高高地摞起来。出入登记册上只有三个人的名字。   两个四年级的女孩儿,还有一个是时玉。   荆榕用对讲机确认了那两个女孩儿的情况,收到回复是都在班里。   “时玉呢?”荆榕问到。   “也在班上,哥,我刚过去看了,他们班还在点数,四五六年级上课早一些,所以好清点,他们已经全部到齐。”   “好,辛苦了。”   荆榕往书堆深处走去。   这个时候自然没有东西在了,626的探测里没有任何东西。   “时玉说有东西在过。”荆榕停了下来,闭眼感受了一下,“能闻到什么味道吗?”   626说:“兄弟,没有检测到任何异常气味分子,出现的气味都是该出现的。”   “好。”荆榕睁开眼,说,“看来是错觉,我闻到了了一点很熟悉的味道。”   “什么味道?”   626好奇问道。   荆榕往外走去,准备前往教学楼,等待剩下几个年级的统计结果,他脚步略放慢了一下,抬起头笑了笑,“休假第一个世界的味道。”   “那是什么味道?”   “烧松木,热咖啡,止血绷带,灰尘和血。”荆榕说,“刚刚一下没有想起来。过去太长时间了。”   *   班里刚刚经过了一轮座位调动,时玉的位置挪到了第一排靠窗。   班主任的本意是让他一直留在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但那个位置时玉其实并没有特别喜欢,因为不方便他课上看其他小说,而更加靠窗的话,他可以在桌兜里看小说,而和老师彼此之间都留个面子。   已经过了上课铃时间,但班上还没有上课,班主任今天下午没课,没有来学校,他们班群龙无首,无以应付这一次的全年级大点名,等到隔壁其他班点完后,代班老师才过来点名清人。   孩子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坐在座位上讲着小话,教室里乱哄哄的。   “要下雨了。”旁边有个女孩说道,接着大家开始担忧起明天的课外活动,“雨还没有下完吗?我以为过了那几天,不会再下雨了,今天我可没带伞,只能等我爸妈下班来接了。”   “你们带伞了吗?”   “带了。”   “没带。”   “时玉,你在看什么啊,你带伞了吗?”旁边传来男孩女孩亲热的声音,“我妈要是今天下班晚了,我们能不能蹭你家车回家啊?”   时玉的声音变得冷淡:“不能。”   “嘿嘿,是因为你哥的摩托车只能坐一个人,对不对,坐太多人会不安全。”那两人找了一下补,还是对时玉亲热地笑。   这两个同学一直对时玉态度很差,他们中一个是播音站主持人的女儿,一个是老师的儿子,在小学里地位最特殊,最享受“特权”的孩子,也最先以一部分成年人的规则来判断关系。当他们回家后听说了时玉的来路后,就被家里人赋予了一个新的任务:和他们的同学打好交道,最好搞搞关系,能让他们家长也牵线搭桥,拿到联系方式。   时玉对这种社交毫无欲望,他转过头,看着窗外树影下的停车场。他们的一楼是老师办公室,梧桐树荫下就是白油漆划线的停车场,平常这个时候,老师们的摩托车和小轿车都已经停满,只有现在,停车线内还是空空荡荡的。   他基本可以判断出封校了。   各班都在查人,每个班的孩子们都还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开心地为被推迟的上课而吵闹。   时玉站起来,对代课老师说:“我可以出去上厕所吗?”   每年级洗手间都在回字形走廊的尽头,对于已经在校的学生,只要并不离开教学楼,就是安全的,代班老师没什么犹豫地同意了。   时玉于是来到了走廊中。   走廊不算清静,教职工们三三两两都聚在走廊,打着电话,确认每个还没到的孩子的人身安全。   “对,没到,二班有一个人没到,是周光光。”   周光光!   听见这个名字,时玉停下脚步。   “他父母亲是隔壁小区的餐饮老板,离学校很近,他平常可能回家吃饭,或许迟到了,还未进校。”旁边一位教职工说道,“先别急,校门口也拦了几个迟到的学生。”   时玉听到这里,说:“周光光中午没有回家,他和我们一起吃了饭,买的泡面。”   听见他的声音,两名老师都转头看他,面露惊讶。   时玉指了指里面:“杨威、徐震他们都知道,我们中午在一起,我先走了,可以问问他们。”   老师没有怀疑他的话,他立刻叫来班里的几个人核对情况。   杨威和徐震也十分惊讶。   他们以为周光光只是回班之前“上大号”去了——他们聚在一起吃完泡面后,又抓紧时间回操场踢了会儿球,眼看着快到时间,他们说先回班了,只有周光光说:“不行,太渴了,我随后到。老师要来了,你们就说我上大号。”   周光光素日就是这个性格,他们也没太在意,查人不在也没当回事,直到被老师叫出来问话。   值班老师表情明显有点紧张了,他深吸几口气后,点点头说:“好,你们先回班里,有情况我们会再来问你们。”   “周光光不会出事了吧?”   “什么情况?”   “没事。”老师们最知道如何不引起更多的问题,他们说,“点人,要确认大家的安全而已。回去吧。”   时玉停在原地,透过窗看向二班,周光光的位置。   一种古怪的感觉袭上心头。但他暂时还没有联系起来。   周光光不见了,时玉心里非常清楚,这绝不是一件小事。   “老师,您可以借我手机打一个电话吗?”时玉信口胡诌,“我们老师说的,我们班还有个人没联系上,我知道他家里给买的手机的号码。”   这个理由实在是难以拒绝,就在老师递来手机的时候,楼道上突然冲上一个气喘吁吁的年轻人:“三年级二班,是这里吗,有个孩子没点到?”   这个人时玉认识。   余昭。   尽管那天余昭并没有过来跟他打招呼,不过回家后荆榕略微介绍了一下他,时玉知道那是冷面男士的同事。   时玉把电话塞了回去:“老师,不用了,我找他借就可以了。”   余昭一眼就认出了这好看的小孩:“小时玉!你怎么在这,我的意思是,啊,你怎么不在教室里?”   时玉说:“我有事跟你说。但是不着急,你先了解情况。”   余昭:“!!!”   事件紧急,他还没来得及为时玉的沉稳有素感到震撼,他先了解了周光光的情况,从老师那里回来后,才过来跟时玉说话。   第一次面对面接触,余昭有点拘谨,他半蹲下来,做出可爱亲近的表情:“小朋友,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啊~”   时玉:“。”   时玉面无表情:“周光光不见了,我要帮忙一起找。请帮我打个电话给那位男士。”   余昭:“这——”   他居然凭直觉理解了“那位男士”的意思,第六感者与第六感者之间有着无需多言的理解传递,这一下里,他居然被震住了,主动上交了对讲机——还是按着按钮上交的。   时玉询问道:“这里面是男士吗?”   没等余昭回答,荆榕的声音从里传了过来:“是我,你说,有什么事找我吗?我正在你的学校。”   时玉把对余昭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走之前你见过他,就是坐在我对面的那个男孩,吃的泡椒牛肉面。”   “嗯,我记得。”   时玉有点踌躇:“我觉得,我可以帮到你的忙。”   “好,过会儿我来接你。”荆榕说,“你跟余昭哥哥走在一起,楼下等我,不要落单。”   “好。”   时玉已经学会了切断对话的方式,他松开对讲按钮,把对讲机交还给余昭,随后就准备出发了。   这一切来得实在是太快,太自然了,余昭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时玉等了一会儿,问道:“你还有别的准备吗?”   余昭猛然回神:“没有了,我们走。”   “走这个口。”时玉对成年人充满了耐心,他指了指更远的走廊尽头的出口,“我们最好显得像是,我被老师找,而不是被家长接走。因为一个阴沉沉的封校的下雨天,如果有人看到时玉的家长先接走了他,而他们没有人接的话,就会引发大家的恐慌。”   余昭深吸一口气。   他怎么会想到,荆榕家的小孩会是这样的个性!   太强了。   余昭受到了深深的震撼。   他严谨地担任了看小孩的事物,将时玉送到了楼下。   等了几分钟后,荆榕骑车赶了过来。   他刚刚也听见了周光光的消息,和几名特勤人员去学校的偏僻地带地毯式搜索了一番,没有什么成果。   雨已经开始下了,荆榕简单地把时玉拉上车,随后对余昭颔首致意:“多谢,辛苦了。回去注意安全。”   余昭叹为观止地看着这一大一小离开了。   荆榕的行事风格实在是果断随意得过分。   雨点开始往下落,不用时玉说,荆榕就已经将摩托车开向中午的小卖部。   “这雨有异常吗,小朋友?”荆榕问道。   时玉摇摇头。   “没有。”   雨就是雨,空气湿润,没有异常的感觉。那种异常的感觉是来自眼下发生的事件。   对讲机里传来新的消息。   “周光光,三年级二班学生,同班同学确认了他中午没有离开学校,他的父母也否认他中午回来过。在校内失踪的是这个孩子,请注意。目前校内所有的设施中都没有搜索到这个孩子。”   “身高一点四三米,上一次被人看到是一个小时之前,穿蓝白校服,红色里衬。”   “收到。”   各个线路纷纷回复收到,荆榕也回复了:“收到。”   时玉拽着荆榕的衣角:“确定是他了吗?”   “现在找不到,就当是确定。”荆榕说,“别担心,我们已经在找他了,你也在找他。我们尽力的话,他一定能被我们找到。”   他先教他面对了恐惧,现在又教他面对担忧。   荆榕在小卖部门口停了车,他把时玉抱下来,牵住他的手,握了握,表示稳定的支持和关心。   雨势渐渐大了,时玉不知为何有了一种预感,如果他们不能在雨停之前找到周光光,那么他们就永远都找不到他了。   荆榕指了指沾满水珠的一把塑料椅子:“这里吗?”   “他当时坐在这里,一只腿翘起来,校服外套是拉开的,因为踢完球很热。毛衣有点脏了,卷边发硬。”   “他吃泡椒牛肉面,跟我们聊天……”   荆榕握着时玉的手,安静地听他回忆,一点都不打断他,很专注地停着。   “我当时在吃烤肠,而他们在聊天,他们在聊……”时玉皱起眉,往前回忆,“在聊去污水厂的那条路。”   那条路已经排查过了,而且是首先被排查的,一点痕迹都没有。   荆榕没有说这件事,他继续认真地看着他:“原话还能想起来吗?”   “可以。”   时玉记忆力极好,他只停顿了一下,接着就几乎原封不动地复述了当时的话。   -这话不对,我前几天才去那看过……就是阴了点,没有别的东西,有人好像住在那附近,炒菜蛮香的。   -那种地方还能有人住?我妈说那种地方只能有拾荒老头。   -不对,是那种炒火腿肠方便面的味道,我记得很清楚——   ——求求你不要再说了,嘴里的方便面突然失去了味道,周光光。   时玉复述完这段对话,突然想到了什么,那种断裂的古怪感在此刻彻底连上了。   他的眼睛亮起来,荆榕也点了点头:“这里有点奇怪对不对?”   时玉说:“我还是不认为那种地方会有人卖火腿肠炒面。”   “我去看看。”荆榕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他停顿了一下,“你跟我一起,还是我先送你回去?”   时玉毫不犹豫:“我要跟你一起去。不要落单,是你说的。”   荆榕说:“送你回去,你就不算落单了。”   时玉很认真:“但是你是一个人,你也不能落单。” 第131章 从小养成   荆榕成为执行官的这么长时间里,第一次遇到有人这么认真地告诉他不要落单。   还是时玉这么小的孩子,   时玉眼里是特别认真的担忧和凝重,雨水已经打湿了他的发梢,荆榕把外套脱下来,给他披在头顶,随后说:“好,我们一起去。你是我的搭档了。”   时玉原本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他有点着急,但是万万没想到的是,荆榕居然答应了下来。   “是这条路吗?”荆榕走在前面,指了指围墙后的偏僻小路。   时玉点点头,接着他都没看清,荆榕就已经不借任何辅助地翻了上去,随后沿着围墙壁高高地坐下,向他伸出手。   荆榕身后就就是灰蓝色的雨幕,这一幕忽而不显得阴沉可怕了,反而让人深深地记住了。   时玉拽着他的手,努力了几下之后,也上了墙,随后被荆榕带在怀里,一起跳到对面。   时玉说:“你为什么可以跳得那么高?”   荆榕开始胡说八道:“我从小练习武术。”   时玉依偎在他身边躲雨,拉着他的手,不无羡慕地说道:“我也想练习武术。”   “好啊,真的想学?”荆榕问到,“想学的话我给你找个师父。”   时玉点头,“嗯”了一声。   围墙背后什么都没有,一条直通污水厂的小路,旁边长满了半人高的荒草,最开始的地方还有一些学生过来探险的脚印,还有今天调查人员来过的痕迹,但雨一下大,这些痕迹也很快消失了。   这一段路大概几百米,并不弯弯绕绕,周围也没有什么高大的建筑物,倒是有一些废弃的旧瓦房,看起来是十几年前附近居民搭建的雨棚和仓库,等这一片地搬走,学校周边建设起来之后,周围自然也没什么人了。   两人沿着路走了一个来回,并没有找到异常点,这条路没有问题,他们又重走了一遍,时玉过了一会儿,忽而捏紧荆榕的手指。   “你有没有闻到……”   时玉说,“一些特殊的味道。”   荆榕也停下来,和他看向同样的方向,那是空旷的荒草堆和废旧野地。   时玉说:“煮面的香气。”   那种味道似乎很熟悉,但又很遥远,时玉在努力回忆,但是想不起来。   荆榕握紧他的手:“我知道了,我也闻到了,在那边。”   在他们不远的地方,乌云似乎有所聚拢,又在后退和离散,风里捎来某种意识的气息,让人瞬间如同置身梦境。   气味,只有气息可以将人一瞬间拉回过往。市井错杂的小楼烟火,热腾腾的水汽,路人手里的包子香气,凝在杯壁的凉的豆浆,灰扑扑泥泞的水泥小路。   一个无形的领域在他们面前展开,荒草从中,慢慢涌上了灰色的雾气,在雨天里并不显眼。   有雾,像是在被风吹着走,但是只走了一段距离,就在他们面前停下,还有微微后退回缩的趋势。   “是这个吗?”   626问道。   面前涌起的是白茫茫的雾,荆榕说:“是。”   “先不要动。”荆榕说,“它也在犹豫。”   如同动物的试探和本能,既想远离危险,又垂涎于猎物。   “没有意识,智商不高,救出来概率很大。”荆榕握着时玉的手,目光平静地说,“你的卡牌带上了吗?”   时玉说:“带上了,哥。”   荆榕说:“现在我会松开你的手,往后退一步,小朋友。”   时玉深吸一口气,他明白荆榕这么做的意义,他说:“好,我不怕,我去找他。”   “不,你可以进去,但是要找到家回来。”荆榕还没有松开他的手,他微抬起手,从路边一颗低矮的枣树上摘下一枚叶片,在手边擦了擦后,给时玉展示了一下。“家是新鲜的,鲜活的,不会困住你的。有不会重复的旋律。看过盗梦空间吗?”   这一年《盗梦空间》还没有上映。   时玉好奇地看着他。   荆榕于是用这一片叶,放在唇边,吹起一首清越的旋律,音调极高,极其悠长,几乎像鸟鸣。   他这时候松开了时玉的手,在他视线范围内,往后退了一步。   叶笛的旋律持续着,随心而动,灵动而温柔,这旋律不是世间任何一首曲子,它是即兴发挥,流水一般的韵律中,时不时还插入一两声俏皮的音调,一个往上翘,一个又往下落,惟妙惟肖的“时~玉~”   时玉一下子就笑了,好像在听树梢的小鸟叫自己的名字。   果然,只有荆榕往后退去了,那雾气才慢慢往上涌入一步。   时玉保持匀速,往前慢慢走去,荆榕的曲子在身后仍然跳跃着吹奏着。   雾气越来越浓,灰青色的雾好像伸出了肢体,围绕着时玉探索、确认着什么,直到他彻底被雾气包围的那一瞬间,荆榕瞬间一起冲入了雾气中,和时玉一起消失在了这片荒地里。   雾中是另一个世界。   时玉听见了荆榕跟在身后的声音,但他睁开眼时,周围已经什么人都没有了。   一片灰蒙蒙的雾中,记忆在飞快地消退,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周围不再是枯黄的荒草,而是青绿的,带着早晨微凉的水珠,雾气也融入了早餐店的雾气和水珠。   早餐店的老板在忙碌着,老板炸完油条,忽而带着笑意往下看,随后惊讶道:“呀,这不是小时玉吗?今天放假了,你去哪儿呀?”   时玉没有说话,但他知道自己要去一个工厂的办事处,因为家里的某个人在那里上班。那一年女人频繁地换单位,小学放假又多——因为是流感季,时玉刚上一年级,在家没有饭吃,只能先来找女人。   一个新开的建材厂,女人在那里做出纳,每天对着账本按计算器,办公室外面就是工地,两张正对的大桌子,一个厚重的台式电脑。办公室里人来人往,没什么人关注他。   他那天有点发烧,早餐店老板免费给他送了四个大包子,让他带给女人。但女人说忙,让他拿着,时玉就坐在待客的那张沉重的大椅子上,一个人等待。   女人从早忙到晚,中午还会跟同事说说笑笑地出去,然后过很久再回来,他像空气,他已经习惯了,在这里他也感到安全。   时玉发着烧,摸着已经冰凉的、满是水汽的装包子的白塑料袋。过了一会儿,女人回来了,她看到他,先惊讶地说:“你没吃饭?”随后又说,“你怎么不去吃饭?”但她也没有真正为这个问题思考什么解决法案,她继续在账本面前坐了下去,习惯性地忽略掉这个孩子,好像发现了就已经算作关心过了。   时玉小声说:“我身上没有钱了。”   他几乎没有零花钱,只有帮同学写作业可以赚点零花。   “两块钱也没有?”女人的声音,略带不耐烦,但情绪不强,这代表着时玉可以得到钱,同时不惹她生气,这样他就还不算一个坏孩子,女人也会给他五块钱,让他去街边买一碗方便面吃。那时候方便面两块五一碗。   时玉拿着这五元钱,同时开始考虑赚五块钱的办法,因为他的到来,让这个家庭的所有人都充满痛苦,他想去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打工。   时玉走在街上,握着那五元钱,漫无目的地思考着。他那时在小卖部的电视上看过三毛流浪记,他想和三毛一样,去有水有芦苇的地方流浪,一个人生活。这思考充满了一年级的时玉的内心,整个街道好像也变得一样茫然而平静。   但也在这个时候,一个很自然的问题冒了出来。   他在想,自己不是可以跟着哥哥吗?   哥哥不会让他流浪,这是一个非常笃定的结论,自然到成为一个反问,对整个世界的反问。   想到了这一点,时玉停下了脚步,他想要走回去对女人说明这件事,但是世界的齿轮好像突然停摆了,或者像卡顿的游戏页面,所有人的动作都在重复和定格,好像被卡住了,无法再对他做出回应。   所有的真实感都在这一瞬间退去,时玉清醒了过来,他开始寻找这一片雾气的出口,更重要的是寻找自己走失的同伴。   “周光光!”   “周光光你在哪里。”时玉一边在雾气中快速跑动,一边叫着周光光的名字。他仅仅经过了一瞬间的思考,随后改变了策略,他开始说,“周光光,我是时玉,你们班有个人失踪了,我们一起去找吧!我们一起去找吧!”   “周光光,我是时玉,你们班有人不见了,你听说了吗?”   ……   时玉一边跑一边喊,直到周围的雾气变淡,周围的景象飞快地消失了,他跑得气喘吁吁,直到被一个软软的东西绊了一下,他吃痛摔落在一边,捂住自己的腿,随后在眼前看见了抱着膝盖的周光光。   周光光神思恍惚,身上的外套已经不见了,只抬头茫然地看着他。   时玉也管不着那么多了,他上去就掐周光光的人中,大声说:“清醒一点,周光光,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记得自己怎么来的吗,你昨天在干什么?”   每一个身在梦中的人都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周光光的神情明显出现了犹疑,但有了神情的变化,就说明神魂已经回了一半了。   时玉捂了捂被磕伤的腿,咬咬牙,把周光光扶起来,一瘸一拐往外走:“我们走,我们要出去,周光光,你为什么被留在这了?”   “火腿肠……炒……方便面。”   时玉听见周光光的喃喃低语,“我奶奶在给我做火腿肠……炒方便面。”   时玉不知道周光光经历的是哪段时光,又是什么过往困住了他,他一边擦着汗,一边鼓励地描画未来,因为未来是对抗过往的一种方式:“你已经长大了,我们马上可以考初中了,我们约了下个周末去书店看初中的教辅资料的,你说你对物理课很感兴趣,是不是?”   “初中?”   周光光还是神智不太清醒,似乎在梦与现实中做着选择,时玉一边拖着他,一边在脑海中盘着他们的位置。   往前往后都是浓雾,他找不到位置,也不知道荆榕去了哪里,他尝试从裤兜里掏出那张卡牌——漆黑的大怪物,但不知道怎么用。   他把周光光护在身后,亮出卡牌,给自己壮胆:“走开!不然我放它出来吃了你!”   繁复漆黑的怪物卡面带着荆榕的笔锋,是完全不同于任何黑暗的一种黑色,纯正的、凛然的黑。雾气稍稍散去了一些,时玉拉着周光光飞快地跑,凭感觉判断雾气更淡的地方,直到他再次被绊倒——低下头时,时玉方才看到一个真实的世界:枣树横生出来的树根绊倒了他,他的手死死拉着周光光,已经出了汗,膝盖上也流满了血。   树下还有他和荆榕两人站立过的痕迹,时玉心脏仍在狂跳,他拉着周光光,不知道要不要独自返回,再去找荆榕,但周光光的情况让他放心不下。   他不能一个人把刚救出来的同伴留在这里。   时玉急中生智,又想了一个办法,他拉着周光光坐下,开始唱歌。   他也要制造不重复的,荆榕没有听过的新鲜的声音,他不会吹叶子,但看过很多电影和电视剧,里面的主题曲他都会唱。他觉得冷面男士可能不会看电视剧。   *   “哥,走太深了,我的感应失灵了。”626说,“会不会我们一辈子走不出去?”   “不会,只是要花点时间。”   灰蒙蒙的雾气里,荆榕怀里两个背上一个,扛着两个之前已报失踪的孩子,他们的失踪时间都已超过五天,几乎只剩口气。   还有两周前失踪的孩子,撑不了这么久,已经去世了。荆榕将孩子的遗体也带了过来。   “是能短时间制造次元裂隙的生物,它们可以用类似梦境的空间困住人类,让他们的意识留在这里,从而肉体也一直被困在这里,等到人体能量消耗干净,步入死亡的时候,它就能获得壮大的能量。”   荆榕在持续的灰雾中走着,“完全不入梦,走不出来,但完全入梦了,也走不出来。”   626说:“哥,你也会被困住吗?”   荆榕说:“当然会。”   “会吗?”626回忆了一下,“没看见呀,刚刚有吗?”   在626的视角里,荆榕只是很平常地走着,越走越深,然后碰见了那两个还活着的孩子。   “有。我也是会做梦的。”荆榕说。   “好梦吗?”   “不算好梦。”   只是很平常。   荆榕进来后看见的是大雪,冰原,高处的木屋,寂静的堡垒和宅院。世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这当然很平常,因为几十万个世界时里,他都是这样过来的,孤身一人。   直到他想起,自己已经遇到了另一个灵魂,迷境才算不攻自破。   灰色的雾气滚滚涌来,这一次似乎带上了一点愤怒。   荆榕读出了“它”的愤怒:“生气了?因为到手的猎物跑了吗?我家孩子已经出去了?”   “好,那我们也出去。”荆榕说,“下午我还得带他去单位吃深海大龙虾。听说有国宴大厨现做的拿手菜。”   荆榕随口吹着口哨,是他吹给时玉听的那一首即兴的曲子,清越的哨音发出了和这个低速的维度根本不同的频率,雾气很快被撕裂了无数条口子,透出外面的光和声音来。   隐约有清脆的歌声传来,小朋友的歌声。   唱的居然是燃情版《临江仙》,正唱到“青山依旧在”,十分的有气氛。起码看了一百遍三国演义才能有的熟练感。   626激动地搓搓手,外壳旋转起来,开始发射七彩光芒:“天哪!是小孩哥的声音!他在等我们!”   荆榕也笑了,他加快脚步往声音来源方向走去,直到雾气彻底抵抗不住,退缩散去。   灰雾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怨毒地看了他们一眼。   626:“哥,我们好像被一双怨毒的眼睛盯上了,这是诅咒吗?”   荆榕说:“没事,我身上一万个诅咒了,债多不压身。”   荆榕出来时,没有被枣树绊倒,他很稳地从异次元的出口跳了出来,凭空出现在了时玉面前。   时玉已经开始唱第二遍“青山依旧在”,看到他时,歌声戛然而止。   荆榕现将两个昏迷的孩子放在一边,然后快步走过来,把时玉抱进怀里:“宝宝。”   时玉本来想要向他诉说自己经历的事情,想要和他讨论这一路的惊险,他知道冷面男士强得可怕,但当他看到荆榕完好无缺地出现在他面前时,时玉所有的话都变成了哭腔,他钻进荆榕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他毕竟还是一个三年级的小朋友,他不知道荆榕还会不会回来,他只能相信这件事,然后一直一直等待下去。   荆榕摸着他的脑袋,温柔地拍着他的背:“谢谢你担心我,我听着你的声音找到了路。我回来了,宝宝。” 第132章 从小养成   34   两个孩子的情况危急,需要急救,荆榕和时玉没有耽误太多时间。   荆榕用对讲机说明了位置和情况,接着把还活着的两个孩子送到安全地带。学校小卖部已经关门停业了,荆榕徒手撬锁,拿了几瓶纯净水,用煮泡面的开水锅加热后,给两个失去意识的孩子灌了一点,随后进行了简单的保温行动。   时玉在旁边帮忙照顾,他回过头,想要去拉第三个人的手,但刚一握住对方的手,就愣住了。   冰凉僵硬。   时玉说:“她……”   “去世了,没来得及。”荆榕走回来,把剩余的热水也递给时玉,握住他的手,“很抱歉让你看到这些。”   时玉沉默地看了一会儿,随后摇摇头。荆榕平常却并不冷漠的态度让他学到了自己应对这类事故的方式。   先赶来的是安全部的人,余昭带着自己的人把现场围了起来,医护人员进场,秘密拉走了三个孩子。这件事没有办法让外人来调查,因为很多地方是说不清的,荆榕反而可能还会成为嫌疑最大的那一个。   医疗转运之后,剩下的事情就只有调查了。荆榕牵着时玉的手,和余昭一起去现场查勘。   那个东西还没有走远,现场还有一些异常的气息,余昭也能很清楚地看见场上残留的白雾。   “这东西怎么办,荆老师?”余昭忐忑地问道,这是他被收编后看到的第一个大事件,而且涉及三条以上的人命,说实话,他心脏都要爆炸了。   “这个东西不能留,但怎么解决是个问题。”荆榕也在思考,他看着荒野上白茫茫的雾气,说,“可能还得进去几次。找一下答案。”   余昭呼吸都停止了:“还要进去?”   “对。”荆榕摘掉手套,看了看另一边已经被浇透的小时玉,他蹲下来问他,“小孩哥,你要不要回去换套衣服?”   时玉以为他要赶自己走,态度变得坚决:“不要。”   “擦干身体,换套干净衣服,带把伞,我等你回来了再查。”荆榕伸手揉揉他的头,“你还小,不能感冒。”   时玉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你是说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你可以和我一起执行任务,我们很需要你的辅助。”荆榕乌黑的眼底是温柔而认真的神情,“但你不能再进去,因为这已经不再是搜救任务。任何情况下出任务,孕妇、老、弱、病人、小朋友,不能在第一线,可以明白吗?”   时玉认真听着,点了点头。   这个理由很正当,他完全可以接受。   “而作为天赋异禀者,你也有任务,就是观察、纪录、汇报你的感受,你也可以提出你的办法,我们会参考。”荆榕说,“没有你,今天的三位生还者也救不出来。”   时玉听完,什么都没说,特别乖地跑去了安全部的车边,开始用毛巾擦头发,动作飞快。余昭在旁边听明白了全程,根本不敢怠慢,让人从外面买了小孩衣服,要求尽快送进来。   荆榕不需要休息和换衣服,这点事情对他而言只是小打小闹,他正在思索的是捕获这个东西的办法。   余昭一边跟着他走,一边胆战心惊地纪录。   “不要太近,太近会被吸进去。你们有人会控梦吗?”荆榕问道。   余昭愣了一下:“我会,我从小就做清醒梦。”   “那正好,你会稍微安全一些。”荆榕站在雾区边缘,一边走,一边思考,“在三维世界有明确的雾状锚点,移速三到五米每秒,可随云雨行动。跟随行动的原因或许是大雨天气,人的感官也会相对模糊,更容易进行捕猎。”   “捕猎方式是引导人进入小的次元裂隙,和梦境环境很像,但本质不同。可以视为迷惑猎物的心智,让其主动失去反抗和离开的能力,直到能量耗尽。”   余昭低着头,在大雨中掏出圆珠笔开始速记,用衣袖艰难地掩着本子,整个人都已经挂上了水珠。   “晴天时不出现,根据现有的纪录,人多的地方也不出现,这些孩子大多数都是一个人前往偏僻地方时失踪的。”   荆榕闭眼回想着,这时候,换完衣服的时玉撑着伞走了过来,补了一句:“失踪前会有特殊的气味,而且每个人闻到的都并不一样。”   荆榕听完后,没有惊讶,他点头说:“是的。周同学提到了火腿肠炒面的味道对吗?”   “嗯,他说是以前奶奶做饭的味道。”时玉踌躇一下,贡献出自己的案例,“我闻到小时候去上学,路上的味道,也是记忆里的。”   荆榕点了点头,对余昭说:“会适应不同猎物,释放不同的诱捕气味。可以理解为对人类释放的信息素。”   那并不是单一的气味,而是包含了时间、空间、人物、地点、回忆的一种复杂信息,那本是在动物界的一种常用猎捕手段,并不多见于对人类的猎捕,但这样更方便理解。   “它对音乐很敏感。”荆榕继续回忆,“清醒者的歌声,或者乐器,可以撕裂它的空间。”   这和梦是不同的,梦中的人无法有意识地摸到自己的口袋和身上的物品,而另一个次元里,他们所携带的东西还会在,哪怕感觉暂时屏蔽了,但存在就是存在,无法辩驳。   时玉提出:“可以做一个会自动播放音乐的装置吗?加上湿度检测之类的物品,湿度不正常,超过一定时间后就会自动触发警报。播放音乐。”   “值得一试。”   荆榕说,“这东西很好做,有一个机械湿度计就可以了。”   或许因为时玉还在这里,雾气虽然远去一些,但迟迟没有退却。余昭很快让人送来了新的工具。   荆榕给湿度计加了一个小撞针和传感器,配套一个小塑料片和机械的八音盒机扩,只要湿度达到一定程度,撞针就会勾出卡在机扩的小铁片,触发已经上好发条的八音盒。   他又测试了几轮湿度数据,随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数值。安全部带来了几条搜救犬,在得到所有人表决同意后,一条名为“灵灵”的黑背德牧被授予带着这个装置进入雾气的重任。   余昭给荆榕和时玉介绍:“我们最聪明的一条搜救犬,它的工龄比我还长,而且在许多怪奇事件中立过功。”   时玉担心的看着灵灵,而灵灵回以铿锵有力的视线和沉稳的步伐。   它几乎能听懂人话,而且很明白自己的任务是什么,训犬员发布了指令后,它就如同一个沉稳的成年人一样,缓步走入了雾气中。   余昭问道:“狗会做梦吗?”   “会。”训犬员肯定地说道,“甚至会做噩梦。”   “会做噩梦吗?”时玉被这个话题吸引,他问到。   训犬员显然也是一位天赋者,他点点头:“它常在雷雨天梦到一次失败的救援事件,那一次它没能从洪水中带回一个溺水的人。那次之后,它回家不吃不喝了三四天。后来雷雨天,它常常睡到一半跳起来,显得很焦虑。”   “是老前辈了。”余昭听完,也显出几分敬重,大家默契地没有再提这个话题。   “十分钟内没有回来的话,我进去找。”荆榕掐着表说道。   时玉本来还在担心大狗的安危,但听完荆榕这么说之后,就放了心。   他举着伞凑过去,尽管荆榕已经浑身都淋湿了,但他还是举着伞,想给荆榕分享一片天地。   荆榕没有拒绝,他单手把小时玉抱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怀里,同时撑着伞,守着白雾的方向。   四分二十七秒时,远处传来了八音盒的声音。是一首不知名的钢琴小调,曲调很欢快,也不是后面烂大街的选曲。   雾气肉眼可见地淡了很多,半分钟后,灵灵背着八音盒装置,回到了他们面前。   余昭心中一喜:“有戏!荆老师,真的能行!时玉小朋友简直立了大功!”   时玉露出了沉稳且自豪的表情。   这就是小孩哥的含金量!!!   余昭和其他人现在,都充分意识到了荆榕家里这个小孩哥的价值,在这一刻,他们都产生了错误的认知:荆榕一定是因为小孩哥天赋异禀,所以特意收养的,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一位归国投资人会这么七拐八弯地收养一个三年级小学生。   “放音乐应该还能对那几个生还者的救治有好处。”   荆榕再次看了一下表,眼前的雾气已经散去了很多,好像已经无力维持一个稳定的区域形态似的,“我带灵灵进去,把这东西消灭了吧。这个地方太危险,没有继续观察的必要性了。”   *   半小时后,荆榕带着灵灵往返了数次,余昭也大着胆子进去了几次,在曲调的作用下,雾气很快变淡以至于消失。   很弱小的东西,弱小到一支不重复的旋律就能打碎;同时它也是这样的可怕,它能让不设防的人类活活困死。   做完了记录后,余昭心怀敬畏道,“老师,这东西出现有原因吗?”   最近的异常事件实在是太多了。   如果说,安全部门以前做的都是脚踏实地的工作,一万个离奇事件里,可能一件超自然事件都没有,但如今,十起安全事件中,就可能有两起此类事件,纵然离谱,却也不得不接受,这就是现实。   “未来会越来越多。”荆榕的口吻并不轻描淡写,“打开能力的人也会越来越多。你们的能力或许会进化,也或许不会。”   余昭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没事,过好现在再说。”荆榕说,“可以收队了,我这边建议学校放几天假,你们带人和搜救犬在附近排查。这东西不知道有几个。”   “好的!!!”余昭赶紧答应。   荆榕有条不紊,也给他们接下来的任务指明了方向。这是社会事件,而且出现了死者,善后的事情反而要比搜救更复杂许多。他们只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就解决了学校里的问题,赶在了家长接学生之前,不至于引起更多的骚动,这很好。   余昭对荆榕和时玉表达了敬意和感谢,随后说:“那我们现在收队,老师,您这边要跟去看吗?”   荆榕问时玉:“去看周光光吗?”   时玉犹豫了一下,随后摇头拒绝了:“我想等他好了之后,和同学一起去看。我不希望他还记得这次的事情。我觉得这对他来说一定很恐怖。”   小孩哥还看过许多心理学书籍,了解被救人员的创伤急救。   “好,那我送你回教室,等放学时间到了,我接你回家。”荆榕扛着他往教学楼走,他微笑着说,“真了不起,小时玉。”   时玉抱着荆榕的脖子,已经完全忘记刚刚的恐惧和害怕,他心里只剩下平静的责任感和盛放的安全感。   他突然说:“哥哥。”   荆榕偏头:“嗯?”   “我走出那个东西的界限,是因为我突然想到,我有哥哥。你不会让我流浪。”时玉说,“然后我就不害怕了,我一个人找到了周光光。”   他的声音轻轻的,又很认真,带着孩子的纯粹,像是在说一个悄悄话。   荆榕低头和他贴了贴,声音温柔:“我很荣幸。”   *   时玉回了班里,深藏功与名。没有人看见他离开,大家都以为他只是和以前一样,动不动就翘课去僻静的地方看书了,所以其他孩子也没有在意。   封校指令在放学时间来临前就解除了,随机而来的还有长达四天的春季流感假期。他们之前也常放这个假,没有学生和家长起疑心。   时玉的心情格外平静,确认了小伙伴的安全,还闷声帮忙做了大事,让他觉得在学校的日子第一次有了意义。   雨停了,荆榕也已经换了身衣服,等在校门口。他的摩托车还扔在校内,荆榕懒得再走那几步路,和时玉叫了计程车,一起回到酒店。   时玉跟他谈起放假的事情:“我们这次放四天假。”   荆榕说:“有什么计划吗?”   时玉眼巴巴地看着他:“你放假吗?还上班吗?”   荆榕思索了片刻:“你想一起?我的任务不适合你一起,但是你可以跟着余昭哥哥跑,可以吗?”   时玉猛猛点头。   他要求的并不多,事实上,他觉得自己的愿望可能在一般人看来有点过分,但是没有想到荆榕对他纵容到几乎没有底线。   “今晚吃什么?”   时玉又提出一个问题。   “糟了。”荆榕说,“忘了你的深海龙虾大盒饭,怎么办?”   时玉张了张嘴,他脸上其实带着笑,但又有点不好意思。他对荆榕表示了谅解:“今天有任务嘛,没关系。我们可以吃别的。”   “那好,你和626一人报三个品种。”荆榕说,“我们挑重合的去吃。”   时玉很快交出了自己的订单:火锅,草莓或普通快餐盒饭。   626也用像素点拼出了三样品类:小蛋糕,炸丸子和火锅。   火锅重合,荆榕立刻拍板:“那咱们今晚吃火锅吧。师傅您好,能改个地点吗?B市吃火锅最好的地方有推荐吗?”   出租车司机有条不紊,人形地图似的,报了好几个地点,荆榕和时玉讨论一番,盲选了一家,随后等待车辆抵达。   微风小雨,微微有些凉,这个天气吃火锅再好不过。   这也是时玉第一次吃到火锅。   很正的C市火锅,长筷子,宽板凳,黄铜勺子,红油锅底,滚烫的锅底一开,香味就喷薄而出。这家餐厅不贵,就在市井边上,人群欢声笑语,热热闹闹,格外热闹。   时玉快乐地透过火锅的水汽看着荆榕,只有那么一瞬间,他忽而被一种感觉袭来。   他犹豫了一下,突然问道:“哥,你会离开我吗?”   桌子对面,荆榕很明显也怔了一下。   时玉的第六感几乎能通鬼神,这种事情上,隐瞒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对于这样一个稚嫩而坚强的灵魂,提前知道比临时面对要好许多。   荆榕说:“我可能会离开你一段时间。在未来的什么时候。”   时玉听完,也愣住了。   好像刀还没落下,就被按实了,但因为没有抬起多高,所以一时间没有很疼。   只是心底是微微的难受。   “但不是现在。”荆榕耐心地打着比方,“就好比我在B市上班,而你考到了国外,有四年时间我们可能不会相见。再比如我去执行秘密任务,出于情报原因,我可能会销声匿迹很长的时间。”   “但我会回来,时玉,不论多久,我都会回来找你,因为你是我家的小朋友。”   荆榕说着说着,看到时玉眼底已经汪起眼泪,他立刻停下了话头,走过来轻轻拍打着他的背。   “哎呀,又把你惹哭了。”荆榕很耐心哄着,“你我都在做着拯救世界的事,你今天已经拯救了两个人,成为了一名保护者。而我未来也是做这件事,因为我也想和你一样,成为一个保护者。”   这个概念很好接受。   离别是因为有需要帮助的人要保护。   “保护完地球,我就下班回家了,再也不上班了。我也不想做这破任务,想一直陪伴着你。”荆榕替他擦着眼泪,“保护完地球,我就回来找我的小朋友,好不好?来吃块鱼。”   时玉今天哭鼻子的次数已经够多了,他收了声音,默不作声吃下荆榕给他烫好蘸好的鱼。   过了一会儿,时玉说:“我还想再吃一块牛肉。”   正在一边伤感的626:“。”   这就是小孩哥的神经吗?   十分细腻的小孩哥,心也很大,很能消化事实。   荆榕说:“没问题。鉴于你今天经历了太多事情,我可以全程为您服务,小孩哥。”   他又烫了一块牛肉,喂给时玉。   时玉一边吃着饭,一边默不作声盯着火锅炉子,这么大的事情,他必须缓一会儿才能消化。   过了很大一会儿,时玉眼中没有眼泪了,他望向荆榕,很郑重地说:“我等你回来,我们拉钩。”   荆榕伸出手,跟他拉了钩,他说:“一定。” 第133章 从小养成   35   这天他们回酒店时已经很晚了,荆榕带着时玉在外面逛了很久,买了许多衣服和零食哄他。东西多到装不下,再次打电话给酒店,让他们派了车来接。   时玉情绪消沉,同时今天精力消耗过度,他很疲倦地被荆榕牵着手往回走,声音却仍然冷静平淡:“其实没关系,难过会自己消失。”   路边风雨冷清,身后的火锅店仍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荆榕停下脚步,看时玉吃困了,也累得走不动了,在路边蹲下,他于是也蹲下身,低头看他。   荆榕说:“根据我对人的观察,难过是不会自己消失的。”   “难过像种子,不发芽也会存在土里,如果不能长成树,长成花,它会一直存在。”荆榕说,“变成死的石子,放在心里,会痛。”   听起来很诗意的一句话,但荆榕是平铺直叙地说的,这是他对人基本的了解,他陪时玉蹲着,态度中少见地出现了迟疑和手足无措,最后他伸出手,放在时玉的头顶。   “我很希望带给你的是幸福与快乐的种子。也希望你可以不用等难过消失。”荆榕说,“原谅我。”   可以撒娇打滚,可以大声胡闹。   “嗯。”时玉又哭了,他的头发软软地蹭过荆榕的手掌,他吸着鼻子说,“我想我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完了,男士。”   荆榕说:“没关系,想哭多就都可以。”   最后时玉哭累了,也困了,荆榕抱着他打车回了酒店,放在了床上。时玉在梦里还在哭,不断地抽抽,只有626靠过去,让他抱住之后,他才会安静许多。   626:“天哪,小猫真的很能哭,他真的很小。”   荆榕仍旧靠着床头坐着,手神过去,很轻地揽着时玉的头。   *   第二天,时玉肿着眼泡醒来。   情绪已经过去了,他看见626还在自己怀里,于是先给626道了早安,随后冲去洗手间洗漱换衣。   太累了,到了今天,时玉才感受到昨天的经历带来的消耗——他浑身都没有力气,而且极度饥饿。   荆榕在外边的会议桌上看着文件,时玉顶着大毛巾走出去,想起昨天自己的嚎啕大哭,忽然有点难为情。   他一脸冷峻地在荆榕面前坐下,佯装无事,心无旁骛地打开一本没看完的小说。   荆榕说:“早上好,小朋友。”   “早上好,男士。”时玉仍然盯着小说。   荆榕说:“有个好消息告诉你,那两位之前失踪的小朋友已经脱离危险了,恢复了意识。周光光则是昨晚恢复意识的,他配合进行了事情调查,想知道吗?”   时玉的注意力被吸引了,他放下手里的小说,凑了过来。   荆榕顺便给他递了一块草莓巧克力。   一份体检报告,表明一切良好,只是受到了过度的惊吓。   “调查结果按规定是机密,但我想让你知道更好。”荆榕在安全部拿到的所有文件都是直接给时玉看的,“以后你遇到类似的情况,也更能理解事情的发生。”   周光光的调查结果很明确,根据他自己口述的经过,是一周前就曾在附近闻到过熟悉的火腿肠炒方便面的味道,事情发生当天又闻到了。   那是周光光小时候,父母的餐馆还没搬迁时家里晚饭的味道,他曾有一个很疼爱他的奶奶,很会做孩子爱吃的口味,后来餐馆搬迁,奶奶和母亲婆媳关系不合,一家人开始分居和忙碌,以往的幸福和快乐再也不复返。   而另外三名曾经失踪者,虽然目前还没有更多的线索,但家庭调查显示,当下的情况也并不幸福。   “想留在过去里的人是走不出来的。”时玉很迅速地给出了这个推论。   但又多少人会情愿留在过去?   这次事件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那种东西已经消失了,目前全国各地进行了排查,没有再见到更多的同类情况。荆榕也要到了最开始案例的发生时间、地点:B市某街道某河边小路。   加上广市机场事件出现的生物位置和航线位置,他们进行了比对和搜索。   626说:“毫无头绪,这些东西简直像随机刷新在世界上的BOSS。”   荆榕说:“会找出相同点的。这个世界已经脱离主世界了,甚至连世界意志都未生成。时至如今,只能搜集更多的案例了。”   时玉看了许久之后,问荆榕:“你想找什么?男士。”   荆榕说:“找一个裂缝。”   时玉:“裂缝?”   “嗯,一个这个世界的裂缝,那些怪物的源头。”荆榕尽量简单地描述了这个任务,“得补起来。”   “像女娲补天那样?”时玉瞪圆眼睛。   荆榕想了想。   “差不多。也是维度级别的修复。”   时玉:“!!”   “这也太酷了!男士!”时玉已经忘记了昨天的悲伤,他把椅子拖到荆榕身边,凑在他身边,一起看完了所有调查记录。   其中还有荆榕让余昭加班写出来的新的物种图鉴,这一次生物的命名权仍然交给了时玉。   时玉将其命名为:“未来。”   荆榕问:“为什么叫这个?”   “希望以后大家遇到它时,想起这个名字,可以多一些生还的机会。”时玉说,“想一想未来,也比沉溺在过去,多一份生还的可能性。”   荆榕赞同了这个命名方法,在图鉴上添了一笔,随后发回给余昭。   时玉很快又翻到一张设计图:“这是什么?房屋设计图,我只在侦探小说里看过。”   “凶杀案的房屋分析是吧。”荆榕挑眉问道,“阿加莎?”   时玉有点不好意思,他真以为这是凶案现场分析图纸:“那这是什么?”   “是我们的家,之一。”荆榕说。   时玉:“!!!”   时玉按着图纸,又仔细看了一遍。   这是一个市区三层别墅的室内设计图,上边用铅笔批注了一些大概的想法,可以看见是荆榕的字迹。   荆榕说:“这个待考虑。主要取决于你初高中去哪边上学。我们挑一些离你未来的学校更近的地方。”   时玉:“!!!”   时玉:“我们要住别墅吗!”   “要是觉得大了害怕,也可以买小点的。”荆榕说,“不过我想的是,我们未来会有很多东西要放,你要有卧室,书房,茶水休息室。我也需要室内游泳池和酒吧,还有工作间。”   时玉被这个提议惊到了,他还没来得及细想,荆榕又笑着问他:“还想不想要一个有滑梯、秋千和室内赛车场的游戏室?”   时玉:“想。”   “那行,这几天咱们去看看地方。不着急买,你喜欢就好。”荆榕随后在设计图旁边添加了几条批注,搁置在一边,带着笑意。   时玉扒拉着设计图,眼里也充满着惊讶、期待和希望。   时玉说:“我觉得我会去附中。这个房子离附中近吗?”   荆榕查了一下地图:“挺近的,离那一片大学也很近。”   时玉开始许愿:“那如果我们的房子在那里,我想大学也考在那附近。”   荆榕点头。   时玉:“你不对我考那边的大学有什么疑问吗?”   荆榕想了想,和626一起鼓起了掌,并露出惊讶的表情:“考那里?我们小孩哥太厉害了!”   时玉:“。”   626在旁边发出爆笑。   这实在不能怪他们反应不及时,因为考大学这种命题,对于习惯了执行官老婆的天才程度的他们来说,已经是毛毛雨了。 第134章 从小养成   36   他们用来住的家最后买在稍微远一点的小洋楼,不是图纸上那一个地方,不大,是小两层的小洋楼,带一个露天的阳台顶。这套房并不是新的,而是二手的,从一对退休的大学教授手里买了下来。   临榆路7号,周围很僻静,毗邻一个老公园,过一个街区就是繁华的地铁口和旅游区,几百年的松柏错落林立,地上铺满金黄的秋叶。更重要的是,房子旁边有湖,还有一大片花园。   这地方荆榕只带着时玉来了一次就敲定了,因为时玉一去就很喜欢。   家居、内饰全是用最好的新木做的,松香保养,颜色沉敛大气,沿着楼梯是一整面墙的大书架,上楼后,走廊一路翠绿的树荫,和阳光一起落进来,金光闪闪,碎金摇动,干净得一丝落灰都没有。   荆榕委托中间人,谈到了一个比较合适的价格。中介人很诧异,因为比这地方更大、更豪华的地方还有许多,而且他们看中的这地方,位置相对没有那么好,不太有投资性。这年头哪个有钱人不跟着风口投资,往中心区挤呢?挤挤也是人脉。   但是荆榕就是笑一笑。因为时玉喜欢。   荆榕另外的投资还有很多,不过这一套小洋楼写了时玉的名字。当天下午,荆榕中午去学校接时玉,两个人风驰电掣去了房管局,去完赶在午休结束前把时玉送了回去——那天是期中考试,时玉完全不想错过。   等到了下午,时玉考完一半科目时,荆榕就换了一辆车来接他。   时玉背着书包走出来的时候,荆榕已经等在门口了,他冲他挥挥手,荆榕就走过来,接过他的书包,领他上车。   时玉评价道:“这个车好像有一点老。”   “借的单位车,因为今天要去新家,我们得买点日用品。”荆榕说。   “那,那个外国人管家哥哥挖来了吗?”时玉在副驾驶坐好,给自己系上安全带,问道。   时玉不是很怀念住酒店的感觉,但他十分怀念那位春风拂面、八面玲珑的酒店管家。   荆榕说:“我尝试过了,但人家的志向是对公服务。看过《布达佩斯大饭店》吗?”   时玉立刻懂了:“他有一个很伟大的梦想。”   “是啊,以后在家,我们看起来得自己动手了。”荆榕说。   时玉想了想说:“没问题,我也喜欢自己家自己动手。”   时玉迫不及待要回家了,荆榕在路边买了一把卷尺,两个人先回到空荡荡的小洋楼,把需要量尺寸的地方都量了一遍。   626正在吸地——确保它和时玉在地上翻滚时都不会弄脏。   他们站在四面围窗,黄昏落日的客厅地板上,逐个讨论细节。   这一年网购还没有诞生,连窗帘的样式、布料,最好都要自己先选好,随后请专人进行定制。床铺尺寸、床单颜色等,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商定的。   在时玉的建议下,荆榕买回来两个睡垫,一顶双人帐篷,两个人露天席地地睡在院子里,暂时将家中的位置全部腾出来。   这个建议,只有很小的一部分是因为他们还没决定买什么样的床,更大的部分是时玉就想睡帐篷,他很馋那些露营故事中的装备。   荆榕只花了很少的时间就支撑好了帐篷,打好地钉。两个睡垫扔进来,626打开盖子装入一些零食饮料,他们的据点就装好了。   时玉换上睡衣,钻进了帐篷,荆榕刚在里面调整好挂顶风灯,对他招了招手:“过来。”   时玉在温暖、狭小的被窝里躺了下来,发出了满意的喟叹。   周围黑黑的,外边只有清静的风声,让人联想到快要到夏天了,让人感到安全。   时玉注意到院子里还留着给花浇水的水龙头,两人开始讨论院子里种什么花。   前任房主种了一些花,养得很好,全都随着房屋出售的进程,连根挖走搬去远隔重洋的新家,但他们留下了很丰沃的花土。   “喜欢什么花?”荆榕说,“我可以帮你种。”   时玉想了几个花种,但是不好决定,他转而问荆榕:“你喜欢什么花?”   “我喜欢铃兰。”荆榕说,“但是要说种的话,我可能更喜欢大白菜和薄荷。”   “我想我喜欢玫瑰花。”时玉闭着眼睛想象未来,“但我可能没有耐心照顾,所以我们还是种大白菜和薄荷吧。”   “没问题小孩哥。”荆榕说,“明天我们就去花鸟市场买种子。”   “好。”时玉闭上了眼睛,打算安睡。但过了一会儿,他又睁开眼睛,“我可以养狗吗?”   荆榕也闭着眼睛:“我看你是想养灵灵。”   时玉毫不心虚地承认:“我就是想养灵灵。”   “人家是我的同事,可不一定能同意你,不过我可以去帮你问问。”荆榕说。   时玉表示自己对荆榕的同事充满尊敬:“我知道。它要是和外国人哥哥一样,还是更喜欢在自己的岗位上班的话,也不要勉强它。”   时玉想睡又舍不得睡,因为想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他又问道:“男士,但是你的大游泳池和吧台呢?”   原本的的计划中,这个小洋楼并不在他们的蓝图范围内。这个地方并没有那么大,也放不了那么多的东西。   “没那么重要。”荆榕说,“我们还是可以拥有游戏室,我们还多了一个可以种花和露营的小院子。而且以后我们可以骑着自行车去旁边的山。公园对附近居民免票呢,小孩哥。”   时玉理解了他的意思:“所以,你觉得可以种花也很好,是不是?”   “是有你在身边就很好。”荆榕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和家人去哪里,只要是一起的,都很好。”   时玉迅速赞同了这句话。   626扫完了屋内的灰尘,给自己完成了洗澡工作,随后也钻进了帐篷,给小时玉抱着。   荆榕买的帐篷是透明顶的,他们位置偏僻,正好能看见一大片的星星,再远一点,是柔和美丽的银河。   他们就在星星照耀下入睡。   男士对他没有任何要求,男士会满足他的所有心愿,男士和626发自内心喜欢他,将他当做最亲的家人。   时玉心想。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美梦?   世界居然给他这样的幸福。   哪怕时玉知道这段时光十分短暂,但仍然为此感到震撼和不可思议。   他只默默地祈祷,这段时间可以再长一点、再长一点。   至少等他考上最好的初中,让男士看到,遇见他之后,他变得多么快乐和美好。   *   和没能成功挖走外国管家一样,他们也没能成功地挖来灵灵。灵灵是头功搜救犬,每天执行各种高危任务,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饲养员说等灵灵退休,第一个问他们,时玉只好遗憾地作罢了。   房子里陆陆续续地搬进了家具,临榆路7号小洋房开始变得有模有样起来,干净的房子里多了属于他们自己的生活气息。   时玉的卧室和荆榕的房间都在二楼,不过时玉还是喜欢跑来和荆榕一起睡觉,因为可以显著减少做噩梦的频率。   他们本来规划了一个大的工作间,后来发现人还是会主动地找自己喜欢的地方——荆榕和时玉都喜欢客厅,很亮,太阳却不会直直地晒进来,从早到晚都亮亮的有光,有翠绿的树叶在窗前摇动。时玉爱趴在地上写作业,荆榕则坐在沙发边办公。   荆榕仍旧会出差,而且出差频率不低,不过大多数情况下,他都能早回就早回,刚下机场就打车来接时玉放学的事已经屡见不鲜。   和荆榕同单位的人多少都觉得,这哥们好像有点太过溺爱孩子。   尤其是余昭,他好几次过来送文件,听时玉随口提起自己在家的生活时,已经震惊到好像在听天方夜谭。   想睡哪里睡哪里,想露营了就卷着帐篷去院子里——换地方也可以,临近几个省市随便飞,或者找个野山就上去。晚上不想写作业了就可以看一整夜小说和漫画,隔天早上再补,中午接回家补觉。   时玉在报刊杂志上看见了远在天边的游乐场开业,荆榕就直接带着时玉出差去逛——收拾完怪物后绕道去海边玩个几天几夜,尽兴后再回家,晒得时玉脱了一层皮,黑了两个度;不想吃饭就不吃,想吃什么就找荆榕下订单——随后“男士就会亲手去酒店带菜回来,或者我们一起买菜做饭”。   等时玉礼尚往来,去过同学家里玩,又邀请同学来家里玩时,荆榕会负责每个孩子的接送工作,并按照给时玉的承诺一样,主动消失——随着即将升入初中,孩子们渐渐会在家里有大人的情况下感到不自在,于是荆榕和626就去住酒店,把家里腾给孩子们,让他们随便折腾。   除了那些花,时玉会让每个人不许动荆榕种的花。   时玉常常觉得冷面男士是神仙——身兼多职的那种神仙,除了会灭怪物以外,可能还是男版花仙子。男士种的花总是长得又多又快。他们的大白菜已经吃不完了,荆榕天天打包到安全局带给其他同事,也有几次和时玉戴着墨镜去安全局门口摆摊卖菜;剩下的玫瑰,铃兰,蝴蝶兰都长得非常好。   荆榕很少拿花做什么,只是养着,等他们绽放和枯萎,下一个季节再度盛放。   他看着花的视线和看时玉的视线一样,没有目的,只是想养,安然地等它们长大。   时玉就是莫名觉得,自己像荆榕养的一朵花。他不像寻常的哥哥,更不像寻常的大人。他和他的关系,更像是花和种花的人,树和园丁,园丁不评价自己种出来的树,不要求自己亲手栽培的花,不论长成什么样子,他都喜欢。时玉观察过,大部分人和人的关系,都不像他们这样。   但是时玉很喜欢这样。   时玉报考初中时,家里很是研究了一阵,连带着安全局的人们也一起献计策——安全局这个部门的年龄是断层的,上一代人还在搞三线工程和核掩体,这一代就已经招了许多年轻神棍,目前只有荆榕一个单身有孩,且孩子要上初中,大家自然开始群策群力。   以时玉的成绩,B市好几所学校任选,这年头还有破格录取,还有外地几个不错的学校也对时玉发出了邀请,但时玉不想离家太远。   范围最后划定了,两所学校进入决赛圈,一所是高校新建附属学校,师资力量雄厚,场地也更阔气,另一所是老牌中学,底蕴丰富,而且景色更好。   荆榕则给了很直接的办法:如果时玉选了前者,他就找人给学校做景观补充,如果时玉选了后者,他就再找人更新硬件设施。   时玉听完后,觉得荆榕实在是钱太多了没地方花——他选了前者,并希望荆榕把钱存起来,因为:“男士,根据我对经济形势的分析,未来二十年至少有三次大的经济动荡,我不希望你破产。”   荆榕觉得很有道理,遂改为捐实验室,美其名曰给祖国的科研事业做贡献。   时玉:“。”   他偶尔会觉得自己是这个家里最沉稳的人,只是偶尔。   时玉选的一中课业很繁重,因为生源是从各地挑来的,而且有附高的保送名额,竞争要比小学激烈很多。大部分同学家长,有关系的会找老师“开小灶”,没关系的就全家一起刻苦,篮球场开始有许多空余,班上的人也是见缝插针地打篮球。   学生们很自然地分流了,相比小学时,许多人家中早已有了前程的安排。   时玉不需要考虑这个。   他在班上人缘很好,不过偶尔也会觉得很沉闷——小学时隔壁班的玩伴们都各奔东西了,大家被好几个中学分流了,只有周光光自那一次事件起,立志要当时玉的小弟,奋发图强跟他考来了同一个学校,不过他们目前不同班,周光光每天写试卷,险些累死。   时玉是不需要担心成绩的,他事实上已经掌握了许多初高中课堂上不需要掌握的知识。荆榕给他的任务,他陆陆续续完成了,最近已经开始看机械动力原理。   未来会怎么样?   时玉不知道。   他隐约感觉未来的世界会灰蒙蒙的,但并不知道具体会发生什么。   初中二年级上学期,某个平常的考试周后。   午休时,时玉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看见一道漆黑的裂隙,在一个更黑暗、沉闷地咚咚跳动的地方,在这一瞬间,他好像变成了那咚咚跳动的一部分,在某个黑暗的地方移动和摇曳。   这心跳似乎联通着他的心跳,让他的心脏跟着疼痛起来,要把他拉入更深、更黑暗的地方,但是太黑了,时玉看不清那是什么地方,等到他努力想要睁眼看看的时候,午休结束的铃声响了起来,强行刺破他的梦境,让他睁开眼。   周围人没有发现异常,时玉披着校服趴在桌上,起身揉了揉眼睛,只有神色是少见的疲惫。   “时玉,今天老师午休前留的题你写完了吗?可以借我看看吗?”   看见他醒了,等在旁边的几个男生女生怯怯地问,他们好像已经等了一会儿了,“我们对不上答案。”   “我写了,稍等。”时玉埋头找了找,在分类严明的桌屉里抽出练习册,递给他们,“你们先看着,我出去一下。”   他刚睡醒,脸上还有很浅的印子。初二的少年,已经有点微微长开的趋势了——和小时候等比例放大一般,眼睫长,眼线深,灵秀俊美的长相,很清爽,不说话时像是冷冷的,但实际上很好说话,心地也很善良。   时玉路过走廊时,周围也有不少人看他——他已经到了走个路会被三个以上的女生僚机撞来问问题的年纪了,如果是平常,时玉会稍微绕着点走,但时玉今天有点不在状态,他来到洗手间门前,低头用冷水冲了把脸。   梦中的黑暗仍然挥之不去。   这种感觉持续了很久,时玉在下午第一节的数学课上坚持了一会儿,但一到下课,就很快决定不再忍受了。   时玉跑去公用电话亭,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仍然是响起两次之内就接了。   荆榕的声音传来:“下午好,哥。”   这些年,随着时玉的长大,荆榕和626已经直接将“小孩哥”的尊称替换成了“哥”。   除此以外,尊称还有“时哥”和“玉总”等等,具体如何使用要根据语境进行切换。   时玉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不想上学了。”   荆榕停顿了一下,慎重问道:“今天不想上学了还是这辈子都不想上学了?”   时玉:“。”   时玉:“今天。”   荆榕松了口气:“好险,差点就准备帮你办退学了。”   时玉听着他的声音,很快觉得心情没有那么糟糕了:“你在忙吗?”   另一头,荆榕握着手机,一撬棍铲飞了面前刚抓来的异次元生物,声音很稳定:“不忙,正在单位打游戏。那我打个电话,你去老师办公室等我,我现在来接你。”   “好。”愿望实现,时玉的心情立刻阳光了很多,他挂断了电话。   荆榕放下撬棍和手套,在旁边的记录本上加入了几行字。旁边,新来的实习生正在等他开口说话,但荆榕已经连装备都脱了。   荆榕指了指门外:“你们找一下门外一个叫余昭的人,让他帮忙顶一下班,老价格顶班费五十万一次,我出紧急任务,各位同学,稍微谅解一下。”   实习生:“。”   紧急任务?   他们都听见了!这个哥在电话里说自己在单位打游戏! 第135章 从小养成   37   荆榕换了身衣服,拿着背包和车钥匙就出门了。他这几天的任务是帮带新人,今天下午刚上班半小时,少数迟到的人甚至还没到。   余昭在金钱的反复冲击下,再次无奈接受了顶班任务。   从前他也是一个有志向的青年,立志为国家安全事业做出自己的贡献,但被源源不断的五十万砸中之后,他的信念已经被摧毁又被重建了。   钱是什么东西?钱不是世界上最好获得的事情吗?不要再拿钱占用他的时间!他要为国家安全事业做出更大的共线!   余昭基于以上的原因,工作比以前更加认真勤奋,在所有和荆榕同级的任务助手里,完成的任务和成就远超常人,时常令其他人羡慕嫉妒恨。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省事的徒弟啊!甚至师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上班!甚至师父给五十万的代办费!他依然视金钱如粪土!   荆榕下楼开车,一边发动车辆一边说:“几个小孩好像都视金钱如粪土。”   626说:“是呢,只有我们俩知道这次的经费来得多么不容易,小孩哥和你徒弟都是属于物欲不强的。而我们物欲很强,比如现在,我建议你给小孩哥带两根淀粉肠,并给我也买两根。”   一人一统都根本不反思自己:如果不是他们视金钱如粪土地给身边人花钱,时玉也不至于对金钱毫无欲望。   “好。”荆榕开车绕了个圈子,拐弯去他和时玉常买的那家路边摊,要了五根淀粉肠。   626说:“呔!单手不能开车!小孩哥要管理你了,兄弟,快把淀粉肠放下。”   荆榕脾气很好,笑了一下,就把咬了一口淀粉肠用塑料袋裹起来,放在副驾驶边的零食盒里,随后接着往学校开。   今天天气确实不太好,虽然无风无雨,但天也不够澄净,云幕散乱,天光辐射着一种奇怪的暗红。   “这种天不想上学也正常。”   荆榕刷了名誉校董的识车卡,将车开到教学楼底下,随后上楼找时玉。   时玉已经在老师办公楼外等着了,他背着书包趴在栏杆上,表情并不开心,看起来快要寂寞画圈圈了。   十三四岁的少年,比起小时候已经抽条了,时玉个子不低,但是清瘦,校服折出清隽的剪影。   荆榕走过去,拍了拍时玉的肩膀。   时玉看到他,先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随后就将书包递给他。   “跟老师说了吗?”荆榕问道,语气很温柔。   时玉摇摇头。   “行,那我去说。”荆榕看出今天时玉是真不开心,没有怎么开玩笑,他把淀粉肠递给他,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声音沉稳温和到难以想象。   执行官带孩子的时期是令人难以想象的平和,即便626都已经看过很多次了,但每次见到还是很震惊。   中学的假不好请,虽然时玉有成绩和家底的双重BUFF,但明面上的功夫还要做一做,尤其时玉这个班主任十分负责,正好是期中考试时期,免不了还要坐下来唠一段。   老师年纪大,荆榕也给与相当的耐心和尊重。   “王老师好。我来给时玉请个假。”荆榕说道,“他身体不太舒服,我带他回去休息休息。”   “哦,荆先生啊,您坐!”王老师戴个老花镜,口条还清晰伶俐,十分热情大方地关心道,“时玉又不舒服啦?”   “嗯。”荆榕面容凝重,“实在是没办法,入学时身体就不好,医院那边也是说要经常复查。我也是刚出差回来,好久没见他了,得麻烦您批个假。”   王老师正好接下来没有课,他慢腾腾地拿请假条出来签,签到一半突然就想了起来:“哎,您工作忙是吗?正好我们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您看过时玉的成绩没有?”   “还没。”荆榕倒是也不着急,他也靠过来,看王老师给他抽时玉的试卷。   王老师把试卷递给他,语气中充满了喜爱和欣赏:“看看,看看,真是聪明的学生,我带过这么多年最聪明的,字儿也漂亮……”   荆榕发挥着作为家长的职能,尽职尽责地听着王老师的点评。   时玉在外面吃着淀粉肠,默不作声地凑近到角落偷听。   第一句就听见了荆榕含笑的声音:“嗯,他的字很好看。卷面干干净净的。”   “没打算去比个赛?”   “看他意愿,我们家不要求这个,他开心就好。”还是荆榕的声音。   很平常的对话,隔壁班班主任则正在训一对操场散步被抓的恋爱小情侣,女生还在外面等着,男生先被叫进来训话。   荆榕拿到请假条,刚出门还没有一步,就听见身后隔壁班老师顺势转移了话题:“也学点好的,看人家时玉,长得好看成绩又好,每天情书都收一大堆了吧,怎么人家不谈恋爱?”   那男生还顶一句:“时玉又没有喜欢的人。”   听语气很愤愤不平,显然时玉已成全年级男生公敌。   荆榕听见这句话,出来时就笑了,时玉看见他还笑,脸垮了一下,表情更臭了。   “假条搞定。”荆榕用手指夹着假条,对时玉挥了挥,“饿不饿?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   时玉不是很想吃,但是他也没有说话。荆榕早已发现这个小孩不舒服的时候自己都搞不清怎么回事,他拉了拉时玉,说:“走,陪我吃点。”   昨天单位的人正好分享了几个吃饭的新地方,荆榕挑了一个和时玉没去过的,绕了八公里去吃烤鱼。   工作日这个点出来吃饭的人几乎没有,荆榕和时玉独坐一间包厢,要了一份荔枝香辣烤鱼,配了几个小涮菜。   烤鱼很香,肉质烤得外焦里嫩,鱼肉细嫩无刺,肥而不腻,红油葱花里裹着酸甜果香,好吃到能连干三碗晶莹的米饭。   时玉的心情肉眼可见地转好,话也不说了,本来说是陪荆榕吃,结果是他自己吃得头也不抬,畅快猛吃三碗饭。   荆榕开了可乐递过去,等时玉吃得差不多,才问:“怎么了,今天心情不好?”   时玉吸了一口冰凉爽口的可乐,拿纸擦擦嘴后说:“午休做了一个噩梦。”   时玉把午休时的梦告诉了荆榕。   荆榕认真听着。   时玉这几年来做噩梦的频率已经很少了,为了不影响他的身体,后续一些异次元的事件,荆榕都拦了下来,没有把时玉带进去,只有他的生存技能训练还在坚持。后来只有变天时,时玉容易受影响,连夜睡不着或是做一些奇怪的梦。   只不过这个梦,是这么多年来最奇怪的一个。   626一听这个梦境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哥,这是什么情况?”   荆榕顿了顿,没有立即回答,他只用平常的表情略微想了一下,随后说:“好,别担心,这几天你在家里呆一呆,我去查查。谢谢你给我打电话。很及时。”   时玉点了点头,他扒了一口剩下的饭,随后随口问了一句:“你的大裂缝查得怎么样了?”   荆榕说:“还在找。不是很好找。不过我们已经在尽力缩小范围了。”   次元裂隙是没有形状和大小的,它可能藏在一片草丛里,也可能在天上,可能巨大得足以吞噬冰川,也可能细小如同蚊蝇。   这几年来,荆榕已经查了许多,事实上他们已经将范围缩到了极小,而且这个途径是一般人想不到的。   自从四年前那几起事件之后,全国乃至全球,许多地方都出现了类似的事件。安全局的人将所有时间出现的地点和可能性进行了连线,结果发现遍地开花,根本没有规律。   是荆榕首先提出了水循环。   在所有人都神棍着,认为那些怪物的刷新点是随机的时候,的时候,荆榕的思路却是最唯物主义的,那样短时间内循环全球的途径,只有水,故而他们锁定了洋流与云层。   事实上,他们的飞机和轮船也的确在大西洋海域里捕获过巨幅的粒子波动,但是每一次显示的位置都不一样,事情在有了转机之后再度进入停滞。   大西洋海域太遥远了,他们没有办法使用更强硬的办法深入那里探究,因为再继续下去可能会变成政治事件,这是客观条件上的限制。   这些进度,荆榕没有跟时玉提,时玉也没有主动地问过他。   烤鱼红红火火的汤在面前咕噜噜冒着泡,这一刹那,两个人都不约而同感应到了四年前的某一天,时玉第一次问出分离的那个夜晚。   但是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一顿饭吃完,荆榕开车带时玉回家,时玉先提出:“我想一个人睡会儿。”   “好,在你房间吗?”荆榕问道,“我给你换新晒的被子。”   时玉摇摇头,他指了指外面:“我想去帐篷里睡觉,可以借你的电脑玩一下吗?”   “当然可以。”荆榕起身去拿那个笨重的大电脑,和冰箱里的柠檬水一起送到外边的帐篷里。   时玉抱着书包等在帐篷外面。   荆榕问道:“要我陪你吗?”   时玉摇了摇头,表情又变得有些低落,眼睛往下垂,看得人心里很柔软。   时玉升初中之后,有时候会一个人回房间睡觉,大部分时间是不愿意影响出差倒时差的荆榕,小部分时间是需要独处,只愿意和626安静地躺着看天。   少年一样有自己的秘密和心事。   荆榕站在窗前,和626一起看关闭的小帐篷。   626拿抹布擦着窗:“兄弟,孩子长大了就是这样的,很难猜透他在想什么,妈的,我怎么有点惆怅呢。”   不过说到底,时玉一直都是这样。聪慧的孩子自小就有秘密,心思深沉如成人,只不过以前所有的秘密都可以和荆榕分享,现在有另一部分,因为成长而变得难以诉说起来。   比如依恋,比如不舍得,比如仍然和童年时一样的爱掉眼泪和离不开家。   626踌躇了一会儿,说:“兄弟,其实小孩哥的这个梦境指向很强,你觉不觉得。”   荆榕回到沙发边坐下,说:“是。”   他们从来没有怀疑过时玉的天赋,当时玉开始形容的时候,几乎可以确定他梦里的那个目标在海里。他们可以排除掉一半的搜索范围。   626继续回想:“那,为什么会有心跳声呢?”   “鱼有心跳。”荆榕只简略提了提,就锁定了接下来的范围,“也可能是海底的地动,有许多频率可能会被误认为心跳。”   “那接下来的搜索范围就是。”626开始麻利地检索内部已有的资料数据,“大西洋海底的地震数据,板块运动数据,火山分布,还有一些不明的比较大的震动……我去偷一下其他国家的海底监测数据,预计计算时长:三小时。”   626开始辛勤工作,荆榕的工作电脑被时玉借走了,他靠在沙发上,安静看着外面。   他们今年种的蝴蝶兰开得很好,种出了混色,花圃里姹紫嫣红一大片,奇香袭人,快到傍晚时,天幕中那令人不快的沉红色才慢慢散去,风也凉爽下来。   时玉两个小时之后从帐篷里出来了,表情也恢复得和平常一样,看起来睡一觉和天气变化很好地抚平了他的情绪。   两人下午两三点吃了一顿饭,晚上没有打算做饭了,荆榕原本和时玉一起在客厅打游戏和闲聊,不过中途时玉说自己饿了,跑去煮了一包泡面,要和荆榕分享。   是时玉最喜欢的香辣牛肉泡面,通常是由荆榕来煮,因为荆榕是真会顺便往里加点自己做的牛肉卤,时玉很少对厨房产生兴趣,今天算是十分破例。   一碗泡面,一人一半,时玉还煎了一个蛋,不是完美溏心蛋,但没有煎破,很完美。   “不想多洗一个碗,就这么吃吧。”时玉说。   荆榕没有反对,他们俩一人一双筷子,头碰头地吃掉了这碗面。因为都不饿,所以吃得比较慢。时玉不爱放油,面汤很清澈,小麦的香气很浓。   吃完后,时玉又迅速站起身,把碗拿去厨房洗了。   他要换下今天去外面睡过的睡衣,时玉收拾好衣物,顺便问了荆榕一句:“你有要洗的衣服吗?”   626:“反常,兄弟,十分的反常。”   洗衣服晾衣服这件事,通常他们是各做各的,遵循彼此独立的原则,偶尔的时候时玉才会用帮忙浇花之类的事,找荆榕兑换一个小吃,不过总体来说,在家里没有什么谁必须做家务的铁律法则。   “怎么了小孩哥。”荆榕笑着站起身,跟在他身后,“无事献殷勤,我看你有求于我。”   时玉又垮着脸瞪他,有点生气,但也没有认真的生气:“我在做好人好事,因为看你上班很辛苦,还要带一个很任性的小孩子。”   荆榕故作惊讶:“任性?谁任性?谁这么说?”   时玉的声音还是硬硬的:“我。”   “怎么会。”荆榕笑了笑,说,“我不想控制你,所以不会觉得你任性。你是天下最聪明、正直、勇敢的小朋友,我的愿望就是把你养得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还记得周光光为什么出了事吗?”   “嗯,记得。”   “我希望你变成一个有向前走的勇气的人,虽然你本来也是。”荆榕说,“而给你这样聪明的好孩子以勇气的最好方式,就是什么都给他。”   因为是他家的小朋友,所以注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注定拥有与常人不同的一颗心。走出昏暗无光的年月里,走出被世间要求的一切匮乏的感觉,才是日后面对生活的勇气。   那将是没有人知道何时结束的一段灰暗时光。   比起任何的生存技能,心底的快乐泉眼打开,这是最要紧的事。就像他不要求花如何,他不要求树如何,他只给它们最好的养料,最充裕的阳光,接下来怎样都好,哪怕不想开花也很好。   时玉说:“那我要跟你提要求了。”   荆榕表示洗耳恭听:“你说。”   “我明天自己一个人上学,我在电脑里给你留了一些信息,等我去上学了,你才可以打开电脑。”时玉认真地说,他眼睛里的光很坚定,“今天我来洗衣服晾衣服。”   荆榕认真听着,点头答应:“好。”   时玉抱着衣服走到洗衣机前,倒入洗衣粉,随后按了按钮。水流的声音很快充满了房间,滚筒开始旋转,家里的生气和之前的每一个夜晚都一样。   时玉蹲在地上,专心地看着洗衣机里的漩涡。   荆榕在他身后看着他,寂静持续了一会儿后,他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会回来的。”   “嗯,我知道,我们拉过钩。”时玉的表现异乎寻常的冷静,他背对着荆榕一动不动,声音也很稳固,他很懂事,完全不会哭闹,因为已经得到过足够的陪伴与关怀的感觉,   他尽力表现得沉稳以让荆榕放心。“你要注意安全,很完整地回来。”   荆榕笑了:“保证完整,玉总。”   感受力太强就已经决定了,他们之间不需要过多的言语,也不需要更多的告别。他们的相遇和离别都是突然的,好像突然袭击进入生活的闪电,只有相处时的每一个片段,仍然深深地牢固地扎在心里。   就像荆榕说的,变成了种子,长成了树,而非死去的石子。一名为离别,另一名为爱。   荆榕遵从时玉的要求,晚上和时玉分开入睡,并且第二天没有主动送时玉去学校,时玉自己很早就出了门,拦了一辆出租车去往学校。   626在家里狂飙电子眼泪:“我们玉总要一个人了,怎么办呢,虽然我们都安排好了但是好难过,怎么办兄弟,我要哭死了。”   荆榕没有说话,他已经从时玉的言行举止中获得了预感——时玉非常笃定,离别很快发生,而他们还不知道时玉在电脑里留下了什么。   荆榕走到院子外,去帐篷里拿来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电脑没有关闭,是待机状态,插电后重新亮起,桌面上多了一个新的软件表格,拉取了一长串坐标数字,后面跟着一个音频小喇叭。   荆榕点击播放小喇叭。   巨大而缓慢的心跳声如同地动,在音响中响起。   一声、两声。   那一串被拉取的数据,是时玉在荆榕的电脑数据中找到的,他轻而易举就判断出了自己梦境的来源——   隐匿在以兆亿计次的数据里的信息,是一条在茫茫无边黑暗的深海之中,不断游动的巨鲸。 第136章 从小养成   看完数据,荆榕没说什么,他拿起笔记本和自己日常使用的装备,只对626说了一声:“走了。”   “就走了?”626问道,它还留着电子泪花,只坚持了一下,“那,哥,你等我整理一下冰箱,再给小孩哥换一下床单。”   荆榕点了点头。   “你要去看看你种的花吗?”626问道。   这是执行官每次从大世界出发的习惯,他会整理自己居所的植物,让它们休眠。   荆榕摇摇头,他在客厅茶桌边拿下一张便签,想了想后,在上面写了一行字。   随后,626给时玉换完了床单,又恋恋不舍地打量了一下这一幢他们仨一起住了三五年的小洋楼。   “不知道回来的时候会变成什么样,还会不会这么漂亮。”626说,“我们能赶到那之前回来吗?”   “如果任务轻,就可能。”荆榕说。   但是他的表情显示了,执行官已经预估到他要面临的任务并不简单。“早点出发,早点回家。”   626迅速地跟上,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它决定和小孩哥一样坚强,“早点出发,早点回家!!”   荆榕早在刚上任的时候就已经借安全部之手,安排好了自己离开后的一切,时玉自然是第一位。当天,荆榕申请了远洋捕鱼船的随航许可,直接前往大西洋海域。   在他踏上航船的那一刻,626已经替他处理好这个世界的一切数据——所有资产全数转移至时玉名下,并赋予一切严格的执行流程,其中有许多固定资产由安全部代为接管,直到时玉成人。   在时玉十八岁之前,他的法定监护人也不会有任何变化,但安全部的几位熟人都会主动接手照顾和辅助时玉成长的任务,这是一向人情淡漠的荆榕与人相处的唯一目的。   这艘捕鱼船是中外合资的,其中动用了一些暗地里的关系,表面上这是一艘出航半年的普通渔船,实际上船只内部的设备包含了捕鲸设备,他们将要违反国际法规进行捕鲸合围。   荆榕拿到的声呐数据是两年前一艘科考船传回的数据,定位器至今仍然以每五小时一次的频率传回数据表。   十四天后,捕鱼船联合其他几艘捕鱼船停在定位外围,附近海域的气候已经非常复杂了。   “按照船员们讨论的,这几年的船难事件也有很多。”626低声说,“显而易见是受裂隙的影响,但是在陆地上的各种事件的高发之下被掩盖了。”   陆地上人多,事故等级和概率就更多,而海是一望无际的,这么多年里,或许哦还有许多危险的生物,人们根本没有发生。   “不能再近了,停在这里,按照原计划的播放声呐,对鲸鱼进行阻截,五小时后返航。”   荆榕向船长确认了返航时间,随后整理好装备,登上直升机,从甲板上起飞。   随后,他进入了全世界唯一一个真正意义的绝境区域。   手表出现了强烈的波动幅度,荆榕慢慢往前推着操纵杆,让直升机进入滑翔状态。   这片海域直到昨天都有航船正常通行,但就在荆榕往下看的那一瞬间,似有眼睛看见了他。   这一瞬间,风速变慢,往下看时,海域竟然平静无波,呈现出极深的黑色,仿佛是一个邀请。   *   大洋彼岸的另一端,时玉坐在课桌前,很平常地看着书,忽而手指一僵。   世界上有一个独属于他的联系在此时消失,无影无踪。世间从此少去一个人的呼吸,一层温柔朦胧的罩壁。   *   大世界,执行局白境。   荆榕浑身是血地回来,其他人和灵魂都已经就位。   “还撑得住?身体是否需要修补?”   “赶时间,回头说。你们先进行分析和配对。”荆榕压着喉咙里的血,摆摆手,将626采集的数据发回主世界,主世界开始迅速弥合、分析次元裂隙的信息,从而制作相应的修补方案。   次元裂隙在一头活鲸身体里,还延伸和藏匿了许多细小的次元裂隙,许多离不开海洋的异常生物,和封印在这个世界中出不去的所有能量存在,全部聚在一起,组成了几乎没人能离去的黑沼。   荆榕问:“要用多久?”   神族同事看了看,语气中充满严肃:“说不太好,情况很复杂,赶在末世降临前肯定是回不去了,我们还是建议您先去修复身体。626号专员的数据也乱流了,他也需要修复和重装。”   “好。”   荆榕也不再坚持,他把带回来的626的元件拿了回去,和它一起接受修复和治疗。   对于主世界的人来说,他们不过只离开了一瞬,但是对于正在快速消散的世界来说,连主世界的人无法通过维度轴跳跃时间点,因为那些世界里,连时间都在跌落。   医疗部的人来给这一人一统做惯性治疗。   季星33是今天值班的修理医生,他熟练地用八只机械体给荆榕换新的骨骼体,给626接入新模块,同时不忘闲聊:“您回来得好快,一个世界定义里的五年都没用到吧?”   “嗯,四年半。”荆榕说。   “找到你家那位了吗?”季星33饶有兴趣地问道,他已经和AI结婚了,荆榕是局里很少有的人类执行官,大家都很难忍住八卦的兴趣,“这么短的时间,应该没见到吧?”   “见到了,还养了几年。”荆榕说。   季星33惊讶地冒出一个像素感叹号:“这么快!”   “嗯。”荆榕说。   “具体说说哦?有照片吗?”季星33暗戳戳地,开始翻626的脑壳,被荆榕不动声色拦住,荆榕双手在小腹前方比了一个大小:“还很小,是个小朋友。”   看见他比这个手势,季星33包括周围的所有助手灵魂,所有走来走去的执行局员工,都被震撼了一下。   他们看到了什么?   他们看到了荆榕执行官带着淡笑比手势!!!   这件事实在是令人惊讶,他们开始慢慢地相信,626在员工论坛里发的那些帖子,并不完全是精神错乱,反而有可能是真的。   虽然【执行官11号会穿围裙做小蛋糕】这种帖子,他们仍然还是坚定地投了“弄虚作假”,因为626至今没有放图。   “626数据恢复还要一段时间,需要选派别的助手跟着你吗?”季星33收到了一条信息,确认了大约需要的时间之后,对荆榕说,“它和你一样碎得太严重了,可能会耽搁一点时间。”   荆榕摇了摇头,说:“不用别人,要是时间耽误了,我就先自己过去,让它回头找我。”   如果不让626跟着下去,恐怕626回头又要飙电子眼泪不说,时玉也会很难过。   修复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执行部将修补材料交到了荆榕的手里,荆榕的身体修复也刚刚完成。   他换了新的材料的骨头,身体内部也植入了一个道具装置,可以让他适应海下的水压;除此以外,一切都和之前一样,因为不能造成太剧烈的能量波动,荆榕无法携带更多高级别的道具。   这个装置是为了让荆榕回深海的时候受压强影响更小,这个装置位置还是626剩下来的,因为626的修复工作还没有完成,荆榕这一次要先独自下去。   回到高危脱离093世界的时候,周围的环境已经变得非常不一样了,   天空中弥漫着昏黄的沙尘,云不再是白色,而是透着肮脏的深青。海洋漂浮着大量的泡沫,海是真正的“死”了,死灵淤堵聚集在深海深处,大海幽幽苍苍,毫无生机。   荆榕在离开之前,将鲸鱼杀死在这个坐标上,方便了回来时的定位,黑暗的裂隙没有变大和延伸,属于这个世界的混乱程度却已经大幅度的增加,这种混乱会无限地影响气候环境、生物意志和能量场合,天灾事故的发生频率要无限次地高于其他,生存环境会变得极其恶劣。   气温也发生了异常,海水温度上升了六、七摄氏度左右,这代表着地面温度已经高到不可思议了,至少变得绝不宜居,人类可能需要一定程度的身体异能,才能够活下去。   荆榕无暇他想,他花了一些时间,有惊无险地补好了次元的裂隙。补好之后,他将回到标记位置,乘船观察几天,随后才能够安全离去。   *   苍凉的灰色大地上,一片断壁残垣,灰尘、砂土呛入喉咙,混合着烧焦的味道,令人无法呼吸。   废墟中,有一个小队在缓步进行着搜查。   “五号掩体所看来在昨天中午的时候发生了地震,他们的人没来得及发回联络。”走在最前的人拿着生命探测仪,表情里透着疑惑,“我们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还有幸存者吗?”   他身后的队员已经不忍地吸了一口气,那位队员是女性,年级偏大一点,口吻中透着不忍:“铁皮箱都压扁了,可能没有生还者。”   “再找找,说不定会有幸存者。”刚刚的队员说道,他重新蹲下来进行细致的扫描,“说不定会有地方形成避难结构……”   “不会。”   直到此时,队伍里唯一一个没动的人说话了。   他声音微微的沙哑,声音不大,但是所有人都停下来听他说话。   “他们撤走了。风里的消息。没有去世的人,但是有伤者。”   那是一个穿着一身漆黑作战服的男人,很高,身形清瘦,但露在外边的手臂线条清晰修长,他戴着一副墨镜,手里举着军用望远镜,“继续往东边走可以和他们汇合。只不过我们本来是来要医疗援助的,这下他们自己也吃紧了。”   凛冽规整的打扮,透着强大的执行力和专业性。和他一身黑的装备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男人的头发是白的,并不是黯淡的那种白色,反而像月光,泛着浅浅的暖色。他手边横搁握着一根撬棍,漆成银色,和他一样鲜明。   末世来临后,许多人的外貌都发生了改变,发色和肤色的改变已经是最常见的一种了。   “队长,那……”其他人听了,都有些紧张。   “去找他们,他们没太走远,天黑前可以汇合。”男人收起望远镜,忽而笑了一下,“路上还能遇到一点意外事件。”   “啊?什么意外事件?”   “先去再说。”男人转瞬之间已经跃下断墙,跨入墙下的摩托车。他的动作十分轻盈,随意而自然。摩托车在他手里发出低沉的轰鸣,“谁先第二个赶到,奖励归谁。我先去了。”   没有人有异议,因为队长是他们的先锋,也是唯一有独自作战能力的侦查员,他们习惯了他永远明朗跳脱的带队风格,这会儿已经开始猜他说的事件了。   “不会还有能用的物资吧。”其他人纷纷猜测,“还是他又背着我们拉了一片净水网?不会吧!”   “我觉得很有可能。”为首的男人仔细分析,“前几天队长不是单独出去了很长时间?那天大暴雨,给我们吓死了。”   “那是和掩体7的带领人喝大酒去了,还橇了两个新的异能者回来。”另一人充满向往地八卦道,“听说掩体7还有03年的可乐,和99年的茅台……说得我想抽支烟了,来一根不?”   “来点。”剩下三人互相凑一凑,一人分了一根烟点上。知道这场地震没有造成大的伤害之后,他们的心情立刻放飞。他们追着摩托车的轨迹,飘飘然抽完烟后,开始扯起嗓子朝天空吼歌。   “她总是,只留下电话号码……越疼她,越伤心,永远得不到回答——”   这群人还各唱各的。   “风云万里浪奔如滔——”   “If I can dream of a better land——”   风也捎回这些乱七八糟的歌声,队长已经在前方停好了车,他身形散漫地靠在一棵枯朽的树上,神情轻松平静地摘下墨镜,看向灰蒙蒙的天。   “真难听。”   他有一双和穿着打扮很不一样的,清润而漂亮的眼。 第137章 从小养成   第一场天灾降临已经过了三年,他们从前和第五掩体的人没有什么联络,近期通了路才有所往来。他们这群人跟在队长身边快八个月了,已经从当初的草台班子成长为经验丰富的老手。   他们现在太缺人了,不仅是搜索物资、抵御怪物需要,所有的衣食住行都需要人力参与,他们此行除了来要医疗物资,还有从掩体五那边挖点人的想法。   一群人紧赶慢赶走去了队长说的地方,看见了一个比净水网更牛逼的东西。   朽木林外是一片干涸的浅滩,浅滩因为地表活动而坍塌出许多不知名的地洞。   “底下埋了一个以前的硫磺厂,之前大家都来过这里,但是不敢轻举妄动。”队长又把眼镜戴上了,拿手里的银色撬棍戳了戳土地,“硫磺厂坍塌后,他们的冶炼设备塌了,上方是三米多深的钢铁保护层板,没人吃得动。”   所有人屏息凝神,等待着他后面的话,大家都知道,队长提起这件事就代表他有了解决方案。   “下去时要小心,戴好防干扰设备。”队长说,“我违背公共法则养了两只‘雾’在这里,养了四五天了,现在保护层应该疲软如泥,我们可以下去了。”   “卧槽!!!还有这招!”小队的成员虽然吃惊,但是更多的是兴奋——毕竟这八个月来,他们已经见识了队长的本领,他们轮流跳下浅滩,拿起手中的设备开始挖掘。   “雾”是目前最常见的一种对人无害怪物,但是因为其对金属制品的损坏,也在生存者基地的危险公约里,一般人是不能擅自接触,甚至圈养和控制的。   “这地方,我们基地能吃动吗?”代号赤花的女人用手里的长棍捅了捅已经软化的金属,“咱们的基地离这可是有四十公里。”   “先打个标记。我们吃不动,但可以和掩体五的人谈谈条件。”队长的声音透着轻松,“他们富得流油,说不定能再从他们那儿掏几辆沙地摩托车。”   “几辆?”另一个男人冒头问道,语气中难掩期待,“我们先拿吗?”   队长那辆黑色摩托车很老了,放在十年前也是时髦古董货,许多人眼馋得不行,基地3的负责人曾经想要用三辆大皮卡来换,队长都没有同意。   “当然是先给您们。”队长一笑,仍旧坐在高处。他性子懒,能靠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动手,其他人早就习惯了。   他们是清楚他们队长的特殊之处的——队长实际上是这帮人里年纪最小的,但论呼风唤雨的程度,让他们情愿在他手下打工,也很愿意惯着他。有时候哪怕有的基地和掩体开价更高,他们都不愿意离开,因为这个小队里有非常难得的一种气质。   一种自由放松的气质,在这末日之世。   “掩体5联系上了吗?”   “还没,我在试图联系中转联络站,他们既然遭遇了地震,联络站可能要重新搭。”队里的联络员森驰说,他刚说完,手里的通讯是设备就闪了三下黄灯,这表示他们的信息得到了回复。   “有了,他们回了,给了新的逃难坐标。”森驰赶紧戴好耳机,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信息,“他们转移到了一处安全的空地,坐标在七点三公里外,我们今夜动身吗,队长?”   “今夜动身。”队长点了点头。   “他们还发来了额外的请求,说路途中请多留心,附近地域傍晚有特殊的瘴气,他们有三个人在坐标点附近走散了。”   “好,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或许会晚点到达。”队长对着通讯方向喊,“让他们把82年的老白干拿出来!我们没到,谁都不许喝!”   “怎么说呢。”赤花对森驰耳语,“我们不像物资队,我们像抢劫的。”   “我倒是已经习惯了。”森驰一字不差地进行了回电,掷地有声回答道,“我们就是最大的劫匪。”   他们谈查完了矿的情况,天快黑了,队里的人点上了火把,准备撤离。   他们的基地有许多手电筒储备,但带着火把是队长的要求,因为按他的说法。“火是火,光是光,在黑暗的地方,火比光更好开路。”   队长骑上摩托,身前也插着一个点燃的户外露营灯,摩托车呼啸行驶,走过掩体5号的人们走过的车辙,他闭了闭眼,辨认着风里的气息。   片刻后,他在一片林子边熄了火,回头比了个手势:“有五个人在这里走散了,我进去找,你们搭好安全点,不要随意离开。”   “好的队长!”森驰把信号枪递给他,“有需要叫我们。”   “嗯。”队长说道。   随后,他一脚油门驶入了林子,摩托车的轰鸣震碎了黑暗。   夜间的任务通常是他独自一人做,因为除了他,很少有人可以在天黑之后还能全须全尾地回来,也很少有人对那些丛生的怪异生物有如此强悍的震慑力和了解程度。   面前是黑暗,什么都看不清,空气中隐隐有一种古怪的烧焦味道。   编号84号异世界生物,入夜后无色无形,会在特定的人身边制造十到十五秒的时间错觉,以此来让猎物落单甚至死亡,或是躲避天敌。   涉水的人要尤其小心,当去河边打水时,自己以为的低头喝水的一瞬间,可能已经被延长到了半分钟,从而错过大部队;天黑赶路的人,也会因此错过目的地,而反复兜圈子。   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这一点已经很致命了。   队长没有被任何外界因素影响,他的嗅觉远超世界上的一切存在,黑暗中仿佛有无形的脚印引导在面前,他看见了一些凌乱的脚步,涉水的影子,听见一些仿佛电光幻影的呼救声和落水的声音,还有上岸后劫后余生的惊呼。   他轻哼一声:“嗯?已经有人来救了吗?”   当时的场景甚至被清晰地还原了出来。   “还有一个,还有一个在水里!是孕妇,她落水了,往瘴气林里去了!”   “那边是吗?”   说话的人是一个男性,一个格外特殊的男性声音。   这声音只出现了一瞬,电光幻影一般,队长却猛然停下脚步。   他的回溯感知只有一次,后面的感知没有那么强了,无法再还原那道声音,也无法进行更深的辨认,他甚至不知道这是不是幻觉。   这个声音,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面前?   两三秒后,队长才回过神,继续往前走去,但是脚步已经慢了下来。   他掐了一把自己,以自己身处现实之中,也并没有进入什么奇怪的的幻境。周围稍稍亮了一点,可以看见脚下被踩得倒伏的枯草,河边有人点了很小的一堆火,有人聚在那里取暖。   他没来得及说话,他的脚步很轻,篝火边的人并没有听清他的动静,反而是稍远的黑暗处,一个黑色的影子飞身掠来,在他走出林子之前将他拦住,拽出了黑暗。   这动作是带着警惕和防备的,但力道并不轻;他反手一挡,下意识的动作在互相确认了是人类之后收住了。   彻底的收住了。   他的外貌已经发生了十分彻底的改变,眼前的人没有认出他来,但是他已经认出了眼前的人——黑发黑眸,身量极高,一双对着陌生人时会变得淡薄的眼,这双眼只匆匆扫了他一下,随后就转了回去,那是确认了安全的表情。   男人面对他,随后转身坐下的动作,应该只有一瞬,但是他觉得好像有一辈子那么长。 第138章 从小养成   “第一小队,是你们吗?天哪,是你们。”篝火边的幸存者已经认出了他们,他们涌过来围住了队长,“我们遇到了84号异常生物,险些减员,幸好被人救了下来,谢天谢地……”   “可以帮忙联系一下掩体吗?我老公孩子可能已经急坏了……”   “我们当时想停下来储水,白天这里的溪水还算干净,但是……”   ……   众人获救的心情显然十分复杂激动,他们围着队长,七嘴八舌地说起了话,直到刚刚的男人垂下眼,快速切断了话题。   荆榕比了一个手势,示意快速结束对话:“天黑了,我们刚刚修正完毕准备返回,孕妇快要临产,有一人骨折,你们有能联系得上的掩体吗?”   他看向刚刚的队长的方向。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好像能带给所有人平静的安慰。   天太黑了,光源不足,他不是很能确定对方的长相,只看见一头银白的短发,脸颊上有疤痕,像是打斗的新伤。   那人穿着漆黑的户外作战服,比一般人要高许多,身材修长,但肌理很紧实,短兵相接时,力量极强。可以判断为训练有素、身手极好的作战人员。   不知道为什么,对方没有说话,只低头很快点燃了一支信号烟。信号烟花窜天而过,短暂照亮了周围,只一瞬间,银光照雪一般掠过人眼前。   孕妇的情况有点危机,她满头是汗,捂着肚子不敢走动:“羊、羊水要破了……”   “一队有车!孕妇伤员先走!”   一队剩余的成员赶到的速度非同寻常,他们在一分钟内就完成了集合,并组织了调配:“赤姐带孕妇先回,其余人跟我们走。”   事情十分紧急,容不下其他,赤花带着孕妇乘摩托车回去,剩下两辆物资皮卡,空位也已经不多了,除去开车的人,剩下的人只能挤货仓,包括队长。   森驰要负责提前联络,让对面掩体准备好接应事宜,他有点焦急地问:“快到八点了,我们队队长开车,你们呢?你们谁会开车走夜?”   “我会开,什么是走夜?”荆榕问道。   其他人面面相觑地看着他。   显然这问题很离谱,但当下没人顾得上质问他,一个伤了脚踝的女人勉强举了下手:“我会,我跟过走夜车队,我来开。”   “好,注意安全,我们会在前面领路,每隔两公里规律鸣笛,记住了吗?”   “好。”   没有人为荆榕答疑解惑,他也不在意,他立在一旁看着幸存者爬上皮卡的后车厢。车厢里显然装满了物资,连车尾都挤不下了,几个成年人只能攀上订着铁皮护栏的车顶,硬着头皮坐在车顶。   荆榕默不作声,最后上了车,没人看清他怎么上来的,好像手一扒,脚一提,身体已经凌空上去了。   两辆车迅速地被分割,剩下有什么话都没来得及交代。   “那个黑发黑眼睛的男人。”   队长上车后,森驰刚发完新的电报,他低声说,“一个人夜里救了他们三个人,还有迷路的两个路人,身手很好。但是他怎么会不知道什么是走夜?”   森驰这问题是对队长问的,但后者显然分神了,不知道在想什么事。皮卡摇摇晃晃地开了起来后,队长才回过神,恢复了和以前一样散漫随性的笑意:“啊,可能他刚从原始森林里走出来。”   但是说完这句话,他又笑不出来了,嘴角的弧度维持不住,不由自主向下压,最后抿成一条线。   荆榕坐在车顶上,看着漆黑一片的前路。   他刚离开水域不久。他从大西洋中心返回东国土地,实在不是一条好走的路,幸好船上的发电机和发动机都够用,至少他不需要游海了,而且根据现在的情况看,海水污染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程度。   这一路上,他没有遇到什么人,遇到过一些遇难者的尸骨,随后就是今天,他白天上午捡了两个失去行动力的迷路人,随后是今晚掩体五的这几名走失者。营救行动并不困难,荆榕自己受了点小伤,但是并不影响行动。   这些人都发现了他与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荆榕就随口编了个借口,说自己从一个海岛上来,物资已经耗空,最近才上岸,所以并不清楚现在的情况。   眼见车辆平稳上路,其他人纷纷松了口气。   “你救了我们这么多人,可以加入第五掩体了,甚至可以直接进生存基地。”旁边一个男人给荆榕递了一袋水,给他慢慢讲解,“我们第五掩体今天发生了剧烈地震,但是我们的人提前感应到了,组织了撤离,我们现在正是要回去。”   荆榕思索了一下,随口问道:“那个小队呢?”   不知为什么,小队队长的银亮发色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还有那奇异的沉默。   好像有许多事在这一瞬间发生,但是又没能抓住,从指尖掠过了。   “第一基地的第一小队,很神的一个小队,搜救、探点、探路、战斗全部是顶级。他们队长的异能非常强大,队员也都是顶级。”   另外一个人插嘴说到,又往前看了看,第一小队的队长和通讯员都攀着车尾的金属板,坐姿闲散而随意,甚至有几分气定神闲。   “是吗。”荆榕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他问道,“队长叫什么名字?”   “没人说过,我们好像一直就叫一队长。”旁边人说,“哎呀,算了,这些都是小事,反正现在都是用代号了。”   撤离的天线竖起来,费力地搜寻着附近频段的广播。   “接下来播放的是夜间预警:今日空气微焦,可能有异常生物出没,请大家夜晚不要外出,如果外出,也要小心掉队。如果您独自在野外,请寻找距离您最近的避险牌,遵从指示,向避难掩体靠近。”   “预报:三日内或有小型陨石雨,再次警告,不要外出。”   “以下是寻人启事:掩体7的老韦寻找大天灾中失散的女儿,陶芷心,失散前你在H市读小学,希望你和爸爸一样平安活到现在。”   “征婚启示:第一基地有适龄男青年五位,有意者可以前往联系。”   广播的内容和眼前的现实一样复杂交织,无奈又诡谲。   荆榕注意到,所有人几乎都使用化名和代号,这也是末世初期的人群特点。信任并不普遍存在,人与人之间并不会轻易交换信息,除非找到了一个确认安全的避难地。   “对了,您贵姓?要不要考虑来我们掩体五。”旁边的人说道,“我们很缺人,尤其是您这样好身手的,我们的物品分配是多劳者多得,您拿物资分配权轻轻松松。”   “我姓荆,荆棘的荆。”荆榕未置可否,他说:“我跟你们去看看,主要是想找一个人。”   “哦!找人。”   其他人对此作出了反应,随后就十分默契地不再提了留下的事了。   找人者也是末世中常见的一个群体,他们曾经有刻骨铭心的爱情,或者相互依偎的家人,在灾难毁灭了一切之后,他们还是不会放弃生还的希望。   但也因为如此,他们的去向不稳定,通常也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很久。每一个基地和掩体里都贴满了寻人启示,广播也特意开着寻人频道,天底下失散的人还有很多。   “找什么人?家里人吗?有照片的话好找,或许我们见过。”其他人提议道。   荆榕摇摇头。   他不被允许带入和带出任何照片,因为质量代表能量,他两手空空地走,两手空空地回,但他已经提前想好了办法。   荆榕从口袋中抽出一张纸:“这个长相见过吗?”   众人提亮灯光,凑过来一起看。   防水纸,圆珠笔画的一个人像。   说是人像,但实际上非常抽象,因为整张纸上并无具体的轮廓,只有分开的、笔意模糊的五官,好像执笔人眼里的人脸就是这样飘忽不定的。   但是很奇异,荆榕画出来的眉眼十分灵动,神韵极强,灵感强的人一眼就能恍惚见到一个十分漂亮灵秀的男孩。灵感稍差一点的人则完全不明白他画的是什么:“脸呢?”   荆榕说:“我有点脸盲,不太会画他。”   这个理由令众人信服。   所有人再次闭嘴了。   “多大了?是个男孩儿吗?”   “现在应该长大了,二十一岁。”荆榕想了想,大约比划了一下,“黑头发黑眼睛的男孩,话很少,性子闷一点,不喜欢和人相处。”   荆榕早就知道这样找希望不大,他收起纸页,打算到了人群聚落再问一问。   他的靠岸点离原本的B市大约有三四百公里的差距,时玉不好找,甚至不一定还会留在这片区域,但当年的安全局或许会留下一些线索,他可以在掩体5暂住一段时间,将消息发布出去,再作打算。   走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随着天黑后的时间推移,路上的危险等级越来越高,所有车辆必须每行驶四公里就停车检查全员状态,每行驶一次大的地形变化就鸣笛呼应。开车的人必须学会在不同的环境下开灯、关灯和熄火,给夜里的异常生物让行,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七八公里的路程,他们开了四十多分钟,终于抵达目的地。   掩体5的人们正在搭建好的临时帐篷中休息和避难,孕妇已经在二十分钟前被赤花送达,没有发生意外,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赤花早已经将事情经过告诉了掩体5的负责人徐垂青——一个三十出头的壮年男子。徐垂青看见车来,先护送伤员去了安全的平地,接着过来跟荆榕握手:“您好,特别感谢你救了我们的人,如不嫌弃,请在我们这里过夜,想留多就都可以,我们送您一套物资。”   掩体五的物资是宽裕的,他们的人前段时间探索了一片城市废墟,物资非常充裕。   负责人很快给荆榕拿了一个崭新的简易睡袋,五个沉甸甸的肉罐头和一些药品,并请他去篝火边坐坐,他们有人正在为信赖的这一支队伍制作晚饭。   刚刚搬迁的掩体有很多事情要做,荆榕没有打扰谁,他选了一个靠角落的位置,脱了外套,一边把肉罐头扔进火里加热,一边看着掩体里的人们。   掩体里人们的分工很明确,有人负责搜集物资,此刻大多数都已经躺在帐篷里休息了;留守的人负责维持大家的生活起居条件,搬运水资源和食物,分配制作工作等。   大部分人都已经吃过晚饭休息了,只有他们这里还燃着一小堆没熄灭的篝火。   徐垂青正在大皮卡旁边,跟第一队谈条件。   从荆榕这里望去,皮卡的后车车厢上坐着两个人,外边围着几个第五掩体的人,氛围很融洽,不过那位没跟他说话的银发队长,坐姿十分嚣张。   “看完矿点之前这些条件都不成立。我们的成本可是很大的。”   那声音很清润,但是带着一种轻快自信的调侃,似乎是笃定了自己不会输。过了一会儿,徐垂青敲着脑袋又说了什么,银发队长说:“不,我要双倍,我们还要在路上喝。”   “他X的,你们这群小强盗。”徐垂青骂骂咧咧地回来了,但是看表情是痛并快乐着,他指挥了一下自己的搭档,“给他们四箱可乐。明天有大货,早点起,我们跟他们去矿点。”   搭档不说话,愁眉苦脸地抬出四箱可乐,搬运到皮卡车厢后。   可乐在末世的地位已经足以和战略物资媲美,每个基地里,都是把这一批饮料当做最高等级分配物资的,第一小队直接要走四箱,不可谓不心疼。。   “那行,今晚收工,大家好好休息。”徐垂青拍了拍手,说,“大家放心睡,我们有异能者值夜。还有什么问题吗?我们躲过了地震,这件事就已经能证明,大家跟着我们掩体5,一定是安全的。”   其他人纷纷走过去和他击掌,银发队长也和他击了下掌,随后说:“合作愉快。”   其他人纷纷回到自己的帐篷里。   掩体5的生活条件还是不错的,已经登记结婚的家庭可以多人共享一个大帐篷,其他的人则按照搭伙习惯,一般是两人共用一个帐篷。   荆榕初来乍到,而且是成员的救命恩人,他独享一个小的空间,没有人会来打扰他。   墙角的火焰已经快要熄灭了,荆榕没有着急入睡——这还不是他的睡眠时间,他默默烤着白天被淋湿的衣服,将路边随手捡到的坚果一起扔进火里烤。   直到面前传来了脚步声。   荆榕抬起眼,见到是第一小队的队长,隔着快要熄灭的余火,对方银色的头发在夜里十分惹人注意。   漆黑的作战靴在他面前停下,随后是一只修长而布满伤痕的手,握着一罐可乐,在他面前放下了。   他没有很靠近,眼底还挂着吊儿郎当的笑意,一双眼在夜里一样的亮。   荆榕怔了一下,随后说:“多谢。”   随后,他感觉到,好像又有什么东西,在这句话说出之后,悄悄地溜走了。   银发的队长还是没有说话,他放完可乐,随后背过身摆摆手,往车边走了过去,走路的姿态仍然潇洒不羁,平静得好像刚刚就是随手送了个东西给路人。   “队长送了一瓶可乐给那个人。”森驰他们几个也看见了,他们低声讨论,“会不会想挖那个人?”   “能挖就好了。”另一个成员说道,“就是咱们第一基地任务重,任务难,不知道能不能留住。睡吧睡吧。队长,你睡哪儿?”   队长还是没回头,他卷着自己的帐篷往远处走去,只比了个手势,意思是今晚他自己找地方放哨守夜。   “他还是那么喜欢独处。”赤花耸了耸肩,“算了,我们睡吧,他一个人比谁都要安全。”   角落里,荆榕捡起树枝捣了捣,将剩余的火星熄灭,随后自己躺入帐篷,拧开夜灯,对光看着防水纸上的画。   蓝色圆珠笔遗留的气息挥之不去。   荆榕在脑海中思索时玉可能面临的问题和可能选择的去向,但是没有什么结论,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刚刚开启,而对长大后的时玉又太不了解。   但是很奇异的,他的脑海中屡屡复现那个银发队长的神情。不说话,脸上有疤痕,眼睛微圆,眼尾是往上翘的,唇边的笑意似有似无,好像在这荒诞的世界里游戏人间。   荆榕于是转而在意识中观察印象里的这双眉眼,直到电池耗尽,他没有察觉地进入了沉睡。   修补次元裂隙加上赶路、救人,他已经十分疲惫了。   荆榕握着手里的纸页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接近黄昏。去完矿点的人已经回来了,大家都兴高采烈地谈论着那一批已经变得很好开采的矿点,在营地里走动着、做着事。   荆榕坐起来,睁开眼。   睡着后的时间仿佛一眨眼就过去了,上一刻的经历仿佛还是深夜,篝火边,那一双伤痕累累、经历过战斗的手,和被放下来的冰凉的可乐。   荆榕看了一眼,可乐还好好地放在帐篷的角落。他打开拉环喝了一口,随后定了定神,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荆榕几下喝空了可乐,随后起身去找掩体五的负责人。   徐垂青已经回来了,正在他自己的帐篷里谈事,荆榕敲了敲门,随后进去问道:“第一小队呢?他们去哪里了?”   其他人都被吓了一跳。   徐垂青也有点意外,但是他很快给出了答案:“今天探矿结束后他们就走了,他们是找我们交换物资的,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往第一基地的方向回程了。”   荆榕估算了一下距离。   接近一个白天的行程,对方可能已经走了一百公里以上,这是保守的估计。要追的话,必须日夜兼程地追,才有可能在他们更换目的地之前追到。   荆榕随手摘下自己的粒子手表,随后又脱下身上的防水黑夹克,他的话语很简短:“一个表,一件衣服,换你这里最快的一辆车。要摩托车,两箱油。”   他怎么会这样迟钝?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那是他一手养大的人,正因为太过熟悉,所以错过了相认。 第139章 从小养成   仍然是日落。只不过现在是夏季,光照时间很长,炙热的白天连着布满金光的黄昏,直到这样的黄昏时刻,凉风才会出现在大地上,让燥热的心微微凉下。   荆榕预计的打算是沿着路线日夜往回追赶一百公里,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刚离开昨日的一片浅滩,来到第一个岔路口时,就遇到了第一队的车队。   这个路口还算热闹,经常有探索小队的车辆来往。皮卡车只剩一辆,旁边的小营地里点着新火,赤花和几名换班的成员搬运了一些设备,在旁边检修。   阳光很盛,金灿灿格外刺眼,荆榕看见第一队的队长还坐在原来的地方——背对车辆的车厢尾部。车厢顶棚垂下来两块军绿色的布,为车厢内挡着光,那布并不高,影影绰绰地能看见人的轮扣,走近后才看见队长在暗处。   那头银发闪烁着轻微的光泽,那一双眼睛里的笑意也一样闪着光泽,好像有风拂过。   荆榕把借来的车停下,走到他跟前。队长还是没有说话,但是微微仰起脸,安静地看着他。   荆榕说:“时玉。”   他的声音放低,很温柔,几乎比即将到来的夜色还要沉。   队长的表情停滞刹那,听到话音落地之后,脸很迅速地垮了——这是荆榕所熟悉的表情,时玉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但是时玉现在没有哭,他用力眨了几下眼,只发出了很低的“嗯”的声音,已经不再是少年的嗓子压着不明显的哭腔。   周围还有人,但是时间好像在这一瞬间静止了。   “队长,设备检查好了没问题,这次我们要推迟几天回去?”旁边传来赤花的声音,“队长?你不回答我就跟他们说三天了。”   森驰说:“就三天吧,他说不定是想在掩体5多玩几天,多套几箱可乐。不过他这也真够一时兴起的。”   队长经常比原定计划多逗留几天,又或者独自一人时心血来潮去别处玩,他们已经都习惯了。   这条路上不一会儿就有路过的人在这里借火补给和休息,皮卡停在补给点边上,车尾背对着所有人,他们没看见货车后面发生的事情。   时玉跳下车厢。他长高了许多,肤色比以前深,从前的清瘦也变成了有着形状漂亮的肌肉,十指不沾阳春水水的人,现在脸上、手上都带着伤痕,一道浅色的疤痕留在眼角,像是刀伤。   离去这么多年,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霜雨雪,足以让一个金尊玉贵的少年改头换面。   荆榕伸出手,很轻地说:“要不要抱一抱?”   他的语气很温柔,时玉死命咬着牙,被他揽入了怀抱里,随后浑身都像是卸了力,连脊椎和手都轻轻发起抖来。   七年的时光,他离开他的时间早已远超他陪伴他的时间,重逢和失而复得在此刻降临,终于确信无疑。   他是他家的小朋友,即便现在已经二十一岁,而且已经变了样子,但是荆榕仍然认出了他。   时玉花了一些时间恢复情绪。他面对他时,好像变得比以前更加不擅长说话。   他问:“哥,你车上有物资吗?我给你配一些。”   说完,他就从自己的大皮卡里搬东西。可乐直接抱来一整箱,还有坚果、巧克力、肉干,还有只能短期储存的大米和晒干的蔬菜。   第一小队原定今晚要出发,但是时玉自己要求在临近掩体5的地方搭建基地,多停留一番。   荆榕没有问他留下来的原因,因为这个原因明显跟自己有关。   时玉上上下下给他的车塞满了,在荆榕的注视下,再对他笑了笑,笑意里全无在外时的不羁和随性,反而显得很乖:“我给你扎营吧。这里的土很薄,我们一般去那一边扎营。”   荆榕跟在他后面,停顿了一下,随后说:“我想今晚和你一起睡,可以吗?”   这不是一个疑问,而是更接近平直坦白的陈述,时玉背对着他,没有什么犹豫,他很轻地点点头,又不再说话了。   他们找到的扎营地点离休息点大概四五十米,靠近一些低矮的石头滩,地面很干燥,地钉要费一些力气才能打进去,索性周围危险物不多,风也不大。   时玉的动作专业利索到了完全是专业人员的程度,他没有让荆榕插手,一个人帮他做完了所有的事。荆榕没有阻止他,等他铺完睡垫,点好火堆之后,荆榕就靠过去,给他递来一杯刚刚烧热的温水。   里边撒了一小把碾碎的生可可粉,很香甜。   时玉坐下来,和荆榕肩并肩,面对着帐篷口的营火。四下渺无人烟,触目所及只有荒芜的石滩,和即将下坠的夜幕。   时玉塞给荆榕的行囊里有一条毯子,很大,是睡毯,荆榕拿来披在了时玉身上,时玉又将毯子分给他一边,两个人肩膀靠着肩膀,围着同一条毯子,感受着暖意渐渐上升。   “昨天夜里太黑,我没有认出你,对不起。”荆榕很认真地道歉,他的声音温柔低沉得让人想要发疯,或者流泪。   时玉低下头,表情没有大的变动,但是眼泪倏然滚出来一大颗,被他佯装无事地擦掉了。   时玉吸了一口气,眼里还带着泪花,但努力对他笑:“没关系,我想很多人都认不出来。”   他想如果荆榕没有认出来,他也会守在掩体五附近,等待看看他是不是失忆了。   失忆了也没有关系,他现在是小队长,他可以保护荆榕。   没认出来,也没关系,他会找时机回去挑明,等一个阳光好的日子,出其不意地在他面前出现,说:“嘿!想不到吧,我是时玉。”   他想说自己可能并不如荆榕的期望,他没有按照小时候的轨迹长大。   什么是近乡情怯,这一刻他终于知晓。   他已经失去了黑色的头发,脸上身上都增加了疤痕,他不再是小朋友,末日到来之后,他也不再有余力窝起来看书,而是必须拿起武器,在外边的世界征伐和拼搏。   不过荆榕认出他来了。   时玉没觉得自己在流眼泪,直到荆榕拿一条干净的布替他擦掉。   荆榕问道:“昨天晚上回去,不会在偷偷哭吧,小朋友。”   他声音里带着很柔和的笑,时玉听完擦擦眼泪,点点头,低着头跟他认真比手势。   “我哭出那——么大一个湖。差一点把我们队的帐篷都淹了。”   虽然是玩笑话,不过时玉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点长大后的成熟与沉静。他像是还在难过,荆榕摸摸他的头发,轻轻说:“不难过了,是我不好,你看,我今天就来投奔你了。我们时玉长大了。”   时玉看着他。   荆榕说起话来仍如以前一样,对外时那种凉薄和淡漠已经散去,如同寒冰开化,带着笑的乌黑的眼睛也如同从前,只对他温柔地凝视:“很高,脸上的疤很帅气。我想过很多你长大后的样子,不过再怎么想象,都不如现在。”   银白的发,显得比以前冷冽,当整张脸被帐篷的阴影遮住的时候,却觉得那一双眼,那带着淡笑的眉睫,好像黑暗中一抹轻薄的雪,影影绰绰的冷,和影影绰绰的甜。   少年的筋骨在岁月的磨砺中长成,他不再文弱秀气,因为末日来临时,从身到心都必须坚强。他必须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强者,方才能成为一个保护者。   “头发是第一年的时候白的。”   时玉靠在他身边,慢慢地解释,“那时天空中出现奇怪的射线,肉眼不可见,没撑过去的人皮肤和视网膜受到强烈的刺激,很快就会不能见光,随后死掉。撑过去的人里很多人头发变白了,虹膜的颜色也会有变化。”   他有点踌躇,但还是微抬起眼,让荆榕查看他的眼底:“我的眼睛也有变化,光照下我的眼底有点泛红色。”   荆榕靠近看了看,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底的确有些暗红色。   荆榕揽着他,安静地听。   “安全局很多人都没撑过来,我们活下来的人组建了第一个安全基地。”时玉说,“但大部分人还是失散了,灾难后,我没能联系到任何人。”   “辐照,地震,全球升温,随后是大量的异次元生物,很多人的身体都产生了变化,可以看到它们了。”时玉轻描淡写,几句话带过这严酷的三年时间,“也有很多人不想活了,杀人越货,不计后果。不过现在好了很多,只是如果不结伴行走,只身一人在野外遇到人类,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善和恶都在极端的环境下显现出来。恶人喰飨同类,活人相食,另一波人则搭建基地,将物资进行共享,从第一基地成立到现在不过两年时间,他们已经收容了很多人,而更多的人效仿他们,也在别处搭建基地、建立通讯设备,同时派出人进行联合搜查。   秩序只建立了一点,但正在建立中。   两人坐在一起,从黄昏聊到了深夜。时玉并没有提他自己遇到了哪些辛苦,他总是说着“很简单,我们就做好了”,随后跟荆榕分享下一个话题。   天色渐晚,气温急转直下,荆榕熄灭了火堆,拉上帐篷,带着时玉一起躺进了这个小小的帐篷。   只有一条毯子,两人简单脱了外套,合衣躺下,共用一条毯子。两个人没有任何尴尬的感觉,就像从前在家里一样。   时玉闭着眼睛,迟迟不睡,他总担心这样的瞬间,睡着之后就会消失。   他安静地侧躺着,面对荆榕,呼吸声都很轻。直到片刻后,他感觉到有人轻轻碰了碰他眼尾的疤痕。温热的指腹,带着柔和怜惜。   荆榕说:“睡吧,从今往后我每一夜都在。” 第140章 从小养成   38   昼夜温差变得极大,甚至每天的气温都有可能产生令人想不到的变化。   时玉醒来时,发现荆榕已经比他提前许多醒来了。荆榕把两人的外套都盖在时玉身上,将侧边的遮光帘卷上去一些,自己的身体将外面透出的光挡得严严实实。   他一只手拿着一本不知哪里来的薄笔记本,圆珠笔在上面不出声地写着,而另一只手放过来,放在时玉的头顶。   等时玉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察觉自己从始至终都以十分眷恋的姿态紧贴着这只手,头顶温温热热的。   他感到不好意思,但同时并不想改变这个姿势,因为荆榕好像还没有发现他醒来。   他就静静地躺着,闭眼着眼睛。   气温下降三十度左右,出现飘雪,尘霾严重。”   荆榕在册子上写着,“大地尘霾阻挡了阳光,洋流运作能力减弱,不常有风,长期在这种环境中,可能致人罹患呼吸道疾病,同时情绪病、心脑血管病发作频率也会上升。”   这是他回来这几天以来的观察日记。作为执行官,他也需要长时间记录次元壁修复前后世界的数据和变化,这个工作本来应该是626的,不过626现在还在疗养中,他需要自己手写。   写完后,荆榕收回手翻了一下页。他听见这一瞬间,防水垫上传来很轻的摩擦声,于是知道时玉醒了。   荆榕把透明窗的卷帘放下来,帐篷里重新暗了,他低声问:“吵醒你了?”   即便重新暗下来,时玉发梢的银光也如地面的结霜一般,闪烁了一下柔软的光泽,他的眼里只带着对温暖舒适的眷恋,摇了摇头,随后伸了个懒腰,在用外套简单搭建的被窝里伸了个懒腰,发出很轻小的喟叹。   他眼里的碎光证明了他的快乐从昨夜延续到了现在。   荆榕看着他,唇边挂着点很淡的笑,他问:“什么时候收队?”   时玉看着他:“等我想的时候。一般是中午前。”   荆榕笑说:“权力很大啊,队长。”   时玉不出声,但是眼底也挂上了有点高兴,又有点谦虚的笑意。他默不作声地爬起来,披上外套,随后将荆榕的外套递给他:“外面很冷,哥。”   他担心荆榕不能适应,也担心他的身体——他还不知道荆榕经历了什么,怎样回来的,他只知道现如今路上险恶重重。   荆榕说:“没事,我不冷。”   他向时玉伸出手,让他探查自己掌心的温度——时玉已经忘了这回事,他凑过来,将手交给他。   荆榕的手掌仍然温暖,修长有力。让人心定。   这么多年时光,荆榕的面容甚至没有丝毫变化,乌黑的发,乌黑的眼,细密微冷的睫毛。他仍然像一个从天而降的神仙,哪怕末世已经来临,也不改丝毫本色。   “吃饭吗?”荆榕问,“你再睡一会儿,我煮点早饭。”   时玉摇摇头,他不睡,他就起身跟着荆榕,拉开帐篷。   外边寒气袭来。   昨天夜里尚且还有二十多度的温度,今天就已经急转直下,接近零下十摄氏度,急速转换的温度让含水量高的大地变得更加坚硬,周围除了一些生命顽强的杂草,几乎没有什么植物还活着。   天是阴沉的,夹杂了另外一种不同的铅色。天光浅淡,地面浅浅反光,是结霜的颜色,冻气袭来。   荆榕重新点燃昨天门口的枯枝堆,等了一会儿后,用几个空的罐头罐取了蒸馏水,随后开始做饭。   这遍地的苍凉,他居然还很有兴致好好地做饭。时玉昨天给他的物资很多,除了可乐,还有大量的腌制罐头和速食食品。他看了一圈儿,挑了一盒压缩饼干,一些冷冻米饭和一罐鲅鱼罐头。   时玉在旁边看着,过了片刻,他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荆榕将压缩饼干碾碎,加水煮开,正好搅拌成香酥甜美的糊糊,装进杯子里,和一个塑料小勺一起递给时玉。   时玉端详了一会儿后,开始捧着杯子吃,一口一口,滚烫香甜。他一边吃,一边抬眼看,荆榕很快又做出了一份炒饭,而且竟然散发出了非常惊人的香气。   “鲅鱼肉蛋黄炒饭。”荆榕做完后,把罐头分了分,两人一人一个,“小心烫。你不爱吃咸的,我把鱼肉过了一道水。”   时玉:“!!!”   时玉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做出来的:“哪里来的蛋黄?”   “拆了一个过期蛋黄酥,外壳不能吃了,里面的蛋黄碾碎了还能用一用。”荆榕说,“先对付几口吧。”   时玉吃了一口,愣了一下,接着又塞了一大口,吃得头也不抬,被烫到了也只是停一停,随后越吃越大口,热气腾腾的。   荆榕给他递水:“慢慢吃,没吃饱我再做一点。”   他看着他,唇角勾了勾:“平时在营地里吃什么?”   时玉停了停,终于因为他的对话而物理放慢了吃饭速度:“吃食堂。营地有人做饭,厨师拿补贴。平常出外勤,我们吃压缩饼干,有时候也抓兔子烤。”   可以想到,大部分时间来不及吃饭和只吃压缩饼干、火腿肠之类的食品,这已经很好了。天气恶劣,食物匮乏,肠胃不病的概率也不大。   荆榕没什么表情,但时玉观察他的眼睛,觉得他大概率已经有所打算。   时玉很随意地说:“其实,我们第一基地的条件已经非常好了。吃的也并不算差。我也很喜欢吃火腿肠和压缩饼干。”   荆榕挑了挑眉。   时玉这话骗得了任何人,骗不过他,时玉从小就爱吃小孩菜——孩子们口中气味不强烈、味道不复杂的饭菜,大多数是甜的,比如糖醋里脊,松仁玉米等等。他体质特殊,过敏原很多,天气变化都能对身体和情绪造成很大的影响,不要说吃进肚子里的食物。   不过时玉这样说,他也没有提。   荆榕把自己那一份饭也递给了他,时玉吃得很高兴,眉梢眼角都是光。吃完后,两人收了装备,时玉先站起身,手背在背后,说:“哥,我先回队里看看,你来找我。”   荆榕很放松,说:“好。”   时玉于是先回了营地。   荆榕在原地纪录了一下附近的风景,拿了一些土壤作为标准,放回车内,随后开回营地原处。   早晨没什么过路人,而且今天太冷了。   营地的小队成员一起床就开始嚎:“好——冷——啊——”   “冻——死——了——”   “喝酒喝酒。”后半夜跟他们会合的车手佟冬开始用石头敲不锈钢盆——昨夜他们枕着这个睡觉,他号着,“队长呢?队长我知道你藏了一车好酒!拿出来拿出来!”   赤花睨他:“大清早喝酒,真酒蒙子啊?”   “就几口,跟队长比,还不知道谁是酒蒙子呢。”佟冬开始四处搜寻,“他人呢?昨天半夜就不见了,上哪里鬼混了?”   话音刚落,时玉春风满面地回来了。   他一回来,其他人就开始起哄。   “哦哟,队长上哪去了,这么开心。”森驰调着电台频率,好奇问道,“抢来四箱可乐,开心到现在?”   时玉摆摆手,矜持内敛,但笑得更开心了,他什么话都没说,从怀里掏出一瓶烧刀子,凌空扔过去。佟冬凌空接住,大为惊奇:“今儿这么爽快,队长?”   “喝吧。”时玉说,“回去我开车,对了,这一趟回基地,我带个人。”   “什么人?”其他人没反应过来,“你有女人了?”   “不是。”时玉断然否认,说,“你们见过,是跟我们一起去掩体五的那个人,他是我哥。”   “啊???队长,你还有哥哥?什么时候有的?”   时玉唇边又开始挂上笑意,他一如既往保持着神秘:“很早有的。”   前天夜里太黑了,赤花一个先走,佟冬不在,剩下几个人都在前车,并没有看见荆榕,顶多在掩体五的营地略有了一个印象,但天色一晚,印象也十分模糊。   直到荆榕开车下来,跟他们碰头后,他们才面面相觑着,对荆榕有了一个更加具体的印象:帅得可怕。   荆榕停完车,下车走过来,挨个打完招呼之后,小队们对他的印象又加深了一层:黑发黑眸,话很少,动作干练,看起来身手不凡。他身上那种黑色很正,乌黑如墨,即便仍然有许多人没有产生发色的变异,也很少有人与他相同。   佟冬一听说这回事,酒也不喝了,他一拍大腿:“队长的亲人?那要好好庆祝,大办一场,走走走,我们往基地去,让老头子给最大的一间屋子!今天我出五十点分配分数,给队长庆祝!”   “好好好,今天不如大吃一顿!”其他人很快响应,“队长的大哥就是我们的大哥,怎么都不能怠慢,我们待会就收拾收拾出发!来,早饭先吃了,这么冷,今天煮泡面吧。”   荆榕和时玉已经吃过了,他们两人先回到车边,收拾装备。   荆榕也是此刻才看见,前夜被赤花开走的摩托车——是多年前他开的那一辆,时玉一点都没动,原样开到了现在。   “你的沙漠越野摩托,质量很好,只有去年排气管堵了一次,不过修好了。”时玉领着荆榕,给他看,他踌躇了一下,“看上去有点旧了,有一阵子连下酸雨,后座的皮革我换了一次,换成了棕色。”   “嗯,很漂亮。”荆榕的眼神仍然温柔高兴,这让时玉更放心了,他说,“基地里还有很多东西,等我回去给你看。”   “好,我等你带我看。”   荆榕笑着说。   时玉好像在交一份成绩单,也好像他们的身份终于调换过来,从前是荆榕保护着他,带着他看遍人间,如今是时玉带着他,给他讲述末世。   “基地里按分配分数决定资源去向,贡献多的拿的分高,选择权也很多。基地在地下,我住702室,面积比较大。”   时玉说,“我们可以一起住,你也可以申请一个单间,就是基地的条件可能比较一般。”   他的声音里有一些谨慎,好像是担心他不喜欢。   荆榕也随意地说:“哪里都行,有个挡风的地方睡觉就好。”   “好。”时玉点点头,他说,“哥,我待会儿要在前面骑车领路。”   所以这段路,没有办法和他一起。   荆榕也点头:“我知道,很帅气。”   他很客观地称赞了一下,视线掠过他的装备打扮。他的夹克外套下是无袖工装,紧身设计,深色的领子,的确帅气,露营风的工装裤和长靴,骑摩托车时如同一道清冽的风。   时玉一下子想起往事,以前他换新衣服的时候,也会找荆榕评价一下颜色和款式,荆榕每一次的回答也都是真诚的夸赞,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分别太久了,时玉看着他温柔平静的视线,忽而觉得手心隐隐发烫。 第141章 从小养成   白天比晚上安全很多,虽然天气恶劣,但车队的速度还是远远胜过前天夜里的速度,几个小时之后,他们驶入了一座城市的废墟,在边缘处找到了地下入口。   第一基地的所有建筑都设在地下,用的是数十年前防御工程的核掩体。   小队收队要登记,时玉将这个任务递给了别人,随后自己单独带着荆榕往里走。   基地很干净,虽然是地下,但路面经过了重新固化和修正,贴着整齐的石砖,甚至还有瓷砖。分区十分清晰利落,住宿区、食堂、物资仓库、休闲活动区、医疗处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小型的学校:几间教室,为熬过乱世和这几年降生的孩子们准备。   这个点在基地的人不多,大多数成人白天都有任务,没有异能的男人和女人都有工作,剩下一些身体有疾病和上了年纪的老人,负责清扫和一些简单的种植活动。   道路十分狭窄,时玉走在前,跟他讲着基地的事情,荆榕就在后面安静停着,看见砖瓦不平和踏空的地方就伸手扶一把。   “队长回来了?”路边的人见了时玉,都纷纷打招呼,时玉都点头回应,“何叔好,回来了。”   “在外边辛苦了,可累坏了吧?赶紧回去好好休息,你上次让人帮我拿的萝卜,特别好。”何俊竖起大拇指。   “您喜欢就好。”时玉颔首。   他给第一基地拿到了优先采矿权,第一基地已经派了第一波人去了,他们都知道这件事,第一小队的光辉履历中又添一笔,其他人对他更是无比尊敬。荆榕看在眼里,唇角微弯。   对话结束了,他带着荆榕走上一段错综复杂的楼梯,进入基地的更深处。   “这里,改建前是废旧的工厂,也快有七十年历史了。”时玉指了指头顶漆黑蜿蜒、错综复杂的钢筋铁轨,“H区第一炼钢厂,前身也是三线工程的核掩体。”   “他们常说安全部每一代的努力都没有白费。天灾降临后,这些地下掩体成了天然的避难点,我们的混乱程度也尚且在可以掌控的范围内。”   荆榕听他提起安全部,眉毛抬了抬。   时玉注意到他的神情,说:“天灾来临前,气候已经非常不对了,国家提前设置了避难点,并且已经安排组织人员避难了,只不过大家都不知道天灾会有多严重,还是有很多人失去了生命。”   “安全部有70%的人失联,还活着的人都在带队出任务。”时玉看着荆榕,随后说,“我没有见到,但是我听人说,余昭哥还活着,还有一些人都活着。”   荆榕听着,点点头,也很为活下来的人高兴。   时玉领他去登记处,先登记了身份,随后领了身份卡和物资券。全程荆榕没怎么说话,都是时玉帮他安排好。   但荆榕看得出,时玉并不怎么回来,因为他在好几个岔路口犹豫了好几次,随后才带他走进了分配的地方。   作为一队队长,时玉的房间的确是最大的,大约有一百三十平方米。对于寸土寸金的地下基地来说,的确算得上宽敞。   房门打开,门槛后是一层细细的浮灰。   时玉显然没有想到这个,他往后退了一步,对荆榕说:“哥,你等我扫一下。”   “没事,先进去吧,等会儿我来。”荆榕笑了笑,他伸手拍了拍时玉的肩膀,随后看了一圈儿,“应该是外面的浮灰,透过建筑缝隙漏下来了。”   时玉和以前一样爱干净,所有的家具摆放整齐,对准得严丝合缝,整个空间里只有桌、椅和一张单人床,剩下的地方全部做了储存空间,用来整理摆放他的物品。   荆榕看到一辆自行车,一顶打开的单人帐篷。   时玉在他身后翻箱倒柜,想要找一些茶叶出来,没顾上和荆榕说话,荆榕半蹲下来往里看,在帐篷里看见一件眼熟的旧外套。   洗得很干净,用衣架挂了起来,肩膀的位置还垫了海绵布防止变形。   那是荆榕离开前,时玉晚上睡觉最爱披的他的外套。   荆榕看了一会儿,站起身来,时玉已经找到了几包真空包装的茶叶,他去厨房的卡式炉点火,放上水壶,开始认真烧茶。   荆榕在桌边坐下,看见桌上放着一本陈旧的笔记,随手翻了翻。   上面是时玉写的外勤纪录,还有一部分战斗反思和异生物,每一页的纪录排布有序,笔迹简洁明晰,看日期,是一年前的纪录了,而且都已经写满。当中夹了一些单据和废纸,废纸上随便抄了一些食堂的菜谱。   “周一:芹菜炒午餐肉,焖土豆。”   “周二,不爱吃方便面和不爱吃蔬菜大杂烩。”   “周三,蚕豆罐头焖冷冻米饭。”   周四周五……   幸存者基地的伙食很难挑,毕竟条件限制在这里,荆榕只扫了一眼就知道时玉必定不爱吃。   现在是末世的前五年,人一少,资源显得没那么匮乏,大多数人的食物选择仍然是外部搜集来的物资,罐头食物等,如果想要吃新鲜的,就要付出更多的物资点数,去外面寻找没有被污染的种子,挑没有被污染的土壤,亲手种一批。   时玉倒好茶回来,看见荆榕在翻桌上的笔记,立刻咳嗽一声,先把茶水递过去,随后在荆榕伸手拿杯子的一瞬间,将笔记本抽了回来。他说:“以前随手瞎写的一些东西。”   “是吗?”荆榕眉眼带笑,等茶杯没那么烫之后,轻轻呷了一口茶,“很香。”   时玉看他喜欢这个茶,很高兴,他在荆榕面前坐下,也捧着茶杯慢慢啜饮。   他现在长大了,不像小时候那样喜怒大形于色,高兴和喜悦都压在眉眼中,眼睛比平常更加亮。   荆榕问道:“今晚还有事吗?”   时玉想说没事,但这个时候他身上的无线电响了起来,里面是森驰的声音:“队长,掩体5和掩体7的负责人都过来了,他们想针对007禁区的问题开个战术会议。”   时玉停顿了一下,荆榕冲他点点头,示意他如常做事,时玉于是对那边说:“我稍后来。”   通讯切断,时玉看着手里的设备,不快乐的表情一闪而过,很快又变得神色如常:“那,哥,你先好好休息,我回来了找你。”   荆榕先站起身,看着他笑:“去吧,我的小队长。”   他表情很平静,神态也自然,和小时候别无二致,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听得时玉心里一跳,紧跟着发烧的感觉就开始从脖颈往头顶蔓延,好像连骨头也微微战栗起来,好像又什么东西软软的,酥麻温热了起来。   或许是这么一句话,他又找回了童年少年时那样有家的感觉。他的心底长出了一汪清泉,泉水边又抽出崭新的芽。   时玉头微低,眼往回看了看:“那,我先去了,哥。”   “好。有什么事我会给你留言,写在门口的笔记本上。”荆榕拿了钥匙,跟他一起出门,态度很自然轻松,“走吧,我们一起出去。”   时玉轻轻松了一口气。   荆榕仍然是以前的荆榕,他率性,自由,而且强大,这一片区域他已经参观完毕了,显然他更感兴趣的是生产部和外勤部。   会议区外人禁入,荆榕随着时玉走到门口,随后两人就告了别。   时玉整理好思路和情绪走进去,跟其他人打招呼。赤花他们好几天没休息,先休息了,只有森驰和新换班的佟冬过来顶班,等着他决策。   “有几个负责人在禁区7走失,掩体7的人集体情愿,请咱们第一队出山救人。”   时玉一面往里走,表情气息也已经发生了改变,“失踪的人有什么特殊吗?”   “是医疗队的,联合医疗救助的发起人之一。失联两天了,他们的生命信号还没有消失,大家不愿放弃。”森驰说。   时玉听到这里,点头说:“要去。”   他走过去,和初次见面的掩体7负责人握了握手,时玉说:“我这边一队人员需要休息,我带二队一共三人前去搜救,你们出补给点就好。”   掩体7的武力值不高,他们的生产建设已经做好了分工,更偏向于种植、手工和医疗,所以非常缺人。   所有掩体的负责人都知道,时玉的第一小队有求必应,没有他们不接的任务,救了不知道多少人于水火之中。   掩体7负责人正要感动落泪,时玉就露出了思索的表情,随后唇角一勾:“听说你们有种玉米。”   这话题跳跃得匪夷所思,负责人呆滞了一下,随后想起来了一些有关时玉的传言,立刻急中生智说:“对,对,我们种的农科35号,您听过吗?就是那种特别香甜软糯的糯玉米。”   “好,很不错。”时玉露出了很满意的表情,“这件事回头再说,半小时后一小队二队收拾出发,作战方案路上说,现在回去整编装备。”   二队成员都在场,他们如同听到了指令的机器人一样,一句废话都没有,比了收到手势,转身就回去收拾东东西了。   森驰则对两边负责人勾了勾手,兴致勃勃地说:“来点地图和天气情报。”   所有的资料都在掩体五的负责人手里,他们前两天才和一小队商量了矿点的开采权,负责人一边把资料递出去,一边问道:“森先生,您给透个底,这事有几成把握?”   “生命信号在,三天内的失踪,第一小队的救援例无虚发。”森驰的镜片闪着光,“我们通常看队长的表情来判断这事的成功率。”   “那。”负责人默默攥紧了手指,瞥了瞥另一边面无表情的时玉,“您看他现在的表情是百分之多少?”   “现在心情不算好,但我觉得可能不是这件事。”森驰往背后努了努嘴,他们队里的人都很会嘴里跑火车,“队长刚带回一个大帅哥,可能还没来得及享用。” 第142章 从小养成   “有这事?!”   负责人张大嘴,几乎能吞下一个鸭蛋。   森驰咳嗽一声,见好就收:“是带回一个人,不过您别担心,队长有自己的安排。”   时玉立在一边,正在看禁区地图,片刻后,他对任务安排有了初步的计划,随后收好地图往回走。   他想跟荆榕商量一下,告诉他今天的紧急任务。   荆榕没有走远,时玉回来后,别人略微指了指路,他顺着方向在农园找到了荆榕,荆榕正在和负责种植的人闲聊。   见到他来,荆榕先跳下一层一层的基地垦沟,走到他面前,时玉还没出声,荆榕就笑了一下,歪头问他:“马上要出紧急任务?”   时玉手指动了动,点头说:“嗯。”   荆榕说:“我跟你一起。”   他没什么犹豫,反倒是时玉停顿了一下,有些意外和踌躇。他跟荆榕刚重逢不久,基地可以说是世界上唯一安全的地方,他出于私心不想荆榕去外面冒险。   他很希望荆榕可以待在家里休养,只用他一个人出去,不必遭逢风霜雨雪。   但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时玉点了头:“好,你跟我们走。”   荆榕说:“不必为我改变你的编队和战术,我开车跟在后面,有些线路,我未必会一直一起。”   他指了指放在农园门口的一些物资——是荆榕拿他的入住点数换的行囊装备,混搭了一点时玉家里拿来的东西,显然荆榕已经打算好出门。   地面温度时而高至五六十摄氏度,时而低至零下,正常人根本无法在地面生存,大部分人的装备已经趋于一致:速干无袖紧身上衣,工装裤,随时备御寒外套。基地里可供穿着的装备大部分都是通用的,洗得很干净,不过都有些破旧。   荆榕换完衣服出来,穿着打扮已经和他们别无二致。   他看见时玉盯着自己身上的旧衬衣皱眉,笑了一下:“怎么了,不好看?”   时玉摇摇头:“有毛边。”他随手掏了掏,竟然掏出了一个指甲剪,往前踮起脚,好像要为他修剪一下,但凑近的时候,又踌躇了一下。   荆榕没有笑他这种时候还备着指甲剪,时玉爱干净的习惯扔然保留到现在。爱干净,讲究,时玉自己的内衬是自己改过的,更加修身漂亮,也比别人养护得更好。   荆榕偏头给他腾出空,时玉才扒着他的衣领,为他剪去那些因残损而磨出的细绒。   荆榕太高了,他的喉结几乎贴在他跟前,身体的温度格外明确,是鲜活的,存在于他跟前的。连呼吸也轻轻地擦过他的头顶。   时玉很快剪完,不知为何言行举止还是很踌躇,好像在决定碰他之前收了手,他说:“你自己扫一扫就掉下来了。”   荆榕于是自己扫了扫,让肩头的线头落下。   他唇边带着笑,认真看着他:“好像比小时候害羞了。”   以前这样的话都是他们俩背地里讨论,626不在,荆榕就随口说了出来,   时玉忽而一下耳根炸红,他视线先转回一边,定了定神才转回来,面无表情地说:“没有。”   荆榕点点头,很顺着他的话:“嗯,没有。”   时玉跟他说不下去了,他转过身,若无其事挥挥手:“十五分钟后基地门口集合。男士,我不会因为你是男士就多照顾你。”   荆榕还是笑:“知道了,小队长。”   荆榕到得很早,他整好装备前,顺便接了几个物资委托,都是一些小任务,但他挑的都是回报是新鲜蔬菜的任务,比如有的人需要完好的铅蓄电池,有的人则需要鱼线。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到了,看见荆榕也在,纷纷打招呼:“哥,您好啊,这么快就出去吗?”   队长的大哥就是他们的大哥,他们齐刷刷跟着一起叫了起来。   荆榕说:“嗯,我要借你们的风,跟一下你们的车。路上不用等我。”   “这样。”佟冬挠了挠头,“你之前没出过车,新人一般是跟车队走,我们这次是去驰援救人,可能会非常快。”   荆榕笑了笑:“我喜欢开快车。”   佟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对他比了个大拇指:“这样!我也爱开快车,兄弟,有品!那我们一会儿不等你,你跟上!”   佟冬并不了解荆榕的真正实力,乱世之间,人与人的熟悉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人齐了之后,佟冬跟二队的人介绍了荆榕:“就这位,队长哥哥。”   二队今天出队的一共三人,佟冬、飞燕和柳柳。   柳柳好奇问:“亲哥哥?”   荆榕想了想:“以前在一个户口本上。”   “哦!”柳柳和飞燕迅速理解了,并设想了一个情况,“重组家庭兄弟,懂了。”   太离谱了,此时此刻跟上来的时玉:“。”   他终于出声打断了这场对话:“好,两分钟检查设备,马上走了。”   其他人嘻嘻哈哈地纷纷散开,检查了设备,随后仍然分车行动,时玉骑摩托车领路,到达禁区7之前,预计还有四小时的车程,到了禁区里之后,就说不好了,搜救行动最长曾有过五天四夜的纪录。   荆榕出发前就已经了解过基本情况,如今的禁区7正是灾难之前的B城中心,整体面积大约有五百平方千米,搜救的难度不啻于登天。   车队启动,时玉一辆摩托车走在最前,不过前方路途都是人类活动区,危险性不高。时玉放慢车速回到车尾,抬头看车里打方向盘的荆榕,对他吹了声口哨。   荆榕比了个手势:“开车看路。”   时玉说:“我很快去看路,你吃不吃柠檬片和辣条,男士。”   荆榕挑眉:“你还有这个?”   时玉说:“私藏的好货。”他显然心情很舒畅,一伸手,就准确地往荆榕的副驾驶上投了几袋零食,除了这个,还有一副墨镜。   时玉低调地说:“这段路日落前有很强的辐照反射,会伤眼睛,你拿着,是我的。”   “好。”   荆榕顺手拿了戴上了,又对他比了个OK的手势。时玉的心情肉眼可见又好了起来,他跟在荆榕身边开了一会儿车,随后才拧动油门,加速冲出,继续给车队领航。   这次任务紧急,车队中途只停下来补给一次油,只耽搁十几分钟就重新上路。所有人都只吃压缩食物和提前灌好的凉白开。   和以前一样,第一小队保持着车内联络,车程一长,就开始天南海北地聊天。   “有没有发现,这几天的车程安全得过分了?怎么一次异常生物都没遇到。是错觉吗?”佟冬大大咧咧的声音。   “有吗?”柳柳的声音,“不过也是,以前这个点出车,路边一串一串的全是,今天居然一个都没看见。”   飞燕说:“会是队长哥哥的原因吗?”   “什么队长哥哥,肉麻死了,队长就队长,还队长哥哥~”柳柳掐着嗓子,被飞燕吼了回去,“我说他哥!你什么脑子。”   “噢噢。”柳柳老实了。飞燕是他们这批异能觉醒者里,灵感最高的,灵感类型也最接近时玉,她这么一说,其他人也开始回忆。   佟冬一拍大腿:“好像还真是,路上只要有他就特别安静,昨儿还不这样,今天他入队后就很平安。昨天他入队后,路上也没出什么事。”   “这么玄乎的吗?”柳柳惊叹道。   “是呢。”   频道里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是柳柳一声悠长的喟叹:“不过那哥们长得可真帅啊……天杀的,队长哪儿捞来这么个哥哥,颜值会顺着户口本传染吗?”   “不行就问问。”   佟冬扯着嗓子喊外面的时玉,不过问的问题却是另一回事,“队长,今天的辣条呢?想吃辣条,薯片也行!”   “没有了。”时玉若无其事地说。   “我明明看见出发前你往包里装了,队长!”柳柳也指出了这一点。   时玉云淡风轻:“已经吃掉了。”   “队长队长,你哥有对象吗?”这是飞燕随机插入的问话。   话题太离谱了,时玉干脆不回答,他带着笑,一下子又窜出很远。   荆榕并没有全程跟着他们的车队,进入旧日的城区路段之后,他就基本不需要新的地图了。他会停下来采样记录一下附近的环境和生物情况,遇到可能有物资的地方就下去看一眼。   离禁区7越近,还没被掏空的物资点就越多,可想而见前方绝不是什么好地方。   越往前,电台里的话题就越严肃起来,开玩笑的话也不见了。第一小队到达了禁区七的入口,所有人下了车,做好标记。   荆榕没有跟过来,时玉也没有提起。按照他们原定的商量,掩体五和掩体七的后勤部队会在今天晚一些时候到达,搭建营地,在更安全的禁区外进行搜索。   “拿好武器进去吧。”时玉戴上手套,核对了每个人的监测设备,随后动作利落,踏入了灰蒙蒙的大地。   *   荆榕去得稍晚一些。他走偏路搜集了一些物资,拿到了一些委托需求里的鱼饲料和化肥,但是其他物资仍然没有。   大地的气温开始升高,辐照的紫外线渐渐令人觉得无比刺眼。   禁区7里悄无声息,是真正的死亡地带。   它之所以成为禁区,是因为天灾之初首当其冲,海量的人口接受了第一波致死剂量千万倍的辐射和磁暴,奇怪的瘟疫也开始蔓延,四百万人死在这个区域里没能逃离。几月后,建立了幸存者基地的人们封闭了前往禁区7的多条通路,直到三年后的现在,仍然没有人敢踏足这里。   荆榕在路上已经看见了小队的标记,知道他们已经快速排查过这片区域。   荆榕戴着墨镜,靠在废弃小商店的柜台边,拿了一个电池款小风扇。   柜台下躺着几巨干尸,荆榕道了一声:“打扰。”   千禧年附近的物品质量很好,电池和风扇都能很好地运作。店里的灰尘有寸许深,小风扇一吹,尘埃一层一层地散落下去,散到最后,甚至没有指纹。   没有626,周围安静得可怕,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种安静比死亡要更加令人崩溃和可怕,对他来说却是习以为常。   荆榕独自探索过火山深处,这点温度对他而言不值一提,他多拿了几个小风扇扔进车里,顺手拿起货架上的一包烟,用拇指顶开后,想要抽一根。   不过,他只略低头看了一眼,动作忽而停顿了一下。   这盒烟没什么,异常的是摞起来的烟盒下面的那些,封条都已经拆过了。   荆榕伸手拿起一个下面的烟盒,打开后看了看,初看并没有什么异常,但是重量有一些轻微的差异。他将香烟抽出来一根,翻转捏了一下。   细小的碎末落了下来。   不是烟丝,而是普通的枯叶和沙尘。   荆榕露出思索的表情,他站在原地,掂量着这些被替换过烟丝的烟,半分钟后,他转过头,绕过柜台,蹲下来看那两具干尸。   店里尘埃滚滚,干尸身上却没有灰尘。   荆榕再说了声“打扰”,将两具干尸提起来,随后在他们身下看见了一个清晰的脚印。脚印很新,大约一周内留下,看大小大约属于成年男子。   荆榕很快打开联络器,想了想后,他又关掉了,只是转身上车,启动车辆,将油门踩到最深,顺着标记方向深入。   至少一周内,禁区内有活人活动,而且有对尼古丁的需求,可能和失踪的医疗队有关,至少是医疗方面的需求。   而伪造没有人来过的现场,这一点只可能针对搜索队。更具体地说,针对时玉的第一小队。 第143章 从小养成   时玉的第一小队采用无线电静默,甚至舍弃了一些非常常规的通讯手段。   荆榕没有问,但是大约能够推测出来,末日来临之后,撑下来的人异能都得到了提升。时玉从小就敏锐,感受,甚至预知能力都远远超出常人,如今这样的能力只会被放大,而非减弱。   荆榕走出烟店,回到大皮卡上,油门踩到底,开始找寻第一小队的车辙。整个第七禁区都笼罩着深沉的灰雾,能见度极低。   626不在,荆榕敲碎了挡风窗玻璃,嘴里咬着一枚口哨,一边转动方向盘一边看路,清冽的哨音与此同时持续打破着这一片寂静。   荆榕已经发现了第一小队的路标——染了蓝颜料的鱼罐头,并未做更多掩饰。每隔一段路程,还有一个新设置的物资点,以防万一有失踪人员顺着路找出来,还能够及时拿到补给。   荆榕同样沿途放下自己的标记物,直到路况已经变得无法开车。荆榕跳下车,在废墟上继续行进,判断着现在的方位。   高楼大厦已经倾塌,混凝土钢筋交错堆起,踽踽难行,没有任何地标性建筑,方位感差的人极其容易迷失方向。   一阵哨音之后,荆榕骤然在废墟中听见“啪”的一声轻响。他随后回头,辨认声音的来源。   天地间空空荡荡,灰色的大地上甚至不见一根青草。   荆榕问:“自己出来,还是等我把这地方掀开?”   寂静中,他的声音淡而无情。   灰蒙蒙的角落里,渐渐涌出几个四个模糊的人影。   人影是纯黑的,看上去却格外模糊,好像流动着一层模糊不清的马赛克,哪怕来到光下,也无法看清五官。   他们身上都穿着正常人的衣服,甚至都是新的,他们就静静地立在那里,不言不语,缓慢地聚拢。   荆榕一眼认出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一条蓝色的头巾,属于今天早上的佟冬。   下一瞬,没有任何犹豫,黑色的人影被风切开,一劈两半。   荆榕在黑影涌现的地方看见一个地洞,他看了一眼,随后才打量人影的尸体——那股黑气仍然滚滚摇动着,但躯体的断口出现了一些干涸的黑血。   其他几个黑影也涌了上来,荆榕以同样的方法,用路边的碎瓷切断了它们的轰隆,随后跳入地洞。   地洞里的景象十分骇人。   干尸白骨,层层叠叠垒了起来,几乎聚成几堵墙。底下的空气十分稀薄,温度比外面更高,恶臭遍布。   许多尸体的衣服都已经被扒了下来,堆放在一旁。   佟冬低着头倒在角落里,荆榕查看了情况,还活着,只是上身的衣服被扒了,因为缺氧而昏迷了过去。   荆榕把佟冬拽回地面,在他自己急救包里拿出吸氧设备,给佟冬用上。几分钟后,佟冬慢慢醒转,神智还不太清楚,看到荆榕时惊讶地瞪大了嘴巴:“……你?”   “发生了什么,告诉我。”荆榕说,“你们队长呢?”   佟冬胸肺剧痛,还不太能说太长的句子:“禁区里,还有别人,异生物。医疗队被他们藏起来了,队长和我们分头追,我们被伏击了。”   “知道了。定位器借我用一用,你在这里恢复一下。”荆榕把带上来的物资留在他身边,给他灌了几口水,佟冬费力地站起来,抓着他,告诉他队伍频道的秘钥,“千万小心,有人。很奇怪的人。”   “好,多谢你。”荆榕说,“恢复后赶紧离开。”   他连上定位器,看了一下目标。另外三个生命点都移动着,而且十分平稳,柳柳和飞燕在一起行动,只有时玉一个人的坐标远远地深入禁区身处,而且正以极高的速度飞奔。   那是天边最黑暗的一块,暗如永夜。   *   时玉在逃,也在流血。   越野摩托的轮胎已经在地面上擦得烫手,几乎可以冒烟,他拧动油门一个高跃,堪堪避过一道毫无减速、凶猛异常的棍风。   摩托车带着他飞上一道崎岖的平台,时玉回过头,眼里带着笑:“那可不兴当武器啊。”   他对面的人并没有回应,一双怨毒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手里还拿着一根崎岖的钢筋,时玉的撬棍底部有一个狭长的斜钩,他单手驾车,往回旋了几尺,手里的银钩就已经将钢筋钩得甩飞起来,随后被还以更加强力的力度,插入了人群的内部。   又有几个“人”,口吐鲜血倒了下去。   合围他的人黑压压的一片,举目望去,满眼漆黑。时玉并不知道他们具体的来历,但是他知道对方的来意。   涌动着黑气的人流之中,有一个人是红色的,那种红代表了一种强大无匹的力量。   时玉统称他们为“精英怪”。这是他自顾自的一套乐天方式,这么多年来,他见过的敌人很多,但很少有人是这种红色,鲜亮得几乎无法从脑海中抹去。   上一个红色的人,异能暴走,杀绝一个小掩体的人之后逃窜,在被时玉手刃之前,给他留下了眼角的一道疤。   时玉深吸一口气,却在眼前看见那道红逼近了——这群人的速度都非常高,哪怕是越野摩托都没能够彻底甩掉。包围圈被他破开,又反复聚拢,仿佛来到了虫群的窝巢。   他刚刚歇了一口气,下一瞬,车身一轻。   一只异常健壮的手徒手捏起了他的车轮,失重感直接袭来,迎面而来的就是戳着钢筋的墙壁。   时玉抓住最后时机反向蹬了一脚,在砸成肉泥之前滚到了地上,借着打滚的姿势化解了大量的冲击力,但也因此耽搁了几秒时间。   时玉从地上站起来,先看了一眼摩托车——摩托车从中间断开,显然已经报废。   接着,他才看向面前走来的,“红色”的人。   除了身材异常高大,但好像混入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他有半边脸被涌动的黑气覆盖着,整个人仿佛在阴影中,怎么看都看不清。他不说话,和他带来的“人”一样,甚至不发出声音,让一切都带上了一种诡异的非人感。   但只有这喜人看向时玉时,他们周围会散发一种沉黄的模糊的颜色,那种氛围一通交织笼罩,成为了“贪婪”,进食的欲望被发挥到了最大。   时玉贴着墙壁,察觉自己左边膝盖无法用力,应该是碎了。   他知道自己短时间内应该无法离开这里了。自从发现这群人的轨迹,也推断出对方的目标之后,他的任务就变成了拖延时间,柳柳和飞燕负责搜救撤离。   他看了一眼手表。   刚刚拖延了四十五分钟。   时玉看完时间,忽而笑了一下,和蔼开口说:“能聊聊吗?”   他不确定对方还能不能听懂人话,但这是他拖延时间的机会。时玉反其道而行之,主动走上前,低声说了一句模糊的话语。   这些“人”都还保留着作为人时的基本反应,他们在这一刹那发生了停顿,伸长脖子想要听清,但也就在这一瞬,时玉一个过肩摔,将最近的“人“摔倒在地,随后抢了他身后的摩托就跑,动作一气呵成。   这个小动作却并没有逃离“红色的人”的范围,他伸出手,立刻如法炮制,伸手就要抓他的车胎,不想时玉却调转车身,油门踩到底,直接撞向“红色的人”。   这个“人”身体硬如一堵墙,时玉这么一撞,竟然没能撞开几分,但这一瞬造成的冲击,已经给时玉争取回了几秒喘息时间,他直接跳上另一边的废墟,随后翻身下去,用复杂的地形为自己做掩护,即便这样撑不了太久。   时玉忍着疼,心脏跳得几乎快要炸开,他的膝盖已经无法用力,坠下时已经无法利落地起身。就在他快要摔下去的时候,他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时玉。”   荆榕的声音。   下一瞬间,时玉就感到自己被人抱了起来,撤入了旁边的小洞。   头顶全暗了下去,这里是一个建筑物的凹陷处,人藏入里面,无影无踪。   “哥。”时玉看清荆榕的脸,先剧烈咳嗽了一下,他的面容不再像平常那样害羞平静,反而变得冷静严肃,“危险,走,快走。”   “任务完成了吗?”   荆榕声音很温柔,带着异乎寻常,令人平静的语调。他替时玉展平身体,察觉时玉疼出了冷汗,手下开始迅速动作,为他冲洗和固定伤口。   时玉艰难地说:“医疗小队被他们囚禁,我们找到地方了,柳柳和飞燕在帮忙撤离。”   “撤离还要多久?”荆榕问道。   “等,消息。”时玉察觉自己疼得不正常——身上的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了神经毒素,已经连说话都十分困难。   “好,我会去。”荆榕说,“我们换一下衣服,小时玉。”   时玉无法说话,冒着冷汗,他皱着眉头看荆榕迅速换下两人的衣服,进行了交换,接着,荆榕又往他身上喷了一点不知名的喷雾。   “低浓度液化硫磺。”荆榕说,“短暂掩盖你的气味,我去处理它们。”   这个地方不够安全,荆榕换上时玉的外套,戴上墨镜,将装备里的白色喷枪拿了出来,将发色喷白,随后戴上时玉沾血的手套。   时玉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有一点点小了,但是勉强穿可以够用。   时玉勉强支撑起身体,看见荆榕在旁边停了一辆车——和他原来那辆十分相似,但是有所不同。   时玉说:“哥。”   荆榕抬起眼,“嗯?”了一声。   时玉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你原来的那辆车被我摔坏了。”   “好,没关系,我送你新的。”荆榕说,“旧的回头我们也修好。”   车辆发动,发动机的声音如同惊雷一样暴起,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某品牌同系越野摩托车,机油款,三年前的最新款式,被荆榕发现在某个已经沉入地下的奢华商场,瞬间提速可以达到三百公里,极其危险的赛场摩托,普通人无法驾驭。   荆榕调整好墨镜的位置,以最肆无忌惮的身影出现在废墟之中,发动机的声浪持续不断地炸在人耳边,戳动人最危险也最兴奋的神经。   他身上同时有猎物和捕猎者的气息,凛冽如同一道深渊,染白的头发好像一道刺目的雪光,挑拨着杀戮的意志。   “红色的人”速度放缓,好像有所犹豫。   荆榕也放缓车速。冲对方鸣笛两声,他甚至点了一支烟。   风里带去他衣服上的气味,时玉身上的血的味道,烟味。   那种不知名的躁动氛围又蔓延了上来,“红色的人”好像暂时又丧失了理智,身边的黑影也如山如海一般涌来。   直到荆榕将他们引开足够远,通讯设备中传来柳柳和飞燕筋疲力竭的声音:“队长,全部撤离了。”   荆榕方才停下车,下来让摩托车靠在一边的废墟上。   他显然欣赏这辆新车,下车后还拂去了上面的灰尘。   随后,他摘下手套,指了指身后的废墟建筑:“这里以前是什么地方,知道吗?”   “红色的人”在他面前四五尺的地方停了下来,汹涌的黑气好像有风吹过,一直往后退去,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墙壁,让它们无法接近荆榕。   “汽油厂。”   荆榕说,“喜欢火吗?”   仍然是寂静。   没有人会觉得可以从这样异常的生物口中得到回答,但是竟然就在此刻,一道模糊不清的声音冒了出来。   “喜……欢……”   “这种地方的确会让人喜欢明亮温热的东西。”荆榕抽了一口烟,又问道,“喜欢烟?还是为了止痛?”   这句话不知哪里挑动了对方,“红色的人”突然喉咙里发出了一些扭曲痛苦的叫声。   “疼……我……疼……”   荆榕看着它,随后在墙边碾碎了烟头。   “世界已经修补好了。”   “不论生死。”他说:“痛苦很快就会结束。”   *   浓浓的黑烟和漫天的烈火,将灰蒙蒙的天幕染成怪异的紫红,却让整片荒芜的废墟显得格外的亮。   在禁区7里放一把烈火,没有什么不好,禁区七气压异常已久,只要有风被这场火吸引而来,头顶的雾霾就将吹散。   荆榕独自一人坐在高处,看着楼下这场火势。他身上没有伤口,只有一些细小的擦伤,而“红色的人”在火焰的中央,身上遍插十七根深入地底的钢筋,将它彻底地顶死在原地,与此同时,也解放了他的灵魂。   时玉已经不在原地了,荆榕离开之前就报给了小队时玉的坐标,他们的人赶来将时玉安全解救,随后在出口营地,等待荆榕返程。   荆榕顺手又拿了点物资,随后才开着车,顺着小队原来的标记点回去。   掩体5和掩体7的人已经到达补给点,门口架设了几个大帐篷,近百人驻扎成为一个新的医疗基地,对伤者进行救治。   第一小队的人守在第七禁区的出口,大家都很疲惫了,兴致不高,直到听见一阵摩托车的轰鸣时,他们全员才站起身看向门口。   荆榕停了车,第一句话先问道:“时玉呢?”   “哥,在里面,医生刚刚给了镇痛,睡着了。”柳柳怯生生地说。   “好。我去看看他。”   荆榕再次摘下手套,用一边的水管浇了浇沾满灰烬污渍的手,他对认识的第一小队成员挥了挥手表示打招呼,随后就去查看时玉的情况了。   剩下飞燕和柳柳面面相觑。   他们都没有说,刚刚一瞬间,他们看着荆榕下车的时候,还以为看见了他们的队长。   又或者说,他们到此刻才恍恍惚惚地明白,他们的队长为何如此钟情于摩托车、手套、墨镜和工装外套。 第144章 从小养成   时玉已经得到了及时的救护,荆榕过去后,同样是一身狼狈、风尘仆仆的医护人员告诉他:“髌骨粉碎性骨折,已经做了处理,好在队长的身体恢复素质异于常人,按之前的经验,静养一周左右的时间应该就能痊愈。”   荆榕向对方递了一支烟:“他以前也受过这样的伤?”   “很多。”医护人员说,“前三个掩体的建设都跟队长有关,他经常和怪物、变异人种战斗,受伤很严重。”   荆榕没说什么,他看着医护人员也是满身疲惫,于是说:“您休息吧,我留下来照顾他。”   医护人员知道他是自己人,很相信他,起身离开前叮嘱道,“他沾上了一些神经毒素,伤口会很疼,大约也要一段时间才能转好。这几支药膏交替给他的伤口使用,会慢慢起效的。”   荆榕送医护人员离开帐篷,随后关紧帐篷,留了头顶的帐篷灯。   地上残留着带血的消毒棉和绷带,荆榕把它们清理掉了,随后提了热水进来,拧了热毛巾,给时玉擦拭脸颊和额头。   时玉刚打完止疼药,白天也高强度搜救了一整天,即便睡着后脸色也显得苍白。荆榕灌了几个自制的热水袋,给时玉放在颈后、脚边,随后将灯光调至最暗,合衣在时玉身边躺下。   时玉在睡梦中感到极度的寒冷,那是神经毒素作用于他身上的反应——周围的温度并不冷,帐篷内要比外面高二十多摄氏度,但疼痛和寒冷一直在梦中,如影随形,就好像这么多年来,每一夜深渊的召唤。   但是今夜,他听见的不是深渊的召唤,时玉在梦中恍惚想起,他好像已经好几天没有再梦到那座死在深渊里的巨鲸。   他梦到许多年前的景色。   自从灾难来临之后,许多人都惊恐地发现,随着世界的颜色越来越灰暗,他们的梦境也越来越灰暗,色彩正在他们的梦中失去。时玉没有这样,只是不常梦到从前。   今夜的梦好看得过分,他梦见从前小别墅的花园,自己午睡醒来,外边下起了小雨。他拉开帐篷往外看,荆榕正在远处拉防雨布,给昨夜刚开的玫瑰花。   空气里浮动着水汽、花与叶子的味道,满院翠绿,院前就是一路盛大的浓阴,一阵风吹来,雨点就疾风骤雨般往下落,冷不防浇人一头。   雨忽然下大,回别墅比到时玉这里远,时玉冒着雨去拯救雨中的男士——把荆榕拽回帐篷里躲雨,同时捞起卡在花枝里动弹不得的626。   暴雨不放过任何人,时玉怀里抄着626,荆榕则抄起他,火速回到帐篷里,时玉伸手拂去对方肩上、发上的雨。   荆榕迁就他,低头让他拂去,从这一瞬间起,或是许多个瞬间起,时玉在心底默默地有了一个愿望:他想要永远为他拂去肩上的风雨。   太冷了,时玉骤然睁开眼,首先感受到空气中湿度的变化,随后才察觉自己身边有人。   头顶的光影已经几乎熄灭,光亮格外黯淡,对时玉来说也仍然刺眼。他适应了一会儿后,方才看见睡在自己面前的荆榕。   荆榕没盖被子,闭眼休息着,侧脸看起来淡漠而冷峻。   时玉怔了一下,好像现在才从梦中转换过来,他忍着疼痛伸出手,用指尖很轻地碰了一下荆榕的肩膀。   是热的,硬的。仍然是真实存在的。   确认了这一点,时玉不再有别的想法,他迅速地又陷入了沉睡,甚至伸出被窝的指尖也没有收回。   再下一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时玉清醒过来的时候,察觉自己在一个人的怀里,自己的手臂搂着对方的脖子,头也埋在对方胸前,暖意融融。   嗅到熟悉的香气,时玉身体一僵。   他想要不动声色地爬回去,但是刚有所行动,就被一道低而磁性的声音叫住了:“早上好,小队长。”   时玉还一动不动,他有点疑心自己还在梦里,也有点晕眩,因为好像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荆榕的声音却很放松,带着点笑,又带着点温柔:“还疼吗?感觉怎么样?”   时玉说:“还好。”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显得平静镇定,直到荆榕也平静轻松地说:“昨晚你醒了一会儿,说疼,要哥哥抱才不疼。我就抱着你睡了。”   时玉的呼吸一滞。   短短一段平铺直叙的话,几乎让时玉的脸颊瞬间烧红,从头到脚好像都涌起一阵热流。   时玉没有反驳。或许是他觉得这事真的可能发生,自己神智不清,也十分可能是真的。   他压着自己的呼吸,微垂着眼睛没有看他,只动了一下,想做起来,但稍微一动作,左腿的剧痛就牵动他的神经,时玉头顶立刻冒出冷汗,眉头也皱起来。   荆榕扶住他,仍旧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指尖伸过来贴在他脖颈间,查了一下体温。   体温是正常的,但毒素对神经造成的破坏难以迅速压制,时玉的感觉仍然有一定的错乱,按照医疗队的说法,这样的感官失调可能还会持续一段时间,直到毒素被清除干净。   时玉低声说:“哥,我梦到以前了。”   荆榕安静听着:“嗯,梦到什么?”   “梦到外面下雨,你和626在外面收花。”时玉忍着疼痛,身体呈现微微蜷缩的姿态,“我们在帐篷里躲雨。”   “嗯,我记得。”荆榕搂着他的肩膀,轻轻晃动着,“是我种出来的第一批混色玫瑰,那个夏天下了很多场雨。想626吗?”   时玉点了点头。随后,又是一阵幻痛袭来,他皱眉问道:“它还在吗?”   “还在,你等一等,我们把它叫回来。”荆榕说,“它也有事先休息了,我们可以先不等它,背着它吃大鱼大肉。保证让它气得立刻就冲下来。”   时玉被逗笑了,虽然还因为疼,笑意浅浅的。   外面有雨声,还有人走动的声音。荆榕说了声稍等,离开片刻后,带着一身湿润回来,给时玉注射了新的止疼针。   打过针后几分钟,时玉的神色才稍稍缓解,身上的冷意也慢慢褪了下去。荆榕点了新的露营灯,问道:“是不是想叫其他人开会?”   昨天时玉状态很差,包扎完就疼昏了过去,对于这次的小队出勤没有作总结,其他人也累了。按照一小队的惯例,他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时玉点点头,但说话的力气还没怎么回复,荆榕说:“我去跟他们说。别担心。”   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随后去另外的地方找佟冬一行人。时玉昨晚刚被送来营地时,,叮嘱了一些基础事项,小队和医疗组也都按照命令做事。   今天遇到的新情况是暴雨。他们返程的路线只有一条,就是原路返回,今天哨位探知到,如果不趁早离开,往回的路可能遇到泥石流,他们没有补给,也不能贸然再进入禁区7,必须立刻出发。   外面,医疗组已经顶着大雨开始收拾东西,只有第一小队的副队还在犹豫。医疗组没有去第一基地的经验,必须有人带路和护航;同时,第七禁区的驻扎点也必须有人留守,为之后的物资清扫作准备。   荆榕只思考了一瞬,随后就做出了决定:“你们离开,我留在这里照顾你们队长。”   佟冬、柳柳、飞燕:“!!!”   这个安排完全在他们的意料之外,但是仔细想想 ,居然最合理。   他们昨天都见识了荆榕的可怕力量,而且对方是队长的哥哥,不论如何都可以放心。   而如果考虑到队长……如果时玉的精神完全恢复,第一时间肯定要霸占第七禁区的优先搜索权。   小队成员没什么犹豫,就同意了他的提议,随后,一群人去帐篷里看望了一下时玉,跟他打招呼。   时玉对这个安排也没有异议,这是最合理的安排。   见到时玉状态比昨夜要好,他们也更加放心了。柳柳把背包里的果冻拿出来留在帐篷里,无意中扫过帐篷旁边荆榕的背包,不慎看见了几包辣条。   “我就知道,队长肯定偷偷把辣条给荆哥了。”柳柳举起一包辣条,“我建议我们抢走一包分了,大家举手表决怎么样?”   除了时玉之外的所有人都举起了手。   时玉:“。”   柳柳:“少数服从多数,我们走了,队长,你要好好养伤。”   时玉被他们吵吵得头晕脑胀,自己拉起被子躺了回去,想要趁着止疼针的作用继续睡一会儿。   其他人嘻嘻哈哈地走了,顺走他一包辣条,过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少,大队伍很快出发,周围寂静下来,只剩下暴雨的声音。   荆榕回到帐篷内,查看了一下时玉的情况。   营地突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所以彼此的动静格外清晰。荆榕一个人的脚步声与众不同,静而沉稳,时玉一听就能听出来。   他没有睡着。时玉听见荆榕走进来,轻手轻脚地在他身边半跪下来,查看他的体温,那只手在他颈侧轻按了一下。   时玉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呼吸不受控制地放轻了,他一紧张就这样,气若游丝。   时玉感到荆榕照在灯下的影子微微一偏,好像他察觉了什么,偏头看了一下。   “时小玉。”   荆榕声音很低:“怎么现在跟我在一起就紧张。” 第145章 从小养成   他好像并没有等着他的回答,像是一句普通的玩笑。   帐篷里安安静静的,荆榕将声音放得更轻:“我出去做个饭。好好休息,小朋友。”   时玉感觉身上又冷又热,心跳的速度变快了,或许过于快了,引来了不知道是生病还是什么导致的眩晕。   他盖着被子,这下梦里也只剩下心跳的声音,无比清晰。   大部队离去后一个半小时,暴雨开始下了,荆榕在外面收拾搭建了一个简单的雨棚,在地下用石头垒起一个户外灶台,往上放了过滤水和折叠锅。   周围很安静,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还有帐篷内的灯被晃动的棚顶吹动,叮地一声撞在支撑架上的声音。   荆榕正在等锅烧热,他坐在一块石头上,看了看时间。   他下来已经好几天了。不知道是昨天那场火,还是今天这场雨,天幕反而比之前要干净。   “还不下来?我要开始做饭了。”   空旷中,荆榕随口说了一句话,好像在对某个不知名的存在说似的。   没有人回应他,除了雨中的地面爬来一些小甲虫。末世之后,活下来的虫子也都十分健壮。荆榕给它们分了点过期饼干,随后把它们弹走了。   片刻后,荆榕的物资包后探出一个圆溜溜的机械脑壳。   荆榕勾起唇,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   626“嗖”地一下冲到了锅边,系统接入后头顶飘出一个亮晶晶的小眼睛表情:“兄弟!”   荆榕说:“欢迎回家。”   626热泪盈眶。   无需多言,分别这么久,连它都已经十分不适应了——没有执行官和执行官的老婆,这生活还有什么意思?如果吃不到兄弟的饭,摸不到执行官老婆的头,它的休假又有何意义?   一人一统简单地接了个头,626花了半分钟时间加载了这个世界的数据,看完了执行官和他老婆的相遇过程,百感交集。   “卧槽!兄弟!这个世界好黑。”   “卧槽!兄弟,我们小时玉头发白了!眼睛还红了!”   “卧槽!兄弟!竟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你老婆!天哪!我们小时玉骑摩托车的样子真帅!兄弟!我好饿!”   626一下涌出来许多话:“兄弟,我在休眠时梦到了一千九百九十九只电子羊,正要梦到第两千只电子羊的时候,突然听见了你们要偷偷做饭不带我!好兄弟,你说这是幻觉吗?”   荆榕表情一本正经,他点头肯定道:“对,一定是幻觉。我们吃饭怎么会不带你呢?”   626感动得冒出了一个电子蛋花泪。   当荆榕拿出一碗温暖的桂花藕粉小丸子时,626的蛋花泪变成了两个。   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比这更美好!!   它又吃上兄弟做的饭了!   荆榕给它拿了一个小碗,随后又分了一碗藕粉出来,放在626头顶,说:“小朋友在里面,他要是醒着,你俩就在里面慢慢喝。等我做好。”   执行官的心情显然不错。626的回来,好像在他与时玉重逢后的生活中,重新注入新的颜色,直到现在为止,重逢才完整。   时玉趁着止疼药效起来,又断断续续睡了一个半小时。再次醒来后,药效已经消失了,身上的锐痛变成了可以忍受的钝痛。   随后他闻到一阵清淡的甜香。   帐篷里有滚轮运动的声音,很轻,但这声音一下子就撞入了时玉的记忆。   时玉直起身,看见了帐篷门口头顶一碗藕粉小丸子的626.626伸长机械臂,外壳上打出一个七彩眩光LED笑脸。   时玉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62……6?”   626把碗放在一旁,旋转冲过来,飞入了时玉的怀抱。   这可是它的小孩哥!   几分钟后,时玉外套都没穿,他抱着626冲出暴雨,一出去,抬眼就见到荆榕在高处看着篝火,带着笑意看他。   时玉立刻明白了,荆榕已经比他提前知道626回来的事情。   “过来,宝宝。”荆榕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点心吃了吗?”   时玉没有回应,只是又跑回帐篷,把藕粉小丸子端了出来,走上来坐在荆榕身边慢慢吃。   他低着头,怀里抱着626,嘴唇凑在碗边,一小口一小口喝着。清甜暖意入肺中,小丸子煮的Q弹软糯,不太甜,里面加了半勺槐花蜜。   “冷不冷?”荆榕看见时玉虽然面色苍白,但状态好了不少,伸手过来想碰碰他的手。   时玉的第一反应是微微地往后撤了一些,随后不动了,让他用手背贴到了自己的体温。   “体温正常。”荆榕说,“感觉上呢?还冷吗?”   时玉摇摇头,随后说:“还好。就是身上有点疼,嗯,不是大问题。”他惯用了那种随意散漫的语气,好像在谈论一件小事。   荆榕伸手递给他一包糖:“吃点糖。”   时玉停顿了一下,接了过来。   荆榕手里拿的是一包跳跳糖——应该是第七禁区里顺手拿来的。没有正常人会用这种东西挤占生存物资的位置,但荆榕就是会这样。他不仅拿了半箱跳跳糖,还拿了好几桶巧克力杯,626已经流着口水两眼放光了。   时玉把糖倒进嘴里,听着糖在口中噼里啪啦的炸响,心情也快乐起来。   他说:“哥,我给你打下手。”   “你看着就好了。”荆榕又好像变魔术似的,从物资包里拿出一本书,“昨天找到的,怕你无聊,请你看看。”   时玉接过来,摸了摸书封。   书还很新,带着旧时代的柔和气息。   “看过吗?”荆榕说,“赶时间回来看你,书店里大部分你都看过了,只来得及给你找这一本。”   时玉摇摇头:“没有看过。”   找一本他没看过的故事很不容易,他们两人的书单平时不太重合,荆榕仍然按照他们唯一重合的部分,给他捎来一本非虚构案件纪实,六百多页,足够消磨时间。   时玉于是就在荆榕身边盘腿坐下,靠着篝火,雨棚遮风避雨,和荆榕一起等待锅里的饭蒸熟。   626对刚来的这个世界感到很好奇,此刻正在雨里高速旋转,并给时玉展示它完好如初的七彩镭射灯光。   雨势并没有变小,凉风袭来,很快变得寒冷,又过了一会儿,两人同时听见了天边落雷一样的巨动,那是下雨后塌方的声音,预测中的塌房和泥石流准点到来,不会波及他们,但声音已经到来,淹没了周围的声音。   长达三分钟的巨大声响之后,周围才回归清静。   他们的驻扎地是这一带仅剩的高处,他们二人也是现在唯一的活人,雨点暴风骤雨般落下,篝火的火光盈盈跳动,时玉手里捧着书,眼神却分心看向身边的男人。   荆榕里面的衣服早就湿透了,被他脱下拧干,晾在篝火边,上身只随意披着一件外套,里面什么都没有。   时玉看了一下,又看了一下,直到两人头顶突然咔嚓一声,撑着雨棚的竹子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响声。   荆榕和时玉同时警觉地站起来,两人动作如闪电一般,不约而同地撑住了雨棚的最顶端,与此同时,四边的支架彻底倒塌,防雨布扣在了两人的头顶。   荆榕眼疾手快,倒塌的一瞬间就护住了篝火上的汤锅,防止烫到两人。眼前一下暗了下去,两人都被完完全全地盖住了。   时玉则护着怀里的书,闷哼一声——他们两个人的动作力度都太大了,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起,时玉本来就膝盖受伤,快要站不稳的时候,荆榕伸手扣住了他的腰,把他带进了怀里,严严实实地抱进了怀中。   626:“噫~”   荆榕笑了,时玉看不见,只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好险饭没了。”   时玉被他抱着,感到隔着一层防雨布的头顶被雨水霹雳划拉地打着,比自己的心跳还要响。   荆榕说:“走,我们快回去。”   时玉很听他的安排,点点头:“嗯。”但是他很快感到荆榕的动作并没有变化,他抱着他的那只手也没有任何放松。防水布很快雾蒙蒙凝上一些温暖的水汽。   626火速抢了饭送入帐篷里,剩下荆榕抱着时玉,和时玉一起顶着防水布,从暴雨的岩层上跳下,快速回到帐篷里。   一场末世后最平常的极端暴雨,突然在此刻多出了一些冒险和快乐的感觉。   时玉抱着荆榕的脖子,被他慢慢放在睡垫上,被放下前的最后一刻,时玉感受到悬空,下意识又把荆榕抓得紧了一些。   荆榕:“?”   时玉:“。”   时玉佯装若无其事,把手放开,荆榕却调转了姿势,把他抱回自己身上,手肘拖着他的膝盖,让他坐在自己怀里。   时玉先是手红了,他手脚发热,最先从指尖出现,随后蔓延到脖颈,脸颊和耳根,他仍然面无表情,好像不服输似的,定定地看着荆榕,暗红的眼底微微闪烁。   就是呼吸又放轻了。   荆榕还是看着他笑:“小朋友,你是不是喜欢我?” 第146章 从小养成   时玉停止了反应。   他浑身都好像在烧,没有任何应付眼下情况的经验,甚至不知道应该先作出回答,还是先从荆榕身上下来。外面风雨雷震,狂风作响,里边却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他从来没有打算过将自己的愿望落实为现实,因为他还没有生出占有的愿望,因为他离开他太久了。   时玉看着荆榕,对方一双眼映在温暖的风灯之下,底下都是笑意,好像流淌的新泉,让人不自觉地想要接近。   就好像从小到大,他在他身边葆有的勇气突然显现,时玉说:“喜欢。”   他好像并没有在思索,好像是被荆榕这双眼睛所蛊惑,不由自主就说了实话。   没等时玉来得及反应,荆榕就又弯了一下眼睛:“好,我也喜欢你,宝宝。”   时玉已经完全被发生的事震住了,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反应,他觉得喉咙很干渴,自己好像一个快要烧断的灯丝,浑身都烫,没有什么可以让他凉下来。   626用机械手偷偷捂住眼睛,并张开比成耶,好看得更清楚:“哥,你放过小孩哥吧哥。”   这谁受得了啊!谁家小孩哥能被这么逗啊!   荆榕又笑了一下,他终于不再逗他,伸手握了握他的手指,把他从自己身上放开:“来吃饭。”   荆榕原本要做四菜一汤,但因为中途挡雨棚塌了,只剩下三菜一汤。条件恶劣,菜品大多是半成品,汤是薅来的佛跳墙鸡汤煲,用水烧开,金灿灿地盛在不锈钢碗里。另外三道菜是笋片炒辣肉丁、辣椒雪里蕻和烤鸡翅。   这几道菜的出现放在现在的世界,不啻于魔法。   连626都震惊了:“其他的都可以理解,哥,你在哪儿搞来的新鲜鸡翅?”   荆榕说:“用积分找基地里大爷兑的,刚刚还想炒个卷心菜,不过雨棚塌了,炒不了,切碎了拌沙拉吧。”   他和626都不爱吃沙拉,只有时玉不论哪一世都爱吃,或许是因为简单快捷,同时也很健康。   时玉吃了很多,或许也是因为如果不显得很忙,就难以面对荆榕,他的耳根到现在还是红的。   他喜欢吃汤泡饭,汁水浇一点在米饭上,不能太干,也不要太湿润,汤汁没过米饭一点点就好。他也爱吃辣,尤其喜欢小米辣椒,但切块太大的有生味,只有荆榕做饭时会去籽,切得很细碎,拿去给他炒下饭的菜。   他吃了很多,荆榕等他吃得差不多,拌米饭的速度慢下来的时候,才继续接着刚刚的话题:“我问了基地的人,两个人如果申请为皆为伴侣,积分可以合并,还有一次重新挑选更大的房间的资格。”   时玉差点被一口拌米饭噎死。   荆榕给他递来一杯烧热的茶水——是荆榕自己的喝法,用焖好的茶冲兑生可可粉,既不冲散味道,又具备多种层次。这个喝法一般人不喜欢,但他们家就爱这么喝。   时玉不敢多看,低头看着杯底沉降的生可可粉,表示自己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哦……”   这个年头了,人们没有什么没见过的了,两个同性结为伴侣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有这个条例是因为在基地中,一个家庭的组合总比一个独居者要更好管理和统筹,稳定性也更强。所以相对于单身者来说,生存者基地会给予结伴者更多的福利。   荆榕还在跟他谈论细节:“只要同居人数达到了两个人,还可以领一块无污染的地。”   这一项出现了谬误,时玉忍不住替他纠正:“要三个人。”   这个规则还是他参与制定的,时玉补充完,又硬着头皮说:“土质也要自己处理……”   这下换荆榕说:“哦……”   时玉喝了几口茶,用勺子在饭盒的浅表挖来挖去,灯火边,荆榕不再说话,专心吃饭加菜。   626在旁边转着圈跳舞。   时玉停顿了一会儿,小声说:“ 但是可以私下买卖分配的土地种植权,房子也是。我有很多积分,你可以种……”   可以种菜,可以种花,种荆榕以前喜欢的混色玫瑰 ,只要他喜欢,什么都可以。时玉的积分高到可以让荆榕在基地里任性自由地做任何事。   荆榕看着他。   时玉捏了捏手指,深吸一口气,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他稍微撑起身挪动了一下,从自己的装背包里拿出了……   一张伴侣申请协议书。   空白的,装在防水袋里。时玉没有带笔,他随手捡起篝火边的木炭,挑了细的一支,在申请人一栏签了自己的名字,随后将这份协议递给荆榕。   他的动作很干脆,暗红的眼底衬着篝火的微光,嘴唇紧紧抿着,好像在完成一件比较艰巨的任务。   626:“!!!”   626:“卧槽!哥,我们时玉嘴上扭扭捏捏,但真是行动派啊!”   荆榕惊讶了一瞬,随后接过来,他大略查看了一下上面的条款,这个过程里,时玉默不作声低着头继续吃饭,显得很专心——尽管他已经把剩下的饭粒垒成了一个横平竖直的立方体。   条款不多,像末世时代限定的婚姻公约,主要规定了在基地中的义务和权利,最后一条是“承诺彼此爱护,彼此帮助”。   荆榕也拾取了一块细长的木炭,正准备往上写字,时玉忽而伸手挡了一下。   时玉的声音显得郑重而严肃,像他平时在外的作风:“签了就不能反悔了。”   荆榕说:“我不反悔,小朋友。”   他看着时玉,时玉很快回避他的视线,将眼神挪走了。荆榕落笔在纸上,沙沙地响着,似乎是他捡的那支木炭不太好用,过了一会儿,荆榕就签好了。   时玉听见他问道:“这个东西不该是一式两份吗?”   时玉耳根还红着,但还是面无表情地说:“有一个人提出申请就可以了。”   “好。”荆榕随后问,“找谁批?”   时玉又默不作声,从包里掏出了一个印章。   很小巧的印章,红色的小篆体刻着他的名字,是时玉高中毕业后,安全局给他的私章,他带到了现在。   时玉是第一基地的负责人之一,所以他自己当然那有权利批复这一份伴侣申请书。   时玉“啪”地往纸页上一敲,随后把文件和印章都收回防水袋,神情不是很自然地说:“好了。”   荆榕也说:“好。”又对他笑了笑,随后将吃得差不多的炊具拿出去,以备之后冲洗,   时玉又抬眼看了看他,说:“那,哥,我们这个……就办好了。”   “好。”荆榕又看了看时玉。   时玉还在自己的饭盒里砌米饭墙。大约是有太多复杂的情绪,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时玉甚至说不清楚,自己是从什么时候意识到喜欢的悄然生长。在他开始被递情书的年纪,他就会更多地注意到荆榕在家的动作姿势,他会在自己一个人在房间时,放下书去看他种花;在他厌烦了生活中的一切的时候,只会向他寻求温暖,因为他好像就是生活本身。和他对话,好像生活中的一切才转动了钥匙,七彩的光芒才会从盒子中飞出来。   他小心不敢惊动,但是却没有想过还能做更大的美梦。   “吃饱了?吃不了剩给我,我一起洗了。”荆榕一只手向他伸过来要饭盒,另一只手撩开帐篷的帘子,外边天色青灰,“这场雨不知道还会下多久,晚上我们联系塔台问一问情况。”   这雨如果继续下下去,地基会变得很软,他们到时候要考虑换地方扎营,甚至先撤离。   时玉交出自己的米饭墙。   荆榕看了一眼垒得整整齐齐的剩饭,笑了一下:“不送你去砌墙真是可惜了。”   时玉:“。”   荆榕站起身,往里走了走,时玉以为他要在物资包里拿东西,于是往旁边挪了挪,把背包递给他。荆榕蹲下来,却并没有去包里拿东西,他偏过头,时玉以为他要和自己说话,但没有等到荆榕开口;荆榕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很轻的一下,好像羽毛拂过碧波。 第147章 从小养成   从前时玉无法想象荆榕会怎样去吻一个人,也想象不到这样的人会亲吻谁。   可当这一切发生,好像这样出乎意料,却又这样自然。   暴雨没有停下的趋势,荆榕用过滤水洗了锅碗瓢盆,擦干后收好。   时玉浑身都还红着,但已经开始动作,配合他打包装备。   他们本身就在高处扎营,远离了河滩和危险的山体,但是只下了一个上午,暴雨就已经将周围的土地泡软,不单是做饭的防雨棚,队伍留下的其他扎营设施也都倒了下去,这不是一个安全的信号。   荆榕整理好装备,又拿回626从河道边收集来的数据,看了看:“河水已经涨了,泥石流还截断了原来的一处小堤坝,我想我们得快跑,小队长。”   提到正事,时玉暂时忘了刚刚那个吻,他凑过来展开一个地图,指给荆榕看他们现在的位置。   “这是两周前的地图,现在应该有所改变。”时玉仍然用那支很细的炭笔,在来路上画了两个小叉。地图是时玉自己探索和绘制的,时玉对周边每一个地方都无比清晰:“四公里内本来还有两个扎营地,但都离原本的松丹水库太近,现在已经不是好的时机了。”   从前这个标点是为了方便获取水源和食物,这样的暴雨下很可能遇到洪水,还有很有可能直接发生地形的改变。   荆榕说:“只能再回去一趟了。”   时玉也赞同他的意见,无声地点了点头,把地图收了回去。   第七禁区是原本的大型工业城市区,地下排水系统要远胜于野外。这里没有其他人,除了时玉腿受了伤,没有其他的限制因素,回到第七禁区是最好的一个决定。   “那我们现在就走。”   荆榕问道,“好吗?”   他问得很温柔,时玉点点头。   荆榕等了一会儿,见时玉还没吭声,好像是完全没有领会到他的意思,他笑了笑,重复了一下:“现在走,身体感觉怎么样?”   时玉才意识到自己的走神,他抿着嘴说:“没问题,还可以开车。”   他只是膝盖受伤,身上和脚上都能动,他昨天就是这样回到营地的。   “恐怕开不了大车了,我们要丢一部分物资在这里。”   荆榕走出帐篷,声音从外边的风雨中吹过来,“里面的地形还是开摩托方便。过来。”   荆榕发动了车辆,将两人的物资包在车尾绑好。   时玉冒雨走出来,看见荆榕正在解开一件超大号雨衣的领结,敞开了对他说:“过来,坐我前面,我们挤一挤。”   山地摩托车足够宽大,可以容纳两个人,荆榕伸手一拉,时玉就坐上了他身前的位置。   荆榕替时玉绑好膝上的防水绑带,又给他塞了一张大的保温毯,最后才拉上雨衣的拉链,让时玉整个人都兜在他怀里。   时玉没见过这么大的雨衣:“雨衣为什么这么大?”   荆榕说:“其实是一个防水汽车车衣。我改造了一下。”   时玉:“。”   包裹在雨衣里的身体迅速升温,荆榕越过他的身体把控车把手,发动了车辆,以均匀的速度驶向第七禁区城市深处。   他们昨天的标记点都还在,只不过今天他们的目的地已经不同。   时玉看着路边由荆榕做下的红色记号,空气中的尘烟气息还没有完全散去,依稀可以见到昨日战斗的惨烈状况。   昨天时玉没有参与战后总结讨论,时间和情况都不允许他们再加调查。不过如今,时玉看着路边倒下的“人”,看见他们已经和普通的尸体没有差异。   荆榕知道他想看,将车速放慢,停靠在一边,带着时玉查看了一番。   “衣服都很正常,但是穿得很乱,很奇怪,不像……”   荆榕说:“不像活人会穿的衣服。”   没有搭配,如果仔细看,这些“人”的衣服连正反都不在乎,眼镜挂在耳朵上;皮带系在头顶。   他准确形容出了那种怪异感;比起人类,他们昨天看见的这些“人”,更像是偷偷穿人类衣服的野兽。而抢活人衣服的这件事,也令人不寒而栗。   “或许是人,但被什么异常生物入侵了生物体。”   “是寄生。”荆榕说。   时玉往后靠了靠,眼睛也往后看,认真听着。   “被寄生的人很疼,像是有另一套神经系统在侵蚀他们的神经系统,他们在有意识的初期,会非常需要止疼。有止疼药就吃止疼药,没有的时候只能求助于烟草,但当物资耗尽,就必须向外探索了。”   荆榕说,“那个人至少在一周之前都还支撑着自己的独立意识,他们在入口做了掩饰,想引你们小队进入救人。如果按照他们的计划顺利发生了,跟在后面的恐怕就是整个第一基地,还有联合人类基地。”   他说的是那个“红色的人”。   这是他们第一次遇到禁区中有人的情况,失联的医疗小队恐怕也没有想到这一点。   时玉问道:“他为什么不出来呢?”   荆榕沉吟了一会儿:“以人的角度看,有可能是恐惧正常的生还者基地。以异次元生物的角度看,这里是窝巢。”   兽类是不愿离开窝巢的,它们更喜欢诱捕猎物进入自己的地方。寄生体和被寄生者的意志以如此异常的状态共同存活,甚至长达三年之久。   时玉说:“那是个很强大的人。”   他说这话并没有其他的意思,而是非常客观的评价。他们第一次遇到这种变异类型,无法想象活人还能够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坚持自己的心智,谋求活命的办法。   日以继夜旁人无法想象的疼痛,最后到了需要生嚼烟草的地步。   “那些冒着黑气的‘人’,应该就是被寄生者的最后形态。”荆榕说。   被附生者已经死去,只剩下最微末的神经反射。   时玉点点头。   和他直觉中看见的差不多,只是荆榕平静的叙述将其拼合了起来。   时玉说:“如果我们早一点来,或许不会变成这样。”   荆榕听着。   暴风雨打落在他们的雨披上,气温开始急转直下,如果人暴露在这样的雨天和风速下,没有保暖设施,即将快速失温,然而他们现在拥有彼此,彼此之间只剩下暖意。   时玉微微下垂的眼睛表示他在思索:“应该不止这一个人,或许还有其他。我们应该早日做好记录,通知其他人这类异常生物的存在。而且,我认为剥离寄生的办法也需要被研究出来,受这种苦的人以后还可能出现。”   时玉是永远有帮助他人的手段的,即便是和“红色的人”战斗,他也没有出手攻击,他的战术永远是防御。   “嗯,回头我陪你来。”荆榕说,“不用为他难过,对他来说,这是解脱。”   他双手扶着握把,并没有放松,只是低头轻轻贴了贴时玉的脸,随后就感到怀里的人无措地一颤。   时玉:“。”   626表示简直没眼看:“说正事时逗老婆!非常坏!”   时玉定了定心神,随后才重新握紧面前的皮革。   他的脊背挺立得非常直,因为只要但凡往后松着靠一下,就会完全被纳入荆榕的怀中,靠在他的胸前。   那是令人脸红心跳的,温柔的海。   “宝宝,有件事告诉你。”荆榕查看了一下地形,绕了一个圈子,从未塌陷的大路绕进去。整个车身微微倾斜,时玉手里抓得更紧了一些。   时玉没声,因为还没有准备好接受这个从前很寻常,现在很不平常的称呼。   荆榕说:“海里那个大洞已经补好了。”   他想了想,记起来之前自己和626记录到的鲸歌,他说:“那条鲸鱼也已经回到了灵魂可以去的地方,它对许多生物说过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但只有你听见了,它说谢谢你。”   时玉怔了一会儿,随后说:“……嗯。”   “它们的去处是海里,人的去处是陆地上。但也有一些人,不会是海里。”荆榕说,“因为能听得见两边的讯息,所以一半在海里,一半在岸上。”   荆榕很少说一些字面意义以外的话,除了这一次。   时玉问道:“红色的人,他最后会去浅海吗?”   荆榕说:“不,我想他最后想当人,所以他会去岸上。”   时玉看不见荆榕,但能感觉荆榕在笑,声音仍然很温暖:“是你在浅海中,我想你不要觉得自己要往更深的地方走。”   时玉张开嘴,想说话,但是没有说。   曾有无数个日夜,他在梦中凝视深渊。当他还是个少年时,他就一直在梦里想要看清。看清的那一刹那,他失去了他的男士。   那之后,他仍然每晚梦见深海。大地满目疮痍,天空也失去活力的时候,他也曾经在想,是不是只有当自己也完全投身进去之后,这世间的一切不正常之事就可以消散。   这是个十分自然的想法,只要有人听见过一次世界的低语,随后就不能停止。而且他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能听见和看见那么多事情的人。   但现在和以前唯一的变化,就是荆榕回来了。   这天地安静无比,两人的谈话,摩托行驶的响声,在天地间形成回音。   “晚上煮泡面怎么样?”荆榕很快转移了话题,“我带了一包辣白菜底料。想不想吃芝士年糕?”   时玉惜字如金:“吃。”   “想不想喝咸奶茶?”   “想。”时玉的思绪很快被拽回现实。眼前的风雨,雨披之内的温暖,还有身后人的体温,此时此刻都是无比真实的。风吹得耳朵冰凉,甚至带出隐痛。   随后,他又听见荆榕问,“那我们的小队长,还想不想被亲一下?” 第148章 从小养成   他们已经行驶到了大楼面前,荆榕的车速已经放缓,任由它在砂砾满地、布满灰色泥水的地上缓慢滑行。   时玉或许模糊应了一声,也或许没说什么,他自己都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他浑身都就僵硬了,心跳在胸腔里震动。   他不动也不躲,直到车辆停稳,荆榕一条腿跨在摩托车一侧,支撑着车身。   他们两人还套着同一个雨披,荆榕不动,时玉就动不了。   “不说话就当想了。”荆榕轻轻凑上前,偏头看时玉,时玉眼神镇定,只有嘴巴抿着,代表了他内心的慌乱,身体却已经往他这边倾了过来,指尖还牢牢抓着前车的车身。   荆榕低头靠过来,呼吸就擦过时玉唇畔。   时玉的手指抓得更紧了,他不躲,视线对上荆榕乌黑的眼。他在荆榕眼底看见了隐藏的决定,随后才感到那个吻又落在自己颊边,而不是唇上。   时玉意识到这个吻或许本该落在唇上。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的第一反应隐约是着急,好像唾手可得的宝物就在眼前溜走,唇齿间骤然生出焦渴;可这一瞬太快了,好像电光石火,荆榕已经低下头头去,替他解开雨披,随后抱他下车。   荆榕选择的避雨地点是从前一个老旧军区的军供所,荆榕之前看过设计图,地下有稳固的排水系统和抗震钢材,三年来风雨不倒。   两层的军供所,纵深极大,门窗封得很死,荆榕踹开门进去时,里边的地面都没有多少灰尘。   白色瓷砖地面,靠楼梯的地方看起来是从前值岗的哨所。出乎意料的洁净,甚至是这几天来荆榕到过的最干净的地方。   看得出天灾来临之前,这里就已经及时地关闭撤离了。   荆榕扶着时玉在干净的地方坐下,把物资和626留给他,自己打着手电筒去楼上和地下转了一圈。   “物资都干净了。”荆榕几分钟后回来,下来对时玉说,“应该是末世初期,这里经历过短暂的秩序期,军供处把物资分了出去。”   “嗯。”时玉点了点头,对此情况,他也早有预想,因为这里显然是提前被关闭的,室内陈设都被好好地打理过。   “晚上如果雨小一些,我去隔壁发电厂看一下。”荆榕说。   他们进来之前,荆榕就已经看到隔壁的风力发电机,虽然现在全部停摆,不过按照现在的设施完整程度,还有很大重启的可能。   只要电力可以恢复,第七禁区的探索或许可以开启。   荆榕看见时玉靠在角落,仍然拿着一个小笔记本刷刷地写,间或停止思考一下。626在时玉身边安静呆着,给他当手垫。   所里没有找到物资,荆榕也就不找了,他关上门,开了一扇小窗,蹲下来垒了个小的防风炉,开始烧热水和铺睡垫。   时玉调整了电台频率,开始通知第一小队,自己已经和荆榕转移到禁区中的事,同时,也听着那边发来的汇报。   荆榕没有打扰他。烧泡面的水缓慢冒着泡,防风炉里暗红的火舌舔着小锅的底部,暖呼呼的。   “队长,掩体三和我们一起发现的采集点也因为暴雨暂缓了,这几天太危险,我们都在互相通知,最近所有人收队回来,以防万一出事。”   “做得好。”时玉捧着笔记本,“雨天不外出,还有没回来的人吗?”   “我们基地的人全部回来了。其他基地和掩体还不知道情况,大雨通讯不是很顺畅。”他们在第七禁区,对面的联络也不算很清晰,断断续续的,频道里的声音也十分不清晰,“还有几单生意有人想找你谈,四基地有几个人想谈谈蔬菜供应的事。”   “我有印象。他们报价多少?”时玉问道。   传来一阵哗啦啦翻书的声音。   “第一单报价一斤绿色蔬菜换0.3个金属点数。第二单价格高一些,不过承诺给咱们的都是净化土种的菜,还有那个刚来的供货商……”   时玉听完了第一小队的汇报,随后说:“跟他们说,我们只要我们小队的供应量,价格高点没关系。不要胡萝卜。”   “哎呀呀,知道了,还挑呢。”   这边频道关闭了,时玉随后拧开另一个播音频道,里面有人播新闻、念书和唱歌。   “不吃胡萝卜?”荆榕问道,他晃了晃手里的胡萝卜青豆罐头。   时玉轻咳一声。   小时候时玉爱吃这个,喝胡萝卜汁,荆榕印象里没有他改变的时机,只有可能是后来,时玉的口味发生了改变。   时玉低低地说:“你不爱吃胡萝卜。”   荆榕看他。   时玉把电台放到一旁,把保温毯往上拉了拉,自己往后靠在墙边。他解释了一下:“供应蔬菜的人如果定好,很难改变品种,过后几年可能都是那几样蔬菜。”   荆榕笑了:“知道了。我们小队长心疼我。”   他并不隐瞒自己的饮食喜好,比如他不怎么喜欢这个世界线的番茄和胡萝卜,不过时玉喜欢吃,他会专门给他做,没有空闲做其他的时候,也跟着吃几口。   时玉把自己埋在保温毯里,不出声看着天花板。因为隔绝在室内,外边的风雨声听起来小了很多,风吹雨打中,火焰静谧燃烧,香气也慢慢浮上来。   荆榕煮了个辣白菜底的泡面锅,往里放了一些现有的食材,放了干的芝士片。一个锅散发着滚烫的热气,每一根泡面都浸泡了红润的汤汁,甜香逼人。   外边极其寒冷,室内唯一的热源来自于荆榕手里的防风炉。   荆榕端着锅坐过来,和时玉挤在一起。他伸手摸了摸时玉的指尖,说:“还是很凉,”于是又把热水杯递过来给他捧着。   时玉只是摇头,表示自己没有那么虚弱,喝了几口热水后,又把水杯给荆榕递过来,两个人安静头碰头吃了一顿泡菜汤面。   这几顿饭都好吃得有些奢侈了。时玉细嚼慢咽,咀嚼着每一口饭。面弹性十足,韧而入味,面汤散发着清心的麦香,也不像普通的泡面。   荆榕说:“还是积分点数买的,我看见有手擀的油炸小麦面,买了一些。”   时玉知道基地里有人卖这个,他说:“那个很贵。”   荆榕笑笑说:“钱财都是身外物。花了就花了。”   时玉跟在他身边,曾经钱多得怎么花都花不完,如今,世界上甚至已经没有了钱的定义,人人都要和不可预测的未来作斗争。   时玉默不作声,实际上很认同他的说法。不过时玉指出:“不过也不用太挥霍,点数存起来,还可以买巧克力。”   从前时玉就很担心荆榕这么花钱会破产,现在时玉不用担心了,荆榕看起来就是会把所有的点数全部花光,来随心所欲地买一些东西的。他还在荆榕包里看见了手工品,是隔壁大娘卖不出去的手工编鸟。   这个男人不论何时,带给他的都是另一片自由开阔的光,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哪怕他们现在一无所有,在荒野的城市里流浪。   时玉从身上摸了摸,摸出了一块巧克力,是全新的,包装金光闪闪,是外国货。   荆榕和626都爱吃巧克力,时玉也记得。   “昨天就想给你,可是忘了。”时玉解释了一下。和辣条一样,他都私藏起来想要送给他。   这块巧克力是他某次出外勤任务时找到的,来自一家已经倒塌的商场废墟,里面所有的物资都已经毁坏,砂砾之下唯独翻出来这么一个金光闪闪的巧克力。   “好。”荆榕说,“小队长的聘礼我收下了。”   时玉听完,反应过来,脸上又瞬间红了。好在天色非常暗,整个房间也暗暗的,并没有那样能看得清。   神经毒素的效果还在时玉身上发作,除了冷热感知不好,尖锐的疼痛已经消退,变为伤口本身的钝痛。   荆榕看出他神色变得疲惫,于是说:“来休息吧,不知道这场雨还要下几天。”   时玉很听话,在睡垫上躺下来。   周围很安静,小队长很少有这种成片的休息时间——从他落满灰尘的房间里,已经可以窥见一二。能者多劳是基地中的定理,世界上还有无数流离失所的人,他们都需要一小队的帮助。一队和二队尚且可以轮值,只有队长一直不能更换。   救援队的累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荆榕离开前也想象过时玉会经历的辛苦,但所有想象,也都不如亲眼所见。   “我想……”时玉躺在地上,轻轻地说。或许是黑暗,也或许是屋外倾盆的大雨,他获得了一些勇气,低声说:“你可不可以陪我一起睡。”   荆榕没有任何犹豫,简单说:“好。”   他熄灭了炉子,把窗户关上,随后把自己的睡垫铺在时玉身边,靠着他躺了下来。   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缝隙,荆榕侧躺下,伸手把时玉拉过来,手轻轻扣着他的腰。   再度呼吸相贴。   时玉又想起白天那个亲吻,他心跳得非常快,但心底的渴望却仍然如同拔地而起的树一样生长茂密。   时玉的声音有点低哑,听起来像请求:“哥,你可不可以……”   他话没有说完,自己主动往上看,找那一双乌黑的眼睛,找他薄而漂亮的嘴唇。周围忽然好像热了起来,他的手困在胸前,指尖一碰,就是荆榕的喉结,和微冷的领口。   时玉感到很微小的战栗,从脊椎滑到头顶,如同电流,他咬着牙关想要克制这个战栗,但很快,这微小的冷被暖意取代。   荆榕低头,终于给了他这个吻,很轻柔,撬开他齿关。过了一会儿,荆榕暂停了一下。   荆榕的声音也压得很低,好像在说悄悄话:“不要动,小队长。快把我咬了。” 第149章 从小养成   时玉根本没有经验,他不会接吻,也忘了逞强,唇和舌都反应慢一步,气息也慌乱,的确是差点咬到荆榕的舌尖。他心跳如雷,动作越来越乱,荆榕又往后靠了靠,伸出一根手指,示意暂停和冷静。   “不要怕。”荆榕说,“我教你。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小队长。”   他也是他的。   荆榕不断用行动强化这个认知,时玉好像也只有在这种不断的强化中,找到一丝安全感。   荆榕用陪伴他整个童年的时间,养好他幼年起的伤痕,而他的离开,却又长成了新的枝叶,深埋在时玉心底。人生就是如此,总有遗憾。   荆榕轻柔抱着他的背,低头轻轻地、若有若无地吻他,教他怎么接吻。时玉感到自己也如同炉中的火,在他手中缓缓升温,慢慢熔化。   他无知无觉,可平常中无意识流露出来的全身心的依赖,最让人心软。   荆榕抱着时玉,等他睡着。626也靠在墙角,困倦着在睡着的边缘。   风雨不停,荆榕拾起一支手电筒,轻手轻脚往外走去。室内室外的温差至少有二十度,凉气飞快地往他的领口里钻。   626也被吹清醒了:“兄弟,去哪?”   “睡不着,去发电厂看看。”荆榕拿手电筒四处照了一下,观察着夜晚的地形,“可以追溯一下地下的走线吗?”   626火速加载电路数据:“完全没问题兄弟,一个暴风雨夜的大风车,就已经足够让一间小办公室亮起。这里的设施保存都很完好,我想恢复电力并不困难,兄弟,你很会找地方。”   荆榕也对它比了一个大拇指:“运气最好的一次。”   时玉不在身边,荆榕放开了限制,开始快速移动,626围在他身边说:“我也觉得,兄弟!我们可是刚来这个世界第一天就找到了小孩哥,还在很早的时候就找到了裂缝!这几乎可以破纪录了!”   他们冒雨走了十几分钟,来到了隔壁的发电厂,所有设施都被完好封闭保存了起来。   荆榕启动了CMS监控设备,很快大概了解了发电厂的构造。这里有十七座兆瓦级别的大型风力发电机,其中大部分叶片已经遭到锈蚀,偏航转子都已错位,需要人工修复。   “问题不大。”荆榕看了几遍结构,理解了这里的设施,他拉下闸,和626一起上发电机顶端进行基础的维修。   修补材料暂时是没有的,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矫正偏航转子,至少让它们运转起来。   这个工作很危险,黑夜的暴风雨中,荆榕独自一人站在高处,没有任何防护措施。   接近四个小时之后,荆榕才下来,他打开了闸门,很快,洁白的叶片在黑夜里迎风缓缓转动起来。   首先亮起的是监控系统的灯,上千个表示电流导向的仪表盘红的红绿的绿,荆榕和626反复测试后,关掉了几个发电机,开启水冷设施,获得了一条稳定的通路,紧接着,他们试着打开了电厂的灯。   柔和的光芒照破了黑暗。   电能意味着光亮、热水与恒温,这代表了又一片生存之地被开启。   626被外边的风雨吹得涂装皮肤都掉了,它高兴地围着荆榕转圈圈:“兄弟!兄弟!我们成功了!可恶,我的眼睫毛被吹掉了……”   外面的风大得人的肌肤都已失去知觉,626的眼睫毛是执行局材料特制的,是二维和三维复合材料。   不过只吹掉了一边的,626于是开始保持眨一只眼的表情。   荆榕客观评价道:“很好看,兄弟。”   626:“真的吗?那我可就相信了,兄弟。^w0”   二人又回到了军供所的小办公室。时玉睡得很沉,没有被吵醒,荆榕离开前将自己的外套留了下来,给时玉抱着,就像以前一样。   电力已经恢复,荆榕查看了一下办公室其他地方的设施,先恢复了热水器和取暖设施。大地微微震动,热气从尘封已久的建筑物中缓慢爬升,将环境中的阴冷彻底驱散。   这样的环境,已经称得上舒适了。   时玉还没醒,荆榕查看了热水器里的水,可以用。所有管道直通水库,所以也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水热之后,他先放了一小盆,把626端进去洗了洗,洗下一堆在暴雨天摸爬滚打出的泥水。626失去了自己的一遍眼睫毛,贴到镜子前反复观察,顾影自怜。   时玉听见水声,慢慢醒了过来。他休息时间不定,睡了三四个小时,算是恢复一些元气。   他首先看见的是灯光。从隔壁房间,满溢出的灯光,亮得人一阵恍惚。   他披着荆榕的外套起身,自己慢慢踱步过去,在门口停下。   时玉愣了一下,随后才看见,这是一间更大的居所,应该是原本军供处的盥洗室,老式的,瓷砖垒起的台盆和下水道,中间有不大不小的四方泡澡池。   他看见荆榕的衣服放在一边,正泡在水里,荆榕本人头发湿漉漉的,正背对他泡在水池中,626在旁边伸长机械臂,为他举着一本书。   水中热气氤氲。荆榕背对他,看不见他,却好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醒了,小朋友?”   时玉“嗯”了一声,扶着门框,他想极力把眼神挪到其他地方,但有点控制不住,只能飘忽不定地四处看看:“有电了?”   荆榕说:“嗯,闲着没事去电厂恢复了一部分电力。”   他似是看完了一页,随后让626收回机械臂,从水里站起来。   时玉下意识屏住呼吸,转身背对他。   荆榕的声音从身后飘过来:“水很干净,我给你烧了新的水,可以过来泡个澡,小朋友。”   时玉脸红了,但荆榕的反应很平常,他也只能镇定自若。   时玉等了等,说:“你,穿衣服了吗?”   荆榕在他身后笑:“穿了,向后转,小队长。”   时玉捏了捏手指,转回来,看见荆榕果然穿上了衣服。   不过他穿得也很随意,一条黑色的工装裤,白色的干净衬衣,领口敞开,迎面就是洁净的肥皂香气,未干的水珠顺着胸腹落下,勾勒出清晰的线条。   荆榕眼里并无任何调笑的意思,他歪着头看他:“检查一下,小队长,我的衣着合格吗?可以进你的后勤队吗?”   时玉低声说:“可、可以。”   虽然有些不检点,但是在他面前,时玉觉得可以接受。   时玉小时候就爱泡澡,他有一个单独的木桶,每周固定要泡一泡,浴室里放了一整排的水枪和小船,还有出现在广告片里的橡胶小黄鸭——这是荆榕出于一些刻板印象给他放的,时玉不太采用,但同意了黄色小鸭进入了自己的领地,一直和水枪们并排放着。   他一直单独泡澡,但今天行动不便,荆榕显然没有要置身事外的打算。   荆榕扶着他在水池边坐下,随后拿来热水,说:“来,先简单冲一下,我给你贴防水贴。”   时玉乖乖坐下,动作利索地开始解衣服。他的害羞总是好像迟一步,先做了才后知后觉地烧红耳朵,而且很多次。   但他什么都没说,他把衣服放到一边,荆榕随后就拿去放进了洗衣桶,又拿出了准备好的干净睡衣和毛巾。   “在他们生活仓库里发现的,肥皂也是。”荆榕拿来一块新的羊脂皂,递给时玉,“我看看你的伤。”   时玉拿起肥皂,沾湿后开始往身上打沫。荆榕半蹲下来看他膝盖上的伤。   外伤不多,骨头碎在里面,关节是活动的部位,除了固定器以外,必须静养,淤血青肿黑压压的一片,看起来触目惊心。   “可以泡一泡,但伤口不碰水,好不好?”荆榕跟他是商量的语气,“我用冰块给你冰敷。”   时玉轻轻点头,没有异议。   荆榕调试了一下池子里水的深度,保证其在时玉进去之后,屈膝姿势不至于让伤口碰到热水。   从前时玉泡澡是一场盛会,这小孩哥要所有的水枪储满水,热水放满盆,水果切好了和零食放在一起,装在一个盘子里,有时候还要找荆榕要一些甜葡萄酒。他泡澡的时候不许任何人打扰,只有626可以进来,给他播放007电影和阿童木。   现在没有这个条件,时玉也不再提了,只是他冲掉身上的肥皂泡后,荆榕抱他坐进水池中,又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盘小零食。   是时玉爱吃的青梅干。旁边一杯袋装泡茶,茶里放了干玫瑰,仍然是男士的混搭泡茶法。   时玉接过来喝了一口,清冽的茶香混着花香,随后问荆榕:“你的呢?”   荆榕拿起旁边的杯子,倾斜了一下给他看黑漆漆的杯底:“比你多三勺可可粉。怕你不爱喝,没给你加。”   时玉说:“我想和你一样。”   荆榕又笑了,低头把自己的杯子换给他,顺便又在他唇边啾了一口。   时玉不说话了,低头安静泡起来。应该是终于高兴了。   626评价道:“我们小孩哥和小时候一样好哄,还比小时候话少。”   荆榕:“都很可爱。”   他递给时玉一本书,626顺理成章地又窜过去,为时玉服务起来,给他举着书。   书还是昨天时玉看的那一本,但时玉已经知道自己是被纵容的,他不看那本书,转而悄声问荆榕:“哥,你在看什么。”   荆榕就坐在水池边,说:“一本日记。仓库里发现的,写这本日记的人不知道现在哪里。”   他递给时玉。   日记或许曾经属于一位维修工程师,上面记录着每天的开支和生活琐事,大到花一万两千块买一辆二手桑塔纳,小到周末看望父母的开支。根据内容判断,笔记的主人大约四十岁,已经是老工程师了,不过有许多段内容是犹豫着要不要给领导送礼。   ——“或许是我太清高!唉!社会复杂,谁能自处!”   每一行字迹都鲜活呈现在眼前,行文叙事颇有古风,两个人交换着看了看。   这种笔记随处都能捡到,大部分人见到了都是存起来当点火燃料,他们没有经历再好奇陌生人的过往。只有荆榕什么都看的习惯保持到了现在。   时玉泡在水里,荆榕坐在一边,周围水汽氤氲。   荆榕看起来并不打算拿这个笔记点火,看完后他放回了干燥的地方,预备待会儿放回去。   荆榕说:“或许他们还会回来。也或许会有人路过我们的别墅。”   时玉说:“希望我们的家,也可以为别人遮风避雨。”   荆榕看了看他,问道:“或许有别人也会去我们的浴室洗澡。”   时玉笑了笑,低头说:“已经有人去过了。”   灾难发生的最初,他们的房子还在安全区,他们宁静的花园曾经成为二十人的庇护所,直到瘟疫开始蔓延,他们被迫逃往更远的地方。   时玉说:“家里的东西,能给出去的,都给了。”   迟疑了一下后,时玉又说:“你的东西,我也给别人了。”   荆榕并不介意,他伸出手,放入水中,轻轻碰了碰他的脸:“好酷的小孩哥。”   他知道时玉只留下了三样东西。一辆他的摩托车,一件荆榕的外套。另一样是他自己,他是荆榕在这世界上的遗留物。 第150章 从小养成   时玉低头泡着,荆榕背对他坐在池边,手里拿着搜刮来的书,逐页翻看。   荆榕烧了许多热水,足够时玉彻底放松地享受一次洁净的沐浴。充满水汽,温柔滚热的盥洗室,安静得只剩下晃荡的水声,还有荆榕翻动的书页声。   和以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如果不是刻意去想,时玉很容易已经忘了,他们已经签了伴侣书,又接了吻。   荆榕听见背后游动的水声,水波往两侧轻轻晃去,拍打在洁净的浴池边,那代表池子里的人靠了过来。   他仍然没有转身,只说:“小心伤。”   身后的人没有声音,只有一双手环了上来。时玉从水里起身,坐在他背后,把他牢牢抱住,湿润又温热,全身心伏在他背后,一言不发,认真相贴。   带起来的水花沾湿了荆榕的衬衣,肌肤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衣。时玉此前从未觉得,人的体温这么烫过。没有人教过他,他一向远离尘世,只有这个时候才知道,什么叫心旌神摇。   喜欢的心情是这样明朗,膨胀,几乎要溢出头顶。他感觉到,自己喜欢眼前这个人,喜欢到想要把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献给他,包括自己骨头和血,自己的生命。   这不是一个队长会做的事,却是时玉会做的事。   时玉泡完后,自己扶着浴池边缘跨出去,拿起荆榕为他准备的毯子披在身上,和荆榕一起离开了盥洗室,和他一起坐下。   荆榕拆开他伤口附近的防水布和纱布,用凉水清洁后擦干,重新上药,打上固定器和绷带。   时玉终于有些习惯了和他的重新想相处,他披着毛巾,一丝。不挂,低头看荆榕认真地给其他地方的伤痕也做了处理。   他身上有许多老旧的伤痕,都留下了疤,浅灰色的印子,荆榕手里多了一支不知道哪里来的药膏,给这些地方都涂抹了起来。   荆榕的手指带着点凉意,时玉脊背战栗,有点瑟缩,但是他没有躲闪,让荆榕看见了他身上每一道过去的伤。   等荆榕涂好后,时玉问他:“哥,你想不想……”   他看着他,咽了咽口水,目光称得上直率。   还没等他鼓起勇气说出后面的话,荆榕就已经领会了他的意思,他说:“不着急。我们往后的的时间还很长。”   这个话题过于成人。他们以前从来没有谈过这方面的话题,也因为荆榕一直把他当小孩看。   “你怕我觉得这些疤痕不够漂亮?”荆榕指尖拂过时玉的手臂,歪头问道。   时玉没有否认:“疤痕有什么漂亮的。”   “我觉得很好看。”荆榕直言不讳,随后说,“不过你要是不喜欢,回去我们找办法恢复。”   时玉看着他,脸颊发热,随便“嗯”了一声,又扯过被子,裹上躺下了。荆榕在他身边的睡垫上躺下,拍了拍旁边的地方,时玉就埋着被子滚了过来,凑到了他怀里。   过了一会儿,又伸出手探出腿,把荆榕压着。   “害羞归害羞,行动上却还是很猖狂。”荆榕评价道。   时玉假装没听见,像八爪鱼一样扒在他怀里,就这么继续睡了。   第二天醒来,两人的姿势分毫未动。时玉腿上带着固定器,荆榕没有任何动作,没有碰到他的伤口。   626已经起床——它昨晚没有成功挤入任何一个空间,遂睡在门口,惆怅地遥望外面的雨幕,哀悼它失去的眼睫毛。   荆榕半边身体被压麻了,始作俑者已经醒了,但仍然装睡。   荆榕起身穿衣,把外套盖在时玉身上,走到门口,拉开两道门,和626一起看外面白花花的雨幕。   这片地方的地下排水系统很好,地面没有汪起来的水,只是天气仍然很差。   “听听早间新闻。”荆榕碰了碰626,626自动代替了电台的功能,开始播放今天的节目。   “您好,欢迎收听第一生还者广播基地,刚刚结束的是早操频道,五分钟后,我们将播放《金曲合集07》,敬请期待。”   优美的华尔兹响了起来,不知道是谁收的老碟片,或许是盗版的,西班牙华尔兹的下一首是北风关刀,十分精彩。   626自己会切频道听,它见到第一基地一切如常,于是轮换着切到了其他频道。   “您好,我们是商道保护团,在此诚招有独立作战经验的成年人加入我们的团队,为各基地、掩体及私人之间的通讯与交易,目前已开通掩体五至掩体7的安全道路,如您有其他需求,如寻人、寻物、搬家……也尽可以联系。联系频道:xxxxxx”   “承接小型婚礼仪式,用过的都说好。目前仅限掩体4及周边生还者基地,可用积分可用金属点数,详情咨询私人频道xxxxx。”   “没有其他事,花两点积分上来喊一句,我草这个几天的大暴雨,把我种在外面的花全浇死了!”   “闲着也是闲着,花两点积分回答一句,上面的兄弟姐妹这个天气就别在外面养花了,天气莫测,风云变幻,过于未知了啊!”   “花三积分上来问一句,你们哪个掩体的,大范围广播竟然只要二积分?”   ……   “人多就便宜,人少就贵,我们只有一个信号塔,大范围广播要花五积分,花不起。”   “那你还花?”   “这不是管不住嘴么。”   早间是人们精力最旺盛的时候,也因为大暴雨,有许多事情做不了,只能呆在地下听广播。许多人活跃在电台里讲相声,人气比之前更加旺盛,也给这边的空旷增添了几分热闹。   荆榕就将电台频道停在这里。   时玉在他身后起身穿衣,穿了一会儿后,说:“哥。”   荆榕回过头,看见时玉在给衣服扣扣子。时玉见他回头,默不作声,对他举了举手里的裤子。   他爱干净,爱整洁,医疗队本来要剪他的裤子,但他没有允许,只准从中间剪,于是带伤穿脱衣服变得更加复杂。   荆榕走过来,伸手一捞就让他坐在了自己怀里,抱着他,给他穿裤子,还有空揶揄:“很时尚,是大破洞裤。”   时玉的脸垮了一下。   他的衣服裤子都是自己挑的,受伤之前干干净净,荆榕忍不住逗他,见好就收,在他头顶揉了揉:“好了,回头我们挑新裤子。”   时玉应声,随后问:“哥,早饭吃什么?”   “可以免费吃泡面,点菜要加利息。”荆榕说,“给我五百点积分。”   “给你五千。”时玉毫不犹豫地说,“我想吃鱼罐头,还有卷心菜。大米饭。”   他昨天已经窥探过荆榕的物资,知道他们的食物库存。   荆榕说:“没问题小队长。想吃咖喱吗?”   他还带了一盒咖喱。   时玉点点头。   荆榕又凑近了,歪头看着他:“那又是另外的价钱了。”   时玉还坐在他怀里,一抬头就能碰到他,唇几乎都要碰上他的嘴唇。荆榕一双眼如墨色点星,照下来的时候,好像湖水,全部倒映着他的影子。   时玉被他勾得受不了,定了定神,从一边的包里翻出一整摞积分卡。   他看也不看,全部塞进荆榕怀里,然后说:“我在家里,还存了一点,回去给你,哥。”   时玉根本不问他要这么多积分点数做什么,只知道他想要,就全部都给他。   荆榕低声问:“全都给我?”   时玉点点头,目光很认真。   荆榕的声音放轻了:“怎么一点防骗意识都没有,万一我是男狐狸精呢?”   “你不是男狐狸精。”时玉说得十分肯定,但说完后,又不是那么肯定了——他忽而想到,荆榕的确是他见到的唯一一个彩色的人。时玉很快改口说,“你要是,那么我认了。我带领第一小队这么久,见过很多妖魔鬼怪,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的逻辑清晰得好像在写收队总结。   荆榕说:“好,我是男狐狸精。”   他从这些积分里抽出一小半,说:“给我八千,目前只要这么多。”   626:“呔!哥!这就开始吃软饭了!”   荆榕对此不予否认,他笑着把时玉从身上放下来,随后去门口准备食材,又点好炉火。大雨噼里啪啦下着,凉爽的风吹入温暖明亮的室内。 第151章 从小养成   热腾腾的锅架了起来,又是满室飘香。   连626都觉得这个场景太奢侈,太幸福了——一家三口全部都在,外面是寒冷的瓢泼大雨,而且兄弟正在烧饭。   时玉自己一步一步挪到门口附近,坐在门口,和他靠得紧紧的。荆榕掀个锅盖都可能撞到他,但他也不去别的地方。   “当心火燎到手,还有你的笔记。”荆榕提醒道。   时玉单膝曲起,笔记搁在膝盖上,用左手固定和写字,火焰就在两人脚下卷着燃烧,热烘烘的,外边的水汽一进来,就散成白雾。   咖喱和罐头的香气腾腾扑鼻,水蒸的大米饭晶莹剔透,粒粒分明。时玉不喜欢吃拌饭,他要饭、肉、菜都干干净净,各是各的,荆榕就分开给他配餐。用掉所有的餐具,他和626拿锅直接吃。   饭后,荆榕问时玉:“今天有什么打算?”   时玉说:“我想出去看看,雨还没有停,暂时出不去,但我想再勘察一下附近的情况。第七禁区的环境已经不一样了,说不定可以建造安全区。”   “好,那我们一起出去,我今天接着去电厂那边拉电网。”荆榕侧身过来,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口。   这几天气温低,防水措施也做得很好,时玉的膝盖恢复虽然缓慢,但是没有感染的迹象。   “我很担心你的身体,小队长,不过伤口恢复不错。”荆榕说,“如果感染了,就不许往外跑了,好不好?”   时玉猛猛点头,显得非常乖。   吃完饭,荆榕收好炊具,带着时玉出门了。   他们没有伞,还是照常淋着,荆榕在外面的荒地里拉了一个饮水过滤装置,把洗碗的工作分配给626,随后带时玉一起,站在一边讲发电场的结构。   荆榕昨晚已经修复了一部分风车,今天需要继续修复。   昨天夜深风急,草草了事,今天有时玉在下面盯着看,两个人一个在发电机顶,一个在屋内报数据,效率快了不少,不到一个上午又修好了两座风力发电机。   电流汇入网络,许多设备无声运转了起来。宽广的厂内吹入深厚的风,吹散了灰尘。   他们只计划修好这几座——另外几个风扇坏到实在需要更换零件了。时玉看着电路表和检测仪,于是又出去在门口叫他:“哥,都修好了,可以下来了。”   荆榕站在高处,风雨都逆着吹散话语的方向。时玉韩万听见没有反应,于是又往外走出去了一点,直到荆榕关掉风扇,风扇慢慢降低速度。   时玉说:“哥,可以了,不要淋雨了。”   荆榕笑着说:“上面没有雨,小朋友。”   时玉有些惊讶,他往上看,看见荆榕身上竟然确实没有怎么沾湿,巨大功率的风扇吹散了那一层雨幕。   风扇的停转还要十多分钟,荆榕从侧边跳下,看着时玉,没等时玉反应过来,荆榕就走了过去,把他打横抱起,飞身从内部通道走上,再度落到发电机旁。   只有他们两个人,怎样肆无忌惮都可以。   发电机后的声音竟然变得非常小,没有风声,只有隐隐如真空一样的吸力,耳边的静谧。   荆榕眼里带着笑:“你看,是不是?”   时玉点点头,看着他的眼睛里闪着光。   荆榕把时玉松开,在身边放好,又摸了摸他的头,和他一起坐下。两个人一起坐在发电器的监视台边,安静眺望暴雨中的灰色城市,顺便当做休息。   “哥,好像有东西朝我们走过来。”时玉靠在荆榕身边,过了一会儿,说道。   他的感觉范围比一般人要远,过了两三分钟后,一头毛色发黑的生物才出现在了荆榕的视野中。   那是一匹瘦骨嶙峋的动物,皮毛已经失去了光泽,但是有一双黄澄澄的眼睛。它蹲在离发电厂门口三四十米远的地方,随后往里看着,一动不动。   “是狗吗?”时玉认真看着,观察着,“这里怎么会有狗?”   “我们下去看看。”   荆榕又抱着时玉往下跳。两个人并不着急,荆榕又在地上捡了一片防水布,两个人一起顶着往外走。   626也滴溜溜地旋转着靠过去。   “我靠,这狗好大。”626发出了惊叹,它转了过去,先勇敢地凑近了这只大狗,进行了扫描。   大狗低头嗅了嗅,随后晃了晃尾巴,抬起眼睛看近处的荆榕和时玉两人,眼神里露着野性与渴望。   “没有检测到病毒和异常生物。”626宣布道,“它可能闻到了食物的味道,跑过来了。”   大狗望着时玉和荆榕,尾巴压得低低的,没有任何其他的动作。尽管它看起来无比饥饿,但畏惧强大的本能将它压制在原地。   时玉先没有感受到攻击性,他顶着防水布,摸了摸身上。他没有带食物,原本他身上会带着几包肉干,但昨天洗完澡后换了衣服,东西被收好放回了背包里。   “我身上有。”荆榕双手拿着防水布,替他撑着头顶,声音很冷静,“而且是狗粮。”   时玉:“?”   626:“?”   “哥,你怎么什么东西都带。”   目前为止,荆榕收集的离谱物资有:跳跳糖,咖喱块,祛疤膏药,目前又多出了狗粮。   荆榕说:“基地里有一位阿姨叫我带点鱼饲料,实在没找到,随便带了一小袋狗粮。”   时玉低笑。   “在哪里?”   “腰包附近。”荆榕举着双手让时玉拿,垂下眼和他一起看。   荆榕身上挂了许多条装备带,横的竖的都有,时玉摸了好几个都不是,手不可避免碰到他的腰腹,时玉耳朵又红了。   他有点觉得荆榕是故意的,而且后者分明不否认这一点,在他翻到后起身时,还顺便亲了他一口。   狗粮扔了过去,大狗迅速风卷残云吃下了,随后一声不吭继续看他们。   时玉说:“看起来没有吃饱。”   荆榕说:“咱们的物资还多,带回去分点给它吧。”   电厂的事情已经搞定,是时候回程,荆榕带着时玉往回走,那只大狗也非常聪明,只保持着距离跟在他们身后,直到回到了军供所,它又在四五十的远处蹲了起来。   时玉对它招招手,它才看了一眼荆榕,随后走上前,狼吞虎咽地吃着他们剩下的罐头和米饭,随后凑到火堆边取暖。它的毛发已经湿透,不知道已经在雨里走了多久。   626:“妈的,哥,快喂,我感觉它想吃我!皿!”   吃饱了饭,大狗的眼神已经变得清澈。它似乎能听懂一些人话和语气,时玉问道:“你从哪里来的?你的主人呢?”   “还有其他人吗?”   末世中能独自活下来的野生生物并不多,流浪狗大多成群结队,已经野化,有的动物也发生过变异,或许会成为威胁,不过看起来眼前这一只没有异常。   大狗听了时玉的话,转身往外走了几步,随后回头看他,好像是打算带路。   荆榕和时玉对视一眼,同时起身收拾东西。   他们的频道一直开着,预备着附近的消息和求助。如果第七禁区还有活人,不管是什么人,问题可能都很大。   东西全部都不带了,对他们二人来说,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物资问题。   荆榕把时玉抱上车,626随后也跳进车身,给时玉抱着。大狗吃饱喝足后有了精神,跑在前面带路,他们跟在大狗身后,一路往前。   车辙一路穿越乱石与废墟,眼前赫然出现了几顶无比破旧的帐篷,还有篝火的痕迹。   荆榕远远地停下车,将武器交给时玉,自己下车查看情况。   旷野的风雨中无比寂静,他问道:“有人吗?”   “有人吗?”   微凉的声音混入雨声,在空旷的大地上发出回音,片刻后,一道凌厉的男声问道:“什么人?”   一个十七八岁、看起来还很稚嫩的青年出现在帐篷附近,手里戒备地握着一把猎枪,枪口对着荆榕。   荆榕举起表示他们的没有敌意:“我们是路过躲雨的搜查队,有人需要帮助吗?”   “还有,这只狗是你们的吗?”   雨声淅沥。   青年浑身脏兮兮的,他又矮又小,视线越过荆榕,看见他身后的时玉。   这两人结伴,并不像坏人。   青年仍旧没有放松警惕:“不关你们的事,快走!”   这是个充满了危险,不能信任任何人的时代。荆榕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视线只略略扫了一下青年身后的帐篷。   三顶帐篷,看生活设施,里面起码有五个人。没有出来,是因为已经丧失了行动力吗?   察觉到他打量的视线,青年更加警惕,哑声说道:“快走!不然我开枪了!”   时玉和荆榕都站在安全地带,射程之外,这种威慑对他们并不起作用。   荆榕无意引起对方的敌意,他回头看了看时玉,时玉也对他点点头。   “那么我们走了,如果需要帮助,我们的驻扎点在(227,254)。”荆榕说道。   对方仍然保持警惕和敌视的姿势,荆榕往后退,回到时玉身边,开车撤回了原处。   那条大狗这次没有跟上来。   回到屋里,时玉解下雨披,抱着荆榕保持稳定,在墙边靠了靠。两个人视线一碰,就已经知道彼此要说什么。   荆榕问道:“小队长,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时玉开始沉思:“我们现在第七禁区,原来H省和B市的交界处,云离区,往西有三条黄河支流断路,这个天气,不可能是西边来的人。往东是第一、三、五基地的联合物资点,他不认识我,应该是更北边的流散团体。”   荆榕之前没有仔细看过势力分布:“都是什么人?”   “天灾初期,北边紫溪一带受灾情况不严重,而且太阳的异常辐照,让他们留下了最后一批粮食种子。紫溪区从那时候就开始自治,而且大部分人以卖粮食、物资维生,组成了商道联盟,一般和更北边的人交易。”   “也是因为黄河截流,他们和我们这边来往不多。很多消息,我也只是听说。”   时玉说,“也是因为这个……之前我总想有机会回家看看,但是一直没有抽开身。”   他们在B市原来的小别墅,正属于那一片区域。时玉跟随大流撤离到这里之后,已经很少和之前地带的人碰面了。   乱世情况复杂,什么人都有,什么组织形式都可能出现,谨慎是最好的。   荆榕说:“那么恐怕是更北边的人起了冲突,流散到这里的游商。”   时玉也点点头:“我也这样认为。”   荆榕思索了片刻,说:“老婆,我想晚上等一等,看看情况。”   时玉没声了。   荆榕听见沉默,才回头,看见时玉一双眼睛躲躲闪闪的,脸也红了。   荆榕已经有了大事小事和家人一起商量的习惯,习惯随口叫老婆了,只是时玉这辈子还没有习惯,是第一次听。   他察觉了抬起眼,时玉立刻假装无事发生,他低声说:“嗯,我也觉得今天遇到的那些人有异常。帐篷里还有几个人没出来,我看到他们的身体状况都不太好。哥,你觉得呢?”   荆榕张开口,时玉认真听着,以为他会对目前的情况进行进一步的分析,但荆榕的话题拐向了十万八千里外的方向。   毫不相干、风马牛不相及。   荆榕歪头看他,又试着叫了一声:“老婆。” 第152章 从小养成   长达三秒的沉默。   时玉的脖子都红了,他假装若无其事,接着说:“晚上比白天更危险,所以我们可以提前……”   “老婆,老婆老婆老婆。”荆榕说。   时玉浑身发热,直接卡死。   他眼睛都不知道看哪里,也不继续说了,只低头打开地图翻来翻去。   人在慌张的时候会显得很忙。   626也在旁边爆笑:“好坏的哥!这么逗小朋友!”   荆榕笑着看他,不说话,这时候才接上:“我们入夜后就去守着,以免他们发生不测。”   不被信任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大事,这件事太过常见。既然遇到了,就没有不帮的道理,他们见那青年并没有害人的心,只是过度防御,所以打算多注意一些。   时玉:“嗯嗯。”   他还低着头,翻地图的手终于平稳许多,神情也变得镇定。好像荆榕是一团火,随便碰到他哪里,都能在他身上点起一团火。   荆榕低头笑。他好像很爱看时玉被他逗得手足无措的样子,尤其是他的小队长在外冷静沉稳,担当十足,只有在他面前,仍然是完全的仰慕和依赖,透着他自小以来葆藏的青涩。   现在是下午时分,但最近天黑得早,不到两三个小时之后,天就已经黒了下来。   雨倒是短暂地停了。   大地湿润,黑暗中没有一丝声响和光亮。为了不惊动北边营地的那些人,他们两人改为步行前进。   时玉自己找到了一根足够支撑自己的木棍,当做拐杖,和荆榕一起打着手电,往外走去。   和以前一样,只要荆榕在身边,就没有异次元生物敢靠近。时玉能感知到第七禁区里仍然活跃着一些异次元生物,但此时此刻,他倏然发觉,这些生物已经很少了。   一场烈火,一场大雨,好像有一道口子被蓦然撕裂,释放了许多出不去的灵魂。天地清朗了许多。   “哥,晚上吃什么?”时玉走得慢,荆榕跟他一起,慢慢地走,说:“或许能猎到兔子。”   时玉怀疑道:“真的?”   “进第七区时仿佛看见有鸟,那条大狗也活了很久,应该有生态圈建立了起来。”荆榕说,“要是没有,晚上另外做饭,想不想吃肉丸粉丝汤?”   “想。”时玉说。   他的步履不算稳,手电筒照着幽深的丛林。626跟在他们身后,已经换上了丛林野人的系统迷彩涂装,虽然还没有一边眼睫毛,但已重燃生机,立誓也要抓到一只兔子。   他们在路上闲聊着,时玉告诉了荆榕一些北边的情况。   “我们之前也发出过邀请,想要问那边的商路,想不想参与建设新的生还者基地,但他们的势力结构太过复杂,也一直没有固定的话事人,所以这件事也不了了之。”   时玉说,“很早之前曾经有个话事人,记得是姓蓝,后面好像又发生了变动。他们那时为争夺主要的商路和资源地带,不断分裂又合并,到现在仍然有两大派。另一派好像姓李,我也记不清了。”   荆榕说:“听着很江湖。”   时玉点点头。   东国太大,地形太复杂,情况也各有不同。而每个地方选择建立的秩序,也不尽相同。   他们一路上没有遇到野兔,也没有遇到野鸟,只有626率先发现先了白天的大黑狗:“呔!老黑在这里!”   白天之后,这只大狗就没有再跟他们回去,此时遇到了他们,凑了过来,不亲近也不躲藏,仍然呆在他们身边慢慢走着。   忽而,林间深处传来一阵巨响,几乎炸在耳边。   “有枪声。”时玉低声说。   荆榕和他都敏锐地反应了过来,直起身看向声音的来源,正是白天那青年扎营的方向。   时玉走不了太快,荆榕把猎枪交给他,随后背着他快步走上前,把他放在荫蔽却靠近营地的地方,叮嘱说:“保护好自己。”   时玉点点头。他不是逞强的人,手里有一把枪就已经足够。他半伏在一块石头旁边,端起枪口,视线静静瞄着荆榕和他身边范围,为他掩护。   营地和丛林间出现了一些陌生的人,穿着打扮和装备都很齐全,手里拿的是枪械,他们似乎在搜查青年的去向,很暴力地翻找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废旧帐篷。   “该死,他们跑去哪里了?”   “团长,抓到了几个老弱病残,那个最小的跑了,就在林子里,还没抓到。”   “搜!已经是第七禁区边缘了,可不能让他逃到那几个生还者基地附近,到了那里我们可就管不了了。”   时玉本来在看荆榕的方向,但他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气息,忽而一转身,照见了背后丛林里的影子。   626警铃大作。   影子看见他冷不丁回头,也是意料之外,但同一时间猛然飞扑上来,一把刀抵上时玉的脖子,另一只手按死他的枪:“武器给我,不要出声!你与此事无关,不要插手!”   是白天那个青年。   他浑身是伤,看起来比白天更加狼狈了,如同穷途末路的兽。他见时玉没有反抗,稍稍放松了一些,一边从他手里拿走猎枪,一边低声说:“对不起,那帮人追杀我们很久了,我不想把你们也卷进来。”   时玉:“。”   下一秒,时玉抬起手腕,一肘照着青年的下腹打去。青年闷哼一声,一个白眼就翻了过去。   626用手里削成狼牙棒的小树枝,对着青年猛击:“偷袭!抢武器!还敢打我们小队长!呸!”   时玉手脚迅速,用随身带的防水绳把青年捆住,随后继续用枪保护荆榕。   荆榕已经来到了那些人面前。   他没带武器,但神情气质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追过来的小团体警惕地看着他,掩饰似的,把手里的武器放了下去,却仍然没有动。   “你是谁?”   荆榕随口说:“第一生还者基地,第一小队队长后勤队长。”   时玉:“。”   荆榕随口给自己捏了个编制,他也无话可说。   “再往前四公里就是生还者基地联合部,这里是第七禁区,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见到荆榕这样说,那几个人的戒备和态度都放缓了。他们都知道不能惹更南方的生还者基地,而且不好起冲突。   “我们要查一个人。”为首的壮汉和颜悦色,态度也尊敬了很多,“有个年轻人偷了我们护商走镖的行货,我们是来追他的。”   “什么货?几个人?”荆榕扫了一眼他们背后的人,连衣衫褴褛的老者也被绑了起来,扔在一边。   “小偷想把东西带来卖了,我们商会是不允许这么做的。”为首的男人避而不谈是什么货,对他抱了抱拳,“认识一下,这边极河商会的一团团长,我叫李虹。”   他伸手过来想握手,荆榕并没有回应,他退后一步,有事问事:“你们追查的人长什么样?”   “二十出头,矮个子,随身带一把小刀,穿得很破。他已经逃了很久,穷途末路了,跑不了多远。抽烟么,兄弟?”   荆榕摇头,随意问道:“他偷了你们什么?”   李虹笑说:“那就是客户的隐私了。您是第一小队的人,能不能行个方便?我们也不会在这片地方久留,人抓到了就走。”   荆榕挑眉说:“恐怕不方便。”   他的话里没有任何别的意思,但李虹带来的人纷纷对视一眼,气氛又紧张起来。   “我倒是有个办法。”荆榕说,“既然来了我们的地方,我们总要出来做主。你们被偷了多少价值的货物,我们一点五倍价格付清,换我们彼此放心,大家也交个朋友。”   那群人又看了看彼此。   李虹的笑意开始有点僵硬了:“倒不是钱的事,知道第一小队不缺钱,我们道上混的,讲究的是道义,只想把叛逃的人抓回去有个交代,如果第一小队不给这个面子,我们也不能不深入第七禁区调查了。”   荆榕点头说:“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你们抓到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他抬起下巴,指他们抓回来的另外几人:几乎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五六十岁,看起来行动非常不便,他们被围起来守在一个角落。   李虹开始不耐烦了:“小偷的同伙,他要带他的家人一起往外逃,我们先抓他们的家人,他才会回来。”   荆榕说:“乱世之中,为家人谋私而偷盗,可以理解。不如我今天就做这个主,替小哥还这笔债,怎么样?”   他提出的解决方案实在非常合理,一般游商不仅可以拿回赔偿,还能和第一区交个朋友。但眼前的队伍明显另有隐情。   荆榕微笑着说:“怎么,还是你们丢的东西比较特殊?”   “恐怕您还不了。”李虹不知为何好像触动了痛处,他的笑容消失了,“哪里来的闲人出来插一脚,我劝你别不识好歹管太多!继续搜!”   他已经看见了,荆榕身上没有武器,除了手里拿着一个木质的奇怪用具之外,看不出任何可以限制他们十几个人的本事。   他直接带人想要越过他,直到手臂一阵剧痛,整个人都被抡在地上,勉强抬头看的时候,才看清了。   荆榕手里拿着一个弹弓。   他妈的,弹弓!!!   荆榕例无虚发,打兔子似的,照着人的头打,一阵凛风过去,人就已经倒在了地上。他并不伤及要害,但是羞辱性拉满。   他笑着说:“再往前一步,就是打眼睛了。”   似乎是为了配合他,另一个从身后举枪的人,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丛林里就升起一声穿云裂石的枪响,直接将人打倒在地。   是时玉的手笔。   他们在明,敌人在暗,现在场上没人敢动了。   荆榕用弹弓比着李虹的眼睛,又问了一遍:“丢了什么,一点二倍赔你们,要不要?”   “不要?那零点八。”荆榕说,“零点七,零点五——”   李虹忍不住了,他叫停了荆榕:“兄弟,不是钱的事。”   他一咬牙,将事情交代了出来:“那个人身上有个宝贝,有了它,就能保护商道一路没有怪物,十分平安,这不是钱的事。如果你肯帮我们,我们回头的单子都分你们三成。”   荆榕慢慢说:“我听过,商路原来姓蓝,是吗?”   “您知道!”李虹擦了一把额头上淌下来的血,“知道就成了,那小子是蓝家人,东西在他手里,把他杀了,东西就是我们的了,干不干?”   这是他们的法则,李虹认为他们的社群与团队是靠利益建立起来,那么没有见过的第一区,一定也是这样。   荆榕几句话套出了来龙去脉,他收敛了笑意,说:“抱歉。我们队长不能同意。请回,路就在各位后面。你们抓的人,我也要带走。”   时玉蹲在石头后面,无声同意。   李虹自知情况对他们不利,不能多纠缠——做商路的人,大多都对危机有敏锐的意识,他冷笑一声:“我竟然不知道第一基地是这样做事的,我们李家商会,二十八个护送团的人,你们现在惹了,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荆榕倒是很有礼貌,拱了拱手。   李虹和带来的人带着怨气离开了,离去的人也忍不住回头,低声议论。   “第一小队里有这样的人?没听过,他们不是搜救队吗?”   “他妈的,真是找死,下回有他们好看……”   人终于走了,时玉从石头后面冒出来,对他招招手:“哥。”   青年已经被时玉绑了起来,还堵住了嘴,他神志清醒了过来,已经听完了全程,现在表示已经不在激动,只想说话。   荆榕走过来,先抱着时玉起来,扶他坐在石头上,随后再解开青年身上的捆绑。   626奔过来告状:“他偷袭我们小时玉!还威胁他!”   荆榕表示收到了状纸,他扯掉青年嘴上的胶带,笑着说:“道歉。”   青年看看他,又看看时玉,很迅速领会了荆榕的意思。他也很为白天的事不好意思,诚恳地对时玉说:“对不起。”   时玉笑了一下,知道荆榕和他一样,都没有真在意这件事。他于是问起来龙去脉。   和荆榕套出来的结论差不多。青年自我介绍姓蓝,叫蓝齐,是原来商道老板的远方侄子,一直跟着做事。后来商道不同组织发生利益纠纷,进行了火并,原来的老板死在动乱里,他继承了商路的牌子,带着旧部剩下的几个人出逃。   “我们在很久之前,在河滩边捡到一块半透明鹅卵石,只要游商的时候带着它,出门送货或者接人,路上都不会遇到异常生物。我们的生意是这样才火爆起来的。”   蓝齐已经不再防备他们,一五一十地把事情交代了出来,“李家抢了我们原来的商牌,但想要这块石头,只能来逼我们。我不愿意把宝贝交给仇人,幸好遇到了你们,如果第一区愿意帮我们,我可以把东西送给你们。”   “先不着急。”时玉插话进来,思路清晰,“我看你们有伤员,先回去休息,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蓝齐看着时玉。   白发,暗红的眼,他立刻想起了一些传言:“你是……一小队,队长?”   “是他。”荆榕说。   蓝齐的眼睛又望向荆榕,似乎也觉得他神秘——一小队每个人的名号他们都曾听过,但好像之前没听说过荆榕这样的任务。   一双漆黑的眼睛,身如冬风。这两个人都帅得让人头晕眼花。   “我是他哥哥。”荆榕并没有刻意暴露他们的关系,但他随意流露的气质让蓝齐根本不敢多说,不敢多动;“他的专属后勤。” 第153章 从小养成   大致互相介绍后,蓝齐已经完全信任他们。   荆榕先回营地取回了摩托车,载蓝齐队伍里剩下的人回到营地,随后才和回家的时玉、626汇合。   那只黑色的大狗也跟了过来。   蓝齐队里一共四人,都是年老体弱的人,身上带伤。其中两位情况危险,已经长时间没有进食和摄入水分,时玉和荆榕为他们做了急救处理,并把他们安置在军供所的楼上。   救援结束后,紧张的事情也算告一段落。   荆榕和时玉照顾完病人,已经是饥肠辘辘,他们邀请蓝齐来楼下一起烤火、聊天。   身无长物,拖着一帮老弱病残逃亡这么久,他们都很敬佩这个年轻人。   蓝齐还在担心一件事:“李虹和他背后的商队联盟不是好惹的,荆哥,时哥,你们为我出头,恐怕会惹上他们的记恨。他们在北方有一整个联合的势力,我担心给你们惹上麻烦。”   时玉说:“这个你不必担心。我们生还者基地虽然大多是普通人,但并不是手无寸铁、任人欺凌。事到如今,我可以就近接引你们的人去最近的掩体四,只要这场暴雨彻底停下,我们就能带你们穿越第七禁区,回最近的庇护所。”   蓝齐猛猛点头。   时玉话锋一转,眉目生光:“不过,你或许已经料到,我有一个条件。”   蓝齐深吸一口气。   他明白世上没有白来的好事。时玉和荆榕对他是救命之恩,他既然已经坦白了宝物的存在,自然也做好了拿它交换的准备。   宝物是他们蓝家商路的制胜法宝,但如今这个境遇,也谈不上什么家业不家业的了,只要人活着,就还有新的希望。   时玉说:“我想看看你的宝物。”   蓝齐把他所说的鹅卵石拿了出来,放在火堆旁边。   626也好奇凑过来。   石块是半透明的,十分精致漂亮,上面有一道花蕊一般的天然印痕,在火光照耀下,显出淡淡的微光。很干净的气息。   时玉看了一会儿,并没有如同蓝齐所预想的那样拿走,他只认真看了一会儿,随后说:“很好的东西,很干净,没有副作用,你可以一直带着。”   蓝齐直说:“要是你们用得上,拿走就是。”   时玉摇头,说:“我们的人用不上。我们大部分时候的任务是搜救,看不见怪物对我们的任务目标,并没有太多的好处。”   蓝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搜救队和游商所做的事情截然相反,要面临的情况也完全不同。越是要救人,越是要深入、直面危险。   荆榕反而说;“可以给我看看吗?”   蓝齐于是把石头交给他。   626跳到荆榕身边,对石头进行了扫描。   “好兄弟,三维和四维的复合材料,这是不是你补次元裂隙时漏下的?”   荆榕也看了一下,随后摇头。   这不像他带来的道具,反倒像这个世界原生的复合物。   原本的异次元生物出不去,但总会遭遇各种事件,它们的碎片散落在世界各地,有时候会恰好和三维材料完成了嵌合,从而具备了普通物品没有的性质。   626惊叹道:“竟然真的有这种事情发生,不得不说,世界真是太奇妙了。”   荆榕把石头还给蓝齐,问道:“你们的商路以什么为商号?还有其他人吗?”   “都不在原处了,我们是最后一支。”蓝齐提起这个,神色仍然郁郁寡欢,“他们对我们赶尽杀绝,恨我年龄小,太弱小,没能进化出独当一面的异能,所以才没能保护住其他人。”   “以后有什么打算?”荆榕问道。   蓝齐愣了愣,随后说:“先和几位长辈叔叔伯伯回基地,等生活稳定下来后……”   “再回去做游商?”荆榕问道。   蓝齐闭口不言。这少年一路走来,理想昭然若揭,荆榕不难看出他之后的打算:蛰伏多年,再东山再起。   这个想法一定被许多人劝过,蓝齐说:“等十年二十年我都愿意。我本来也不姓蓝,是天灾后被他们收留的,为了这个,我也不会放弃他们的商号。”   荆榕点了点头,片刻后,他说:“明白了。”   他也没有继续多说,起身分给蓝齐一些过夜的物资,随后送他上了楼。   回到下面,荆榕重新给时玉开小灶——为他煮了两碗泡面,里面加一个荷包蛋。   时玉察觉出荆榕有了新的想法,他捧着碗,一边吃面条一边看他,"哥,你有什么打算?"   荆榕说:“我准备去北方游商。”   时玉有点意外,他的动作只停顿了一下,但随后很快理解,并接受了他的决定。   只不过那是一片完全陌生的领域。   荆榕已经考虑完毕:“等明天,我会跟他谈一谈。”   生还者基地是留不住荆榕的,他的体质和时玉一样特殊,他们是阴阳的两面,一个极其吸引怪物,一个怪物见到后会退散。以荆榕的能力,的确适合游商。   “那孩子说的事并不是不可能发生。那块石头的利益太大了,他们会不惜以挑战生还者基地为代价,来换取我们交出那个石头。”荆榕说,“早晚会起冲突,不如先去一步。”   “那你,还跟我回去吗?”时玉问道,眼底有点隐约的担心,又有点藏起来的不舍。   他们原定的计划是等雨停后,穿越禁区,回到基地和小队汇合。但如今,如果一切从速,荆榕很可能会直接离开。   荆榕好像看穿了他的忧虑,他伸出手,握住时玉的手:“我会跟你一起回家。你放心。组建一支商队也要招聘人手,我同样需要回去招点人。”   时玉松了一口气,点点头。   他要求的很少。   他只想在他身边多呆一段时间。尽管他自己都明白,哪怕荆榕不离开生还者基地,以他作为第一小队队长的任务量,平常恐怕也只会是聚少离多。   煮好的面热气腾腾,微微带着辣,荷包蛋浸在黄澄澄的汤汁里,时玉咬了一半,剩下一半留给荆榕。   626在旁边打瞌睡,大黑狗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背对他们,望着外边的小雨。   按照这个趋势,明天早上或许就没有雨了,他们可以如常行进。   半夜,蓝齐又下来了。   时玉已经睡去,荆榕守在门口,他说:“荆哥,我来守夜替你吧。”   荆榕摇头说:“不用。我守在这里,天亮正好给小队长做早饭。”   “哦哦,这样。”蓝齐说,“我睡不着,可以呆在这里吗?”   篝火安静燃烧着,外边的天幕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凉风。   时玉睡在荆榕身边,荆榕一只手护着他的头顶,护着他不被风吹。蓝齐连大气都不敢出,说话只用气音。   荆榕点头说:“你来得正好。我原本打算白天跟你商量,既然你没睡,那就现在说。”   他将自己的打算告知了蓝齐,并明确告知对方:自己要用蓝家的商牌,且队伍的归属权在自己。   这不是一个蓝齐可以拒绝的条件。甚至可以说,对于蓝齐来说,这不是一个条件,而是一份馈赠,一份大礼。   他完全不敢相信这样的好运会降临在自己身上:“你是说,你用我们家的商号?”   荆榕点点头:“我想你会同意。我们的人初来乍到,比起新建一个商号,不如借用已有的。而且这是初期,等到我们人马落定之后,商号可以归还给你,就当我们第一小队的联合商会。这样,我们彼此想做的事,就都可以做到了。”   蓝齐久久地看着他,良久,泪盈于睫。   他用力擦了一把眼泪:“荆哥,我不会忘记你们的恩情的。我现在知道,为什么生还者基地条件辛苦,却仍然有这么多人和你们建立联盟,这么多人想加入你们了。”   乱世之中,有人作恶,有人为善,都是不同的选择。而有能力独活的人仍然坚持善意,将活着的人联合起来,这是最难得可贵的。   荆榕说:“我也这样觉得。”   他毫不谦虚。   不过只有626知道,执行官这么说话,对象的确没有指向自己。他的确是在以旁观者的视角评价整个生还者基地。   按照执行官之前的习惯和性格,他是不插手这些事的。   他只做时玉也在做的事情。   “这只狗是你们的吗?”   谈论一会儿后,声音沉寂下去,荆榕指着门口趴着的大黑狗问道。   蓝齐有点惊讶:“不是,这狗不是你们的吗?我第一次见它,它是跟着你们来的,我以为它是你们的搜救犬。”   荆榕:“。”   正在跟大黑狗大眼瞪小眼的626:“。”   626:“那这只狗是哪里来的!!”   荆榕看了一会儿那只大狗,看不出什么异常。   626:“难道真的是路过的流浪狗?”   荆榕想了想附近的环境和地形,还是坚持之前的说法:“既然我看到过鸟,那么附近一定有小的生态群,如果有流浪的狗混在里面,也不是不可能。”   虽然今天他打猎失败了,荆榕的弹弓还没有命中人类以外的猎物。   “那,我们要养着吗?”   626狐疑地围着大黑狗转了转圈,“我们只养过小猫咪,可没养过狗。”   养小猫咪的那一世,最后还是626打包的灵魂,给小猫咪的灵魂套上了麻袋,带回了执行局里,养在了荆榕的家中。   626觉得自己可能不会给狗套麻袋,它觉得自己和狗有些气场不和。   “看它自己了。”荆榕随意答道,“明天早上出发,要是它还跟着,就养着。你不会怕狗吧?”   626立刻否认:“怎么会?我只是不喜欢它们,它们老想叼着我做巡回游戏,兄弟。”   626继续外出寻找眼睫毛。   *   第二天早上,雨果然彻底停了。   荆榕和时玉通过电台联络了最近的生还者基地,掩体四承诺会带物资车来接送受伤人员。   只有时玉和荆榕在这里多留一段时间,看着基地的人将蓝齐一行人接走之后,才重新出发启程。   他们发现的这个军供所和发电厂,足够成为下一个掩体建造的核心。他们还要继续探查情况,水流的情况,污染的程度等。这样走走停停,他们三天后才返回掩体四,又过了一天,才回到第一基地。   刚回到基地,时玉就问起最近的掩体交易的情况。   “和外面的商人来往时,有遇到问题吗?”   今天值守的是赤花,她说:“目前还好,但最北边的第二基地发送过报告,说河的另一边,有一些更北边来的人,行迹十分可疑。我们按你说的提前预警了所有内部的商人,暂时终止了和周边势力的交易,不给他们起冲突的机会。”   时玉点点头,沉吟片刻:“没出就好,不过按照现在的情况,他们恐怕是要探知东西在谁手中,随后才好动手。”   以武犯禁,是自认拥有实力的游商会做的事。既然另一边已经箭在弦上,他们也就不能不提前防御了。   时玉抬眼看向荆榕,荆榕已经领会了他的意思。   两人回到基地中,风尘仆仆,彼此的外套都没有摘下。荆榕说:“我今晚就出发。”   “嗯。”   时玉点头,随后握紧拳头,低头在背包里找。   上次荆榕换回来的剩下的积分卡,全部塞给他。   基地内安安静静。   “哥,你全部拿着,他们是认我们的点数卡的。”   塞完积分卡,时玉又去给他找很多东西:“我让他们给你订做的新装备,做好了,在这里。有一双皮革手套,户外会用到,哥你拿着。还有这个……”   他往荆榕怀里塞东西,刚要离开去拿更多,却没能走掉。荆榕将东西全部放在桌上,伸出手将他拉进怀中。   时玉于是也不动了。   荆榕低声说:“不必为我担心。”   “时玉,你的男士无所不能。”   时玉的眼眶没红,但眼泪倏然掉出一大颗。除此以外,他表现得都很好,维持了在外的镇定和冷静。   “照顾好自己,好好养伤。”荆榕伸手摸摸他的头,认真承诺道,“宝宝,我们的分别不会太久。” 第154章 从小养成   时玉相信荆榕。没有一次,荆榕说话不算数。   他推掉了晚上所有的会议事项,和荆榕一起准备去北边的物资。   荆榕仍然把摩托车留给他,外套也留给他。接连两次的拯救行动,已经让荆榕在生还者基地中建立起了不小的声望。不少人也都了解了这一次和北方游商的争端经过——从蓝齐的家人那里。   他们慢慢也知道了,银发的小队长身边那个一身黑色的男人,是个同样厉害的任务。   没什么别的事要做,他们来到时玉的小屋子,点起炉火,烧上水,时玉给两人分别倒了一杯热茶。   时玉说:“今晚我做饭,哥。”   荆榕点头,他说:“还想吃我们小时玉做的煮泡面。”   时玉说:“就吃泡面吗?”   荆榕说:“加个蛋。”   时玉默不作声,架好锅具,开始准备食材。除了荆榕要的蛋,他还切了一点火腿肠和葱花。   他们都还记得,多年前荆榕离开前,时玉也煮了泡面给他。时玉正在想这件事的时候,突然听见荆榕说:“吃了我们小队长的泡面,就想回家了。回家会快一些。”   时玉问道:“真的吗?”   荆榕指了指626:“不信问我兄弟。”   626开始闪烁七彩灯光。   它要是可以说话,它早就说了。这一趟执行官为了快去快回,甚至把它甩在了执行局!这下不是它夸大其词了,而是所有人都见证了执行官的恋爱脑。   令统唏嘘!   时玉知道自己泡面的技术也就是普通,不过荆榕这么说了,他心底有些热热的,低头认真做这一碗面。   大黑狗跟他们跑了回来,而且似乎只跟着荆榕。时玉把它放进了家里,也打算给它洗个澡。   荆榕问道:“你想养吗?”   时玉摇摇头。他看出这条狗比较畏惧荆榕,荆榕更适合驯养它。   荆榕说:“好,那我带它一起去北边。它没有灵灵好看。”   他知道时玉还是想养灵灵。但发生了这么多事,过去了这么久,不知道灵灵是否还在。   时玉说:“各有各的好看。不过灵灵还活着,哥。”   荆榕抬起眼看他,时玉嘴唇抿着笑,像是在透露一个美好的秘密。   “灵灵十三岁了。它现在更远的联合调查部,和余昭哥他们一起。”   时玉把蛋倒入已经变得滚烫的沸水中,一双眼明净又美好,“他们问过我要不要养,不过那时候我孤身一人,照顾不好它。它已经很老了,到了退休年龄,我想还是跟着更熟悉的饲养员,对它的晚年更好。”   荆榕点点头。   德牧的年龄一般最高十二岁左右,灵灵已经非常高龄了,可以安享晚年。   时玉就是这样,他有很多想要的事物,但不是每一个事物,都必须握在手里。他更愿意让他喜欢的一切,都快乐和自由。   除了荆榕。他只对于荆榕,既希望他快乐自由,又无比、强烈地希望,他属于自己。他是唯一一个。   “那这只狗我养着。以后如果还有喜欢的小狗,我们可以继续养。”荆榕伸手揉了揉时玉的头发。   时玉点点头。   他们吃完了泡面。时玉煮面,仍然按照他们的口味:不放调料包,加自己的盐和油,只留浓烈的麦香和蛋香。   吃完饭,时玉收拾了桌子,随后和荆榕一起去浴室洗狗。   说是浴室,不过是一个有下水的水泥隔间。荆榕把水管拉了过来,时玉也在旁边坐下。荆榕给时玉卷上裤腿,两人一个蹲着一个坐着,合作洗狗。   626蹲在荆榕脑袋顶,进行了观察。   这只狗倒是很喜欢洗澡,全程非常配合,只要荆榕的手放在它头顶,它就低着头夹着尾巴一动不动。   狗的毛发被太多脏东西染过,他们洗出了一地的黑水,随后发现了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这不是黑狗,洗完之后,它的毛色甚至是灰色偏白的。   第二个问题是,这只黑狗,好像也不是狗。   这是一只狼。   尖锐的宝石眼,灰色的狼眼里带着未驯服的兽性,而非圆圆的狗狗眼里会拥有的率真和爱意,虽然这双眼仍然显得顺从乖巧。   但这的确是一匹狼。   荆榕:“。”   时玉:“。”   626惊呆了:“我!就!知!道!”   它堂堂系统626,执行官11号的绑定同事,怎么会无缘无故怕狗!这特么根本就是一匹狼啊!   随着水流的冲刷,这只狼的真面目被发现,荆榕和时玉齐齐沉默了。   他们都没有认出来,实在是这只狼太脏了,寸许长的泥灰裹在毛发上,形成了一层稳固的包浆。一般狼的体型会比狗要大,这点确实。   所以他们觉得收留了一只大狗。   这狼会认人,会看家,平常也没有叫过,还追着一路来了基地,可以说完全以假乱真。   沉默很久之后,荆榕开口打破了寂静:“找个时间放归野外吧。”   626:“兄弟,要不你还是养着吧。我看它这样子,也不像是很想再回到野外的样子。”   荆榕:“。”   他和狼面面相觑。狼的眼神里虽然留着野性,但也透着几分清澈。   时玉也确认了这一点,他看了一会儿这只狼,对荆榕说:“它想跟着你。我想,它已经认你为狼王了。”   时玉和万物的沟通都很顺畅,不过除非动物主动,他不会随意打扰真实存在的动物。他浅浅看了一眼,摸了摸这匹狼的毛发,看到了一些浮光掠影般的画面。   生于山野,天地异动,随后就是流浪。   “这是一只生下来就离群的狼,所以不会叫。”时玉浅浅看了几眼,随后说,“它走了很久,吃城市里残留的物资活下来,不过物资很少。蓝齐是它遇到的第一个活人,不过蓝齐没有理它,随后它遇到了我们。”   这就是全部的故事了。   这是一只天灾后出生的生命,因为脱离了狼群,所以很多野生的习性并没有被激发。荆榕听完,说:“好。那就养着吧。”   时玉问道:“起名吗?”   荆榕仍然和以前一样,是起名废——参照他养过的名叫小绿的仙人掌,或者名叫小黑猫的小黑猫,他说:“我想请你帮忙起一个,这样我也会更喜欢它。”   时玉脸红了一下,伸手过来握住他指尖,随后说:“叫闪电吧。”   他记得第一眼看见这只狼,是风车巨大的风力扫光大雨,天边正劈下一道闪电,大地亮起之后,他看到了蹲在雨中的“大狗”。   荆榕捏了捏他指尖:“好,那么就叫闪电。”   他们给闪电洗完了澡,吹干了毛发。荆榕将物资装车,带上蓝齐等一众人马,准备北上。   时玉腿伤没有好,听荆榕的建议,没有多送他。车队带走了一批武器和基地特产物资,即将开始第一次代表生还者基地的行商活动,并在北边扎营,建立据点。   来的都是精干的男人和女人,时玉为了放心,还拨了两名副队队员一起过去,任务就是护送并调查商队的情况,五天内折返。   荆榕和蓝齐开车打头,为身后的人带路。新的电台频道建立了起来,属于蓝氏商队。   车辆发动,荆榕吹一声口哨,闪电就真如同闪电一般,跃入了车辆前厢。   蓝齐本来没有准备,被这庞然大物吓了一跳:“卧槽,这是什么,是那……只……狗……吗……”   他话说道后面就开始结巴,因为看清了洗干净后的闪电。   一双冷眼,更窄的眼睛和耳朵,更尖锐的鼻吻。   这他妈怎么会是狗!   荆榕不动声色:“是的,是那只狗,我们洗了它,认为它是一只捷克狼犬。”   蓝齐双眼放空。 第155章 从小养成   蓝氏商队带着第一基地的合作牌子,第一次越过大河的支流,来到北方。生还者基地的通讯波段第一次扩到长白山下。   这是北方商路的第一支新势力,他们带来了生还者基地的物资和武器。尽管北方物资更加丰饶,但仍然有许多东西是留在那里的人没有见过的。   联合商队的人一早就听说了这个消息,他们不愿意蓝氏商号去而复返,李虹更是因为宝物被半路截胡,而对生还者基地的人怀恨在心。   按照电台发回的消息,商队北上的第一晚就遭遇了三家游商的联合截杀。   荆榕带着人破出重围后,带人守死回路,蓝齐先带两个小队回本家做事去了,只有他和几个精锐能打的异能者,大车在路口一横,篝火在旁边一放,人坐在车顶,看着游商们剩下的残余在林中流窜。   南方有河,北上有山,荆榕在路口守了四天,把三大游商守崩溃了:游商最需要的是护镖的打手,荆榕这一截,打手回不去,里面的生意做不了,反而是散户的是生意蒸蒸日上,让别人白白赚了钱。   三大游商的老板一番商量,本想找个话事人在中间斡旋,结果悲哀地发现:蓝氏和他们有私仇,而其他人全部出身生还者基地,只听荆榕一个人调遣,他们事到如今才知道踢到了铁板。   生还者基地的游商小队也因此在北方声名鹊起,传闻蓝家商号这次带来了顶级厉害的人,其中有一个黑发黑眸,身手不凡的年轻人,背后有生还者基地的大掌权者撑腰,一般人要不到的资源,他们自带,应有尽有。   不过这件事实际上是谣传。荆榕队里的装备,大多是缴获的,另一部分是他们在缴获的过程中意外套到了几处军械库的地点,本着来都来了的精神,全部搜刮一空。   三大游商花了半年探索出来的物资地点被一夕之间扫空,他们恨荆榕恨得滴血。   最近荆榕都拜托626开着保护屏障睡觉,以免被炸醒,知道的是商队火并,不知道的以为是战争年代。   荆榕的小队,包括蓝齐在内,所有人遵循他的原则:不主动挑事,不杀人,不收钱,不侵占,直到三大游商放弃霸凌式的商道垄断。他要在这片土地上,建立一样的生还者秩序。   而习惯了弱肉强食,丛林法则的游商之地,仍然有大量的人们无法认可这样的秩序,他们被激起了最激烈的反抗,白天劫商道,夜晚偷袭蓝氏大本营,不死不休。   对于此,荆榕一一布置了应对策略,白天在大本营轮流补觉,晚上一个一个收拾,626和闪电都度过了许多个激情燃烧的夜晚——指626负责播放音效,制造出荆榕带了一百万个火箭。筒的效果,而闪电负责看守被他们抓回来的敌人,起到一个恐吓的作用。   蓝氏的商号在这样的洪流中,得以复苏。这片土地上,仍然有颠沛流离、无家可归的人们,在这个资源短缺的末世,有人仍然不希望靠掠夺和侵占他人而活着,他们大部分人的愿望只是吃饱饭,又一个暖和的地方过日子。   以前的游商之地,只能让他们颠沛地活着,命挂在裤腰带上,随时可能被割下。   只有蓝氏商队收人,且收人的条件是——被更南方的生还者基地接纳,为生还者基地工作,拿到过三百分以上的公分。   离这里直线五百公里的第七禁区,也因此建立起了第十二个生还者基地。基地里的人大部分是北方游商的散户,下来攒积分的。他们攒着攒着,忽然发现在生还者基地工作、谋生,比走商要安全舒适,于是成片的人就这样留了下来。   三大游商招不到不要工资的散户打手,单子做不了,人心很快下落。   第一个倒的就是李虹的商队。他原本是挂名在联合商会下,不小的一支队伍,被荆榕带着蓝齐直接打散。对于蓝齐来说,这是最快意的报仇雪恨——他原来的商会中,至少有三十多人男女老少死于他们之手,为了宝物赶尽杀绝他人的人,也会遭此下场。   三个月后,北方游商之地的动乱基本消失,蓝氏迅速做大做强。然而,他们也并不垄断,而是继续推广商业联合会:有生还者基地贡献背景的商户,都可以在他们那里享受折扣与走商的保护。   生还者基地的存在,也商户们带来了海量的单子,这一次经历可以说是完完全全的共赢局面。   不过荆榕自从蓝氏商会稳定后,就不怎么出游商的任务了,他闲下来的时候就收整装备,喂喂狼,跑得最远的时候就是跟着第十二基地的人外出探索物资点。   “这个,改了连发的火箭。筒,轻型的,一共两架,哥您看怎么样?”   夜晚,蓝齐从物资车上跳下来,把刚到的新货送到荆榕面前。   荆榕正在火堆边烤肉,闻言过来看了一下,点头说:“可以,是我要的货。这单子要钱吗?”   蓝齐说:“要货,他们想要十吨新鲜蔬菜。从十二号基地运。”   荆榕问626:“十二有这么多蔬菜吗?”   626飞快地运算出结果:“暂时不够,上个月才种了一批大白菜,如果想调货,恐怕还要去第五基地,但菜可能不够新鲜了。”   荆榕于是对蓝齐说:“那帮我挂个单子,我私人名义收十吨新鲜蔬菜。高价收,费用算我的。”   蓝齐苦着脸:“哥,你发话要了,我怎么敢叫你用自己的钱收货呢?”   荆榕说:“按规矩办事,我拿个送货折扣就好。不能让人家说,我们内部的人私下黑了好货,不用拿钱。你是商号老板,更要懂名声的重要性。”   蓝齐立刻也严肃起来,猛猛点头:“好,谢谢哥,你不说这个,我还真想不到这个。”   “嗯,你年纪还小,多历练就好了。”   荆榕说,“做生意是大学问,要你们这样踏实肯干的人接手,才能做得长远。”   蓝齐在他话里,多少听出了一点隐退的意思,他不由得高度紧张了起来:“哥,你要干嘛?”   “稍微退休一下。”荆榕说,他指了指自己身后的装备库,“干点自己的事情。”   荆榕这段时间一直住在蓝氏总部对面的一个山洞里,自己接了电。这个地方用他自己的话说,是比较清静。   他身边带着一只狼,狼这种生物,需要单独的训练场地,同时也要发泄精力。不出门的时候,荆榕就在山洞里拼装装备,保养枪支。   “留下来吃饭吗?”荆榕问蓝齐,“吃完帮我带点东西回总部,我前天下了一单,单子已经贴好了。”   蓝齐看了一眼荆榕的锅。里面的东西是一人份的,他来得比较突然,要是留下吃饭,荆榕还得多做一份饭,他哪里敢?   但美食面前头可断血可流,荆榕的饭好吃,已经闻名千里。   蓝齐坚定地坐下了:“哥,你随便煮点面条就好了。”   “那你随便坐。”荆榕说。   这个山洞里也没有椅子,只有一张折叠床,基本的洗漱用品和装备都放在一边,可见荆榕的日子过得十分简略。   蓝齐随便坐下,片刻后,外出游玩的闪电回来了。   闪电也随便坐下。   一人一狼坐一桌,蓝齐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开始转移注意力。   他是蓝氏商号的老板,他不能怕狼!   蓝齐的视线越过正在烧水的荆榕,开始专心致志看起荆榕的装备库来。   自从来到这边之后,荆榕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攒装备,已经攒了许多破铜烂铁。许多废旧零件和散件部位都被随意地扔在一边。   只有旁边放着一个木匣子,精致得和整个山洞的环境格格不入。匣子是手打的,像个剑匣,很长,涂了光亮的红漆,里面躺着一把崭新光洁的狙击枪,枪面很特殊,被消光处理过,换成了银色泛蓝的颜色。   这枪太漂亮了,是黑市上也买不到的那种。蓝齐惊讶地喊了一声:“哥,这枪是你自己做的?”   “嗯,稍微加工改了一下。”荆榕说。他似乎看穿了蓝齐的想法,“暂时不接单。”   被看穿心思,蓝齐刚燃气的心思破灭了:“哦。”   这个末世,寻常人谁不是频繁地更换武器,有一把趁手的漂亮武器是每个出门在外的生还者的梦想。蓝齐之前也在黑市上看到过漂亮的,但都不如荆榕手里这把漂亮。   面煮好了,荆榕把锅递给蓝齐,随后继续手里的事——显然,他和以前一样,并不负责陪聊服务。   蓝齐一边大口吃面,一边看着荆榕攒装备。   荆榕把刚到的火箭筒拿在手里,试了下启动器,随后拿出尺标,在某个地方做了记号。   蓝齐说:“这个记号是什么?”   “要改的尺寸。”荆榕给他比了个大小,“再换成更轻的启动器,更加便携。”   蓝齐若有所思:“原来如此,不愧是您。”   “一两天改不完了,下次再寄。”荆榕把东西放在一边,合上一旁的武器匣,上好密码锁,和单号一起递给蓝齐,“交单时别忘了我的大白菜。其他物资,之前都已经放过去了,就差这一件。”   蓝齐猛猛扒拉面条,再三保证:“马上安排,哥。”   三下五除二蹭完饭,蓝齐没有忘记自觉地打水洗碗。过后他道了别,就拿着荆榕的东西回商号了。   到了商号,蓝齐算了算。   如果从生还者基地发货蔬菜,荆榕的火箭炮买得是很划算的。但荆榕要走私单,三天现收十吨新鲜蔬菜,还是高价收,这下就不算划算了,甚至亏本。   而且血亏。   一起算账的会计小姑娘也在连连吸气:“这是荆哥的单?必须要三天收齐吗?”   蓝齐说:“要的,荆哥他要最新鲜的菜给人家。”   “那荆哥血亏三万四积分。”会计小姑娘说,“我从他的账户里划了。”   虽然亏了三万四,不过荆榕的生还者积分已经接近百万,短短三个月内飙到了所有生还者基地的人员前列。   “亏本的是卖卖,赚的是人脉。”蓝齐煞有介事地分享道,随后说,“荆哥这单,大白菜和这个盒子,单独开一条线给他送,越快越好。”   “得嘞。原本也是这个打算。”会计小姑娘说,她接过单子看了一眼,“大白菜送西边矿镇,送完南下过河,把盒子送到第四基地,第一小队队长手里。去的人每个人有三千补贴,要按他说的方式去送。”   “原来第一小队最近在第四基地?”旁边人听见了,问道,“我早上听广播说,第一小队又杀了好多怪物。”   “真够忙的,他们比我们做生意的还累。”蓝齐一合计,“荆哥不要我们的钱,但送货补贴,我们总可以替他出了吧?”   会计小姑娘思考片刻,大手一挥,“都动起来!荆哥的单子,送第四基地,今晚连夜去!补贴五千,谁想去!收完大白菜马上出发!”   她这一嗓子,立刻一呼百应。   *   两天后。   “不行了队长,打不动了,没有弹药了,马上天黑,再晚就赶不回去了。”   第一小队里,赤花检查完剩余的弹药,一脚踹飞最后一个异变生物,大声喊道。   时玉看着面前仍在缓缓转动的巨大黑影,果断决定:“收队,今天撤回基地,我们要再研究一下思路。可能还是思路有问题。”   这个怪物出现已经一周了,最开始是第四基地的探测队出事报的信,他们蹲点了四天三夜,终于摸清了这个怪物的轨迹。   一班人马精疲力竭,累得喝水都抬不起手。   “那是什么?”   黑夜中,副队成员虎虎揉着眼睛问道,“我出幻觉了吗,前面怎么有一个营地……这么快就到了吗,不应该啊。”   前面应该是无人区啊!他们离目的地还有十四公里!   没等到跟前,他们率先听到了震天撼地的口号。   “蓝氏商队欢迎第一小队回家休息!”   “第一小队队长,有您的包裹,请查收!”   温暖的营火包围了筋疲力尽的第一小队,营地的大锅里已经煮好了鲜美的红烧肉,沏好了飘香四溢的咖啡。   除了时玉,第一小队的所有成员都震惊了。   “小队长,这是荆哥给你的货。”送货的队长名叫熊奇,也是和荆榕出生入死的兄弟,所有人眼里都盛满了喜悦和默不作声的骄傲,“连夜送来,荆哥交代的,说保证小队长看了高兴。”   盒子已经被放在了时玉面前。时玉过了起初的惊讶以后,很快微笑了起来,低头打开盒子。   一把纯银的大口径狙击?枪出现在眼前。   它安静地躺在时玉眼前,熠熠生辉,颜色和被篝火映红的时玉的银发别无二致。   “这把是单独做给您的。”   领队递来一个单子,“请您清点,剩下的还有十套作战服、五十箱高效燃油,五十组战术头盔、防弹背心、五十组炊事单元。精制弹药八万发,还有……荆哥说的,五十朵玫瑰。” 第156章 从小养成   玫瑰带着土送来,土是湿润的,路上有人换着洒水,一路舟车颠簸,但送来前都是花苞,送到时正好盛放。   荆榕留下来的只有一张手写卡片,写在放在玻璃瓶内的信纸中。   “本想把所有的花都送给你,但排除了还未长好的之后,只剩下五十朵。”   “这是一份邀请信。请第一小队队长有空闲时,来看我种的新的花田。想的时候,放飞信鸽就好,鸽子的主人会来接你。”   游商的队伍带来了那只信鸽——放在笼中,正用一双安静清澈的眼睛望着时玉。   玫瑰花的香气阵阵透来,荆榕送来的玫瑰是混色的,大多是红色,也夹了几朵粉色和绿色。   在这天色阴沉,触目所及全是灰蒙蒙一大片的时候,有这样漂亮的鲜花,是唯一一处亮色,让人看见后,心情也为之一振。   所有人都看到,在外雷厉风行,嚣张无比的第一小队队长,忽而变得格外安静。他就把花抱在怀里,不出声地看,很出神。   直到这时候,才有人后知后觉:“妈的,有玫瑰,荆哥和小队长不会是……?”   会发出此疑问的,大多数是时玉队伍里的人,他们当众还有许多人没有跟荆榕打过照面,只听赤花一行人提过几句,说时玉的哥哥就是最近半年,建立第十二基地,和在北方拿下商号的主理人。他们此前大多以为是亲兄弟,因为理所当然觉得,时玉如此厉害,一家人才会如此厉害。   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的确是“一家人”。   “就是。”身后的老薛低声讨论,“我在咱们基地信息表里看到过队长和荆哥的录入信息,那都是好早之前了。”   他们看到了也不敢说,结婚这件事时玉自己是有批准权的,时玉自己看起来没想到要宣扬。   不过现在玫瑰和物资一起送到,小队成员适时地起哄起来:“什么时候的事!小队长怎么偷偷登记,不告诉我们啊!给喜糖给喜糖!”   “给给给。”   时玉的脸红了起来,他摸了摸背包,他们的物资没补,喜糖之类的也要回基地采办,他承诺:“回去……回去就发。”   看到这阵势,领队也摸清楚了。荆榕在外时也不怎么提自己的私事,看样子,是和小队长在一起后,还没怎么大办过仪式,估计也是想挑好时候——毕竟两个人身上都还有正事。   “小队长这边给,我们也有。”领队说,“荆哥说的,现在聚少离多,很多东西都缺着,但是哪里缺都不能缺第一小队,出外勤辛苦,今天带来的所有物资,每人都有份!”   太雄厚了,太有实力了。   肉罐头已经不是最拿得出手的物资了,第一小队之前也只是听闻,今天才第一次见识了北方游商之富裕:他们甚至带来了十只活的鸡,一头活猪,无数还带着露水的新鲜蔬菜,现杀了准备了饭菜。   除此以外,美酒、香烟、巧克力数不胜数,巧克力还是酒心的,而且不是末世前的过期货,是商户们自己新做的,全部都是新鲜的物资。让人能够短暂地忘记外边的辛苦。   篝火边,所有人围在一起吃红烧肉,在此之前,所有人互不认识,在此之后,游商们和第一小队的成员们彼此互换了故事。游商们惊奇于他们传奇一般的冒险经历,第一小队也着迷地听着大河的另一边,人们与此处迥异的生活。   只有时玉默不作声,吃了三大碗红烧肉饭之后,默默钻进帐篷,抱着花发呆。   想念如同蚀骨的毒药一样,平时不觉得,一到发作就遍及四肢百骸。   时玉的腿伤已经好了,但当他想念起荆榕时,那种一阵一阵眩晕一样的,铭心刻骨一样的感情就好像要将他吞没。   他不想要玫瑰花,他想要变成这只鸽子,一放飞就到天边去,飞到长白山脚下。他想变成风,可以游荡在他身边,钻入他怀中。   这是任何人都不会知道的事,第一小队队长从不示人的深深情思。   *   商队在此停留两天,协助第一小队将物资存入了基地内,随后就地接单,进行返程。   第一小队的物资进行了彻底的更替,别人手里有的,第一小队的手里要有,没有的,第一小队手里更要有。   三天后,第二支商队接班到达,为时玉送来了现阶段适用的最新型轻量火箭筒,荆榕改过了,按照时玉的身高和体重,设计成了完全便于他携带的长短和大小。连弹药也送来了特质的——荆榕在听第一支队伍送回的消息之后,了解了时玉小队最近战斗的尝试,制作了针对异次元生物的弹药。   而弹药的材料,来源于荆榕近日的发现——他在蓝齐的宝贝的启发之下,返回蓝氏找到四维鹅卵石的地带,进行了寻找,并且真的找到了一些新的碎片材料。   而为了尽快凑齐弹药数量,626深思熟虑后,贡献出了另一只眼睛的眼睫毛——之前失踪的眼睫毛至今没有找到,626最后决定选择对称美,代价是彻底失去眼睫毛,需要荆榕给它画一个纯三维的眼妆。   这是和异次元生物的战斗中,第一次新的尝试。而这批弹药送来后的第一次实战结果非常有效。   虽然杀伤力不足,但也足够打出一个口子,让怪物露出破绽。第一小队返回战斗的第四天,终于将这个危险彻底排除了。   “终于收队了!妈的,真的要打吐血了!”   副队成员开始讨论起酬金,按照时玉的性格,首先要在几个掩体之间敲诈一大笔,拥有一笔天价佣金,再去第七基地的温泉设施里好好放松。   不过今天收队时,时玉格外的安静,也没有平常的跳脱了。他把自己的摩托车让给了赤花,自己坐在装备车的后面,别人凑近了一看,原来在低头研究日历。   赤花问:“队长,晚上吃什么?掩体五的负责人可是又来了,这不趁机剥削一笔?”   掩体五负责人是最好说话的,时玉经常带人没事去打劫个羊腿,可乐什么的。   今天不同寻常,时玉低头专心致志研究日历,两耳不闻窗外事。   任其他人怎么在他耳边叨叨,全当听不到。   片刻后,时玉终于抬起头,精神百倍地说:“我决定了,今晚开始,全员放假。”   小队成员:“????”   赤花:“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虎虎:“真的是放假吗?我们要有假期了?我没听错吧,小队长说的是放假,不是‘立刻出发’、‘今晚加班’了,对嘛?”   这些话当然是开玩笑。他们特勤小队,从来都是出最危急的任务,刻不容缓的事情。哪怕没有任务的时候,他们也要商量好平时的任务和作战方式,几乎不会有闲暇的时刻。   时玉:“。”   时玉心无旁骛,已经做好决定:“主队、副队轮流放假四天。前四天我不在。”   “得了。”赤花说,“你就给自己放八天假怎么了?”   他们仍然慈爱地看着他,好像在看一个熟悉亲近的孩子,“结婚的人,放八天假怎么了?基地里婚假八天都算少的呢!”   “就是就是,而且都要夏天了,最危险的季节过去了,不会有那么多的重大危情的。你尽管去,我们给你看着,有情况绝不随便动身。”   另一名队员也笑眯眯地说,“这样可以放心了吗?”   时玉一句话都没有提,但显而易见,所有人都知道他想去哪儿了。   时玉轻咳一声:“那就……全员休假八天……”   ”   “十四天!我们要放十四天假!”其余人纷纷叫起来,“也是时候给其他外勤队伍让让单子了!队长,我看放一个月都没问题啊!”   一个月还是太夸张了。   会有过分沉溺美色之嫌。   时玉做出了最后的决定:“十四天,不能再多了,十四天后我就回来。”   “好好好,行行行。”   “队长多呆几天,荆哥一高兴就送东西过来。”还有人建议,“把你卖过去得了,这样我们一直有物资领。”   “对对对,多打包点东西回来,队长!”一群人凑在一起笑时玉,满心满眼都是为他高兴,“加油,最好连人一起也打包回来!”   时玉低头喝水掩饰,还是默不作声,但是离基地越近,他眼里的高兴就越掩饰不住。   上次的信鸽一直被他存放在去哪里都方便的第四基地。   按照荆榕写来的信的说法,只要放飞后,信鸽的主人就会来找他,然后送他去荆榕在的地方。   时玉回到自己的营地,取出鸽笼。   这只鸽子跟他相处很好,也明白自己的指责,非常安静温婉,平常也不扑笼子。   时玉打开笼子,小心将它捧出来,走出营帐。   信鸽在他手心蹭了蹭 ,随后就振翅高飞,迅速找到了方向,消失在将暗的夜幕里。   这是时玉成为第一小队队长之后,所拥有的第一个假期。   他将银色的狙击枪擦拭得一尘不染,放回红色的盒子里,随后开始收拾衣物。   在外时间太长,除了作战服,他几乎没有更平常的衣服。自从商路打开后,基地里也开始有人卖裁剪更妥帖,手工制作的服装,时玉开始思考要不要也做一件。   只不过哪怕是赶制,也要花时间,而时玉能够感觉到,自己是等不到那个时候的。   翻了半天,时玉还没有决定好带什么去见他。最后他数了数自己的钱,决定全部带上,北上赶路时逐一添置。   他甚至有点等不及信鸽的主人来接他了。每一天,第四基地有两趟北上的物资车,如果不是时间都已经错过,他立刻就会出发。   营地的篝火缓慢燃烧,随着夜色已深,逐渐微弱,除了值守的人之外,整个营地都渐次熄了灯,进入沉眠。   只有时玉的帐篷还亮着。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微青色的黎明到来,有震地的雷声从天边传来。像雷声,却又不完全是,因为断续而错杂,最后响在耳边,是清脆的马蹄声。   马蹄声?   这样的声音出现在营地附近,实在太不平常了。   时玉感觉异常的神经格外敏锐,他立刻拿上武器出门查看情况。   黎明的凉风拂过他银白的头发,也吹起马上人漆黑的斗篷。   荆榕骑着一匹马自远处奔来,身后还跟着好几匹无人驾驭的马。马背上放着一些包裹和货物,但都不多。   黑漆漆的黎明中,时玉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觉。   直到荆榕勒马,从马上跳下来,用力把他抱进怀中时,时玉才意识到,这是现实。   荆榕的头发长了许多,声音仍然磁性而熟悉。   “西部不好开车,送货多用马匹。我接到信就赶过来了,小队长,我听说你有十四天假。”   时玉一动不动,埋在他怀里,感受着自己剧烈的心跳。   荆榕在他耳边说:“十四天都分给我,好不好?” 第157章 从小养成   时玉高兴得说不出话,他只用力地点头,随后接近于贪婪地埋头在他怀里,一刻都不愿意分离。   他想,都是他的。   他愿意每时每刻,所有的全部,都归属于他。   黎明前最黑的时段,周围没有任何人,没有人会看见他们。数月不见,重逢的亲近感被无限放大,一切来得无比强烈又真实。   荆榕轻轻捧住他的脸,在他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格外珍惜与温柔。   他和时玉分别前,时玉的腿伤还没好,如今时玉的旧伤已经好了,只是又添了一些新伤。   他们二人虽然经常通信,但没有什么联系,比得过真真切切地相见。他们的主电台基站通讯是不用来私人联络的,一方面是私密性不足,另一方面是总有更重要的公共事务要在电台上公布。   两人无声相拥了片刻,直到荆榕身后的马儿走过来,轻轻拱了拱他的背。   荆榕方才稍稍分开了一点,他转而牵起时玉的手,说:“等等我,马儿们要吃草了。”   时玉就跟他一起去栓马,给马儿打水,搬来基地里的紫花苜蓿,喂给这些马儿。   “哥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时玉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午夜,鸽子飞得很快。”荆榕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磁石,随手抛给他,在时玉接住的一瞬,房顶飞下来一只雪白的信鸽,一起站在了时玉的手腕上,一双温婉的眼睛看着它。   “我用四维磁石训练的她,惟有她最聪明,训练成功了,它会追着磁极的方向,而不是返回原地。”荆榕说。   时玉计算了一下。荆榕午夜出发,至少也在路上奔波了五六个小时。   他立刻说:“哥,我去食堂拿点饭,给你铺被子。”   荆榕伸手拦住他,摇头说:“不,小队长,我想你替我煮面就好。我们一早就出发。”   时玉虽然也期待着早日出发,但是他还是没有想到值得高兴的事如此紧锣密鼓,他问:“为什么?”   荆榕说:“因为我等不及带你走了。”   他看着他的眼睛,乌黑的眼眸藏着笑意,那笑意深处也隐隐藏着深情与火焰。   几个月不见,好像有属于羞涩,属于敏感陌生的谨慎悄然褪去,与之一起席卷而来的是更加清晰的愿望。   时玉他用力地点头,不论荆榕说什么,他都毫不犹豫地答应:“我去给你煮面,哥。”   还是不放调料包,只放油盐的清爽小麦面,面条弹滑细韧,荷包蛋散发着柔润的蛋香,干净香甜的汤里浮着细腻的金色小油花。   荆榕分了一碗给时玉,又分了一些给626。两个人都不太饿,但好像见面或者离别的这一碗面,渐渐成了他们二人之间的秘密,独享的邀约。   626大口吃面,喝着面汤,泪流满面:“兄弟,为什么小孩哥的厨艺也变好了,明明小孩哥没有厨艺点数加成,可现在我无法离开的食物又要多一个了。”   荆榕说:“属于食物的感受和记忆是人类创造出来的。”   这一刻和从前的许多时刻一样,变成了独有而静谧的幸福。   帐篷里很大,帐篷顶部连着电源,暖黄的灯光流淌在地面上。时玉平时一丝不苟的折叠行军床上现在一团乱麻,堆满了时玉不知道应不应该带的衣物和生活用品。   行李箱还是空的。   荆榕说:“不用带太多,这一趟是回家,家里什么都有,衣服都给你准备了。路上我们缺什么就添置。”   时玉迅速领会了他的意思,乖乖点头。   荆榕说:“带你喜欢的。”   时玉想了想,把箱子关上了,手里的装备也全部扔了回去。   他没有喜欢到必须带的东西,他只喜欢荆榕。   “马会累吗?”时玉问道。   荆榕说:“会,但路上有换马点,就像古代的驿站。我们回最近的一个换马营地后,就可以换回车了,开车过去只要一天多。”   三个月前开车去北边还要几天几夜,现在的快速得益于商队的需求,他们清理了大量还可以使用的公路和普通的宽阔土路。   贸易永远是带来发展的最快选择之一。   时玉说:“那我们什么时候走,哥?”   荆榕看了下时间,又看了看天边。他唇角勾起来:“现在?”   时玉用力点头,真的站起身来。   荆榕牵住他的手:“那我们现在就走。你的队友什么时候起床,要去打声招呼吗?”   时玉想了想,点头说:“好。他们恐怕已经起了,大家都喜欢在凌晨五点半起来训练。”   只是不知道放假时会不会多睡一会儿。   “好,那我们走,去跟他们告个别。”荆榕说完,没等时玉反应过来,就将他拦腰抱起,带他上了马。   时玉坐在前,荆榕翻身坐在后。马儿对于这么快的出发有所不满,荆榕笑了一声,从包里掰了根斩好的甘蔗,喂给它。   收完贿赂,马儿的心情也好了起来,荆榕牵着缰绳,听着时玉的指示,带马缓步路过生活区,往其他成员的营地。   六点多,营地中已经有人开始陆续起床,往外活动了。大部分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也有年轻人出来晨跑。手艺人和生意人则早已上工。   时玉对自己队员的了解很深刻。所有队员昨晚回来倒头就睡,睡到五六点,差不多都起了,他们这会儿也正在做早饭,一群人围着阿姨面前的大锅,望眼欲穿。   听见不常见的马蹄声,他们也纷纷站起来往外看。眼最尖的森驰一眼看到了过来的两人:“卧槽,队长和荆哥,我没看错把?”   时玉出现在这里很好理解,毕竟假期第一天还没来得及动身。但传闻中百事缠身的荆榕也会出现在这里,无疑是个大新闻。   “队长——”   其他几个人都站起来,远远地打招呼,“这么早,荆哥来接你了吗——”   “我靠,那就是荆哥?我见到荆哥本人了?”   “荆哥——”   高大的白马几个跃步飞奔过来,马儿似乎也感受到眼前这群人的喜悦和惊讶,得意洋洋地兜着圆步。   荆榕牵着缰绳,笑着说:“我马上带他走了,临走前回来看一眼。”   他们不能久留,第四基地认识他们的人太多了,等白天人都醒了,他们想跑都跑不掉。   队里和荆榕认识的佟冬,赤花几位,都起来跟他打招呼,关系更好的几人,更是在北方商路没开时,就陪荆榕出生入死过,他们亦是彼此不算最熟悉,却一样出生入死,为所有生还者做贡献的战友。   “走走走,快走,到得早还能赶上第十二基地的末班车。”队员一边起哄,一边挥手赶人,“谢谢荆哥!荆哥队长说下次还想吃跳跳糖和草莓棒棒糖!”   跳跳糖和草莓棒棒糖是某一次物资运送的赠品,是过期货,但大家都爱吃。不过也是因为是过期货,后面商路派货就不送了,第一小队念念不忘,又不好意思主动要。   时玉:“我没说。”   他手握着马鞍前部,整个人靠在荆榕怀里,面对小队成员时,和昨天一样变得沉默而害羞了。   荆榕说:“下次就带来,第一小队想要什么,全部第一时间供应。”   “走了,回见!”   “队长荆哥,你们什么时候办婚礼,想吃喜糖!”   他们的喊话从身后飘过来,荆榕已经扬鞭,带着时玉走出了很远,他的声音也远远地被风送回来,“很快!”   天边微明,风拂过时玉的头发,钻入他的衣襟,马儿高兴地踏上夏季青绿苍翠的草地,比清晨的空气还要新鲜凉爽的喜悦灌入了骨血。   时玉听到了荆榕说的这声“很快”。他从没有想过会和荆榕办一场婚礼,他以为登记结束已经是全部了。   但荆榕的话,听起来分明在筹办一场婚礼。   时玉指尖发热,想要问,又不是很好意思问,他只全身心蜷在他怀中,看着荆榕握缰绳的、修长的手,他伸出手,也将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   他们已经来到了草原,荒地,接下来还有残破的城市和公路,马儿轻快地跑远了许多,时玉还在留神北上的景色,却没想到荆榕轻轻把他拉了回来。   他一回头,唇上就覆上一个温热的吻。   马儿也缓步下来,趁机吃草。   时玉没有问,荆榕吻完他,在他耳边说:“我会为你办一场婚礼。”   时玉睁开眼,看见他乌黑的眼底,好像有湖光天星。   他搭着荆榕手背的手也被人拿起,无名指推入一枚微凉的素银戒指。   荆榕笑着问:“好不好?” 第158章 从小养成   时玉猛猛点头。   荆榕说:“全部交给我,好不好?”   时玉继续点头。他好像到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高兴得忘了说话,开口说:“好。”   他说什么时玉都说好,不是敷衍,反而是认真到极致的真诚与情动。   荒野的风从他们身边路过,身下的马儿昂首阔步。时玉一件行李都没有,他全新信赖着他,等着跟他回家。   他们中途换了一次马,再过三小时,到达了换马营地。   荆榕似乎出发前就已经跟老板说好了事,营地负责人见到他带着时玉回来,惊讶了一下:“这么快?荆哥,我以为您要下午赶回来。好在车他们送过来了,他们还在洗,您坐这等一会儿就好。”   “多谢。”荆榕牵着时玉的手,对老板介绍了一下:“第一小队队长,我家里人。”   时玉点头问好。老板当然听过他的名字:“我就知道!这位小哥一进来,我就认出来了。我们马场营地能做起来,还要靠掩体4开路,这下终于看到本人了。”   时玉对外时变得内敛,只笑着颔首。   荆榕拉着他走到一边,主动让伙计休息了,自己拽着水龙头冲洗车辆。   一辆白色的越野吉普,线型大气,车厢极其高大宽敞,漆面新得反光发亮。   “我自己改装的,重新漆好,前几天让商会的兄弟们送了过来。”   他眼里带着笑意。荆榕拿着水管冲洗完毕之后,先打开车门,对时玉说:“来,小队长。进来试试。”   时玉从小就不喜欢密闭车厢内皮革的味道,会晕车,所以也不爱自己开车。   荆榕把所有的座椅都换成了柔软整洁的手工布面,所有的内饰摘除,宽敞的空间放满新鲜的柠檬皮和柚子皮,还有大堆的零食水果饮料。   车后座比他的行军床都还要柔软。   时玉坐上去,又躺了躺。荆榕在他头顶一侧,撑着车门,“怎么样?”   时玉感受着车内的馨香:“很喜欢。哥。”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荆榕说,“再过两个小时,等我们有点饿的时候,我们去吃一家路边的面店,等天黑就可以过河了。”   时玉睁开眼,荆榕的脸倒着出现在他头顶,他下意识地抬起身想往上靠,随后就得到了一个轻轻的吻。   手边一团凉凉的毛茸茸拂过,时玉转眼一看,是荆榕养的狼。   几个月不见,闪电的毛皮已经光滑无比,狼毛粗硬,毛尖带出一些丝绸般的光拉宁,竟然已经长成了非常漂亮的一头大狼。   荆榕训练的成果十分有效,闪电上车一声不吭,而且并不乱动,只在脚垫的位置趴着,显然已经十分熟练了。   时玉爬起来,伸手摸摸,闪电就领会到他的意思,和他一起坐了上来,贴在了他身边。   626也火速爬了上去,离闪电一个谨慎的身位,也靠在时玉身边。   “都齐了,那我们出发。”荆榕在驾驶位上坐下,扶上方向盘,将车开出车库。他简单打了声招呼,换马营地的老板追出来送他,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车里扔了几壶封好的马奶酒:“一路平安啊荆哥!小队长!下回再来!”   “多谢了!下回一起吃饭。”荆榕远远抬手,挥了挥,随后一脚油门开走。   外边很开阔,中午最盛的日光已经过去了,时玉靠窗躺下,抬头就是宽广的天空和云。   他一侧头,就看见荆榕的侧影。   和以前一样,没有丝毫变化,俊俏的轮廓,微冷的眉睫,风明明是微凉的,可都在此刻却像是涌动着微热的火。   时玉又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还有从骨骼深处蔓延出来的悸动和渴望。   荆榕开了一会儿车,听见后座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发现时玉翻到了前座。   时玉红着脸一言不发,没有别的表情:“闪电太大了,我想它一个狼在后面睡着会比较宽敞。”   荆榕看破不说破:“那么想睡的时候,就调一下座椅。座椅下有毯子。”   时玉说:“我没有那么想睡觉,我想过会儿接替你开车。哥,你昨晚也一夜没睡。”   荆榕说:“好,没关系,不过过河之前没有路牌,我开这一段路就好。”   时玉听他的话,把毯子拿了出来,盖在身上,随后又系好安全带。他困了,倦意上涌,昨天一夜没睡,到车上正好补眠。   中途荆榕下车,去路边的补给站补油,多呆了一点时间,顺便又和626一起购置了零食。   闪电也睡醒了,精神百倍下车溜达。狼和狗一样,有无穷的精力要发泄。   他在车外一边等闪电溜达,一边随意点了一支烟,抽完后,等气味散去了才回到车内。   小半个小时的时间,时玉还在副驾驶睡成一团,银白的发丝散乱。不过他身上的毯子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被他自己换成了荆榕随手放在一边的外套,看样子中间还见缝插针醒了醒,目标准确地拿走了他的外套。   他仍然像一只小猫,不露声色却我行我素。   闪电跳上车后座,荆榕也轻轻关上门,重新出发。   夜幕降临后,时玉醒了过来,荆榕也已将车开到河边营地。他带着他下车,去营地边补给。   天已经黑了,夜黑风高,营地里人不少,车水马龙的。夜间小贩们的摊位挪到了里面,一边吃着瓜子花生,一边笑着聊天。   风很大很凉,荆榕带着时玉往里走,也不着急,先带他在里面转了转。   这儿云集天南海北的商人,路边有卖基本补给的,也有卖现做饭菜的,不过大多数都没那么精致,毕竟资源仍然短缺。   他们路过一个卖衣服的小摊,看见店家有卖厚实的斗篷披风的,那斗篷是接近于黑的一种深蓝色,布料很高级,不过没有什么别的花纹。店家的生意看起来也不好,门可罗雀。   时玉驻足多看了一会儿。   荆榕走过去,先给店家递了一支烟:“生意好吗?”   店家不抽烟,先摆摆手,随后说:“这两天不好,我的料子好,没那么多人识货,你看看,线都是我家自己搓的,我选的鹅毛。有识货的人,但都说贵了,出门在外的人,不愿给自己套这么好的。但要说往家里带,老婆孩子恐怕又不喜欢,觉得样式有点老气。”   “但要说,生活还是够的。”店家不认识他们,兴致勃勃聊天,“你们从哪里来?南边吗?那边的基地会有人买吗?”   “这说不好。我和我弟弟也是常年在外。”荆榕说,“买一件,夜里凉,穿这个还是很合适的。”   “看得出来,都是在外面跑的人。”店家麻利开始推出货架,“走商么?过得怎样?”   荆榕说:“都差不多。”   店家的心态很好:“是了,都差不多,挣辛苦钱,不过我想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因为最近鸭子的毛发得越来越好了。光华细腻,比过去一年好很多。”   店家见微知著,荆榕笑了:“是吗?”   他在货架上挑了挑。店家很精细,每一件都包了防尘布,荆榕挑了一件,披在时玉肩头。   很暖和好看,微冷厚重的藏青色,反而很衬时玉,稍微有点大,荆榕低声问:“喜欢吗?要换小一点的吗?”   时玉点点头,看表情就很喜欢:“素了一点,可是很舒服。”   “想起来了,你以前就爱穿大号的衣服。”荆榕一边付钱,一边说,“大一号的登山服,大一号的卫衣,袖子要大。”   时玉不出声,耳根也有点红。荆榕给他系好领口的蝴蝶结,随后向店家道谢。   时玉还在低头看自己的斗篷。他对喜欢的事物偏爱很明显,看到就走不动道。   “麻辣烫吃吗?”荆榕低声问道,很温柔,好像他们不是路过暂歇,而是过来旅游的。“有一家做得很好。我们商队的人都爱去吃。”   时玉点点头,无条件地想去。   两人步行到店家所说的地方,选了一些菜,和其他人一样,围着临时支起的小桌子吃着。   麻辣烫端上来,风味吃着确实不错,汤底很清,香味和辛辣的感觉却丝丝入骨,吃得整个人都十分暖和,透彻心扉的爽利。   时玉怕斗篷脏了,吃的时候摘下来,叠好放在一边。他身上穿着白色的常服,一尘不染,他和荆榕共用一个小桌子,头碰头,热气腾腾。   旁边人在说北上的事情。   “就一直开,是条直路,你想去蓝氏商会?按我说的准没错,他们家有专门的路牌,蓝色的,一看就知道。”   “去卖货?哦,这样,去那儿收货啊,这我知道,他们那边种的梨可好了,我前几天去谈收购,给我的是……”   “嗨呀,这点酒哪里有不能喝的?我们第八基地出来的人个个都能喝!”   ……   时玉认真听着。   这凡尘世间最普通的烟火气,此刻听来都别有味道。因为此时此刻,荆榕跟他在一起。也因为他走过了荆榕走过的路,见证了他从前的生活。就好像两个人从来没有分开过。   荆榕吃得很慢,片刻后,有卖杂货的伙计从他们身边走过,荆榕叫住了他,买了一些针线。   时玉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没有问,吃饱后时间接近八点,时玉把荆榕拽上车,要他补觉,随后自己黑灯瞎火去外面上遛狼。   这是他们商量好的事,接下来的路由时玉开车。   夜凉如水,时玉和闪电在外面溜达了半天,顺便又买了很多东西,一起悄悄地带回车上。   车灯没有关,荆榕躺在后座,靠着一个靠枕,眉睫安稳。   他身上没有盖其他东西,因为外套被时玉掠走的缘故,里边只有一件短衬衣。夜里已经很冷了,时玉看了看,把买来的东西先堆在副驾驶,随后自己打开一边侧门,摸进来,想把自己的斗篷给荆榕盖上。   他动作很轻,放得很慢。厚实温暖的斗篷拉上去,覆盖在荆榕的肩上,随后停住了。   时玉的手停下来,视线落在荆榕的脸上。   从小到大,他一直这样,安静地看着荆榕的睡颜,觉得男士是天上下来的。挺立的鼻梁和漆黑的眼睫,灯影下好看的弧度,让人挪不开眼睛。   “有只小猫偷偷看我,是不是想亲我。”   荆榕的声音忽而响起来,嗓音微哑,透着刚醒的懒倦。   时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揽着腰抱了过来,放在自己身上。斗篷滑了下去,荆榕顺手一把捞起,顺手盖住时玉,抱着他在自己身上不许动。   温暖与悸动悄然滋生,也或许是临头的诱惑。时玉觉得自己的心跳快得要炸了。 第159章 从小养成   夜风吹入车内也变得轻软,时玉没答话,他趁着黑暗,真的凑上来亲吻他。   时玉在上,荆榕在下。   莽撞又急切的亲吻,落在荆榕的唇上,深入他齿关,撬开他的温柔与包容,也撬开他的懒倦,好像尝到一颗魂牵梦萦的果实。   时玉的手指紧紧抓着荆榕的肩膀,他本意是想按住斗篷不要滑落,可斗篷早就滑下去了,他的动作反而让荆榕的领子变得更乱。等他直起身时,他才发现荆榕的领子被自己扯开一大片,露出脖颈和锁骨来。   “呃,哥,我……”   时玉还在这个姿势中一动不动,手慌张地往下撤,却摸到荆榕更硬的腹肌和手臂,他不敢再挪了,低着头,脸烧得红红的。   荆榕握住他的手,扣住他食指,仍旧带着浅淡的笑意和懒倦:“怎么不亲了?”   他微微仰头,故意让时玉看见被他扯掉的那一片领子:“往这里亲,这样别人就知道,我是你的。”   他拉着他的手,又像是哄,又像是调戏,眼底的微光好像夜里的余烬,却要将时玉卷没。   时玉从少年时起就好奇,如果荆榕喜欢什么人,和什么人在一起之后,会是什么样子。枕边人看到的他,会不会和自己看到的不一样?   如果不一样,又会是什么样的?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   时玉心跳飞快,低下头,好像受了他的蛊惑,吻上荆榕颈侧。起初他不敢太用力,直到察觉荆榕完全放松,把他抱在怀中,他也终于放心大胆起来,乱亲一气。   荆榕的手也探入他衣服之下,沿着时玉的脊椎往上抚,抚摸得时玉头皮发麻,好像有电流在浑身上下乱窜。   无声的火开始燃烧,焦渴在喉咙间辗转。   他们的车停在离营地不远的地方,一边是黑漆漆的荒草,另一边是明亮的营火。这条路上指不定会有人路过。   正在时玉这么想的时候,有人的说话声从远及近,擦过他们耳边。   “我靠,这么大的吉普,谁的?真好啊。”   “看着像自己改的。咱们认识吗?”   “有车牌,蓝氏的车牌,看着是商队首领的车。”   对话声变得寂静了,大约是发现车上有人。   一听见动静的第一瞬间,荆榕马上一抬手,将斗篷翻了上来,把时玉盖得严严实实。   他保持着躺在后座的姿势,抬起眼往外看,路过车窗的人们见到车里有人休息,立刻感到尴尬,默契退后了。   他们没有发现车里有两个人。   荆榕低声说:“抱歉,别怕。”   时玉红着脸趴在他身上,安静地给荆榕的脖子做完了记号。   没有做更多的事,但也已经是他第一次和荆榕做这样的事,时玉难以收回注意力,只抱着荆榕不愿撒手,好像整个人还身在云端。   荆榕起来为他理好衣服,又亲了亲他的鼻尖:“充好电了,小朋友。”   时玉连发根都有些湿润,被荆榕被斗篷裹了起来,还靠在后座,嘴唇微张,缓声出气。   荆榕又亲了他一口,随后自己回到了驾驶位置。   时玉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我开车。”   荆榕说:“过会儿给你玩,现在我怕你把车开去沟里。”   时玉:“。”   他终于出声说:“是你的问题。”   荆榕点头承认:“是我的问题。”   时玉没声了,他轻轻吸气,暗暗握拳。   626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妈的,玩不过,小孩哥怎么可能玩得过这样老谋深算的执行官!   哪有这么逗小孩的,哪个小孩哥禁得住这么撩拨?这简直太变态了,太可恶了!   荆榕继续开车,时玉自己缓了一会儿,又翻到前座来,和他坐在一起。   空气中好像有蜂蜜搅成的浪,在车里弥漫,又甜又香。   时玉开始观察他给荆榕留的印子。   他还不太会留吻痕,只会轻轻地亲一亲,咬了几口,荆榕脖子下泛起了一点红痕,不太明显,但的确是时玉留下来的。   半小时后,荆榕开到了过河口,下来将驾驶位让给时玉,也让时玉试了试这辆车的手感。   “驾照是什么时候学的?”荆榕问道。   时玉说:“高考结束,邵部长安排他的司机带我陪练的,练完就去报名考试了。”   不过驾照拿归拿,他没有什么开长途的需求,平常还是开着荆榕原来那辆车。   荆榕喜欢开大一点的车,这台车时玉上手开了一会儿,很快也熟悉了手感。   “那你呢,你是什么时候学的?”时玉问道。   荆榕想了想。   “大概在很久以前。我已经不记得了。第一辆汽车诞生的那个年代,我也开过车。”   时玉:“!!!”   男士果然是百年老妖精!   时玉认真问道:“你真的是狐狸精吗?”   荆榕唇边勾起笑:“暂时没当过。你喜欢狐狸精吗?”   时玉考虑了一会儿,咬牙说:“要是你……”   要是荆榕,他也喜欢。   过了河之后,路上明显变得宽阔平坦许多,他们路过了一些站点和营地,有的还会在路边挂起反光灯,提示接下来的路还有多远。   时玉明显感觉到,越往北上,认识荆榕,认识这辆车的人越来越多。路上有许多车都会减速让他们先走,还有许多车靠上来向往里看,看到驾驶位是是个漂亮沉稳的白发年轻人后,才有点摸不着头脑似的挪开。   时玉说:“有的人躲清闲,假装自己不在。”   荆榕悠闲地靠在后座:“我和我老婆二人世界,也不是很想在。”   认识他的人太多了,他在蓝氏总部的时候,宁愿去住山洞也是这个道理。   时玉被他哄得高高兴兴,两三个钟头后,周围变得更加寒冷,路边甚至隐隐能见一些雪光。   到了终点,荆榕换下时玉,将车开入整个游商组成的小镇。进商号镇要身份卡,荆榕将车停在卡口,把行程牌交给门卫。   “荆哥,你回来了!”门口值守的人一见他,人都精神了,“开夜车回来啊?”   “嗯,没休假吗?”荆榕说,“辛苦。”   “今天我休息,不过蓝悠悠家里有事,我帮他代个班。小队长接到了吗?啊——”   说话的人往车里一看,就知道接到了,他也立刻正色,很尊敬地说:“小队长好!”   “什么什么,小队长接回来了!这么早!”他身后也冒出一个值守的女孩,手里还接着电话。“荆哥动作真是快。”   荆榕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说:“都晚了,别惊动大家。别跟蓝齐说,不然他知道小队长在这里,半夜都要爬回来。”   “好好好。”其他人都很听他的话,虽然止不住朝时玉望过来的热切目光,但都表现得一样激动和高兴,“围营边有人热了马奶酒,现在还有,哥你赶快带小队长歇歇脚。”   “好。”荆榕驱车往里开,带着时玉来到一个深处的大营地。   周围是很整齐漂亮的楼层,不曾被地震侵袭的地方,仍然保持着原本的漂亮,之时多出几分野趣。空气凉得好像冰刃,却清透如星,天幕好像格外的近,星星也变得更大,美丽又璀璨。   还有雪山,虽然夜里看不真切,但营地的尽头,隐约有冰山的白顶。   游商的营地时时刻刻都有人,夜晚反而是最热闹的时候。陆续又有好多人过来跟荆榕打招呼,荆榕也都问好回去,牵着时玉的手,向他们介绍。   “这是小队长。”   “小队长好!”   他们都听说过那条专供第一小队的特勤线路,今天虽然不是人人都在,但每个人都听说了这件事,对时玉报以了最高的热情和礼待。   “小队长,咱们这儿比一般地方冷,试试马奶酒,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   “荆哥终于把人接回来了!”   “这就是小队长!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赶紧快过来烤烤火吧,这夜里冷得跟冰窖2似的。”   他们来得太晚了,食堂里分发的马奶酒已经被分完。旁边的伙计们坐成一堆,笑着凑了凑,把自己手里还没动的酒凑过来,递给时玉和荆榕。   简单粗暴不锈钢盆,里边奶白的液体充满了奶香和酒香。   其实他们车上有酒,不过抵不住游商车队们的热情。这些人大多都知道荆榕会带着时玉回来,可都没想到这个时间点回了,大多数人都睡着。   一个碗,荆榕先递给时玉,笑意盈盈:“试试看,喝不喝得惯。”   入口有些天然的腥味,甜味不重,醇厚的气息过去后就是辛辣。时玉虽说没呛到,但也缓了一会儿。   荆榕说:“北边太冷,昼夜温差大,游商走在路上都爱带酒喝,酿得也比一般地方要烈。喝不惯就给我。”   时玉喝得惯,他喜欢感受那暴烈的余韵,也喜欢这个冷冽让人胆寒的地方。   见他一口干了,旁边率先有人叫起好来:“好!痛快!果然是第一小队的人!利落!”   五大三粗的人们围在篝火边闲坐,有男人也有女人,所有人都是游商打扮,身上好几条子弹带,车马围着营地停着,氛围无拘无束。   更里面的房子里,偶尔传出几声低沉乱调的马头琴,显然在调试。   “来了来了,我就知道,肯定会早来,我在这等着呢。”   不多时,从里面的小屋里,走出一个揉着眼睛的中年妇女,她穿着厚厚的衣服和围裙,见到人就笑,胖胖的脸上挂满了爽朗的笑:“荆老板,你要求的我可全部准备了,怎么人来了都不说一声?”   荆榕见到后站起来,微笑着看妇女热情递来一个大包裹,牵起时玉,为他介绍道:“我们的基地后勤,蒋阿姨。”   “荆老板拜托我的,他说他没我们心细,喜欢的人要来了,想准备一些,不知道从哪里准备起。”   蒋姨说,“他不心细可就没人心细了,所有的样式都是他亲手画的 ,我们照着裁。快来,夜里这么冷,回头跟老板上去休息,洗个热水澡,换新衣服看看。”   包裹里是一大包裁剪好的新衣服,从外套到鞋袜一应俱全。   蒋姨很自豪:“带我一起,我们商会找的最好的手艺人,这么密的针脚,是不给外面卖的。”   时玉摸了摸这些衣服,被料子的厚重和细腻惊讶了一下。   全部是手工制品,起码都要提前好几个月准备。颜色、质地都是他喜欢的。简单干净,又不失设计感。   荆榕说:“给你准备的,走,我们去试试。”   其他人都带着笑意看着他们,时玉感到高兴和不好意思,他和荆榕一起往里走去,蒋阿姨在旁边搓着手就介绍:“打会儿的休息室都在这儿,荆老板一般不怎么回来。我们这儿条件没那么舒服,也吵闹,小队长别嫌弃。”   时玉摇头说;“很好。不过荆……我哥,他平时住哪里呢?”   荆榕闷声笑,蒋阿姨也旁边听着对话的伙计也笑:“荆老板住山洞。一般人上不去。”   荆榕浅咳一声:“有时候在别的地方做点装备。回头带你看。”   时玉唇边也出现笑意,乖乖地跟他们上楼了。   最顶层很空旷,独属于荆榕一人的办公处,基础设施比起普通的营地,算得上奢华。   蒋阿姨把衣服送来就放下了,随后又送过来好多风干肉肠和小吃,叮嘱说:“饿了就吃,咱们后勤管饱!小队长是我们蓝氏商会的恩人,想吃告诉,告诉阿姨我一声,保管给你做好!”   时玉充满感激地道了谢。   荆榕笑而不言,替他拿着东西,放入柜子中。   他来这里没有几次,这一次主要是为了接时玉过来,所以提前布置了一下。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来过他的房间,在窗上贴了红红的双喜字。枕头也换成了一对,被子上铺了红绸。   没有大肆铺张,却无处不透着成双成对的喜气。   时玉踌躇一番,悄声问:“哥,我们在这里结婚吗?”   荆榕转向他,唇边挂着笑:“有些小朋友,这样结婚就觉得很好了?”   时玉:“。”   他的要求很不多,他确实觉得这样就很好。荆榕一逗他,他就觉得很高兴,心热热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融化和流淌。   双喜字的窗和放了红绸的床,他觉得就是了。这样匮乏的乱世,基地里的人结婚,不过是亲朋好友聚在一起,发一点过期的小糖果。   热水是早就烧好的,可以不断续上,门后放着一个浴桶,荆榕往里放好热水,让时玉冲洗后进去泡。   荆榕很少来,对这间屋子的设施布置也不太熟悉,他找了一会儿才找到关窗的闩阀,随后拉下帘子,将外边的一切都隔绝于内。   窗帘也被换成了淡色,带着深红的绣边。   屋里突然一下安静下来。   时玉冲完澡,伏在浴桶里往外看,荆榕做完这一切后,脱掉外套,随后感受到时玉的视线。   时玉立刻移开视线。   这里不像之前,两个人在野外的大浴池里,反而好像更轻松更自在。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共处一室,而且是由别人布置的,当他们是新婚的房间里。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好像心照不宣。 第160章 从小养成   荆榕像是察觉了他的紧张。   他坐在床边,只留床边一盏小台灯,从上往下,慢慢地解扣子,唇边挂着笑:“小队长,紧张?”   时玉当然否定:“没有。”   虽然这么说,但他的眼睛紧紧追着荆榕看。   荆榕慢条斯理脱完了外套,还有衬衣,随后是靴子和长裤。他把泡澡桶让给时玉,起身去浴室里冲浴了。   时玉听着近在耳畔,水珠落地的声音。他将下巴浸在水里,缓了一会儿后,无声地吸气,只觉得面红耳赤,紧张之余,又有些隐隐的期待。   荆榕动作很快,雷厉风行,十分钟后就披着毛巾出来了。   时玉还泡在浴桶里,手边已经多了一本书,是在他床头薅来的半本游商账本,他貌似很聚精会神地看着。   荆榕路过他,顺便看了他一眼,手伸进浴桶探了探水温。   时玉下意识整个人一缩,垂下眼就看见荆榕那只修长的手,沾着水珠,就在离自己寸许长的地方。   “还好,还没凉。”荆榕探完水温,又顺手在他颊边捏了捏,不动声色,“小心着凉。”   下一句是:“我去床上等你。”   626默默流下两行电子鼻血。   它知道接下来就要进马赛克了,但不知道荆榕和小孩哥竟然这么能忍,不过不论如何,这刺激的对话总算被它听到了。   626真诚地赞道:“兄弟,你好骚啊。”   荆榕装没听见,也靠在床头,理了理双人的枕头和被子,随后自己躺下,也抬手拿了一本书,随便翻翻。   房间安静极了,只有偶尔时玉心不在焉的翻书动作,会带起一些桶里的水波。   626等马赛克时间要等困了:“哥,小孩哥不会想等你睡了,再偷摸出来吧。”   荆榕说:“这样紧张就不勉强他,他还小。”   他清心寡欲了无数个世界时,当然也不急于这一时,只是喜欢逗时玉。他对象在大多数时候都身居高位,运筹帷幄,很少有像这个世界里一样,他手把手带大的,还这么容易紧张害羞,这种体验十分稀少,他愿意珍重。   荆榕说:“那就睡吧。”   免得这小孩哥因为害羞不敢出来,最后水凉了,还得感冒。   时玉看见荆榕动了动,只是俯身将床头的灯光调暗了一些,随后放下书,拉过杯子躺到了一边,过了片刻,竟然呼吸均匀起来。   时玉:“!”   男士竟然就这么睡了!   他立刻放下书,轻手轻脚地披着毛巾凑过去,仔细观察。   荆榕闭着眼睛,侧脸映在灯下,好看又冷淡。或许白天开车太累,他这个时候睡着也合理……   根本不合理啊!   时玉觉得自己浑身都在烧,心底好像有小猫在挠,又痒又着急。   过了一会儿,他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他偷偷掀开荆榕的被子,自己钻了进去。   片刻后,他辗转腾挪,贴上了荆榕微热的身体。由于紧张,他有些头皮发麻,心跳得极快,连骨骼都有些微微的战栗。   他不着寸缕趴在荆榕身上,小声喊:“哥。”   他等了一会儿,随后感到荆榕的胸腔微微的震动,那是荆榕在笑 ——他根本也没有睡着,时玉一上来他就知道了。   他伸手抚上时玉的背,停顿一下后,说:“小时玉。”   时玉小声说:“哥,你教教我。”   说出这句话已经耗费了极大勇气。   他浑身都热,并不止男士需要他,反而是他对男士产出无数的渴慕。他将头抵在他的下巴上,姿态虔诚又依恋,脸红到滴血,可态度却咬死了一定要赖着他不放:“哥。”   荆榕捧住他的脸,亲了亲他的额角,他说:“好。没事,别着急。我教你。”   ……   时玉觉得自己要死了。   直到第二天晨间的日光,钻着缝隙漏进来时,那烧遍他全身的烈火仍然蔓延到他的梦里。连梦里都是荆榕的一颦一笑,乌黑的睫毛沾了汗水,微微垂下,那双眼又怜惜,又撩拨地看着他,让他一遍又一遍死去活来。   时玉自己选的,故而一声不吭。   他终于见到了荆榕的全部,见到他情动到极点的样子,他只要想到这里,就比以前的任何时候都要高兴。   时玉醒来时,房间里因为拉着窗帘的缘故,一片黑暗。   荆榕坐在床头,披着衣服,手仍如从前,轻轻揽着他的头顶,指尖轻轻拂着他银白柔软的发丝。   “饿不饿?”   荆榕的声音很温柔,“床头有热的藕粉,我刚端上来。”   时玉身上还疼,一动就闷哼出声,但他先问:“你吃过了吗,哥?”   荆榕说:“没有,早上和你一起睡的,也才刚睁眼。听见外面放饭了,下去拿了点你爱吃的。”   时玉脸上一阵热。   昨夜荆榕本来想让他早睡的,是时玉尽情撒娇,完全放肆着缠他缠到了早上。时玉根本不敢回忆,虽然他完全不后悔,但是他脸皮薄,恨不得永远躲进被子里。   荆榕看着他笑,也不催他,自己穿了衣服下床,把藕粉拿过来,抱着时玉起来,给他喂。   时玉果然更受不了被抱着喂饭,他跳起来披上外套,自己下床吃饭。   藕粉微甜,口感细腻,里面加了坚果碎和果干,香甜满口。放在旁边的是小生煎,壳子金黄焦脆,旁边是辣椒醋,一口一个,香气四溢。   房间仍然昏暗,荆榕也坐下来,和他一起吃早餐。   时玉问:“我们这么晚起来,没有人找你吗?”   荆榕说:“没有,我也休婚假,谁都不能来找我。”   时玉:“!”   他本来觉得不妥,虽然长期在外征战,但是蓝氏商队和生还者基地的关系,他也应该早点去慰问在这里的小队成员,也应该早点去和蓝齐打招呼。   荆榕眼里也带着笑:“我看谁敢来打扰我们。”   时玉点点头,又低头往嘴里塞包子,过了一会儿才问:“你是说……你也请了假,而且是婚假吗?”   荆榕点头:“嗯。商号的人请假可是要挂公告板的,所有人都知道了。”   时玉的脸又红一阵:“嗯。”   荆榕并不大肆宣扬,却也毫不避讳,基地里受过荆榕照拂的人,早就都做好了准备,他与第一小队队长时玉在一起的事情,已经不是秘密。   众人在保持热情的接待之余,更保证了对时玉的尊敬,从昨晚的人们态度中就可以察觉,这里的人对生还者基地的队长格外敬重和钦佩,并不亚于对荆榕的敬重。   “想出去逛逛吗?”   荆榕对他伸出手,“不想去就呆在这里,我们晚上可以偷偷溜出去玩。”   时玉把手交给他握着,猛猛点头:“好。”他只顾得上说好,也没说自己想要怎样做,过了一会儿才反映过来,低声说:“我想和你在一起。”   荆榕歪歪头,眼里带着逗他的笑意。   “在床上也想吗?”   一句荤话。   时玉第一次从他嘴里听见这种话,包子吃得有点不利索了,想起昨夜,却不会说话,小队长到了荆榕面前,任何油嘴滑舌的本事都烟消云散了。   时玉镇定自若地地看着他,不小心说了真话:“想。” 第161章 从小养成   这个荆榕几乎只来过一两次的总部的房间,床铺却在短短几天之间迅速接近报废。   窗帘拉着,满室的情热久久弥散不去,肌肤暴露在空气中都觉得热。衣服散落堆在床头,浴桶里的水凉了又换上热的,水痕不留痕迹,所有的痕迹都在两人的身上,还有眼里。   荆榕把时玉抱在怀里,用手轻轻描画他的眉眼。他知道时玉爱听,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低声哄着说了许多更让人耳朵发热的情话。   “宝宝。你真漂亮,眼睛很动人。”   “你比外面的所有人都可爱。你知道吗?”   平淡微凉的话音,低沉下去落在耳侧,好像能让人炸开。他会压着他,握住他手腕,用之间细细摩挲,直到时玉白净细腻的肌肤上擦出红痕,带着影影绰绰的疼。   626虽然被迫全屏马赛克,但声音还是可以听见的。   最骚的并不是这些话,而是荆榕说出口时,那样冷静和认真的语调,毫不掩饰的动情和投入,和平常的反差大得让人几乎以为出了幻觉。   这谁顶得住!   时玉数次在他怀中,连骨骼都颤抖起来,几天过去,已经不知道天地时间为何物。最后还是时玉觉得这实在太放纵了,好像自己会死在荆榕床上,才主动提出想出去看一看。   如果不叫停,他想自己真的会心甘情愿和他死在床上。最后那点残存的理智,都是勉强从水里捞出来的。   “来试试给你的衣服。”   荆榕从那天的衣服包裹中,拿出一套,让时玉站在镜子前,他在身后替他扣扣子,展平衣襟。他们为他做了一套猎装,形制略微像藏袍,外面是深红的绒袍。   红的,却并不是大面积的红,那一小片暗红色已经足够美丽和亮眼,让人想到,这是一对新人。   裁剪很合身,质地格外精细舒适,一摸就足够知道。   荆榕从他身后,为他系上腰带,低头在他颈侧问道:“松紧合适吗?”   时玉被他的气息呼得痒痒,只红着脸点头。   荆榕握着他的腰试了试:“很软,很好摸,毛茸茸的。夜里出去就不冷了。”   时玉还想穿他的斗篷,找荆榕要。   这几天两人的衣服都乱放着,还是626举着长长的机械臂去替他们开洗衣机,代价是三顿火锅面。晾起来的衣服时玉都找了,没有找到他心爱的小斗篷。他就是想一起穿着,哪怕很热,也想路上带着。   荆榕从床头的柜子里拿出他的斗篷,递给他。   时玉接过来,发现已经比起之前不太一样了——领口从里衬里冒出一只枝白梅花,选色极好,腊梅花瓣的半透明色落在衣服上,好像真的有雪白的花瓣落在领口。   “之前你说素了一点,在你睡觉时做了几针。”荆榕说。   当然不是全部由他做,纹样是他设计的,具体怎么落针,是626用激光给他标点。执行官此前并不擅长这类手工。   不过是他想给他送一枝梅花。配合藏青沉稳的底色,漂亮得惊人。   时玉系好斗篷,对着镜子,看见梅花从里面伸展出来,好像闻到了清冷的梅花香气。   时玉摸了摸:“这梅花是活的。”   很认真的语气。   荆榕说:“当然是活的,就像我给过你的符咒。”   他曾经随笔画下世界BOSS的剪影,给时玉当护身符,也可以绣上他真正种出来过的花的影子。   时玉换完衣服,荆榕也跟着换上,和他的是一样的——深红的猎装,样式裁剪和时玉的略有不同,但是一样精细漂亮。   他们一样。   时玉喜欢。   荆榕带着时玉下楼,来了营地两三天,终于出来透了一口新鲜的空气,不再意乱情迷。   底下的人见到他们下来,都正常打招呼:“回来了,荆哥,小队长?”   游商营地的人没有待过夜的,哪怕是需要值班的,也是每夜轮替,大部分人呆了一阵后,天亮就要启程,所以没什么人特别想到,荆榕和小队长这几天都在干什么,都当荆榕带着小队长四处游玩去了。   只有蓝齐一帮人等得抓心挠肝。   蓝齐前几天亲自带队,从西边换了一批精细齿轮回来,因为知道时玉要来,还主动推掉了几个更远的单子。   一回来,他就听说了荆榕已经和时玉一起回来的消息,想要大办一场接风宴,但始终没等到他们出来。毕竟荆榕平常就神出鬼没,没有事先联系,他们也不敢去他的山洞随便打扰。   还得是今天荆榕主动和时玉出面。   荆榕带时玉先去了最大的集市,吃当地有名的羊肉浓汤铺盖面,只一会儿的功夫,他们冒头的消息就已经迅速传到了蓝齐那里,蓝齐立刻杀过来。   “时哥,荆哥,好久不见!这几天休息好了吗?”   蓝齐喜气洋洋的,也自己要了一碗面,浑然不觉得自己是一颗闪亮的大灯泡。他正等不及,有许多话跟他们说。   “时哥这回放假多久?”蓝齐问道,他又叫了六个切好的牛肉炸饼,很尊敬地帮忙擦好筷子,先递给时玉,随后再是自己和荆榕,“荆哥一早告诉我们了,我们都等着呢。”   时玉说:“我放十四天假,没事,我哥……荆哥他带着我,你们别太费心,本来就忙。”   蓝齐说:“时哥放心,这我们都懂,肯定不会太铺张,不过你和荆哥的婚礼,怎么也要好好办一办,就怕哥你们来不及。”   牛肉饼酥脆鲜香,咬一口就滚烫爆汁。时玉夹起一块饼,有点不好意思地看向荆榕。   荆榕说:“来得及,就和之前商量的一样。”   “那,日期选好了吗?”蓝齐的脸上掩饰不住的高兴,“我们可都已经准备好了。”   荆榕说:“我选好了。”   他微笑着看向时玉,时玉一愣。   连时玉也好奇起来:“什么时候?”   荆榕低声笑:“秘密。”   时玉瞥瞥他,心里忽然也有点像有小猫在挠。他知道自己的假一共就只有这么多天,荆榕的选择不外乎在这个时间段内,可是他一再保密,已经很引人好奇了。   但他能够感觉到,很快。   就像自己这身衣服一样,穿上之后,婚礼就好像敲响了前奏。   “很快,大家都来了。”蓝齐在旁边絮絮叨叨汇报,直到现在,时玉才第一次听见荆榕对于婚礼的安排,居然格外的周密细致。   “请柬都发了,个个有回音,马上人都能到齐。”蓝齐说,“接下来几天天气都好,山上没有雾,天上没有云,有好太阳,什么时候都好。”   居然还有请柬。   听起来有客人将被邀请前来。   时玉惊讶地看着荆榕。   荆榕表现得好像这件事完全自然:“好,多谢你了,兄弟。”   蓝齐说:“哪里呢,我们都恨不得多帮着安排点!还是看荆哥的意思,说小队长恐怕不喜欢普通的仪式,现在的婚俗,换一个地方就换一个样,还不如我们自己设计。”   “今晚不论怎么说,时哥荆哥,回家里吃顿饭,之后的饭我们也全包。”蓝齐三下五除二吃完面,正式且大胆地发布了通知,“今晚吃烤全羊,西北拉来的羊和师父,就这一趟,烤串下酒,一定要来!”   “那很好,我们都爱吃。”荆榕说,“下午什么计划?”   “下午看账,哥,你就带时哥去雪山下玩吧。”蓝齐说,“我们就去山脚下找你们。”   “没问题。”荆榕也咬了一口牛肉饼,“一言为定。”   游商们的对话,一直如此简略而热情。蓝齐又热情又开心地对时玉汇报了许多事,随后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时玉听见了荆榕还没有提起的许多事,比如比口口相传的版本更惊险刺激的北上经过,比如一些护镖时的险情。他向荆榕求证,荆榕就温柔地跟他重新讲。   “我们那时候躲在北边,抓他们的眼线,没想到走岔了,绕过废墟后进山,就是这片地方。”   “大家都很惊讶,居然还有保存这么好的地方,我们商量了一下,等事情过后,就把这片路也清理出来。天太冷,种不好作物,也没有什么鱼,不过大家都同意了。”   ……   时玉跟着荆榕离开集市,在荆榕的指路下驱车四十分钟,看到了他们说的雪山。   他们已到长白山一带。   有漆黑山脉,岩石嶙峋的雪山,有浅绿长草的草原。并不冷峻,反而让人觉得柔软。   从更远的地方吹来冷冽冰凉的风,并不狂狼地卷在他们肩头。天灾没有改变这片净土,冰川河流带着碎雪,化成溪流与湛蓝的浅水,流过他们脚下。   所有的颜色都是纯净的颜色,干净而浓烈,剔透的长风吹拂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荆榕牵着时玉的手,说:“这地方很美,不过我们很少来看。”   游商太忙了,大家守着这片风景,渐渐只能投身于生计中。但也或许因为这一片残留的净土,这里的人们远比其他地方的人开朗和热情,也更有面临危机的勇气。   时玉出神地看着。他斗篷上的腊梅,此刻好像真的变成落在他肩头的琼雪碎玉。   时玉知道了,这里必然是荆榕选好的婚礼场地。或者,至少是相近的地方。   荆榕没有打扰他。时玉是灵气最深的人,这样的地方,让他安静观赏,就是最快乐放松的方式。   626遛着闪电来了,闪电显然对这片地方熟悉已久,须臾之间就消失不见了,过了很久,又从看不见的洞里钻出来,带着一身的皮毛和碎雪,尽情地撒欢儿。   “有放养的马,我们可以偷偷叫过来,让它们带我们走一圈儿。”   荆榕在冰冻的浅水附近扎下篝火,挂上炉子,在里面烧煮车上的马奶酒,炊烟和热火随风涌上。   “好,这就是扎营点了,我们可以上去玩了,等蓝齐他们到了,就知道这是我们的车和篝火。”   荆榕站起身,吹了一声长长的马哨。   空旷纯净的天空中,好像电影一样,几分钟后,一群漆黑的野马驰风掠地一般出现在他们的视线尽头。   *   与此同时,他们来的地方,更远的地方。   长长的车队聚成河流,载满了形形色色的人,他们有的从南北上,有的自西而来,每一辆车都贴着蓝氏的临时标牌,却没有载货的标志。这代表着他们是蓝氏的客人,接到了老板的邀请,被不远万里地接来此处。   每一辆车都挂上了红绸,已经有陌生的车在别处遇见,一起前进,在路上攀谈起来。   “是吗,你也接到了请柬?”   “竟然真的能把人叫齐?我的天,我们已经十年没见了吧?最近在哪儿呢?”   “联合基地里挖矿,到处都去,哪里忙去哪里。不过这次,我可是拖家带口的来。这是我媳妇儿,这我小孩。我们在生还者基地认识的。”   “哎呀!恭喜恭喜……”   “上次见小队长都是两年了,可上次见荆哥……”   “得十几年了吧?这事是真的吗?我来得晚,只听说过他,没见过。”   “你肯定没见过,你上班那会儿,小队长都念高中了……我的天啊,大家都来了,我都不知道他怎么办到的。” 第162章 从小养成(本世界完)   等冷风吹尽,湖边的浅冰开始映出晚霞层次无穷的七彩光影。   荆榕握着时玉的手腕,带着他从半山腰上一趟又一趟地往下滑雪。设备竟然都是新的,也不知道荆榕从哪里鼓捣来的,只不过现在没有上山的索道,他们花五六分钟的时间冲下来,又要花半小时骑马上去。   荆榕仿佛和那群野马商量好了什么,它们肯带他们上山——虽然并不愿意听从指令,有时候会停下来或者兜几个圈子,让荆榕和时玉错开,时玉为了跟荆榕贴近在一起,就会下马徒步,不论如何,都要跟他牵手。   天渐暗后,空气就冷了。最后一趟滑下来,荆榕有意放松动作,带着时玉缓速下落,最后滑入山底卷起的雪堆里。   两人都气喘吁吁的,头发、眼睫上挂上了细碎的冰凌,汗水尽头了内衬,露在外面的皮肤却是冰凉的。   荆榕和时玉一起躺在雪里,伸出手擦掉,时玉脸上的碎雪。时玉仰躺在地面上,好像在床铺上休息一样,安安静静的一动不动,只在荆榕望过来的时候,会高兴地回他一个笑。   荆榕说:“不要睡着,会着凉。”   时玉“嗯嗯”地点着头,可眼睛却随心所欲地闭上了,他将头抵着荆榕的腿,摆出的是全然依赖和信任的姿态。   荆榕也就由他,他打开随身的保温杯,喝了一口,含在嘴里,随后俯身喂给时玉。   时玉出乎意料,被他一亲,手也不会放了,睁开眼看他。   荆榕平淡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用拇指抵住瓶口盖上,目光远眺,看向山脚下的营火。   时玉不干了,他也爬起来,揪住荆榕的领口索吻,恨不得全身都贴在他怀里。   荆榕如他所愿,温柔地给他更细致的亲吻,手也轻轻抱住他,有一下没一下拍着。   时玉黏糊够了,可也觉得好像没有黏糊够的时候,他太喜欢他了,想要时时刻刻贴近他,和他融为一体,这件事实在太让人脸热了,这个世界上除了他和荆榕,没有第二个人会知道。   “天黑了,他们的人快来了,我们可以等饭差不多好了再回去。”   荆榕的眼睛锐利得像鹰,陆陆续续已经有越野车载着物资开了过来,从一辆、两辆……逐渐变成七八辆,二十辆、三十辆。营火好像蔓延起来一般,一座又一座,瞬间点亮了整个湖畔的草案。无数个帐篷拔地而起,灯光接上移动电源,照得夜晚亮如白昼。   时玉在荆榕怀中依偎了一会儿,感到体力恢复后,才披上斗篷,和荆榕一起下车。   在所有的变异生还者中,他其实一直不属于体力类型的,能支撑起整个第一小队,完全是因为他后天的跟练和意志力。在体力上,时玉实际上只能说比普通人好一些。   下山的路比上山更难走,尽管离上山的路口不远了,但他们的速度还是慢悠悠的。时玉骑在马上,裹着斗篷,荆榕牵着他乘坐的这匹马。   626也累得趴在时玉肩头打瞌睡——它今天可是也没有闲着,荆榕和时玉在滑雪和爬山,它也在骑狼和遛狼,彻底感受了一把大自然的狂野。   到了入口的地方,时玉才发现景色已经大不一样。   营火照得半边天都是亮的,面前的营地热闹得好像凭空搬来了一个镇。   时玉有些迟疑地停下脚步:“哥,这些人是……”   荆榕在他耳边低声说:“婚礼要开始了,时队长。你拿到门票了吗?”   时玉反应过来后,脸倏然一热:“什么门票?”   随后荆榕往他手里,塞了一个微凉的硬物。   是一枚红木雕刻的玉牌,红绸系带,触感是手工雕琢的温润,很有古风。这个年代,金属的硬通价值远远高于珠宝,荆榕攒了许多别人不知道怎么运用的玉料,做成了佩饰。   上面是他手刻的字。   “时之美玉”。   简洁有力的字迹,沟壑之中,仿佛填上了无穷的华光,让整块玉都变得流光溢彩,握在手中,好像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这更漂亮的东西。   时玉看了看:“这是请柬吗?”   荆榕说:“是。我偷偷藏着,等现在才给你。”   时玉小声问:“其他人的请柬……也长这样?”   荆榕说:“大家的都不一样,走,我们走过去。”   他牵起时玉的手,带着笑意往里走。热闹的营地里已经有了喧闹的歌舞,有笛声,有马头琴,有萨克斯,许多人围在篝火边热舞。   马奶酒烧得正热,旁边堆着滚烫的烤饼和烤肉,烈酒和水果就镇在冰冻的溪流之中,结着晶莹的白霜。   “快,新人回来了!”   蓝齐守望已久,第一个拿着大喇叭宣布了这件事。所有人的目光都惊喜地投来,落在荆榕和时玉身上,所有所有人一起站起来,拍着手欢呼向他们迎来。   “小队长!”   “时玉,时玉!快过来,还认得我们吗?”   “小队长好久不见!”   时玉顿住脚步,看向来宾,愣了一会儿,随后惊讶地叫道:“余昭哥!邵伯母!”   见他认了出来,阔别依旧的大家脸上都挂上了笑意。   “周光光。”时玉更准确地认出来了,他曾经的小弟——如今已经娶妻生子的周光光。自从小学之后,他一路和自己同学到高中,最后高考毕业,分道扬镳,随后就是末世来临。   周光光比原来胖了很多,眼里却生出了比以前更加沉稳强大的光芒。有些人在末世中失去一切,也有人在末世中重建了一切。   他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大哥!”   末世后他就已经更名改姓,成为了生还者基地的一员,加入了种植队,闲暇的时候也会为探险队制作装备。他和他的妻子是在一次逃难的过程中相遇的,一场英雄救美的传奇。   余昭更是大步上前,把时玉拥在怀里:“小时玉!我们小孩哥!我们神一样的小朋友!看我给你带来了谁?”   时玉惊喜万分中,看见余昭从背后牵来了一只戴着大红花的大狗,毛皮虽然已经不再光华,但仍旧被梳理得整整齐齐,它身上黑色的纹路漂亮又凛冽。   是灵灵。   它像一个真正成熟端稳的老者,等余昭让开后,才凭着嗅觉过来贴近时玉,用头用力地顶他的手背,表示亲密和喜欢。   “灵灵前辈老了,眼睛不太好,但嗅觉还是很棒。”余昭说,“荆哥怕路途太远,灵灵不适应 ,还给了我们一块四维石,一路上风定天清,什么事都没遇到。”   “我们在途中遇到的邵伯母。”余昭将这一路的事,如数家珍地告诉他,“邵部长去世后,伯母和几个儿女一起留在修路队,我们之前也是听说,但因为没有联系的手段,一直也没来得及相聚。荆哥说我们可以留在商号做事,因为商号未来也要去修路,有需求带着,修起来更快。”   安全局的旧人,陪伴时玉一路长大的人们,全部来齐,无人缺席。荆榕离开之后,是安全局的人们记着荆榕的嘱托,一直照顾着他。余昭每天接送时玉上下学,邵师娘拨了司机教时玉开车,每天做好了热腾腾的酸菜油梭包子,送到时玉的学校里去。   他们那时怕时玉伤心,每天换着人带时玉出去玩,比起同事,他更像他们共同的孩子。   世事万般,聚散从来不由人,可短暂的相遇,也足以抵过漫漫长夜。而每个人,最终也会找到那个永恒的,心灵的归处。   所有人都曾经讨论过,荆榕离开之后,时玉的那个归处会在哪里。他们一直等着,却没有想到,最后荆榕会回来,他的归处最终仍然在这里。   余昭今年也三十有三了,没有结婚,不过收养了三个在末世中流离失所的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女孩。   他们这群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是荆榕跟着商队的情报网,一个一个找来的。   荆榕坐在时玉身边,他们都看着他,这个男人离开了这么多年,却好像没有任何变化,所有人都看得见,和以前一样,他所有的心思都在时玉身上。一切事情到了现在,好像终于变成了一个完美的圆。   原来如此。这件事是这样的合理,这对新人是如此的相配,他们不再有任何疑问和担心。   “荆哥的计划,从长白山底,一直到第一小队驻扎点第四掩体。”余昭兴致勃勃,给时玉泄密了荆榕的婚礼安排,“一整队游商,每去一个地方,就大办一场盛宴,直到把宾客全部送回家中。最后一场宴会在第四掩体,通知了第一小队的所有人。”   余昭脸上的喜悦和赞叹之意溢于言表,他搂着时玉的肩膀,大力拍击:“这是第一天,小队长。”   每个人都被安排得妥妥当当,没有任何一个宾客被忽视,所有事务由蓝齐和手下的兄弟们一手包办,甚至每一个来人,都准备了分量不轻的伴手礼。   而这一切,都不需要时玉操心。   荆榕负责了全部的迎宾、待客,让时玉和自己亲近的人们坐在篝火边闲聊,被大家问各种问题,问得脸红。   他们的小时玉,又有家了。   而且这一次,绝没有人再缺席。   马奶酒一杯一杯地喝下去,尽兴的时候,大家不论认识还是不认识,不论是时玉的亲友还是荆榕的兄弟,全部围在篝火边,放开跳舞。   天边传来雷震一样的声音。   有一群如风一样的马队,出现在了天边,随后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好像可以震碎西边的融雪。   “听闻第一小队队长和蓝氏商队老板喜结连理,我们西北部来送贺礼了!”   “恭贺荆老板和小队长结婚!百年好合!”   “联合马场也来了!祝贺小队长和荆老板喜结连理!我们来得晚了,别介意!小队长一力荡平南下通路,我们送来八百斤马肉肠,两百斤奶酪,为大家庆贺!”   “生还者基地代表人队伍还在路上,随后到,大家要听婚礼的广播,一定要整夜收听!”   每个队伍好像比着赛似的,开心又不失高调地展露着自己送出的礼物。   “联合医疗队来了!送四百支疫苗,两百组医疗单元给小队长和荆榕老板!”   ……   第一小队和蓝氏商队,南北两大人望的代表,也集齐了大量的祝福。被时玉救过的人,跟着荆榕打拼过的人……全都来了。   火光不仅照亮整个营地,也照亮一整条入山的道路,流水一样的车队往这个方向驶入,鲜亮的红绸逶迤一路。   似乎所有人都知道荆榕定下的日期,如约出发,先后赶来。只有时玉不知道,不过等到他问了,其他人也摇摇头,表示只知道时间,却不知道荆榕选这个时间的理由。   荆榕的心情明显也比平常要高兴许多。他来者不拒,别人要跟他喝酒,他奉陪到底,纵然执行官海量,却仍然撑不住醉意,眼梢终于飞上红色,视线也没有往常清明。   626早已泡在马奶酒中醉晕过去。闪电在一边围着灵灵转来转去,十分好奇,而灵灵保持端庄,威慑着闪电,一狗一狼围在篝火边,睡在时玉脚下。   时玉这边都是安全局的老人,大部分人不喝酒,不像游商好酒,性格开放热烈。   时玉一边跟他们聊天,视线一边往外飘,看着荆榕喝酒的状况。看了一会儿后,大家先笑起来:“得了,小队长快别管我们了,赶紧去看看荆哥,看他还走不走得动。”   时玉终于飞出去,找到荆榕。   夜已经很深了,按照这些人的闹法,营地的欢乐和叙旧恐怕要持续到黎明。   时玉偷偷拽走荆榕,低声说:“哥。”   荆榕一把抱住他,先转了几个圈儿,随后低头,和他额头抵着额头。   旁边火光寥落,有人在笑,有人在起哄。   时玉红着脸,悄声说:“哥,我们今晚睡在哪里?”   “累吗?”荆榕低声说,“累了,我们就走。”   时玉不累,但他总觉得酒喝多了不好,因为第二天会难受。他拉拉荆榕的袖子,说:“可是客人还有很多。”   “不管他们。”荆榕的声音越压越低,让人觉得他好像下一刻就要亲吻他,“我们就偷偷一起跑了。别让他们发现。”   时玉掌心发热,随后忽然身体一空,被荆榕抱了起来。   荆榕微醺着,抱着时玉飞身上马,随口说了声:“大家尽兴,我们走了!”   清冽的马哨吹出,荆榕这次抢来的是马场的好马,温顺高大,能听懂人言,荆榕牵着缰绳往后轻扯,随后就抱着时玉掉了头,消失在融化的冰雪中。   心脏再度狂跳起来。   他们不由分说就离开了热闹的地方,如云如风一样潇洒而肆意。   他们的婚礼是为了所有人的相聚,只要相聚了,更不拘泥任何虚礼,更不是彰显人脉和财力的比试。   他们的身影没入黑夜,荆榕勒马,几度转向,贴在时玉身后,轻轻亲吻他的脖颈。   “我们去哪里?哥。”时玉小声问。   “去一个秘密的地方。”荆榕低声说,“为你一个人准备的地方。”   漫漫的黑夜和长路,寂静的星空之下,一条隐秘的小道在显露在眼前。   荆榕低声说:“先闭上眼睛。”   时玉听话闭上眼睛。   他感到他们正在往上爬升,走了一段路后,又开始往下。他们好像来到了一处密闭幽深的山谷中,即便不睁开眼,时玉也能感受到一切。   他听见水滴落下的声音,闻到了浓郁的草木香气,他听见虫子振翅的声音,窸窸窣窣在草丛里爬动。   还有光。   他感受到层层叠叠,耀眼的光芒。   荆榕在他身后计时。   “五、四、三、二、一。”   “时间到了,请睁开眼,小队长。”荆榕说。   时玉睁开了眼。   漫山遍野的花,缓缓绽放在眼前。他的能力可以回溯,带着此刻之前的场景,成千上万朵花在前一刻还是花苞,这一刻就已经盛放,每一片叶子上都凝结着水露,氤氲着温柔的风。   这是一处小小的山谷,在很隐秘的地方,脚下的土地是温热的,带着硫磺的气味,好像有温泉在地底涌动。   五颜六色的玫瑰和铃兰,混彩的,花草丛中有萤火徐徐升起,美轮美奂,如同仙境。   “这里有一个小温泉,没什么大用,但是唯一适合养花的地方。”荆榕说,“这是我们的花,小朋友。”   时玉出神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对他这句话不解其意。   “我回了我们的家。”荆榕说。   时玉终于似有所悟:“哥,你是说……”   “地震三次,我们的别墅已经不在了。”荆榕平静地说,“但我找不到好的花种,就回去看了一眼。”   “什么都没有了,但我们的花都还在。每年都长,因为种子埋在土里,它们成了那里的主人。”荆榕低声说,摘下一朵绿玫瑰,递到他手中。   这一朵玫瑰的种子,一代又一代,长于十多年前。那时候他们两个在一起,荆榕蹲在花圃里培土,而时玉坐在屋内的台阶上,一边吃西瓜一边看他。   时间过去那么久,但他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他曾经所拥有的一切人和事,仍然可以永远地留下来。   因为他是他的时玉,他亲手养护他,不会再让他经受任何风霜雨雪。   ——本世界完———— 第163章 致命长官   1913年。   湿润的雨水和栀子花的气息漂浮在空气里。被雨水洗净的大街上,路人行色匆匆,撑着黑灰的雨伞。   汽车、马车、人力车同时出现在宽阔的马路上,马路边聚着形形色色的人,有的穿布面长衫,有的穿西式制服。   四月的琴市,雨丝在轻缓的空气中被拉得很长,宛如一帧一帧的老电影。   琴市环海,海是湛蓝色。不论什么天气,柏油路永远干净发亮,路边的树也清朗翠绿,一丝灰尘都没有。   一阵凉风袭来,荆榕将自己的风衣衣领竖了起来,隐在人流中,一起躲雨。   他身后是一家面包房,房檐下透明的雨滴斜着飘飞进来,落在几个白白胖胖的外国人身上。   他们用牛皮纸袋包起来的面包沾了一整泼水,几声清晰的“Verdammt!”(海因语:该死!)冒了出来。   626展开地图:“我们现在琴市火车站外,因为今天修港封路,所以你预约的司机还没到。我们今天恐怕要再等一段时间才能打到车。”   荆榕抬起眼往外看。   今天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大部分人和车流都因为封路的原因,堵在了半路。   最近东国商会在这里召开,火车站外挂着双语标牌,写的是“欢迎各国人才来琴商讨”,用的还是布幅,字迹清晰。   “现在是什么时候?”荆榕在脑海中搜索着这段记忆。   626说:“琴市正遭海因侵占,现在满地是香肠、酸菜和海因人,还有船港尾气。你感觉怎么样?”   执行官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时期,不过这是执行官之印第一次生效于此。   荆榕找了个偏僻的角落抽烟,吸了一口后,随手拿起一卷垃圾桶边的旧报纸,平淡地说:“从一个柏市来到另一个柏市。”   柏市是海因的首都。   他双眼微垂,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眼睫和眼眸一样漆黑。   他站在那里,好像站在清透的世界中,一道凛冽的影子。   属于荆榕的世界线已经为他生成。   626仔细阅读着世界设定:“你出身于名门望族,非常名门的那种,祖辈世世代代为官。家里有一个算一个,在哪个地方都吃得开。往前十五年,家族中有人嗅出世界格局和动向,提前将家人和资产都转向港城和日城,保住了基业。不过……除了你的外祖和父亲。”   “他们是琴市人,也是生意人,留在这里的原因并不是出于家国情怀——当然,或许也有一点,不过更多的是出于赚钱的想法。海因人占领这片地方之后,颁布了新的税法政策,琴市本地的出口税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低,所谓富贵险中求,你的外祖父和父亲做丝绸生意,在竞争中拔得头筹,再加上家族里的其他助力,已经达成了身家巨富。”   “你五岁时,他们就把你送出国,寄托在柏市的表姑家长大。如今你祖父和父亲轮番去世,这份惊天的家业落到了你手中,你回来是继承家族在琴市的生意的。”   “不过,这个世界属于特殊世界线时期,属于你的大部分执行官技能将被封印。”626念着《执行局穿越基础章程》,踌躇了一下。   这还是他第一次和荆榕休假,休到这种大的动荡世界线里来。   但没办法,执行官认为只要是来找老婆,就是休假。反正执行官不论去哪里,都是气定神闲的。   荆榕点点头:“我知道。”   超能力是不能用的,跨次元的道具也不能用。   像这样的世界线,并不是个人可以干涉的,这是跨越宇宙,天运形成的自然时期,乱世之中,无数人投身于此,最终是每一个灵魂,决定了世界的方向。   而执行官的任务,在这样的时期中,都是纪录,没有其他。   626念完,搓了搓手:“兄弟!我们在这个世界又非常有钱!这是个非常好的消息。”   荆榕非常认同这句话:“是的,有钱可以做许多事。”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荆榕掂量了一下沉重的行李箱,像个导游,他对626说道,“琴市的路可不好走,我们还是等车吧。”   这一年琴市在海因人的监督下大兴土木,到处都在修路,一方面是因为修路,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琴市本身地势高低不平,时常是剧烈起伏的上坡和下坡,自行车都蹬不动,连汽车都经常成排地熄火。   626羞涩地说:“我想吃海鲜,兄弟。”   它就是这么没有出息。到了海边就想顿顿吃海鲜。   荆榕抬眼瞥了瞥。琴市中心区都是一些华贵的餐馆,要往外走才是东国人的区域,他拎起行李箱往外走了走,找到一家餐厅,叫了两盘清炒海鲜,并一碗鳝丝面,一份海肠捞饭。   他实在是太轻车熟路了,626不禁八卦道:“对琴市这么熟,兄弟?来过几次了?”   “未必是这个时间点,不过前后五十年,来过很多很多次。”荆榕说,“对于执行局来说,这个时间点里有太多事情可以纪录了。”   他在执行局有记载的出勤记录是十六次,荆榕大部分都已经忘记了。   不过他记得其中一两次:“有一次我是报童,跟着弄堂里的老板做事,他是递情报的,但我们被查抄了,一起处死。”   “还有一次我是普通人。”荆榕想了想,口吻还是轻描淡写,“很普通,小时候当跑腿,给人打杂,大了后去公学旁听课程,后来公学关闭了,我学会了认字。之后一边打工,一边买点时下小说看看。后来城里爆发流感,我染上了,公共的诊所没治好,然后也就那样了。”   626听呆了。   荆榕挑起一筷子鳝丝面,笑了:“是不是很意外?”   626的确很意外,它一直以为执行官一直这样强,没有想到执行官也有各种不堪回首的黑历史。   也不算黑历史,只是竟然这样平淡地走完了一生。   荆榕不吃韭菜,一大碗香透的海肠捞饭全让626吞进了肚子里。   雨天小摊人多,人挤着人站,荆榕也没有多留,吃完就站起身,回原处继续等待了。   四月的细雨,绵密而轻薄,微凉地透入每一方空间。打伞和不打伞的区别已经不大了,荆榕百无聊赖,靠在墙边,一下一下地甩打火机玩。   附近的女校放了课,大家撑着伞交错从他身边走过,窃窃私语讨论着新鲜事。   “昨天那个……被刺杀了。我爸说让我们晚上不要出门……”   “新来的国文老师好好看啊。你们看见没有?他好年轻,听说还未婚呢……”   “哎呀,栀子花都上市了,今年的栀子粉怎么还没有新的。我只用‘香美人’牌的。”   “哎呀,换玫瑰粉啦,我有个在巴黎的姨妈,她说现在流行玫瑰粉啦。下次我送你一盒。”   ……   形形色色的人路过,讨论的话也极其富有时代气息。   也有不少人往荆榕这边看,冷不丁都愣一下,不少人都觉得都觉得他好看得惊人。可是仔细一想,最近的影院画报,似乎都没有像这样冷淡俊美的。   这个时代的女学生都大胆开朗,不少人都活泼好动,并不害怕主动找男士交流,就在几个女学生彼此加油鼓劲,想要上来搭话的时候,街边停下一辆漆黑的雪佛兰汽车,一位穿西装的管家从驾驶位上下来,对荆榕说道:“少爷,是你吗?十分抱歉来迟了,今日路上太堵,实在对不住。”   荆榕歪头:“周管家?”   “是我,我自小就在您父亲的绸缎坊里做事的。来之前,海外那边寄来了相片,我认得您。”   周管家声音和蔼,态度恭顺,对荆榕是十分的尊敬,甚至非常宝贝——这位小爷自海外回来,手里那么大一份家业,要拿得稳,他也才能过得稳。要是拿不稳,他也别想在这乱世中找其他的事了。   “我来,您请坐后座。”周管家动作麻利,打开车门请荆榕上车,“累了吧?我送您回家,家里保姆已经备好菜了。您要是想吃点别的,我也带您去。”   荆榕没说自己已经吃过了,说:“回家吧,没事。”   他话不多,态度也很平静,不到而立的年纪,行事举止竟然比许多老练的商人还要沉稳。   周管家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心中却已经大为惊讶。本以为回来的会是一位游手好闲的二世祖,却没有想到荆榕这样沉稳平淡。   荆家是名门,荆榕的父亲虽然娶了好几房姨太太,但所有人都知道,荆家家业的根基,还有一半在荆榕外祖手里,他们只认荆榕一个人,根本没必要抢。   荆榕生母去世得早,母家势力比父家更大,现如今荆父已经驾鹤西去,家里剩几个一起守寡的姨太太,据说相处都不错。   三个女人,一个是荆父的娃娃亲,一个是商场上一起拼搏过的贤内助,另一位则是联姻的大小姐,她们都没有自己的孩子,每一年,都有从琴市寄去柏市的毛衣,从来没缺过,都是三份。   那种电视剧中的姨太太斗争,在荆家是没有的。   可以说,荆榕这辈子的身份,地位,已经足够他在这个动荡的时代横着走。再多人吃苦,也轮不到他吃苦。往前是十世家业,往后是世界各国随处可去,荆家的独子,大可高枕无忧。   626:“兄弟回家后可有的忙了,有三位阿姨等着跟你聊天。”   并推荐相亲。   荆榕:“。”   626未免有点幸灾乐祸:“虽然三位阿姨都对你的家产没什么想法,但都还是想为你引荐自己关系中的女孩儿,听说每一个阿姨手里都有一个单子,每张单子上是五十位以上的妙龄少女……”   荆榕:“她们可能想不到,荆家到我这一代就要绝后了。”   626说:“你和你的老婆倒是可以抱养一个。不过说这个有点早了,不知道你的老婆会在哪里?”   这个大的世界线太动荡了,风雨飘摇,东国地大物博,单是琴市就有八个大区,茫茫人海之中,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荆榕今天已经观察过了身边的过路人,目前并没有发现他老婆。   一切都只能等待机缘。   *   荆家的主家,坐落在海边的一整个别墅区,在一个林荫下的道路中。琴市的区域划分泾渭分明,东国人一边,海因人一边,剩下的是权贵政要,拿着通行证,可以随意通行。   626一边跟他走,一边对着资料书,发出尖锐爆鸣。   “我靠!外交大臣就在你家隔壁。”   “我靠!最炙手可热的女明星也住这里。”   “天哪!XX家公子的私宅也买在这片地方。他们家今晚好像在办舞会。”   626火速抄录着最近的新闻报纸,“还有国外明星在隔壁市巡演……那可是XX,你听过吗?后面演了《艳光无双》的,国宝级美男,兄弟,我想去。”   荆榕:“?你什么时候开始对美男有兴趣?”   626低调并虔诚地表示:“我要去收他的现场签名,回头挂在我们的店铺里高价卖。”   荆榕:“。”   就这点出息。   ……   花园里有三房太太亲手栽植的姜花和百合,宅邸建成已有二十年,被精心养护着,每一根雕花栏杆都有人精心擦拭。   荆榕到家,他父亲的三房姨太太都已经在餐桌前正襟危坐,听见动静,纷纷来到大门口,慈爱地进行了迎接。   626爆笑着看荆榕不得不不扮演一个礼貌的晚辈,被三位美丽的女性拽过去拉家常了。   “哎呀,你姑母海外来信,说你长得高,我们却没想到有这样高。”   “今日有雨,周管家迟迟不回来,我们都很担心呢,最近外面不平安……”   “琴市的菜还吃得习惯吗?我们怕你不习惯,请来了洋厨子……琴市不如海因好,不过现在该有的都有了,要是有不习惯的,你告诉我们就是。”   ……   “怎么样,喜欢琴市吗?”   二太太李燕婉是在商界驰骋过的,也曾出国留学,比一般人更有眼界,她问,“海因人过来后,他们总督说,琴市也要按柏市来建,我看你一路风尘仆仆过来,或许跟没走一样。”   她给荆榕倒了杯酒,荆榕举杯回敬说:“是很像,不过我还是更喜欢这里。”   李燕婉暗暗点头,她是有些侠女气质的,欣赏荆榕这样的气质和做派。一场晚餐过后,几人之间熟悉了不少,气氛也十分融洽。   时钟指到晚上八点半,几位太太去睡了。结束了社交的荆榕终于有了喘息之机,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随手扔下外套,扯开自己的领子。   周管家跟在他身后,相处一晚上,他第一次见到荆榕露出点少年意气,有些忍俊不禁:“少爷,这里是祖宅,老爷还在的时候,一直住这里。不过您现在回来第一天,住这里是最合适的,往后只要一周回来一次就可以,您要是不习惯,我们空置的地皮和房产还有许多,您随便挑喜欢的。”   荆榕点头,想了一会儿:“这件事先不急,我想找点资料看看。”   周管家凝神细听:“什么资料?”   “我想要琴市所有青年才俊的资料,还要所有照相馆的底片。”荆榕随口编了个理由,“送给我看,我需要了解一下琴市的这一批年轻人构成。看看有无值得结识的。”   周管家顿时对荆榕更加另眼相看。   且不说这个途径和手段怎么样,这少爷回家第一天,就如此上进,实在是前途非凡!   殊不知某人心里只剩下老婆。   老婆老婆老婆。   荆榕睡在他的房间里,绸缎床,蕾丝被,琴市高门贵族效仿海因,早饭都在床上吃,由仆人送进来。   不要说荆榕,626也不习惯这种精致细碎的群居生活,第二天醒来,荆榕很快找了借口,自己开车溜出去,先带626去剧场,随后上茶楼吃饭喝茶。   周管家已经飞快送来了他要的资料。   荆榕找了个僻静的包间,一边大饮威士忌,一边翻找着到手的资料,暂时没什么发现 ,只有楼下卖栀子花和叫卖点心、鲜啤酒的货郎走来走去。   *   “听说了吗?荆家少爷回国了,不,不是少爷,现在是少家主了。”   “有谁见过?听说本人长得极其俊俏,好像天神下凡一样。”   “天神下凡?能有姜至好看?”   女校里,还未上课,大家凑在一起谈论和低笑,银铃般的笑声夹在在一起,衬着窗外的盎然春景。   姜至是时下声名鹊起的男明星,出演的《小楼寒》爱情片迷倒万千少男少女,没有人不在课上摹过他的画。   “比姜至好看。”另一个少女偷偷说,“我舅母是他家三太太,那天见过了荆家少爷,说整个琴市生得最标志的人。”   “比姜至好看?那,比卫老师怎么样?”   “又提卫老师,今天我们可没有国文课,怎么了,怀春啦?”   “少胡说八道。我也就是肖想一下,谁不知道我们这种出身的人,以后谁不是要联姻的?少想那自由恋爱的故事啦。”   “倒是他们说,荆家少爷长得标志,性子还冷,回国这么几天了,还没有人见过他人,真是神秘。”   “他不喝酒?不去舞会?不看戏?”   “不喝酒,不去舞会,好像也不看戏。”   “真是怪人。”   ……   上课铃响了起来,学校顿时寂静许多。   琴市女子师范学校场地不大,但格外富贵,大多是由女学生的父母辈投资建校,也是响应“女子解放”的目的,不仅要让贵族或贫民小姐进来念书,更要培育老师。   今日有女学生爱上女老师,明日也有穿比基尼办草地舞会。所有的老师都是层层严选进入,大多都有留洋经历,极少有人无权无势。   “卫老师,还在备课吗?我们约下午六点下馆子,海边那一家,完了去大剧院看演出,你来吗?要是来,我们下午来接你。”   外语老师溜进大办公室,笑意盈盈看向角落某处平常的办公桌。在那里,一个年轻教师正低头写教案。   他二十四岁左右,气质极其特殊,整个人立在那里,脊背笔挺,就像一夏日里窗外的树,极其漂亮,极其生动。   卫衣雪是本校语言老师里最年轻的,传闻中他精通寒地语、海因语和世界通用语,不过他只教国文。今天不是语言日(通常学校将所有的语言课安排在同一天),他已经备了一天课了。   在校时他穿长衫,只穿白色,如同他的名字。   “今天家中有客人,不能前往了。”   卫衣雪站起身,对着门口一笑,口吻温和而不失礼貌,“晚上我要替家里人买路北的泡芙。演出只有等下一次了。”   “真是遗憾!那我们先去了。”同事发出了遗憾的叫声,他们身后,有人捶胸顿足。   “本想将侄女介绍给卫老师……看来今天计划又泡汤了。”   “你这么约人家肯定不行,卫老师每天都准时回家,下次要等周末,就说家里有人想补习国文,问他能不能帮忙。”   日头渐渐往西挪去,卫衣雪将办公桌收拾得一尘不染,随后往窗外看去。   窗外,有戴着草帽的园丁正在日头下锯掉树木多余的枝丫。   “我走了,何伯,您也早点下班。”   “知道了卫老师,就是这顶上有一根树枝,长了九个横叉,太高了,不好锯。”何伯擦了擦汗,对他腼腆一笑,“也不累人,早点锯掉,入夏后长得漂亮。”   卫衣雪拎起公文包,如常下班。   他通常搭乘有轨电车回家,他在学校的资料上填写的住址,就在琴市的西岛区,不算大富大贵,却也是家境优渥的人才住得起的地方。卫家是新贵,因为琴市最近效仿海市,掀起一阵复古狂潮,有钱人赚够了,就想显得有文化,有讲究。卫家家学已久,往上三代中过谈话,卫衣雪又有师从国学大师的传闻,所以有钱有势者都喜欢请他去家中,喜欢他的人,还想让他入赘。   平心而论,卫衣雪的确长了一张让人信任的脸。细长的眼睫,温和疏离的眉目,气质绝对不让人觉得疏远,却也贸然不可接近。   楼梯高而狭窄,卫衣雪走进自家住的洋房,手先在门把手附近拧动几圈,确认没有人来过之后,才放心进入。   家里拜访精致,空无一人。卫衣雪拉上窗帘,慢慢解下长衫的扣子。   天还没黑,他不能行动看,但卫衣雪最清楚的是,行动之前的这几个小时,反而是最重要的。   他慢条斯理换好衣服,回到房间,镜中的人已经和白天迥然不同:凉而冷静的眼,衬衣下摆别着最新式的卡飞洛手枪。   他拿起一支烟,点燃后缓缓吐出,透过透明的纱帘,气质已经完全变得冷而坚硬。 第164章 致命长官   片刻后,敲门声传来,随后有人插入钥匙,进入了房间。   卫衣雪没有回头。他在窗下就已经看见上楼的人:来人是他名义上的“父亲”,卫惊鸿。   卫惊鸿正在做琴市有志文印会的副会长,写得一手好字,墨宝经常在贵族之间卖出高价,而他的妻子梁铖做辅助工作,今天没有跟着一起回来。   他们平常的工作是刊印民间杂志书刊,也收小说投稿。   他们在贵族之间人气也很高——常有朝廷大臣想要出版诗集、画册,还有不少人想要编书,都来光顾他们的文印会,连海因人也请他们写商铺宣传。   只有卫惊鸿和梁铖知道,他们这个冰雪聪明的“独子”卫衣雪,实际上与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他们原本相识于苏市,后来经人介绍,接纳了卫衣雪进入家中,随后辗转背上,一起来到琴市。   家中的气氛,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也是摇身一变,宛如肃静的会议。   “逢尘。”卫惊鸿把帽子摘下来,放在一边的桐木落架上,“有新消息,我们等的人已到琴市,我与你母亲商议,决定即刻带他奔赴欧洲。”   卫衣雪稍稍回头:“几点?最近出关手续严,多加小心。”   “十二点,都准备好了,你不用担心。此去一别,不知多久才能相见。”卫惊鸿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不舍,叹息,还有深深的憔悴,“你真不跟我们一起走?”   “琴市日子现在还安稳,但若要说安全,还是不如跟我们一起走。”卫惊鸿脸上的沟壑中,仿佛也是深深的叹息,“你太年轻,留在这儿路太难。”   “爹,我们各司其职,谈不上哪条路更好走。”卫衣雪说,“组织里缺人手,我不擅长别的事。我留在这里是任务,您和母亲赴欧也是任务,尽管去吧。印馆里还有不少我们的人。”   “多保重。”   卫惊鸿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终于也不再劝告。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的是志向,理想和命运,无需多言。   他将手里的一袋泡芙轻轻放在门边:“晚上小心。”随后,他又合上门,悄然离去了。   原定的是他们今天早上就该出发,但推迟了一天,只为了回来告别。   日暮西沉,黑暗渐渐将岛屿笼罩,细雨阵阵,灯火迷蒙。   海因人巡警腰间挂着灯,零散却有序地在街道上逛来逛去,将路边冻得发抖的乞讨者赶往更远的地方。   外面冷风阵阵,贵族区的酒楼亮着灯,酒酣耳热,欢声笑语中,好像浮动着阵阵香风。楼外等着的事富贵官宦人家的家仆,和披着雨布,等着送宵夜、送热茶的夜间小贩。   一切正常,和无数个纸醉金迷的夜晚一样。   直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出现,散于雨幕之中。   “卧槽!”626整个统被吓得从一道香辣杂碎汤泡饭里滚了出来,惊醒了,“兄弟,什么情况!”   喧哗声和尖叫声从楼下传来,荆榕闻声起身,拉开窗往外看去。   雨雾扑面而来。   华贵宽敞的酒楼门口,出现了一个倒在血泊里的男人,他身边,吓疯了的家人和亲朋正跪在地上哀切嚎啕。   荆榕:“死了一个人。”   他视力很好,稍微辨认了一下停在门口的车辆——唯一一辆汽车,随后说:“琴市矿场的老总,他是两江总督的女婿。”   626迅速翻到了资料:“哦!”   这几天它和荆榕都没呆在家中,白天去拜访荆家各路人脉,晚上一面看工厂,一面躲在这个酒楼里分析资料,顺便安排家中产业。   门口的这车太好认了,整个琴市,有车的不过两家,大部分人出行还是靠马车和人力车。   “他和海因人做生意,也和藤原人做生意,有消息说他做主,还想把环岛和南下四个区卖给海因人,以讨得他们的欢心。如果他成功了,海因人对琴市工业原料的侵占将更进一步。”   626迅速和荆榕得出结论:“死得好。”   荆榕很熟悉这个时代的枪械。   对于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来说,洋枪都是从来没有见过的怪东西,而且未经训练,无法使用,更不要说用它来精确地杀人。   那一声枪响,他准确听出了它的来源:新式卡飞洛手枪。   弹夹容量十发,有效距离五十米。   也就是说,从枪响的那一瞬间到现在,杀人者必然还在很近的地方!   626:“看来明天要上全国新闻了。不过,在这样的夜晚杀人,实在不是很明智的选择。琴市有宵禁,他能跑到哪里去?”   “或许这是很明智的选择。”荆榕瞥了瞥楼下高大的洋人,他们正在大声询问发生了什么,“这个时间,足够杀人者远走高飞。”   楼下已经被巡警迅速包围起来。海因人很重视这里,因为这批前朝遗老贵族,有钱的工商子弟,同样是他们的钱袋子。短短半分钟之内,集合的巡警就已经将酒楼围得水泄不通。   楼里一片惊慌失措,所有人第一时间都被封了起来,所有人得知发生了什么事之后,都第一时间想要离开,平时威风凛凛的老爷小姐们,都在恐惧之下被压得接近崩溃。   荆榕没有插手的打算,他靠在窗边看了会儿热闹。   琴市与别的地方不同,因为海因人管事,许多方面都有隔阂,东国人的案子查起来要更慢更耗时,可乘之机也更大。   各家的老爷夫人,少爷小姐,纷纷前往楼下,叫嚷着放行和回家。底下越来越吵,乌泱泱聚集了一大群人。   脂粉香气和酒的味道再度袭来,混合了血腥味,变得十分怪异。   荆榕站起身,去楼外的庭院透风,即便有雨落下,他也不是很在意。   他不喜欢这个时间线的气息,烟尘,紧密微热的雨水,动乱的深夜,它是一种没有秩序感的气息。   626也发现了,执行官自来到这个世界后,就有一些十分不明显的水土不服:他没那么喜欢精致的骨瓷盘子,厚厚的银票账本,灼眼的白日,不过他习惯了接受,这些部分就像炒饭里的葱花一样,挑出去,就可以接受。   626看得出执行官在走神。   它问:“哥,你在想什么?”   荆榕没有明说,他说:“在想他。”   他简单对着池子里的荷叶比了比,随口提了一句:“有点想吃他煮的面了。”   626听懂了,它冒着蛋花眼泪说:“我也很想你老婆,兄弟!”   每一次的相逢是如此美满,以至于短暂的别离已经变得无法忍受。不怪执行官回忆从前,连626都忍不住沉湎过去。   这几天他们一直在进行找老婆的努力,可惜至今仍然一无所获。乱世之中,大海捞针,未免令人惆怅。   荆榕从随身的烟夹里掏出一支烟,手里的打火机打了几下才点燃。这年,这两样东西都是稀罕货,荆榕咬着烟,他望着微风阵阵的湖面,好像在望着过去的余温。   池塘的树影之后,有人拿着伞踏上湿漉漉的小石径。   来人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大案就在眼皮子底下发生,这个地方还有人淋着雨抽烟。   池塘边的青年极高,像一道黑色的闪电。他背对着来人,眼睛也没有看向别处,任由雨落在他乌黑的头发上。   一条小路,仅能让一人通行,如果是两个人,就需要侧身了,不用说手里还拿着一把沉重的伞。   不等来人出声,荆榕先掐了烟,退到道路尽头。他仍然没有移开视线,那人也没有道谢,只颔首低头,快步越过。   荆榕没有回头,但卫衣雪在走出十几步后,回头望去。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这一瞬间的错身,青年那黑色的身影,却让他像是心上过了一道闪电一般,也像露水滚过叶面,直直地击中了他。 第165章 致命长官   那种感觉熟悉而古怪,卫衣雪觉得自己好像曾在什么时间和地点,见过这个人无数次,天地昏暗,幽濛细雨,只有那一道黑色的影子,蓦然闯入心底,让人心头一跳。   不过时间上,他没有空余机会多想。   卫衣雪收起雨伞,转过庭院的角落,一个老伙计匆匆和他打了照面,很恭敬地说:“先生,回包房么?我替您收着伞。”   卫衣雪把伞递给他,眼睛清明似雪:“有劳。”   老伙计迅速低声说:“您多小心,别被认出来。”   “无事,我已安排好后路。”卫衣雪说道这里,忽而想起小道上那个人影。   他不认得对方,对方也没有回头看他,但今天情况危险,不得不提防。   卫衣雪低声说:“来路上遇到一个人。”   老伙计心下了然:“您放心去,我去查。”   两人只简短交谈了几句,老伙计提着那一把过于沉重的伞。   伞是路边卖的那种,桐油味很重,为和西洋伞竞争出优势,做得很精致,还撒了香水。清冷的梅花香,已经盖住了深处浓重的硝烟味。   *   626和荆榕都没有过多注意刚刚的人。626的注意力是跟着执行官走的,而荆榕心思不在这里,只有空气中多出一些似有似无的香气,很淡,淡得让人几乎无法辨认,却浅浅萦绕不去。   一直到半夜三点,海因人巡警才开始放人,楼里的人终于散去。   荆榕走得很晚,他不爱赶热闹,回包厢又看了会儿地契和账本,才和626一起回家。   他这几天都不住家里,也不去住饭店酒楼。荆榕包了一栋国人急转的三层小楼,算作住处,总算觉得舒服自在了一点。   这屋子原本是旗袍店,卖一些高档的洋货料子,也卖西装,不过由于客流稀少而关门大吉,荆榕买店时,被店主求爷爷拜奶奶地央求他,连着布料货品一起盘下来,荆榕也不在乎这点小钱,一起盘下来了。   他们店在背阴处,离海三公里。门前立着海因人大力推广绿化而种下的刺槐树,碧绿浓密成荫,花叶都规律整齐,几场春雨一过,被洗得十分透亮,干干净净迎着新风轻晃。   天气一好,荆榕的心情也大为好转。他和626一条一条对账,找出了荆家厂子里的一些问题,最头疼的事情也解决了。   626认为这一定是执行官即将找到老婆的好兆头。   一人一统靠在摇椅上看报纸。阳光细细碎碎透过树荫洒落下来。   那天的刺杀案并没有上报纸,但是过了几天,消息渐渐都有些压不住了,还有一些边角小报在大写特写。   “两江总督之婿遭刺杀,前有北火车站被炸,后有义士替天行道,洋人走狗终须死!”   海因人的租占区,这一阵子安静了不少,名门望族都忌惮着这股刺杀的新风,不敢兴风作浪。世家子弟、小姐,更是出行要派保镖,最好不出门。不过海因人和官府的人上上下下,把琴市搜了个遍,最后仍然一无所获。   下午荆家来了消息,说是荆榕的舅舅柏岚请他回家吃饭。荆榕想了想,答应了。   前段时间他就已经见过自己的各路亲戚,柏岚对他是真心亲厚,很照顾他,最重要的是,是个万事通,有许多打听不到的小道消息,都可以在柏家听到,荆榕于是抽了个时间,骑了一辆自行车过去了。   到了柏家,柏岚还在应酬没回来,迎接荆榕的是他的舅母蒋帆。   荆榕不叫人力车,也不请周管家开车,他骑着自行车来,穿一身白色西装,柏家的家仆都没敢认——这留过洋的大少爷果然是不一样。   蒋帆请荆榕落座,给他倒水,又叫唯一的女儿柏韵出来认人和问好。   柏韵今年十六岁,今天据说还有闺中密友来家中做客。   两个人明面上的年纪差不了几岁,荆榕又留过洋,大人们有心撮合,只不过荆榕不太感兴趣。   荆榕上周就已经见过自己这个表妹,很温和地打了招呼,他在沙发上坐下,端起茶杯拂了拂盖,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起手就是最讨厌的家长问题三连:“在哪里念书?”   “念得怎么样?”   “比起其他同学如何?”   “未来如何打算?”   626发出爆笑:“太坏了,兄弟,看来你已经深谙长辈之道了!”   荆榕露出一个十分标致的微笑。   柏韵:“。”   要说柏韵之前对这个神仙一样的哥哥还有什么少女的浪漫幻想,都在此刻被冷漠无情地打碎了。哪怕面前黑发黑眸的男人好看得人神共愤,小姑娘已经在内心无情地画了叉。   于是对话变得令人愉快起来。   “在琴市女子师范学校念书,正在学三门外语。”柏韵木然道。   “哦,外语掌握得如何?”荆榕雪上加霜。   柏韵牙痒痒:“外语还行。”   蒋帆在旁边插嘴:“国文很差。”   柏韵面若冰霜:“上个月,换了新的国文老师,有卫老师带着,现在已经可以拿乙等了。”   荆榕见好就收,不再扮演惹人嫌的大人,他和626已经在后台笑了半天:“乙等已经很好了,如果我去考试,恐怕只能交白卷。”   小姑娘还是很好哄的,也很单纯,听他愿意自谦,心情也立刻阴转晴:“那是,我听说留洋回来的,国文都不太好。我跟你说,我们学校来了个神仙般的国文老师,他教得可好了,比爹娘之前请的老头子要好得多。”   蒋帆在旁边说:“谁准你这么说的?那几位都是老翰林,你这个呆丫头。”   柏韵是个叛逆的:“早没什么翰林啦。谁教得好,我就喜欢谁。”   “好了,去写功课吧,晚上有礼仪课。”蒋帆倒是不生气,也懒得和这小家伙吵,她又嘱咐了几句,“卫老师明天来,你可得把性子收收,对老师可不能像在家里一样胡闹了。”   柏韵对荆榕颔首后,就走到内室里,和玩伴一起写作业去了。   蒋帆对荆榕解释说:“这孩子闹腾,这几天不能上学,只能请老师上门来。你别拘束。”   荆榕点头说:“我不拘束,学校这几天都关闭么?”   “是的,因为那件事……学校暂时关闭,我们担心她的安全。外边不太平……少去几天学校也好。”蒋帆明显还在为这件事忧心,“她外语学得不错,可距离能说会道也太远了,我想再请洋文老师来家里上课,我想,你能不能帮忙把把关?”   荆榕怔了一下,答应下来。这不算什么大事。   他问:“什么时候?”   “正好明天下午约了三位老师来试课,早晨她要补国文。”蒋帆好像早有准备,见他答应了,面色立刻开朗起来,“今天有事忙吗?要不要留在这里过夜?”   626再次忍不住爆笑起来:“哥,看来约你来主要还是这个。”   荆榕无声赞同道:“是的。”   认真来说,这其实是个大事。时局乱,新旧思想在激烈碰撞,每个人都在斟酌出路。   柏韵是女孩儿,她同龄的贵族小姐,有的早早许了人家,嫁为人妻;像柏家这样能狠心咬牙,送她读女校,学洋文的,已经很大胆新潮了。   他们不知道怎么安排这个宝贝女儿的未来,所以也想请荆榕来给点意见,这是人之常情。   荆榕在舅家也比较自在,想到明天没什么事,而且可以约柏岚去看港口边的厂子,就答应了留宿。   舅舅家对他好,甚至是单独给他留的房间,临花园,对着一片碧绿的草坪,晚风轻柔一吹,就带着栀子花的香气,一起吹入好梦。   柏岚晚上回来,匆匆吃了顿饭又走了,说是厂里有一批货手续不全,被扣在了港口,他得连夜过去办事。他见了荆榕,匆匆问了几声近况就走了,只让他在家放松自然,想住几天住几天。   荆榕应约而来,反而成了闲人,晚上是柏韵的礼仪课和音乐课,柏韵不服管,家里一片鸡飞狗跳。   蒋帆怕他觉得闷,问荆榕要不要去梨园看戏。这个点,戏班子都歇下了,但她有办法让他们重新上台。   荆榕婉拒了,笑着说:“我不爱听戏,舅妈要是怕我闲,不如给我看看表妹的课本和外文书,我帮忙挑几篇好的。”   蒋帆正是求之不得,赶紧带荆榕去了书房,把那一堆鬼画符一般的洋文书籍全部递给了荆榕。   两边终于都松了一口气。   荆榕有模有样,坐在小桌边,就着一盏绿色方头台灯,随便翻阅。   626也有样学样,掏出系统小眼镜,和荆榕一起看起来。最近国内外都在打仗,琴市有印馆率先引入一批外文小说,热门的是狄更斯和阿列克谢,不过因为是小说,不被东国家长所重视,所以选用的教材仍然是《君主论》等。   不怪现在的学生们看不进去,626看了也要打瞌睡。   荆榕选了几本长篇小说,又根据自己的经验,订正了一些复杂拗口的翻译部分,觉得这件事比去梨园听戏要有意思得多。   看到深夜,荆榕去睡了。626已经研究好了明天的早餐:它想吃外边的锅贴和葱花猪蹄面,并得到了执行官的肯定。一人一统决定明早天亮就翻出去。   一宵无梦。   凌晨五点半,626准确摇醒睡眼惺忪的执行官,盛情催促他出去吃锅贴。   天刚蒙蒙亮,荆榕揉揉眼睛,穿衣起身。   他以为这么早,柏家的人没有一个起了,却没想到柏韵竟然已经起了,而且一个人在客厅背课文。   他听出来这小姑娘在背《鞌之战》,老长一篇,临时起来加背,一定是因为今天要抽检。   626十分同情:“这个时代的学生也没有很好过啊,兄弟。”   见到荆榕出门,柏韵停下来,本想视若不见,但最终没有按住好奇:“你要出门?你去做什么?”   荆榕说:“吃锅贴和肘子面去。你要一起去吗?”   柏韵摇头,正色道:“那不是小姐该去的地方。”   “不过。”她犹豫了一下,像是觉得和荆榕也有点熟了,被迫开口道,“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   半小时后,荆榕和626吃到了锅贴和葱花猪蹄面。   626感叹道:“原来大小姐要你帮的忙,就是去帮忙接一下老师。”   女校停课,柏家直接高价聘请了老师上门补课。一般来说,老师都是自己搭车上门,回头报销路费。但今天大小姐的书实在背不完了,双眼已经熬得通红,她想请荆榕帮忙拖延一下。   更具体一点,是请荆榕去接老师,顺便以柏韵长辈的身份为她美言几句,好让老师对她的学习成果不失望。   最好接送的路上,再绕一下路,多拖延半个钟头,这样柏韵就有了大大的喘息之机。   这种小事,当然是举手之劳。荆榕虽然昨晚还冒充了恶劣讨厌的家长,不过不介意帮这小姑娘拖延一下,正好他和626也想去市场逛逛。   他从柏韵那里拿到了地址,是半个城区外的一栋小洋楼,新建的。一层是海因人管家,要找人,还需要按铃通报。   荆榕取了车,和626在外面晃了一圈,还是来早了。荆榕看时间只差二十分钟,干脆就在楼下等,顺便买一盒点心当伴手礼。   626:“哥,你现在已经很有家长的样子了。”   荆榕深藏功与名:“那是。”   626一早发现荆榕在带孩子和宠孩子上十分有天赋,而且执行官本人似乎也乐在其中,好像过家家一样,给他们的休假生活增添了许多欢乐。   荆榕在楼下等着,626拿着系统望远镜往外看,对比着自己的旅游地图:“两个街区外有一家文印局,一个点心铺子……还有海因餐厅,哦!大教堂正在修了……”   就在这个时候,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海因管事往上看了一眼,随后往登记本上写了一道,很有礼貌地对荆榕说:“好了。先生,您找的卫先生下来了。”   “卫先生,您的客人等在这里。”   卫衣雪今天穿一身缎面黑袍,裁剪很周正,沉敛合身,他比平常人瘦,一道清隽的影子,低头下楼时,乌黑的碎发轻轻晃动,正好掩住那一双冷静清透的眼。   “您好,我是柏韵的哥哥。”   荆榕立在原地,先伸出手,随后视线才落到卫衣雪脸上。   他停顿了一下。   卫衣雪看着他,也停顿了一下。 第166章 致命长官   两三秒的时间,好像时间在他们二人之间出现了一次暂停,外面的人流,车马声,都在这一刹那散去了。   是荆榕先反应过来,他和卫衣雪握了手,说:“最近时局不平安,家里怕老师路程远,路上奔波遇到麻烦,我来接您过去。”   随后他无视了626的滚动式嚎叫,替卫衣雪拉开车门,请他入座。   卫衣雪也回过神,道了声谢,跟他上了车。   落座后,卫衣雪还在暗自忖度刚刚的怔忡。   他见过各式各样的人,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和相貌无关,他不是没见过长得好的人,时下剧场男女明星,每一个人的画报都贴满了大街小巷;海因人高个挺拔鼻梁蓝眼睛,好看的也别有风味,只有眼前这一个让他晃眼了一下。   那是一种仿佛从深远的水底探出的熟悉感。   要说特别,或许是对方有一双冷淡又多情的眼睛,看过来时,心里冷不丁就一跳。   卫衣雪过目不忘,只一瞬间,就将面前的人和那一晚酒楼池塘小径上的人对上了号。   他当时虽然只看见一个背影,但这种感觉太过熟悉,他很快认出了对方,刚刚的失神也找到了答案。   “荆榕。”荆榕回到驾驶位,启动车辆,忽而补了一句,“我的名字。荆棘的荆,榕树的榕。”   “卫衣雪,”卫衣雪也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他的声音透着平静淡然的韵律,清润好听,“荆先生,幸会。”   “吃过早饭了吗?”荆榕问道,“我过来太早了。”   卫衣雪轻轻摇头,说:“在家吃过了,多谢。”   “好。”荆榕点头,专心开车。   626从两人刚见面时就疯狂响起的帮兄弟找对象雷达已经被荆榕无视了一路,它没有放弃。   “兄弟!兄弟!”   626将系统音量调大了五倍,“你老婆在观察你!你老婆真好看啊!这袍子好衬他……话又说回来,你老婆在观察你!”   系统怀疑执行官这么久不说话,是因为高兴傻了。   谁都没想到帮表妹接老师这样的一个支线任务,竟然真的能开出执行官老婆!   感谢表妹,表妹就是这个世界线的月老,太够意思了!   “兄弟,你怎么不说话?”626敲锣打鼓。   荆榕说:“在听,耳朵疼。”   626火速将音量调小。   荆榕驶过一个路口,因给马车和人力车让行的缘故,倒车转入另一条更加幽静的街区,趁着看后视镜的空隙,也看着坐在后座的人。   卫衣雪也正在看着前方,而且毫无掩饰地看着后视镜,与他的目光相撞。   荆榕索性开口:“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您。”   卫衣雪已经知道他是那晚上的人,好整以暇地说:“在哪里?”   荆榕想了想,说:“不记得了。”   卫衣雪说:“我在临海女子师范教书,兴许您哪天在路边见过我。”   荆榕说:“或许。”   他们随后都不再说话。荆榕本来也不是健谈的人,不过他把车开出街区后,忽而笑了一下。   626探头问他:“你笑什么?”   荆榕说:“我想起来了。”   那晚在酒楼里,卫衣雪从他身后走过,他闻到了非常幽微细致的香气,是梅花香,还有更加微不可查的硝烟味道。   因为只有一瞬间,他也没有过多在意,那一瞬就和每天经历的不同瞬间一起,隐匿在了浩如烟海的记忆中。   梅花香清冷柔和,硝烟味道却是肃杀的,它们共同出现在那个潮湿血腥的深夜,足见卫衣雪绝非等闲之人。   这年琴岛风云四起,因北方在打仗的缘故,各个救国会往南转移,重心也变了,荆榕在脑海中略微一搜索,记起琴岛有一大文印商姓卫,叫卫惊鸿,就在这几天出国沟通海外事务,携妻出国了,将文印社分付给了社员。   文印出版,在这年处于没什么人会注意的地位,报社刊印掌握在官家手里,这种民间印馆,主要刊印山水画、诗集和各路小说,却又能掌握收集上流社会消息和资源。   事实上,如果不是荆榕熟悉这个时代,又正好记忆力很好,一般的人绝无可能从一次错身,一缕淡而似无的硝烟味中推测出卫衣雪的身份。   这样的人,和荆榕这个大少爷身份,明面上的立场绝对是针锋相对。   荆榕在想起来的一瞬间,就确认了卫衣雪的身份。   他并不知道卫衣雪是哪一派组织的成员,但这类组织做的事都大差不差。潜伏,暗杀,将许多人的生死命运握在手中。   这并不是一个好接触的身份,反而要小心、再小心,贸然的亲近,绝对有百害而无一利。琴岛是看似风平浪静之下,血与血的战场,而且没有一方会主动败退。   626早就在不止一个世界里见识过执行官老婆的厉害程度,但今天,它听完荆榕分析之后,不禁也感到后脖子一凉。   荆榕再度抬眼看后视镜,卫衣雪已经一早平静地移开了视线,低头翻着手里的教案。   话不多,内敛,但并不是文弱安静型的,卫衣雪有一双微上挑的眼睛,眼角很锐,漆黑的眉睫显得冷硬;常人如果不细看细想,结合他国文老师的身份,只会觉得他温和文雅。   实际上卫衣雪此人,和真正的温和文雅恐怕相差十万八千里,他是真正万里挑一的杀胚——敢在琴岛,海因人眼皮子底下动手,动完手并不立刻离开,反而还在酒楼中呆了很久,随众人一起离开。   这是非常可怕而稳定的心理素质。而且能够亲自动手,甚至安排到卫惊鸿出国避险,卫衣雪的身份甚至可能很高。   两个人实际上都已想起那一晚的擦肩而过,只不过互相都没有主动提起的必要。   寂静只持续了一会儿。车辆开出环岛,过了海因人的桥,路边的绿色树林郁郁葱葱。   荆榕眼里已经出现了十分明显的兴趣。这种兴趣为626所熟悉,执行官已经很久不显露于人前。那是对危险的兴趣,越危险漂亮的东西和人,他就越喜欢。   他一边开车一边说:“柏韵在校时,常给您添麻烦吗?”   626:“太丝滑了兄弟。”   不得不说,柏大小姐的名号真是太好用了。感谢柏大小姐。   卫衣雪说:“大小姐聪颖活泼,当然不会是麻烦。她的外文学得很好,对文字很有悟性,只是对学校课本不太感兴趣。”   荆榕笑了:“我也看过,确实没什么兴趣。她爱看什么?”   冷面冷眼,笑起来很好看,他眼下有一颗痣,随口问话,也显得风流多情。   卫衣雪提起学生,居然话会稍微多一点:“她在校看白话散文多,不单是她,同窗师生都爱看。我上次见柏先生,听见他说也爱看小说,闲来捧一本《官场现形记》,觉得读来很有深意。”   这年官场现形记正好出了第一本校印,引起不小的轰动,众多惜才之人纷纷购入,手不释卷,不论能不能看懂,都装作喜欢,这样才符合潮流,显得自己针砭时弊。   这是一个很好的话题,卫衣雪纵横社交场合多年,话不多,但总能成为人们关注的重心。他随口抛出一个话题,一方面是懒于认真聊天,另一方面也是习惯性的试探。   一个人是否愚蠢,是否趋炎附势,心怀鬼胎,是否见风使舵……总会从随口说出的话里漏出来。   姓荆,西洋打扮,年纪二十左右,管柏家大小姐叫表妹,纵然卫衣雪最近并没有关注荆家的事,也知道了他是谁。   荆榕说:“我看书不多,对这些不太了解,不过她妈妈很忧心她的功课。我见她凌晨五点起床背书。”   卫衣雪稍微一想,就明白了:“最近布置的几篇背诵,确实稍微长了一些。我还没有细讲原文,她背起来会比平时困难。”   不过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他教课的风格就是这样,让学生先接触,有个想象,自己再讲起来也更高效快捷,学生理解得也更深刻。   荆榕说:“不过一般学校,都布置兵书当作业吗?”   卫衣雪到现在,终于露出第一个真心实意的浅笑:“荆先生不是看书不多吗?”   荆榕笑着说:“听她背了一百遍,国文再不好,总也听得出背了什么。”   卫衣雪又笑了起来。车里的气氛变得融洽了许多。   626:“这个年代,你老婆给女孩子布置兵书当背诵作业,真是很酷,我想当他的学生一定很快乐。”   荆榕暗暗点头。   荆榕看书不多这事是真的,执行官平时看书讲究一个体验,爱看侦探故事,志趣游记,奇趣散文,越有文化的作品越懒得看。他在海因时读书,念的是纺织工业,为的也是接手家族生意,对他这辈子的设定来说,让他看文言,跟看天书也差不多。   路面变得开阔,车辆驶入一条林荫小道,一道圆弧形状的高坡,附近有人撑了遮阳伞,搬着竹椅谈论下棋,还有几家接近倒闭的西式餐厅。高大浓密的刺槐透下来一片青绿,头顶立刻阴凉下来。   “坏了。”   荆榕平静地说,“开错路了。”   卫衣雪偏头看他,神情微有疑惑。   荆榕说:“实在抱歉,卫老师。我刚回国,对琴岛的路还不熟悉,不知不觉就往家里开了。”   卫衣雪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迟到了。不过既然是柏家派人来接他,那么迟到的事自然也不归他管,他反而好整以暇地靠着车辆后座,欣赏起外边的风景来。   这儿其实算是废弃的外贸区。海因人当初专建了精致的长街,风情建筑,甚至还拉来了路灯,漆面圆花的铁艺灯架,藏在刺槐的芬芳里。   荆榕把车停在一处没有门牌的小店前。   他很难想象荆家大少爷住这样的地方。   荆榕:“来都来了,正好我取点东西。卫老师不妨下车,我请您顺道吃些点心。”   店小得转身都困难,虽然有三层,不过显然,执行官不打算这么早就请他的对象爬楼梯。   他有两张支在外面的桌子,上面飘了几片刺槐的落叶,碧绿的。昨夜下雨,桌面上还是干干净净的,说明这张桌子早晨才被搬出来。   卫衣雪下了车,并不拘谨,他倚在车边看了片刻,直到荆榕端出一整套茶具,他唇边才慢慢又勾出一丝笑意:“荆公子,恐怕不是不小心开错车的吧?”   荆榕本来演得也不是很认真,也不在意被他拆穿:“是,我有所蓄谋,受人所托,替她拖延卫老师一时半刻。”   他泡茶的姿势很端正,两指随意扣住碗盖,将嫩绿的茶水倾入空无一物的花圃。洗完茶后,再泡一壶,又往里放了茉莉花。   荆榕替他盛好茶,漆黑的眼底带着明朗的笑意:“请。” 第167章 致命长官   他请他喝的茶不算好,是街边小茶庄散卖的大片茶叶和新鲜茉莉花。茶盘茶具却是顶好的紫砂,色泽温婉,汪着碧绿的茶汤和雪白的茉莉,好像连这场未尽的雨一起泡了进去。   卫衣雪在荆榕面前坐下,接了面前的茶盏,说:“是么,打算拖延到几时?”   荆榕抬抬腕表:“八点半她再背不下来,我也帮不了她了。”   卫衣雪又笑了一下。   荆榕态度很随意,对他没有过分亲近,也没有过分客气,只不过每一句话,每一个行动,都在卫衣雪意料之外。   卫衣雪倏而忆起一些自己听过的传闻。   荆家回来接班的那位公子,生性冷淡,不爱与人交际;好些名门权贵听闻他回来,提着礼物点心上门,屡屡扑空。但那少爷很巧妙,他这性子并未得罪人,因是旁人听说,这少爷对所有人是一视同仁的冷淡,大家也就明白了。   住这种地方,卫衣雪现在也明白,为什么别人找不到他了。   只不过这少爷相貌虽然冷,对他的态度却并不像传闻中的那样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试试咸梅干和豌豆黄。”荆榕片刻后从屋里出来,手里拿了两个白瓷小碟子,上面精细地放着三五颗盐渍梅子,三块凉豌豆黄。量很少,但配茶吃刚刚好。   这个季节的茉莉花奇香无比,滚热泡了茶,能把人香一跟头,配着咸梅和细品才觉出微甜的豌豆黄吃,清爽解腻,又回味深长。   “好吃。”卫衣雪停顿了一下,问,“哪家的豌豆黄?”   荆榕笑笑,声音很随意:“没事自己随便做做的。茶喜欢吗?我在天缘路商场外买的,吴家茶庄,是一个小铺子。他家茉莉花香,不用硫磺熏制,冲出来没有酸味。”   卫衣雪轻轻点头,并未多说,看神情是喜欢的。   荆榕说:“喜欢就下次来喝,我常在这里住,卫老师要是有事路过,可以来陪我喝点。”   卫衣雪抬手致谢:“多谢,有空一定来。”   虽然是客套,不过两个人客套得也很坦荡,所以并不尴尬。   这年头好东西多,只是要自己花心思和时间来淘。卫衣雪平时事情太多,休息时最多去街角的面包房买点甜品,带回家吃,他很少注意到吃食上的事,没想到在这荆大公子这里随便吃几口茶,样样都很惊艳。   树荫微凉,茉莉花茶滚烫,两人相对而坐,好像也不非要说什么,荆榕自己低头拿了张报纸看着,等着时间。   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朋友也算不上的关系,竟然算是悠闲相处,对卫衣雪来说,也算是一桩趣事。   茶罢食歇,时钟指向八点一刻,荆榕不等卫衣雪提醒,已经给车加好油,再次替卫衣雪拉开车门,请他入座。   626还在茶桌边乱转,仔细观察:“茶喝了三杯,豌豆黄和盐渍梅子都吃掉了,好兄弟,量做得太少了,我记得楼上厨房里还有一堆,赶紧拿下来,打包送你老婆啊!”   荆榕发动车辆,唇边挂着笑:“吃喝这东西,在精不在多。”   越少越好,正因为少,才引人牵肠挂肚。   626这才猛然醒悟过来:“我靠!兄弟,你也太会了吧!等等,兄弟,你现在说话非常像这个时代的人。”   626调整了系统声线,换成字正腔圆的播音腔,掐着嗓子说:“吃喝这东西,在精不在多。”   荆榕:“。”   荆榕:“不小心就被拐走了。”   原先荆榕准备的并不是这些——比如他的口粮茶,还有自己做的冰镇豌豆黄,是他和626专属的“贡品”,一般不给人分享,要是来了客人,也只准备送点名贵的茶,完成世俗意义上的社交礼数,送完走人。   荆榕带人回来,和临时换了这点茶,这两样点心,都是临时做的决定。没什么名贵的东西,但是他给卫衣雪独一无二的待遇。   荆榕心里知道,卫衣雪现在不知道,但以后总会知道的。   *   后半程路更好开,进入贵族区,过来海因人的检查通道,就来到了别墅。柏岚照旧不在家,柏韵还在发奋苦背,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家里只有管事,蒋帆不在家。   园丁偷偷告诉荆榕:“表少爷,老爷临时赴宴,夫人跟着一起去了,跟您带了话,要您帮忙看着小姐的学习。下午仍有三名外文老师上门应聘。”   荆榕说:“都知道,昨天已经答应了舅妈。您忙去吧。”   柏家倒是真放心,也真把荆榕当亲人,老爷夫人都不在,家里的人就认荆榕当家主,事无巨细都请示他的意见。   荆榕因昨天已经答应了帮忙物色外文老师,于是叫了人,把约在晚上的几次见面推了,推不了的生意,改换地点,挪到柏家来。   进了家之后,管家递来好几个待办事项,其中还有柏岚嘱托的几件事,让荆榕无暇抽身。   其他人招待卫衣雪轻车熟路,给他上了茶和茶点。   柏韵也乖巧,很懂礼节,主动过来问了先生好,然后搬桌子搬椅子,就在背阴的窗边坐下,背着手,等卫衣雪检查功课。   时间已过八点半,柏韵偷偷瞄了几眼客厅里的荆榕,觉得这个表哥虽然查作业时令人讨厌,但办事还是很讲义气的。说帮她拖时间,就帮她拖了时间,她真得谢谢他!   补课开始了,家中也开始寂静无声。所有人都轻手轻脚,不打扰窗下的那对师生。   荆榕在客厅一侧处理文件,还有几封电报,被周管家转送来了这边,需要他一起处理。   柏韵开始背书。   荆榕离他们不远,就在客厅。通常那个位置是蒋帆的,用来监督可怜的柏大小姐,不过荆榕现在占了那个位置,并不监视他们,只是背对着他们,翻动自己的文件。   卫衣雪的位置,一抬头就能看见他。   荆榕的面庞冷而锋利,修长的剪影,乌黑的眉睫垂下来,好像冷淡不近人情,又透着点闲散无边。明明面无表情,偏偏透出一点风流无双。   柏家上的茶是铁观音,也香。卫衣雪呷了几口,却觉得香是香,印象却没有上午的茶惊艳了。   卫衣雪没那么挑,不过茶和点心没有再动。   柏韵通过了抽背,几样兵书已经倒背如流。卫衣雪让她自己去黑板前,给他讲一遍,随后自己一边听,一边查她的读书笔记。   查了一半,卫衣雪手停顿片刻,指尖掠过桌下几本新书。   是时下不常见的一些外国小说和杂集,大部分是外文书。有的地方翻译生僻拗口,用红笔圈出来改了,旁边写着并不熟练的繁体字;虽然字形僵硬,好像是现学的,但笔锋正,字迹清晰,很惹眼漂亮。   等柏韵讲完,卫衣雪不着急订正,先问她:“这几本书,哪里来的?”   柏韵偷偷往客厅看:“我表哥替我挑的。我妈说我不爱看书,他说帮我挑几本好玩的。我今早已经看过几本,是好玩。”   小姑娘随后又可怜巴巴地问,“卫老师,我能看么?”   卫衣雪在学生中名望很高,他从未训诫过谁,学生先敬他,后怕他,但正常的问题,都很愿意来问他,请示他的意见。   卫衣雪笑了一下:“看吧。”   他没多说什么。   柏韵对兵书的理解不够,也因为没有人讲解的缘故。卫衣雪等她讲完,自己重新给她讲了一遍,随笔还画了示意图。   他的声音极好听,清淡却有力,如同玉石落在耳边,听一边就能听进去。   “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   “名以出信,信以守器,器以藏礼,礼以行义,义以生利,利以平民,政之大节也。若以假人,与人政也。”   “唯权与利,不可以假手于人。”柏韵实则十分聪慧,一点就透,“权力,执法的名号,关系到治世的秩序。将这些假手他人,是给人以国政。长此以往,国家会灭亡。”   卫衣雪点头:“很不错。”   这篇过了,接下来教柏韵练字。柏韵终于得到了卫老师的夸赞,十分欣喜,话也密了起来。   “下次考试我能拿到乙等吗,卫老师。期中考不考《左传》?”   “那要看监督组怎么出题了。”   “卫老师,我哥早上怎么接你过来的?”   柏韵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八卦心思。始作俑者,偏偏还敢厚脸皮打探细节,“怎么好像比平日晚一些?”   卫衣雪倒是没透露,荆榕早就把这小丫头卖了,他说:“路上马车多,路堵了,来晚了一点。”   “哦。”柏韵悻悻然缩回去,埋头继续写,过会儿又想起来问,“老师,学校停课几日?这几天要是没有表哥,我在家真是要学死了。”   停课几天是说不好的事,怎么也要等刺杀的风头过去。   卫衣雪只轻笑,说:“这件事说不好。   ”他又想起荆榕说柏韵五点半就起来背书,知道这小姑娘压力太大——虽然这个年纪,压力大是难免的事,不过他对学生,总是很纵容:“这几篇可以不读了,用这几本新书代替吧。”   “真的?”柏韵瞪大眼睛。   卫衣雪客观评价道:“表少爷选的这几篇书都不错,你年纪小,见识新事物好过死记硬背,就这样吧。”   柏韵莫名其妙减了负,更加认定荆榕是福星,这一定是神迹。   小姑娘一开心,念及此,话也多了起来:“说起我这个表哥,卫老师,我之前也不知道我还有一个表哥。他留洋回来了,我爸妈才告诉我这件事。”   卫衣雪安静听着。他倒是不想听八卦,但多了解一些荆家人的事情,不会有坏处。   “女同学都说他长得俊美,我起初也是这么觉得的,可是他问我成绩时,面目实在可憎,我讨厌他。”柏韵一口气将坏话说尽,“我五点半起来背书,他却说他要出门吃葱花猪脚面和锅贴,你说,可恨不可恨?”   可恨,太可恨了。   孩子的世界就是这样简单纯粹,卫衣雪听着,没什么特别之处,对荆榕的警惕心也稍微减轻了一些。   上午的时间一晃而过,卫衣雪结束了课程,起身告辞。   荆榕还在家中,见到他起身,也来送他。他下午有事,抽不开身,让柏家的车夫送卫衣雪回去。   “下午转冷,卫老师小心着凉。”荆榕立在门边,西装外套不好好穿着,披在肩上,眼里是淡静的笑意,“柏韵很喜欢您,要是有机会,下回还接您过来。”   半个上午没说话,此时的笑却和相见时一样真心实意,容光风流,冷然锋锐。   *   卫衣雪乘着人力车回家,整理了一下衣袍,将领上扣子解开两颗,又将车后座的泡芙拿出来,放在阴凉处。   家里有人,是文印局现在的管事老赵,他见他回来,问道:“我听说你今天去了柏家,荆家少爷荆榕就在那儿,是你上回见到的人吗?”   “是他。”   卫衣雪一回家,就懒得多说话,手往抽屉里摸,先拿烟点上了,低头叼住,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前看不出问题。”   “是么,为人如何?比起传言中的一样么?”   不尽相同。   深不可测。   卫衣雪心里这么想,却没有着急将这句话说出来,他一面叼着烟,一面将袖子卷上去,开始配新的烟丝。   又回忆起那双乌黑似墨的眼睛,卫衣雪随意说道。   “和传言中一样,长得很好。” 第168章 致命长官   不如说长得过于好了。   卫衣雪已经离开柏家好几个小时,但那一张脸,那双墨色的眼眸,却仍然浮在心上很久,等忙到一半时,冷不丁一跳,那印象很清晰地留了下来。   老吴是不信他这套话的,卫衣雪办事严谨周密,整个琴岛地带都靠他决策,当然不会关心一个男人长得好不好看。他觉得这是句玩笑话。   “那,此人态度如何,有关上次的事,他那边可有起疑?”老吴翻了翻资料,荆榕的名字在琴岛势力的前列,但并不是他们关注的重点。   对方回国不久,结亲和结仇都来不及,各方势力也都在等待这位少爷的反应,不过都是想静观其变。琴岛是一锅浑水,这少爷位高权重,他是否卷入,都将涉及到许多人的命运。   卫衣雪卷着烟,懒劲犯儿上来,说:“别管他了,真有事就做掉。”   老吴:“。”   老吴默默放下了手里的茶杯,自觉去洗了杯子。   这小爷性情作为,在人前人后完全是反着来,尽管他们跟着他做事很久了,但还是会大为震撼。   卫衣雪最近主张低调,之前活动的人都撤了一大半。一方面是他们刚刺杀了哥两江总督的女婿,对面正在严密追查,另一方面是局面虽然坏,但总好过更北方。   琴岛的有钱人,除了逃难来的前朝遗老,大部分是东国商会的企业家,发展实业,对外贸易。荆家两样都占,目前和他们没什么摩擦,自然不需要太多的注意。   “上面有信来吗?”卫衣雪卷好这周的烟,放回烟夹,问道。   老吴硬着头皮说:“暂时还没,我想上面的人准备私下召开一次会议,有事也得等会议后了。”   卫衣雪说:“说实话。”   老吴觉得自己的头皮开始发凉:“其实有信,不过我们没看。上头想再塞两个人进来,说是琴岛只有您一个人,怕您忙不过来。我们装没收到。”   说是怕忙不过来,实则就是不放心卫衣雪一个人独断专行,要派人盯着。   其实老吴也能理解,毕竟摊上卫衣雪这么位爷,上峰能力不够时,还真是会每天都做噩梦。   这年月并不像武侠小说,并非一个义字就能做成任何事。越是动荡,人心就越乱,做坏事的人里不乏能人异士,做好事的人里也不缺投机者和蠢货,手下的人能力强了,身居高位的人自然忌惮。   卫衣雪深吸一口气,看着烟头燃尽,随后说:“谁发来的电报?”   老吴看他阵势是要去干仗,吓得赶紧拦住他:“您可别了,卫先生,卫老大,我叫您一声爷爷,您可别跟上头人犟了。上回你写信把上面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不就被发落来琴岛了吗?”   老吴急中生智,嘴里只能念一些大道理来救场,“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小不忍则乱大谋……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我也没说琴岛不好,琴岛好,琴岛妙,在琴岛做后勤,这机会可是千载难逢。”老吴看卫衣雪不说话,越看越慌,只能作出准备拼死的架势。   卫衣雪:“。”   他倒回椅子上靠下,心情尚未平复,随后挥挥手示意老吴下班,“过几天我来文印局看看。这段时间就该做什么做什么吧。”   烦。   老吴走了,卫衣雪披着衣服打开阳台门,给他养的两盆茉莉浇水。他这房子背阴,茉莉花光照不足,长得很慢,到现在还没开花,他倒是不着急,每天按时浇。   卫衣雪提着锡制水壶,看见放在旁边的点心盒子,顺手打开。   包得很精致,洋人的点心,透着浓郁的黄油香气,还附送一袋金黄的原浆啤酒。   这是荆榕放在车后座,送给他的。   他一般不收学生家长送的礼,不过荆榕一则不是正儿八经的家长,二是送他时的态度,更像是对朋友,卫衣雪也就收下了。   卫衣雪放了一块饼干进口中,又喝了几口酒,呼出一口气后,觉得心境变得平和了,可以继续做点杀人放火的计划。   *   琴市的小雨下了几天之后,春天就真的来了。后面几天虽然没有再下雨,但空气已经无比湿润清透,树木草地一片浅碧,连老旧灰色的大楼都爬上了小藤,伸出几片卷曲的枝叶。   那一场刺杀的阴云还没有消退,不过它带来的古怪氛围,正在飞快地退却。大街上出来的人变多了,学校虽然还没有复课,不过学生们都渐渐听说,周五就会复课。   整个琴岛议论的方向也开始有所转变。   两江总督查不到杀手,总要对上面的人有个交代。最近突然出现新的传闻,说这事背后还有洋人动手,原因是各国都想来琴岛这儿捞一笔油水,不愿意大头被一家拿了,条件没谈好,这才杀了人。   这事无凭无据,但居然很经得起推敲,再加上又发现了几个似是而非的证据,整件事最后的调查重心,渐渐已经发生了偏移。对琴岛内部的搜索排查,也慢慢偃旗息鼓。   这些事,外人当然是不知道的,卫衣雪却一清二楚。   老吴又端着茶杯旋到他家中来,皱着眉头思考这事是谁干的。   “谁会帮我们?”   上峰基本不插手琴岛的事,也没办法插手——卫衣雪本身就是个独裁者,所有的动静都逃不出他的安排。   当这件事并不是卫衣雪安排的时候,就说明有蹊跷的人物出现了。   “查不到,那人用了点手段,隐去了行踪。”卫衣雪一边给茉莉花浇水,一边头脑飞快转动。   不用几秒,一道漆黑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他心底。   他没有证据证明是荆榕帮了一把,却也不能否认。整个事情中,只有荆榕有可能成为知情者,还有这样的手腕与能量,帮忙移开视线。   或许是顺手,也或许是本身就有利可图,具体出于什么原因,已经不是他们能探听到的了。   不过这件事也不重要,卫衣雪没怎么关心这件事。   学校复课,这学期的阶段临近期末,他的工作骤然忙了起来。学校在为具体哪一天复课做准备,因为要避开海因人的节日,且又要早些补上进度,最后校方的决定是礼拜六复课。   柏家的补课也因此停了下来。   复课当天,仍然有一半人请假,大部分是官宦家的小姐。连老师也有一大半请了假。   惜命的人总是更多的,他们怕“侠客”下一把刀,就刺进他们的胸口。   学校里来的学生,更多的就是家境富裕,或者家境不好的。女校原本只招收贵族学生,不过因为海因人执意合并办学,加入了教会学团,迁来一批修道院的贫困女孩。这批女孩没有基础,却要和其他人一样通过期末测验,压力很大,求学的心也更强。   她们在学校里相当于边缘人物,今天都来了,无一缺席,但她们的老师没来。整个学校,老师缺勤十七位,哪怕是复课了,很多班级也讲不下去。   来的老师们注意到这个情况,彼此商量了一下。卫衣雪和有课时的老师换了课,将自己班上的课时往后挪了几天,自己去没有老师的班里代课了。   这些女孩大多流离失所,却是这个学校里最需要知识的人,卫衣雪加一个数学老师,给这些女孩们补上了落下的课程,但还缺外文老师——眼下的情况,缺的事人手,他们变也变不出来,只能先这样将就着。   “那卫老师,我就先去了。你班上的学生我叫放学了啊。”   数学老师对卫衣雪摆了摆手,摸了摸饿扁的肚子,先告别了。   复课第一天,食堂自然也没开。学校里的学生陆陆续续都放学离开了,卫衣雪被教会里的女孩儿们拖住,耐着性子又加了两节课时,让她们有补笔记的机会。   天色已经黑尽,直到卫衣雪认为这样的时间,学生独自回家后将变得不再安全,于是才叫了停:“下课,今天先到这里。”   学生们很听话,乖乖收拾书本笔记,放进破旧的布包,每个人挨个来他面前,鞠躬后才离开。   怀表已经指向晚上八点。   卫衣雪站了一天,讲了一天,此时终于安静下来,收拾教案,又坐下来,翻了翻进度。   他倒是不累,只是没什么事在手上的时候,动作就慢吞吞的。他理了一会儿教案,把书本放回办公室,学校里已经灯火尽灭,不剩什么人了。   今晚连月色都没有,黑灯瞎火的,卫衣雪抱着公文包,低头在一片漆黑中寻找楼梯,握着扶手往下走,行到拐弯处,冷不丁跟一个往上来的人一撞。   公文包一下脱手,被对方眼疾手快地接住。因为这一撞,卫衣雪晃了晃,还没有稳住的时候,就被人往前捞了一把,手虚护住他的背,人就揽入了怀中。   一刹那的温热,带着极淡的栀子香。   虽然天黑,根本看不清人,但这样高的一个影子,一阵熟悉微凉的气息,卫衣雪一瞬间认出了他。   荆榕已经松了手,又将公文包抵还给他,一只包隔开两人的距离。他的声音很低:“抱歉。” 第169章 致命长官   实在是太黑,卫衣雪接过公文包,荆榕手还护在他跟前。   他带着他走下平地,随后摸索着想要开灯,但学校电闸是总控的,放学就落灯了。   卫衣雪见他摸不到,轻咳一声,说:“不用开了,开不了的。”   随后是荆榕的回应:“是么?”   随后他才像是觉得话音熟悉,问了一声:“卫老师?”   卫衣雪:“是我。您这么晚来学校有事吗?”   荆榕:“听说学校复课,我路过这边,顺道想接柏韵吃个饭。”   他话音带着点笑意,有带着点随性。这点来学校——想也不可能接到。但这个人做出这样的事,偏就让人觉得不是很荒唐。   卫衣雪:“今天放学早,校方怕学生出意外,下午不到四点就放课了。”   荆榕说:“怪我没打听好,您这么晚还在校?”   卫衣雪没有提补课的事:“嗯,有些事耽误了。”   “真是辛苦。”荆榕说,“我和您一起下去吧。刚刚实在抱歉。”   卫衣雪说:“没事。”   实在是太黑,女校这座办公小楼由旧日的朝廷议政厅改建,外表是西洋风,内里是窄而高的楼梯,旋着往下,每一层还有错层。   荆榕走在卫衣雪身边,让卫衣雪靠栏杆一侧,自己比他稍微靠前一些,掌心虚护着他。   伸手不见五指地走了一会儿,卫衣雪觉得沉默,于是主动挑起话题:“您怎么从这边过来?”   荆榕说:“近日在附近有一些工作上的事,天黑了饿了,想接到大小姐了,顺便就一起找点吃的。您现在回家么?”   卫衣雪说:“我大约就在附近的宿舍住下。”   女校不在繁华地带,因为地处偏远,考虑到在校老师有的要从大洋路和圣奥里路通勤过来,所以也配了教师宿舍。卫衣雪自己有住处,没有要分配,今天天晚了,是打算找同事挤一挤的。   “也是,天黑路远。”荆榕说,他像是想到了卫衣雪的住址,认同那的确很远,片刻后说,“这么晚下班,您也没吃饭吧?不如您替我选个地方,我送您回家。”   卫衣雪想了想,本想说“不必麻烦”,却见到荆榕因偏头说话,脚下正好晃了一下。   他伸手帮忙扶了一把,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荆榕说:“卫老师,我不认识路,你怎么也把我带出学校吧。”   他声音诚恳,卫衣雪没忍住笑了一下:“也好。荆大少怎么上来的,自己也忘记了吗?”   荆榕说:“上来时心里有数,进来就不大弄得清了。这些校舍建得都差不多,我怕打扰学生,也不敢乱走。”   这个理由很正当,卫衣雪正好也没什么事,索性送佛送到西,说:“那您跟我走吧。”   无月的夜,一望即知未来会有一场雨,他们花了点时间下楼,走到平路上,还是黑。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门前的土路被大货车碾过,又挖得坑洼不平,走到校门口,看见远处有店还亮着灯,终于是见到了一丝亮光。   “卫老师,吃点什么?”荆榕还没出去,先找他问吃的,“附近有什么好吃的?”   他不摆少爷架子,卫衣雪也就顺着他,说:“不远处有家广式菜不错,您要是吃得惯,可以去那里试一试。”   荆榕立刻表示:“吃得惯,那就再烦请卫老师带路了。”   卫衣雪所说的菜馆确实不远,店主是北上做生意的,请了自己的家人帮忙干活,店不大,但生意红火,还有包厢。附近的老师凡是下馆子,都爱来。   入座是馥郁的老火汤香味,竹节砌成桌椅,菜单干净映着黄色的灯光。   荆榕要了一个包厢,在角落的地方,旁边栽着一棵凤尾竹,头顶照下一个竹编灯笼,绿意盎然的。   到了灯下,卫衣雪才瞧清楚眼前这人。   荆榕今天穿深灰色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里边一件同色马甲和衬衣,衬衣解开两颗扣子。一双乌黑冷然的眼睛盛着笑意,在灯下逼人的英气和俊美,好看得不似真人。   店员过来写了菜单,两人要了一盅老火鸭子汤,油香的烧鹅一只,配青梅酱,马蹄蒸肉饼,炸荔浦芋丝,两碗晶莹的米饭。   琴岛人口轻,这几样菜也相应温润不少,滚烫暖热地吃进肚子里,这几天下雨积在血肉里的寒意好像都消散了。   荆榕吃饭时慢条斯理,卫衣雪倒是真的饿了。他从中午到晚上下课,中间没有休息一瞬,只草草喝了几口水润嗓子,起初还不觉得,坐下来开始吃的时候,才觉得饿得发昏,只顾大口吃。   荆榕低头喝着汤,没怎么跟他聊事,两个人像饭搭子,吃喝了一会儿,荆榕说:“我出去一会儿。”   卫衣雪以为他有临时想起来的要事,也没有在意。十几分钟后,荆榕回来了,带了一袋子滚烫的生煎包,又从后厨端来一小碗酱海米,一点烧椒酱,铺上米饭和嫩绿的青菜,递给卫衣雪。   “试一试。”荆榕说,“我刚想起来附近还有这家素食店,他家葱香小包子馅小不油,锅巴煎得尤其香,已经临打烊了,幸好买到了。”   卫衣雪抬头问:“怎么想起出去买这个?”   荆榕笑笑说:“看你好像胃不舒服。吃点这个正好。”   卫衣雪点点头:“多谢。”   他的胃本来就没有多好,今天饿久了,猛然吃一口烧鹅,不免被腻住了一下。他只吃了一口,随后改吃青菜,没有想到荆榕看了出来。   这少爷格外细心,实在是令人想不到。   卫衣雪说:“刚刚依稀听少爷问路,听上去是对这一片不熟悉的样子。”   荆榕笑了:“卫老师要我话说得太明白么?我今天来,就是想和你吃顿饭。”   他有些懒散地靠在包厢座椅上,笑得眉目生光,神色话语都很柔和。   ——就是想和你吃顿饭。   这话卫衣雪不是唯一一次听,大多数都是有人有求于他,闭口不提要事,先请他把饭吃了,要他接下这个人情,表面是低姿态,实则姿态放得很高。   荆榕说出来这句话,却像是真心实意。卫衣雪直觉很准,看得出荆榕或许别有用心,但和其他人并不相同。   卫衣雪说:“您贵人事忙,怎么想起来找我吃饭?”   荆榕说:“路过这里,想到你在这里,然后就来了。”   他和上次一样,装也装得不是很认真,并不和他做戏,反而让人觉得舒服。   卫衣雪说:“原来您是个缺个饭搭子。”   荆榕说:“算是吧。我初来乍到,就爱闲时逛吃逛喝。琴岛地方不大,东西却样样都好吃。”   “琴岛人喝伊尔梯斯山水,海因人来前的太平山,他们用这水做饭做菜,比别的地方更清冽香醇。靠海,衣食不缺,也养得本地人会吃会喝,南北的菜来了这里,都有了更独特的风味。”   卫衣雪说,“他们说许多得了病的人来这里,喝一月水,病就好了。”   他见荆榕眼底带着亮光,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随口多说了几句,“后来我们学校有老师去医院看过,证实那些人患的是某些矿物质缺乏症,说是缺的那些,琴岛的水里正好有。想来古时那些神药灵泉的传说,和这是差不多的。”   荆榕说:“我知道这件事。泡茶时,他们说取太平山上水,从泉眼往下,每三百五十步为一,共有九水,一水硬,二水散。泡茶要用三水与四水,说是能泡出绝世好茶。”   卫衣雪微弯起眼睛:“那少爷泡过了吗?”   荆榕说:“因为太懒,且没有人陪我一起,所以不能成行。”   他说得很随意,卫衣雪又笑了起来:“少爷想找个伴儿,还不容易?”   “是很不容易。”荆榕说得也很懒散,“没有喜欢的。除了你。”   这话说得本来有些奇怪,但他的话实在是没有半点轻浮和冒犯的意味,反而像随口抱怨,那点奇怪只在人心上转了转,随后就如水掠过,消失了。   平心而论,卫衣雪是觉得这少爷有点闲了,拿他寻点消遣。以荆榕的身家和样貌,想要什么都是探囊取物,用不着一趟又一趟上赶着。   卫衣雪说:“那是您回来时间还短。住得长了,就会遇到喜欢的。”   他一边说,一边看见荆榕的眼睛望过来,乌黑的,沉静的,静静地望着他。   卫衣雪心底又没有来有地闪了一下,话头倏然停止。   荆榕像是没注意到,他问道:“卫老师,平常听戏吗?我听柏韵说,新开的剧场请来了沪城当红的戏班,这礼拜六上演。我听不懂这个,手里多出几张票,您可拿去送给亲朋同事。”   卫衣雪想了想:“我们这周要出卷,不一定有时间,但感谢您的美意。”   荆榕倒是显得很随意:“好,去的话知会我一生,没空也没关系。”   卫衣雪没有再吃烧鹅,他把荆榕拌的那一小碗烧椒海米青菜饭吃了下去,随后就夹他带的小包子吃。素餐包子,包子馅儿是酱香粉丝,拌了炸干的香菇丁,香气四溢,吃起来焦香爽脆,整个人都无比的舒坦。   卫衣雪吃舒服了,人也高兴。两人起身结账——荆榕当然已经先结过了。   荆榕说:“借用你半晚上,当然要请你吃。”   卫衣雪没跟他争,提着剩下的小包子,跟他上了车。还是上次那辆,到了晚上,车灯雪亮,不一会儿就开到了卫衣雪住的那条街。   居民区,夜又深了,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见,只是现在,头顶的云终于散去了一些,漏出点月光来。   荆榕把车停在路口,说:“我送你到楼下。车灯太亮,不进去了,免得扰民。”   他身上仍然带着那种自然的绅士派头,并不拿腔拿调,好像已经习惯成自然。   荆榕停了车,和卫衣雪一起走下去。最后这段路不长,不到百米,荆榕送到楼下就停下了。   公寓的海因人女士还在楼下守着,一盏小灯,正打瞌睡。   “回见,卫老师。”荆榕停在原地,等卫衣雪走出几步,冲他挥挥手,露出一个笑意,卫衣雪也回头挥挥手。   往上走了几步,卫衣雪又往下面看了一眼,见荆榕已经侧身过去,好像靠近了一些,在跟海因女管理借火。海因语,发音带着点古典的气息,说话的音调比说国文时要低。   仔细想,荆榕其人,国文说得其实相当不错,没什么洋腔洋调。   很奇怪的一件事,他在他面前显得很随和,不过他一离开,荆榕面对外人时那种冷和凛冽才似有似无地冒了回来。   卫衣雪上了楼,没开灯,摸出他卷好的烟,一样抽了起来,借着月色往楼下看去。   荆榕已经离开了。漫漫夜色无边,这寂静的黑色也陡然生出无边的暧昧,纵然卫衣雪这样的人,也不免嗅到。 第170章 致命长官   男人追求男人的事,卫衣雪听过。他当初还在首都门户时,曾去天仙茶园听戏,见到台后堵着演员的,多是男人,不少名门豪绅一掷千金,只为把人请进府。   他自己也不是没碰到过,因为样貌出众的缘故,也有人对他示好,不过后来也都知难而退。他家世好,出入的是上流社会,那些人通常都好面子,也都不敢说得太直白,只要他不回应,慢慢的也就淡了。   这荆大少爷很有意思,卫衣雪并不排斥他。说实话,如果不是他在琴岛有事在身,他或许会很愿意跟他接触。   如果要问一个理由,或许是“眼缘”。这世上能对他眼缘的人并不多,那位算一个。   如果有什么旖旎的心思……   卫衣雪承认,在上楼的那一刹那,自己的心弦的确被触动了。   虽然浅淡,但也被他自己所察觉。   不过,仅仅是察觉而已。这并不代表他要为此做些什么。荆榕的世界和他太遥远了,本来不是一路人,也不必硬凑在一块儿。   隔天,学校的门房就捎了一封信来,说是给卫衣雪老师。里面是四张本周大剧院的贵宾票,三日联票。   办公室其他老师正在讨论这件事:“任生从前只在津门唱,这还是第一回来琴岛,一共就三晚,刚开票就售罄了,你们买到没有?”   “没呢,我听人说他们都是半夜去排队,搬了马扎去的,还有人排队晕过去……啊啊啊,好想去,如果错过这次机会,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信里除了票,没有其他东西,只有信封上的字明显是荆榕写的,用了钢笔,蔚蓝的字迹有些僵硬地写着古体字:“卫衣雪先生收”。。   离开场还有几日,卫衣雪看了那字迹一会儿,将信封原样放好,收进课桌中,暂时不决定去不去。   等的这几天里,倒是北边又传来了一些消息。   有志印馆来学校里送新订的报刊,卫衣雪去领,听见馆内的小工低声说:“津门来的消息,大总统有意提柏岚为外交议长,任命书已经在路上了。”   “柏岚么?”卫衣雪低声确认了一下,随后说,“还有呢?”   “后方缺人缺钱,问我们是否还有余力帮两个人渡往藤原国。”小工举着学报,假装在和卫衣雪核对印刷字迹,只有压低的声音清晰落入他们耳中,“一名发了讨伐檄文,被迫流落在外,另一人私下办新学,被政府查了,也在流亡路上。”   小工没有提具体姓名,卫衣雪已经知道他说的是哪两位了:一位檄文登报,惹来全国追杀,另一位是著名的军政喉舌,见左右立法不成,便自己办学,传授学生以洋人新学,即“法治”和“民权”,已经被抓走蹲过大牢了,现在正在出逃。   没人敢帮他们,求援信转手再转手,最后落在琴岛。   卫衣雪听完,也没说帮不帮,只说:“让老吴今晚过来。”   小工说:“是。那卫老师,我去送报了。”   “去吧。”   卫衣雪自己拿了一份,面上露出柔和安静的微笑,路上碰见其他人,照常打招呼。   “卫老师,新的学报刊出来啦?”   “嗯,还是样刊,我拿回去看看。”卫衣雪笑笑,和平常一样,话并不多,但让人觉得舒服又心动。   *   “卫衣雪的父亲是卫惊鸿,卫惊鸿其人有大才的,前朝二十五年的秀才,后来在杭城东文学堂念藤原文和美文,随后去藤原读了三年法律。”   “卫家实际上没什么背景,所以后来卫家文印社,其实被琴岛学界有所看不起,连带着卫衣雪在师范女校的待遇也一般。不过他们争心不大,卫衣雪入校后,也不写文章,反倒是对写教案更感兴趣,再就是学校里办学报,他和家里的印馆接管了这件事,每一期都挑一些轻快好看的文章上去。”   “他们家是前年居家搬迁来琴岛,之前仿佛是在浙江一带,具体的就不是很清楚了。”   印刷的学报按照日期,放在荆榕案前,由家里的人送过来。   刺槐树下的小屋中,荆榕和626一张一张地看过去。   三语的学报,每一期内容不多,但是打版非常漂亮,选的内容也很有趣,大多数是学生的新诗和一些偏僻的闲趣怪谈,也有校外人士投稿大白话散文,刊印在报,看起来人气很高。   案上的茉莉香片凉了又热,续了几次,荆榕终于把小报翻完,看到了最新。   626说:“没有任何敏感的内容,你老婆选题看来都很谨慎。”   卫衣雪在外的形象是不问世事,一心问学,办的报纸也和他的人一样,挑不出错,而且充满了艺术和美学的欣赏。   他们大致能推测出,卫衣雪靠这个小报联络校内外的人,但他们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没办法这么容易地从报纸中看出他们的暗号信息。   和执行官技能被封印一样,626的能力也被封印了,在猜谜和看线索之上,并不比一般人高明。   和卫衣雪有关的事情,只能靠荆榕闲暇时刻慢慢地筛,慢慢地猜。   外面的报纸也每天送来,荆榕也都看。从南到北,从云南到津门的人和事,他都记在心中。   那天之后,荆榕也没有主动再找过卫衣雪。他倒是不忙,不过只是有意无意放了点消息出去,琴岛这样小,有点什么消息,很快都会被传出去,他知道卫衣雪关注的人里,一定有自己的名字。   礼拜六新戏开场,第一天演旧戏,是《桑园寄子》,晚上开场,还没天黑就已经座无虚席,有票的提前进场,没票的搬着板凳马扎,人挤人也要去听。   第一天卫衣雪没有去,自己留了一张,把剩下三张票给了同事和好友。   同事见到是贵宾票,且是三日联票,吓得半死:“卫老师,这票可是价值万金,您从哪儿得来的?”   卫衣雪也不隐瞒:“柏大小姐家人送的。”   其他人知道柏家很看重他,请了他当柏韵的家庭教师,也就理解了,纷纷眼热:“原来这样!真好……”   他都这么说了,其他人也不再客气,兴冲冲拿着票就去了。   这天琴岛盛况空前,人力马车堵了一路,去哪儿都是涌动的人头,不少人还是从更远的地方赶来的,都是忠实票友。琴岛人本身就爱休闲,许多行业干脆放半天假,都去看热闹。   有志印馆一样,放假半天,大多数伙计一早就遛弯到岛西去了。连老吴都是看了趟热闹才回来。   “逢尘,我跟你说,我这辈子没见过街上这么多人。”老吴溜达回来,先捧起茶壶灌了一嘴,随后感叹道,“海因人都惊动了,出来维持秩序。你真不去听?”   卫衣雪像是没听见,他坐在印馆的角落里,手里还在翻资料,那是他们手里有的几条送人出境的线路。   那两人预计一个半月后入省,卫衣雪已经在各方面安排了人手,只是对最后一环的负责人心有疑虑。   老吴说:“嗳!祖宗!别想那么多了,港口的线人跟我们合作这么久,哪次出了问题?我看你就是太多疑。”   卫衣雪还是好像没听见,他又翻了一下地图。   老吴终于忍不住跳脚:“祖宗,我们保得住自己已经很不容易了。那两个人这么能惹事,沪城的人不护着他们,更近的杭城人也不敢护着他们,咱们干嘛趟这个浑水?我还想多活几年……”   卫衣雪终于抬抬眼皮,说:“确实。”   老吴:“。”   老吴:“你也这么觉得?那你在干嘛?”   “第一个人确实太能惹事,像个炮仗,长期呆在琴岛会给我们惹来杀身之祸。”   卫衣雪又翻了一页报纸,“不过另一个人很有价值,他自办法学社,秘密开设六年,主要活动在冀州一带。”   “冀州……如今政界商界,可有不少冀州人。”卫衣雪眼底清锐如雪,“要是能拿到加入学社的人的名单,就是拿住了一大片人的性命。我想当局追杀他,是想要这份名单。”   “而我,也想要这份名单。”卫衣雪双手交叉,抵住下巴,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意。   这位爷笑起来实在好看,也实在令人感到森森寒意。看完一遍计划,卫衣雪才抬头,重新跟老吴聊起之前的话题。   “戏怎么样?”   “挤不进去,只能在外面听个响。”老吴耸耸肩,“能去的都去了,来了好些大人物,今晚柏家做东,主要作陪。”   柏家。   柏岚马上要赴任外交议长的事,虽然民众还不知道,但贵族官员内部都得到了消息。柏家在琴岛变得更加炙手可热,与之一起风光无限的,还有众人耳熟能详的柏家那一大串盘根错节的世交。   众人对此津津乐道,对柏家的出身扒了又扒。这一扒,自然也一衣带水地牵扯出近来几乎隐身的荆榕。   荆家大少爷归国,初来时阵仗很大,众人也以为这留洋的少爷必然要有所动作,结果等着等着,不仅没有什么大动作,大部分人还没有在公共场合中见过荆榕的面。   最新的消息,也就是荆榕裁撤变卖了一些小厂,又将手里几个更大的纺织印染厂迁得更远,又买了一些新布料。都是普通的商业操作,看不出来什么大动作的痕迹,甚至这些动作是不是荆榕授意的,都要存疑,毕竟荆家背后可是还有一个叱咤商场的李燕婉。   “荆大少今天没有出席,和柏岚一起出席宴客的是柏大小姐。”老吴还不知道荆榕和卫衣雪那几面的事,说秘密似的告诉他,“我看这荆榕少爷神秘得很,查也查不出什么,如你所说,的确十分危险。”   卫衣雪心想你觉得危险,那就安全了。   不过他没说这话。他从案前起身,顺手烧了计划书,伸了个懒腰,让老吴关店休息了。   后面一天,卫衣雪一直居家没有出门,到了第三天,拜访完一位联系人后,他才搭车回家。   新戏在琴岛的演出大获成功,第一天演完,第二天又加了中午一场。日报刊出“万人空巷”,来表示这次演出的盛大,剩下的人纷纷猜测最后一晚唱什么。   现在已经是第三晚,卫衣雪没什么事,路过琴岛大剧院,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了。   他不爱和相熟的人坐在一起,找路人换了座,贵宾席换成普通席的前排,一半隐在柱子后,一半可以看到半场的观众。   今天的贵宾区没有坐满,柏家人不在,来的大多是有钱的散客。当然也不见荆榕的影子。   台上金碧辉煌,艳光逼人,开场前万众翘首以盼,幕布拉开,扮相一亮,果然没叫大家失望:唱的是长生殿,叫好又叫座,男女老少都爱看。   卫衣雪不怎么热衷,他只爱听惊变的下半场——“ 遏云声绝悲风起,何处黄云是陇山”,不过打发时间也很不错。   唱到一半,小二上来斟茶。卫衣雪没怎么在意,直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碧绿清透的茶汤里飘着顶香的茉莉花,手边的点心盘里只盛了两样:豌豆黄,腌咸梅。和别人都不一样。   再仔细一看,茶盘下压了张字,蔚蓝的钢笔字:“来者尽兴。” 第171章 致命长官   卫衣雪对着这蓝色的字迹看了半晌,随后笑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后半场看完,茶点和茶都用完了,卫衣雪将字迹压回原处,拿上公文包,随着人流一起回去了。   当那天荆榕并不在戏院,茶点和茶水都是交代了院方,如果卫衣雪来,就送这几样来。   他并不强求他来,这中间的分寸和礼遇仍如从前,若有若无的暧昧,只给他一个人。   这样的手段,如果是普通小姑娘,说不定真的会沦陷。   不过他卫衣雪是个大男人,和小姑娘总是不一样的。第三天,卫衣雪没有课,早早换了衣服出门了。   *   琴岛南路,刺槐浓荫下,荆榕躺在摇椅上,腿搭在摇椅的脚踏上,膝上搁了一个巨大的账本。   他手里拿着一支圆珠笔,小指压着账本和一张草稿,正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演算。旁边的小桌摆着一个大冰盒子,里面是街头糖水铺子新送来的冰糕。   626所有计算功能都黑了,此刻正在卖力地跟荆榕一起学算术平账:“负无入正之,积之再步之……去年岛东铁路工人工资平不了啊,兄弟你算的呢?”   荆榕看了一眼自己的结果:“我算的也是没平了。回头去看看,先把琴市市中的这几家商行的账看了。”   能送到他面前的账,都是下头的人捞了油水后平果的,要查,必须对琴市和周边商市的物价、货运全部了如指掌才行。   这个工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实则柏韵在昏天黑地上课的时候,荆榕这个当哥哥的也没好过多少,唯一的好处可能是没人管,自由。   “兄弟,中午吃什么?”626也算得头昏脑涨,去盘子里扒冰糕吃,却发现已经被他们一人一统吃光了。   荆榕说:“我让人定了城南的冷面,应该马上就到。”   开春后,琴市已经热起来了,中午太阳晒下来,就让人没什么吃热食的动力。荆榕近来懒得做饭,好吃街边小摊,尤其爱冷面,从冰水里捞出来的荞麦面,配点现切的柿子黄瓜,酸甜可口,清凉解暑。   话正说着,树荫下挪来一道影子,随后是放倒自行车的声音。荆榕本以为是过路人,眼皮也没抬,直到过了一会儿也没声音后,他才从账本后抬起眼。   卫衣雪大大方方站在庭前,正抬眼看刺槐树下的一个蛐蛐笼。   见荆榕望过来,卫衣雪唇边挂上笑,对他行了一个文人士子的礼:“忙么?表少爷。”   他声音清朗好听,念表少爷三个字时又多出一种说不出来的韵味。   卫衣雪今日一身雪白的薄缎长袍,肩削玉颈,日影透着树叶的影子晃下来,一身碎金,好像也被树影照得带了点青绿色。   仔细看,才发现真有点青绿色,卫衣雪袖口、腰间用浅绿的丝线绣了隐竹,生动别致。   实在是好看,如果世间有仙人,那么仙人也不过如此。   荆榕怔了一下,不仅荆榕,连626也呆了一下:“卧槽,兄弟,怎么会是你老婆来?”   626认为此刻出现在荆榕家门口的可能是任何人,但都不可能是卫衣雪。   荆榕送票,或是送几盘点心撩拨一下,也不是要卫衣雪立刻有回应。   说白了,荆榕耐性很好,是在放长线钓大鱼,却没有想到鱼转眼就出现在了自家门口。   荆榕很快反应过来,他把手里账本放下,起身说:“卫老师早,怎么有空来这里?”   卫衣雪含笑望着他:“路过这里,来讨口茶吃。也是为感谢昨日的票,要是表少爷有空,想请表少爷看一场电影。不知道表少爷有空吗?”   626:“!!!!!”   626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系统,此刻已经要晕头转向了:“哥,哥,你老婆说约你看电影!看电影!”   这和主动约会有什么区别!   荆榕看了一会儿卫衣雪,唇角勾了勾,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   卫衣雪不会落在下风,也不会将主动权放在别人手里,主动来找他,看到他意外就满意了。   除此以外,多半也有点别的什么打算。   荆榕笑着说:“你请我,我当然去。卫老师进来坐坐,我换身衣服就来。电影何时开场?”   卫衣雪说:“只要表少爷去,几时开场都可以。”   荆榕笑了一下,给卫衣雪泡了新茶。这次不再是大叶茉莉,而是冰镇的枸杞银耳汤,甜度调得极好,汤底用熟茶熬的,淡却爽口,满齿生香。   卫衣雪在院里的石桌上坐下,面前是荆榕用砚台随便压着的算纸,这人写算式就没那么讲究周正了,一派狂草,勉强能认出来是字,倒是比他用钢笔写的古体字要好看。   荆榕很快换好衣服下来了。   他今天本来没准备出门,乘凉时就穿一件单衣,现在换了一套衣服,今天没穿他的西式三件套,而是外搭一件深色薄款针织毛衣。   没那么正式,却格外多出一种文雅和温柔,哪怕这种文雅和温柔是表象,也十分俊朗惹眼。   见他下来,卫衣雪将茶盏放回去,和他一起出了门。   荆榕知道卫衣雪要请他看什么电影,是琴岛放映行引进的外语电影《大卫·科波菲尔》。因为还没有公开上映的缘故,看的人少,新派的知识分子们正在反对洋货,连着电影一起抵制。   这电影并不在影院放映,而是在公园中放映,围着公园一溜,还有一个艺术陈列展。   “表少爷给柏小姐选的书里正好有这一部,恰逢电影上映,我请您来看。”   卫衣雪态度端正有礼,真像个普通的印馆主人一样,客气又不失亲近地跟他介绍,“我们印馆也很中意这套书,打算从制书局那里拿分印许可,到时候交付了,也送您一本。”   “有劳。”   荆榕也客客气气地回答。   相比上次在学校碰面,这次两人不免都有点在演的意思。   荆榕的追求点到为止,他自己不点破;卫衣雪明白他的意思,这次上门也别有目的,他同样不点破。   别人谈论的话题还停留在柏岚上任,或者荆大少秘不出山之上,卫衣雪却在那一晚上之后,敏锐地嗅出了一点新的动静。   柏岚要赴京上任,此去必然携妻带女,而柏家在琴岛的事业,九成九会落在这个到现在还不为外人见到的荆榕少爷身上。别人看不出来,但卫衣雪并不是寻常人,他有他的直觉。   荆榕动的那几个纱厂,一部分是关停,另一部分是迁去泉城,斩断了和海因人合办的好几桩大生意,显然有所图谋。至于图谋的是什么,就不好揣测了。   荆家和柏家一衣带水,如果不是有李燕婉和柏岚的同意,荆榕也不会这么放手大胆地去做。   卫衣雪本来不想和对方有太多牵扯,却是在昨晚看戏时改变了主意。   他是个投机者,这少爷对他有意思也好,没意思也罢,只要现在能搭上一条线,之后他们在琴岛的许多行动,都能方便许多。   而日后要是此人挡在了他们的道路上,他也可以更方便地将他抹去。   “分印许可好拿么?”荆榕好整以暇地问道。   他和他一起走着,露天的草坪上摆着几个精致的圆桌,还有遮阳伞,除了他们,还有一些人也来观影。要么是女士扎堆,要么是男士带女伴。   卫衣雪浅浅笑着:“正在筹款,预计还要一段时间。表少爷对做书有兴趣么?”   荆榕说:“没什么兴趣,但是你做的,就有点兴趣了。”   他几乎是明着调情了,但眼又微微吹下来,乌黑的眼底带着些饶有兴趣的笑,想看卫衣雪还能怎么演。   卫衣雪盯住他的眼睛,也是浅浅一笑:“承蒙少爷厚爱。要是少爷感兴趣,可以看过电影后定夺,我们打算在印版里加入电影剧照。”   荆榕:“加什么都可以,只要卫老师愿意跟我出来。还差多少?”   “表少爷要是真愿意出手相助,就是帮我一个大忙,等周转结束,一定还你。不要说出来聚会,往后表少爷需要,卫某一定奉陪。”   卫衣雪眼里的笑意虽浅,但真诚坦荡。他身上甚至带着一种侠气,不卑不亢,让人觉得,要是能帮到这样的人,不计回报也值得了。   626大为感叹:“妈的,兄弟,这谁不迷糊……”   它跟着它兄弟,才知道兄弟的老婆在演,换了别人不早就被骗晕了?它现在已经完全忘记卫衣雪是个危险的杀胚的事实了。   地下工作者果然是有点特殊的本事的。   荆榕也笑眼弯弯:“钱是小事,不过最近现钱都在跨国银行存着,转汇过来要点时间。大约等卫老师下次约我,钱就能准备妥当。”   卫衣雪接得自然又娴熟:“我也很盼望下次再和表少爷一起。”   荆榕看着他,笑了笑,不再说什么。场地上的伙计终于调试好了笨重的洋人放映机,幕布展平,开始放起电影来。   天空万里无云,这电影一个多小时,是默片,为方便客人观影,伞下摆放的都是长椅,一开场,两人不免就并排坐了。   两个人演来演去,电影倒是凑在一起认真看了。影版没有台词,在座的人都在低声讨论。“永不卑贱,永不虚伪,永不残忍”是经典的名句,虽然没有多少人看过原文正本,但多少都能聊上几句。   卫衣雪看得认真,靠坐在白漆的长椅上,和荆榕几乎贴在一起,只要轻轻一动,两人的手臂就会相撞,不过卫衣雪并没有那么做,荆榕也没有那样做。   只在一阵风起来的时候,荆榕脱下了身上的外套,随手盖在了卫衣雪肩头,他低声用洋文念了一段话,抬头起来,带着笑意望着他。   荆榕有一双多情的眼睛——至少望向他时,是多情的,乌黑的眼底好像藏着广阔的河流,好像他已经与他有过无数旖旎风月。   卫衣雪初听没想起来,待他念完,才想起来他说的是什么——正是原文小说的一段话。他在柏韵的外文小说上看了这一段,原文并没有那么让人喜欢,但句子单摘出来是美的。   “他说他要跟这朵花永远、永远不再分离。我当时想,他一定是个十足的傻瓜,连这花儿一两天就会凋谢都不知道。” 第172章 致命长官   荆榕比卫衣雪小四五岁,这件事卫衣雪在第一面后就已经查过,知道了这件事。   目前荆榕身边的确没有女伴,不过人人都知道,荆家大公子迟早是要结婚的,一年内?两年内?   那么大的家业,随便和李家,或是柏家手里的人脉联姻,就更加是泼天的富贵和权势。没人认为荆榕不会结婚。   卫衣雪也是这样的想法,不过他想得要更远。未来,荆榕可以和他相安无事,平静友好地相处,那么一切都可以平安下去;而如果,荆榕受柏家引荐,要去京中做事……那么他就不得不对他动手了。   一场电影,看着是暧昧丛生,两人却各有各的心思,不过总体上,双方对这次的见面都是满意的。   电影放映结束后,两人还讨论了一下影片中的情节,推断主人公具体生活的地方,随后荆榕送卫衣雪到电车站,两人道了别。   荆榕眉目含笑,看着他说:“卫老师,期待我们下次见面。”   卫衣雪也颔首:“我也一样。”   两天后,荆榕的信又至,这次是汇款支票。   伍万元整,一个可以令所有人双眼血红的巨额数字——要知道,总统府座上宾,一个月的工资也不过一百零一元。   这笔钱足够做许多事了。   突然暴富,老吴差点激动得晕死过去——他们来琴岛,本身就没什么补助,上方还一而再、再而三请他们支援,印馆能开下去,已经很不容易了。   卫衣雪每个星期的烟丝都只能买定额的,自己回家再卷,这点钱都还是从教师工资中省下来的。   “老大,您跟我透个底,这笔钱我们能留多少在手上?”老吴诚恳发问,“伙计们好久没吃得意楼了。”   得意楼不便宜,虽然不是荆家大少时常出入的那种场所,在琴岛也是一个有名的销魂香,大厨做得一手好苏州菜,更有机会一睹名伶芳容。印馆里的工人,除了老吴,都是没怎么念过书的,大伙儿闲来找乐子,大多还是往这种地方跑。   卫衣雪说:“南边在筹军,海外的人也等着钱呢,老吴。”   卫衣雪停顿了一下,老吴已经变成了哭丧着脸。   卫衣雪继续说:“除去援军开支,大约能留下一些钱,这周末放假,你带着兄弟们好好休息吧。不要太过火,洋人地界,不要起冲突。”   老吴的表情立刻转回明亮:“真的?”   卫衣雪说:“天上掉钱,不用白不用。”   “那我们可就放心用了。”老吴欣喜若狂,一溜烟就跑走不见了。   卫衣雪勾起的唇,终于变成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意。   他知道荆榕出手阔绰,却没想到这么阔绰。这笔钱比他告诉荆榕的数额还要大许多,这笔钱对那位少爷来说,好像随手扔出去的纸。   这笔钱很快通过各种渠道,汇入了卫衣雪的关系网。   周三时,卫衣雪去邮局取了预支的三个月工资,分发给印馆后,又单寄出了一封信,托邮差当天下午送到那片刺槐下的小院。   卫衣雪遵守诺言,定了日期想约荆榕吃饭,不过信寄过去后,隔天来了回复,是荆家的管事送来的,说是荆榕有事抽不开身,回头再来和他吃饭。   一次剧院,一次现在,荆榕连着两次提前约他,却又连着两次不在。   饶是卫衣雪,也感到了有趣。   他们二人之间好像拉着一根线,你进我退,互相周旋,却都并不将其拉断,闲时拨弄几下,就是上心了。   实则荆榕这几天也并不是故意放卫衣雪鸽子。柏岚赴京上任,将家中诸事托付给了他,他想抽开身都难。   柏岚此去,夫人蒋帆同去,但柏韵却要留在琴岛,也有觉得北边形式莫测,不愿带柏韵过去涉险的意思。送别柏岚后,荆榕就将柏韵送回了外租家,让小舅一家帮忙照顾柏韵,剩下的时间则是忙接手生意的事。   柏岚给他指派过几个心腹,荆榕一概不用。   柏家的生意,除了那些厂子以外,更重要的是涉及到船运、铁路和煤矿,这些产业中,有不少和海因人合办的,荆榕等柏岚一走,立刻开始大量转手给英帝国人 。琴岛凭空多出一堆乔治,亨利,爱德华……   所有人都觉得这动静莫名其妙,荆榕此举,也触怒了不少本地豪绅和海因生意人。本地的海因别墅区,天天都能听见有大老板骂荆榕。   “这个该死的东国人,仗着舅舅不在就胡作非为,琴岛没有人可以管管他吗?我们原本拿50%的利润,他转手撤资,将机器卖给英帝国人,没有人教过他,琴岛是谁的天下吗?”   “我已向总督投诉报告此事,说是一月内必有回音。”   ……   这些事,有的传了出来,为人说道,有的则没有,琴岛最顶层的风云机密,已经不是普通人可以打听到的了。   柏岚离琴半个月后,卫衣雪最后一笔钱汇了出去。   印馆的人们要去得意楼喝酒,力邀他一起去。卫衣雪那天有课,只承诺下课后再赶去,让他们先吃先尽兴。   师范女校已经正式进入期末考试阶段,分批次考,还没轮到卫衣雪带的班,这几天都在复习。   他带的班,国文成绩都很好,而且他人随和好说话,只要国文复习好了的人,经他允许,就可以在他的课上复习其他的课程。   有几个胆子大的女生,以复习英文为由,在他的课上看外文小说看入了迷——看的只是翻译部分,对复习英文毫无益处,权当小说话本在看。此举最后被卫衣雪发现,无情收缴。   下课后,女学生们来求情。   “卫老师,饶了我们吧,这书是柏韵那里借来的,我们看过后,觉得舍不下,这才没忍住在课上看,就这一回了。”   这些小姑娘们虽说平时花痴得勤快,到底还是怕他,认错也低眉顺眼的。   卫衣雪低头看了看。   白桑纸单独装订的译本,是他看过的书,他随口念了一段里边的洋文原句,合上书页,笑着问:“译得出这段吗?”   柏韵这本译本是手抄的《茶花女》,84年的书,市面上早已有过成熟的译本,但通常是不会给女学生看的。   卫衣雪手里这本册子,还没有将后面的内容翻译出来。他念的是“It is narrow-minded, and he has hidden the thinking of the eyes is only a small point, he managed to looking around the vast world. ”(头脑是狭小的,而他却隐藏着思想,眼睛只是一个小点,他却能环视辽阔的天地)   发音竟然相当标准,远胜过教英文的那几位本地老师。   几个女生打死都想不到教国文的卫衣雪竟然真的精通洋文,那些传言中的事实竟然是真的——一时间竟都震住了。   “书是柏韵的,我暂时借用。你们好好复习功课,什么时候译得出这段话,什么时候将书拿回来。”卫衣雪并不疾言厉色,语气仍然温柔,“回去上课吧。”   一群女生完全被镇住,一个个乖巧无比,回座位认真复习了,这下也彻底收心了。   卫衣雪批完卷宗,闲着没事,又翻出缴获的这本书。   入眼是熟悉的蓝色钢笔字,不过只写了章节目录,剩下的是大片的空白。柏韵先抄英文原版上去,随后用铅笔自己翻译。   铅笔翻译有许多订正的痕迹,最后拼凑成信达雅的翻译版本。这种学语言的方式,此前闻所未闻,柏韵最近洋文和国文都突飞猛进,看来全靠它。   卫衣雪看了一会儿,兴致起来,也随手用铅笔批了几处文法修辞的建议,等到天黑下课铃响,他便将书收了回去,起身离校。   学校离得意楼不近,卫衣雪也不着急。他知道印馆那帮人必然是要喝酒,而且要喝到很晚的,他什么时候去都来得及。   相比上流社会,他更爱和短衫人打交道,他们爱吃炸花生,一碟花生下去,家国情仇,凡人爱恨,都在酒中明了。   *   卫衣雪在得意楼订了顶层的包厢。今天不是什么大日子,既非公休假,也没有节日活动,包厢比平时要便宜,顶层人也不多。   卫衣雪跟着小二上楼,大略看了几眼,只知道隔壁还有一桌外国人正在宴饮,气氛正热。   他一进屋,果然见到印馆的人都喝得差不多了。老吴正端着酒杯跟伙计说话,继续哭诉他八岁时走丢的大黄狗。   卫衣雪入座了,也没怎么喝酒,只和以前一样,跟酒量好的伙计说着话。他一个人有闲工夫,还把本月印馆的账目看了看,未亏有盈余,他十分满意。   九点整,得意楼的丝弦班子要登台表演了,届时每个楼层的宾客都可以出来听曲,还可以花钱买花,赏花最多的客人,得意楼最炙手可热的兰妙小姐便会入席演奏。   千金难买美人笑,这是一桩风流韵事,即便今天场子没那么热,一到九点,却也是震耳欲聋的呼声和喝彩声。   琴音自楼下传出,丝竹声一响起来,连灯火都变得火热起来。所有人闻声出门,都倚上栏杆往下看。   店里的伙计、小姐都举着红称杆,里面放满蜡染红花,做得很精致。五十元一朵,买一朵就往台上掷一朵,   卫衣雪也凑在旁边看热闹。   旁边有人议论:“”今日场子不热。”   “嗐,又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你这是来晚了,要是赶上前晚上,那才叫一个盛大好看呢!”   “怎么说?谁来了?”   “荆家大公子掷万金请兰妙小姐一曲,真是壮观。千金一曲,兰妙小姐说要奏整夜,荆公子说只听一曲就好,让兰妙小姐早歇下。他走之后,听闻兰小姐仍然对月弹了九曲……”   “啧啧啧……”   这年头凡是人,哪能没点八卦心思。只需要一点小小的传闻,一些公子佳人的风流韵事就跃然纸上。   “那荆公子终于出山了?”   “一直都在,只不过普通人没机会见罢了。人家亲舅舅可是国政大臣了,只怕他从你我二人身边走过,我们都认不出……”   卫衣雪揉揉耳朵,打了个浅浅的呵欠。他是有玩心的,看见隔壁有人在比着买花竞曲,也跟风买了一朵,意在凑热闹。   五十块一朵花,小二恭恭敬敬地把蜡染红花放在他手里,说了句吉祥话。   卫衣雪把花拿在手里,并不着急往下抛。他面前人太多,花投下去,大约也落不到舞台上,他慢慢往舞台后走,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刚找好地方,看好了位置,身后忽而飘飘悠悠传来一句耳熟的声音。   “卫老师也买花?”   微沉的声音,和以前一样,又有什么地方不太相同,好像带着点倦意,调子却仍然是温柔随意的。   卫衣雪转身,望见荆榕靠在角落的一方小桌边,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小桌在暗处,灯坏了,只有外边一点光影影绰绰透进来,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这里还有个人。   荆榕那一双眼在半明半暗中显得幽魅,眼皮微阖,让人觉得他是刚醒,或是马上要睡去。   卫衣雪手里掂着那朵红花,并不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他说:“也学荆公子,附庸一回风雅。”   荆榕说:“卫老师,我来琴办事,面子里子,用钱开路,请勿当真。”   那意思就是如果在别的地方听到了一些“风流韵事”……不要往心里去。   卫衣雪眼弯了一下:“比如什么?”   荆榕站起身,靠近他,低声说:“比如买些花,送别人的事。”   他靠近了,卫衣雪才嗅到他身上极淡的酒味,是竹叶青的味道。并不浓烈,混着些肥皂的花香。   仔细算,他们已经快有十几天没见过了。不过此次见面,卫衣雪很明显能感觉到面前人的不同。   荆榕比之前要沉敛许多,满身疲倦带来的是更加不加掩饰的锋利和淡漠,几乎能够刺伤人眼。   对于荆榕此人的感觉,却也因此变得更加强烈。   卫衣雪并不顺着他的话问“我为什么要往心里去”,他不动声色揶揄道:“既然不是真心送,那剩下的九曲不如送给我。正好我仰慕兰姑娘已久,正想听她奏破阵曲。”   “破阵曲我想她未必会。”荆榕凑得更近,几乎是要将他压到墙边了,他笑着说,“我倒是学过一些。卫老师听吗?”   “荆大公子愿意奏给我听。”卫衣雪神色放松倚在墙边,微抬起眼皮看他。“我当然听。”   如云如雪一样的人,也在此刻如同寒梅绽放,冷香逼人。他直视荆榕的眼睛,看着乌黑色中,天星一般的倒影,冷然又风流。   说不出谁更夺谁心魄。   荆榕手横过来,撑在一侧的栏杆上,他的呼吸已经和他贴得极其近,但是辗转靠近,却并不吻他。荆榕盯着卫衣雪,那眼里的意思很明白:他要他吻他。   在这点事上,荆榕倒是又显出了比他小几岁的那份个性来:“卫老师,良宵苦短。”   卫衣雪揣着手问:“这个词是这么用的?”   不过也无暇顾及其他了。   蜡染花很快落在一边,卫衣雪按着荆榕的肩颈,被后者压在墙边,握着腰吻住。外边人声鼎沸,小亭内半明半暗,一样激烈。 第173章 致命长官   卫衣雪第一次接吻,还是和男人,这感觉从未体验过。   荆榕吻得多少有点肆无忌惮了,嫌柱子后不好借力,亲着亲着把他提着腰抱上亭台。   荆榕那双眼是热而锋利的,动作却很克制,握着他腰的手甚至都没有用力,吻却几乎没有逃开的缝隙。   卫衣雪也嫌台子碍事,往荆榕腿上一坐。他的眼也微微阖上,像他在家里抽烟似的,沉浸享受荆榕身上的气息和温度。   外边人山人海,灯火喧闹,底下的红鼓擂得如同人的心跳,震在人耳边。亭内昏暗一片,却偏巧能瞧清楚泛着水光的唇,还有如同泛着星火的眼。   两个人都有点控制不住,好像一把火,烧得浑身都隐隐透出热流来。对方的呼吸好像好过一场大旱中的甘霖,越饮越焦渴,好像非得再做点什么,才能够缓解。   荆榕只吻了他一会儿,因察觉远处有人走过来,提前离开卫衣雪的唇,起身拿起放在一边的外套,摸索一会儿,拿出一盒烟。   那人从他们身后路过了,好奇过来看了一眼。卫衣雪坐着,荆榕站在他面前,靠桌倚着,站得极近,别人乍一看只以为是在谈生意。   不过一个穿白衫长袍,一个一身黑色西装,倒不像来谈生意的,他们像会出现在报刊上的小画,画名“时代闲趣”的那种。   这个吻足够令人印象深刻。   荆榕退后半步,伸出手,指尖轻轻在卫衣雪颊边摸了摸,好像擦拭一件珍贵的瓷器。   “我得回去了,卫老师。”荆榕低声说。   他眼下有点发红,不是因为有什么,是因为那三分醉意。跟海因人谈事,首先要喝酒,这个时代的酒并不好喝,杂质多,度数高,荆榕挑了个大家都出来看热闹的时机,出来抽支烟,恰好就碰见了卫衣雪。   卫衣雪不动声色:“荆大公子可是日理万机。”   “卖点脸皮,给洋人送送贿赂罢了。”荆榕随口道,声音里像是带着浅淡的叹息,“不比卫老师辛苦。”   “若是离我家近,我怎么也请大公子回屋坐坐。”卫衣雪站起来,声音贴着荆榕的耳边擦过去,他调戏人的口吻也有点冷,“美人吹风受累,我可舍不得。”   “我这人听什么话,都爱当真。”荆榕指尖点了点桌子,“卫老师这么说,下次我可就不请自来上门了。”   “请君随意。”卫衣雪视线落到荆榕手里的烟上,也不客气,视线落在上面,表现出打量的意思,“公子抽的烟,我似乎没见过。”   荆榕毫无意见,连烟夹一起递给他,随后扯起外套搭在肩上,往后挥了挥手,算作告别。   卫衣雪不仅得了大少热吻,还白捡一包烟。他看着荆榕的背影,没出声,数了数烟夹里的烟,一共二十四支。   仙女牌的,是女士烟。这很稀奇。这种细长香烟原本不是很流行,连洋人都只抽烟斗,北边这批公子少爷里,也没见过哪个爱抽这种烟的,有也是抽“三炮台”。   卫衣雪收好烟,看了一眼被他们挤着落在地上的蜡染花,随手放在了桌边,往回走去。   外边的送花盛宴终局已定,有客人豪买五十朵花,请兰妙小姐入座奏曲了。虽然比不上前天荆榕豪掷万金,但场面也热闹好看。   荆榕回到座位上,才听见印馆小工八卦:“我看隔壁仿佛是海因总督府的人。那位荆公子也在——他不是前段时间才得罪了海因人,转去跟英帝国人做生意了吗?他面子可真大啊。”   老吴说:“这有什么,天大地大钱权最大,这世道,皇帝老儿说什么,有人听吗?”   一群人酒酣耳热,说话也越来越没个把门的,卫衣雪一如既往当耳旁风,等酒喝得差不多,饭菜也吃得差不多之后,一群人才慢慢腾腾准备散场。   只不过只要稍微一走神,那个吻带来的热度就如火焰一样蹿上来,一阵一阵的,好像发热。   卫衣雪难得伸出手,倒了半盏残酒饮下去。白酒辣口,卫衣雪喝完,若有所思,又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嘴唇。   荆家这位少爷,别的不说,脸确实好,吻技也很不错。   *   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卫衣雪出完试卷,手里带的班一个又一个考完了试,虽然还没出成绩,但是已经可以算作放假了。   这段时间,他也没有再见到荆榕,卫衣雪从报上见到的,说荆家大公子近期又赴蓬莱考察港口。的确是日理万机。   不过这段时间里,荆榕时不时送点东西来学校。名义上都是给柏韵捎点东西,顺带给卫老师带东西,实际上就是给他寄。   寄来的东西不贵重,分寸也极好,有时候是即将开场的影院座票,有时候是几盒点心,都是便于给众人分发的,也没有很私人的东西。   以至于同办公室的老师也都开始习惯。他们知道荆家大少爷很关心柏韵这个小表妹,连带着也重视卫老师,有时候还会主动帮卫衣雪领信。   五月末的时候,卫衣雪收到荆榕寄来的一个新包裹,里面是一组外文小说手稿原稿,是他们印馆选书所选的知名作家之一。荆榕附信说是偶然所得,觉得很感兴趣,但放在自己手上又没什么大用,所以赠送给印馆。   要不是前段时间在得意楼里那个深长的吻,卫衣雪几乎也要以为这是个相熟的朋友了。   跟着立夏的热气一起来到琴岛的还有魏鲤的消息。上方的线人来了报告,魏鲤这位被当局追杀的大鱼,前段时间在浙省潜伏了一段时间,终于即将秘密赴往琴岛,从卫衣雪手里离开东国。   卫衣雪站在阳台边,又拎着水壶给他的茉莉花浇水,听老吴给他报晚上的轮渡班次表。   “夜里零点的一班轮渡,是薛氏船舶的货船,要发一批绸缎去藤原市。魏鲤届时可藏匿其中度过海关排查。”   “知道了。”卫衣雪说,“盯好薛家。”   老吴的眼中似有忧虑,欲言又止。   卫衣雪:“我知道你不放心他们,不过我有我的安排,你安心就是。”   “还有——”老吴自己捉摸了半天,忽而又想起了什么,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份请柬,“有你的请柬,荆家大少爷的。他那边的人说是他今晚回琴市,想约你晚上八点半吃一顿饭。因为学校放暑假了,所以请柬送来了印馆。”   老吴还完全不知道卫衣雪和荆榕的事,所有人都认为荆大少爷这个人交朋友实在是体面,大气。   卫衣雪看了一眼请柬。   地点定在离港口很近的一家私人海鲜饭店,离他们要去的地方不过四五百米。   琴岛就这么一点大,近日荆家大公子每日的动向都会登上当日的报纸。卫衣雪订了一份,知道荆榕此次回琴,的确是夜里的船,晚七点半到港。   “这个点回琴,家都不回一趟就来约你,这少爷真是很重视你。”老吴也在研究这件事,很显然完全没有想到别的地方,“可这时间实在是不赶巧。我让人帮你推了吧?”   “不。”卫衣雪接下请柬,很自然地塞入了口袋。   他娴熟而从容地说,“我会去。让他等等。”   老吴显然被震撼了:“这样你还去?”   “送走人,正好顺路。”卫衣雪浇水结束,把花盆搬到阳光底下,随意地说,“有酒有饭,有荆大少美色相陪,为何不去?” 第174章 致命长官   荆榕约他晚上八点半吃饭,他们的行动可是夜里零点。   虽然卫衣雪平时冷不丁也爱讲点半真半假的冷笑话,老吴听了他这样说,也还是有点犯嘀咕:“逢尘,你让那位少爷等你?少说好几个小时吧。”   他们家何时能在荆家面前这样有面子?   “好几个小时,当然是他约人的诚意。”卫衣雪斟酌了一下,眼都没抬,“就说改成宵夜,我手里有试卷要批。”   “你可真是……”   老吴从来就没猜对过这位小爷的心思,只能按他说的去做了。不过在回口信时的修辞稍稍加以修饰,以确保卫衣雪在外谦虚随和的形象不崩塌。   荆榕派来的管家倒是好说话,听到说推迟,也是一样的好态度,只说:“好,等少爷回港,我就告诉他,让他再等等。”   老吴只当遇到了新鲜的事。大约荆家少爷是个好打发的,和谁交朋友不好,偏偏找卫衣雪这只狐狸,只怕是要连裤腰带都赔进去。   *   碧波楼上,一道又一道精致的菜摆了下来。   老板知道今天这个地方被谁包了,早就清场关停,让四位大厨守在后厨轮值。他和其他人站在包房门口,恭恭敬敬等着。   只是越等,面前的场景就越怪异。   菜整点上齐了,时钟指向九点,该来的人却一个都没有来。   是夜,风平浪静,海上无波。   倒是月亮不明显,毛毛朦朦的圆月,一看就知道明天要下雨。空气中已经聚集起了湿气,随着微风缓缓侵入琴岛。   卫衣雪看了一眼月亮,先把窗台上的茉莉花搬进了屋内,随后才换衣出门。   印馆今日灯火通明,明面上的理由是有新书交付下印,要一趟一趟地跑造纸厂和书局拿材料、敲打日期,暗地里的理由则不言而明。   卫衣雪立在琴岛船舶码头,一片漆黑中,唯有大海的气息扑面而来。   海上修了堤坝,这一片地区在一年前是海因人的别墅领地,后来关口开放,这片地方才跟着开放成了贸易旅游区。堤坝上是长长的栈桥和铁道岛路,一公里之外的地方就有严密的警备。不过卫衣雪最擅长的就是在天罗地网中寻找可乘之机。   “来了。”老吴看见了远处的船灯,低声说。   船帆挂了起来,牵着船的绳子被一圈一圈地放回去,船锚落下,在上货区停稳。洋人的检察亭就立在一边,里面是晚上值守的海关人员。   码头早已经放好要运走的货物,接下来只等薛家人把魏鲤送来。   “照计划,魏鲤会混在两个送货伙计中,拿着通关许可过来。通关许可是新做的,如假包换。”   “要是不照计划……”   卫衣雪隐在暗处,喃喃说道。老吴没听清他说什么,问了一声,没有回音,却见一片黑色中,陡然涌上一点星火,是卫衣雪点燃了烟。   老吴没见过这种细烟:“老刀?还是三炮台?”   卫衣雪:“仙女牌,抽不抽?我还带了一根。”   老吴瞪眼睛,急忙红着脸摆手:“那是夫人烟,我又不是女的,抽这干嘛,你哪里搞来的?”   卫衣雪吸了一口,随后说:“荆公子的烟。有意思吗?”   夜里海边风大,卫衣雪咬着的烟头被吹得格外亮。   老吴不敢说。听卫衣雪语气,分明是觉得很有意思。   船舶已经靠岸,搬运工人都已经下来了,每一个都通过了检察。外面驶来一辆马车,下来一个矮胖的商人模样的男人,身边带着两个伙计打扮的人。   “洋大人好,我们来晚了。”   薛百洪穿一身红绿相间的马褂,戴风帽,笑得很谄媚,“这是押货的押票,我们送两个押货伙计上船。这是您的辛苦费,夜里风凉,买点酒喝,暖暖身子。”   那两个海因人拿了他给的钱,扬长而去了,码头一下子少了监视。   薛百洪四下看了看,忽而在黑暗中比了个手势。   卫衣雪和老吴从隐秘处走了出来。   薛百洪的声音一下子就变了,沉稳而快速地低声道:“快,最多五分钟,那些海因人回来很快。”   薛百洪身侧的伙计,有一个格外黑瘦,看向卫衣雪:“您就是卫先生?此行多谢您安排……”   他向卫衣雪走来,卫衣雪也迎上去,正在此时,海岸上忽而射来一道亮眼的探照灯,将三人身影照得雪亮。   山间的阴影也终于被照亮——停在漆黑树影外的影子,竟然是琴岛督查局的人马!   “对不住了,逢尘。”薛百洪仍然是那一副深沉的嗓音,“人各有志,组织有恩于我,等你死了,我会多给你上几炷香——”   老吴一瞬间怒极:“你大爷的,你真敢出卖我们?你知不知道琴岛是谁的地盘?”   ——他们一早觉察出薛家不对劲,却没想到薛家能够直接将他们卖给当局。这种自信并不是盲目的,而是卫衣雪在琴岛早有天罗地网,有两江总督的女婿在先,薛百洪知道和他们翻脸的后果。   那就是死。   “这个世道,左右都是死,我何不搏他一搏?”薛百洪笑道,笑意却恨恨的,“官府要挟我,逼我全家上下老小吃不了一口饱饭;和洋人做生意;你们要杀我,琴岛官官相护,逼得我们散商无路可走,左右都是死,不如你们死!”   “薛老板,还是那么会讲漂亮话。”卫衣雪说。   他面前,那个黑瘦伙计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软倒了下去。卫衣雪雪白的衣袖之下,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薛百洪。   看到它,薛百洪的笑意突然僵在了脸上。   那是极漂亮,也极沉的一柄洋枪。卫衣雪根本一开始就把枪对准的他!   距离不到三米,击中必死。   卫衣雪说:“我的性子您知道。”   “跟我合作的人,有洋人,有国人,有卖国贼,也有仁人义士,利益交换而已,别把自己说得这样高尚。”   卫衣雪一双眼清凌凌的,话语轻描淡写,却让人生出无边的恐惧:“无路可走的散商,怎么会有功夫在这里说话呢?——他们早埋骨在洋人的铁路下了!”   薛百洪看着那柄枪,一时间被恐惧攫住,惊得说不出话。   “印馆四十兄弟,馆外上百兄弟,藏在这山中,就是拼人数,也可以把山头那几辆车来来回回端上好几次。”卫衣雪面带微笑,“你亲眼见到我处理了上次那把枪,是不是以为,我们手里再无别的杀器了?”   “背叛的人,你也不是第一个。”   卫衣雪扣下扳机,一道火光冲天而起,薛百洪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叫,捂着腿倒在了地上——这种枪打出来全是霰弹,不死也残,卫衣雪虽然避开了要害,却下手极狠。   电光石火间,卫衣雪把人拎起来塞进马车,指挥老吴:“撤!按原计划走。”   老吴手忙脚乱问道:“魏鲤呢?”   卫衣雪:"要么被抓,要么死了。快走。"   逃跑这件事上,卫衣雪有着相当的经验。洋人的总署局是配枪的,但大多数准头也并不好,射程不过四十米。   卫衣雪早已准备好离开的路线,马匹开始按照预订方向跑起来后,他就钻回了马车内,等着在薛百洪嘴里问出魏鲤的下落。   他是真的很想要那份名单,却也知道,薛百洪并不会轻易地说出来。   黑夜,马车无灯,循着夜路钻入幽深的小径,身后的动静被甩得越来越远。   老吴差点被吓死:“逢尘,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条路?”   卫衣雪懒得多解释:“他要引我上钩,洋人的总署必然就不能跟得太近。我提前预备了一条小道,正好逃跑。”   老吴:“。”   该说不说,卫衣雪的计划,每次他听起来都全是破绽,但这位大爷还真的就能够给它实现了。实际上,老吴甚至不能确定卫衣雪是不是真的提前准备了这条小路——因为现在的情况,实在是很像误打误撞地找了一条小路。   老吴:“我们的馆内四十兄弟呢?”   卫衣雪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跟我一起从印馆出来的,不知道他们都去跑纸厂了?”   老吴:“。”   老吴:“那你嘴里,我们的馆外上百兄弟呢?”   卫衣雪说:“你愿意他们在哪里,他们就在哪里。”   老吴:“。”   深深的恐惧和无力感追上了他。   这他妈的。   他甚至分不清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就像连他也不知道,卫衣雪从哪里来的第二把卡飞洛手枪一样。   共事多年,他们始终不清楚卫衣雪的行事逻辑,始终不了解卫衣雪手里可动用的资源。   这是卫衣雪真正可怕的地方。   “等……等等,前面有情况。”老吴突然被另一道刺眼的光,唤回了神智,“前面……前面怎么会有灯光?”   这片小路直达环岛盘山矿点的背面,要穿过薛家一个已经废弃的采矿场,除了他们,几乎不会有人知道这条线路。   但灯光已经出现在了前方,拉车的马被地上的篝火惊了一下,不肯再向前。   卫衣雪按住老吴,挑起车帘往外看。   前路停着一辆车子,一辆漆黑的雪佛兰,高档车,整个琴岛只有两家拥有它。   它出现在这个地方,实在是显得非常怪异。连带着这辆车的主人出现在这里,也十分令人震惊。   荆榕将篝火放在离车不远的地方,在火上架了一个茶壶,水汽正往上翻腾,顶着盖子。   在他身边,坐着一个穿着青衫长袍,漫头银发的黑瘦长者,那人正低头看着篝火,不发一言。   老吴一眼就认出来,荆榕身边的这个人,正是真正的魏鲤!   一时间,两边都停了下来,寂静无声。   片刻后,是卫衣雪主动开口了。   他人没有露面,声音飘飘悠悠从马车里传出来。   “荆大少爷,久仰大名。”   “这么好的天气,不去夜会美人,跑这里喂蚊子,是在做什么呢?”   荆榕像是并没有对这个声音感到奇怪。他说:“美人跑了,无聊就出门散散心。却没想到路上有热闹可以凑,还叫我抓到一个名人。”   卫衣雪沉默了片刻,像是觉得现在的场景很有趣。   他知道自己迟早会和荆榕正面交锋一次,却没有想到这样的交锋,来的这么早。   荆榕的声音沉稳有礼:“在下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薛老板在你这里,我要他。”   “而我手里这位名人,对我有一点用处,用处却暂时没有那样大。我愿意用他,交换你手里的人。”   卫衣雪:“换来做什么?”   荆榕说:“我是商人。商人脑子里想的事情,当然是钱的事。我要薛家所有的港口和工厂。”   “据我所知,荆榕公子在琴岛已经是一手遮天,薛家对你来说不过是毛毛雨。”   卫衣雪慢慢说道,他重复了一遍,“要他做什么?”   “商人不嫌利小。”荆榕微笑道,“我要的,当然是在琴岛一手遮天。”   此言一出,满座心惊。   荆榕的声音平淡轻松,甚至听不见几分野心,却蕴含着无边凛冽。   一手遮天。   他要和海因人搞好关系,贿赂上层,抛弃下层;和英帝国人合作,以谋后路;卖卫衣雪一个人情,做一个交易,从此和救国势力两不相干;最后,他自己就是琴岛的贵族。   所有势力尽在他手,荆榕从此真是琴岛的皇帝,他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至于他之后还想做什么,却没有人说得清了。   短短几个字,月色晦暗下的密林,他就这样轻轻松松说出口了。   卫衣雪:“公子志向远大,不过既然是要交易,那么至少先拿出点诚意。”   荆榕说:“当然已经准备了。您派个人出去,会看到海因人已经离开。当然,还有更简便的方法。”   他对着马车里的人,遥遥地递出一封密信。   老吴经过卫衣雪眼神许可后,下车拿信。   黄底纸张,电报打的,上面盖的是海因人总署的公章,大意是今夜荆家、薛家为港口进行火并,要其他人睁只眼闭只眼。   另一封信则是薛百洪的署名,上面陈列了包含卫衣雪在内的一系列人的名字,揭发他们为救国会成员,正在秘密图谋大计,需要立刻诛杀。   也就是说,薛百洪出卖给海因人的揭发信,甚至都没有送到对方手中。   这两样东西,的确足够有诚意。   卫衣雪看罢,说:“我同意这个交易。但不是现在。”   荆榕在外面颔首:“自然。您下山后,什么时候准备好了,什么时候找我的人就是。琴岛风平浪静,我并不想多生枝节,万望合作愉快。”   卫衣雪也勾起唇:“……合作愉快。” 第175章 致命长官   交易谈成,荆榕对马车的方向略一颔首,随后回到车中。   黑色雪佛兰离开了山道,明亮的车灯照向远处,黑暗重新降临。   老吴问道:“真给他?他说话算话?”   卫衣雪看着荆榕离去的方向,不知道在想写什么,片刻后点头说:“给。”   “他不会……”老吴比划了一下,皱着眉问道,“不会再用什么手段吧?”   老吴显然到现在还没能完全反应过来,他显然认定卫衣雪早先和荆榕交好,也是为了现在这一出后手,但是很可惜,并不是。   卫衣雪说:“他要是想耍手段,不截下密信,坐山观虎斗即可。”   既然截下来了,就是要卖他卫衣雪一个面子,说穿了,卫衣雪认为就连最初的接近,也是荆榕故意而为。   并非卫衣雪太看得起自己,不过对方看得起他,愿意在他身上押宝,他真心实意认为,这是对面的本事。   “走吧。”卫衣雪说。   老吴看了一眼时间:“那碧波楼,还去吗?”   卫衣雪似笑非笑:“你想吃你就去。”   荆榕在派人邀请他的时候,大约就已经知晓这场饭局注定无人赴约。但这件事仍然做得很体面,在外人眼中,今夜此时,卫衣雪和荆榕正在碧波楼上彻夜长谈,除此以外,在别的地方发生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老吴:“我真的会去的,碧波楼一个菜抵我一年工资。”   卫衣雪说:“得了,有点出息吧。先把手头的事解决了,回头我请你吃。”   他指了指车里血肉模糊的薛百洪,“还得处理好一阵子,注意点,别留下痕迹。”   *   卫衣雪手下的人不止一次处理这种善后事宜,第二天,这件事并未见报,只有薛家商行的伙计们突然得知老板临时有急事,跟着货船去藤原了,归期不定,剩下的事情一切照常。   “做得很干净。”   荆家祖宅,荆榕立在书架前,将报纸随手放在几本书上。   这里从前是荆父的会客室,现在是荆榕的。不过即使如此,他像是仍然对此处没有任何归属感,他对所有家具的使用都很客气,很细心,仿佛只是来这里作客,而不是这里的主人。   四五月的天气,壁炉里却点着火,这火并不是给他的,而是给他那位畏寒的客人准备的。   魏鲤说:“世界上没有人比他能做得更干净了。”   令人惊讶的是,魏鲤在荆府的待遇极高,几乎是贵客的礼遇。他面前放着伤寒药,脚下踩着虎皮毯,因为逃亡路上得了寒病,哪怕是盛夏,都会觉得身体寒冷如霜。   荆榕说:“听您的话,很了解卫先生?”   魏鲤说:“听过一些他的传闻。如果不是他在这里,我也不跑了,让他们杀了我算完。”   荆榕说:“我知道。”   魏鲤本来捧着药杯,神色消沉,听他说完这句话,反倒笑了起来:“小子,你知道什么?”   他年纪比荆榕要大三十多岁,已经是抱孙子的年纪了,自然可以叫荆榕一声“小子”。   荆榕说:“我知道他来历不凡,而且是在你们这样的人中,来历格外不平凡的那一个。”   听了他的话后,魏鲤沉默了一下。   荆榕说的话也并不明确,有诈他的可能性,不过相处这几天,魏鲤摸清了这年轻人的性子,知道他并没有这么做的必要性。   他说:“是吗,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您心存死志。”荆榕简单说道,“将手里的东西带给卫先生后,您就打算去死了。您手里那份名单,并未打算对我透露半个字。”   魏鲤心头好像地震一般,猛然一晃。   但他没有说话,他经历过的事情太多了,保持着喜怒并不显于人前的习惯。   “我带人南下搜寻您的踪迹的时候,的确是抱着这个心思。”荆榕的眼里没有任何算计,他把书整理好,声音平静述说,娓娓道来,“那份名单,我也需要,但您不想给,我也有所预料。”   “说来说去,你是想在琴岛耍一场猴戏。”魏鲤说话并不客气,“你如此执意引出卫先生,我看是有别的图谋吧。”   荆榕说:“您言重了。我只是想和卫先生结个善缘,这件事,只有您能帮忙。”   魏鲤紧紧盯着他。   荆榕终于找到了他想找到的东西——他从书架上浩如烟海的文件里抽出一份文件,放在了魏鲤面前。   魏鲤看见那是一封信。   一封匿名寄来,请求捐助的信,信中称他们为藤原国的法学系留学生,想请国外著名学者来东国讲学,但因为资金不足,不能凑够,所以请荆家资助。   这封信并不是寄给荆榕的,而是几年前,寄给荆榕父亲的。这个时代中,这种信浩如烟海,大部分都是骗子和投机者,所以被塞入了书架最上方,积灰的角落,并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荆榕说:“若是魏先生到了藤原国,还有力气活下去,还有心于从前的事业,我想请您为我带去三万美金的资助金,并查证这些学生所说的真伪。”   “这件事不算紧急,这些钱随意您怎么花,我不追究。”荆榕说,“乱世相逢,即是缘分。纵然道路不同,我也祝您前路顺遂,前程似锦。”   已知天命的年纪,魏鲤陡然听见这么个年轻人,祝福自己“前程似锦”,一时间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奇异的感觉。   魏鲤说:“你什么时候送我过去?”   荆榕说:“就在今夜,我会让我的人护送您去他那里。我有一个宴会,不能相送了。”   魏鲤点了点头。   有时候,他也会觉得面前这个黑发黑眸的年轻人,并不是他认为的那样的人。   对方看似唯利是图、目标明确的手段之下,分明还藏着什么直白而神秘的心思,但那已经不是可以被外人探知的了。   他甚至说不清这个青年最后会走上哪一条路,成为敌人?成为朋友?还是和他世世代代的家业一样,在乱世中守着安稳长眠?   那都与他无关了。   晚上十点,荆榕手下的人将魏鲤秘密送入了有志印馆。至于有志印馆这边,因为薛百洪迟迟不肯透露更多的信息,所以暂时还不能往荆榕那里送。   荆榕像是也并没有很着急,派来的人也并没有催促这件事。   荆榕不着急,卫衣雪当然也不着急。他暂时不再管薛百洪的事,而是连夜跟魏鲤谈了话,并于第二天一大早,将其送上了去往藤原的船。   卫衣雪拿到了名单,魏鲤也安全离开了这片土地,这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   出发之前,气氛沉默。   魏鲤从湖城逃亡,一路北上,沿途不知连累多少人,政府为逼出他,更是连坐了他许多昔日的学生。即便如此,他仍然不能够将自己手里的名单交给当局。   当一个人被逼到这个地步的时候,有时候已经不知道自己做这件事的意义,甚至不知道这浩渺前途是否真的能给这片大地带来生机。   他的前路是一片茫茫白雾,他祝愿琴岛这几个年轻人,往后都不会见到这茫茫白雾。   “那位荆先生。”临走前,魏鲤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盯着卫衣雪,说,“此人不是敌人,能量很大,如无利益相害,可以结交。”   卫衣雪怔了一下,没有想到他会在此刻提起那个人,不过他很快回过神,说:“好。”   “您走好,一路顺风。”   “此次多谢了,小卫少爷。”   这一见,这一别,在他们的生命中都是浮光掠影的一瞬。这天之后,魏鲤再也没有踏回过东国的土地,三年后就因寒症病逝了。他赴藤原时隐姓埋名,死讯并未传回国内。   *   这次事件之后,琴岛风平浪静。   整个琴岛,除了荆榕和卫衣雪以外,谁都不知道这片土地上一夕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又有多少人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这次合作实在是干净利落,干净利落得过了头,没有产生任何藕断丝连的牵扯。   以至于卫衣雪偶尔想起那个人,觉得自己好像是跟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合力演了一场戏。戏演完了,就各自散场了。   女校所有的成绩都已经出来,正式进入了暑假阶段。   卫衣雪清闲了不少,每天除了在印馆帮忙校刊外,剩下的时间就是四处溜达。这段时间,每天都有新鲜事,琴岛也不例外。先是路西新开了一家百货商行,随后又有精武会学徒开武馆,引来全国各地的武师前来踢馆或是讨教。   琴岛的打擂不像津门那样热闹,观众们普遍羞涩,看高兴了也就是鼓个掌叫个好,但去看的人绝对不少。   卫衣雪混迹其中,每天早上溜达出门,晚上溜达回来,给他还没开花的茉莉花浇浇水,随后就搬着椅子坐在阳台下乘凉,吃泡芙,就大片冰镇茉莉茶喝,抽一支烟,比神仙还要快意。   这天,卫衣雪照常溜达出门,在河边喂了会儿野猫,听见人说马上要下雨,武馆今天不打擂了,于是和其他人一样,只能带着遗憾返回。   返回时他顺手买了份报,把讲时政的大字轮番过了几遍,随后翻过来,视线习惯性地移向侧边。   这个板块是琴岛本地的消息,荆榕的名字最常出现的地方。现在荆榕几乎是琴岛半个明面上的主事者,很多事情哪怕没写他的名字,也能知道是他授意。   最近荆榕又裁撤了一批矿场,买了一些设备,批了数十家外地商人的入场申请……都是很正常的操作。   除了这些,今天倒是还有一个新的消息,看主笔笔触,似乎是带着点桃色意味。   是说荆榕近期出席家宴,席间都有同一位妙龄女子相配,似乎是荆家为荆榕物色的相亲对象。因是深闺大小姐,名字还没扒出来,却只知道生得极美。   卫衣雪本来已经把这一页翻过去了,但又翻了回来,多看了几眼。   他暗暗想着,这大少爷可算是改邪归正了,自己总不至于耽误了这样一个青年才俊。退一万步来说,他也认为一个一家之主,和男人搞在一起,并不是很妥当。   他孑然一身,搞一搞男人倒是没关系,要是真因为这个耽误了人家前程,那可就是罪过了。   卫衣雪握着报纸溜达回去,准备给茉莉花换些新的蚯蚓土。   家门是开的。   因为老吴和印馆兄弟都经常有急事上来,都有他家的钥匙,卫衣雪并没有在意,直到他推门进去,动作才停了停。   停顿一下,把门关了,又停顿了一下,好像遇到了一件十分棘手的事情。   卫衣雪视线落到沙发上。   多日不见,本应在美人身边改邪归正的荆榕大少爷,此刻正仰躺在他的沙发上睡觉,他眼上覆着一个丝绸眼罩,看起来是自带的。   他很有礼貌地没有动卫衣雪家里任何东西,身上盖着的是他自己的西装外套。   是非常有礼貌的一位睡美人。 第176章 致命长官   不过,也太棘手了。   卫衣雪停在原地,思索了几秒怎么办。   身后的楼道里传来一些脚步声,有同楼的住户正往上走,卫衣雪不假思索,先拉上了靠门一侧的窗帘。以免明天上新闻。   屋里暗了下来。   屋子一暗,荆榕好像睡得更香了,这位美人呼吸悠长,体态放松,丝绸眼罩下就是精巧俊秀的鼻梁和嘴唇,十分惹人喜爱。   卫衣雪并不是多么矜持的人,他凑近欣赏了一会儿,随后才摘下帽子,返回房间洗手、换衣。   他换了在家常穿的衬衣和西裤,款式比时下流行的要老,不过胜在宽松舒服,做事也方便。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拉开柜子,把今日份的烟拿出来,随后走去了阳台,在他的摇椅上坐下。   袖子挽上来,两手夹着烟,窗户微开。   荆榕醒来的时候,房间已经黑尽了,外边的残阳正被彻底的黑暗吞噬,只剩下一些微红的余烬。   他摘掉眼罩爬起来,看见卫衣雪正躺在阳台的摇椅上,手里拿着一把扇子,很慢地摇着,另一手正在摸一卷很厚的竹简,指腹顺着简上的字挨个顺下去。   荆榕只松开眼罩,让它推上额头:“这么暗,能看清吗?”   卫衣雪说:“不用看清,这是盲文。”   他阅完一页后,说:“布莱叶点文法,我们打算出一本盲文的《博物学初学讲义》。”   荆榕触发了撒钱被动,说:“好出吗?”   卫衣雪终于望向他的方向,笑了一笑,说:“好出,印量不会很大,且不用和别家文印局争夺刊印权利。我们拿到了沪城商务印馆的许可,盲文套书都可以给我们做。这套书字数不多,一共十二套,很快就能做完。”   他的声音清润柔和,好像真是一位博学多识的印馆先生,或者一位醉心研究的国文老师。   看了一会儿后,卫衣雪终于起身,将书放到一边,随后开了阳台的灯。一盏白亮的电灯,照亮了他这个小小的小洋房。   “睡得好么,荆大少?”   “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荆榕勉强翻身起来,坐在沙发上,笑着说,“在你家睡,所以睡得好,梦中没有卫老师,所以睡得不好。”   卫衣雪已经预想到此人会说些不正经的话,十分平静:“表少爷没有自己的床吗?”   虽然是在问他,不过也没什么责怪的意思。卫衣雪烧了茶,正等着茶壶中的水沸腾。   荆榕说:“当然有。不过是想你了。”   卫衣雪:“。”   卫衣雪掀开茶壶盖,往里添了一把碎茶,回头瞥他。   荆榕说着话时的神情又变得很正经,眼里的笑变得温柔长情,好像已经认识他很久了:“卫老师,想不想我?”   卫衣雪:“。”   要卫衣雪说这些话比杀了他还难,他说:“表少爷这张嘴,要是换个地方用,不是更好?”   他的本意是让他在别人那里花点心思,不料这话一说完,荆榕就歪了歪头,手指点点沙发,说:“卫老师说的是。”   他站起身,凑近了,先拉卫衣雪的手。   卫衣雪微眯着眼睛看他,却见他捧着他的手,眼底的神色甚至称得上是撒娇——刚这么想一下,他就晃了神,叫荆榕搂住了他的腰,又亲了上来。   卫衣雪给他亲了一会儿,随后敲了敲他的肩膀,表示自己有话说。   荆榕停下来,垂眼看他说,唇边仍然带着安静的笑意。这个男人生得太好,乌黑的睫毛垂下来,好像扫过人的心上,像有碎雪拂过,让人一激灵,又忍不住靠近。   卫衣雪懒散地说:“表少爷要是玩腻了其他的,就来找我这个男人玩新鲜的,以后就不必来了。”   他这人爱干净,不如说心高气傲。眼前这人的确很让他喜欢,这件事不错,但他也不愿意掺和进任何其他关系里,更不要说以后这段关系里,还有可能掺和进一个不知情的女人。   荆榕听他这样说,诧异道:“又是谁在编排我?”   卫衣雪看他反应,的确不像是演的,他抬眼说:“看来表少爷自己平时不看报。”   荆榕笑了:“上一回,的确是得意楼里有人议论,所以我赶来向你解释。这一回的确不知道,我平日不看报。报上怎么说?”   卫衣雪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开始逐字复述:“荆榕少爷近日携女伴出游多次,好事或已将近?据有关人士透露……”   他记性太好,过目不忘,复述时没什么别的情绪,反而像是调戏对方。   荆榕听不下去了,打断他:“好了,这报放屁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他不经意间冒了句粗话,卫衣雪刊载眼里,反倒觉得比荆榕平常的少爷样子可爱随性。   荆榕重新牵住他的手,指尖轻轻地摸卫衣雪的指尖,低声说:“近日来琴藤原人增多,我不会藤原语,借了个可靠的女翻译来,人家已许好人家,比我好得多,看不上我。”   这个人实在是太会说话了,真的听起来也像假的,假话听着也像真的。   卫衣雪被他捉住手轻轻摩挲,骨子里那股懒劲儿又冒了上来:“也罢。”   他真要查荆榕的消息,也是信手拈来,卫衣雪在沙发上靠下:“只是告知你一声。以免表少爷以为,我是什么善男信女。”   荆榕笑了:“你看我敢吗?”   卫衣雪:“。”   前阵子,荆榕要的人,他已经给他送过去了。   他们都对彼此的手段心知肚明,荆榕当然也清楚他的手段。   荆榕在他身边跟着坐下,这回说话也正经了许多:“已经一个月没见你了,很像你,来看看你。另外有人悬赏了我的人头,我今日躲来你这里,也是避避风头。”   他说得煞有介事,卫衣雪问:“什么人?”   荆榕说:“不知道,江湖义士吧。”   他满嘴跑火车,并没有细聊这个,而是又凑上来,弯起眼睛:“我以后能常来吗,卫老师?”   卫衣雪:“。”   眼前的人勾着唇,带着浅笑,一双乌黑的眼微弯起来,勾人得很。   其实这么久不见,他真的没想过眼前这个人吗?   如果没有想过,也就不会关注他的消息,又不自己动手查了。   他不主动,一是出于习惯,二是他也知道那背后是什么。是引火烧身。   卫衣雪刚想说话,却见到荆榕像是根本没想好好听他回答,凑了过来,又将他吻住。   一种强烈而熟悉的感觉又回到卫衣雪心底,好像闪电划过漆黑的天空,将整个人劈开,又毫不留情地拖入属于黑夜的欲望。   他本来有些话想说,这时候也什么都不想说了。   荆榕凑过来吻着他,卫衣雪伸手抱住他的肩膀。   不见时还不觉得,见到了便身体里有剧烈燃烧,嘶嘶爆鸣的火,正四处冲撞,正急于找一个出口。   偏巧只对着这个人这样。   卫衣雪平时最擅长保持清醒和理智,在这样的夜里,却默许了自己的三分放纵。两个人眼见着越待越过火,几乎是同时扯着对方,一路亲着,一路跌跌撞撞上了楼。   荆榕咬着卫衣雪的脖子,不怎么礼貌地撞开他的卧房门。   卫衣雪的房间很素净,一张床,一个书桌,一把椅子。床头连灯都没有。   荆榕俯身看他,伸出手指,轻轻碰着他的脸颊。他的神情在此刻是冷静的,好像还在想着别的什么事。   卫衣雪看穿了他的心事,他放松躺在床上,说:“想来就来,何必瞻前顾后。”   荆榕的眼神,在此刻显得安静:“什么都没准备,会有点疼。”   卫衣雪伸出手,捏住他下巴:“表少爷有这么多担心的事,还有空做别的吗?”   荆榕眉目一展,平静道:“卫老师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   一夜夏雨,氤氲热气。 第177章 致命长官   他们并没有做得很晚。   卫衣雪隐约能感觉到,荆榕十分克制了力气,或许是因为怜惜他,也或许是因为这铁艺小床动静太大。否则这年轻人有的是折腾。   来上两回,两个人都很克制,卫衣雪将声音压在喉咙里,荆榕也动作很轻,温柔地一下又一下,指尖反反复复撩起他湿润的发。   像一尾鱼,安静又轻缓地沉入温暖的水底。   罢了,卫衣雪靠在床头缓神,而荆榕披了件衣服,下床问他家里的水在哪里,他去拧热毛巾来给他擦身。   水和茶都在楼下,荆榕提着水上来,喝了一口温的茉莉花茶,随后俯身上床,嘴对嘴渡给他。   大片茉莉,特别香。香气缠绕在这小小的,干净的房间里,氛围好像幽闭起来,世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卫衣雪懒洋洋的一动也不动,只在荆榕给他擦时,问了声:“你泡茶时往里加了什么?”   他买了同一家的大叶茶和茉莉花,但怎么泡都没有那个味道。   平常他也想不起来这件事,不过现在人就在眼前,不妨问一问。   荆榕:“不告诉你。”   卫衣雪:“。”   荆榕:“告诉你了,你还来我这里吃茶么?”   卫衣雪瞥他一眼,觉得这个人实在是太会撒娇了——许是在国外养出的性子,完全没有矜持之说。他都很难招架,不要说其他人了。   卫衣雪:“吃。公子那里还有凉豌豆黄吃,怎么不去?”   荆榕说:“我这人爱当真,你可别骗我。”   他替他细心擦拭掉身上的汗,又执起他的手,细细亲吻他指尖。   他抱着卫衣雪,卫衣雪靠在床头,垂眼看他时,眼底不自觉也带上了点笑意。   他没有说什么承诺的话,这乱世太霸道,今日人还在这里,明日就说不好会发生什么。   这段时间,在琴岛,能一起走一段路,也算是缘分。   “我天亮前得走。”荆榕搂着他的腰,低声说,“下回来看你,卫老师。”   卫衣雪已猜到他不会长留,应声道:“好。”   “钱够用吗?”荆榕问道,随后又像是觉得两人不一定能时时联系上,拿起床边的外套,在里面拿出几张空白支票,递给他,“有事就写,户头是我另一个假身份,不会被查。”   卫衣雪拿着支票,看了看:"怎么,少爷要包我?"   “我倒是想。”   荆榕已经摸清楚他的脾气,笑着说,“钱花不出去,不如你用。退一万步来说,来日我有什么事,还指望卫老师捞我。”   他说得淡静,的确也没什么高高在上的味道,而且的确也实诚。   卫衣雪说:“表少爷是敞亮人。”   他随手将支票往床头的抽屉里一塞,那意思就是收下了。荆榕这个人已经进入了他的安全范围,他也不再和之前那样提防着他。   荆榕说:“要卫老师夸这一句可不容易。”   卫衣雪说:“是不容易,难得表少爷生得如此漂亮,正好对我眼缘。”   他又伸出手,摸了摸荆榕的眉骨,用拇指描了描,视线中透出不加掩饰的喜爱。   琴岛人杰地灵,美人如云,不过看了那么多个,却都是真不如眼前这个。   荆榕来琴岛这半年,随性之间添了点生意场带来的肃杀戾气,卫衣雪看在眼里,更觉得性感。   626:“兄弟,我觉得你被你老婆嫖了。”   荆榕表示完全接受:“希望他多嫖。”   626:“看出来了兄弟,商场如战场,令人变态。”   这个世界的忙碌程度远超他们的想象。即便荆榕本身是来休假的,但实际上也难放松得起来,一月里平均有二十天,天天有宴会和生意要谈,要见一次卫衣雪已经很不容易了。   卫衣雪靠在床头,还在平息情事的余韵,荆榕捡起地上的衬衣穿好,又凑过来,要卫衣雪替他扣扣子。   卫衣雪倒真的给他扣了。他有一双很漂亮的手,白而修长,皮肤也很细嫩,不像是拿枪的手。   这样一双手,不说养尊处优,少年时必定没吃过什么苦。做苦工的人,从小在码头装货卸货,在堂子里做事,夏日暴晒,冬天生冻疮,久而久之,骨节筋肉都会变得粗大,拿笔的人,如果出身平民人家,也要自己干活、劈柴做饭,不会有这样细嫩的一双手。   卫衣雪见荆榕目光停留在自己的手上,以为他又想说些什么荤话,但没听见。   等他给荆榕扣上扣子,荆榕拍了拍他的头,凑进来在他额头上一吻,目光里有几分慈爱:"我走了。小卫老师。"   卫衣雪微眯起眼睛,刚想要说两句,就见荆榕匆匆忙忙,已经消失在门口,跑得很快,倒反天罡,十分刺激。   荆榕只留了前半夜,卫衣雪也没去窗边看,图省事自己就睡了。   一场各取所需的情事,却在不知什么时候生出了一些桃色,随之潜入梦境。卫衣雪睡到后半夜,仍然梦到那人的眉眼,一双乌黑的眼睛,又像是冷淡,又像是动情,垂下来看他,低声问。   疼不疼?   卫老师,疼不疼?   直听得人面红耳热。   梦境居然比记忆还要更加火热,以至于卫衣雪第二天早上起来做事,还走神了不少次。   近日江湖没什么风浪,上方也没什么动静。国外的新闻倒是多了起来,不少海因人嗅到世界的政治动向,提前回去了,倒是让琴岛的生意人好过了不少。   “卫先生,新消息。”   戏园子里,卫衣雪名义上的“好友”——实则是同组织的同事,压低声音对他说:“前日有伙计去在海因警察署领票据,听他们说又要调走现在的总督,他们的轮船正在往回运钢铁和煤矿。”   卫衣雪端起一杯茶:“来源可靠么?”   “可靠。荆榕荆公子,你见过他么?”这位同事平时在外环岛区,非必要不和他们来往,自然没听过卫衣雪在荆榕这里的待遇,他见卫衣雪没有别的反应,只以为他没听过,说:“前段时间他踢了好多个海因合伙人,又转去贿赂海因高层,给他们分红,又引来英帝国的商人进场。我有伙计是他新聘的秘书,那几场酒局都跟去了。”   “这消息是海因人高层自己在饭桌上的,说他们在琴岛待不了多久了,将这里剩下的东西送给他也无妨。”   国外要打仗这件事是共识,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真正开打,什么时候能结束,胜负如何。   海因人的军事费用已经增加至140亿马克,寒地国、英帝国更是如此。疯狂的扩军行动之下,未尝不是瓜分世界的狂想。   卫衣雪陡然听见这消息,先是眉头微皱,随后,一阵不妙的预感袭上心头。   在这件事上,卫衣雪一直秉承一个理念:别人瓜分别人的,东国国小,则要合纵连横,联合一切可以说动的势力,必须留下一颗种子。   要先活下来,才有希望。这十年来,眼看着朝廷倒了,新国立了,和洋人们的生意好好做着,生活好像如常进行着。   但这片土地累世生长着求真务实的人们,许多人未曾念过书,识得字,却也不被眼前的幻象迷惑,也不对国外打仗,自己渔翁得利这件事抱有什么幻想。他人要分这块肉,分食的正是他们脚下这一整片国土。   外面的仗打起来,琴岛是占尽地利的港口城市,必然一起遭殃。   “卫先生?”同事见他不回话,先试探着问了一句话,连叫几声,卫衣雪也没有回答。   过了片刻,卫衣雪才缓缓说道:“你们,带着老吴,还有印馆的人,先南迁至泉城。”   同事:“!!!”   “怎么说?”他问道。   卫衣雪的声音太过坚定,坚定到令人悚然。他们知道卫衣雪下达的命令,是没有更改过的。   这件事太突然了。   卫衣雪来琴也不过两三年,这个地方离京城、津门门户远,却又很重要,是难得清静少事的地方,卫衣雪已经带着人做了不少事,这种布局,一朝一夕间放弃,并不是一个能为人理解的选择。   卫衣雪能想到这点,纯粹是想起了荆榕的动作。   昨夜之后,那个人,与那个人的每一次会面,突然都清晰地开始在他脑海中回放。   并不涉及风月,而是真如一页又一页的画册图书,纤毫毕现出现在眼前。   荆榕说:“卫老师,我来琴办事,面子里子,用钱开路,请勿当真。”   “来日我有什么事,还指望卫老师捞我。”   ——那一双漂亮的黑眼睛,略抬起来,带着疲倦的笑意,“卖点脸皮,给洋人送送贿赂罢了。不比卫老师辛苦。”   还有立在山前,执掌灯火,对他一笑:“商人逐利,我要的,是在琴岛一手遮天。”   一字一句,言犹在耳。   还有魏鲤说的:“此人不是敌人。”   字字句句,桩桩件件,忽而好像被一根线穿了起来,在一片雾气中串成一串清晰的雨。   “要打仗了。”卫衣雪的口吻无比冷静而清晰,“所有人,避去泉州。其他布置,我来做打算。”   他在老吴口中得知,荆榕这半年里一批又一批地裁撤工厂和机器,大多数都是转去了泉城。而且每周一次赴其他地区考察,已经去过了蓬莱、临淄等地,最后还是定了泉城。   大部分人都觉得荆家少爷是在发癫——省内这些地方大多不发达,甚至交通不通,哪有琴市好?事实上,荆家这几个季度确实在以吓人的速度亏钱。他们都觉得是二世祖随手花花,最后还是要等李燕婉和柏岚回来捞。   现在看来,荆榕仿佛一早就在做着什么打算,虽然具体是什么打算,卫衣雪暂时看不清楚,但他已经看清了他其他的动作。   只怕是连挑的秘书,都是查过背景的,故意给他透的消息。   他们都是聪明人,不需要提前通气,就已经能看清对方的所作所为。现在的世道,不互相通气是好事。   想完这些后,卫衣雪忽而对荆榕这个人,产生了更多的疑问和猜测。   他不是敌人,那么是什么人? 第178章 致命长官   卫衣雪的疑问并没有持续多久,他的行动总是快于所有的担忧。   仅仅半天之后,有志印馆就沟通了所有合作商,说因为要迁场地,先推迟其他合作。老吴作为现在的印馆社长,挨个登门道歉了一遍,沟通好之后,就开始着手准备南迁的事情。   印馆本身开在哪里并不重要,倒是他们有许多密不外传的书样和印版,这些都称得上是无价之宝,要全部完好无损地运过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单是交通花费就需要不少。   荆榕给卫衣雪那笔钱,却正好在此时派上了用场。安排好这一批书样之后,还剩下不少钱,甚至足够在泉城再建新馆,打通关系。   卫衣雪身边的人总是雷厉风行,不到一周就全部准备整齐。老吴带着第一批伙计,先往泉城赶去了。   倒是原本的有志印馆,场地空了下来。   市场上有不少散户想接手,但卫衣雪没有急着卖。海因人正在往后方撤,却也留下了许多人,局势尚不明朗,卫衣雪也在观望。   只不过老吴带着五十几号人走了,通信暂时也被切断了,馆里一下空置下去,变得有些冷清。   别人看是冷清——有时候也有人议论,说是小卫老师一双父母都远走欧洲了,现在印馆也搬离了琴岛,忽然一下就只剩下一个人了,看着挺孤独。   不过卫衣雪实在不是容易感到孤独的性子,他自己动手,将清理过的仓库打扫了一遍,去学校里倒腾了一些废旧的木桌椅,自己动手修修,随后就在原来的印馆里免费开课,给周边不识字的邻居和工人教认字和一些算术。   也有一些家境贫寒的学生,跑来他这里借用课本。   卫衣雪全不介意,来了就收,还会指点聪明的学生去给别人传授经验。几张破桌破椅,最小的学生年龄不过八岁,最大的有六十五岁,居然都能坐在一起认字和看书。   卫衣雪随后将楼上的小茶炉搬了下来,悬挂一副手写的字,就叫“茶窝”。进来看书、认字、写字的人,都可拿着碗找他要一碗大叶茉莉花茶喝,虽是热的,也很解暑气。   这天荆榕受一位英帝国商人邀约赴宴,宴会地点正好在琴岛阿克那皇后街,途径卫衣雪的印馆。   荆榕谈完事后回程,就叫司机先回了祖宅,自己下来走了走。   这片街区他不常来,因为所有洋人都爱往岛西住,嫌这一带东国人太多,也嫌道路修得不精致。   626:“不知道你老婆在不在,现在是中午,琴岛人多少有些午休的习惯。”   荆榕倒是很随意:“过去看一眼,不在就不在吧。”   一条青石路,往外延伸出许多青灰的支路,带着海的味道。路边有人放着鱼篓,里面卖金钩虾米烧的秫米粥,有许多港口劳工肩头搭着汗巾在旁边休息,拿出自己带的水和高粱面加糠饼。想打牙祭的人就凑一凑,几个工友一起拿出五分钱,买一碗虾粥,日子就很美。剩下沿街的店面,老板们大多数都靠在门口的竹椅上打瞌睡。   这里生活气息很浓,往前绕两个十字路口就是从前的印馆。   印馆的标牌已经撤去,木门旁边张贴的“茶窝”二字,十分不显眼,但细看笔记似走龙蛇,潇洒凛冽,只简单用浆糊沾了沾,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正巧荆榕在这里看,一阵风刮过来,正好将这张字卷得飞起来,往街边滚去。   荆榕眼疾手快,在风中捉住这张字,又在掌心展平。再一抬头,印馆窗后,几双明亮的大眼睛正盯着他看,那是一排高矮不等的孩子,都在练字。   荆榕:“。”   626:“哥,光天化日,上门偷字。这下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荆榕:“你们看到了,是风吹起来的,不是我拿下来的。我想来找卫老师,卫老师在吗?”   他穿一身西装,明显不同于这里人们的打扮,孩子们不敢和他说话,只摇头,又点头。   旁边有个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姑娘说:“卫老师在里边休息,说是睡午觉,进去有一刻钟了。”   “这样啊。”荆榕看了看时间,看今天下午没事,说,“那我就在这儿等卫老师来。”   “你是什么人?”那几双大眼睛仍然盯着他。   “卫老师的朋友。”荆榕并不故作亲近之态,态度却也很自然,“生意上的伙伴。”   “那您坐着等吧。”   一个小姑娘起身让他,自己抱着本子蹲去了墙根边上,将纸张贴在墙上继续写字。她面黄肌瘦,甚至没有鞋,一双腿蜷缩着,勉强用过大的裤筒挡了风。   荆榕将她拦下来,说:“学生优先。”   小姑娘吃惊地看着他,连带着其他人也朝他望了望。   这里的人们比女校那批教会学生,生活的地方都要更加贫寒。他们基本都是佃农、工人出身,或是家里世代给人干活的。新政说是平等,实则将这些人变成了隐户,平日里卖身卖苦力,挣的钱也只能刚够不饿死。   他们从没听说过什么“优先”,这对他们来说太超前了。   荆榕将西装外套脱下来,只对他们笑了一笑,随后自己光明正大坐上了明显是卫衣雪的位置——靠掌柜的一张方书桌上。上边还有一副未完成的毛笔字。   荆榕将毛笔字小心挪到其他位置,自己找了一张新的生宣,拿毛笔写上“茶窝”两个字,重新去外面张贴。   他将纸张裁剪得和原来差不多大,不过浆糊打足了,确保卫衣雪一段时间内发现不了什么。   626:“哥,可能只有你觉得他发现不了。”   它是指执行官在写毛笔字上这件事。执行官已经好几十个世界时不用写东国古体字了,加起来上千年时间,字迹上可以说是还在尽力模仿这个时代的人。在好看的程度上,是完全比不上卫衣雪的。   荆榕:“。”   他也不管这么多了,贴完后,就又回到卫衣雪座上,不是很礼貌地用着他的笔和纸,不是很礼貌地翻看着卫衣雪看到一半的古书。   印馆里的人们没有被他打扰,很快都各自投入了学习。   过了一小会儿,有一个小姑娘和一个妇女开始讨论。   “卫老师让我算工钱,可我拿不准。大娘,您说,我上礼拜六正午到下个礼拜六凌晨做工,每日两分钱,工钱应当拿多少呢?”   “这……”   这个算术显然难倒了她们,她们转而求助于他人,大家开始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荆榕一面翻书,一面听着,一直到听见他们数错了日子后,才忽而插嘴指正了一个数。   大伙儿都被他吓了一跳,紧接着重新演算了一遍,发觉果然荆榕说的是对的。   ……   *   卫衣雪午休了半个时辰,从里间起身,揉着眼睛出来。   这几天天热,夏天中午没什么食欲,还爱犯困,他图省事,家里的摇椅也搬来了印馆,平时困倦时就往里走,门一锁,人一躺,睡到天昏地暗也没人管。   卫衣雪今天穿短袖绸杉,身上披一件袍子。他惺忪着睡眼走出来,预备迎接今日的一大堆问题,却没想到整个印馆安安静静。   所有人都在闷声看书、写字,平时问题的多的那几个人,居然都围在另一处,正姿态认真,听坐在那里的一人讲问题。   而且那个人卫衣雪认得。   荆榕坐在他的位置上,手边拿了一个算盘,正轻声给一个短工男人教单词。“这个念单客,‘驾’是‘是’的意思……”   “明白了,单客人照顾我生意,我说谢谢;我对马儿说驾,马儿说好。”   “对了,就这么记。”   荆榕教人,全不顾如今流行的那些优雅发音,或是腔调做派,反而透着一种简单粗暴的实用主义,听得卫衣雪忍俊不禁。   等荆榕讲完这一题,其他人才散去。   荆榕抬起眼,才看见卫衣雪,未说话就先笑了笑,“卫老师。”   卫衣雪弯着眼打趣:“荆老师。这么有空来代课?”   “卫老师不在,我滥竽充数一下。”荆榕说,“再来顺碗茶喝。”   他声音彬彬有礼,十分客气,人却还是躺在卫衣雪的椅子上一动不动,卫衣雪也不介意,自己搬了个小板凳,在他身边坐下。   小板凳比椅子上要爱,卫衣雪整个人低下去一截,乌黑的发顶就在荆榕手边。   荆榕伸出手,碰了碰他柔软的黑发。微凉的指尖轻轻拂过,陡然带来一阵战栗感。   荆榕的手并未停留多久,也并未有更多不规矩的动作。他在继续翻看卫衣雪的那本书。   卫衣雪说:“我的字呢?”   荆榕起身给他拿过来,没有半点不好意思,“怕给你碰坏了,腾地方挪走了。”   卫衣雪拿到了自己写了一半的字,又发现没笔——他的一支御用竹笔也被荆榕拿去用了。卫衣雪于是自己另取了一支,和荆榕合用一张桌。   荆榕已经解答了大部分人的问题,这时候没什么人来问,一人看书,一人写字,倒是很清静和谐。   荆榕不说,卫衣雪也不问,两个人难得见上一面,不论有没有事,都十分难得。   卫衣雪字写得慢。他师从大家,这件事和下棋一样,讲究的是心境,心劲,写时不问外物。   不过这人一来,自己多少有些心猿意马了。   卫衣雪写完几行字,觉得不如昨日写得好,于是抬手换墨。这时候他才见到荆榕早就不看那本书了。这位少爷躺在椅子里,正很专心地看着他。   卫衣雪干脆把笔放下来了:“表少爷有事?”   荆榕说:“或许有。”   卫衣雪挑起眼看他。   荆榕:“本来只是来看看你,想等你醒来,但见到你后,觉得只是看看有点打不住。”   他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淡平静,平静得让人每次都要好几秒钟才能反应出来,他在说一些离谱至极的话。   卫衣雪顿了一顿,他已经逐渐习惯这人的说话方式,也慢慢适应了,他勾起唇角,笑意压不住,声音轻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你先上楼等我。”   荆榕低声说:“不见你来找我,只能我来找你。回回来都像偷情,卫老师什么时候能娶我进门?”   他一双眼乌黑如墨,明明没什么表情,但卫衣雪看在眼里,就是满心的性感和喜欢。   晓得对方多少在演,卫衣雪却很吃这一套,他眼里笑意更深了:“你先上楼。”   荆榕凑近了,对他耳语:“上楼了就娶?”   他一靠近,卫衣雪耳根都发热。前段时间那一晚旖旎夜色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卫衣雪也耳语回去:“若我说现在就娶,表少爷跟我进里屋么?”   荆榕压低声音,温温柔柔地说:“那会有些可惜,上回就没听见卫老师叫,要是进了里屋,就更听不着了。”   ……   系统后台,626目瞪口呆听完了这段对话。   不是!兄弟!怎么什么都说啊!它听了还怪不好意思的。 第179章 致命长官   两个人能低声聊的不多,毕竟这会儿茶馆还有人。荆榕放下手里的东西,对他一笑,自己就往外去了。卫衣雪的公寓楼离这儿就半条街,很好走。   卫衣雪其实晚上有安排,他约了两三位友人一起去书行选书,但此时此刻,和他练字的心思不在了一样,出门的心思也不在了。   他嘱咐门口的跑腿伙计,给了他五分钱,叫他帮忙捎个口信,就说今晚自己不去了。   随后,卫衣雪又嘱咐了几个靠得住的“学生”,让她们帮忙辅导其他人,自己就撂了挑子,回了自己的小洋楼。   天色并不晚,可这天没有那样蓝,白色的云中透出点金光来,让一切都染得暧昧温暖,风中好像浮动着金色的花叶。   荆榕和上次一样,没有钥匙的情况下很自然地进了他家的门。   这回荆榕也没有跟他客气,他替他拉开了所有房间的窗帘,将窗都拉开半扇,让风徐徐透入,阳光晒进来。   荆榕衬衣袖子挽上去,正替他活动一个窗户的插销,整个人罩在金光闪闪的纱帘里,背影闲散而温柔。   “你的茉莉花不开花,要多晒晒太阳。”卫衣雪关上门,听见这句话。他看见荆榕正在看他养的花。   卫衣雪为开花做的努力显然十分明显,上回买的蚯蚓土还没拆,放了个新的花盆在上面,看着是想要移栽。   卫衣雪说:“街边随便收的一盆,一直不开,或许是营养问题。我打算等天气再暖和点,给它移栽。”   这盆茉莉花的确看着快死了——他收下的时候这花已经快死了,还是冬天的事,他放在暖水汀边,每天按时浇水,枝条一直细嫩枯黄,叶子也不剩几片,卫衣雪正认为是自己的行动,让它续了命。   荆榕笑着说:“移栽死的可能性更大。卫老师要是信我,我帮你剪点侧枝,再挪个地方,它就能活。”   卫衣雪说:“表少爷请。”   随后他就见荆榕拿了把剪刀,把主枝旁边的几条侧枝全部剪了,随后往上铺了一层蚯蚓土,拿水细细地浇透,连盆一起放去了楼上。他就把花放在主卧窗台后,受着烈阳的直晒。   卫衣雪跟上来看,虽然对他的做法有一些疑惑,但默许了。   “就这样放几天,不必每天都浇,土快干了就浇透一次,让它好好长吧。”荆榕说,“开花的时候,卫老师要来见我一次。”   “要是不开呢?”   “就来见我两次。我再帮你看看。”   荆榕说。   他脱下外套,随后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抬头看着他笑,又勾了勾手,十足轻佻模样。   卫衣雪真的被他勾手勾来了,他在床边坐下,唇边挂着浅浅的笑意,有些矜持,但又有些按捺的欣悦,动作并不慢地解开身上的衣服。   荆榕还坐在单人沙发中,动作比他慢,他看着卫衣雪,直到后者完全将自己的衣服脱掉,折好放在一边,随后掀开被子躺进被窝,眉眼甚至称得上是温驯。   卫衣雪好就好在这里,他深谋远虑,深思熟虑,但因为懒,只要安全时,就全心全意沉浸当下,而这副模样并不为外人所见。   荆榕也脱掉衣服,摸进被子,游到他身边,轻轻吻上他的下颌,动作极尽温柔。   他一向如此,当他的爱人天真意气时,他给他带来激烈极致的感受;而如果他的爱人一身风雪,满身疲惫,他就带给他温热的水。   好像困倦时躺在氤氲的雾气里,缠绵而无法分离,能吸气,但窒息的韵律仍然一阵一阵地冲上来,好像人要永远这样溺死在其中。   卫衣雪仍然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并非他有意控制,而是他在最高处时出不了声,天黑之后,房间里只剩反复滚烫的喘息和余热,而卫衣雪甚至还没有察觉天已经黑尽。   这回不再是浅尝辄止,荆榕为卫衣雪揭开了那个梦境的后半段面纱,那片火焰终于烧到了卫衣雪所能承受的极限。   卫衣雪沉沉睡去——尽管荆榕正温声叫他起来吃点东西,喝几口茶,但他全然不顾,自己拉过被子睡去。   荆榕下床,将窗户关小,免得夜里风凉。   从认识到现在,两人还没一起过夜过。倒不是荆榕不想,而是他和卫衣雪的关系仍是秘密。   而这个秘密,保守得越久越好。   荆榕坐在床边穿衣,伸手轻轻握着卫衣雪的手。   “卫老师。”   卫衣雪微微睁开眼,眼底已变得平静,只是困倦。   这回荆榕没有先说“我走了”,只说:“卫老师,今年夏日风大,保重自己。”   卫衣雪的视线陡然变得清醒。   荆榕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俯身,轻轻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这次卫衣雪倒是看清楚他怎么进来的了——荆榕翻窗进来的,单手吊在窗上,跳去了隔壁的阳台。   卫衣雪刚想起来隔壁的海因人夫妇已于不久前搬走,大约那个时候就被荆榕买走了。   说不定他身边还有荆榕安插的眼线。   ——刚想到这里,卫衣雪就暗笑了一下。不用说,肯定是有的,否则荆榕也不会对他的生活如数家珍。只不过双方都不怎么主动提起。大家互相安插上眼线,反而方便了互相了解情报。   荆榕今晚这句话他听清了,而且是一听就清楚了,他心里所想的那件事,和荆榕想的大约一样。   *   荆榕虽然是执行局员工,但一是封印了所有异能,二是每个大世界线会发生的故事并不是固定时间和年月的,他并不能提前知晓所有的事。   又或者,他提前知晓的事,实际上也有许多人知晓,有人选择出手,也有人选择作壁上观。   命运如何往前走,每个人来到这个世间,仍然要用自己的眼睛,用自己的双手,一点一点地去试。   六月风平浪静,但形式已很紧张,洋人的中心显然在往外转移。琴岛走了一批人,却又来了一批人,什么人都有,从前琴岛是海因人管事,最近却来了大批的藤原人,大多是商人模样,高价收购布匹和木材。   本地的布匹原料和木材,大头都在荆榕手里。但如今琴岛商会被荆榕转去了英帝国人手里,所以这件事要层层递进地打交道,一拖就是一个月。   七月,远在另一片大陆的奥匈帝国太子遇刺,国际风云变幻,半月后,海因国首先向寒地国宣战,战火首先打响。次日,英帝国、英帝国一衣带水的兰西国对海因国宣战,战争的火焰已经铺垫了好几年,此刻点燃便高昂不灭。   电文一封一封地发过来,离港的船舶一艘又一艘,海上亮似永昼如同接天之火。   柏岚下两封急电,召荆榕上京议事。   ——国外打仗了,如今的政府应当也不会坐视不管。这是大部分人的想法,而更多人的想法就是,火终于燃向了别处,说不定自己终于有了机会,可以就这样蛰伏下去,养精蓄锐,东国形势一片大好,所有人欢呼雀跃。   然而,这个七月还没有过去,接下来的事就已经重重粉碎了上层的幻想。   十八日,藤原国向远在9048公里之外的海因国宣战,表示自己在此役中的立场,而表达这种立场的方式,是派军登陆,轰炸一海之隔的琴岛。   战火烧到黄海中,东国的土地上,海因人和藤原的军队激烈交战,轰炸机遮天蔽日,太平山上的炮火响了一天一夜,海因人主战场并不在此,七十二小时后彻底撤退,琴岛的归属权沦为藤原人所属。   一日之间,全国上下,凡有血性之人,无不痛斥藤原之无耻,及当局之不作为。   琴岛为海上扼要之地,自古以来物产丰饶,人杰地灵,然而主权两度易手,政府官兵有权无实,只在交战区边缘走了个来回,便称力战不支,回到了远处。一夜之间,藤原人的飞机和车辆开入了琴岛,第一时间掠取了铁路、矿场、林地的控制权。岛西的海因人全部被赶走,路上凡有普通民居,全部侵占抢掠,抢不掉的,放一把火烧了。   大批人民从岛西往外逃,不论是贵族还是平民,不论平日是富商还是走卒,什么都带不了,什么都留不下,震在耳边的是震天的炮火。   “我从来没听过那么大的声音!”马车上,惊慌逃窜的贵族公子和小姐互相讨论着,“怎么没有人提前说呢?”   流窜的人,逃跑的人……这些人茫然惶惑,不知道往何处去,只知道跟着人流走着,好像在在一条未知的命运中走着。   阿克那皇后街,旧日有志印馆。   卫衣雪嘱咐道:“不要出来。外面有老师守着,你们照顾好自己。”   印馆的地下仓库里,几十双明亮的大眼睛望着他,仍然是沉默。   卫衣雪关好门,拿上钥匙。   街道已经七零八落,空无一人,更多的人跟着人群跑了——跑的原因是他们看见有藤原人在烧山,他们害怕烧到这一片来。   轰炸没有到他们这里来,但整个琴岛上空都是轰炸机令人窒息的轰鸣。   卫衣雪独自上楼,拉开抽屉,一只手拿他曾取过人性命的卡飞洛手枪,另一手取了烟。女士烟,仙女牌。   他看了看那烟夹,将里面的烟都拿出来放在了身上,将烟夹合好,放在了楼上的茉莉花边。   那盆茉莉花经过荆榕救治,竟然真的长出了新的枝叶,不在战战巍巍枯黄清瘦。只是还没有开花。   茉莉花期长,如果进了冬天还不开,那就是开不了了。   卫衣雪没有养过别的动物,连养花,也不太上心,实在是生死一瞬,或许就发生在明天,他实在不是会照顾花的性子,太懒散。人要是死在前面了,难保花的鬼魂不会追上来,痛陈他居然不给浇水了。 第180章 致命长官   这一场战役的时间不长,等藤原人的车辆驶入琴岛市区的时候,并未爆发很激烈的冲突,预想中的危险没有到来。   两天三夜时间,藤原人接管了海因人原本的布局和基础设施,侵占了铁路和大批民房,要求所有的商会及码头员工昼夜不休地工作,建立新的航路,便于他们将琴岛的资源搬空。   仅东岛岸某个小村落,就被逼交粮交猪,还有小推车,所有青壮年在枪口威胁之下,不得不为他们工作。   三四天时间,断水断电,路网、厂房、港口全部被占领,许多人赖以谋生的手段被顷刻间化为乌有。   有志印馆因拥有地下仓库的缘故,也被强征去用作藤原人的仓库。书、画全部被焚毁一空,卫衣雪亲手修起来的小课桌,全部被砸烂。公寓楼里所有人被迫迁出,没有给出任何准备时间,藤原士兵顷刻间就占领了所有能占领的地方,并颁布法令:所有违抗藤原行动的人,可以立斩。   卫衣雪最终没有动手。   没有动手是命运最后的仁慈,对他如是,对更多无辜的人也是。   他离开时只带了一盆花,还有楼下十三个贫寒的学生。卫衣雪和其他人一样,去了更远的地方搭起棚子,彼此互相帮助一把,将无家可归的人们安置下来。   外面声讨的声势浩大,琴岛内部却安静一片。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琴岛并无政府驻兵,早在五年前,政府便签署协议将这整个海湾让了出去,成为海因人的后备花园,为他们扩大战争输血的仓库。如今连仗打起来,他们甚至组建不起来一支像样的反抗势力,即便有,在整个大局角度来看,也是杯水车薪。   好在卫衣雪之前的动作格外果断,整个黄海西地带,泉城未受到很大的影响。   在此之前,所有人都可以知道这一点——险要之地,交通发达,他们知道这片土地为人觊觎,也知道各方势力虎视眈眈,但最终在哪里动手,什么时候动手,就是神仙来了也不知道。   “卫老师,我说个不好听的。就眼下这光景,反而是心定了,知道做什么了。”   休息棚里,卫衣雪半跪在一边,撩起衣袍下摆,正蹲在地上找药,旁边的房产老板正在跟他搭话。   这老板原本是他的邻居,就住他楼上,媳妇去得早,他独自拉扯一双儿女,之前就是靠倒腾地皮赚钱。卫衣雪图省事,印馆的地皮本来也是挂在他那里卖的。   “现在好咯,什么都没有了,全完蛋。”房产老板略带平静地说完了这句话,“海因人抢我们的生意,藤原人更好,直接全抢走。半生积蓄,也就这样了,以后天为被,地为席,又是从头干起。”   卫衣雪找到了他要的那几味药,抬起眼看了看对方,随后客气地笑说:“谁说不是呢。”   他对别人的态度,多少有些疏离,虽不至于冷淡,不过确实没那么亲厚。   老板没看出这层意思,他继续感叹道:“这棚子能住几天?再过几天,准有人死,那些短工,身上最容易带疫病,这地方可决不能呆了。琴岛往后三五年,怕是也完了。说起来这一次,也不知道上头那些人怎么样。”   卫衣雪还没在普通人嘴里听过这个说法:“上头?”   “就是原先那些个少爷小姐,还有顶头大老板。”老板压低声音说,“别看我们铺子被占了,房契都被拿走了,那些个自己有厂,有铁路和船港的老爷们才叫惨。铁路,港口,船运,厂子和机器都被占了,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荆榕少爷怕是不好过了。”   卫衣雪连续几日没有听过更远处的消息,此刻陡然听见荆榕的消息,动作才终于停顿了一下:“怎么?”   “琴岛的产业已经快要全是他家的了,他必首当其冲。更何况,柏岚已经是外交议长,肯定老早知道这仗要打。听说柏岚从京中连下五道急电,那少爷都没回去,现在,哈!好啦,自己一个人留在琴岛,你以为藤原人会让他跑?”   卫衣雪笑了:“兴许人家就不想跑呢?”   “那必不可能。”商铺老板还在夸夸其谈,没发现他神色间片刻的冷郁,“商人啊,那都是逐利的啦。谁不想普通地过日子?这个年景,能有钱拿就好啦。不愿过这些日子的,我说得不好听,早死啦,白捡一个英雄的名头,最后不是什么都没有?”   他这话意有所指。   卫衣雪笑了笑,索性说:“您放开说话。”   “嗳,这,说来也挺不好意思。我想,卫老师您很受柏家器重,我听说那位少爷还跟您吃过一两回饭,要是您能引荐,我想跟他谈谈,回头我带上您,咱们找个法子离开琴岛,逃到别处,比如江浙……那不是很好?”   卫衣雪笑了:“要是还有这个机会,我帮您问问。”   他这个态度,商铺老板才悚然惊觉:“你没打算走?卫老师。”   这几乎是一件很难理解的事。   卫衣雪不仅有点家底,更重要的是家底干净,很有名望,不要说是继续当老师,就是他想拜入哪位大将军门下,当个门客,恐怕都是十分热门的。   这种人想离开琴岛简直轻而易举。现在他们可是看清了,琴岛算是彻底不能呆了,当局指望不上,不跑的人才是脑子有问题。   卫衣雪说:“我没有打算走。我走了,这些学生就彻底没有依靠了。”   他声音淡淡的,指的已经不是女中里的贵族小姐们,而是他在印馆时收的老老少少。   这些人没有文化,没有关系,几乎不可能通过自己的力量逃离琴岛,在别的地方谋生。反而卫衣雪只要还在,尚且能够给他们提供一丝荫蔽。   商铺老板的脸色已经变了,好像听见了什么不可理喻的事,神情变为了困惑。   卫衣雪对他微微颔首,随后拿起药材走进棚子里。进去之前,他又走了一会儿神   棚子光线很暗,因为没有灯,所以改用蜡烛。这个棚子里坐了几位附近的郎中和算命先生,在这一片街区比较有话语权。他们在讨论接下来的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白天不必开灯了,家中安全的,明天回家中看一看,把父老小儿挪过去,对了,还有病人。”   “卫老师,你那边呢?”   卫衣雪说:“我下午便去西岸看看,我有一些英帝国的朋友在那里,他们或许可以提供几个地方,用来安置大家。”   “不可,那天上飞的铁东西会投下炸弹,那也太危险了!”其他几人纷纷劝阻道。   卫衣雪的态度却很坚决:“等我消息即可。”   他虽然不怎么喜欢那老板,但他认为对方说的是对的。这样下去,无法长久,当务之急,是先给这些流离失所的人们一个安置的办法,否则会有更难以处理的事情发生。   通讯全断,他也要更快地恢复自己的通信网。   卫衣雪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名单,当下就略微收拾了一下,拿上自己的东西,往岛西走去。   皇后大街离岛西别墅群大约有二十公里,就是走,也要走上一天一夜,但除了走着去,别无他法。   一般人觉得不可理喻的行动,卫衣雪做起来却简单自如,仿佛理应如此。   他带着一只水壶,往目的地慢慢走着,走累了就停下来歇一歇,擦擦汗,休息片刻后,再起来往前走。   路途上他已遇到一些武装森严的藤原人,那些人大多数没有注意他,都在忙着运物资,或是进行新的调度。   卫衣雪已看到有两所学校被烧,三家工厂也弥漫着硝烟和火焰。整个琴岛市中心,最繁华的就是大剧院附近,剧院所在的十字路口,正对的是荆家的百花商行,是整个琴岛最繁华,装修也最雅致的一个商行。   现在,整个大楼被炸穿了一个窟窿,半边建筑都塌了下去,平常高档精致的货品早就被抢夺一空,只剩下许多被踩上脚印的纸片。   卫衣雪在心里默默数了一下。   就他知道的荆榕名下的产业……这一路走来,已经没了三五家。   卫衣雪看着商行的牌子,一边看一边为他的情人数数,想看看荆榕到底蒙受了多少损失。   他正要从后面的巷子穿过去,忽而听见身后有人叫他:“哎,你干什么?快回来!”   卫衣雪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身后一阵脚步声,随后是一个熟悉的人,气喘吁吁地扯回他,往后走了几步。   这回不是精致妥帖的西装,而是沾着灰的衬衣,雪白色,裤子上连着背带,穿着洋人流行的那类背带西裤。乌黑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沾湿了。   那一双更加乌黑的眼垂落下来,望进他眼里。   对面虽然气喘吁吁的,但眼底对他时的笑还是没改变:“太着急,一时间差点忘了你叫什么。”   卫衣雪:“。”   这能忘?   “我的卫老师,可别往里走了,前面是昨天的轰炸区,有不少哑弹,你要是不小心踩中一个……”   卫衣雪盯着荆榕。   荆榕也停下话头,微笑着看他。   对方这次的打扮帅得十分超前,要不是时下场景不对,卫衣雪会夸他几句的。看起来虽然至少失去了三五家公司,上万的地产,但是荆榕少爷还活得非常好。   卫衣雪上下打量他几眼,没说别的,先伸出手。   荆榕会意,在身上掏了掏,随后一顿,很无辜地说:“今天没带。”   他干脆握上那只修长纤细的手:“要是知道能遇到你,我出门前一支烟都不抽了,全部都给你。” 第181章 致命长官   没有烟。   卫衣雪将所有的烟都留在了小洋楼里,现在烟瘾正犯。   卫衣雪说:“没有就算了。”   荆榕扣住他手指,温声说:“下回给你找。”   荆榕握着他的手把他往另一个方向带了带,两人顶着烈日走了一会儿。   两个人都被晒得头昏脑涨,也累了,抛开刚刚的几句玩笑,其实都没什么闲心聊天。   “西城不安全,进去要通行证。”过了一会儿,荆榕走到一辆车前,低头翻找了一下,递给卫衣雪一个证书,“我送你到入口,走大路。”   他并不问卫衣雪要去做什么,也没有阻拦他的意思:“走主街,虽然你都知道,但小心别和藤原人起冲突。要是有余力,去英人商会找我的人,那片暂时还安全。”   卫衣雪点头说:“嗯。多谢。”   他的目光越过围墙和之后的藤原人武装,没说什么,挥挥手,往里走去了。两人并没有再多说什么,甚至像不怎么熟悉的普通朋友。   日头越来越烈,太阳晒得地面泛出白光,耳边似乎有轰鸣声,好像天边的战机,仔细听,又没有。   西岛区比皇后大街还要安静,街市上看不见任何一个人。死气沉沉宛如一座空城。   卫衣雪晚上到的西区,找到了自己的联络人。联络人失去主心骨,也正心急如焚在找他,刚一见面就将西边的情况全部告诉了他。   “藤原人将海因人全部赶走,老宅旧宅先抄了,住在里边的人全都赶了出来,现在逃不出去的贵族,都留在琴岛大教堂里,等人疏通关系。剩下的人都在往外逃。”   “贵族区的待遇还是要比外边好的,都有关系,教堂可供热牛奶和圣餐。女士和孩子们有专门的房间。”   联络人压低声音说,“卫先生,我手里还有两个名额。最近太不安全,您尽早过来吧。”   卫衣雪回答得很平淡:“不必了,我的地方还有几个重要的联络人,我让他们过来。”   联络人看他一眼,咬咬嘴唇,狠心点头:“也好。先生,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对内对外的通讯全断了,谁也不知道接下来是什么发展。哪怕在组织里,属于琴岛的这一块,也相当于全部灰掉。下一次联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但好在因为卫衣雪的决策,他们的势力都保存了下来。   卫衣雪说:“做点能做的就是了。哪里缺人手,缺物资,都报过来,我来安排。记着,不要和藤原人起冲突。”   联络人擦了擦汗说:“知道。”   “还有。”联络人又想起了什么,他低声说,“先生,琴岛其他人恐怕是不行了,现在政府和商会都指着荆公子,可他这人我们看不出来底细。万一又是一个钱青云呢?”   钱青云就是卫衣雪之前刺杀的那个人。两江总督之婿,左右逢源于海因人和政府嫡系之间,想要卖掉琴岛的资源,换海因人的推举和青云直上。他们的人实际上是非必要不刺杀的,而那一回是确认了钱青云想要出卖一大批救国会囚犯,卫衣雪拍板杀的人。   卫衣雪并未就此事说话,说:“保持联系,这几天多辛苦一些。”   “应该的,卫先生。”   接下来几天乏善可陈,卫衣雪带了一些认识的人,先致力于恢复琴岛东西南北四区的通信。起初,是青壮年人自发去开路和运送物资,第三日下午,市中心来了人,说是商会的人,帮忙恢复街道和发放粮食。   商会的人,即是荆榕的人。除此以外,就是一些家中有闲钱闲粮的仁人义士。   “荆公子派了人下来,也就是局面有个方向了吧?”   “接下来是怎么个动向,你们是商会的人,有没有什么说头?”   “不知道。”商会的伙计还是实诚人,“咱们大东家亏了不少钱,但目前大头合作盘子在英帝国人那边,英帝国人和藤原人两不相犯,藤原那边派来了代表,正在跟我们大东家谈判。”   “东家那边的意思是,不管谈成什么样,先让我们开道通路。”商会那伙计一边干活,一边摇头,“这还是市里,市里已经很好了。郊外铁路那里才叫惨,他们抓了人修路,连着几天几夜不停干活,已经要死人了,东家他正往那边赶,听说几天几夜,连家都没回。”   伙计说了这么多,其他人听完,也是心情复杂。一是想不到商会真有人管老百姓这事,二是想不到这人是荆家大公子,从前此人在报上的面目十分模糊,性情、偏好都难以猜测,却没想到风雨飘摇之中,真的没走。   有人问到:“那这回藤原人进琴,你们家公子得亏了不少钱吧?”   “那可不是不少钱。”伙计做了个鬼脸,表示毛骨悚然,“百年家业,烧空一半,还在烧。有的烧。”   不过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上层人的钱是可以生出钱的,他们平日也就看个乐子。琴岛不论谁当最顶上那个,老百姓没指望能过得多好,只要不比以前的日子难过就好。   *   荆榕的确是几天几夜没有回家,第三天才有用去旅店里借用地方,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   事发时他就已经带人离开了家,前往英海联合租界,找自己的合作商议事。   可以说,之前所有的准备,都是为了这一天。   藤原弹丸之地,物资匮乏,军国主义大行其道,对东国下手是必然的。在过去,执行官经历过的那一段时间里,藤原有许多种不同的选择:与英帝国联手侵占琴岛,是发生概率最高的事——英帝国想要维护在东国的利益,而藤原人也害怕寒地人南他下进入高句丽,粉碎他们的称霸梦想。   而这一天到来时,英帝国没有出手,只是默许。藤原将海因人赶出了这片土地,琴岛是英藤两国盟约下割让的战利品,而英帝国隐在其后,两边得利,坐收渔利。   大体方向,符合荆榕的判断。   626翻阅着系统运行记录:“英帝国来琴商人都在力保你留任商会会长的位置,因为你给他们让利最多,这样下来,我们的计划至少能成功一半。接下来怎么办,兄弟?”   “英藤关系正热,但并非铁板一块。”荆榕沉吟片刻,随后说,“此事之后再说,先回家睡觉。”   他现在的体质也就是正常人,这几天为了保下琴岛十几台生产机器和矿场铁道,他已经两天一夜没合眼了。   *   因为商会出手,且有英帝国人的面子,道路交通和秩序很快恢复了许多,藤原人没有交换侵占的房屋,但大部分人都得到了妥善的安排。   荆家祖宅被占了,用作藤原军的海关处,荆家其余人都迁去了别处的居所。   李燕婉说:“住哪里都是住,只要人还在就行。条件差点也没关系,都是人收拾出来的。”   新搬去的家地方很偏,但也因为偏,藤原人不要,是个三层的小城堡,原本是用作舞厅的,现在也只能将休息室和化妆间、茶水间改成卧室。   荆榕回来,也没有多说,外套往沙发上一扔,躺在上面就陷入了沉睡。 第182章 致命长官   即便是休息,荆榕也没有更多的休息时间。他一躺下,家里几位夫人也都不敢作声,只静悄悄地在楼上坐着,商量着家里怎么做。   荆榕原本是让他们随柏家人一起进京的,但李燕婉和另外两位姨娘议论了一下,还是留在了这里,一起商量着帮荆家多做点什么,也帮着荆榕照顾好家中大小琐事。   荆榕上午睡下,不过六个小时候,屋外管事又领进来两个藤原商人,说是有事想见荆榕。   荆榕睡在沙发上,外边周管家和二房太太顾百芳站在外面接待,树影层层叠叠照下来,将门口的热气笼入阴影中。   来人说的是不甚标准的英文,带着藤原人那种特有的生硬和古板腔调。   他们在外面说些什么,压低了声音,都不想吵醒里面的人。荆榕却突然清醒了过来,披衣起身。   626和周管事见他睡醒,同步翻起了自己的记忆和记录:“少爷,外面的藤原人说自己姓藤本,和一个叫李修近的在藤华商一起来的。他们也看到您在休息,已说了改日再来。”   “不必,我准备一下,叫他们去会客室等候。”荆榕才睡了几个小时,眼底尽是红丝,他起身去洗漱换衣,用凉水洗了把脸。   管家跟在他身边,面露担忧,但是没有说出口。   626也在一起工作,烧得冒烟:“兄弟,这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荆榕说:“是他们。”   华商李修近,父亲是藤原籍贯,身后是巨大的船舶世家。他们调查过他的背景,他在日负责船运生意,这次是和其他藤原商人一起过海,来到的琴岛。   626翻着荆榕给它的小贴士:“在藤华商,且是混血,此人三年前来过一次琴岛,想要靠一半的东国血统进入商会,但是那会儿商会被海因人控制,他们不想把生意让出去,所以李修近郁郁而归。”   荆榕关掉水龙头,用手帕擦干多余的水珠。   626又翻过一页,“性格不算好相处,大约是因东国身份,在藤原颇受打压,在东国,也没有人当他是自己人,商路打不开,所以十分急躁。外界传言他非常看不起东国人。”   “不论他看不看得起,都不得不跟我做生意。”荆榕轻描淡写地说,“走吧。”   新的秩序正在建立,而荆榕仍坐头位。   *   一个月后,琴岛上层大致恢复了秩序,而城区市民还在重建。   卫衣雪带人交涉后,要回了皇后大街几处民居的地方,将一批又一批人安置了过去,大部分在本地有去处的人,也都各回各家。藤原人也很快发现了皇后大街实在不是个方便的地方,占领的印馆也弃之不用了。   卫衣雪也回到了自己家中。   茉莉花跟着他在外面过了一个月,长势倒是很好,如同荆榕所说,茉莉喜光,最好是暴晒,纵然有几天忘了浇水,也完全没有关系。   茶窝已经面目全非,所有东西都被清走了。虽然有此预计,但是跟在卫衣雪身边的孩子们脸色都不好看。   老吴也不在,琴岛只剩下寥寥几个联络人。几个月时光,光景就已经大不如前。这个感受是琴岛人共同的感受。   只有卫衣雪立在茶窝前,心情好像完全不受影响。他指挥着从联络人拿要来的人,又去二手站花了点小钱,重新进桌椅,再打扫一遍,照旧让人回来上课。   “真XX的藤原人,原来海因人来的时候,也未曾这样强的掳掠。”旁边刚招来的跑腿小工狠狠说道。   卫衣雪说:“可不能这样看。藤原人也是海因人引进来的,都是豺狼,无所谓谁掳掠得少。”   小工陡然被点醒了:“对,说得对,原先跟在哪边做工,都没有工钱,每天只供两餐秫米饭。要不是还有卫老师这样的良心人,还有那些个有良心的商会老板,可真不知道去哪处了。”   其他人纷纷附和。   卫衣雪没出声,他正看着一个另一个小工给门框补漆,小工说:“老师,门边贴着什么,先揭下来吧,免得染上清漆。”   卫衣雪回头一看,在门口的侧边看见了“茶窝”两个字。白纸张贴,墨笔书写,字迹多少有点僵硬,像是并不会写古书的人学着写来的。   这张纸卫衣雪曾注意过,不过后来没几天就出了藤原人的事,离开了这里,也就没了下文。   现在一看,这字九成九是荆榕那一天来时写的,卫衣雪那天在后面房间睡觉,并未看见。   现在这张纸沾了点风霜灰尘,变得有些皱,不过字迹仍然很清晰。   卫衣雪将它揭下来,收入怀中,随后说:“刷吧。”   一切事情都已办妥,交通也已经恢复,下午卫衣雪放下茶窝里的事,先去了一趟戏园子。   戏园子久不开张,现在也没什么好演员,出来的是老板自家养的戏班子,唱几出旧戏,来的人也不多,宾客寥寥。   这一回和卫衣雪一起来的已经不是线人,而是一些久未蒙面的“朋友”。对方操津门口音,长相粗犷,看到他后当即来相认。   “卫先生好。”   卫衣雪也点头致意,“方先生好,许久不见。在津门的生意还好吗?”   “也就那样,做什么生意,生意好不好,全看上头下来什么新令。”对方侃侃而谈了一段时间的新令,随后忽而压低声音说,“先生,西边有人来,想取一个人的性命。此事是我们的兄弟偶然听到的,我一想到此人在琴岛,便来加急告诉您。”   卫衣雪说:“西边的救国会,不是都已一起迁去了两湖吗?”   “本是这样,不过他们留了一批人在远处,听说也有理念上的分歧。”何商将声音压得更低。   卫衣雪点点头:“我知道,他们要杀谁?”   “一双草木。”何商看向他,知道卫衣雪已经会意,“他的势力做得太大了,海因人吃他那一套,藤原人也吃他那一套。琴岛被占后全国民愤激烈,他们看不得有人和藤原做生意。”   一双草木,即是荆榕。   卫衣雪神色波澜不惊:“知道了。”   “外面每天都有游行,太招摇的人就会招惹祸患。”何商说,“我们对琴岛不熟悉,所以告诉您一声,您是这里的主人,您拿着主意。”   “多写了,有什么我能帮的,也可以告诉我。”卫衣雪微微颔首以表谢意,“这件事我会处理的。” 第183章 致命长官   实际上,有人想暗杀荆榕这件事,在琴岛有些消息的人,都已有听说。   只不过这些消息虚虚实实,最早的在两月前就已有风声,到头来,荆榕还是活得好好的,而且未曾雇佣保镖,大多数人就当笑谈了。   “哥,在有些报纸里你已经死了三次了。”626拿着放大镜,仔细阅读茶案边的地摊小报,“这次消息是不是真的?”   “不好说,先睡觉。”荆榕躺在沙发上,西装外套随意扔在一边,人已经没什么形象地歪了下去。   626自和执行官同事以来,第一次看到执行官这样毫无正形——荆榕从前的体力和精神力都是自己无数个世界里攒下来的,现在全部被封印,属于正常人类的需要此刻疯狂翻涌而来,比如:睡眠。   626翻了翻日程表:“哥,虽然你刚谈完两个大合同,捞了两个人,拍板了下个季度的采购……但还没有到休息的时间。下一个预约在十五分钟后,是本地造纸厂商的预约。”   荆榕没回答,人已经在睡了。   626摇了摇小铃铛,还没有放弃完成荆榕嘱托它的工作:“哥,哥,听完再睡,是我们在商会放的求助号,为琴岛商人提供帮助的那个。会面有两个小时,见完再睡,晚上要赴宴,是那三家银行行长的宴会……然后我们就可以休息了。”   荆榕毫无声息。   626已有经验,它伸出机械臂,往执行官身上盖了条毯子,随后开始给办公室上下打扫除尘,给摆在窗下的花喷喷水,然后吸一吸地毯上的灰尘。   荆榕的这间新办公室就设在商会的二楼,临街一排是办事处,他的办公处靠湖,窗后青绿的榆树。   这里从前是个寒地商人的别苑,后来战争爆发,低价卖了,连房间的装饰都原封不动。整个房间是寒地风,金色和象牙白铺满整个视线,地上放一块厚厚的驼色方形花纹地毯。原本的水晶吊灯,荆榕让人拆走了,说是看着太暴发户;后来桌椅也换成了纯木的,房间终于变得大气好看起来。   626做完这一切,刚过了几分钟,它随后又等待了几分钟,会面时间还剩五分钟的时候,执行官果然就自己睁开了眼睛,从沙发上爬了起来。   荆榕花了三十秒恢复神智,随后站起身,换了一身整齐的西装,将毯子扔进里间。不到片刻,又变成了平常的冷静模样。   外面的助理敲了敲门:“先生,今天下午四点半的预约,纸厂的方临照先生和他的友人,已经搜过身了,没有危险。”   荆榕坐到桌前,转着笔看了一眼资料,随后说:“请进。”   来人一共两位,步履不徐不疾,一前一后地进来了。   荆榕听见脚步,起身相迎,视线往后一扫,就看见方临照身后,还跟来了一个卫衣雪。   荆榕向卫衣雪一笑,随后一颔首,对方临照伸出手:“您好。”   方林照看了看他和卫衣雪:“你们认识?”   卫衣雪说:“不敢说认识,以前有幸和表少爷吃过一顿饭。”   他大大方方地一抬手:“我们有志印馆虽然迁业了,但琴岛的朋友仍旧很多,此次我来,也是陪同方先生,大家互相认识,说话也方便。”   卫衣雪今天穿一身浅灰色缎面长袍,低调而文雅。方林照则作普通商人打扮,西式服装穿着一整套,大热天里热得冒汗。   对方是四十岁上下,普通人长相,让人没什么记忆点。   荆榕先给他们倒了茶,随后拿出纸笔,请方林照坐。卫衣雪没有坐在荆榕面前,他靠在一侧的沙发上,旁听着。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公务场合上相见,陌生之外,也很新奇。   荆榕照旧穿一身裁剪合适的西服,气质沉稳,说话也简练可靠。他先看了一眼方林照,对了对自己脑海中的印象。   626说:“兄弟,这中有诈,我们认识琴岛所有的生意人,方林照原来不长这样。”   荆榕说:“好。”   商场如战场,姓名如令牌,不管方林照是不是已经换了人,这件事也不归他管,他谈他的事。   荆榕说:“方先生代表三家纸厂来,想必有困难求助。今日卫老师在这里,您请尽管说。”   方林照打量他一番——青年才俊,格外俊美的一个后生,并不作生意场上那般假笑和热情,虽然说的是官腔,但因神色冷静,反而让人生出可靠之感。   方林照说:“现在做不了生意,我们原本三家造纸厂,一家出配方,一家出机器,另一家采买原料,干的好好的。海因人在时,也不插手我们的生意,现在藤原人一来,要了草场和化工厂去,我们买不了原料,又迁不出。三个厂子的人眼看着要饿死,我们实在是有些走投无路了,才来麻烦荆公子。”   他一边说着,一边跟卫衣雪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人是假,纸厂的情况却是真。   藤原人有意彻底摧毁琴岛的商业,其中就包括造纸,纸厂工业并不复杂,人工也可以做,但因为涉及化工,可以方便做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所以藤原从上到下都不愿意放掉这块肥肉,至于三个厂里以前四百个东国工人的死活,并不关他们的事。   荆榕问道:“迁址呢?商会大多数人,都已迁往全程或是博山。”   荆榕问题问得真切,说话也简练有力,方林照不由得正色起来:“我们有设备,但厂址已定。我们的草浆来路和其他纸厂不一样,要用太平山泉水洗筛。您了解吗?”   荆榕不出声,递来纸笔让方林照陈述。   方林照说的事情他大概明白,太平山泉水里有一种矿物质,和他们的染色颜料反应,可沉淀出一种漂亮的蓝色纸。现在市面上做有色纸,有光纸的厂家还不多,他们纸厂来琴发展,本来也是想抢占市场先机。   现在藤原人一来,一是挤占市场,二是他们不敢开工,一旦开工,恐怕还要遭到骚扰和侵袭,原料和配方能不能保住,都要另说。   荆榕笑说:“我有办法,只是办法多,实行起来困难。”   方林照说:“哪里困难,先生详说,我也想请教这样下去,如何盘活这些厂子?”   荆榕说:“一是我要信得过您,二是您要信得过我。”   此话一出,方林照愣了一下:“先生何意?”   荆榕看向卫衣雪:“若是卫老师想帮的人,卫老师点一下头,我也不跟您说场面话了。”   卫衣雪被他点到,也不惊讶,他站起身对他说:“我可以担保。”   “好。”没有任何停顿,荆榕收回视线,对方林照说,“先说眼下的问题。厂里积压的货,少说还有三十吨吧?”   “这个……”方林照有些迟疑。   “没有细数过。反正是积压着,琴岛前两个月连着下雨,纸张受潮容易发霉。”荆榕头也不抬,“两个月前都是现产现运,这个月天热,就加了生产线。现在仓库里还放着许多,对不对?”   “对。”方林照点点头,惊讶于眼前这年轻人的敏锐。   “销路不少,整个黄海西,自古以来是学府之地,文人墨客多,印刷需求高,何况如今反藤情绪严重,写标语要纸,写文章要纸,学校要纸……”   “有货有买家,生意不难做。”荆榕说,“第一,要先发得出工资,这一点商会同伴们沟通运转一下,不成问题。”   方林照继续点头,抢问道:“您真可帮我卖掉库存?”   荆榕说,“您一句话,下周我的人拉货收购,分文不抽,算我的诚意。”   方林照十分震惊:“分文不抽?”   荆榕点头:“分文不抽。若您是君子,自有能帮兄弟们的地方;若您是小人,我几万银元试出一个人,不算冤枉。琴岛做生意太难,东国商人想要生存下去,本就不易,商会都是自己人,能拉一把是一把,日后商场再见,总算个交情。”   他话说得太直接,眼底乌黑沉静,反倒显出几分江湖气。比这更江湖的是他大大方方的让利——卫衣雪从前只是听说,今天亲眼看到了,才知道荆榕是怎么烧钱的。   方林照沉吟片刻。   面前的茶盏已经空了,荆榕抬手倒茶,说:“您可回去斟酌,不用着急决定,相识一场,做不成生意,也可以做朋友。我曾在海因念纺织专业,虽然和造纸没什么关系,但染色化工都是一路,日后遇到问题,我也尽可相帮。”   方林照点点头,看荆榕的视线已经不一样了,他站起身说:“我回去想想,我回去想想。”   这场谈话简单利落得令人诧异了,前后不过半个钟头。   卫衣雪跟着一起站起来,跟荆榕道别。   荆榕起身送客,送到卫衣雪时,卫衣雪略微停了一下,慢走几步,等着他,抬起眼细细打量他。   又是许久不见,每次见到,对方身上都多一层肃杀之气,只是那双眼虽然疲惫,却比之前要新鲜有活力。   视线落在这个人身上的时候,时间好像也一起变慢了。   卫衣雪说:“荆先生近日如何?”   他不再叫他表少爷,或许是他们从前的关系已在时间中消隐,需要建立新的关系,也或许是今日一见,终于看到这个人从前没有露出来的另一部分。   多么奇妙,每一个部分都让他感到很喜欢。   荆榕低笑,揉了揉眼睛:“和从前一样。不比卫老师辛苦。”   卫衣雪见他眼下微青,指尖动了动,像是想要抚摸一下,但是停住了。   卫衣雪说:“今日有事,下次再见。荆先生,好好休息,别太累着。”   荆榕笑一笑表示自己知道,随后想起什么似的,在自己的衣裳口袋里翻了翻。翻到一个东西后,抽出来递给他。   一盒女士烟,仙女牌的。   卫衣雪说:“一根就好。”   荆榕倒是也没强塞,他打开烟盒,抽出一支递给他,随后说:“下次再见。”   卫衣雪点点头,出门跟上方林照。   他手里拿着荆榕给的烟,但并不抽,而是收好放入袖中。   等出了商会大楼,回到僻静的地方之后,卫衣雪才低头点烟,随口问道:“怎么样?”   方林照深吸一口气说:"有点意思。"   “是吧,我也觉得他很有意思。”卫衣雪点了好几次没点上,他拿的是自己装的散烟,有点受潮了,点了好几次才燃烧起来。   方林照说:“从前我在中原做生意,骗子多,商人大多数很精明,满脑子算计,也不把诚信当回事。招的工人也是,干一票就跑,总觉得过了今天,没有明天似的。像荆先生这样的人物倒是少见。”   他没有说得很夸张——实在是任何人到了荆榕面前,都很难不被他的条件打动。利益摊开来说,利中却有义,眼里看的并不是算计和盘剥,又能不涉及任何立场。   这恐怕才是荆榕得以掌控商会的关键。说白了,别人都不是傻子,不然谁跟你干?   卫衣雪说:“在北边做生意,必得要有信之人。”   “那,答应他么?”方林照说,“先生,我信了您,您看人的眼光真不会错。”   卫衣雪说:“我觉得他好,杀他的人可不一定这么觉得。”   卫衣雪看着空气,问道:“今日阁下一直在办公室下旁听,如今可还是打算杀他?”   说完这句话后,黑暗处跃出一个影子。   那影子身量极高,浑身肌肉紧紧的,看起来能徒手捏死一个人的脖颈。   这个大块头说:“我不能信他。沽名钓誉而已,场面话谁不会说?”   “好。”卫衣雪声音清朗,“那我们就答应荆公子的条件,半月之后再看。如果他真是沽名钓誉的伪君子,不用您动手,我亲手杀他。”   “阁下给我面子,愿意今日见面后再作定夺,我知道您不是看我卫衣雪的面子,而是看半年前那次刺杀的面子。同为救国英雄,我敬您大义。”   “而琴岛有我的规矩。”卫衣雪的声音温润如雨,“和卖国走狗一样,以武犯禁,肆意杀人者,一步也踏不出黄海之西。” 第184章 致命长官   卫衣雪看着是文人,说这话时眉间凛冽气势,却生生镇住了面前的九尺大汉。   他天生一种自在贵气,说话更是以理服人,没人不敢给他面子。   大汉自中原来,中原的侠气里多沾些匪气,没有规规矩矩在道上做过事的,自有他们不识时务,不服规矩的风骨。若说他们刚来时还有什么偏见,心里存着一些琴岛无人,荡平琴岛救国会以正风气的心思,现在那点心思也消散完全了。   他们是粗莽,但不是傻子,谁都看得出来卫衣雪完全掌控着这片地方,把控着这里的秩序。   先礼后兵,礼已经做到这里来了,兵的部分,他们也不知道,也摸不清楚。   他们这一路过来,还未上岛,半路上就有卫衣雪的人等着了。   准确来说,还不是卫衣雪的人——堵住他们的人,是津门和北边的人,黑道上的人,都称卫衣雪一声“先生”,而白道上的如纸厂方林照这样的人,也尊卫衣雪一声“先生”,愿意让出身份让他们试探。   这已经不是面子大小的问题了,这是普通人摸不到的一个江湖。   假的“方林照”身份实为来往东国与藤原之间,传递消息的盟友。上回津门来的同伴走之后,送了几个人过来琴岛避难,卫衣雪就收留了他们。   北方的形势比琴岛还要复杂,他们一批一批地往里送人,又一批一批地往回捞人,所有人都在等待当局的动作。   只有琴岛头顶的天,虽然昏暗,但昏昏中透出一种各方压下的清静。   三家纸厂接受了荆榕的援助,很快,商会的人拉走了仓库里剩下的货,一周为限,货款到账,而且甚至高出他们提出的价格不少。   荆榕那边来了人,给了支票和现银,让厂里终于发出了工资。   方林照还在跟卫衣雪琢磨。   “我们以底价出手库存和原料,本来只想让工人们吃个饱饭,却没想到荆公子拿的价格还挺好,比我们预计的还多出五万银元。”   这太香了。   五万银元,他们在藤原人来之前都没拿过这么好的价格,方林照和厂里的技术想破头都没想明白。   卫衣雪坐在有志印馆里,照旧烧着他的大叶茉莉茶,一边烧一边听方林照说。   “荆公子手里有藤原人的关系,听说这次买货的是藤原人,李修近介绍给他的。藤原人自己想办厂,就是上周刚拿到开厂许可的舞鹤纸厂,他们的老板叫藤原景润,上月才从藤原国来琴岛,采办了设备。”   这些事情不算机密,他们就在印馆里聊着。一边帮卫衣雪添火的小工问道:“藤原人也买纸吗?从前海因人在的时候,像是不怎么买纸。”   “买。他们也舞文弄墨,画画写俳句,收藏精良毛笔和印章,还会高价买画。他们在拍卖会上很活跃。”卫衣雪揭开盖子看了几眼,复又盖上盖子继续烹煮,随口聊道,“其中也有很擅长书法的人。”   “原来如此。”方林照听完,眉头紧缩。   货卖出去了当然是好事,但是看眼下的形势,三家纸厂怎么也活不过藤原人的厂子。   荆榕那天做出了承诺,说是要盘活他们,可也没有说具体怎么做,他们只好等待。   卫衣雪听着听着,却来了兴趣。他站起身,把炉子交给小工:“来,你在这坐着。水开就分茶,我出趟门。”   小工探头问:“出门多久?”   卫衣雪一合计,还真不能确定:“我不在你们就该干什么干什么。不是出远门,记得晚上把我的花搬进去。”   “好嘞。”   卫衣雪看了看,似乎也没别的要带的东西,于是只带了一只钱包,预计没见到人的话,就去市中心买一只烧鸭,带回来给孩子们解解馋。   他当然是准备去商会看看热闹。荆榕要是在正好,不在也没关系。   上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历历在目,不知为何,他心底就起了一些难得的跃动,跃跃欲试着要再去他跟前走一走,看一看,看看那个人又在谋划些什么。   荆榕很忙,卫衣雪是知道的,他慢慢悠悠走到市区,站在商会前往上望了望。   今天好几家公司开市,商会十分热闹。   卫衣雪跟着人流走进去,先在一楼接待处找到上回见到的温柔秘书。这秘书长相温柔漂亮,一般人可能会误以为有些风月故事,实则完全相反。这秘书能力实在不简单,每日商会来往这么多人,她一眼认出卫衣雪:“卫先生,您好。”   卫衣雪说:“您好。今日荆先生在吗?”   秘书又看他一眼,说:“稍等我进去问问。”   卫衣雪笑了:“问问他本人今天在还是不在,是吗?”   秘书很抱歉地一笑,随后开始打内线电话。她握着听筒,片刻后对卫衣雪说:“老板还没忙完,但请您进去坐。”   卫衣雪对她点点头,随后走过长廊,来到荆榕办公室门前。   门未关着,像是给他特意留的,卫衣雪未敲门,推门进去,便看见荆榕坐在办公桌前,对他道了声:“卫老师。随便坐。稍等我一会儿。”   荆榕这次穿得没有上次正经,大约是今天下午不见客的缘故,西装外套叠着放在空余的椅子上,身上只一件衬衣,一条西裤。衬衣领口解开两颗,袖子挽到手肘。   卫衣雪淡笑不语,在上次的沙发上坐下,不出声,等荆榕忙完。   他看荆榕仿佛在看账,坐了一会儿后,也没有闲着,站起来,自己给自己沏了一壶茶,自己拿了一杯,随后给荆榕放去一杯。   荆榕一边写账,一边说:“滇红,卫老师真会挑,一挑就挑了我这最贵的茶。”   “要不怎么说,我眼光好呢?”   卫衣雪毫不客气,“普通的茶我可喝不惯。”   “那卫老师买市面上最普通的大叶茉莉茶喝,就是因为我。”荆榕拿着钢笔写字,写到后面没墨了,干脆放下笔,起身走向卫衣雪,对他张开手臂。   对于这个举动,卫衣雪没有动,也没有躲避。荆榕往他身上一挂,把他整个人抱着推进了沙发中,压着他,轻轻闭上眼。   卫衣雪被压着,仍然气定神闲,他伸出手,轻轻抚摸荆榕的后脖颈:“累了?”   “嗯,给我抱会儿。”荆榕的声音,仔细听着,轻佻中带着点沙哑,“很久没见到你了。”   明明是很平静的阐述。   可卫衣雪听来,仍然觉得这人是在撒娇。   他也伸手,抱着荆榕的背,不动了。   十分钟后,荆榕从他身上爬起来,揉了揉头发,给他分了一支烟:“卫老师怎么想起今天来?”   卫衣雪接过烟,只是看着他:“过来看看你,也替老方问问厂子的事。”   “哦!”荆榕笑了一下,“监察工作来了,卫老师。”   卫衣雪漫不经心否认道;“也是来看看你。”   他随口说出来哄人的话实在是不太有信服力,荆榕又一笑,弯腰低头,干脆把他抱了起来,主打一个出其不意。   “你……”   卫衣雪被他这动作弄得一愣,虽然意外,但倒是没有反抗的动作。   两人虽然已经有过数度肌肤之亲,在床上什么话都说过,什么事都做过了;但平常这样的嬉闹情趣的动作倒是真没做过,很新鲜。   荆榕抱人很熟练,又很熟练地把他抱到办公桌前,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那卫老师看吧,我正怕卫老师不看。”荆榕说。   卫衣雪坐在他身上,视线在他脸上逡巡了一会儿,歪头问道:“真的?”   他是卫衣雪,他可是不会客气的。哪怕荆榕自己不主动说,他日后也会派人拿消息,无非早晚。   荆榕握住他的腰,语气随意:“当然是真的。”   他的手很大,骨节分明,修长温热,隔着一层薄薄的绸杉,好像就是直接贴在肌肤上一般。 第185章 致命长官   这只手目前还很礼貌,卫衣雪也就由他去,他甚而更往后靠了靠,好让自己更方便地靠在荆榕怀中,被他抱住。   荆榕桌前放着几分手抄的文件,仔细看,是海关出入货品的记录。卫衣雪一眼就看到造纸的流浆箱等设备,采购人毫无遮拦写着藤原三郎,就是藤原景润的部下。   “这是舞鹤纸厂的采购单。”荆榕见卫衣雪正在看这个,“买的别国最新的流浆机、烘干机和压光机,下了血本。前天刚到货。”   藤原家的纸业在他们那边很出名,此次看起来也是下了血本。荆榕对此事的了解自然不用说,卫衣雪也对另一边的情况了如指掌。   纸张生意现在利润很高,舞鹤纸厂抱的就是彻底压垮琴岛,乃至整个黄海西的制纸业务。他们本国的经济形势已经差到不能再差,惟有强行拓展在东国的业务,才能拥有一线生机。   也可以说,舞鹤纸厂这次也是背水一战。   “这次这批蓝色韧纸卖得很快。藤原人喜欢?”卫衣雪问道。   荆榕说:“我让他们喜欢,他们就得喜欢。”   卫衣雪盯着他看。   荆榕正想继续说,门外传来两下敲门声:“老板。我是小卢,按您说的准备好了。”   荆榕应了声,随后说:“好,我马上过去。”   他随后把卫衣雪从膝上放下来,说:“卫老师要是有兴趣,可以陪我去厂里走一趟。”   荆家在船港附近设有仓库和转运工具,有大量的业务从那里出入,一般人是找不到地方,也无法进入的。   卫衣雪没什么犹豫就点了头:“好。”   答应得这么爽快,荆榕倒是瞥了他一眼:“卫老师晚上不忙?”   卫衣雪眼底藏着点笑意:“本来很忙,不是为了见荆先生,也不会过来。”   荆榕表示很受用:“我就喜欢卫老师这么坦率。”   卫衣雪站起来。   陡然离了那温热的怀抱,一时间竟然有些无法适应。荆榕很会抱人,他把他藏在怀里,指尖在他腰上细细摩挲,就好像他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   荆榕的伙计准备了一辆马车,荆榕带着卫衣雪上去了,嘱咐秘书说:“我带卫老师去厂里看看货,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我晚上不再见客了。”   秘书小姐表示了解。   马车帘子放了下去,荆榕和卫衣雪各坐车厢内一侧,等待着前往目的地。   这辆车地方不大,很紧凑,两人坐下了,也是膝盖碰着膝盖。前边的伙计驾着车,里面的人悄无声息。   卫衣雪抬起头,就见到荆榕一双多情而乌黑的眼,安静而专注地望过来,深色的睫毛微微垂下。   像是想吻他。   荆榕的唇薄而红润,吻他的时候花样很多,他喜欢一点一点如同小兽一样轻舔他的唇舌,用冷清又沉浸的视线望着他,望得人心里受不了;也喜欢把他亲得喘不过气来,尤其是在卫衣雪将近失控的时候。只要再看向这双眼睛,那些发生在夜里和花香中的过往就好像重新浮现了出来。   卫衣雪动了动指尖,心跳倏然不受控制,变得清晰而快速。空气也变得发紧。   卫衣雪从来不让自己落在下风,他停顿了一下,探身过来,按着荆榕的手腕,在荆榕耳侧轻轻落下一吻。   这个吻从容而体面,好像不是在问他,而是很有礼貌地问了个好。   荆榕抬起眼睛,卫衣雪亲完他,手并没有拿回去,仍然轻按在他手腕上,两人膝盖对膝盖,手心覆着手背,相贴相依。   没有人说话,好像都在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平静和相贴。   片刻后,卫衣雪才低声说:“你怎么让藤原人喜欢上这纸?”   “我认识一些文艺界的人,尤其是藤原人,放出消息,让他们得知我手上有一批不外传的蓝色纸,从英帝国商人那里拍卖所得原料,只制得一批。”   荆榕还复述了一下这个故事:“他们听说,这颜色和原料十分珍贵,芙娜女王储婚前收到的定情宝石就是这个颜色,原本的宫廷匠人想为她的加冕制作一整套这颜色的礼服,不过未到加冕日,女王选中的未婚夫感染霍乱去世。女王储悲痛之下,命令人将这宝石和她的爱人一起下葬,从此再也没有人得以见到那枚宝石的容光,还有那种海底星辰一般的蓝色……除了染那些衣服所用的配方和染料。”   卫衣雪:“。”   他评价道:“三流民间故事,不过那些藤原人会信么?”   “只有故事,当然是三流货色。”荆榕说,“不过半年前,我的确拍下过一些手稿。除了送你的那一些,的确还有些上世纪英帝国贵族的古物。一起拿出去,他们就会相信这颜色的价值。”   藤原如今和英帝国关系正是亲密之时,等不及要向对方献媚,藤原人的高层贵族也兴起效仿英帝国人文风情,所以这招不仅行得通,而且十分行得通。   卫衣雪:“荆先生商场出招,出其不意,令人佩服。”   他是真心实意的。算计的事情他见得多,算计得这样好玩的是头一次遇到。他很感兴趣地问道:“然后呢?”   “然后他们找我买配方和原料。一是听说了有此奇珍,二是他们自己看过,也找人看过了,的确是很少见的珍品纸张,他们认为这是舞鹤纸厂的一次天赐良机。”   荆榕拉开一点车帘,让外面的凉风透进来,“我自然不肯低价卖给他们。那一批蓝色印纸,我让工厂几乎全部销毁,只留下几百张。方先生那边我已经说过了,让他们暂且不要继续印染有色纸。”   卫衣雪说:"方先生将配方给过你吗?"   荆榕停顿了一下,随后对他微笑:“没有。”   没有。   那就是,卖给藤原人的配方,是荆榕自己试的。   “方先生来时提过一句,这蓝色特殊,只有用太平山泉水浆出的纸,才有这种颜色。”荆榕说,“太平山泉水是碱性矿物质水,其中原理不必详说,不过此事,天知地知。”   他伸出手,用指尖轻轻点了一下卫衣雪的唇,“我知,卫老师知。”   卫衣雪闭上眼,等荆榕吻上来。   他们二人之间,从来都不需要更多的言语。他们都是任性妄为的人,也都知道对方想做什么事,包括一个吻。   荆榕如他所愿,吻了下来。   清浅的啄吻,随后转化为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密不透风的气息压制。唇舌交缠,火热四溢。卫衣雪一边闭着眼睛,感受他的气息,另一边,脑海中的思路也变得清晰起来。   荆榕给的配方是真的,舞鹤纸厂知其大体,却不知其详,日后造不出好纸,恐怕会成为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而这个问题有多严重,取决于这纸的价值和地位,被抬得有多高。   以卫衣雪对眼前这人的了解和直觉,他觉得,这件事,绝对不会草草收场。   马车停下,荆榕带卫衣雪来到了荆家的厂房。   小工是来给荆榕看货的。   “这些是货样,您要看的,当面销毁。”   荆榕检查过后,点了点头:“销毁吧。”   火光冲天而起,眼前的纸张片刻间就烧成了灰烬。热浪席卷而来,荆榕领着卫衣雪,去另一头避热,又带他去颜料桶边看了看。   “这是太平山泉水染色的效果。”荆榕对卫衣雪介绍道,随后将一小份泉水加入染料盘中。   卫衣雪看着,一种明亮的蓝色在水中渐渐晕染开。   “这是我取来的普通河水。”荆榕也用它染了一遍颜料,随后对卫衣雪说,“纸张浆成后,一月后变脆,如果空气湿润,还会褪色。”   话谈到这里,有些事情已经不言自明。   卫衣雪皱起眉。   这太过冒险,不——这其实算不上冒险,只是太过狠绝,绝到荆榕几乎必然惹上更大的杀身之祸。   卫衣雪说:“荆先生,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荆榕淡淡说道:“我已杀过许多人。”   卫衣雪说:“果真商场如战场。”   荆榕说:“战场亦在商场,卫老师。”   这句话不用说得再明白了。   卫衣雪现在已经完全明白。   藤原国国内一片混乱,坚称唯有往外掠夺,才有生存之机。要藤原人发财,必须从东国这么大的商业市场上,吸走所有的养分。   至少在琴岛,藤原人不给东国商人颁新的开厂许可,更是对藤原商人多惠多利。他们已经挤走了一大批商人,重新进来的有化工厂,有船厂,有人造纸,有人染布……他们在这片土地和港口上掠夺的所有金钱,最后都会成为侵入东国关税财政的一只毒手,至少英帝国的银行已经在更北方的地方开始筹建,他们要掌控东国的外汇。   如今政府一让再让,怀柔再怀柔,想要笼络四方,他们看在眼中,心里不认同,却无法左右和预测接下来的走向。   卫衣雪的战场或许在暗处,在江湖。而荆榕的战场是在明面上,光明正大的,也同样是一条险恶杀伐之路。   从前他看不清这个人。荆家荆公子,海外留学归来,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东国人是他的朋友,英帝国人也是他的朋友,藤原人那儿也能说上话。他比谁都要更像一个满心逐利、野心勃勃的商人,没有人猜得透那一张俊美漂亮的皮囊之下,究竟在谋划什么。   卫衣雪看了看周围的库房,淡声说:“我们换个地方说话,荆公子。”   荆榕想的不是很正经:“回我家?你今夜不回去了,卫老师?”   卫衣雪:“。”   他耐心地说:“去僻静的地方,跟你说说话。”   “好。”荆榕看了看四周,说,“就去海边吧。没什么人。”   这片海正是卫衣雪之前送人、对峙的那片海岸。荆榕得到了薛百洪的人,也得到了薛家的全部产业,现在这里没有任何人看守和掌控,之前作为船港使用的驳船处,也已经弃之不用。   更远的地方已经在计划修更多的堤坝和栈桥,不过因为藤原人到来,现在人手短缺,都在停工中。   荆榕和卫衣雪一前一后,踏过干净粗糙的砂砾,浸在海风里。   “卫老师想跟我说什么?”荆榕问道。   卫衣雪说:“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日后尽可以说。”   荆榕抬起头。   卫衣雪的口吻带着几分肃然:“我身无长物,但出门在外,手里有一些资源,也有一些人脉。荆先生今天肯跟我透底,我很感激。因为这不但能救许多人的命,也能救你的命。”   荆榕看着他,眼睛微弯,带着点了然的笑意。   话只说到这里。也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这个时机不早不晚,正正好。更早一些,卫衣雪无法信任他,更晚一些,恐怕已经来不及了。他们二人是同道者,但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能有机会在琴岛这个地方相遇,相交,已经是人生幸事。   *   很快,藤原人最近忙活的事情,也逐渐在琴岛传开。听说舞鹤纸厂得到了藤原人上层的扶持,又拿到了五十万注资,全力印染新的蓝色纸,并委托了华商挂名,就说是国产贵族有色纸,品牌名为“宝石”。只有身份地位极高的人,才可以将这种纸张用于公文。   这件事很被看重,据说还引起了身份地位更高的人的关注。舞鹤纸厂决定用这一批新造的纸张,印上一副浪里雪华图,当做对皇室的献礼。   而东国这边,因为有荆榕的介绍,纸张尚未出厂就得到了东国商会的力保和扶持,京中阔豪们也纷纷下定,想要看一看传说中永被埋葬的蓝色。   舞鹤纸厂一朝之间声名鹊起,“宝石”还没有上市就已经红得发紫,直到一月之后,纸厂才发现出了问题。   所有的染纸都已出现褪色变脆的现象,更严重的还会发绿,然而他们已经事前接下订单,用客户的款项拿来购置了更能大的地皮和更多的机器,一次性浆染了所有的原料。   而那一副送给皇室的贺礼图,也已远渡重洋,无法追回——这意味着杀头之罪。   这件事给与了藤原景润父子毁灭性的打击,更给了舞鹤纸厂以毁灭性的打击——他们逃于藤原国的内乱和匮乏的经济,本想在琴岛一举翻身,此刻却彻底成为了空谈和泡影。   现在他们不仅还不起巨额的客户债务,更是得罪了藤原本国的贵族。十日之后,藤原景润被发现于自家厂内切腹自尽。   而他的儿子藤原三郎,绝望之中四处求助,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帮他。   还是荆榕,主动出面,表示可以低价接手他们的工厂和设备,并帮他们斡旋、缓和和藤原高层,及东国贵族们的债务矛盾。至于厂子,荆榕的原话是“不如就发回给原来那三家纸厂,他们是东国人,只有原本的东国人回来接手,才能保证你们没有和别的势力串通勾结的嫌疑。”   舞鹤纸厂一夕之间就破产了,距离他们志得意满进入琴岛之时,不过三个月。日后,藤原三郎在失意中坐船返回故土,却因为“意外”而落入水中,淹死了。   这一步一步,精心谋划,每一步都狠辣至极,惨绝至极。   对于此,连既得利益的方林照,都感到无比的胆寒。   他们是事情的见证者,知道每一步都由荆榕操盘,亲眼看了,才第一次了解那位少爷的手腕。   他们不由自主地想道,绝对不能与荆榕为敌。   当这个人和自己站在同一边时,是人生幸事,假设这个人是敌人……他们甚至不敢去想后果。   方林照说:“我想那位少爷做得太绝,恐怕有不少人想他下地狱的。”   而卫衣雪倒是对这件事反应平淡,他点了一支烟,说:“他要是下了地狱,会发现我早在那里了。” 第186章 致命长官   荆榕已经算是摊牌了,刺杀他的事情自然告一段落。   倒是过来杀人的几名死士,震撼于最后的结果,有几人来问卫衣雪,说是想给荆榕当护卫。   身量最高的那名大汉,名叫袁芳,说是本来也无处可去。他们原本在晋中做事,被当地的老爷看中,叫去当了护卫,后来朝廷倒了,老爷们散尽家财投了军,军费却被当地的军阀给贪走了。后来他们四处流离,加了一个又一个救国会,但大多都因为各种原因,没有走下去。   后来就是两派分走两湖地区,他们这些剩下的人不知道往何处去,看见地区小报上,有人点名讽刺一些卖国的商人和大臣,他们便一番合计,想要来刺杀。荆榕自然就是其中一个。   面对这样的请求,卫衣雪当然没有办法替他们做主,于是说:“那我去替你们问问荆先生。”   袁芳说:“有劳您了。实在是我们计划不周,险些误杀了好人。”   卫衣雪颔首说:“客气了。不过我与荆先生相交不深,只能去传个话,具体如何,要看他怎么说了。”   他们明面上的关系,的确只有卫衣雪去说合适。荆榕的身份很珍贵,一个不偏向任何一方的商人,他们都在尽量不给他添麻烦,以免往后连累他。   方林照这几天在忙活厂子的事,跑了几趟荆榕那里。荆榕指给他几个固定的合作商,他们正在联络,从中间建几个仓库和中转站,此后纸厂就归他们自己好好干了。   卫衣雪这几天都从方林照口中得知荆榕的动向,早上去港口啦,晚上谈生意啦……等等,似乎完全没有闲暇的时间,也就没着急找他。   等到第二周周日,因为藤原人要运物资,港口停运三天,连带着商会也接到了暂停开市的指令,这下终于有空了。   停市前一天,卫衣雪去了一趟商会总部,本想约一个时间,不过荆榕人不在,连带着那位八面玲珑的秘书小姐也不在。   卫衣雪很快从自己的消息网中得知,柏岚过几天准备回到琴岛,荆榕恐怕要回家作陪,今天不在,或许是已经回了本家。   卫衣雪于是留了口信,只说荆先生有空,就来联系他。   事到如今,连他自己也不免觉得好笑,此前是荆榕追着他跑,现在是他追着荆榕跑。情网恢恢,疏而不漏,世间的事情就是如此公平。   没找着人,卫衣雪索性自己逛着回了家。   这座小洋楼已经远不比之前舒适安稳,走了一批海因人后,住进来许多藤原商人、工人,日常并不很好相处,卫衣雪一边拧锁开门,一边思考自己要换个什么地方,刚打开门,他就怔了一下。   荆榕大少爷又是不请自来,在他家的沙发上躺着。   这回也睡着,不过没有上次礼貌,西服外套脱了挂在门边,卫衣雪卷好的烟被顺走一根。房间里窗户开着,地板已经被人拖过,幽幽香气中透着洁净的水色,凉风从窗外吹进来,满室芬芳。   荆榕或许在他家洗过澡,浴室收拾得干干净净。等卫衣雪走近了,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因为荆榕身上穿着他的衬衣。   他的衣服,荆榕穿着稍小了,于是没有扣,就浅浅披着,身上盖一条丝质毯子。   卫衣雪放轻动作,自己先解开衣服,和荆榕的外套挂在一起,随后去浴室浅浅冲了凉,换上更舒适的睡衣。   楼下的沙发并不宽大,原来只容一人平躺,卫衣雪换好衣服下楼,将支在阳台的竹躺椅搬了过来,放平后,和沙发拼接在一起,随后自己也躺了上去,靠了靠,贴在荆榕的怀里。   他动作很轻,即使不困,但也很安静地靠在了他怀中。   荆榕似有所觉,手动了动,伸出来抱住他的腰,不过没有醒。   他两次来卫衣雪家中,两次都是抓紧时间睡觉,卫衣雪看得出他辛苦。   又到夜色落下,万家灯火的时候,荆榕动了动,醒转过来。   他很快发现了躺在自己怀里的卫衣雪。房间里太黑,他不知道卫衣雪醒没醒着,于是醒了也不动,只伸手去探卫衣雪的手。   握在手中,微凉的。卫衣雪背对着远处,远处放着一架小风扇,虽然开得小,但也一直顶着风在吹。卫衣雪比他体寒,体温低一些,荆榕很快把自己身上的毯子挪过去给他,随后一低头,看见卫衣雪在暗夜里睁开的眸子,柔和明亮,带着水色。   卫衣雪低声问他:“休息的好么?要不要上楼睡?”   荆榕摇摇头说:“算午觉了,已经睡好了。”   卫衣雪往他怀里又贴了贴:“饿不饿?”   荆榕说:“饿了,但不怎么想动,待会儿随便吃点吧。”   卫衣雪说:“还有别的事忙么?”   荆榕说:“休市三天,想在你这里躲三天清静,卫老师方便不方便?”   卫衣雪说:“金屋藏娇,自然方便。”   他睡在他怀中,嘴上调侃的劲头还是和之前相似。但两人比之前要更加亲近,更加自然和亲密,单单是夜里这样抱着,低声说话,都格外的旖旎放松。一切声音都压得低低的,藏成耳语,热热地在耳边辗转流连。   荆榕说:“之前藏过别的娇吗?”   卫衣雪低声笑:“怎么会。别人又不比荆先生好看,也不比荆先生会撒娇。”   他伸出手指,反握住荆榕的手。后者一直在他指尖捏捏绕绕,勾连缠绵,肌肤相碰的时候,好像有电流涌上。   荆榕的手腕往上翻,手指顺着卫衣雪的衣袖,往上摸,毫不留情,从袖口摸到肩膀,随后是更深的地方。   他很用力,好像这样才够亲近一般,也好像他本来就喜欢更粗暴对待他的方式,只不过之前一直压着,始终隐忍。   微凉的肌肤,摸起来很解暑。薄薄的一层雪纱,藏着人体的温暖热气,抽丝剥茧一般,慢慢掀开,露出里边的宝贝。   荆榕动作变得重起来,卫衣雪亦开始控制和压抑自己的呼吸,两个人同时感觉到彼此已经开始失去理智。   好像上一次肌肤相贴,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他们居然忍住了这种焦渴——但也就到这里了。   卫衣雪抱着荆榕的脖子,因为对彼此身体的渴求,呼吸竟然都有些颤抖。   他们闷在沉夜里,藏在小小的沙发和竹榻之上,云雨火热。 第187章 致命长官   夜色和交缠的呼吸混在在一起,凌乱却温柔。竹椅在他们身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温热的夏夜,两人肩背上覆上一层薄汗,空气中浮动着茉莉花的香气。   来上一回还不够,可两人都还没吃饭,做上一回后,都觉得腹中饥饿,先吃点饭。   荆榕说自己会做饭,卫衣雪没让他动,自己起身披衣服,往阳台走去,说要给他煮面。   卫衣雪的厨房就在阳台,烧火用一个小灶,买的炭都是新的,显而易见没怎么动过,也不常在家吃饭。   荆榕立在一边看他:“卫老师平时吃些什么?”   “吃学校教师餐。”卫衣雪一只手牵着披在身上的衣领,一边拿出饮食用具,“冬季在印馆边的饭店吃热食,春夏在楼下面馆吃面。”   “什么饭什么面?”荆榕饶有兴趣问道。   卫衣雪说:“炝莲白,水饭,海肠捞饭,煎肉饼,青椒肉丝面。”   荆榕想了想,说:“好像还没跟你一起吃过饭。”   卫衣雪回头瞟他一眼,说:“吃过,在学校外那次。有些人记性这样差,这就忘了?”   荆榕在一边坐着,笑道:“记得记得,只是太久了,那时卫老师也不曾与我交心。只记得你那天胃不舒服,吃点南方菜腻住了,我出门给你买了饼,米饭拌了酿青椒和酱油醋,和青菜一起吃。”   卫衣雪点燃炭火,打开窗,嘴角微微勾起。   已经过了快半年时间,他们的每一次相遇,想起来竟然都历历如新。好像那种崭新的版印照片,拿在指尖,熠熠生辉,生动雀跃。   荆榕说:“我那时候可是很认真地在追你,卫老师。”   卫衣雪说:“我知道。”   他往后看看,荆榕的神色并无异常,和平常一样,看他时带着淡淡的笑意,但卫衣雪总觉得他委屈撒娇。   卫衣雪加水切面,停顿了一下,又开始有些不熟练地哄:“我那时就很喜欢你,但那时什么都不清楚,我也怕耽误你。”   更诚实的话是,他原本以为荆榕多少另有所图,但过了这么长时间,却发发现这个人真的喜欢自己。在别的地方见不到的温存和真挚,都掩藏在杀伐淡漠之后,只留给了他一个人。   荆榕笑了笑:“那现在呢,还算耽误吗?”   卫衣雪说:“算是互相耽误吧。你不打算娶亲了吗?”   荆榕说:“这世道,不娶亲不嫁人的人多了去了,不缺我一个。你呢?”   卫衣雪:“卫某孑然一身,看来只好和荆先生互相取暖了。”   谈笑间,卫衣雪已经煮好了面。面是现切的,白面团在市场里买来的,很珍贵。他拿干货海鲜煮了汤底,往里卧了几个荷包蛋,锥上碧绿的葱花。一碟小咸菜,是辣卤鱼干,里边加了腌黄瓜,香辣爽口,口齿留香。   两个人就坐在阳台上,就着台子一起吃。   琴岛人口重,卫衣雪似乎完美融合进去,但他又并不像是本地人,因为所有的记录中,他都是几年前刚来的琴岛,上一站似乎在江浙,但他说话口吻,也并不带江浙口音。   “卫惊鸿先生,他们不会回来了吗?”荆榕问道。   “或许会回来,但相见机会渺茫。”卫衣雪夹起一只辣小鱼,放到荆榕碗里,他挑起眼,笑得像只小狐狸,“荆先生没查过吗?”   荆榕坦言:“查你,你会知道,干脆没查。”   卫衣雪眼里透露出不加掩饰的喜欢,那是对聪明人和同道人的欣赏:“卫先生并不是我父亲,他是救国会的同伴。修一国文事。”   “现在世人多看不起文人。”他看着荆榕笑:“不过在荆公子看来,何为一国文事?”   荆榕说:“上下五千年,大至文明,小至民俗,叫做文事。”   卫衣雪点点头:“正是如此。”   荆榕说:“我听人说有出名的国学大家,联合起来编书,想将文化保存下来。”   卫衣雪说:“工程浩繁,几千年文明,难以一书概之。卫先生这次出国修书,修的是西洋入侵史。如若百年后家国不存,起码有人了解那些人做过什么。”   荆榕听完,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在这个时代的人眼中,这就是更有必要的一件事。藤原人来琴,已经令所有学校不许教国文,改教藤原语;孤儿堂的所有孩子,全部改成藤原姓名,以求彻底的同化。他们所在的这个国家,往后二十年,是否还能够存在?这已经是个未知数了。   这件事在国内办不了,必须远走海外,而且也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就能完成的。难怪卫衣雪说再见很难。   荆榕说:“卫老师看来不是文事这部分的。”   虽然卫衣雪以文印和家学在琴岛扬名,但很显然这家伙干的是情报和后勤的,而且身份极高。   荆榕吃完了面,起身去洗碗,卫衣雪站在他身后,点了一支烟:“我不是。”   他看着荆榕,弯弯眼睛:“我祖籍在云南,本来姓月。”   短短一句话,戛然而止,他眨眨眼睛,替荆榕收好洗好的碗筷,放回碗柜,那就是更多的话不能说了的意思。   荆榕听见这个,陡然一阵耳熟,但好像在雾中似的,一时间没有理出思绪,但那道恍然大悟的雷电已经在脑海中劈了下去。   不等他细想,卫衣雪放下卷烟,拢了拢领口,遮住满是红痕的肌肤,走过来索吻。   荆榕比他要高,卫衣雪赤足踮脚,身上只挂着一件要掉不掉的衬衣。   他一面踮脚吻他,一面嫌这衣服碍事,想要脱下的时候,荆榕又伸手拽住了,禁止他这样做。   荆榕一只手握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摸索着,拿衬衣的袖子捆了几转,将卫衣雪的两只手腕捆在一起。   卫衣雪看着这个捆,若有所思:“荆先生喜欢这样玩?”   荆榕低声说:“倒是没有特别喜欢,就是看卫老师捆着好看。”   卫衣雪手腕被捆着,只能半举着被压在墙边,全身重量都靠荆榕拉着,他复又踮起脚尖,身体贴近荆榕蹭了蹭:“那我们换个地方看,好不好。看一整夜。” 第188章 致命长官   在这件事上,卫衣雪对荆榕纵容得几乎没边,他本身是个忍耐力很强的人,也喜欢和荆榕一起探索新鲜的体验,两人之间合拍到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没有任何问题出现,好像他们生来就是一对,这灭顶一般的鱼水之欢,永远无法被其他任何一种快乐替代。   说是三天,就是三天,今天荆榕第一回在卫衣雪家中留宿,穿的用的,都是卫衣雪另外替他找出的东西。   两个人极尽缠绵之能事,卫衣雪的单人铁架床承载了两个男人的重量,吱嘎了半晌后终于发出了“啪”的一声。   两人这才停下来,荆榕下床去查看,见到床腿倒是没断,就是链接弹簧的一根铁丝被震断了。   两人都觉得好笑,卫衣雪坐在床头看着他,心里想的却是,人生二十余载,自己竟然也有这样荒唐放纵的瞬间,竟然也找到人作伴。   世间缘分无定,当初他少小离家之时,已经望见自己往后的人生——他那时对自己说,孑然到死,就是天命。   走过万里河山,几十年来,的确如此,却不想在这样一个海岛之城,遇到荆榕这个变数。   荆榕检查了床尾,说:“问题不大,明日买点材料,给你重新装上。”   卫衣雪说:“不必了,我近日打算换地方住。这床是前房主的,一个有洁癖的海因人,全套家具都是从海外船运过来的,找配件大约也麻烦。”   荆榕回到床上,把卫衣雪捞过来放在自己身上,两个人继续刚刚的事,他把卫衣雪往下按,指尖轻轻摸摸他的脸:“卫老师想换什么地方?”   卫衣雪将两只胳膊都搁在他肩上,他喜欢这个姿势,但懒得自己动,就等着荆榕带着他动,“还没想好。”   荆榕说:“想离学校更近吗?”   卫衣雪随意说:“我打算把学校的事辞了。”   实则他已经合计已久。藤原人掌控琴岛,女校虽然没有大变动,但藤原人插手课程,国文不许教,继续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荆榕听完就说:“好。我赞成,去处呢?”   卫衣雪说:“我打算把印馆的地出兑了,换去离市里更近一些的地方。上回来找你的朋友们打算找个地方开武馆,苦于筹不到钱,我心想正好给他们。”   上回的朋友们。   天知地知,他知荆榕知,就是来刺杀荆榕的那一行人。他们说别的地方也没什么意思,非要留下来不可。   荆榕动了一下,卫衣雪轻哼一声,随后说:“”上回他们托我问你,需不需要保镖。我没问过你,替你推辞了。”   “你身家干净,不要与我们江湖人染上关系。万一事发,不会连累你。”卫衣雪直言陈述利弊,注视着荆榕的眼睛,“你觉得呢?”   荆榕低头亲亲他沾湿的头发,说:“都听卫老师安排。”   “那么你呢,是否需要保镖?”卫衣雪问道。   实在是荆榕这个身份地位的人,出门不带保镖,已经是一件奇事了。   荆榕在这种事上也懒散,说:“不是不想要,不过没有碰到合适的人。不合适的人放在身边,总是不自在。”   卫衣雪停顿了一下,本想说什么,但忍住了。   也好,只要荆榕高兴就好,他只要还在,江湖人脉广阔,总能庇护住他。这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两人做了一天一夜才下床,中间只得空档吃个饭,明明饿得发昏,看到对方之后却会连饿都忘了。古人说食色性也,色字分明要在食前头,这才算完。   荆榕换了衣服,天不亮的时候,和卫衣雪一起出门买菜。琴岛因为打鱼人出门捕鱼,归来时间早,菜场跟着一起开得早。   荆榕和卫衣雪就慢悠悠走在空无一人的路上,往海边溜达。两人在外边走着,并不会靠得很近,谈笑闲聊,就像一对聊得不错的友人。   琴岛纵然人事政局如何复杂,但物产是丰富的,他们越往外走,人声就越热闹,海鱼海蟹刚从码头运来,个个都大而新鲜。   荆榕问卫衣雪:“吃蟹吗?”   卫衣雪点头说:“吃。”   荆榕于是就蹲下去挑蟹。西装齐整的大少爷,居然对公蟹母蟹、新不新鲜如数家珍,最后他没讲价,一下子挑走八只最肥美的大梭子蟹,挑得摊主眼都绿了,连连称赞他的眼色。   “这位爷眼光真好,真会挑,今早这么多海货,一挑就挑最好的。”   荆榕笑了:“那也得是您的货好,我才有的挑。”   挑完了蟹,荆榕又去挑海肠和大叶韭菜。路边有人卖香气四溢的炸小鱼,荆榕也买了一袋,滚烫地用油纸包好,递给卫衣雪,让他一边逛一边吃。   两人买了一堆材料,回家时天已经亮了。楼下的海因餐厅还没撤走,也没开张,正在上货,荆榕过去交谈了几句,居然又买回两提黑麦啤酒。   两人睡睡醒醒,早餐当晚餐吃。   上楼后,两人一人一只凳子,荆榕处理蟹,把洗菜叶子的事交给卫衣雪做。厨房实在是小,他们稍微动一动,就会碰到彼此的膝盖,温热而安然。   荆榕将梭子蟹蒸了,调了姜和酱油醋,又做了一道卫衣雪喜欢的海肠捞饭。他自己本人没有那样爱吃海味,给自己简单炒了碗青菜饭,清淡爽口,香味十足。   梭子蟹太肥,蟹腿的肉都冒了出来了,荆榕只吃了一只,剩下的都剥给卫衣雪。   卫衣雪吃了四只,已经很饱了,剩下几只打算待会儿带去印馆。   他说:“原来以为荆公子说自己会做饭,只是会,却没想到手艺这样好。”   这算是荆榕每个世界的保留技艺,荆榕不动声色:“说给卫老师的话,从未有一句是大话。”   卫衣雪谦虚表示受教:“是我小看了。有荆公子如此,夫复何求?”   荆榕唇边也勾起一丝笑:“卫老师说话真好听,一张嘴又甜又好看。”   卫衣雪说:“自然是只对你如此。”   荆榕说:“卫老师这张嘴还有别的用处,我更喜欢。”   他一双沉黑的眼看过来,看得人心里痒痒的。这人在床上也是这样的眼神,眼底好像化不开的夜,要将他吞噬包裹,带他一起沉入无边温柔乡。   聊天聊得好好的突然来这么一句,卫衣雪也不矜持,他贴近荆榕耳侧,悄声说:“不着急,这才几日,我总能让荆公子找到更喜欢的地方。”   ……   三日里,荆榕留在卫衣雪这里,真的足不出户。走得最远的一次就是和卫衣雪一起去菜场,剩下的时间全是缠绵温存。   床架子最后没修,到第三日时,不仅没有好转,还又崩断了一根弹簧。   荆榕穿上衣服,这次认认真真定下了下次见面的日期:“卫老师若是要看房看地,我一周后有空。要是你喜欢,我在外岛的那间别楼小院也可以给你们,不过最重要的是看你们喜欢。若是缺钱用,还是和之前一样支取。”   卫衣雪点了头,目送他出门。   荆榕的衣服洗过,带着好闻的肥皂香,眼前这个人,他怎么看,怎么喜欢,好像人在沙漠走久了,忽而见到一汪冷泉,待着待着,就不想撒手,不想离开。   纵然卫衣雪一向冷静理智,面对分离,也有些动容不舍。他牵住荆榕的手,忽而说了一声:“等一等。”   荆榕就站定等他。   卫衣雪回到卧室,拿了一样东西出来,放在了荆榕手上。   触感微凉,久而生温,荆榕垂眼看去,见是一串沉敛幽翠的翡翠珠,那种翠色仿佛层叠蕴藏了万千深山高树,只看一眼就知道价值连城,不是俗物。   卫衣雪言简意赅说:“你拿着。”   荆榕知道,这就是定情信物了,他没有推辞,拿来戴在了手腕上。绳线有些紧了,但戴着也合适,幽幽绿色衬得他气质更优雅贵气。   荆榕反手捏住他指尖,说:“我的没有准备,下次给你。”   卫衣雪倒是淡然:“没关系,只是给你。”   定情信物,定的是自己的情,他喜欢他,就是这个人了,并无别的意思在里面。对方喜欢,他也很高兴。 第189章 致命长官   荆榕指尖轻抚上珠子,没要卫衣雪继续送,自己下楼,叫了马车回程。   626在马车上跟荆榕一起研究。   “真是很好的材质。”626掏出系统放大镜仔细观察,跟着执行官走南闯北这么久,它也锻炼出了AI独属的审美,“这翡翠真漂亮,好古朴神秘的深绿,还这样澄透,市面上还没见过这样的翡翠。”   荆榕说:“琴岛的翡翠货源大多来自津门和京城,而这两地的极品翡翠也大多来源于寒地或是北疆,辗转运来,这玉或许来自于南方。”   来自于云南。   荆榕想起卫衣雪的话,他说他的祖籍在滇。   “玉出勐卯,玉出腾越。”荆榕说,"玉出云南,南方是有绝品好玉的,只是真正的绝品,难以流通到北方。"   如今比云南更南的地方,更在打仗。英帝国侵占那片地方已久,宝石矿与以前的宝玉商道更是完全断绝,甚至可以说,卫衣雪这串翡翠珠,足够让许多阅宝无数的老江湖开眼。   “云南……”荆榕陷入了沉思,他想起了一些听过的传闻,但还不真切,需要查证。正好柏岚今夜回琴,他可以问问柏岚。   柏岚赴京上任已有五个月。   之前藤原人来琴,他连下数道急电要荆榕回京避难,荆榕没有接,只回电让柏岚放心。   舅侄之间并未因为这件事生出什么嫌隙,反而比之前更加亲近和信任彼此。柏岚这次回来,也只能小住,刚下车就叫人通知荆榕来了,甚至还没来得及去见柏韵。   柏韵目前一直寄住在另一个亲戚家,现在也不去学校,仍然是请了几名老师上门授课,卫衣雪本来也是国文老师的第一人选,不过他自己将这件事推掉了,已经很长时间了。   荆榕回到舅家,将外套脱下递给管家,见到柏岚后怔了怔。   他说:“不到半年,舅舅白发都有了。”   可见柏岚在京,仕途也并不让人省心。   柏岚揉着太阳穴叹气,只说:“吃过饭了吗?过来坐。”   他给荆榕递来茶水,看着荆榕的样子,满眼心疼:“你人也瘦了。这么多天,我知道你辛苦,快来坐,你舅妈让人挑了菜,烧了饭,来我们爷俩一起吃吃。”   他不小心冒出一句“爷俩”,是真心当荆榕是亲人,甚至是亲生儿子看的。荆榕母亲是他心疼的妹妹,荆榕归国后一步一步,也是他看在眼里的。如果说一年前,其他人还对荆榕接手家业有什么疑虑的话,那么现在,已经没有人敢提了。   荆榕和柏岚围着一张小桌坐下,两人一人一杯酒,对酌整夜。   柏岚在京中的事情,荆榕其实已经听说,不过耳听途说,还是远远比不上亲历者口述来得紧张刺激。   过去民众本来就已经对政府多有不满——原来以为走了一个朝廷,换了新国,日子能好过起来,但西方豺狼虎豹仍然兵不血刃开进北方,占领扼要之地;中部和南方仍然一片混乱,掌兵者割据一方,这日子好像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尤其是琴岛。藤原人打下琴岛之事,已经成为燎原民愤,所有压力都压向政府,要他们用外交手段讨个说法,但政府用起拖字诀,看最上面那位的意思,竟然还没有拿定主意。   “总统府中,多是尸位素餐之人,想要做点实事,难上加难……”柏岚轻轻叹息一声。   他是外交议长,最重的担子都在他身上,说完这句话后,他喝了一口酒,忽而又松了一口气,“好在家中实业,有你操持,我也可放手去做了。”   荆榕说:“舅舅,先别太快松口气。”   柏岚警醒道:“怎么?”   荆榕说:“若是您让我接手,我一不容易,若是让我守业,恐怕我守不住。”   “怎么说?我看这半年来,以你的手笔,整个琴岛的实业不都在你掌控之下吗?”   柏岚又给他倒了一杯酒,以打量的视线在他身上转了几圈。   荆榕说:“一家之财力物力,放眼一国,也就是杯水车薪。我想保下琴岛的实业,来日有机会,家中的款项捐去更有用的地方。”   柏岚听完,一时间没说话,忖度片刻后才点起头来:“好,你肯这样想……很好。已经找到去路了吗?”   荆榕没有提卫衣雪的名字,只模糊着说:“认识了一些新朋友。这些事还不着急,走一步看一步,只是先跟您透个底,以免以后,我和舅舅不在一条道上,生出波折。”   柏岚说:“你以前从未跟我说这样的话,为何这次说了?”   荆榕说:“舅舅去京赴任之前,我不敢说,因为我想做的事,或许会断绝家中百年基业。但我看舅舅赴京之后,既不敛财,也无党派,形容消瘦,这才敢跟您说。”   “如果您当真看得起这些荣华富贵,留在琴岛做一世贵胄,有何不可?”荆榕用词谦卑,声音却淡而笃定,“若我荆家,柏家,无一有血性之人,您与李姨又为何对我如此纵容?”   世间诸事,环环相扣,从前有很多事情藏在水下,只等合适的时候,真相才会大白。   柏岚先是一愣,随后笑了一下,又笑了一下。   他大笑三声,忽而拍案叫绝:“家中幸得此子!好!好!”   “舅舅实话说,十七岁之前,无甚抱负,学的是圣贤书,练的是打马骑射。你外公是大学士,翰林院之首,他给我安排的前途,就是入朝继承他衣钵。后来朝廷没了,来琴做港口生意,不也是盐铁官营?这样等到中年,封妻荫子,一生无忧,好像就这样看得到头了。”   “后来就是我二十岁,洋人进了国门,我第一次出国,是跟着我的姨父,你也要唤一声长爷爷的。我随他去欧洲考察,看他们那边的制度,看他们怎么收税,怎么教育子女,最重要的,怎么治国,怎么强大。”   “看来看去,我姨父他们认为,是要换个更英明的君主;而我认为不然,东国太大,人太多,各地风情各异,别人的路,我们未必走得成,可我们的路在哪儿?却也没人说得清。”   “我是想做一番事业,但这谈何容易。”柏岚深深叹息,“我不年轻了,不会期望京中是个给我大展拳脚的地方,却也不是想看这个时候,官员还在汲汲营营,尸位素餐。”   荆榕聆听着他的话,酒杯空了,又给柏岚倒酒。   “你的心思与我相同,好。”柏岚一口气干了面前的酒,“我们的家族,不是躲在荫封之下才壮大的,我们是累世的功业,为家为国扛起来的。家中年轻小辈,无人敢扛鼎,我们便去!”   柏岚一激动,辈分都差点说乱,他镇定了一会儿,随后说:“你放手去做,我也放手去做。家里其他人,他们会懂。”   “我的女儿柏韵……她也会懂。”柏岚又深深叹息一声,随后说,“我这个小女儿,性情顽劣,不服管教,我不欲带她上京,以后我就将她托付给你。”   “我明白你没有娶亲的心思,便拖你为她的前途做好打算。若有青年才俊,他看的上眼的,为她参谋参谋,我也放心了。”   626陡然警觉:“兄弟,舅舅这话,听着已经像托孤了。”   荆榕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徒说些“这话不吉利”的场面话,他明白的是,一个人肯托孤给你,便是这个时代中,最高的认可。   荆榕很少向人承诺什么。他与世界的联系太少,也向来不喜欢人,但在此时,他点了头:“我在一天,就护她一天。”   政界是比商界更加复杂危险的战场,柏岚要以身涉险,这些话也没有别的人可说。在外最忌交浅言深,在内又恐担惊受怕。   好在有人同路。   柏岚性情温和,平日素有文人风骨,喝酒上头了,也不发酒疯,只是微有醉意。这场对话没有继续深入,两人随后讨论了一些其他事情,比如天气,比如某个官员最新的任免情况。   提起某个人的时候,柏岚随口提了一句:“此人曾是云南军政府的,一样受邀调来……”   听见“云南”二字,荆榕忽而拨云见日,想起了从前曾经匆匆了解的故事。   “怎么?”柏岚见他神色突然一边,问道。   “舅舅,云南月家,您有印象吗?”荆榕问道。   柏岚讶然点头:“有,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荆榕说:“忽而想起来,但未曾了解过。”   柏岚沉吟了片刻:“我知道他们家,但也很少,滇中来的人,都自成一派,不同于中原,更不同于北方……”   他思考了片刻,忽而起身,在书柜前踱步片刻,抽来一些资料,递给荆榕。   都是几十年前,存于柏家的朝廷机要资料。   “云南云南,三迤之地,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自古有说云南王,得势之人,可王于滇,这不是虚言。”   柏岚低声说,“两年前滇军独立,朝廷能管?朝廷难管。”   “实际上,早在二十年前,朝廷就已管不住三迤道,时局太乱,朝廷尚且自顾不暇,不要说那样远的地方。”   “那时云南一家得势,便是月氏。月氏祖上可查,出自嵩明,他们一族修水利,开良田,设学堂,一呼百应,尊荣无双。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云南王。”   “但十年前,洋人入关后,这一支家族忽而消失了。可以查的消息是,当时的大家长月吾霖,膝下有二子,小儿子投了滇军,大儿子病逝。云南月家,散尽家财,为滇军让路,自此消失在世人视线中。”   “我知道这件事,也是听别人说的,听说有人还在找月氏后人,但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   柏岚说完,看着荆榕。   荆榕默不作声,翻着他给来的那一沓资料。是朝廷还在时的任命书,为了缓和与滇的关系,特意下旨,给月家赐了爵位田地——哪怕田地本来也在人家手里。   封月吾霖一双幼子,长子月冷山为伯爵,次子月孤臣为侯爵。后来月吾霖赴京谢恩。   此后,他们再未在朝廷的纪录中出现。   只有一些零星的谢恩书信,很零碎地提及家事。如:长子体弱,次子年幼,所以不便赴京谢恩,但天恩已受,他们是感激朝廷的。   那时他一双幼子的年龄不详,推测小的刚出生,大的也不过八九岁。   后来战火已起,不再有人知道这家人后来过得如何,这里面出现的名字,又经历过什么。   荆榕来了兴趣,他将这些资料收好,问道:“可还有别处,能查到更详细的资料吗?”   柏岚略微想了想,给他指了一条明路:“这些废本公文,没什么人在意。但我在琴有一好友,他爱好收集前朝公文,你要是感兴趣,我便让人带你去寻。”   “有劳舅舅。”   荆榕站起来,扶柏岚洗漱休息。   626想起来了:“之前你想了解这个世界,把书房的书都看了一遍,或许是那个时候扫到了,但没注意。”   直到卫衣雪主动提及,月这个字才浮光掠影地浮现出来。   好像云南天边的朗月,从这个他们不曾去过、不曾了解的地方,遥远地、安静地呼应了他的思绪。 第190章 致命长官   柏岚的好友正好在琴岛,荆榕很快找到了对方,要来了更多的资料。   年代久远,而且有关那一家子的记载,大多是零碎的。记录最多的还是之前远派云南总督的一位师爷,因为月吾霖已经是实际上的云南王,他们要去会面,就当是拜山头。   那师爷的纪录中说,月府“规矩森严而不苛”,宅院土地广阔无垠,白墙青瓦的院落,恢弘大气中,又透着低调。   云南是个开阔,各族错杂交集的地方,是以滇民也发展出独一无二的品格,包容守正,文雅诚信,且读书习字之风盛行。   月府在这位师爷心中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说是月吾霖本人是个奇人,有侠气风骨,平生未曾求过功名利禄,却非常精通于算术、天文和外文,教出来两个儿子,令人忘不掉。   说是长子月冷山,半岁能言,三岁能文,天资卓绝,令人震撼;次子聪颖灵秀,能文能武。听说月府两位公子天不亮就要起身做晨功,晨功分书、剑、枪三种,是非常少见的。   626很快就发现了重点:“兄弟!你看下面。”   626用系统小激光笔指出了重点,荆榕将藏在底下的一页书文,小心摘了出来。   那位师爷评价说:“此枪非枪戟之枪,而是火器。月府兵甲齐全,洋枪洋炮亦不在少数,概因滇中靠近缅甸,从英帝国商人手中收来。大少爷据闻七岁就会使枪,而且几乎百发百中,猎鹿猎雁,比成人更出色,实在令人震惊。 ”   放在当年,用火器的人不少,但北边贵族子弟,没有拿这个当功课的,因为王侯和士兵,怎么会是同一类人呢?之后出了贵族子弟,军官学校,也大多教老一套,骑马射箭,火器让人上好膛,自己再打,而且大多数还是老货。   枪支这东西迭代极快,在京中的老臣们戴着顶戴花翎,议论从何处进新式武器的时候,这片大地上已经有别人,开始学习这些东西。   “七岁学枪,百发百中。”荆榕念出这段话,他和626心底都已经雪亮,找到了答案。   世界上很难再找到第二个这样精通洋枪的人。   原来一切开端都始于此。他们两人第一次相遇,他望着水池,卫衣雪从他身后走过,是硝烟的气息将他带给了他。   卫衣雪告诉他月字后,显然就没有打算隐瞒身份的意思,不过现在真的查到了,这个结果也仍然让人震撼。   626倒吸一口凉气:“兄弟,你老婆是云南王的儿子啊!”   而且还是长子。万众瞩目,天资卓绝,记载中说长子月冷山性格极沉稳持重,令人望而生畏,不知此子长成,接手云南之后,是会成为朝廷的助力,还是敌人。   但这些纪录,也就到此了。   剩下的纪录是,月冷山十三岁时冒雨打猎,得了寒症,在一个谁也没有料到的夏日猝然离开了人世。   随后没有任何文字留下了对于这个小伯爷的记述,往后,连着月家其他人的记述,都一并消失在了战火之中。   那之中发生了什么,实在令人好奇。   荆榕将这些内容看过一遍,并不留下任何摘录,随后又用墨笔,将月家几人的姓名模糊去了。   626:“呔!哥!快住手,你在干什么!”   ——这可是古董,它还想偷几张拿回执行局卖钱呢!   荆榕伸出手指比了个嘘声:“今晚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   尽管这是人家的藏品,不过为了掩藏卫衣雪身份,这些都是小节了。世人人多眼杂,他能查到推测到,也保不准日后还有什么人能看到,又联想起来。   “好了,可以休息了。”   荆榕将这些卷宗整理归位,放到一边,打算明日让助手交还。   对比626的急切,荆榕显得异常平静,他知道那段故事,还要亲自去问本人。   *   他与卫衣雪约定的相见时间是周末,在那之前,荆榕腾出空,去了一趟京中,连夜去,连夜回。因为动作太快,连小报记者都还没摸清他去干了什么。   不过倒是有人发现了他手上那串绿得人心慌的极品翡翠珠。时下权贵圈子都在讨论,都说那翡翠真是漂亮,此前倒是没有见过荆公子戴什么饰品,不知道这翡翠又是哪里得来的宝贝。   等到回家第二天,荆榕闭门谢客,把事情又推给柏岚了。很快,有人打听到消息,说是荆榕在京中橇了一位老宫廷手艺师父,带回了琴岛。   就这样过了三天,来到周六,荆宅一大早就派人去请卫衣雪,约他中午吃饭,看房看地。地点就定在荆榕原来的那处小院。   派去的人很快捎回口信,说卫老师已经答应,会如期赴约。   ——实在是不快也不行,卫衣雪早晨八点,刚睁开眼,披衣下楼想买个新鲜牛奶,一开门就看见荆家的人已经杵在门口了,并且不知道杵了多久,恐怕天刚亮就派了过来。   得知没什么特殊情况,只是问他会不会照常赴约之后,卫衣雪点了头,随后又叫住其中一人:“你们老板昨夜又没睡么?”   那人很诚实地回答了:“我们做下人的,对先生的情况也不太了解。不过看先生凌晨四点房灯还亮着,怕是没睡。”   卫衣雪说:“罢了。”   他想了想,告诉那人道:“回去同他说,我会按时去,但他可晚一些,休息好了再来。我也没有别的事。”   他吩咐的口吻很平常,其他人没反应过来就答应了:“好,好。”随后才离去了。   卫衣雪这几天不忙,大部分时间还在安置孩子们,和西边来的兄弟们。印馆的人卖字画给武馆筹钱,西边的兄弟们也担心给他添麻烦,这段时间还凑去了码头当帮工,说是顺便也能物色点人。   钱大体是不缺的,卫衣雪名望高,不少人都愿意慷慨相助,办武馆的这件事就算是彻底落定了。   不到中午,卫衣雪换了身衣服,叫车前往荆榕在岛外环的那间小楼。   来得太早,时间还没到,院门紧闭。   卫衣雪往里望了望。   荆榕曾经招待他喝大叶茉莉的茶桌,现在上面飘满了绿叶和细细的树枝,恐怕还沾了些虫儿尿。地上的草丛已有小腿肚那样高,显然荆榕自己也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卫衣雪看着不怎么认真锁起来的门,又看了看并不高的栏杆,不知怎么的,玩性起来,单手攀上围栏,轻轻松松就跳了进去。   刚落地,还未站定,身后就传来一声带着笑意的话音:“卫老师怎么也爱好翻墙了?”   荆榕立在外边的刺槐树下,浓浓树荫下,停好他的自行车,也学他,不走正路,翻墙上来。   但他翻到上面,却并不着急下来,还是坐在墙头,笑吟吟地看他。 第191章 致命长官   风移影动,风吹过来,树梢沙沙晃动,投在人身上的影子也微微晃动。   卫衣雪看着他,说:“自然是想会一会美人。”   荆榕说:“那好,美人来了。”   他可是一点都不谦虚,卫衣雪也只是唇角勾起,看着他从墙边跳下来,随后牵起他的手。   周围一片清静,他们碰了碰彼此的指尖,随后就很自然地,仿佛有磁石牵引一般,吻向彼此的唇。   手指越扣越紧,接吻时的心跳却仍然如同第一次。   一吻方歇,荆榕从里屋拿来清洁用具,清出一片干净的地方,先给卫衣雪上茶。   今天没有新鲜的大叶茉莉了,荆榕从二楼拿了一些白茶,和干山茶花泡在一起,递给卫衣雪喝。   两人不再有之前的试探和谨慎,来了熟悉的地方,荆榕先把外套脱下,放在椅子上,带着卫衣雪介绍。   “院里院外,就是这样,仓库里有一口井,废弃多时了,若要喝泉水,大约要找人重新打。”   “外边树多,庭院要经常打扫,若是你来住,懒得动手,也可以灌浆将地填平,也可以挖个小池塘养鱼。”   卫衣雪之前来时,都是在院子里,今天也是头一回见到楼上的样子。看着地方不大的小洋楼,实际上有两层半,那半层是个带天窗的阁楼,可用作仓库。沉木结构,很老派大气。   每一层都不大,几乎一眼能收入眼底,荆榕在一楼放着书桌和碗柜,二楼窗边放了一张干净小床。窗帘用的是洋式的,半透明的蝴蝶纱,非常好看。桌布、椅布,也都非常漂亮考究。   前任房主是布商,对这些东西的布置自然讲究。荆榕住进来之后,只按照自己的喜好,撤掉了一些东西,让家里变得更干净简洁,其他的一切照旧。   显然,卫衣雪也很满意这些布置,他跟着荆榕转了一圈后,明显很喜欢,没怎么犹豫地问道:“这个房契约要多少钱?”   荆榕说:“卫老师,我哪敢要你的钱,你真的喜欢,隔天就把房契送到你手上去。”   卫衣雪听他这么说了,也不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他眼睛弯起来:“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荆公子。”   荆榕说:“真的定了?不看看别的了?”   卫衣雪点点头,神色很自然:“要是不忙,晚上就搬。”   这周他的确看过不少地方,愿意给他引荐的人有很多,也有很多繁华的别墅或者洋楼,但荆榕带他看过这里后,还是喜欢这里。   他也喜欢自己喜欢的人,所喜欢的东西。这个地方荆榕住过,和他遇见过,于是他便最喜欢这个地方。   荆榕于是不再问:“那么,下午我同你回去一趟,先取要紧的东西搬进来,剩下的东西找人帮忙搬。”   卫衣雪有些意外:“今天你不忙?”   荆榕说:“忙也想来见你。舍命陪美人了。”   卫衣雪唇角又勾了勾。   他捧着手中的茶,想要在沙发上坐下,刚一动身,就被荆榕往后拉了拉:“等一会儿,有灰尘,擦一擦再坐。”   他很熟练地去杂物间拿了一条绢布,沾湿后擦了擦沙发表面,又擦了擦桌子,才和卫衣雪一起坐下。   双人的沙发,荆榕歪着头,伸出手:“美人,来我怀里靠靠?”   卫衣雪端着茶杯,打量他几眼,居然真的放下手里的茶,主动靠了过来。而且看起来靠得还很舒适,又将手交给了他。   一处闲居,半日闲时,两个人都只沉静安然地享受着彼此身边的这段时光。   好像这一刹那,他们彼此能望见往后几十年的时光,没有兵荒马乱,尔虞我诈,只有这一方天地,氤氲的茶香,彼此紧握的手。   卫衣雪生平第一次,想到了和一个人的未来。还没有从思绪中抽身时,荆榕的手动了动,忽而将什么微凉的东西,扣上了他的手腕。   一阵幽香袭来。   卫衣雪垂下眼,见到是一个造型极其别致特殊的手牌。手牌是方型,木质,用缀玉的绳扣链接起来。   荆榕指尖微扣,手牌竟然翻转起来,让出嵌在木牌里面的玉,那玉竟然水透,泛着幽蓝的质地,像一泓湖水。   这实在是个格外漂亮的东西,而且雕刻工艺上也能看出,绝非凡尘俗物。   卫衣雪眼睛微眯,瞥了一眼荆榕。   荆榕说:“卫老师可别嫌俗气。我找不着自然简单的定情信物,只好自己做一个漂亮的。”   卫衣雪说:“原来荆公子抓老匠人来琴,是做这个。”   他用指尖轻轻勾住荆榕的手心,挑开他指尖来看,荆榕手上多了几道新伤,应当就是做信物时弄伤的。   “玉是昆仑玉,百年前朝廷平三藩之乱,自青海带回的玉,收入了宫库,后来赐给了我们家。这是李姨娘给我的,说要是遇到心上人,可用作六礼之一。”   卫衣雪认真听着,轻轻抚摸着这块玉料。玉料内部层层叠叠,镂空雕刻,雕的是栩栩如生的竹叶,竹叶劲瘦而长,似有强风拂过,却仍然是坚韧不拔之姿。   卫衣雪真心实意赞道:“很好看,我很喜欢。”   他随后又问道:“外面这木牌呢?”   卫衣雪见多识广,并不是不喜欢玉和竹,而是相比荆榕刚拿出来时,那阵清新的幽香更吸引他的注意。   好像在很久很久之前,他也曾在什么地方嗅到过这样的香气。   机关很精巧,他明白荆榕藏玉于牌下,也是为他的身份着想,避人耳目,不过这木料显然也被用心挑选过。   荆榕看着他,说:“这是云南杉。云南铁杉,全树芬芳,听人说常生于云南的山谷坡上,与清风明月为伴。”   卫衣雪安静听着,又伸出指尖,很珍惜地碰了碰。   他的家乡已经离他格外遥远,连记忆都已经模糊,但荆榕有心,将它的气息带回给他。   这很好,比他能够想象的还要好上许多,快乐幸福许多。   荆榕问道:“是这个气息吗?我辗转托人找了许多家,也不知道卖家有没有骗我。”   “是真的。”卫衣雪笑了起来,随后微微出神,“我年少时练功,就在山后的密林中,常闻这个气味。”   荆榕稍稍坐正了,认真听起来。   卫衣雪当然知道他想听什么,送信物当然是真,不过荆榕显然也在等着听他的过往,他并不介意告诉他,不过先浅浅勾起了一个笑意:“不知道荆公子,查到哪里了?”   荆榕把他搂得更紧一些,说:“月冷山。是你的名字吗?”   卫衣雪点头,并不避讳,对他完全敞开了心扉:“是我。”   “冷山衣雪,寒甲照日。”卫衣雪说,“是我们那儿的一句诗,起源已经很久,大约是几百年前,有外人入滇躲避战乱,被追兵追到山谷中。我们的人接纳了这批难民,并保护他们。他们在山谷中埋藏、躲避了三月余,杀死了入侵者,会文章的人就写下了这句话。”   “我十岁之前,尚且不知什么是人间烟火。”   那是离其他地方都很远的一个地方,高远的深林,淳朴的人们,硝烟与战火都未烧到这里来。边陲之地,高门世家养出的小公子,从小就承载着众人的期许。   而他也的确展现出了令人眼热的天赋和才华——月冷山完全继承了他父亲的聪颖、机敏和冷静沉着,极小的时候,就已经颇有王者之风。本地人敬他爱他,外地人要称他一声小伯爷,也有人认为他要继承月府,已经是实际上的云南少主。   但不论是少主,小伯爷还是大公子,月冷山都无所谓,他不在乎虚名,只喜欢练剑学枪,和弟弟一起去山坡里打滚,猎蛇;也喜欢年节时看人来府里搭戏台,演戏,唱山歌。   他曾在林间用火器打死一头百年巨蟒,这件事差点吓死其他人,只有父母后怕之余,对他称赞有加,这件事很快被传扬百里,是他十三岁之前,最后一件为世人人知晓的事。   十三岁那年。   卫衣雪抬眉,语气轻描淡写:“十三岁那年,英帝国军队开入西藏,日喀则,江孜。我们与藏区接壤,我父亲有许多兄弟,死在那一役之中。”   “他们不懂洋枪,对面诈降,将子弹退出一发,再偷偷上膛,骗他们说已经卸掉了子弹。他们信以为真,灭掉点火绳,随后那场战斗变成了对面单方面的屠杀,死了一千四百多人。”   “那边的兄弟们手无寸铁,用自己的血自己的肉,与敌军周旋……但周旋不过,差距实在太大。后来又有五百壮士跳崖。”   卫衣雪语气很平静,“此战后来,没有波及我们。但那时,我们已经做好抵抗准备,因为从藏到滇,一条茶马古道,敌人往东便可开入。”   “或许你听过滇中月家的事,也或许没有。”卫衣雪说,“那一天后,我父亲联合他前半生所有能联合的人脉,来到我们家中,川、云、湘三地,所有我们世代结盟的高门世家,在那一天都来了。”   “大家决议联合起来做些什么,每一个家族负责一个方向,要留下一个种子,做些什么。十二大家,有人修文,立誓踏遍河山,存留文名;有人修武,调兵遣将,自起新军;有人专商,筹措钱粮,为其他人开路。”   “每一家都将竭尽全力为其他十一家提供便利和去处,每一家都推举一位掌权人,大家必须认他的姓名,这就是我们的最后一次结盟。”   “而我们家,是我。我要做那个联络彼此的人,同时,也要做所有人的盾。我是月家少主,将改名换姓,出国历练。”   十三岁那年,月冷山更名卫衣雪,孤身一人离开故土。他本可做富贵王爷,亲朋是封疆大吏,战火如何烧,他都可以一个尊贵的身份,过上还不错的生活。   但生活就这样被改变了。那场十二家族的会议他参与了,听过了,随后接下了这份任务,彻底告别自己作为少年的前十三年,没有任何别的想法。 第192章 致命长官   “后来呢?”荆榕问道。   “后来……”卫衣雪眼睛微垂。   荆榕一边听着,一边换了个姿势,整个人靠过去,将卫衣雪挤在沙发一角,完全赖在他怀里,亲昵又放松。   卫衣雪伸出手,轻轻放在荆榕头顶,说:“我先去了欧洲,并未长留哪一国,只是一边游历,一边学习他们的文字。我去哪里,十二家的人便襄助帮忙,后来我们接触了更多的人,创立了我们的救国会,也吸纳接纳其他的人。”   “我身份特殊,需要保密,这些年来,十二家族的人开枝散叶,第一批人有的死了,有的远走,还剩下的人不多。”   “人多了,事情就多了,我归国之后,本来带人,联合几个其他救国会在南方做事。当时当方人事错杂,也有不少分裂和背叛的事情发生,亦有党争。我不喜欢,所以让出一部分权力,离开了那里。”   随后就是离开南部,前往沿海地方。遭人追杀过,被人背叛过,也失去过无数个同伴。世事无常,身边的人来了又走,最后他在江浙遇到的精武会成员,引荐了卫惊鸿给他们认识。   卫惊鸿和他的妻子本是杭城人士,一样想要保存下来一些东国的文化,卫衣雪考察过后,便将他们引荐给同盟中的文事者,打通渠道,让卫惊鸿一家等待时机合适,就由琴出海。   卫衣雪本人原本没有打算来北方,毕竟南方有更多熟悉的兄弟和环境,但救国会内部一再争权,十二家新的代理人,谁都想当那个最后的话事者。   卫衣雪讲到这里,也有点唏嘘,他淡淡说道:“若是不做手里的事了,我也可断腕争权,肃清他们。但我不想。”   最后的结果,就是投出了新的话事者,其余不服气这个结果的其他救国会彼此水火不容,各投各主。   卫衣雪没有表态,只在投票会议之后,带着他的人马资源,远走北方。这个过程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中间,他也在沪城待过几月,东渡藤原,在藤原也呆了两年,在他们那里的士官学校进修过战术和策略。   十几年时光里,许多事情都细致沉淀下来,变成沉在卫衣雪身上,独一无二的气质。   “藤原有很多我们的人,你知道么?”卫衣雪说,“或许和我们并无关系,但和我们相似。”   一腔热血,横冲直撞。他们本以为在这世上,做成自己想做的事情,是很容易的一件事,但实际并非如此。   要做成他们想做的事,第一步就就是先做成世人眼里的凡尘俗事,要会做人,会逢源,会周旋,要咽得下,还要扛得起。   “我从藤原回来时,组织里又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过那都和我没关系了。我联系了话事者,他们不愿意我介入原来的事务,便派我来琴,让我守在这里,建立新的联络站。”   卫衣雪话语停顿了一下,“便是在这里。”   之后又过了两年。杀了许多人,送走了许多同伴,做成,或者失败了许多事。海上风云变幻,十三岁的卫衣雪已经走过他新生后的十多年。   随后就是遇见了那黑发黑眸,气质倦怠冷僻,好像从世外来的青年。   卫衣雪并不常回忆过去,因为过去并没有什么好回忆的——除非用作复盘。   他遵从约定,从不关注月氏的事情,不主动过问,也不会表露出这层关系。   荆榕没有问,不过卫衣雪主动提起:“我大约知道,他们都不在了。”   “我弟弟投了滇军,应是在北上的一次战役中牺牲,他们想要平乱,和当地的武装势力打了起来。”   “我父母都去支援藏区了,去了那里,十死无生。”卫衣雪说,“管你是大学士还是王侯,你穿粗布皮袍,拿刀枪剑戟,对上炮火,只是送死。而如果没有遇到敌人,藏区苦寒,时有疫病,消息断绝……就是那样。”   卫衣雪提起这些事时,神色并未怎么变化。他本身也不是多愁善感的人,走了这条路,需得铁石心肠,观之如观他人事。   他低头注视着荆榕,荆榕完全躺在他怀里,静静听着,一只手捉着他指尖,温热柔软。   “总之,多谢。”卫衣雪抬手,将玉竹的卡扣合上,戴在了手中,慎重道谢,“我很喜欢。”   *   他们并未停留很久,躺了一会儿后,荆榕和卫衣雪动身去搬家。   荆榕叫了人,开了车来,他和卫衣雪先清点了日常用物,第一批带走,随后开始大扫除,将小院里里外外打扫了个遍。   打扫时他们没有叫其他人,全部是两人一起动手。荆榕脱了外套,衬衣外头套个围裙,卫衣雪视线屡屡扫过他,唇角微弯。   他的东西并没有很多,大多是生活用品,还没有装满半车。卫衣雪并不是爱好囤积物品的人,常穿的衣服统共不过十件,少而精。   “卫老师生活这样简朴,东西先用我的吧。”荆榕将茶碗器具等东西清理出来,拿全新的给卫衣雪放着,“要是再缺,就让人买了送来。”   卫衣雪却很满意:“都已经足够了。”   他蹲下来在碗柜里看了看,头也不回,对荆榕伸出手。   荆榕:“?”   卫衣雪说:“之前你请我喝茶那次,有个很漂亮的小绿碗,荆公子能不能拿来给我用用。”   荆榕说:“卫老师眼光真毒,一眼看中最贵的琥珀夜光杯。”   “那只茶碗我带回去用了,下回定然给您献来。”荆榕眼里带着极淡的笑意,往他手心塞了一支烟凑数。   卫衣雪也很自然,拿了烟就点。   袅袅烟雾中,荆榕靠在窗边,望着楼下卸货的工人。   他身上的围裙还没取下,乌黑的头发有些乱了,因为刚那个打扫阁楼,闷出一些汗水,但容颜却像是被勾了边似的,更加清晰,更令人刻骨铭心。   卫衣雪心想。   这样一双冷而多情的眼睛,现在,未来,独属于他一人。   这样与他二人的新的生活,也只有他能看见。   他只想到这里,就忍不住有所动作。卫衣雪取下烟,主动走过去,将荆榕拉过来,踮起脚吻他。   荆榕被吻得诧异,却并不抗拒,他很快从窗边起身,抱住卫衣雪的背,回吻给他。   周围变得安静起来。窗户开着,外边走动的人声和车马的声音,偶尔从耳边由近及远掠过。   直到夜色升起,小小的居室里,容纳了一场暖热春雨。 第193章 致命长官   卫衣雪的新住处很快收拾妥当,旧房子也很快挂了出去。   荆榕本来说,要再带他看看武馆的场地,但卫衣雪不等荆榕再看,隔天晚上就相中了街对面的巷里楼。   巷里楼是这些老北方特色,洋人来的时候,要起新街新楼,原来的老房老院就被藏进了街面之后,街后有小巷,巷子里有小楼。   卫衣雪看中的地方就在正对面,一街之隔的地方,街面是两个小裁缝店,往里走有个小院子,立着两三座破楼,都是挤在一起的居民户。   第二天,荆榕还没起,卫衣雪就出门逛了逛。他问到了对面那两个小楼正在出租,原来的东家是本地人,逃难去了,将地契交付给了亲戚,结果亲戚染上了喝酒赌博的习惯,把地契低价押了出去,这几个楼房现在属于谁都管不着的状态。   管赌场赎地,这件事卫衣雪很好办,不出一个上午,就有伙计赶回来给他报信,说赌场老板一听是卫衣雪要的地契,分文不收,让给他用。   卫衣雪言明是替人办事,好说歹说,才将钱送了过去。不到半天时间,地契到手,一件大事就这样被轻轻松松敲定了。   卫衣雪拎着一份豆浆和蟹黄包子回到家,见荆榕刚睡醒,洗漱完毕,披着衬衣,在窗边观察卫衣雪的茉莉花。   卫衣雪一上楼,荆榕就说:“看,长花苞了。”   卫衣雪把包子豆浆在桌上放下,凑过来看,果然在碧绿的叶丛中,看见了那小小的花苞,十分意外。   卫衣雪说:“昨天看还没有。”   荆榕说:“看来它喜欢这里。”   这里的确更好,窗大,阳光好,清风疏朗。   卫衣雪买的包子很香,这是他早晨出门视察领地的结果。知道荆榕对海味没有太大兴趣,三只蟹黄包子是给自己的,剩下四只香酥排骨包给荆榕。   豆浆则是一人一碗,就在路口找货郎买的,里边还放了些冰,微凉香甜,很有生活气。   荆榕坐下来和他面对面吃饭。   他昨晚能在这里过夜,实在是很少见,大约因为柏岚回来了,他终于又能当回他那个闲散少爷。不过柏岚这次回来,恐怕也待不了很长时间。   卫衣雪于是问道:“荆公子这般悠闲,还能待几天?”   荆榕说:“还能闲上两三天,之后他就走了。其他的事,到时候再说吧。”   卫衣雪点点头:“也好。”   他不再过问其他的事,两个人很平常地吃完了早饭,继续归置卫衣雪的物品。一切收拾好之后,两个人就出门看武馆的场地,商量怎么装潢。   说是商量,实际上是卫衣雪拿主意,荆榕听着,偶尔给出几条建议。卫衣雪不喜欢旧楼,打算请人打通,重漆外墙。   开武馆是省钱的,木武童等找木匠订一批即可,沙袋之类的东西大人孩子们自己就可以做,剩下的就是练功服了。   恰好荆榕家里主营布料生意,荆榕说:“卫老师这笔生意,不如就交给我。”   卫衣雪这回不客气了,他说:“我要两批布,孩子们至少有替换的服装。布料不需要华贵,舒适耐穿即可。我们自己有会缝纫的人,料子送来,衣服我们自己做。”   荆榕点头说好:“我们那还有不少料子,都给你送过来。这场地,其他人看过了么?”   卫衣雪说:“本来要他们来看的,但荆公子只能闲几天,就让他们晚点来吧。”   他说话很轻松,毕竟是话事者,他安排的事,其他人也没有意见。   荆榕点头说:“好。那咱们下午去市场逛逛?”   反正也没有别的事,只有他们二人在一起。   卫衣雪点头说好。   荆榕旋即开始想去处:“去随福胡同吧,那儿能逛的多。”   卫衣雪还是说好,他看着他,眼底挂着很浅的笑意,好像他说去哪里,做什么,他都无条件地喜欢并支持。   藤原人来了之后,东国人的市场份额被侵占,原本富丽堂皇开在市中心的许多铺子,不得不改头换面,蛰伏去了其他地方,随福胡同就是其一。   卫衣雪本身就是爱逛市场的人,他眼光奇佳,这些铺子里有时候真能挑到绝世好货,甚至有时候能买到些宫廷用品——不少宫里人出逃时,夹带了些东西,不敢放在京中卖,就带着销往其他地区。琴岛就是这批人销赃的一个好去处。   两人很快包了一辆车,给了小费,让车夫伙计帮忙等着,两人一起走入集市闲逛。   卫衣雪很快看上一个家具店,卖红木桌椅的,有小四方的茶桌,漆得光亮,红得可爱。   他本来嘴上说着“随便淘点旧桌椅就好”,此刻已经忘却到九霄云外,看了又看,显然很喜欢。   荆榕也看了看,说:“喜欢就买吧,添点钱买喜欢的作数。”   卫衣雪瞥他一眼,没说什么,冲他招招手,然后拉他去一边。   “荆公子生意人,怎么不懂讲价,同你一起来买东西可太亏了。”   他确实喜欢,店家看他喜欢,给的价格也高了。卫衣雪买东西,只要价格合适就买;价格不合适,都可以再看看。结果荆榕这么一说,反而不好杀价了。   荆榕笑了:“好像也是。看你这样喜欢,其他的都忘了。”   卫衣雪眉梢勾着笑:“倒是也不能强求太多,想起来荆公子是舍得割肉的。”   荆榕说:“卫老师谬赞了,实在是我精于商道,却并不怎么会持家,还是卫老师想的比较周到。”   两人装模作样,互相拱手,最后一起大笑出声。商议的结果是,再逛几家看看。   卫衣雪手下一大帮子人,实用,实惠,就是最大的好处,两人再逛了逛,卫衣雪果然又看到了更喜欢的——一组明亮好看的黄花梨木,价钱比之前那个低。   对方这次给的价格很实诚,卫衣雪这回没有杀价的打算,他出手果断,直接全要了,请店家送去武馆对面,放在他的小院里。   大件解决了,两个人就逛得更随便了。荆榕自己也在挑东西——有些东西能倒卖去大世界,有些东西则是他单纯地感兴趣。   卫衣雪买了一些好的生宣,挑了一支新的墨笔。两个人各挑各的,看到自己喜欢的就停下来。   荆榕和626一起看一只据称是王羲之用过的笔洗的时候,余光瞥见卫衣雪走向了花鸟摊,不是很熟练地蹲下来,看各种园艺用品。   “要什么好土都有,园林土,黑土蚯蚓土,水田土,都有,保管公子您家种出来的花又繁又盛。要化肥也有,什么都有。”   卫衣雪大约是将昨夜,茉莉花长了花苞的事放在了心上,打定主意要格外精心呵护一些。   他也没有跟荆榕说,只自己蹲下来,一个人仔细研究,精心挑选,看起来相当耐心和认真。   荆榕转身看他,也没有打扰他,只是在原处站定,含笑看着他。   卫衣雪挑来挑去,终于挑好了。他知道自己不擅花艺,上一回荆榕帮忙培了土,剪了枝,剩下的或许不要再擅动比较好。   挑来挑去,卫衣雪最后买了一只精巧的喷壶。   摊主说:“这个喷壶好,这个喷壶细,又能润土又能洗枝,还不伤叶子,您眼光好。”   一只喷壶也能夸出花来,这摊主显然十分会做生意。   卫衣雪进入了这个圈套——尽管他也说不上来,喷壶浇花和荆榕那样,直接拎盆打水,浇透沥透有什么区别,但他总觉得买一只专业的浇花壶,或许会更放心一些。   626:“你老婆金钱减10,兄弟。这个价格看起来很不划算。”   荆榕还是笑笑说:“算了,随他去。”   卫衣雪花得开心,这事就算好。   最后两人没买很多大件,倒是离开巷子时,发现了一大片叫卖小吃的摊子,旁边还有糖水铺和小饭馆。   两人抱了许多吃的回家。买了吴记的烧鸡,新做出来的醉蟹,几根鸡毛菜,两提热酒。   到家后,新的家具摆在院子里,卫衣雪只负责点火,荆榕则下厨把鸡毛菜炒了。简简单单的清炒蔬菜,端出来香气扑鼻,翠绿可亲。   这个空档,卫衣雪跑去楼上,将舒舒服服晒了一整天烈阳的茉莉花抱了下来,用他新买的御用水壶开始浇水。   他浇得很专心,两耳不闻窗外事,似乎笃定了要掌控茉莉花开花前的一切。他宣布:“明天就会开花,明天会是个更好的天气。”   荆榕表示同意:“明天就会开花。”   “要是下雨了,还开得成吗?”卫衣雪忽而又想到这一点,他回过头来,很认真询问荆榕的意见。   荆榕斟酌了一会儿。   开花这件事实在是无法看人的心情,要看花的心情。不过卫衣雪这么说了,荆榕向他保证:“明天就开。”   不开,他就再想办法。   两个人坐在清风中,吃着烧鸡、美酒和小菜,626偷偷问荆榕:“要是明年天真没开怎么办?你有办法?”   荆榕说:“那就做点弊。”   626:“。”   荆榕回忆说:“从执行局搞点道具来。”   626发出坐牢警告:“哥!我们好不容易消除了之前世界里的违规案底……”   荆榕随意说:“没关系,之后可以再消除。”   帮一盆花早开,不算什么很大的问题。   饭毕,荆榕和卫衣雪又讨论了一会儿武馆的布置,随后一起洗漱,滚到了床上。   连疯了一天一夜,今晚两人都克制了许多,做了一次就抱着一起睡了。   不过半夜,荆榕感觉卫衣雪在他怀里醒转,起身出去了很久都没有回来。   荆榕跟着下床看了看,望见卫衣雪跑去了窗台边,守着那盆茉莉花,看起来昏昏欲睡。   626说:“他看起来真的很想亲眼看它开花。”   荆榕于是也走过去,轻轻将卫衣雪揽入怀中。   卫衣雪向来拥有十分优良的作息,此刻困得眼都睁不开,荆榕低声说:“睡吧,我帮你看着,开花就叫你。”   卫衣雪抬头看了看他,显然很相信他,不出声,在他怀里靠着,安静地睡去了。   似乎越熟悉,卫衣雪那不现于人前的少年气也终于浮出水面。 第194章 致命长官   荆榕清醒了,搂着卫衣雪,守着窗前的茉莉。   台子上搁了一本书,是他们白天商量武馆孩子们的衣服样式的,有好几种,还要分裁线和缝布的不同办法,颜色也还没有选定。   荆榕就继续往后翻,继续选。   夏日炎热,要做一套裁袖的短衫,海岛风大,也要做长袖的外袍,让孩子们自己挑选搭配。   颜色,卫衣雪似乎是中意蓝色。不是他们之前做出来的“宝石”色,是非常清澈而闪亮的蓝,看过去像天。但武馆好像没有过这种先例,大部分武馆的袍子都是白的,从素布短衫直接演化过来的,有侠气。   蓝色不好染,容易染废,深浅也不一样。不过卫衣雪喜欢,荆榕已经决定用这个颜色。   卫衣雪喜欢白色,纯净的光面丝绸的颜色,带些金光;喜欢翠绿,浮光掠影,树影重重,他没有跟荆榕说过,不过荆榕看他平日衣着打扮,也能看出来。   荆榕不出声,选着样式,时不时抬眼看一下时间和茉莉花。   626悄声说:“兄弟,咱们等到什么时候?”   荆榕说:“到天亮前吧。”   琴岛位置靠东,亮得早,三四点钟,天就蒙蒙亮了,看起来荆榕也没有打算等太久。   626又悄悄说:“那我买道具了,买什么哄花开呢?时空局催熟剂?”   荆榕说:“买个时间加速小空间吧。”   他养花不爱催熟,开不了的就放着,给它一个空间慢慢生长。   626购买了道具,并留心了一下违规分数。在大世界中帮一朵花提前开,算不上什么大事,不过规定就是规定,执行局担心有此前例,其他人纷纷效仿,类似的事情一律罚五十个世界时的牢。   626掏出坐牢小本本,写上+50。   寂静的夏夜就在这样的清闲中越过,荆榕实际上也有点倦意了,但当他翻过一页书,再抬起眼时,忽而察觉花苞边缘微展,是要开了。   他轻轻吻了吻卫衣雪的眼睛,叫他醒来:“卫老师,花开了。”   过了几秒钟,卫衣雪睁开眼,眼里还带着睡意,但第一时间就看向了窗台的花朵。   他这盆花绽开的速度极快,人的眼睛无法捕捉那样缓慢而持续不停的舒展,只一晃神的功夫,花瓣就已经片片展开,越绽越大,最后保持了青涩绽开的状态。   卫衣雪缩在荆榕身边,不出声,很认真地看着。   荆榕揽着他,说:“到了白天,再到下一个晚上,它会开得更不一样。”   卫衣雪低声说:“好看。” 好像一声轻缓的喟叹。   他完全靠在荆榕怀里,看起来没有动的想法,又因为十分困倦,自动找了最柔软的地方,舒服地眯起眼睛。   荆榕看他这样,也没抱他回去睡,他把卫衣雪放倒在靠窗的沙发边,从里间拿了条毯子,两个人一个人靠沙发,一个人靠躺椅,就这样对着茉莉花,和   窗外的满院清风入睡了。   这两三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它宁静安和得好像一个突然插入的美梦,被摘去了一切复杂的滋味,只剩下平静和纯净。   隔天晚上下了雨,卫衣雪的茉莉花开得更大了,满室都是茉莉的香气。   荆榕是早上动身回去的——他偷闲了这几日,并不是完全没有事等他处理,他人还是要回去的。   为避人耳目,他也要尽早出发。尽管被人了解到和卫衣雪的关系,并不一定会真的带来什么后果,但荆榕更愿意谨慎行事。   在卫衣雪还在沉睡的时候,荆榕起身下床,吻了吻他的鼻尖。   “我走了,卫老师,下次见。”   晨光熹微,荆榕穿着衬衣,低头俯身,声音温柔得好像一场梦,温暖情长,让人不想要醒来。   卫衣雪没有醒来,却翻了个身,指尖轻轻抓着他的外套,勾着。其实轻轻一放就能松开,荆榕俯身将外套盖在他身上,又摸了摸他的脸,随后离开了。   *   柏岚这次回琴,除了探望家人以外,还有个重要任务,就是来琴寻求支援。   他告诉荆榕,京中有人有意彻底独揽大权,并将整个东北部,连同港口,一起打包送给藤原人,具体的事情不能细说,但柏岚已经决定统筹在琴资源,预备随时为某位掌军者提供帮助。   626查阅着资料:“这事靠谱吗?京中一大半的人投东北军,一大半人倒向藤原。”   荆榕也搜索着自己的见闻。每个世界的节点人物都不同,这意味着连他们也没有未卜先知之算。柏岚看中两个人,一个是滇军出身的将军,被召来京中,另一个是奉天军官,柏岚也还在举棋不定。   荆榕说:“不论他选了哪个势力,最重要的只有一点。”   626振奋精神问道:“什么?”   荆榕说:“给我老婆看看真假。”   626:"!!!原来如此。"   这甚至算不得什么偷懒的行径,而是真的,以卫衣雪的身份经历,才有识人的本事,他手里有南北两派的情报网,有高官的,也有绿林的。   不过,卫衣雪帮不帮这个忙,不是什么人都能请的。只有荆榕以私人关系,才能请动。   隔天,荆榕送了两张小纸条过去,人并没有到场。两句诗,代指两个人。   很快,卫衣雪将其中一张纸条送还。   卫衣雪和云南的关系千丝万缕,他送还的是那位滇军军官的名字,代表卫衣雪明白的告诉:此人是可以支持的。   荆榕心中有了底,于是向柏岚转达了相同的意见。   他要守着琴岛这个关隘,无法陪同柏岚去会京中风云,作为一世之亲,托孤之人,他亦想尽力相帮。   柏岚收到荆榕的意见后,并未立刻作出回馈,只说还要回京中再看看局势。总而言之,琴岛这边先准备着,如有必要,荆榕会相帮。   离开琴岛之前,柏岚在府中设下宴席,带来了他在京中结识的人脉。其中有一部分本来不是柏岚的人脉,但攀关系远道而来,其中有不少直隶和奉天来的高级官员。   这一场宴会,对柏岚有着极为特殊的政治意义——一方面是让人看到他在琴岛的声望和关系,另一方,也是让琴岛的人们看见他在京和周边地区的地位。   人们要钱要权,或是要家要国,都是为自己所做的事情做打算。更多人则在观察打量,还没有决定是否要投入更大的漩涡。   荆榕作为柏岚的侄子,如今琴岛明面上的话事人,自然人人都要给以好的脸色,也第一个收到了请帖。   柏岚将请帖发往各处,也留了一些让荆榕代发。   荆榕想了想,将自己商会的弟兄们全部拉了过来,最后留了一张,送给卫衣雪。   他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骑着自行车,溜达去卫衣雪的小院前。   他往上喊了几声:“卫老师,在吗?   无人应答,随后是对面的巷子里钻出几个小童,嫩生嫩气地告诉他:“卫先生去买冰棍了!”   荆榕一回头,看见巷子里站着一排直溜的少年,身穿蓝天水色一般的练功绸服,看一眼就让人觉得心明眼亮。   他们身后不见大人,或许是在休息时间。里面有个小姑娘他还认得,是此前在印馆,一起习字的小女孩。   荆榕向他们打了招呼:“知道了,多谢。还认得我吗?”   一排孩子都有点不好意思:“认得。”   实在是很难没人不记得这样的人,长相英俊,待人也温柔,印馆惊鸿一瞥,和卫衣雪两人待在一起,好像一明一暗风格特异的两张画报。   荆榕说:“他去哪儿买冰棍?我也去,帮他省点钱。”   孩子们显然知道上课时间不能乱跑,大家都有些好奇,又有些矜持地,指了指他身后那条路:“就在街尾,有人卖甜冰砖,还有赤豆的。”   荆榕说了好,于是往街尾走过去。   没拐几个弯,荆榕和卫衣雪正面撞上。   卫衣雪提着一兜子冰棍,自己嘴里也叼着一根,正慢悠悠往回走。   一眼看到荆榕,他抬手挥了挥就算做打过招呼了。   荆榕看看他手里的冰棍,又看着他说:“卫老师吃的这个冰棍,甜不甜?好吃不好吃?”   他声音带着笑,神情却装作可怜巴巴的样子,卫衣雪咬着冰棍,瞥他一眼,一声不吭掏出一根冰棍递给他。   是绿豆水冻的,成本低廉,价格和味道却很美丽。   他自己那一口冰棍吃完后,才来得及出声:“荆公子这么大人了,还来我这里打劫冰棍。”   荆榕有样学样,说:“卫老师这么大人了,还和孩子一样爱吃冰棍。”   他伸出手,卫衣雪也就伸出手,两个人轻轻牵了牵,随后又放开。就像偷偷接了一个吻。 第195章 致命长官   卫衣雪出手阔绰,大约买了二十多只冰棍,分给荆榕一个,绰绰有余。荆榕来都来了,卫衣雪又拖着他去了隔壁的糖水铺子,打了两壶冰酿甜酒,买了许多能长期存放的绿豆糕和玫瑰饼。   绿豆糕也罢,玫瑰饼现在算个稀罕货,价格卖的很高,寻常人都是只买一饼来吃,或者买上几个封好送礼。卫衣雪拽着荆榕,一口气买了三大盒,将店家新出炉的货全部扫空,随后才高高兴兴地出了门。   荆榕做提款机也做得很安心,出了门,隔壁又是一家烧鸭店,他笑眯眯地主动提议:“烧鸭来不来几只?”   卫衣雪:“嗯嗯嗯,冰棍要化了,你快去买,我先回去。”   荆榕也“嗯嗯嗯”,十分气定神闲:“那我再逛逛。”   他停下来开始逛。这附近比他之前在的时候要繁华许多,除了糖水铺子冰糕店,还有一家烧鸭,一家卤货,除此以外就是一些小菜贩。   626在旁边瞎撺掇:“兄弟,兄弟,不如买一条鱼,我十分想吃你做的鱼,一半糖醋,一半剁椒。”   荆榕于是买回一条大青鱼,顺便把菜也买了。   两人携手合力,进购了一大批物资,回到武馆的时候,连孩子们都被这琳琅满目的丰富物资所震惊。   “今天过什么节?”武馆师父莫小离小心翼翼地问道。   卫衣雪笑而不言,荆榕思索了一秒,说:“给卫老师过生日。”   卫衣雪:“?”   卫衣雪说:“在下的生日还有八个月。”   荆榕说:“那就给我过生日。”   卫衣雪:“你生日也还有七个月,荆公子。”   荆榕微笑着看向卫衣雪:“原来你记得我的生日。”   卫衣雪:“。”   他以前就知道这个人冷不丁会有点贫,却没想到还能这样贫。   卫衣雪伸手揉揉耳朵,假装面不改色说道:“各路小报都已经写遍了,谁还能不知道?”   看他们互相斗嘴,其他人也品不出其他的,都从凑在一起笑。   晚饭荆榕提出,他来做,正好买回来的食物大多是成品,需要料理的只有一条鱼和一些小菜,于是其他人帮他打好下手,剩下的由他处理。   孩子们穿着练功服,很踊跃地洗菜杀鱼。这些出身贫寒的孩子们,干起活来都十分熟练,没几分钟就全部处理好了,然后互相比试着自己今天新学的招。   莫小离是武馆新招来的师父,主要负责给孩子们教授基本功,其余的人还在筹建别馆,招收其他的功夫子弟。   “嗳,令旗不是你这样舞,你要用到腰力,腰带动肩,胯带动腿,腿立住了,令旗不才会跟着转?”   “我试试,我试试。”   荆榕在厨房等锅热,卫衣雪帮他填完了柴火,没别的事干,就一边吃着第二根冰糕,一边和荆榕一起往外看。   几个孩子还在练童子功,马步一类,那令旗威风凛凛,又宽又大,显然不是他们这个时段该学的,但架不住武器架子上的这面旗帜太好看。很标致的战旗,三角红布,上面泼墨一个战字,舞在风中,猎猎作响。   孩子们舞来舞去,没琢磨出什么头绪,请师傅教,师父不肯教:“基本功都还不会,先教了你们这个,那顺序可乱了。你们自也琢磨琢磨!舞不动是怎么回事!”   夕阳将整个院子填满,生机勃勃中又带着柔婉的生活气。   越是江湖中杀伐过的人,越不忍心扰乱这样的平静。   626觉得自己的外壳都要舒展开了:“好可爱,好可爱的小花朵们,我觉得我的精神力也要长出来了。”   它注意到连荆榕也在安静观看。   626能明显感觉到,执行官比之前要更喜欢人一点,虽然不多,但是也有一点点。   626还没有找到时机旁敲侧击,卫衣雪忽而开口了:“那日西边来的兄弟们问了我一个问题,我觉得很有意思。”   荆榕没出声,只瞥了瞥他表示自己在听。   卫衣雪说:“他们都说,荆公子是个奇人,可看着是在不是个有人气儿的人,他们说,想象不出荆公子这样的人会和我们走一条路。”   荆榕倒是很习惯这样的评价:“越多人这么认为,倒是越方便我做事。你怎么回答的?”   锅已经热好了,荆榕将他们分出来的鱼头和鱼尾单放进锅里,热油一激,呲溜一声,香味已经出来了。   卫衣雪说:“我说荆公子对人冷淡,对花花草草却很呵护。荆公子对人对事,虽然冷性,却顺应天道、人道、地道,可以说,世上没有人比荆公子更好了。”   卫衣雪声音认真,眼底却藏着点小小的揶揄。   荆榕是不管的,他一向不是脸皮薄的人:“继续说,爱听卫老师夸我。”   卫衣雪说:“天道,地道,人道,尊其道,就是虽然不爱,却敬却护,不反不伤。”   荆榕想了想,居然赞同了:“听着是这个道理。”   这样的时代里,许多人都以为他会袖手旁观。甚至连626有时候一晃神,都会觉得这件事十分令人惊讶,要是说完全为了追老婆,好像也并不完全是那回事。   626也八卦了一下:“哥,你仔细说说,你老婆说的话我听不懂。我也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做这么多?好像已经不完全为你老婆了吧。”   荆榕随意地说:“休假的时候就算了,这种这种时代,作壁上观,享清静富贵,未免不酷。”   626:“!!!”   理由居然只是“不酷”这样简单!   荆榕看着院子,口吻平淡:“我不喜欢人,不在乎什么家国大义,但眼前这个画面,若有不相干的人想要毁伤,想要将其变成炼狱,我也无法理解。”   他来过这世界许多次。这个世界没有明媚的春光,清澈的空气,没有颜色漂亮的人鱼,它有的是满目尘土和一片阴云,却独有它的风韵。   而且,还有穿着长袍的持枪刺客,叫人难以忘怀。   “还有农人土灶。”荆榕蹲下来将火匣关小,随后揭开锅盖嗅了嗅。这种土灶火力又高又猛,一道鱼头豆腐汤烧得滚烫如火,香气早已经盖不住了。   荆榕那满级的厨艺点数,有了这种火力的加成,诱人的等级立刻又翻了好几倍。   626完全被这个结论说服了。   这个结论因为过于务实,立刻将626所有的疑惑彻底压死。   荆榕买的鱼很大,边角料用来做了豆腐鱼汤,汤雪白诱人。剩下的鱼肉,片成两份,一份做了松鼠桂鱼,另一份简单红烧了。剩下一些青菜豆芽,卫衣雪动手炒了,顺便又拌了一盆黄瓜蛤蜊。   六个孩子,三个成年人,加上买的那几只烧鸭,这几乎是非常奢华的一餐。   在吃上,荆榕一直是不太亏待自己的。原料宽裕就多做些好吃的,不宽裕也有不宽裕的做法。   所有人都被荆榕做的饭震住了,配合米饭馒头一起吃,每个人吃得全神贯注,眼都不眨,只有满满的幸福感和满足感不断地往上翻。   一群人风卷残云一般吃完了饭,不到半小时,饭桌上的内容都已经被扫荡一空。每个人都吃得肚皮溜圆,孩子们去洗了碗,很快被要求不能坐下,要走动消食,过后就要准备睡觉了。   这顿饭极大地提升了荆榕的威望。在这些孩子们的眼中,荆榕的到来除了代表更和颜悦色的卫衣雪和师父以外,还代表了美味的食物,更松快的训练环境。   荆榕不用洗碗,站在一边,本想找个僻静地方抽支烟,还没挪动步子,几个孩子就手拉手过来了,说是想请教他功夫。   荆榕笑了:“我长得像会功夫的样子么?”   孩子们不假思索答道:“像啊,你一定会很许多功夫。师傅和卫老师都会许多功夫,可他们不肯这么早教我们耍战旗。”   626赞叹了下:“兄弟,不愧是你老婆带出来的孩子,就是聪明。”   放在其他世界,他们就算问对人了。不过这个世界中,荆榕一进来就被封印了原有的武力值,只保留了一个正常人的身体素质,这么高强度的工作下,626经常担心执行官的身体情况。   “我试试。”荆榕回答得坦然。   身体的记忆还在那里,只有力量和敏捷度是需要练习提升的。他刚答完这一句,旁边的高个儿男孩就看准时机,抛来大旗。   令旗飞在空中,他们还没有看清荆榕怎么拿的,那旗子就已经在他手边上下转了两圈,被他收福似的,轻轻松松收在了他手中。   就这一下挽个花,已经显出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孩子们被惊呆了,也被酷呆了——荆榕一身黑色西装立在那里,令旗收在手中,风声未起,已经让人觉得凛冽。   他并未做更大的动作,立在原地,令旗如同有神了一般,顷刻间从右手翻转到左手,旗边在空中翻出大而清晰的风浪,就这样翻了一个来回,荆榕笑着停了手:“不太会,献丑了。”   他将旗帜还给那孩子,留着孩子们若有所思地琢磨了起来。   单是他单手接旗子那一下,就足够许多武师琢磨一辈子了。卫衣雪也看着荆榕,视线一样透着兴趣和打量。   等孩子们被莫师父叫去悉数的时候,卫衣雪走到荆榕身边,说:“你学过棍法?”   荆榕歪头看他:“怎么说?”   卫衣雪背着手瞅他,随口分析道:“你不会舞旗,你舞旗的手法更像是拿棍。但又不像寻常的棍。”   626:“卧槽!你老婆这都能看出来!”   实在是卫衣雪从小习武,身边的师父都是高手,十八般兵器,哪怕最后没有精通,也能看出本质。   荆榕当然不会舞旗,他用了几千个世界时的武器是一把银色的权杖;休假后换成了撬棍,尾勾带尖,棍体极细而极沉,可以挥断任何东西,很小众,极其危险。   荆榕说:“街头巷尾,学过一点自保的本事,那时候拿的棍子也并不是正经的棍,手边有什么,就用什么了。”   “不过。”荆榕看着卫衣雪,“卫老师可会舞旗?”   卫衣雪笑了,笑而不语,但眼底写着:他当然会。   这一点少年神气恰如当年——月家大公子,天赋异禀,无所不通。云南有许多节日,在月家的着意引进之下,向中原靠拢,每逢重大节日,簪花回府,点火游龙,陈兵演练,他必然在首位。他一身白色绸缎练功服,在火光中舞出猎猎风声,舞出逍遥战意,如风也如云,更如火。   夏夜的热风里,荆榕摸了摸,从身上掏出一支烟,递过去:“我想看。”   就用这支烟换。   卫衣雪看了看身后。孩子们正在排队洗漱,莫师父正在帮一个肥皂泡进了眼的小男孩拧水龙头。   卫衣雪接过这支烟,又轻轻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像是独属于他的偏爱:“那我等一会儿,舞给你看。”   知道卫衣雪身手的人不多,好在这里偏僻安静,可以破例,而且是唯独为了荆榕破例。   并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卫衣雪并不是经常害羞的人,可他对上荆榕这一双眼的时候,忽而感到一股清浅的热意,好像饮下一口烈酒一样,满溢全身,血跟着一起热了起来。   孩子们很快睡下,莫师父知道卫衣雪和荆榕住在别处,打了声招呼后,就陪着孩子们去睡了。院子里安静下来,却也有虫鸣声,夜色铺满二人身边。   荆榕立在丝瓜藤下,看卫衣雪拿了旗子,站定后,先很珍惜地一抚旗面,随后展手,对他一笑。三角大旗无声展开,如同流云,也如流水,跟着他旋转舞动。   人是无声的,周围也安静,只有好像乐曲一般的风浪,汹涌无绝。卫衣雪一袭白色长袍,隐在暗红大旗之中,风推紧衣料和裤脚,勾勒出他身上的线条,每一段线条的起伏都漂亮得好像墨笔勾勒。   舞大旗极耗体力,卫衣雪却只见轻盈平稳,像一片羽毛;除了一舞平定,他一手撑着旗,脸上带着微笑,胸脯微微起伏。   他说:“十几年来,你是第一个看到的人。”   或许也会是余生唯一一个。   荆榕看完,没有出声,眼底温柔无边:“我知道。”   荆榕说:“从今天直到我死,我都会不断想起这一刻。”   他声音平静,内容却炙热,卫衣雪感受到他那藏在深处的情意,不由得也是心头翻涌。情爱无须克制,却必须处处克制,两人之间隔了两三尺远,但灵魂却好像在这一瞬间,死死地链接在一起,甚而让人觉得灵魂一痛。   执行官之印并未亮起,但它的气息却时时刻刻浮现,萦绕在二人身侧。   就像花香。   卫衣雪收了旗子,停在原地,问道:“荆先生,和我一起回家,看看茉莉花吗?”   荆榕说:“今晚不了。卫老师。”   今晚虽然没什么事,但明天凌晨有事,须得回去才能赶上。   卫衣雪点点头:“那么回去路上小心。”   来往多了,分别和相聚好像都变得平常,但比平常之余,又多了一些说不出的感觉。   荆榕说:“我知道。”   “卫老师,请柬放在你的书上了,记得看。若是要来,和之前一样,告诉我的人一声就行。”荆榕对他拱手,“舅舅让我转达的,他虽不知道你是谁,但多谢襄助。”   “柏先生是家国人才,不必客气。”卫衣雪微微点头,知道荆榕是带话来的,是感谢上次帮忙物色人选的事,“能帮的忙我一定帮,这次柏先生设宴,我会去。”   “好,那我就回去准备了。”荆榕说。   卫衣雪好奇问道:“有何准备?”   “你是我请来的人,当然赴宴事宜,该由我包办。”荆榕说。   卫衣雪是知道他们这种宴会的,说:“不必了,其他的我自己准备即可。不过,此次宴会可要穿西式服装?”   “舅舅是敞亮人,不拘泥这些小节,席间也没什么洋人。不过卫老师要是想做衣服,可以同我一起。”荆榕说,“我这周正好要做一批新衣。”   卫衣雪思忖片刻后,说:“那回头我来找你。”   他穿衣服一向只穿长袍,最多褂袍,没什么别的理由,穿着舒服好看,也习惯了。西式服装,此前因为社交场合的需要,他也动过心思要做几套,但都因为太懒而没有成行。   这年头,除了结婚,考入军官学校,寻常人家也不会做西装,更多的还是租衣服穿。不过现在有这个机会,卫衣雪决定干脆把这件事办了。   既然已经做好了决定,赴宴的事上也没有其他问题,卫衣雪很快就和荆榕约定了时间。   下周二,荆家的司机来武馆前头接卫衣雪。   荆家做衣服讲究,选样、选料、量身、试穿,都有人负责打理,找的师父也是几十年的老相识,名匠,从不给别家做衣。   东家要先挑式样喜欢的,他们那边用好布料打了样,做了同一个样式的出来给东家试,试好了,再选别的设计。   荆榕的衣服一般一个月制一次,按规定是每月十二套,后来荆榕自己嫌烦,缩减到四套,三套不同颜色西服,用于不同的场合,一套睡衣,令制衣师父对他意见很大。   卫衣雪来,荆榕就没这么多毛病了。他自己的已经选好,剩下的都让卫衣雪试一遍。   卫衣雪习武,身材高挑,肩骨比寻常男人薄,肉却能撑起来。穿起西式服装来,十足文雅和少年气。   他又长得好看,皮肤白,一晃眼看过去,还以为是哪家刚二十岁的少年郎。   制衣师父为他量体裁衣,商量着一些细节上的偏好。   荆榕也踱过来,站在旁边听着,偶尔也插几句嘴。他站在卫衣雪身后,把他试穿的衬衣的肩膀往上提了提,给师父看不同肩线高度的对比:“看,是不是往上一些更合适?”   卫衣雪还在思索权衡。   落地镜中照出他们的身影,克制,自然,却带着密不透风的亲近。   卫衣雪有点选择困难症,他看了半天后,说:“好像是这样更好。”   制衣师父终于拍板:“那就照这改,往下点沉静,往上点精神。”   卫衣雪第一次穿上量体裁衣的西装,领结不会打。荆榕给他打了一遍,卫衣雪看完之后,很快就会了。   他身上这一套是深黛色的,很别致的设计,领带夹用一朵火红的绣梅,两色一撞,更衬得卫衣雪皮肤亮,漂亮得惊人,活脱脱是个贵族大少爷的模样。   这套太漂亮了,得到了荆榕和制衣师父本人的极力赞叹。   不过卫衣雪权衡一下后,还是选用了另一套制式更普通一些的,更合他的身份,还有现在的性情。   “这一套也留着吧。”荆榕开口了,“现在用不上,以后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卫衣雪回头看他:“什么时候?”   老师父没看他们,荆榕比了个口型。   “跟我结婚。”   男人和男人当然是没法结婚的,这一点卫衣雪知道,不过他忽而有点被说动了。   他见过其他兄弟们,有家室的,今年都兴去照相馆拍一张照片,留作纪念,就叫结婚照。   他和荆榕还没到那一步,但或许,留着这衣服,往后也能拍上一张。   卫衣雪点了头,剩下的就好办了。荆榕一高兴,和老师父一合计,给卫衣雪一口气挑了十六套,定下了今年冬天之前赶出来。   至于荆榕本人,他自己说上个月做的还够穿,让制衣的人先紧着卫衣雪的做,以备赴宴。   他今天一共就只试了几套衣服,挑了一件准备去出席宴会。荆榕身份不同,料子选的更华贵一些,三层料子,表皮是玄色绒面,一眼看过去泛着细致的光泽,又野性又精致。   挑个衣服,一共花了快四个小时。   等制衣的人走了,卫衣雪才和荆榕在沙发边坐下。   荆榕脱了外套,将领带扯松,伸手招卫衣雪过来:“辛苦了,卫老师。”   “不辛苦,荆公子。”   卫衣雪过来了,但是凑过来,拿着他脖子上的领带,开始试验刚刚学会的打领带的手法。   自己戴和给别人戴,总要别一别的。   卫衣雪专心致志,勾着荆榕的领带,呼吸喷在荆榕颈间。   荆榕的手很顺手就放在了他腰上。   眼看着呼吸交缠,气氛渐渐不正经起来,卫衣雪抬头看他一眼,好像接招了似的,说:“荆公子今日有些沉不住气。”   荆榕曲起腿,轻轻顶了一下趴在自己身上的卫衣雪:“说得好像卫老师自己很沉得住气一样。”   卫衣雪说:“我可没说。先等我打完这个领带。”   荆榕于是不动,静静等着他。   卫衣雪有意延长时间,眼底挂着笑,撩拨他玩,好不容易打完这个领结,卫衣雪又将其松开了,随后低头吻上衬衣开口下的肌肤。   亲完后,卫衣雪低声说:“我想荆公子要是不穿衣服,只留这领带,一定非常漂亮。”   荆榕躺在沙发上,眼神温柔,又带着一些微微痞气的笑:“卫老师真会玩。”   他直起身,伸手将卫衣雪整个人勾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卫老师若是能让我再用衬衫捆一次,我就让你看看。”   “荆公子不愧生意人,这种时候还能讨价还价。”   “说实话,已经不太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卫老师,去镜子前,再穿一遍给我看。”   ………………   太大了,玩得太大了。   系统626在满屏马赛克中,小脸通黄地下了线。   , 第196章 致命长官   柏岚的宴会如期举行。很快,各路云集的人都通过柏岚的关系,来到了琴岛。   藤原人在琴岛看的是荆榕的动向,对于柏岚,是睁只眼闭只眼的——藤原一方的主力,还是把心思放在了寒地和东北部。柏岚毕竟只在司法部,插手不了军务。   而且,情报上,柏岚也得到了“一些人”的助力,有关他的情报活动都在暗处发生,表面上,他司法部的闲人一个而已。这件事本身就可避人耳目。   宴会当天,荆榕作为本家人,出面招待宾客。去之前,他就单独派了车去接卫衣雪。   是夜小雨,空气中飘满了雨水,海风和花香的气味。   卫衣雪按时到达后,就看见荆榕立在门口接人。柏府灯火通明,接引的灯笼一路照亮了海岸,宾客络绎不绝,足见柏岚对这场宴会的重视。   卫衣雪刚下车,荆榕一眼见了他,先跟身边人说了声什么,随后就撑了伞过来,接他进门。   “路上冷吗?”荆榕问道。   卫衣雪走入他伞下,和他并肩走着,说:“不冷。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荆榕说:“商会的兄弟们都到了,方先生也在,你先吃点东西,我很快来找你。”   已经是自己人,不用说什么体己话,也不再客套,卫衣雪点点头,很快进入宴会大厅。   虽然荆榕没说什么,但卫衣雪明白这场合的意义。柏岚要外人看见他们在琴岛的势力——一是要看见,二是要明白,这势力要争取,因为琴岛势力归荆榕管辖,荆榕的态度又十分中立,就显得十分可以争取。   这是个圈套,或许也是个机会。   卫衣雪完全清楚这次宴会背后的意义,在场的人里,也有一些是他的人,他仍如往常一样,并不相认,只扮演自己的角色:学界新贵,同时也是武馆老板,和柏家亲聘的教师。   卫衣雪的长相气度,在这样的场合拥有天然优势——清俊持正,干净沉稳,气质高雅却又不失态度,很容易吸引到他人的目光。   ——这也是卫衣雪走南闯北,四海兄弟的秘诀。   方林照走了过来,跟卫衣雪问了声好,邀请他一起拿蛋糕吃。   这种甜腻腻的西洋货很受贵族们欢迎。卫衣雪吃腻了,不过也跟方林照同去了。   方林照自从接了纸厂的生意之后,一直跟着荆榕在商会忙事,这段时间还在和藤原人打价格战;最近没有什么要事,在宴会上见了卫衣雪,就像见到了亲人,只有八卦要说。   “卫先生,您瞧那边那两个人。”方林照夸夸挖着蛋糕,往自己盘子里放,“京中那位大公子的秘书。”   卫衣雪说:“大公子不是也在司法部,与柏先生政见相当不合么?来这里是为了监视?”   “嘿嘿,不然,我上周去港口进货,您猜怎么着,见着那位秘书了,他上周就来琴岛拿货了。”方林照看见四下无人,偷偷说,“是从藤原人手里买回来的几套戏服。”   卫衣雪也没有听过这个八卦:“哦?”   “当初藤原人在奉天掠走宫里不少东西,其中就有皇家请戏班子时的家当,好几套价值连城的戏服。”方林照低声说,“这位大公子看上了赵家班的当红花旦,现在正铆劲追求呢。现在戏班子互相打擂,那位为了一亲美人芳泽,正到处搜罗首饰珍宝,博美人欢心。听说家中几位夫人全都闹翻了。”   此事算是他人私事,倒是无关其他,大家都是乐呵呵地听一嘴。   他们今日不是主角,听一听八卦也很有意思。   卫衣雪说:“然后呢?”   “也不知道能否追得到……那位花旦,咳,但最有意思的事,她所中意的人也在京中,而且是我们的熟人……听说中意的是另一位……”   卫衣雪听得很专注。   琴岛的小报他已经一字不落地看过了,改成京中的八卦版本,又能听上很久。   等到荆榕过来的时候,方林照已经乐此不疲地聊到了宾客名单上的第八位:“此人在东北军,原在绿林,还参加过朝廷那场海战。荆公子恐怕比我更熟悉一点,他手里铁路生意,是要跟他们打交道的。”   “说我什么呢?”   这边聊着八卦,荆榕走了过来。   外边斜雨细风,荆榕身上沾了点晶莹水汽,一双乌黑的眼望过来,配上这身华贵的衣裳,只让人心头一跳。   “说荆公子的风流事呢。”卫衣雪上上下下把荆榕看了个遍,接了一句。   “我的那点八卦翻来覆去写遍,你还没看腻。”室内太热,荆榕脱掉外套,递给旁边的秘书,从桌边拿了杯啤酒饮下。   他算是发现了,卫衣雪从不讨论别人的八卦,但实际上非常爱听,在场这么多人的事,恐怕卫衣雪都听过一遍了。很难想象还有什么人的八卦,是这个人不知道的。   “当然是关心你。”卫衣雪跟他碰了碰杯,立刻转移话题,问道,“柏大小姐呢?”   荆榕说:“没有来,舅舅不打算让她接触这些圈子。她最近在苦修洋文,说是想学翻译。之前好像说想当教师,但也没有下文了。”   卫衣雪点点头:“也好,都可以试试。”   只要平安,多摸索一些,撞一撞南墙,都不是什么问题。   他对所有的学生都是一视同仁的关心,藤原人入琴后,柏韵便不再去女校上课,而是居家补习,师生也这么断了联系。   “我舅母有些焦虑,想为她寻觅婚事,找了我当说客。”荆榕说,“然后我告诉她,女儿家找人,需得擦亮眼睛,若要嫁人,也要挑卫老师这样的人杰,绝不看要那些软骨头大少爷一眼。她说我在说歪理,卫老师,你说是歪理吗?”   原话的确是这么说的,不过荆榕念出来,倒是多了几分揶揄的感觉。   卫衣雪瞟他一眼,装没听见这样的调戏,只端出在外的样子来,客客气气地附和:“过奖了。是荆公子太看得起我。要我说,贵公子里也有好的,荆公子您这样的就十分不错。”   荆榕又受用了:“多谢卫老师夸奖。”   626:“呔!兄弟,你就是想让你老婆夸你。”   荆榕低调不语。   方林照在这里,荆榕对卫衣雪保持着正常的态度,看不出其他端倪。他坐了一会儿后,很快被商会其他人叫去,后又被柏岚叫去,介绍其他人给他认识。   沙发还没坐热,酒也只来得及喝几口,方林照看着荆榕远去的身影,感叹了一声:“是真忙。”   这样忙,走来他面前,也就是为了看看他,跟他说一说话。   卫衣雪看着那半杯残旧,唇边挂着很浅的笑意,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竟然变得温柔。   只一瞬间。   方林照见到他这神情,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   晚宴结束后,柏岚和心腹人又开了一个小会议,自然是背着别人的。   荆榕被允许旁听,但不出声,大致听完他们的计划和流程,心里已经有了数。   柏岚要扶持的那位少将军,属地太远,现在兵马都在云南;那位将其押在京中,本身就是忌惮。   如要起事,就要先保这位少将军的安全。   大家商量了几个路线,最后态度,和京中那边的消息类似:他们不过问对方本身的离开路线,而是要全力以赴、假的当做真的,另做一条逃亡路线出来。   这路线要足够谨慎,投入足够大,足够像真的,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荆榕听完,立刻提议了一条路线:由京来琴,随后转陆路,行到江浙,再转水运,通往印尼。最后北上回滇。   其他人商议一番后,暂定了这个计划,随后就开始商讨细节。   时间太紧,桌上的纪录推翻又复写,纸张多得从多人会议桌上溢了出来,所有人都没有睡觉,但精神十足,一直到早晨都没有出来。   隔天下午,这群人才散开出来。荆榕仍然没有回家。   其中一人当天并未回去,而是天黑之后,来到了早已关门的武馆之外。   隔着一道门,那人对着漆黑的深夜说话。   “卫先生,柏先生那边已经商定细节。”   “如何?”门内传来卫衣雪的声音。   “都是我们的人,好人,那荆公子沉稳敏慧,果然不愧是您点过头的人。”   “你们多帮帮他。其他人呢?”   “今日会议中,有一个人神情似有异常。”   “查。”卫衣雪斩钉截铁的声音,“这场会议的所有与会者,都要查,直到那位将军平安回滇。如有人向外报信,不必知会我,就地诛杀。”   “是。”   “帮助柏先生,就是帮我们自己。”卫衣雪说,“还有其他的事么?”   “有。”那人从门缝里递来一封信,“上峰来信,邀您下个月去一趟北边。有要事相商。”   “奉天?”   “不,在冰城,更北的地方。有一群寒地人在等我们。这很重要,他们说万往您来,一定要来。”   卫衣雪扫了一眼邀请人的姓名,答应了:“好。转告他们,我很快过去。”   黑影匆匆离去,真如一道影子。   他们这些人,一辈子都未必能见上一面,听过对方的故事,同路一段,已经很好。   从琴岛北上到冰城,还要花上不少时间,因为中间这一段路要过榆关门户,就是要过东北军和藤原人的眼睛了。如此,还要想点办法,叫人觉得卫衣雪还在琴岛。   卫衣雪很快安排了下去,就说回杭城探亲,并购买了船票。   这个邀请来得太突然,也太快,卫衣雪是习惯这样的生活的,换在以前,他连夜就走了,不过这一回,他想告知荆榕一声。   第二天一大早,卫衣雪就去了荆榕那里。荆榕手下的伙计都认得他,转告他说,荆公子还在柏府。   柏岚本人今天下午就要出发了,临走前少不得亲友告别。   卫衣雪本来也不想打扰,不过思前想后,自己手里这张船票也很急,干脆找去了柏家。   仍然是柏家祖宅,花园小路,海风从岸边遥遥吹过来。   当初他和荆榕认认真真的第一面,荆榕先拐他去家宅,随后就带他来了这里。   卫衣雪不擅长回忆,但那天发生的一切都这样清晰。荆榕西装的下摆,走过花园,风从他身边吹过,吹来满身茉莉香。他在窗下给柏韵讲课,余光就是荆榕坐在沙发上的影子。   柏家的人,记性好的吓人。园丁一眼就认出他来:“卫老师!卫老师,您怎么来了?”   卫衣雪一拱手:“我来找荆公子说事,听闻他在这里,唐突就来了。”   “好,您跟我来,我进去说一声。”园丁手脚麻利,拂去手上的草叶,压低声音说,“您来得可赶巧,大小姐和老爷、夫人大吵一架,里头正天崩地裂呢,现在谁都不见。您赶紧去劝劝。”   卫衣雪闻言,往里看去。   正好里面开了门,一阵熟悉的声音传来:“您别跟她怄气,我去跟她说,问题不大,您就照常去喝茶,我保管舅妈你晚上回来,什么事都没有了。”   卫衣雪凭借着多年来的出色反应,直接拽着园丁往树后一躲,果然就看见荆榕扶着泪眼婆娑舅母出来了。   躲闪非常及时,没有让柏家在外人面前丢了体面。   “你说这孩子,叫我们怎么办?”   “我去跟她说,我去说,舅妈。”   荆榕好说歹说,将舅妈送上了车,嘱咐司机送往她的好姐妹那里散心。   随后,荆榕才松了一口气,回头懒散说道:“好了,卫老师,现身吧。”   卫衣雪依言现身。   不知怎的,这个过程变得格外可爱,好像他是他召唤出的精灵,只有他一眼看见。   卫衣雪:“荆公子眼力好。”   荆榕长叹一声:“眼力好也难断家务事,卫老师帮帮忙,好不好?”   这是明着撒娇了,卫衣雪格外吃他这一套,看他的眼神又变得温柔。卫衣雪轻咳一声,问道:“怎么回事?”   荆榕一边带他往里走,一边说:“舅舅今晚立刻要走,他回来四天,一共只有空见了柏韵一次,就是今天要走这次。她想跟他去京城,上那里的学;舅妈不同意,而且此前催着她嫁人,也吵了好几天。”   卫衣雪停下脚步,说:“明白了。”   这件事站在各方都理解,这就最难办的地方。柏岚身有要事,不欲将女儿彻入乱世的纷争;舅妈知道这世间难得好归宿,送女儿出嫁是唯一安心之想;而柏韵……   “柏韵不是娇气的大小姐。”荆榕说,“卫老师比我清楚。”   卫衣雪点点头。   他教她兵书,她听得进去;学校课间,柏韵看的那些书,都是各国游记,风物人情。她是一名智慧的少年,也有青云志向和无边力量,不甘愿人人有事可做,而自己关在家中只看课本,成为习俗惯例的困兽。   卫衣雪说:“世间这么多人,除了我们有幸,谁不是在想自己能做什么?”   他们看得透彻。读了越多的书,越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什么能改变这样的世道——一人之力如蚍蜉撼海,甚至集众人之力,亦可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个人如此,连许多救国会,最后也是如此。   卫衣雪说:“我来一起劝劝。”   荆榕说:“那卫老师或许可以帮上大忙。”   他抬手敲了敲门,说:“家里没人了,只有我和卫老师,出来聊一聊,柏韵。”   里面没声。   荆榕说:“我的性情你是了解的,不骗你,不瞒你,你要是出来,我便告诉我和舅舅对你的安排。”   他声音沉静。   卫衣雪算是再见了一次荆榕作为商人的谈判技巧,一句话直取命门。   下一秒门就开了,柏韵出现在门口,望着他说:“有什么安排?父亲他从未对我说过。”   同时,她对卫衣雪一颔首,低声道歉:“对不住,先生。我任性胡闹,辜负您期待了。”   “这可不叫任性,我站在你这边。”卫衣雪对她笑笑,“他们不愿听你的想法,我们来听。”   一句话,说得柏韵眼眶通红。   她死死捏着拳头,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荆榕倒了茶,给他们送来,随后三人一起围着书桌坐下。   荆榕先开口:“你我只差几岁,可以保守秘密。”   柏韵点头。   “鹤山学社。”荆榕没有铺垫,直接开口说道,“社训是求真务实。”   “所谓真,是世间万物之本质。”荆榕说,“各人有各人的真,就我接触,他们有人立学,远赴重洋,要看看西方科学技术,到底是怎么回事;看看我们到底有何差距,为何有此差距。”   “有人寻医,游历四方,学习各种体系,只要医不死人。”荆榕说,“他们中有天才,也有普通人,有人已经成为领域中的泰斗,有人也困惑,所以走南闯北,一直在走。”   卫衣雪和柏韵都抬头看他。   荆榕说:“我原本想等你成年,推荐你去那里,他们有许多人在合众国念书,但心里关心着这片土地。你念书很好,哪怕日后什么都不做,也能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舅舅和舅妈都希望你平安,但他们对你的期望是错的,你真心想闯出一片风浪,我已经在为你物色去处。”荆榕笑眯眯的,“如何?”   “若是不想,或是去了也不想,那就回来,也没什么。”荆榕说,“错了就再走,好过一步都不踏出去。”   这是他受柏岚托孤之后,闲暇之余,一直在思忖的一件事。   大世界的执行官,并非第一次受人托孤,但这是最不好办的一次——动荡年代,他自己都说不好能活到什么时候,但他要全柏家父女二人的心愿。   “我没有加入过学社。”柏韵犹豫了一下,“原本有一些……我去看过,但总觉得,不是我要的。”   她要的也不是每日写檄文,上街声讨当局;可她也说不清自己要什么。或许她只是想,微薄之力,或许也能帮上自己的父亲母亲。   卫衣雪温声说:“那便是你用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第一件事。”   柏韵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其实我知道你们,都是吧?”   “你和卫老师,我爹,你们都在做事……”   荆榕和卫衣雪对视一眼,随后都点头承认:“是。”   卫衣雪接话说:“我们也是找了很久,才知道做什么。荆公子说的在理,那是一个选择,若大小姐不嫌弃,我名下有个武馆,你也可过去看看。”   “!”   “其实我觉得。”荆榕说,“能当个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的普通人,已经远胜其他。”   他带着点笑意,指了指窗外,那是另一家前朝遗老的贵族别院,常有男男女女聚在门口。   “男的盼着当门客,女人盼着做富贵姨太太。这租界里住的大多数人,都是什么人,柏韵,你有自己的评判。”   柏韵第一次从这个角度,这两个人口中,听到对于自己人生的建议,原本被委屈和愤怒笼罩的心绪,忽而清明了许多。   甚至可以说,现在的迷茫一扫而空,只剩下清明坦途。   卫衣雪看柏韵神色转变,便已经知道这件事成了。鹤山学社他知道——是各个组织中,少有的绿林插不进去手的一个组织,里面都是投身自然科学的人们,理想不比其他人渺小,风险也更小。   能留意到此,足见荆榕的谋划深远。   只是漫漫求学路,一样艰难险阻。   柏韵此刻显出了她的冷静:“好,我已经想好了,我想花点时间去了解。”   她很快向荆榕道歉:“对不起,表哥,先生,让你们担心了。我很快去找爹娘道歉……我跟他们好好说。”   荆榕说:“快去吧。不必管我们,我跟卫老师说说话。”   柏韵点头称好,飞快地跑到门口。但还没出门,她先站定了,恭恭敬敬对着他们二人一鞠躬,一抱拳。   很江湖的礼仪,看得卫衣雪笑了起来。   柏韵很快去找母亲了。   卫衣雪端起茶喝了一口:“推荐她的人选,你已经看好了吗?”   “卫老师说这之前,看好了一些。但卫老师一问,我就想听听卫老师意见。”   荆榕微笑着向卫衣雪递来一块点心。   卫衣雪接过来咬开,是梨酥,清甜。   他说:“我‘父亲’有一友人,是鹤山学社的人,性情中人,而且是一位女先生,为人稳重犀利,她爱才如爱己,预备去合众国的实验室进修物理。柏小姐可以与她同去。”   他的人脉的优势在此刻尽显——比起商人,救国会中的人,品性志向,都更加值得托付。   荆榕立刻说:“如果可以,那就太好了。”   “那么此事说定。”卫衣雪点点头,“等柏小姐做好决定,我便可为她引荐。”   他端着茶杯,也像酒杯,和荆榕轻轻一碰。   茶香氤氲,周围安静下来,两人彼此沉默了片刻。   他们很多时候不用说,已经心有灵犀。荆榕参与了那个会议,柏岚投身战争,之前静谧的日子,或许就到这里。   但,早打破,早终结其他的忧患。   荆榕问:“这次你去哪里,去多久?”   卫衣雪没有任何隐瞒:“冰城,寒地。或许会在黑河。”   那是个物理意义上风刀霜剑的地方,漠河更北的地方,寒地也在酝酿一场风暴。   要不要联合寒地一直是各派人士争论不休的重点,寒地国此前和藤原打了一仗,战火烧在东北;除此以外,其余十四国一样跃跃欲试,想将手伸向寒地。而寒地国内部,一样是矛盾重重。   “他们说那里有新的东西出现,邀请我去看看。”卫衣雪说,“去多久,我不知道。我会让人给你报信。”   荆榕点头:“好。”   但“好”字太过苍白。天高路远,再回来时,他们或许都不知道对方会在何处。   卫衣雪张了张口。按他的性子,他本想说若是没见到他回来,就让荆榕再找个喜欢的。   他想了想,这样的话实在令人伤心。荆榕要是再找到一个喜欢的,他会非常伤心。   他于是说:“从前我是无根之萍,水上浮木。”   直到遇见了他。这一双草木姓名的人,和琴岛这个地方永永远远地联系在了一起,从今往后不论卫衣雪去往何处,这个地方和这个人,都长在了他心间,午夜时分,唯一会梦回的地方。   他没有将这样的想法说出口,但他知道荆榕能明白:“期待下次见面,荆公子。” 第197章 致命长官   卫衣雪很快出发了。当局的记载中,他登上了去往江浙的船,实际上并未上那一班船只,而是登向去往青城的船只,并在第一站泊船的小村落下了船。   他叫了一辆车,随后辗转抵达京城。   京城人多眼杂,却也便于隐藏自己。卫衣雪和一家人拼了一辆骡子车,往冰城去。   这家人是冀州人,原来在京中做手艺活讨生计,但实在年景太差,夫妇二人合计了一番,决心带孩子闯关东。   他们问:“您是哪里人?这回去哪儿?奉天么?”   卫衣雪说:“冰城。”   “冰城!那也太远了,去冰城作甚?”夫妇俩露出震惊的表情,寻常人去东北,顶多也就到奉天了,再远就是藤原人和寒地人争地盘的地方了,虽然当局开禁放垦了,但那种地方,并不像是卫衣雪这样的人会去的地方。   卫衣雪笑着说:“去那儿相亲。有人介绍了好的,看好了就结婚。”   “哦!那确实得去一趟。”那两个夫妇一想,确实这事挺重大的,很快就和卫衣雪唠了起来,“相亲去冰城,那得是之间已经见过了吧?”   卫衣雪说:“是挺喜欢的。”   “哦哟,那得是郎才女貌。小兄弟长得这么一表人才,姑娘肯定也不差,相亲好,早日定下来,有个伴儿,日子好过。”   他暂无闲事,兴致上来了,也配合人家一起聊,聊聊去,脑海中都是那一对乌黑的眼:“是,‘姑娘’生得漂亮。人也好。”   性格宁静,却也凌厉,很劲的一个人。   “哎,真好,这事可真好……小兄弟。”   卫衣雪打开马车窗,手却往下落,指尖轻轻摸了摸手上的云南杉木。底下的蓝玉微凉,好像和他贴在一起。   这对夫妇在奉天就下车了,说是之后的路靠走,自己也省点路费。卫衣雪看他们孩子年纪小,却勤劳有力,将自己准备的干粮都送给了他们,自己随后一路坐到洮昌道。   过了榆关后,东北部的气息就已经弥漫在身边。人们的话语变得更硬更直快,虽然是七八月的天,但开出奉天后,热气就完完全全留在了外面,只有夜晚凉风吹拂。   天极蓝,极近,空气好像比别的地方要清晰一个度,也因为纬度高的缘故,日光更烈,更清朗,多晒一会儿就会感到灼痛。一切都辽阔而高远,虽是秋日,却奇异地能嗅出冰雪的味道。   奉系做主的的地方,大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军务府的人,还有藤原人与寒地人。他们都对外来的生面孔十分警惕,卫衣雪仍是用原来的那套说辞,说自己来这里相亲,如果相中了,说不定就留在这里了。   他说话真诚,而且证件都带足,没有引起怀疑。到了冰城的第一晚,其他人还没到,他借宿本地的联络人家,聚在一起吃了一顿饭。   “卫先生,你从琴岛来,这次的事我们都听说了。”   联络人姓李名敏之,每年夏日在边境倒腾一些兽肉和兽皮、蜡油之类的玩意,还未成家,家里只有一个胞弟,在冰城士官学校念书。   他低声说:“您来得早,便先去边境,奉天的人已经盯上我们的人了,其他几位,路途大约要辗转一些。”   卫衣雪说:“好。他们那边盯得紧么?我可来帮忙。”   “李先生此前联络同伴时,已经被奉天的军阀盯上,先生,这事怪。”李敏之压低声音说,“对外,都说是要把藤原人赶出去,可对内却严查我们的人,只查不捕,禁止出省。您说,当局是个什么意思?”   卫衣雪沉吟说道:“查人的是谁?”   “他们的三省巡阅使,姓张的那个,从徽城投奔过来的。他和上面政见不合,而且一力护主,一直在和嫡系真刀真枪地撞。”   卫衣雪说:“我预感恐怕不好。”   李敏之沉默了一下,说:“是,其他几位先生都这么说。他们不打算抵抗藤原人了?”   卫衣雪说:“琴岛的事还没有争论出头绪,去年藤原人占领琴岛,会谈的事他们已经拖了六个月。”   起初大部分人认为,拖字诀是为分散藤原人的注意力,也给本国人足够的时间,去斡旋各方势力,想要依靠国际声势,拿回琴岛和其余被抢占的土地。   但这件事继续往下拖,有点变味了——藤原人也不是傻子,他们既想要琴岛,又想要三省,愿意暂时退让,在京中和三省扶持自己的势力,让他们同意将琴岛拱手相让。   这已经不是外事可以左右的事情了,想要那些卖国鬻爵的人畏惧,只有实实在在地动刀兵。   卫衣雪已经知道柏岚那边的布置,知道一场兵变迫在眉睫——而这场兵变,如果成功,也足够拖延藤原人入侵的脚步。   卫衣雪说:“眼下也急不得,等我和另外几位先生见面再说。若是不成,我带兄弟们投军就是。”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已经让人心定了下来。   是啊,如果什么都不成,他们亦可以起兵——不如说,他们之中,谁不想起兵?正是因为后勤和联络是更重要的事,他们才会暂待于世。   卫衣雪不是别人,卫衣雪是真当过不出山的军师,给过人指点,将仗打赢的。这世间万事想要推动,都不过是一句拼尽全力而已。   四天后,卫衣雪踏上了异国他乡的土地,寒地。   他是一个人前来的,等待其他人与他汇合。一江之隔的地方,风物人情已经大不一样。他自己租了一个农户的小木屋,暂时住下。   一道寒江,隔开了累累焦土与成片的庄主农园。这里是边境,时常有骑兵队和宪兵游走巡逻,神情都冰冷索然。   物资比在东国时更少,租房给它的农户甚至点不起蜡烛,白天同时做六份短工,说是这样再干上三四十年,就能给家人留下一片完全属于自己的土地。卫衣雪的到来,反而还给他们贴补了一些,令他们十分惊喜。   这家人八岁的小男孩在锅炉房做夜班短工,白天夫妇都在附近的烟囱厂干活,除去吃饭日用,几乎不剩什么。   卫衣雪静静看着,并不多说什么。   第二日,村里来了消息,知道有个白净的东国人来这里租了房子,傍晚间就多了一些形迹可疑的高大男人,游走在林地之间;正是走投无路,想要劫财害命的村中匪盗。   卫衣雪也不睡,他拎起农家的大柴刀,往门口一坐,目光点寒如雪。   到了白天,那些人都离开了,竟然没有一个人真的敢对他动手。   凭着卫衣雪这把刀,他等到了后续的几个同伴,一起进入寒地。接上头后,他们很快离开边境,前往寒地城市彼得格勒。   来人中名叫萧别的人,长卫衣雪二十岁,远赴欧洲十余年;他对卫衣雪很赞赏,合作几次之后,几度极力相邀,这次也是他写下邀请信,力请卫衣雪来寒地看看。   “寒地会的大多数人都在格勒城,但更核心的人暂时无法归国,因为寒地国内到处都是要杀他的人。我本来和他们不是一路的,但我细听了他们的理论,和国内的大家商讨了一番,觉得或许对我们的事业有所帮助。”   “不论是立宪,君主或是共和,这都不是根本的问题。立宪者有英帝国,共和者有合众国,君主更有寒地与藤原,但他们是我们吗?不是。”   “我们的地要更大,人要更多,且我们的人,性情纯善,古有侠气。大家都是忠肝义胆,满腔热血的人,我们缺的是方法,我想,继续多走走,我们多讨论讨论,会有帮助。”   这套理论,卫衣雪在欧洲时听过,那时他身处布拉格,冷眼看着欧洲与寒地的冲突与战火,那时已经多有留心。   “他们二月已打了一仗,没有成功。”另一人说,“他们在动员下一场战役,这次能成功吗?我们若是联合他们,也得等他们成功。”   “不,我们一定要联合他们。”卫衣雪斩钉截铁地说,“我们甚而要帮助他们。之后,他们的力量便可以为我们所用。”   卫衣雪说:“我们也有七八万东国长工,在寒地国。我们必须分出力量帮助他们,即便再微小,这将是我们的合作的第一步。”   “能叫动吗?”其他人思索一番,很快认同他说的话,但还有一些忧虑,“我们没人。我们不可能把人从那些人眼皮子底下送过来。”   “没有人,但有钱。”卫衣雪说,“钱的事我来办。”   “卫先生,这么说,你赞同他们这套说法?”事情太快,其他人还来不及反应。   他们被叫过来只是来看一看诞生在寒地的这些新理论,没想到卫衣雪须臾之间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卫衣雪停顿了片刻,说:“我来时,坐了马车,马车里有一对夫妇,一个孩子。”   “他们是直隶人,早年北上京中讨生活,但难以生活。关东耕地开放后,他们带上全部家当,坐车到奉天,接下来的八百里路,打算靠脚走。”   “没有地,种不了粮食,活不下去。出门讨生活,没有地,每日搬货十个小时,只给一餐饭,攒不下来钱。”   卫衣雪说话很简略,转弯也和他的思路一样,切换极快,“随后我来了这里,看见这里的人们,生下来背上债务,要给庄园主纳赎地金。一月收入八布币,只能买得起十分之一个鸡蛋。”   ——其他的话已经不必说了。人人都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今的东国土地,与寒地是最相似的。一样的地广物博,一样的各国夹击。   不想入局也必须赌这一把了。   他们置身事外,不妨帮上一手,静观其变。前人的经验,最后都可以为我所用。   他们最终要的,是寒地这片新燃起的烈火,也能烧过寒江,烧向敌人和蝇营狗苟之背。这才是他们远赴边关的真正目的。谁说一把小刀,不会左右最后的战局?   一场会议,拉起了几乎素不相识的七八个人,却决定了一个新的目标。   卫衣雪退回边关的小村落,开始以书信和电报的方式联络人脉,调动金钱。   跟他一起留下来的有萧别,萧别在寒地是有关系的,他负责运送物资、提纲挈领,还有发展更多的人入会。   人人都知道寒地要打仗了,人人都在等待彻底爆发的那一刻。   *   国内渐渐的,也有人知道要打仗了。   一江之隔,隔着口岸,许多纸质的消息往往要囤积起数天,才能转送到卫衣雪手中。   八月的一个周末,卫衣雪将一个月的报纸叠在一起,挨个看过去,便看到上个月的消息。   “云南将军因病卸任,远赴藤原治病!”   “必须拿回琴岛!是可忍孰不可忍,谁能动兵?谁敢动兵?”   “司法府二十三义士直谏!必须拿回琴岛!”   ……   字字句句,背后是参与了另一场会议的人们的努力。   云南将军选择了一条极为曲折的逃亡路线,从京中离开到藤原,再从藤原坐船到港城,由港城入境,回到滇中。而所有的消息,在将军离开北京后,就开始变化莫测起来,广为人知,为人言之凿凿的,还有另一条线路:从京城到琴岛,随后由琴岛转回陆路,日夜兼程,先去湘,再回滇。   这条假路线足够混淆京中的视线,两月之后,将军已经回到了云南,正式起兵,直讨京中!   “卫先生,别担心,我们的人也在加入,这次讨伐绝不会善罢甘休。”   萧别看卫衣雪一直在看这张报纸,以为他关心这次的事,“一路都有友军加入,京中那些人不敢硬接。”   卫衣雪点点头,合上报纸,又问了一声:“琴岛的小报呢?上次订也没有。”   “太远了,订不了那么远的。”萧别也十分为难,安慰他说,“消息总会到的,卫先生。”   的确是太远了。   身处异国,能收到的有关琴岛的消息,也已经止步于大事,而没有个人的姓名。   那个人的姓名,于是只放在心头。   卫衣雪摸了摸手腕上的云南杉木,从袖中那出一张收得服服帖帖的纸张,铺在岸上,对着蜡烛静静观看。   “茶窝”。   字迹有力,却僵硬,像是并不擅长古体字的人仿写出来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上面似还带着茉莉花的香气。   是他远走国外,离家万里,唯一铭心刻骨的思念和情衷。 第198章 致命长官   仗很快打了起来,十二月,云南起兵。   很快,京中的军队打算三路攻滇,但计划并未如常推进。战争大多发生在粤、桂、滇三地,其余地方的官员,大多按兵不动,而离琴岛百里之地,有人炮轰三省门户,最后逼得藤原人出面交涉。   压力随着战火,层层叠叠,两股势力越逼越近,原先有些人跃跃欲试想要越过雷池的倾向,正在被更强硬的手腕,一步一步、硬生生压回去。   柏岚的立场和身份在此战中被暴露,二月份,他的名字赫然出现在了追杀令上,然而看起来柏岚早已做好准备,报纸上没有提到他后续的行踪。   三月,三路对滇的攻势已显疲态,起兵的成功初见成效。   三月底,京中那位的势力已经彻底垮台,全国的压力之下,他原先的幕僚和派众纷纷另起炉灶,前线议和。这长达四个月的兵谏,终于达到了它本来的成果。   豺狼虎豹重新蛰伏,南方势力大振,北方势力又须打乱重组。   不论如何,从前的局面一潭死水,眼下却又看到一些拨乱反正的清明景象。   六月初到八月,这场舞台上的人竟然接连病故,不论是正方还是反方。云南将军旧疾已久,竟然溘然长逝。   几名更老的救国会牵头人,也因劳累过度相继病逝。   天空中的星子,升上来后,仿佛就为照耀此刻,随后陨落。人间清正一夕,后来人仍要闯过漫漫前路。   将军去世,全国大恸。   卫衣雪身在彼岸,身不能至,于是立在江边,自己做了纸钱铜钱,对着漆黑的江水,静立哀悼。   他是云南的人,滇军有他前半生,亲朋挚友的灵魂。他弟弟月孤臣为滇军死去,如今大事落定,也可终于告慰亲人的灵魂。   松林,寒水,八月的天气,已经有着阵阵寒意,凛冽长风从平原吹入,如雷似电,吹得人皮骨悚然。   纸钱飞灰飘扬在江边,火光猎猎,卫衣雪刀光如旧。   萧别终于订到了琴市的报纸,和其他人一起将来信捧来送给卫衣雪,他也已经听见讣告,心情并不痛快。   刚来江边找到卫衣雪,站定,众人皆不说话,却听见卫衣雪低声念诵。   “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   “胡未灭,鬓先秋。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   本是遗憾暗沉之调,经他坚硬利落的声音念出来,却赫然有继往开来之意。众人本来绷紧的神经,忽而松快了许多。   人生在世,该有多少憾事。   同路的兄弟姐妹,去一个,送一程,留下的人接着做事,但终有一日,他们也会黄泉相见。   卫衣雪说:“走吧。”   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   年少时总觉得一个月很长,可到了年岁渐长时,方觉春夏秋冬,弹指而过。   那几位去世后,新上来的人不见什么动作。柏岚回到了京中,复任参政,比之前位高权重,接下来继续跟藤原谈判。   藤原人不满于三省新组成的势力,尤其不满现在的那位张姓话事人,甚至派人刺杀。   这件事也被人拿来纷纷扬扬地讨论,大意是藤原人所忌惮的人,也要为国所用。   “我不喜欢他。”萧别一行人再聚起,闲暇之余,坐下来谈论这件事,十分愤慨,“他当三省巡阅使时,不还在查我们的人吗?”   “就是就是。来,喝点酒暖身,这天气,不出十月底,就要下雪了。卫先生,您喝吗?”   卫衣雪正在窗下看报,看得很专注,并未听见他们的招呼。   李敏之说:“卫先生老这样,就爱看琴岛的小报,半年里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   萧别说:“大抵是看上面的连载武侠小说。我也爱看,在这儿,有个东国字都恨不得翻来覆去地看,不要说琴市小报还刊载八卦和小说了。”   卫衣雪平日大方慷慨,只有琴岛的小报概不外借,还用时间顺序订好,纸张光洁得像是新的。   他们如果要看,只能自己抄一本,是不许拿走的。   “你们都别说,那小说的确有些意思。”   大抵是武侠小说,江湖儿女的一些剧情。萧别也看过,特别喜欢作者“一双草木”所写的爱情系列,有时候会换成趣味小说,十分别具一格。   *   千里之外,荆榕用打字机打完最后一页,将纸页装订好,匆匆递给等在房门外的报纸编辑:“久等了,劳烦您跋涉这么远来取稿。”   “不用讲客气话,荆先生,只要您有空,我们的专版一直给您留着。”编辑对荆榕十分尊敬,态度也很好——荆榕这些随笔小故事,几乎盘活了他们一家报社,最近的卖报渠道已经铺到了奉天。   荆榕说:“回头我这边的事结束,再来与您商讨修改细节,现在的部分你全权做主。对了,咱们的报纸在冰城卖得好吗?”   编辑喜洋洋地说:“卖的好,极好,许多读者来信,说希望您笔下的‘云南客’和‘陆公子’能有个好结局。”   荆榕说:“我是这样安排的。”   编辑也是书迷,听完这话喜上眉梢,嘴角都压不住,他抱着稿子说:“那我不打扰您了。”随后退出关了门。   “好。”荆榕打开窗,让外面的风透进来。八月的风,热得人头脑一层薄汗,“还有多久?”   626说:“一个半小时后的会谈,你可以先吃饭,搞点鸭血粉丝汤什么的。”   他们现在也不在琴岛,而是在南方谈生意。   荆榕手下的琴岛十分安稳,柏岚这件事后,他投出去不少钱,却也因此得到了更多人的信任。   现在他正将产业往南方扩,联合了一些别地的企业家,一起商量着怎么将洋人洋货赶出环海一带。这件事不比接手琴岛要容易,现在缺人、缺钱、缺技术,各类事项,都要逐一摆平。   一忙起来,荆榕甚至会连着两天忘记吃饭。跑堂的伙计买好饭送上来,一直到睡前都能忘了吃,还是626提醒,荆榕才会想起来扒几口。   “那就吃鸭血粉丝汤,”   荆榕拍了板,出门告诉跑堂伙计,不出一刻钟,小童就端来两大碗鸭血粉丝汤,热腾腾地放在了房间里,还送了一碗茶水。   他一边吃,一遍拿着底稿,随便看了看。   626跟在旁边一起看,也十分沉迷:“妈的,真精彩,兄弟,你真会写故事。”   荆榕说:“三流故事。”   他倒是并不擅长写稿,也谈不上好文笔,只是去过太多地方,见闻太过丰富,普通地写出来,就是传奇。   626说:“报纸已经卖到了冰城,你老婆一定能看见。”   不要说冰城,琴岛这个小报办得风靡北部,荆榕的小故事还为人传抄,单独成册,卫衣雪一定可以遇见。   他写了一个武侠故事,主角便是云南小少爷,闯荡江湖,开朗洒脱,尽兴而眠。许多人都爱他这主角,苦苦追阅,荆榕也是一期不落地写,有空就写。   他和卫衣雪没有商定联系方式,这就是唯一的,他心血来潮的联系方式。   *   十月过了,就要转凉了。   今年凉得早,第一场雪却迟迟不下,一直拖到年关,才稀稀拉拉地下起了碎雪,起码在琴岛是这样。   柏岚自京中回来,难得携妻女一同团员过年。荆榕自然也跟着回去了。   柏家已经同意送柏韵,赴共和国读书,而柏韵已经加入学社的事,只有荆榕和柏韵本人知情。   他作为长辈,出席了柏韵的拜师会,认女先生为师,从此学会共同求学,砥砺同心,只要是学社里的人,大家都会慷慨无私地帮助她一把。   除夕夜,荆榕傍晚在柏家吃过第一顿饭,随后紧跟着去武馆,吃第二顿饭。   卫衣雪不在,武馆的人们却渐渐地跟他熟悉了起来。   荆榕一去,便有孩子们高兴叫起来,将他团团围住:“荆先生回来啦!荆先生快来吃饭,师父做了鱼,说虽然比不上荆先生做的,但是也烧得非常好吃。”   “好。”荆榕提了提带来的点心盒子,“我跟卫老师说了,说你们都十分听话,也变得十分厉害。他说,回来就要看你们舞旗给他们看。”   “我看难。”莫小离这个当师父的,袖手在旁边吐槽,“侧翻还倒呢,这些小子。荆公子,赶紧来坐,外边可冷了。”   “好。”荆榕说,“待会儿放烟火,得看着点他们。小花上回风寒,现在如何了?”   “好了,好了,得亏是您请了大夫,几剂汤下去,第二晚就见效了。”   “对了。”莫小离有点不好意思,掏出账本请荆榕看,“卫老师不在,我也不识字,之前煤炭费用支取了,想请您帮忙看看账。”   荆榕接过来说:“我来看看……嗯,没问题,仓库里的煤炭都过称了吗?”   “过了,斤两是实的。”   “那就没问题,要是还缺,叫人去我那里拿。”   荆榕将账本还给莫小离,随后拍出十六个红包在桌上:“对了,这是我和卫老师今年的红包,我和他的,一起十六份。”   孩子只有七个,红包却算了八人份的。莫小离大惊失色:“我也有份?”   实在是他这个武馆师傅,比卫衣雪还要小上两三岁。荆榕说:“听卫老师的,他人你是知道的,我也不敢违抗他的意思。”   他都这么说了,莫小离也就收了。   过年当夜,荆榕就宿在武馆,陪孩子们看了烟花,随后坐在厨房边,见缝插针地写稿。   每家报纸到了年关,交付时间都要提前,确保所有的读者都能在大年初一看到新内容。他上一份稿子已经交了,接下来是写二月份的。   天完,风凉,院子里只有一点碎雪,瓜藤架上的枯枝已经被摘干净了,预备来年开船再种。   只是风移影动,好像有故人在面前舞旗,身轻如燕,微微喘息,风浪汹涌。   年关过后,府院之争越发汹涌,眼看着北边的局势又变成了局势分明的三方夺权,连柏岚都焦头烂额。   四月,第一批工人被作为后勤,派去了欧洲战场。寒地的仗仍旧没有打起来,但火药已经铺上,只差最后一个点火的星子。   藤原人仍然觊觎着三省,他们将前朝人接回了北部——但这居心并没有实现。不断有人退位,不断有人讨伐,混乱的战争席卷了全国,好像一切都回到了以前,前路仍然一片烟尘。   琴岛仍是这一片混乱中,唯一算得上安稳的地方。唯一发生的事,是荆榕授意几家厂里的工人,创办了琴岛工人公会,并获得了藤原人的承认。   随后是十一月。   十一月,寒地的仗真正打了起来,不到七天时间,便已经占领冬宫。   这件事点燃了大地上的枯叶,火焰席卷高飞。   卫衣雪站在黑色的寒江之边,看着这道火焰渐渐高飞,越烧越高。   最后,终于越过寒江彼岸。   *   两年时间,弹指而过。   “卫先生,可随我们赴往藤原,我们已经发展了许多人,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大家都很需要你。”   临别时候,萧别再三出言挽留,卫衣雪思索过后,仍然是婉言谢绝。   比起出国,他更愿意留在国内,没有很特殊的原因。在国内,他更舒展,也更安心,如同倦鸟还巢,只有在巢中,他的羽毛才丰满光滑。   组织里的任务已经改变,他或许会留在冰城,继续做事,但在那之前,他想回一趟琴岛。   两年前卫衣雪北上,辗转奔波,此次回琴,却是一条铁道从头坐到尾。   最后一程是船,船程一天半。过了黄渤线,很快就到了。   两年时间里,老吴已经调职,原来在全程的印馆也歇业了,原因和卫衣雪北上一样,组织的重点在往南集结,往北转移。   琴岛有了不少改变,修起了许多新楼,街市比原本建造得更加漂亮。藤原人仍然占据这里,原来的皇后大街,已经被人们很熟练地称作上江鹤町。   但大体是熟悉的,没有更多的变化,夜里海风的味道,头顶刺槐的香气,一如从前。   卫衣雪不着急,先逛了逛,走了走。他没有要人告诉他自己想的那个人身在何处——实在是无需告诉,报上刊载的小说中,常提一处小楼,是小说里“陆先生”处理要事的地方,而且经常熬到深夜。   三层小楼,一方小院,是他的家。   卫衣雪来到武馆前。   武馆已经熄灯了,大人孩子们都已经入睡许久,卫衣雪不出声,先进去看了一圈儿——两年时间,已有孩子长大长高许多。院子里多了一颗桃树,看起来是新种的。   他没有打扰任何人,随后往小楼走去。   小楼的二楼亮着灯光。   卫衣雪指尖微动,竟然觉出自己的心跳,正因为喜悦和思念而变快。   他拉紧自己的领口,立在门前敲了敲,甚至有几分紧张。   三声,不轻不重,骤然出现在深夜,显得奇异。   他等了一会儿——以荆榕的性格,或许要反应一阵才能察觉出是敲门声。但楼上的脚步很快响了起来。   荆榕穿着睡袍,打开门,随后停住。   卫衣雪眼底、唇边勾着的笑意越来越深,已经藏不住,没等他说话,他被荆榕一把抱进怀中,甚至握着他的腰,原地转了一圈儿。   “卫老师清减了。”荆榕将他抵在墙边,亲吻爱抚,极尽亲昵。   卫衣雪只来得及说:“还好。”他安心地伏在他怀中,行李扔在门口,就这样整个人挂在他身上,被抱上了楼。 第199章 致命长官   心脏咚咚跳着,之前有再多想说的话,此刻都没有了,只剩下重逢的欢喜。   卫衣雪依偎在荆榕怀中,荆榕把他抱得紧紧的,带着他一起在沙发上坐下,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抱了好一阵子。   卫衣雪自认没什么变化,但荆榕说他清减了,他想了想,也认同。寒地缺衣少食,本来就匮乏,很多东西都要从江的另一边送来,后来边防戒严,虽然隔着一条冰河,但人们也不敢在江上走,冬天也就切冻干酪和锯面包吃,加上他回来前这几个月,正好是最忙的时候,于是也消瘦了。   荆榕没什么变化,或许要更深邃,更俊朗。两年时光在他身上留下最深的刻痕,就是更温柔、控场的气质,原来冷心冷清的人投身事中时,会如此温柔无边。   他穿着一件玄色丝绸睡袍,乌黑的发揉得有些乱,肌肤衬得更白,那股子有点凉薄,又有点凛冽的味道还在。   “卫老师,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走得急,原来也没想到可以这时候回来。”卫衣雪趴在荆榕的肩膀上,贴着他的耳根说,细语声声,只有柔和。“路上不累,沿途坐火车,很快就回来了。”   “好。冷不冷?饿了没有,我去给你做点吃的。”荆榕轻轻扣着他的指尖,低声说道。   卫衣雪点头,眼底很亮:“不冷。哥哥,你给我煮碗面吧。”   这称呼一出来,两人都是一怔——它来得如此自然,以至于这个称呼好像晚了两年,才来到他们身边。   如果此时还要称“荆先生”,那太远了,卫衣雪沉稳冷静,就这样很自然地叫了出来。   荆榕看着是没反应,唇角却勾起一丝笑:“顺便给你把热水放着,泡个热水澡舒服舒服。”   这从前是荆榕家,后来是卫衣雪家,现在又变成荆榕在住着,已经不分什么你我。   卫衣雪跟在荆榕身后,拐进浴室。地上放着一排热水壶,看起来是伙计每天送上来的。   荆榕往木桶里放好水,回头准备去煮面,卫衣雪却再度踮脚,从背后轻轻抱住他。   身体相贴,不想再有什么分别。   一分一秒的分离,都不想再忍受。   荆榕说:“再抱就没饭吃了,卫老师。”   卫衣雪说:“没饭吃就没饭吃。”   卫衣雪扣着荆榕的手腕,把他抵在门边,放纵吻他,一双手也不是很老实,开始往荆榕睡袍里摸。   那睡袍本来就是丝质的,滑而轻薄,摸一会儿就松散了,一扯就开。   荆榕低笑一声,反抱住他,两个人的衣裳在浴室门口,一件一件地落在了地上。   “卫老师,这两年看过报纸了吗?”   卫衣雪正在咬荆榕的脖子,荆榕捏着他的耳垂,轻轻地说。   “琴岛文报,每天都看。一双草木,日日都追。”   荆榕笑了:“那就好。”   没有联系方式,报纸就是最好的联系方式。他在刊载的小说中写,云南来的小少爷锄强扶弱,一路遇见许多人,养了一院子的少年奇才,又遇着一位人生挚友陆先生。   一个院子,聚集了身怀绝技的各路人马,展开便是一个江湖。最近的两年的剧情,正是双线并行,那一边小少爷独对武林追杀,这一边陆先生看护大院。所有的季节都跟着现实的季节走,上一期刚写到入冬煮羊肉锅子,还有少年奇才邬小燕,病根缠身,却通过吃火锅而领悟出武功绝学。所有的读者都在心焦,想看接下来应战大魔头,会是如何走势。   这两年没有什么安稳时日,老百姓识的字的,都愿意看这样离自己生活近,又无所不能的故事;不识字的,也要去茶馆点说书评书,要从第一回听起,这些文字也如金光闪闪的碎片,留在了这个时代。   “后面的写了吗,我想看。”   “卫老师来之前就在写,卫老师来之后,不想写了。”荆榕撩开卫衣雪的袍子,温热的手掌贴上他微凉的肌肤,“容我告假。”   一别两年,怎样亲近都不够,怎样爱抚彼此,尤觉得不够。   水弄撒了遍地,热气水汽往人的睫毛上撩,他们一起坐在水中,认真打量彼此,吻遍对方每一寸肌肤。直到他们重新占有彼此。   做了两次后,因水凉下来后,荆榕打了个喷嚏,于是卫衣雪没有要继续了。他拉着荆榕起身,两人换上新的睡衣,一起去厨房做饭煮面。   家里没什么变化,唯一的一些变化是因为荆榕写稿而诞生的;厨房剩了一些烤肉和吐司片,餐桌上堆放着分类后的样稿和打印稿纸。   他们一起等过茉莉花开的窗下,放着荆榕的打字机。   两年过去,茉莉花仍然活着,而且被荆榕精心养着。十一月是藏气于土,等冰雪消融的季节,荆榕将它放在温暖的壁炉边,浇水的频率也降低了,给它休眠的时间。   荆榕煎了几个蛋,切了几片火腿,又煮阳春面。给卫衣雪的菜煮得脆生生,蛋要刚刚好的溏心蛋,给自己煮的则更老,更柔软。   “九姑娘送来的辣酱,尝一尝。”荆榕说。   “九姑娘”也是他小说中的一个人物,是为机灵能干的厨娘,跟武馆师父是相好的。   卫衣雪:“真有九姑娘? ”   “自然。”荆榕勾起唇,“你一回来更好,刚好给他们两位备婚。”   卫衣雪脚跟脚地贴在他身边:“快说说,莫师父那性子,是怎么讨上相好的?”   626此时悄声出现:“兄弟,我就说,你老婆是爱听八卦的。”   “我写了,稿子就在那,不过现在就可以讲给你听。”荆榕在腾腾水雾中,摆盘放好,一碗推给卫衣雪,卫衣雪已经坐下来只等开吃,听得全神贯注。   “说是那天小花吃坏了肚子,痊愈后也食不下咽,只想吃家里的甜酒蒸鸡蛋。小花她父母还在的时候,好像是南边迁过来的,莫师父病急乱投医,就去找南边来的厨子请教,问着问着,遇到一个馄饨店的九姑娘,说她会做,做了给送过来。”   “啊,这段我知道了。”卫衣雪已经是骨灰级粉丝,对出现在正篇里的剧情如数家珍,“是八月的连载中,搬来院外的馄饨店,是一对兄妹,男的叫九兄弟,女的就是九姑娘,我们都在猜她们的身份呢。”   “书里身份还在想。”   荆榕夹了一筷子辣酱去卫衣雪碗边,“尝一尝。要是太辣就放着给我。”   九姑娘的辣酱做得油润爽口,辣椒切成丝,加芝麻和花生碎,劲辣之余又带着韧性,甚至尝起来像牛肉丝。   面是荆榕现擀的,二细的切面,汤很清澈,另外再盛一碗汤出来,里边是从汤底里捞出来的碎肉鸡骨,吃下去只剩下舒服,只有一个字:香。   卫衣雪说:“娶妻当娶荆公子。”   他拿起勺喝汤,吃得很快,动作却仍然优雅。   荆榕不怎么吃,只坐在他对面,目光垂下来,安静地看他:“不是已经娶了?”   他带着微笑,可卫衣雪只想到自己离开两年,眼前这个放在心尖上的人,风里雨里等了他这样久,而自己不能相陪,只剩下愧疚。   他的心一下子就软了,筷子放下来,没吃完的面都不要,过来坐在荆榕膝头,往他怀里靠,一边靠一边亲他:“已经娶了,哥哥。我这辈子都不走了。”   实则荆榕只是说句玩笑话,没想到却被卫衣雪这样心疼,意外之余,也从善如流,闭着眼接受了卫衣雪的主动亲吻。   “走也没关系。”   一吻方歇,荆榕说得凝定安然,“以后你走哪里,我去哪里。”   一碗面很快就吃完了,饭碗搁在桌子上,两人也不动,就贴在一起说话。先聊着房子里的小变化,又聊荆榕这两年的生活,虽然是久别重逢,但气氛竟然和从前不一样——多了许多孩子气,好像他们不是陌路相遇,而是从很小的时候就亲密无间,不分你我。   从琴岛聊到冰城,又从冰城聊回琴岛,他们没有聊家国大事,而是说着家事,今年的雪不大啦,琴岛夜里凉不凉,房顶的雪怎么扫啦……等等。   卫衣雪没管还撂在门口的行李,他起身去窗边,看望他的小茉莉花,无意中扫过书案,见到荆榕桌前还放着打字到一半的底稿。   “还没写完,明天再写,别站窗口跟前了,风凉。”荆榕说。   卫衣雪说:“哥哥原来在写稿子。”   荆榕笑了:“要是知道我写稿时你能回来,我日日夜夜写。卫老师。”   “你写,我想在旁边看。”卫衣雪说。   他路上奔波,作息不定,这会儿也不是一定要睡,只是想要和荆榕一直醒着,守在一起。   卫衣雪伸手,替他整理了一下书桌,将他惯用的钢笔和放着顺手的茶杯,都理好放在好拿的位置上。随意放在椅背上的外套,拿起来抖了抖,又去卧室里拿了一件新的,替他挂在身后的衣架上。   荆榕有些意外,想了想后,也同意了:“也好,这会写完,明日睡一觉,再带你出去玩。”   他们聊得太久,聊到嗓子都有些干涩了,天微微白了。   卫衣雪将窗帘拉上,点了一盏灯,推着荆榕在桌前坐下——荆榕抬头看他,卫衣雪勾唇一笑。   小说里“陆先生”以书杀人,写作时只喜欢家中黑漆漆一片,点一盏灯,这些都是荆榕写的细节,卫衣雪已经倒背如流。   荆榕低声说:“两年不见,卫老师反而更了解我。”   卫衣雪也压低声音说:“可哥哥身上还有好多地方,怎么了解都了解不够。”   荆榕看着他说:“卫老师这是在说荤话?”   卫衣雪瞥他一眼,那意思是不然呢?   荆榕一本正经说:“我这人正人君子,卫老师不要拉我作色中恶鬼。”   卫衣雪说:“不拉你,等你写完,再做色中恶鬼。”   他端了茶,就在荆榕身边坐下。   荆榕今天赶稿子,并不全为了报纸上的刊载,沪城的印局邀请他出一册书,其他的内容都已经准备好,但是要交三篇序文。   卫衣雪倚在荆榕身边,看着对方的来信:“因‘一双草木’的趣味小说实在太受欢迎,实在想请作者本人作序一篇,另外两篇,作者可自行定夺,作者认定,皆可提笔。”   荆榕今天就在写这个序,他本来对出书这件事兴味索然——他一向是个管杀不管埋的性子,做书和写书是完全两回事,层层审校和改动都是他顶烦的事,但对方编辑态度极好,这本书意义不同,兴许到老了,还能留作纪念,他于是就应下来了。   稿酬不高,三千银元。且要上市三月后支付。对这个世界的荆榕来说,就是茶水钱了。   另外两篇序书还没找,荆榕说:“卫老师,刚好您来,您看……”   卫衣雪轻咳一声:“可以。”   他原来在琴岛时,人人都知道他家学好,是学界高门,自己写书出文集,想请他作序的人都要踏破门槛。但人人也知道,卫衣雪从不给人作序,次次都推脱自己年纪小,辈分低,不能作序,实则就是很珍惜自己的文墨。   荆榕说:“给卫老师两千元辛苦费。”   卫衣雪说:“我轻易不给人作序。”   荆榕开始讲价:“三千元辛苦费,加一次床上服务。”   这可已经是将出书的本钱都赔进去了。   卫衣雪端着花茶,正在啜饮,听完猝不及防咳嗽一声,随后很快将杯子放回原处,正色说:“给我做一次烤鱼。”   荆榕还要开口,卫衣雪知道他要说床上服务的事了,赶紧捂住他的嘴,又将钢笔塞进他手中:“好了,快写吧。”   两个人打闹一会儿后,荆榕终于开始安静写作,卫衣雪不打扰他,灵巧得像只猫,一点声音都不发出,就在旁边看着他写,眼底神情是很喜欢。   并非执意陪他,是卫衣雪自己也很喜欢呆在他身侧,哪怕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闲时起身去泡两杯茶,往其中茶里撒一把咖啡粉,再放回桌上,两人一起喝,倦了就拿一本书,躺到一边的摇椅上,靠着炉火看一会儿,看完就睡去。   中间荆榕几次起身活动身体,在房间里踱步,踱到他身边,就低头俯身,亲他几口。   窗帘很厚,还是之前房主留下来的洋百花布,北方这样亮和直射的天里,窗帘一拉,家中浑如黑夜一样,已经是不晓晨昏,好像连时光都停止了。   只有一瞬间也好,这一瞬,连卫衣雪也生出愿望,想要这一刻永恒下去,不如了却红尘纷扰事,拉着荆榕去山中隐居,两人就这样逍遥此生,一辈子不分离。 第200章 致命长官   荆榕写到中午,一篇序没写完,但完成了半篇,剩下的部分,撂笔等明天写了。   窗帘还是没拉开,他搂着卫衣雪上房间里睡去了,一觉睡到傍晚,随后又搂着卫衣雪起床。   冬天冷,被窝外边是凉的,卫衣雪在寒地时,零下二三十度照旧晨起晨练,回了琴岛却赖着不想动。直到荆榕在被子里帮他穿好衣服,他这才肯晃晃悠悠起身。   今日武馆的孩子们照常训练,年纪最大的赵小义已经承担起了师哥的责任,立在一边帮忙盯动作,莫小离则在维修一个被打散架的木武童。   卫衣雪出现时,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有几个年纪小的孩子一眼认出他,大叫着扔下手里的沙袋飞扑过来。   卫衣雪一手拎一个,含笑对院里愣住的莫小离说:“莫师父,我回来了。”   莫小离一动不动呆在原地,继而跳起来大吼一声:“好!好!卫老师回来了!”   “昨夜已经回来过了,进房看了一下孩子们,不想吵你们睡觉,就先去对面睡了。”卫衣雪说,“我过来说一声,我和荆公子买菜去,晚上大家一起吃饭。”   “好!好!卫老师,荆先生呢?”   “他刚起。”卫衣雪说,“我动作快一点,先下来见你们。他今天要烧鱼了,还问你们有没有其他想吃的。”   “想吃肉,红烧肉!红烧肉!还想吃那种白白的粉丝……”   “想喝上次荆先生带的茶……”   卫衣雪一听,就知道他不在的这两年里,荆榕必定也经常下厨掌勺,给孩子们添小灶。琴岛虽然物产颇丰,但鸡鸭肉仍然算十分昂贵的东西,武馆的利润又很微薄,不到年节买不了几次。   卫衣雪说:“真新鲜,我都没尝过,正好跟你们一起沾沾光。”   “卫老师可别这么说,您想吃什么,我天天给您做。”身后传来荆榕的声音,他洗漱完毕,换了身衣服下楼了,就站在卫衣雪身后。   他一笑,卫衣雪就回头,朝他走过去,吩咐了孩子们好好练功,随后和荆榕一起往街上走。   莫小离继续修木武童,激动之余,突然又想起什么,跳起来说:“荆先生,我昨天订了豆腐,在武德饭馆。”   他的声音非常激动,荆榕说:“知道了,我跟卫老师回来时去拿,顺便请九姑娘来坐。”   莫小离嘿嘿一笑:“那就拜托荆公子和卫老师了!”   从前顺路拿豆腐这种小事,他们是不敢麻烦荆榕的,但这两年里,这样熟悉了,也知道再客气就是生分了。他们渐渐觉出荆榕这个人,竟然正是面上这个性子,淡而凉,却也是真心。   卫衣雪走在荆榕身边,思考了一番:“你们在打什么机锋?”   荆榕笑了,用指尖碰了碰他的头发,替他摘掉发间的碎雪,“卫老师听不出来?你这个能做主的人回来了,有你和我去请九姑娘来吃饭,礼数才算到位了,莫师傅才好意思提亲。”   卫衣雪说:“原来是这样。”   荆榕说:“我原先想说我们家代为提亲,但莫师父不肯。”   荆家不论是家业,名声都还是太大了,莫小离不敢承他的情,更怕卫衣雪跟着一起承情。莫小离平常爽快直率,正事上却考虑仔细,荆榕也就没有主动提这件事。   卫衣雪说:“没事,包在我身上。”   “你近日忙么?”卫衣雪跟荆榕并肩在雪路上走着,问他。   从前荆榕一周里能抽空来两三次,已经算是很闲了,这次他回来,荆榕一天一夜了还在,卫衣雪也担心这个人回头,又要要背着自己日夜辛苦。   荆榕说:“不忙,不像以前忙了。将军离京那件事里,我认识了不少靠谱的大老板,已经将一部分事转了出去。”   还有一个原因是,在商会的联合下,藤原商人的利润已经被挤出了岛外,渐渐地,藤原商人也对琴岛这片地方有所忌惮了。近期藤原人的关注点更在三省的铁道资源上,为此不惜派人暗杀,只可惜未果。这也更给了东国本土商人更多机会。   卫衣雪是听说过三省的铁道在打价格战,但不知道荆榕是否参与,又参与了几成,或许荆榕的急流勇退,也和他一样,只是隐姓埋名而已。   不过卫衣雪不问他,就像荆榕也不问他一样。   两人肩并着肩往前走,又逛到大戏院。最近两年里,琴岛的戏班子也换了人,新人他们没听过,也不认识。   卫衣雪说:“我不认识也就算了,荆先生也不认识,可是太奇怪了。”   荆榕说:“不奇怪,卫老师不在,看其他人有什么意思?”   他说得很坦荡,卫衣雪心又软了一下,轻轻伸出手,勾住他指尖:“那我陪你去看。”   “是卫老师想看,我就陪卫老师去。”荆榕说。他一向不爱听戏,觉得相声比戏有意思,只可惜琴岛人性情闲散舒适,讲起相声来少一些损劲儿,听来听去,够意思的还得去京城天桥底下,或是劝业场听。但琴岛的话剧社却空前地繁荣,排出了不少好戏,甚至名扬出岛,吸引了不少人前来观看。   两人就在街上走了走,逛了逛,和以前一样,不远不近的距离,说话时,彼此眼底眉梢都带着笑意。   他们买的东西不多;因为家中大多都有,菜也还有剩,不过卫衣雪挑了几件礼物,就当送给九姑娘的礼物——江湖中莫小离认他大哥,提亲的事,他今晚就做主。   九姑娘还有一位哥哥,今夜索性一起请来,商量婚事。   卫衣雪在荆榕的建议下,买了一支造型素净的金簪子,搭一朵红绒花,算作他们二人的赠礼。其他婚礼要用器具、物品,他们一应帮着添置。   下午,卫衣雪就写了请帖,遣人恭恭敬敬递到饭馆后厨,请九兄弟喝茶费。   九姑娘的哥哥,江湖中也就叫九兄弟,实则名叫陈九,是个沉默寡言的汉子,也一起在后厨帮忙杀鱼的。   陈九没怎么读过书,但对自家妹子极好,他一早知道妹妹和武馆师父好上了,觉得是个好归宿,也等着和莫小离这边商量一下。卫衣雪出面说这件事,一说,差不多就算是定下来了。   陈九说:“我一早问过她了,她说她愿意。我管不了她太多,只要莫兄弟不负她就好。”   卫衣雪平静地说:“他敢负她,我先砍他一只手。”   这话说得太江湖了,荆榕在旁边,听了不由得笑了起来,被卫衣雪盯了一眼。   随后就是商议婚事细节。   如今年岁不太平,普通人家也不兴大肆操办,大约就是简单办个酒席,挂个鞭炮就好。   卫衣雪和荆榕两人,这些年什么事都见过,不过替人筹划婚礼,倒是头一回。好在陈九自己是个有数的,想按家乡的仪式给妹妹办婚礼,这些部分,就要之后和新郎新娘一起讨论了。   卫衣雪和荆榕见到这个情景,就知道婚事已经敲定九成九了——实在是水到渠成的一桩好姻缘,连操心的地方都很少。   闲着也是闲着,卫衣雪脑子里已经想到了请几桌客人,发几封请柬去了。   他那点好玩的少年心气又起来了,要和荆榕一起去买红纸,裁了后写请帖——又是一个没有他们不行的活儿,不算他们,整个武馆里,识字最好的是十二岁的小花,她已经能看一些卫衣雪交代的文章。   而会写字的,就只剩他和荆榕了。   卫衣雪体贴荆榕辛苦,他说:“你不要动手,我来写。等晚上了,我陪你写。”   荆榕说:“那不行,我没有参与感。”   卫衣雪对着他时,脾气前所未有的好:“那荆公子来选词,我就出个笔墨,怎么样?”   “我看不错。”荆榕点点头,表示成交——随后,他和卫衣雪的脚步在字画纸店前停住,开始挑选好看的红纸。   荆榕在纸张上已经是老手,不多时,就选了几样交给卫衣雪看:“卫老师,看看这几样怎么样?都是自家厂子染的纸。”   卫衣雪说:“我知道了,荆公子看着是来买纸,实则是视察工作来了。”   荆榕说:“嘘,卫老师,小声些。我们再走走,他家定价不实诚,看颜色也不是铺的新货了。”   这样的字画店,通常都是临街开上一排,客人转来转去,都可以挑。他们换了两家后,果然找到了更合心意的好纸,红如榴花,新鲜亮堂,纸张的横纹是特意压出来的,水波一般,触手细腻。   老板以为是荆榕要结婚,卫衣雪是陪荆榕来挑字画的本家人,凑过来就夸荆榕眼光好:“这位老板眼真毒,一看就相中最珍贵的石榴纸,做婚贴最合适了。那些个达官贵人家,就爱用这纸,再叠一层红宣,黏成两页,又大气又别致。您再看看红宣不?”   荆榕看了看堆在一边的红宣,想了一下最后的设计效果,说:“不必了,就用这个就好。替我裁五十张。”   他出手还是一样的阔绰,店老板心花怒放:“这就来替您卷。您留个地址?我们整好了,用木匣装着送去您府上。大喜用的纸,可马虎不得。”   荆榕于是低头用钢笔写地址。   卫衣雪跟在他身边看着,视线落在满眼的石榴红中,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往外又看了一眼。   他的视线落在对面街道的一家小照相馆里。   店老板是会做生意的,跟荆榕说话的同时,也没冷落这位看起来话更少的主顾,他很有眼色说道:“前几年还没有,这几年可真兴结婚了去照张相,这样留个纪念,也欢欢喜喜的。不过二位老板要是还计划着带新娘子照相,可不要去这些个街头巷尾的小馆,还是要去上幸子町那儿拍,那儿大气,布景也好,说是还请的洋人摄影师。”   “好。”荆榕写完地址,随口接了一句,“是要带他去的。” 第201章 致命长官   说者有心,听者也有心。   荆榕付完钱,和卫衣雪一起走出来,停在街道边,看着对面的照相馆。   荆榕笑着问:“看看?”   卫衣雪说:“看看。”   他们并不是想今天就进去拍照,而是两人都不约而同记起了两年前做衣服时的情景,那会儿两个人都没有提出来,也不是成文的约定。   但现在就是想进去看看。   今日这条街热闹,结婚的人多,或许是因为再往后就更冷了,拖到二月,万物封冻,那时候就不宜嫁娶了。   琴岛的照相馆,开得是漂亮的,里面铺开七八个里间,每间都有一台摄影机,三五个摄影伙计,忙得热火朝天。机子也都是海因进口的,拍完了要排几天队,照片洗出来后,就能领走了。   不是不想拍,不过现在拍的话,没有一个说得过的时机——而且人实在是太多了。   卫衣雪想了想,说:“哥哥,下次吧。”   他今日也穿得不漂亮。   和荆榕一起拍照片,他还是想穿那一件最好看的衣服,更正式一些。而且,两人或多或少都感觉到了,琴岛未必会是他们二人长留之地。   去路何处,要等去了才能知道。   两人就站在旁边看了看,随后仍旧踩着碎雪回家。   孩子们知道今晚或许有什么重大的事要发生了——早早地练完了功夫,忙前忙后,扫撒院落,整理杂物,连茶水都沏好了。   卫衣雪是大哥,要为之后的环节出主意,所以一回去,荆榕就不让他动手了。   626:“哥,今晚我们是不是坐小孩那桌?”   荆榕眉目沉稳:“当然。”   有两三个男孩子已经可以很熟练地给他打下手,杀鱼刮鳞,烧水添柴,十分全自动。卫衣雪将四人方桌放去厨房的窗下,先叫了莫小离来,提醒他要注意和安排的事。   两人遇到举棋不定的事,一回头就可以请教荆榕。荆榕时不时开盖查看情况,还能用筷子夹了菜,先一步递出车窗外,给卫衣雪吃一口。   两边都是敞亮人,这桩婚办起来就好办。九姑娘今日有班,过了八点才有空来,跟莫小离一起,叫了卫衣雪一声大哥,随后收下了簪子,这就算是定亲了。   这边定下,那边也可以开吃了。荆榕今日做大锅菜,每一样都做两份,一桌给客人,一桌给孩子们。   孩子们占了大桌子,几个大人坐在小桌边,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大桌上的荆榕,才是真正的要做大事的。他刚一坐下来,几个孩子就兴冲冲地凑在了一起,要听他讲小说故事的后续。   他们可是都很清楚,自己每个人都全被荆榕写进了小说中,那份感觉不用提,太爽了——他们晚上做梦,都会梦见自己是大侠。唯一的区别是谁排第一。   荆榕也很公正,书里的排行大小,都按莫小离给孩子们的考核排行来写;而至于每个人的特色和长处,也都按照每个人的特点来写了,大家都很服气。   只有小花不闹,小花已经预定了,是独一份的女侠,山门大师姐,目前正在剧情高光中,她吃饭时腰板都挺得更直了。   今日荆榕吃得慢,孩子们说说笑笑,吃困了,就一个一个回屋洗漱,睡觉了。   另一边,莫小离和九兄弟喝多了就,大家又哭又笑地醉倒在一起,九姑娘就先起身,拖她哥回去了,回去之前特意打了声招呼。   九姑娘和九兄弟住的地方不远,卫衣雪将二人送出巷子,随后再回去。。   刚回来,他就看见荆榕还坐在桌边,举起一杯酒对他晃晃,显然是在等他:“辛苦了,卫老师,过来吃饭吧。”   卫衣雪很快凑过去坐下,和他贴着坐:“我说你怎么吃得这样慢,原来是在等我。”   荆榕说:“看卫老师百事缠身,中途也没吃上几口,干脆等你了。”   桌上的饭菜重新热了热,汤也回锅煮了一遍。荆榕用雪白的鱼汤,给卫衣雪泡了一点饭吃——卫衣雪就爱这么吃。   两年没怎么吃过热食饭菜,也没有吃到荆榕的手艺,卫衣雪很快一声不吭,专注吃饭,连喝好几碗汤后,又眨了眨眼,将空碗递给荆榕:“哥哥,我还想吃你炸的薯饼。”   荆榕极好说话,有求必应:“那你先吃着别的,我去给你炸。”   荆榕自己不爱吃,所以平日里做炸物也不多,但他炸的薯条和薯饼都是一绝。卫衣雪尤其爱吃刚出锅的薯饼,外壳香脆,里边绵软细腻,他可以吃上好几个。   这个东西做出来也快,荆榕又炸了一锅,撒上孜然、芝麻和一点点的椒盐,端来给卫衣雪。剩下的就留在厨房,当孩子们的小零食。   卫衣雪吃开心了,还对着一盘子实在吃不下的糖醋肉念念不忘。荆榕说:“连盘子一起端走吧。明天小花他们起来笑卫老师馋猫。”   卫衣雪努努力,又塞了三块糖醋肉进嘴里,随后才长出一口气,放下筷子,深深地凝视着荆榕:“我要带你走。”   荆榕:“?”   卫衣雪说:“日后去哪里,我都要带上你。”   荆榕说:“带带带。不带是小狗。”   他压低声音,逗他:“我要是不在身边,卫老师怎么活?”   卫衣雪居然没有反驳,而是很顺从地默认了。   卫衣雪伸出手跟他拉钩。荆榕也伸出手。两人拉完钩,指尖却不放下,顺着又牵在了一起,一起并路回家。   文墨铺老板送来的纸已经放在了一楼门外,用匣子封得好好的,还挺沉。   两人把纸弄上了楼,荆榕找了个手动切纸机,给卫衣雪切纸样用。   现在请人做请柬很贵,他们商量了一下,要请来的人大约有四五十人,要是自己动手做,可以省下不少费用,这笔钱也可拿去给新娘添妆。   卫衣雪手稳且巧,很快切好五十张红纸,叠在一起开始写字。   荆榕则继续写他的序,他瞥了一眼卫衣雪:“五十多张,卫老师要写到手痛。”   卫衣雪说:“还好,一共也不多,这样的日子难得有几回。”   荆榕瞧见旁边还有一张剩下来的红纸,切口整齐,分成两份,大小刚好,于是拿来后提笔蘸墨,也往上写了些什么。   卫衣雪起初没有注意,等荆榕写完,递给他时,他才惊讶地扫了一眼。   简言写就,红纸黑字,是一封婚书。   荆榕的毛笔字已经进步了不少,看不出什么生硬的痕迹。抬头结尾,未写明他们二人的名字,而是写着“一双草木”与“云南庐主”,正是他们二人在小说里的化身。   小说中,两人毕竟性别为男,可以与挚友一生携手江湖,却不是可以成婚的关系。此时写出,却像是在尘世之外,又开辟了一个真正的结局,只有他们二人知晓,也只用他们二人知晓。   荆榕低声说:“卫老师要么?”   卫衣雪很快说:“要。当然要。”   暖黄的灯影下,卫衣雪细细打量,随后很珍惜地卷上,另找了两段红绸,将婚书系在一起,收入柜子中。他的神情只有欣然和珍重,因为两人的羁绊,已经不再需要明言。   荆榕见他收了,也勾着唇,一边写字一边说:“卫老师下一趟去哪里?”   卫衣雪说:“暂时未定,看他们哪里缺人。等他们定好了地方,我也才好去。”   荆榕点了点头。   卫衣雪想了想,又说:“若是到时候你不方便……我也会每月回来一次。”   荆榕说:“没什么不方便,要是不在琴岛,我就将家业清一清,能转的转出去。”   卫衣雪怔了一下,想起荆榕的家业和家人,说:“其实你也不必……”   荆榕神情平静,却好像是早已有过这个思考:“之前放不了手,一是藤原人狼子野心,琴岛局势未定,我容不下别人插手;二是也没有找到值得托付家业的人。”   “但如今,琴岛平静了,我也认识了不少可信的民族企业家,让他们接手,我也放心。”   荆家家业散在这里,隐没其中,这才算是对得起百年名门的名号。他没有异议,李燕婉没有异议,柏岚更不会。   “从前我是一个人,自然只考虑一个人便好。如今跟着卫老师,当然要将卫老师考虑过来。”荆榕说,“你去冰城,我便跟你去冰城。你去云南,我便跟你去云南。”   这两个地方一个天南一个海北,便是要跟他一起到天涯海角的意思了。之前荆榕提过这个话题,但卫衣雪没有想到,他竟然准备得这样早。   卫衣雪定定地看着他,很久后,说:“生死与君同。”   从今往后,他们的命运,生死,都联系在一起,任何人都无法分开。   *   莫小离与九姑娘很快完婚。   结婚之后,几个大人纷纷感到生活已经出现了变化,一家人还是要一起生活,更加方便。于是九姑娘和九兄弟,都辞了在饭馆的工作,改回武馆一起做事。   人一多,生意也好做了,除了住在武馆的孩子们,他们又收了一批琴岛的孩子,收费教武功,强身健体。琴岛有钱人多,所以生源也算稳定,冬天一过,开春来报名的学生竟然爆满,颇有蒸蒸日上之意。   卫衣雪接到了信,说是组织中的人数已经快速扩大,原来需要人的许多地方都不缺人了,但更危重的后方情报,没有人去。   需要做的事情,大致就是传送消息,建立联络点,和在琴岛时一样。只不过这一次地方换成了冰城。   荆榕那天晚上随口一句话,竟然一语成谶,不是去天南就是去海北。卫衣雪从江边回来,最后又准备往江边去。   冰城是一个极其复杂的地方,各种势力都在那里交汇。寒地国刚打完仗,无暇顾及这里;藤原手放在奉天,在寒地人眼皮子地下挑衅的事,暂时不做;名义上它还归原来的行政规划,被奉系管着,但天高皇帝远,离黑河这样近的地方,谁能管住这里?   这无疑是各路杀手、刺客、情报官云集的最好的地方。   卫衣雪要去,开春后便要动身,他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荆榕,荆榕这边也很快着手开始准备。只不过他手里的产业实在太多,交付起来恐怕还要一阵时间,或需要晚上一阵子再去。   不过总而言之,往后怎么走,现下也安定了。   一桩桩生意,转让接受出去,资产持有人的名字发生变更,惊人的财富,在几个月内迅速转手、变卖。   虽然626一直跟在执行官身边算术,但直到此刻,它也才对他们曾经拥有过的财富产生了实感:“好多钱,兄弟!好多钱啊!”   “我们怎么去冰城,兄弟。”626在琢磨,“给你老婆当小弟,等人分配吗?”   他们是听说过卫衣雪所在的那个组织的——这么多年来,之前再摸不清楚,现在也能摸清楚了。那个组织收人不看出身来路,也不看关系交情,即便卫衣雪强留他在身边,恐怕名不正言不顺,也会引人非议。   但这件事对于荆榕来说,很好解决。   *   四月初,卫衣雪抵达了冰城,开始看房子。   冰城四月仍然冷,冰雪才开始化冻,寒气和灼人的烈阳一同铺满大地,高得望不见顶的柳树,枝叶如同钢铁一样,冷峻坚硬。路边能见到许多寒地人的面孔,这些异国来客,有的是来做生意,有的则是战争过后逃亡出来的贵族,无计可施,落魄打工。   天地是清朗的,没有哪一个地方的风这样凛冽又纯致,照得一切都水洗过一般,宽阔的街市、入云的层楼宫殿,人和人的错身都是硬的,好像流淌旋转的放映机,有开阔坚硬的故事将要在这里上演。   “卫先生,组织派人来,两个人,给您做助手。”下午,卫衣雪见到同事,对方告诉了他这个消息。   卫衣雪说:“行,我看看。都是什么人?我要练家子。”   他已经提前声明过,他要会武功的,这样一起做事才方便,不会拖后腿。他搞情报工作,可不全是文事——一半在前线上,才是他的风格。   “一个是榆关来的小兄弟,姓秦,二十七岁,他家中有渊源的,送来我们这里做事,听说性格不错。”   “另一个呢?”   “另一个,鹤山学社的人,他们的人保举过来的,说只跟着卫公子。”   卫衣雪:“嗯?”   “姓荆,这个姓有点少见,其余的事情查不到,先生。您懂的,我们跟鹤山学社关系一直很好,他们也是我们的同伴,您收敛着点,对人家好点。” 第202章 致命长官   火车发出规律的轰鸣声,北上的路,两侧平原之上,甚至还有白茫茫的雪。   荆榕什么都没有带,他踏上火车后,很快有人来接应他,带他去往贵宾车厢。   贵宾车厢更贵,没有座位号,里边也更宽敞,里面坐着一些衣着华贵的人,给荆榕留的座位面前坐着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青年,眼睛很亮很锐利,还带着点学生气。   荆榕在他面前坐下,对面抬起头看了看他,停顿了一会儿,搭话说:“您去冰城?”   荆榕点头说是。   对面的眼神突然大放异彩:“!我也去!您是不是去见卫先生?”   荆榕又说是。   青年立刻激动地伸出双手:“此前就听说,还有一位也去卫先生那儿做事,原来就是您!我叫秦逸,榆关人,您呢?”   荆榕说:“幸会幸会,我是琴岛人氏。看来不是凑巧,他们寄来的就是同一班次的车票。”   秦逸感叹道:“是啊,我头一回离家这么远,能提前遇到同事真好。不知道卫老师人怎么样,那边生意好不好做。”   ——这回卫衣雪招揽人,立的名目是钟表行生意;且是真有生意在——他们要从海外市场上倒货来卖,同时也倒一些金属零件、加工品之类,这一行利润高且客人不多,更便于在闹市中藏身。   荆榕想了想:“或许还行。”   冰城发达,生意是好做的,前提是得够硬,够狠——能从本地的帮派中抢出销路来。不过既然是个名头,销路或许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这份活听起来实在是非常的好玩,秦逸不免有些心驰神往:“那就好。希望卫先生是个好相处的老板,和颜悦色,温柔可亲……”   荆榕想了想:“。”   他老婆做恋人自然是和颜悦色,温柔可亲的,但做上司的话……可能不太好说。   626悄声说:“我们也算是走关系进来了,而且没有事先通知你老婆。希望你老婆会对你们稍稍留情一些……”   荆榕说:“恐怕是要约法三章了。”   三章的名目他已经替卫老师想好:第一不许在外有所亲昵的举动,第二不许叫人看出他们之间的关系,第三,工作时要遵从命令,毕竟这和之前不一样,之前两人算是各走各路,现在荆榕是过来卫衣雪手下做事。他身份虽然是学社的人,但该听的还是要听。   荆榕对这样的生活很没有意见。   可能卫衣雪在得知后会有点意见,但木已成舟,不是吗?   秦逸是个很开朗,很好相处的人,荆榕很和他聊得来,而当他们一致称赞了火车上的宴席,并一起痛斥了某个牌子的卷烟很难抽后,626就知道,它和执行官在这个世界中又多了一个好兄弟。   这个时代的列车还很慢,接近十七个小时之后,他们终于抵达了冰城火车站。   一下车,空气已经不一样,寒凉透彻的风将一切热意扫空,车站人多,却显出一种辽阔的空旷。   卫衣雪在约定地点等待他们。   秦逸走在前,先热情地跟卫衣雪打了招呼,卫衣雪识人极准,十分满意这次送来的人,遂用力地和秦逸握了手。   随后,他的视线挪到了荆榕的脸上:“。”   荆榕对他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好巧,卫先生。”   卫衣雪:“。”   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卫衣雪就知道,把这个人送去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藏起来的计划,算是完全破灭了。荆榕这次找关系挤进来的事情,完全没有告诉他,不然他是不会答应的。   比起恋人就在自己队里,他还是更喜欢更加单纯的工作环境,但是事已至此——   卫衣雪也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好巧,荆先生。”   反倒是秦逸懵了:“你们之前见过?”   卫衣雪:“不敢不敢,原先在琴岛见过几次而已。”   荆榕拱手:“也是久仰卫老师大名,知道卫老师胸怀广阔,能应对各种突发事件,特意求了人来的,不跟别人,只跟着你。”   就这一句话,卫衣雪唇角已经勾了起来,显然暂时放弃了追究:“走吧,先跟我回去。”   组织中提供了三人的住宿地点,且这些地点都是根据他们的身份进行了规划和布置:卫衣雪是来这里做钟表生意,有朋友襄助,住临街小洋楼。荆榕对外改名为陆远知,是卫衣雪的原先在琴岛的朋友,爱玩爱热闹,扔下家中的生意来当学徒,包了三年的旅馆。秦逸小兄弟家中有资助,特意来冰城找工作,住亲戚家。   这些设定,大半也是真实的,叫人查,也查不出什么毛病,十足保真。   路上奔波,第一天,卫衣雪带他们简单逛了逛住处,随后又去还没开业的钟表馆里看了一圈,天色已晚,就让秦逸小兄弟先回去了。   荆榕也说:“我也先回……”   脚还没有迈出去,他身后的房门就已经落了锁。   冰城为了躲避战火中的轰炸,修防空洞,大半的店铺在地下,门一关,几乎与世隔绝,外面的光透不进来,只有桌边的一盏小油灯散发着暖黄光线。   卫衣雪关了门,立在荆榕身后,抱臂看着他:“荆公子,是不是有什么话该说一说?”   倒是没动气,而是表达一些缠绵复杂的心情——他原本计划得好好的,荆榕已经是他的人,他必不叫他受委屈,或是有任何受伤害的可能。在卫衣雪的设想里,荆榕舍下家业,合该找个地方好好养养,而不是跟他一起拼杀。过去他看他看得最多的样子,就是他懒倦地躺在自己的沙发上闭眼的模样,还有在商场中肃杀筹谋的模样。他不想他再受累了。   可若是到了他麾下,恐怕还是要一起受些累的。他是个大义灭亲的性子,既不愿荆榕受委屈,也不愿意为儿女情长耽误家国大事。   荆榕说:“有,来吃点这个。”   他从随身的小提箱里摸出一个油纸袋,一阵诱人的香气飘了出来——是做好的绿豆饼,外壳奇酥无比,馅儿绵软细腻,调得清淡甘甜。   卫衣雪很快不说话了,拿起一只绿豆饼开始吃。   吃完一只绿豆饼,卫衣雪重新正色:“但有些话我还是得说,哥哥,即便是你,我也……”   他话没说完,荆榕又从小提箱的下层拿出一瓶封好的茉莉花茶递给他。   卫衣雪接过来,正好润润喉咙——还是大叶子碎茉莉茶,他最爱喝的那种香气。   喝完后,卫衣雪说:“别再喂我东西吃了,我……”   荆榕:“听说这里有一家葱爆羊肉很好吃,卫老师。”   卫衣雪:“。”   卫衣雪终于服气:“在哪里?” 第203章 致命长官   葱爆羊肉地方不远,是荆榕提前问了人知道的。   卫衣雪彻底不吭声了,而是跟在荆榕身后一起找路,神色也放松自然。   是家老店,店在居民区内,得上楼吃。羊都是每天凌晨现宰的,价格当然也不低,还没到地方,葱香和肉香就已经飘到人跟前,香得人走不动路。   荆榕拉着卫衣雪坐下,态度十分好地给他递筷子递碗:“卫老师多吃,我给你赔罪。”   卫衣雪已经完全气不起来,跟他挤在一张小桌边,熟练地拿好小菜,只等开吃。   葱爆羊肉,就讲究一个香,葱选最水灵,最无辛辣的海西大葱,羊肉选最无膻味的,没有其他的秘方,就讲究一个猛火爆炒,滋味十足,入口都是滚烫的,羊油都炒得融化,铺在粒粒分明的米饭上,香得人头也不抬。   卫衣雪迅速吃掉了三碗饭。   显而易见,荆榕不在的这一阵里,他一直也没想起来好好吃饭。荆榕等人吃好了,结完账,这才拉着卫衣雪离开。   冰城天气好——这个好字是在他二人意义上的。这个世界里,荆榕是头一回来冰城,比起琴岛的烟尘、海风、水洗旧的街道,荆榕显然也喜欢这里,因为这里的冷也爽利,风也爽利,大风雷震般刮过城镇与荒野,人也精神许多,辽阔许多。   两人精神着,在街上溜溜达达地走,聊了一会儿他们的新生意,随后就到小洋楼前了。   他们三人住得也不远,不过也都是分开住。荆榕还没去看他住的旅馆,卫衣雪领他去看,在临街天桥边的洋人旅寓中,地方很宽大,足有两层,第二层还备了打字机和稿纸。   一楼朴素很多,简单一张大床,一个柜子。   时间已晚,卫衣雪瞥了荆榕一眼,咳嗽一声:“那你先休息,我回去了。明日早晨来钟表行,有要事给你们听。”   “好的长官。”荆榕对他行了一个军礼,随后歪着头,手插着裤子口袋,对着他笑。   他不再西装革履,一件白背心,一条西裤,外边一件衫子,之前冷静锋利的人,倒显出几分利落的痞气,“我绝不因为私情而耽误任务,卫老师,请你放心。”   卫衣雪一刹那顿了顿,本想要说些什么,又变成了轻咳,握拳在唇边掩盖了一下,声音仍旧冷酷,绝不夹杂私情,“我没说这个。要是房子里不够暖,我那儿有多的炉子和炭,白天来拿。”   “好的卫老师。”荆榕对他眨眨眼。   明明连彼此的身体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这一番再见,却不像是再见了,反倒是像重新认识。这样的感觉比在琴岛时还要不同一些——可具体哪里不同,卫衣雪也说不上来。   荆榕的打工态度十分良好,卫衣雪一离开,当夜他就研究起了钟表铺子的详情。研究了一夜后,结论是修钟表这件事实在是太简单了,他和626有大把时间可以摸鱼,还得有时间补小秦兄弟一次葱爆羊肉,不能让人家觉得,三个人一起做事,他跟卫衣雪厚此薄彼了。   联络站初期的事情主要是跑来跑去找人,传消息,再就是盯着几个要紧人员的动向,必要的时候,就要杀。这样的工作,起初是十分无聊的。   秦逸更擅社交和演戏,他混进棋牌局,跟好几个局长督长之流成了牌友,白天笑呵呵打牌,晚上关起门来苦练牌技,励志成为雀神。   荆榕离开了商场,反而惫懒起来。   他也不怎么和政界、外人打交道,而是研究起了卫衣雪收在仓库里的那一屋子火器。   荆榕擅长改装,且对机械动力很有研究,卫衣雪有好几把废弃淘汰的枪,被他拿来改了改,装成新的,一改就是几天几夜,白天也坐在半地下的仓库后面,只点一盏灯,黑灯瞎火的。   想活动的时候,就出来买一根烟囱面包,滚烫甜脆。晚上,三人再凑在一起吃饭。   一群人百无聊赖,南边的消息不断地传来,琴岛的消息忽而变得十分遥远,除了琴岛小报上的小说还在更新,剩下的消息就是莫小离和九姑娘的家书,每月一封,告诉他们生活如常。   政府上,旧的人死了,新上来的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直、奉、皖、桂的闹剧还在继续,火烧遍地,反而他们的日子显得更远:联合寒地人做事,收集情报,联络专员,将冰城也变成他们自己的地盘。   “要我说,这人就该杀,剁碎了喂狗。”夜晚,钟表行的暗藏里,秦逸看完最新的联络情报,怒气冲冲,大声拍桌,“看他干得都是什么丧尽天良的勾当?还敢从两湘跑来这边,是想找这边的人寻求庇护是吧,荆兄你说,是不是!”   荆榕十分赞同,也进行了拍桌:“是。”   “我先一枪干爆他狗头,在几刀把他剁碎了喂狗,荆兄你说该不该!”   荆榕鼓掌:“该!”   他们讨论的是一个从两湖往外逃的军官,工会罢工时便火烧工厂,死了不少人,现在各界都在追捕他,而他刚逃出直隶省,准备来投奔藤原人。此人手中还有一张南部工会核心政要的名单,是他准备带去投诚的投名状。   626凌空拍桌,表示自己跟一个。   两人一起盯住卫衣雪。秦逸热血沸腾中。   卫衣雪往下压了压手,表示低调:“先不能杀。”   下一句是:“要杀,就将他那一伙人全杀了,以平民愤。”   他露出思索的表情。   秦逸和荆榕对视一眼。   秦逸只花半秒就恢复了冷静:“真的给我们杀?上面准吗?”   荆榕沉默不语,专心看卫衣雪表情。   卫衣雪:“杀。”   他没有提准不准的事,荆榕比了个口型给秦逸:“上面多半是不准的。”   这就算是第一个真动手的任务了。   秦逸:“靠——这也行?这太夸张了吧?”   卫衣雪的激进,组织里其他人早已有所耳闻,秦逸叫唤完,立刻又自如地切换了模式:“一共几人,消息需要我再去确认一遍吗?”   不论怎么说,荆榕的性子和秦逸的性子,竟然都十分离谱地合上了卫衣雪的带队风格——其他的事情,他们也不太关心,总之卫衣雪说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   荆榕则问:“几点杀?”   他需要腾出一点休闲的时间用来改稿。   卫衣雪又思索了一会儿,拉秦逸看火车班次表。   荆榕百无聊赖,抱着枪,在一旁偷吃豌豆黄。等卫衣雪和秦逸讨论完,他再过来看一遍安排。   消息是不用再确认的,火车班次、地点都很清晰,他们要在火车开进站前动手,而且要挑晚上。秦逸负责后勤和放哨,卫衣雪和荆榕进去杀人。   地点不远,那段火车途经江上,过江前,火车要开入小站换链条,大约有六七分钟的空缺。   “换链条时混进去,我没有联系那边的人。”卫衣雪说,“我信不过他们,所以我们这边的难度要大一些。”   荆榕说:“没问题。”   卫衣雪看着他,有些迟疑:“你会使枪吧?”   这不是疑问而是确认。荆榕想了想,给了一个比较谨慎的答案:“我还是用棍子顺手。”   卫衣雪思索一番后,说:“恐怕棍子是带不出去的。你挑挑别的。”   ——他觉得荆榕虽然身体强健,却可能不会很擅长动武,但这件事是这样:毕竟还有秦逸这个更不擅长动武的人,要上也只能让自己的小情人上了,在卫衣雪的观念里,荆榕只要能保护好他自己就行了。   此前卫衣雪行刺,也都是独来独往。他实在很不放心荆榕的人身安全,几乎想要再找其他地区借个人来保护他,要不是这样实在是太离谱了,他也不会放弃。   “那卫老师借我点装备。”荆榕指了指秦逸,后者刚拿到卫衣雪新批的腰带扣枪,正狂喜万分。   卫衣雪:“行,你跟我上去挑,昨天刚运来的新鲜货,有你能用的就拿着吧。”   卫衣雪的“上去”指货仓更上面的小阁楼,楼梯窄小,几乎垂直,只能挨个爬上去。两个成年人挤进这样小的空间,几乎就是面对面了。   荆榕看了一圈地上的武器装备,又看一眼卫衣雪:“卫老师带什么装备?”   卫衣雪拉开外套给他展示:藏在怀中的一把枪,随后是腰间和腿间几个绑带,绑着小刀和其他弹药物资。少而精悍。   荆榕说:“那我跟你一样。我替你们背弹。”   就是说话的功夫,荆榕已捡起一条装备带,往里填了弹药,顺手挂在了肩上。他的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又利落。   卫衣雪抬眉盯住他。   荆榕反盯住他,一脸坦然:“您好。”   卫衣雪又盯了他片刻,还是觉得此人或许暴露了几分身手的深浅,但他也没有证据。 第204章 致命长官   这个年代的火车极慢,跑得快点的小孩都能上来,不过这趟车严防死守,是专列,上下前后都有重兵把守,而且多是配备武器的藤原人。   卫衣雪这边一共就三个人,自然不会硬上。一行人提前三天踩点,在跨江铁道附近设下了绳索和船只。   “这桥得有三四十米高,我们还能逃走用船?”   秋日,正午,一行人蹲在烈日底下,被晒得满头是汗。秦逸是完全没有功夫的人,单蹲在悬崖边就已经犯哆嗦了。   卫衣雪说:“不用船,船只给他们转移注意力。我们选比较文明的方式,坐车走。”   “你是说你上车杀人,杀完人还要继续坐那辆车?”秦逸被震撼了。   卫衣雪吹了声口哨,从兜里摸出一张车票来。始发站在北关,终到站为冰城,是特殊邀请票。   “高级官员专列,我靠,这你都能弄来?”秦逸拿来仔细核对,确认真假;他确认不了,又递给荆榕看了一眼,荆榕说:“是真的。”   秦逸心潮澎湃:“太厉害了!”   荆榕继续鼓掌。   两人组成了一个没有鲜花但有掌声的激动场景,卫衣雪眉目深沉,表示低调:“我的车厢和那几个人的位置相隔三节,到时候我需要人帮我断电,还有从上方接应。你怕高吗?”   卫衣雪看向荆榕。   荆榕说:“或许还行。”   卫衣雪又凝视着他。   626要忍不住吐槽了:“过于谦虚了啊兄弟!”   荆榕开始打包票:“我可以。”   卫衣雪说:“那你下去钉绳索,我看着你去。”   秦逸吓得根本不敢靠近悬崖半步:“荆哥,底下就是江水,你要是摔下去了,可千万记得往水里跳,可别砸在岸边了,到时候没有全尸……”   荆榕:“。”   荆榕将外套扔下后,牵着绳子往下吊,很快就在合适的地方扎好了绳索钉,便于之后他们往下放船。   这具身体虽然被取消了他一直习惯的设定,但保留了荆榕进入世界后本身的强度:敏捷,平衡,力量都远胜其他人,除了因为长期缺乏锻炼而导致的不协调,其他的运动素质还是在线的。   荆榕很快放好钉子上来了,也没要卫衣雪和秦逸帮忙,自己腰间一根绳索,攀着墙壁上来了。   卫衣雪的凝视很快又降临到他身上。   荆榕举手表示无辜:“卫老师,我之前一直不叫保镖,也是因为我本身也会两招。”   卫衣雪仍然凝视着他。   626:“你老婆看你像正在看一块红烧肉。”   荆榕说:“红烧肉在这个时候听起来不是很美好。”   626:“那豌豆黄。”   荆榕想了想,居然同意了:“那就豌豆黄。”   至少清甜可爱。   卫衣雪的心思自然是不会向任何人说的,不过荆榕知道,这人恐怕又想出了几个用人的场景 。卫衣雪是很知道怎么调动人的作用的。   这一回卫衣雪拿票的身份,是给边境某个军火商送货的行商,以古董钟表生意为掩护,送去一种精密的元件。   这件事卫衣雪略微提了一下,但秦逸和荆榕都很清楚,这生意恐怕也是真实存在的,不过他们也没有很大的兴趣八卦,临出发前,秦逸还在和荆榕投票吃什么,并决定晚上回来吃烤鱼。   卫衣雪没有对晚饭发表意见,他要提前动身去始发站上车。七个小时后,他们拿到车厢和班次的车就将经过大桥。   夜色浓重,黄色的灯光穿过浓雾,卫衣雪坐在铺着洁白桌布的专列车厢中,对着侧身经过的异国乘务员颔首微笑。   他脚下放着一个皮箱,上车前后已经经人再三检查过,里面装着的都是一些复杂精密的机械用品。   这是专列,上来的人非富即贵。有穿着旗袍和高跟鞋的女侍应每桌送酒和餐品,而且只要顾客想,餐车能立刻拿出满汉全席来宴客。   卫衣雪要了一个暖手袋。现在是秋天,白天热,晚上风一吹,特别冷,车里的气温全靠锅炉房。   今夜是个好天气,阴天,月亮都看不见。   列车在小站停了几分钟,换了新的组件,车辆慢慢起速,经过一个藤原人挖出来的涵洞后,忽而听得几声枪响,随后是车上人的惊呼和惨叫。   “什么事?”   很快,其他列车厢的人都站了起来,十分惊慌,值守的藤原士兵也都纷纷举枪,往枪声来的地方跑去,他们都听见枪声大约出现在车头的地方。   卫衣雪也放下手中东西,随人群一起查看。夜里本身就黑,大部分车厢里靠蜡烛照明,不少人已经睡了,被这枪声惊动了。   黑灯瞎火中,卫衣雪从容脱下外衣,随手挂在附近的一个衣钩上,自己则隐入黑夜。   “几分钟了哥。”火车顶上,626飘飞在荆榕的头顶问道,“这个列车过桥一共只用三分钟,要是三分钟——”   626话还没说完,车尾又是一阵惊天枪响,而且不是一发,是足足六发。转瞬之间打空,血色一瞬间笼罩了整个列车。   荆榕一听就知道:“得手了,我们走。”   他站起来,沿着车厢的顶部一路往车尾奔去,刚到眼前,就见到卫衣雪已从车窗翻了上来,朝自己走来。   荆榕往岸边亮了一下手电筒,很快,等在那里的秦逸接到了消息,在江中打了个照明弹,转移走其他人的注意力。   荆榕很快走向卫衣雪,两人动作迅速,一起脱衣、交换装备,卫衣雪将他杀人的枪递给荆榕,换上荆榕身上的衣服,掩盖血腥气。   “顺利吗?”荆榕问道。   卫衣雪回答得很简短:“顺利。六个人在同一节车厢,免得伤及无辜。”   “好,回去小心。”荆榕说。“晚上吃什么?”   卫衣雪看着他,也说了一句:“回去小心。”   他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吃什么,身后的车厢尾板冒出一个藤原兵,正往上张望,似乎发现了什么,卫衣雪察觉的一瞬间,荆榕已经出手,寒光一闪,那人无声无息地死了,栽下了车道,落入了深不见底。   卫衣雪回过头,荆榕对他笑一笑,亮了亮手里的刀片:“比较轻便消音。”   飞刀,也是一个荆榕平常不太展示的技能,但它是一个以当下的身体来说,比较好速成的一个技能。   列车已经快过山崖,卫衣雪显然不打算这个时候追问他的飞刀术,他抬手表示要走了:“晚上吃地锅鸡。”   这和荆榕与秦逸的票选结果并不一致,显然这也是卫衣雪深思熟虑的结果,荆榕说:“好的。”   卫衣雪回到车厢内,列车开上平路,荆榕也飞身跳了车。   卫衣雪回到车厢内,走入人群中,还在回忆荆榕刚刚那一手。那随意的一笑好像仍在眼前,眼光雪亮如同刀光,冷不丁让人心下一跳。   不知为何,明明日日夜夜相见,却日日夜夜都有新的心动。   列车呼啸而去,荒野中,秦逸带着车马赶来接应,一切完成得都十分顺利。   荆榕将卫衣雪染血的衣服和换下来的枪支处理掉了,随后和秦逸分头回到城里。   这地方离城上大约十里地,骑马回去不一定比卫衣雪到得晚。因为车上出现了命案,上面的人能不能按时下来,也是个未知数。   秦逸和荆榕回了钟表行,也没别的事,就坐着等人回来。消息没有传回冰城,城里没有什么风声。   等到了凌晨,荆榕起身说:“该去火车站接人了。”   秦逸已经打瞌睡许久,猛然惊醒,思考了一番后说:“你说得对,时间已经迟了,不去接人的话,反而令人起疑。”   秦逸一站起来,荆榕就坐下了,端着茶说:“你去你去。”   秦逸毫无被压榨的自觉:“好,那我去,荆哥你是有事儿吗?”   荆榕就要钓着卫衣雪,他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跟卫先生不是很熟,我话也不多,不如你去接他。我去买鸡。” 第205章 致命长官   大晚上买鸡可不容易。   荆榕披衣出门,溜达了半天,才看见有一户没歇下的饭庄,买了一只活鸡回来现杀。   秦逸领着尊贵的领导卫衣雪回来的时候,荆榕刚把活鸡变成了白嫩生鸡,在钟表行后的小院子里支起了砖头垒的灶,正在等水开。   但院子里早就香起来了,夜里冷,大家这几天都爱喝荆榕煲的玉米粥,只可惜荆榕最近的兴趣不在做饭上,秦逸想喝,就得给荆榕带咖啡喝,并对着荆榕许愿。   香浓的玉米粥味道飘满了院落,案板上垒着还没有切的茄子土豆辣椒,秦逸一看到,就非常自觉地奔去案台边切菜了。   卫衣雪走进小院,就看见荆榕衬衫西裤,坐在灶台边观火。   寒凉秋夜,炉火曜曜生温,照得人眉眼又生动又漂亮。   荆榕看了他一眼,露出标准的微笑:“卫先生好,回来路上没有什么波折吧?”   秦逸守着菜板,抢在前面说:“没有没有,那些藤原人根本没想到车顶上能站人,他们查了一下行李就放人了。消息都还没散播出来呢。”   “那就好。”荆榕说,“再过半个小时就能吃上了,卫先生先休息休息。”   倒不是卫衣雪不动手,而是他身份地位高,秦逸小兄弟也不敢让他动手——毕竟生活做饭是小事,小事自然他们来,而背锅抗压力的大事,自然由卫衣雪来,分工明确才是正道。   “明天放假嘛长官?”秦逸切完土豆茄子,装盆里递过来,眼巴巴地看着卫衣雪,“来冰城这么久了,我们还没出去逛过呢。”   卫衣雪抬起眼皮想了想。   他倒是有事,不过大部分是他自己的事,一般不需要三人一起行动的时候,他就默认了这两人干什么都行,他于是说:“放吧放吧。放三天。”   “好!”秦逸激动地一拍大腿,开始给他们介绍自己在街边听来的新奇东西,“上周那个聚福楼,听说请了一批寒地来的贵族舞女,跳的舞也别致,是新式的,还能下舞池跳舞,荆哥,我们一起去吧。”   “行啊,可以去看看。”荆榕随口回答道,“我要去买一批新的打字纸。卫先生呢?”   卫衣雪从衣袋里拿出一支烟,表示了一下:“我在家。还有一些报告要写。”   他们是知道卫衣雪要写的这些报告的,总而言之,也是背锅行为和越权行动的解释的一部分。组织里最近和寒地联系十分紧密,报告要写双语的,还有一套复杂完备的流程。   荆榕说:“我帮你写,我们一起去逛逛。”   “走啊走啊,领导,我和荆哥帮你写,我们仨一起出去逛逛。冰城这么好的地方,不好好玩玩可惜了。”秦逸也在一旁撺掇。   卫衣雪点着烟,显然还在思索,只说:“再看看。”   锅很快烧热了。卫衣雪要吃的地锅鸡很好做,大锅土灶,切好的鸡块和土豆茄子一起往下一码,浇上农家酱、香葱、炒焦的大蒜碎,锅边贴饼子一闷,香软甘甜的蔬菜气息就冒了上来。   冰城的菜好吃,寒天黑土,蔬果飘香,有许多蔬菜是当水果吃的,当地许多人还爱进山猎野鸭子,烤熟后用青菜叶卷着吃,也是奇香无比。   锅还没揭开,秦逸已经望眼欲穿。卫衣雪虽然面上很低调,但一支烟夹到现在也没点,而是直直地望着锅。   荆榕说:“好了,可以盛饭了。”   秦逸这便如饿虎扑食一般窜到锅边,先打三万满满当当的大米饭,分发给大家。   白米饭可是稀罕的东西,一般人分配到的地方,都要勒紧裤腰带过生活,但偏巧卫衣雪和荆榕手里都是不缺钱用的,故而独独他们小队,日子在冰城过得很滋润。   秦逸一边扒饭一边八卦:“听说还有更滋润的,我来这之前,我家里人本想把我送去沪城,上流社会。说是天天都能吃红烧肉,干的活也不危险。”   卫衣雪说:“略有耳闻。”   秦逸加了一筷子鸡肉,和米饭一起吞下去,喟叹道:“但我妈非说南边潮,我身体又差,折腾来折腾去,还是北边能适应。”   “不说别的,能吃上荆哥这碗饭,我是百病全消了。”秦逸竖起大拇指说道。荆榕给他回了一个大拇指。   三个人都敞开了吃,秦逸把锅里最后一点汤汁都打包了,说是明日起来下面条。吃太饱就容易困,秦逸先麻溜洗了锅,随后拎着打包的汤汁底料,轻快地告辞回府。   院子里就剩下卫衣雪和荆榕。   荆榕也站起身,很礼貌地要溜:“这么看,天色已晚,卫先生也早些进去吧,夜里蚊子多……”   他还没迈出一步,人就已经被卫衣雪拉住,身后一阵风掠过,卫衣雪轻飘飘地一挽肩,一扫腿,一记腿法就已经到了跟前。荆榕根本不躲,笑着被卫衣雪按到了墙边。   卫衣雪抬起头,呼吸凑近他:“荆先生这是跟我生分了。”   荆榕垂下眼,对上对方那双含着笑,清亮又冷静的眼:“怎么会,我是担心卫先生您这样……不得体,不合规。”   他唇边也噙着笑意,漆黑的眉睫像是在人的心上点火,直让人烧得受不了。   卫衣雪平常冷静克制,但这种时候,也被他撩拨得沉浸上头,他抿着唇说:“走,去我屋里。”   荆榕说:“睡完我再办事?”   卫衣雪声音温柔下来:“陪你睡到天明,哥哥。”   荆榕笑了一下,任由卫衣雪扣住自己指尖,将他带回了房间。本身卫衣雪是住临街小洋楼的,但为了工作方便,钟表馆的里间开辟出一个小小的书室,书案边放着卫衣雪的床铺,干净整洁,之前从未有人踏足。   两人这段时间实在是十分的规矩,除了本身事情也多,抽不开身以外,另一个理由是大部分时间,小秦兄弟都在跟前。   他们没有在人前亲密的癖好,而且顾虑到小秦兄弟的接受程度,也不会公开拿出来说,他们两人的关系,好似比在琴岛时还要隐秘,却也多出了一种别样的生趣。   屋里不开灯,一片黑暗,头顶一盏小灯泡,连着户外的电线。   荆榕放松倚靠在床头,将今天的一切都交给卫衣雪。   卫衣雪解开他的扣子,坐在他身上,很快他就出了汗。   荆榕也不像从前,问问卫老师受不受得了,要不要换个姿势,他今天打定主意看卫衣雪自己动作,是疼是喜欢,都靠他自己决定。   实在太难以克制,卫衣雪咬着荆榕散开的衬衣下摆,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汗水从小腹滚落下来,如玉一样的肌肤,在灯影下变得清楚。 第206章 致命长官   “卫老师的腰长得是真好。”荆榕低声说。   卫衣雪说:“见过夸人的,没见过夸腰的。”   荆榕没有别的话,只是目光一瞬不瞬地放在他的腰和小腹,眼底光芒锐利而炙热,几乎不似人的眼神;卫衣雪看见他眼神,小腹内似乎又涌上一阵热流,直通往脊椎,连天灵盖都发麻起来。   过了一会儿,荆榕说:“卫老师下回接着这么穿。”   衬衣是最妙的,既好看,又有多种用途,若隐若现遮挡起来,沾了水后仍然动人。卫衣雪看荆榕神情,知道他多半还在想一些其他的事:“怎么?”   荆榕说:“下回我再给卫老师捎一套衣服,你去我那儿穿着,怎么样?”   卫衣雪略微动脑想了想,以他对现在情势的了解,荆榕说的东西多半不是什么正经东西。原先荆榕在琴岛时,因为身份地位极高,有许多人想攀关系,也会用点心思,给他送点奇怪的,旁门左道的东西。荆榕对送来的人是一直没什么兴趣的,但据卫衣雪所知,荆榕有一次留下了一箱闺房趣事的衣物和用品。   虽没见他用过,但卫衣雪总是记得。   卫衣雪:“?”   荆榕一眼就读懂了他的眼神,温声哄:“你到我那儿去试试,要是不喜欢,就不穿。”   卫衣雪只睨他一眼,慢悠悠说:“第一天见你我就知道了。”   荆榕:“我洗耳恭听。”   “荆先生不是什么正经人。”卫衣雪说着,唇边挂着笑。   “你就说喜不喜欢吧。”荆榕好整以暇,又往后靠了靠,位置一变,卫衣雪被顶得没忍住低叹一声,嘴又抿了起来,挑衅似的低头咬上荆榕的喉结,他一边咬,一边温柔软语地哄:“喜欢哥哥。特别喜欢。”   夜色温柔,荆榕倒是没有要求卫衣雪陪着他睡觉,两人结束后,荆榕打了水,和卫衣雪一起洗漱了,随后一人靠坐床头,记小说灵感,另一人则动笔写报告和计划。   在冰城的日子虽然宽裕,但条件到底是比不上在琴岛时,之前睡软床,现在睡炕,秋日里是最干冷的时候,入夜后不算舒服。但两个人围着一张桌,倒是过得惬意。   卫衣雪眼里,荆榕多少是有点娇生惯养的少爷做派的,但灯影里一晃眼,这个人跟来冰城,竟然也已有了好几个月时间。   他这种少爷做派和卫衣雪不同,卫衣雪从小习惯了极高的地位,身上是大少爷的镇场气质,荆榕却是细致的,闲适的,不在琴岛了,也让人觉得他合该逍遥人间,不落凡尘。   卫衣雪看着他,便总想把这个人藏起来,拿绢布擦拭灰尘,放在清清静静的地方,也总想再抽出空来多做些什么,令这个平如水静如云的人,也一样掀起波澜。   第二天秦逸小兄弟约荆榕和卫衣雪去看舞。荆榕回了趟家,换了身衣服,三人随后就兴致勃勃出发了。   卫衣雪是喜欢新鲜东西的,他本身就比冰城各个纨绔子弟更像纨绔贵族,西装一穿,往舞厅一坐,满场人的目光就落在他身上。   秦逸小兄弟显然有备而来——他出入赌场,潜伏结识了不少达官贵人的牌友,最近新学了流行的交谊舞,手感正火热,正待美人青眼相看。   今天出来,说是玩也是玩,说是公事也是公事——是卫衣雪给秦逸下的命令,要他不论如何要学会跳舞,因为冰城人的交际多是在舞会上,他们既然要情报,就必须面面俱到。   这个舞厅还算高档,虽然明面上没有什么收费的规矩,不过里边人都是见人下菜碟;来玩的场合,自然要玩看得上眼的。   不少人都往这边看,有些跃跃欲试。   秦逸已经热情地下了舞池,荆榕往后靠,拿着一杯酒喝,表示置身事外,并不想被邀请——他不爱和人贴面接触。   饶是如此,还是有人举着酒杯走了进来,俯身在他面前弯下,轻言细语问道:“先生,来舞一曲吗?”   脂粉生香,明艳动人,荆榕抬起酒杯与对面一碰,低声说:“与这样漂亮的女士一舞,我害怕场上其他男士想杀我。”   “先生真体面人,拒绝人的话听了也这么舒心。”女士一笑,她有一双美得惊人的眼睛,婉转眉间竟然透出几分连寻常男子都没有的英气,“跳还是不跳啊?”   荆榕放下酒杯,对卫衣雪笑一笑,示意失陪,随后和女士一起步入舞池。   正在这时候,上一曲刚结束,秦逸满面笑容地和舞伴女士分了手,回来就大吃一惊:“我靠,荆哥怎么去跳舞了,不是,和他一起跳舞的,不是荣华的大老板娘吗?”   卫衣雪说:“正是。”   荣华是他们盯了许久的对象,大老板与奉天关系颇深,能直接插手到边境。不是敌对关系,但也算不上友方,要是真能搭上关系,也是千载难逢的大机会。   “这里这么多美人,你喜欢哪一个?”女士配合着荆榕的舞步,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荆老板。”   这个称呼已经很久没人叫过了,能这样看他,多半是以前生意场上的故人。   荆榕说:“我喜欢最漂亮的那一个。”   “怎么,我不是最漂亮的那一个?”女士凑近了问道,两人跳着轻缓的舞步,看起来温柔遣倦。   当然,这是外人看起来——实际上同类之间,只需一个对视,便知道彼此不是对方的目标。   “这不矛盾,是不是?”荆榕说,随后微笑了一下。   他没有往后说,荣华大老板娘先是一愣,接着往卫衣雪的方向看了几眼,若有所思起来。她或许联想到了什么,也或许没有。   下面对话才是正题。   “荆公子来冰城也不说一声,我们没好好招待。”   “不用麻烦,采风而已。家业都是从前事了,怎么,您要和我谈生意?”   “看来荆公子贵人事忙,已经把我忘了。”女士双眸如水,含情脉脉,“那会儿公子在奉天竞标铁路,意气风发,我也在远处看着呢。”   “都是前尘往事了。”荆榕很自如地回应道,“如今改行了,您要是得空,可来我们的钟表行看看。”   对方的眼中显出犹豫的神情,也在打量和审视。   荆榕带着诚意看向她,漆黑的眼底是一种常见的温和从容:“要是不喜欢钟表,也可以喝喝茶,看看书。”   女士好似被什么触动了,她的笑意从轻佻玩味变得认真柔和。此刻一舞终了,她与荆榕得到全场的掌声,两人互相颔首后,各自回到原处。   荆榕回了座位上,卫衣雪立刻偏头过来,眼神很严肃:“她跟你说了什么?”   卫衣雪冰雪聪明的人,自然看得出对方前来试探,此刻什么风月的心思都没有,只等荆榕说出结果。   荆榕说:“她从前见过我,来探我虚实。”   卫衣雪说:“感觉如何?”   荆榕说:“请她吃茶,比给她丈夫做投名状容易。”   这句话不带什么感情,只是从利弊上冷静分析。两人都看人极准,也相信对方的判断。   秦逸低声说:“她老公是荣华老板,冰城本地人,黑道起家的,内部铁板一块,任谁别想插手。冰城太硬了,难啃,她十二岁起跟在她丈夫身边混世道,要是有她襄助,有许多事都能好办。”   冰城不比别处,这样一年里有六个月寒冬对季节,是个不冷心赴死,就活不下来的地方。   “倒也奇怪,你说她怎么找上了我们?咱们计划都还没进行到这一步呢。”秦逸还在思索,“荆哥,你以前生意做那么大?”   卫衣雪说:“比荣华更大呢。”   轻飘飘的一句,眼底都是笑意。   荆榕:“卫老师别揶揄我了。”   荆榕之前经商,江湖中认识他的人多,这倒是不可避免的事。   “我要是她,我也找上你和小秦兄弟。”   卫衣雪饶有兴致喝了一口酒,“你们是外边来的,和她不一样。”   “卫先生可别把自己摘出去。”荆榕说,“仔细说说,哪里不一样?”   秦逸隐约觉得这是夸赞,不由得一喜,也全神贯注准备听着。   卫衣雪瞥过去一眼,知道荆榕是想要听情话,这问题是个阳谋。   他抿起唇微笑,低头喝茶。   他瞧得起的世间人大多为两类,一类血海拼杀,天性掠夺,永不休止;一类温静柔和,是温柔乡。这两者并无高下,斡旋世间,势均力敌,密不可分。   只是拼杀已久的人,总是更贪恋温情。   讲出来后,意趣未免就淡了。他知道,荆榕也知道。   卫衣雪默许了这件事,几天之后,荣华老板娘果真来访。荆榕和卫衣雪不在,接待她的是小秦兄弟。   晚上卫衣雪回来,秦逸方才说:“神了,领导,我按荆哥说的,给她奉茶,请她看看书,她竟然真待住了。她说她不识字,我就替她念荆哥的小说,她竟然听得很入神。后来她还问我,‘一双草木’和‘炙鱼’是否是同一人,说虽然一人写长篇,一人写短篇,可都很有味道。”   “炙鱼”是荆榕的新笔名,随意在冰城的报刊里投短篇故事及散文,有时候会随机换成其他的笔名,这要取决于卫衣雪、626及小秦兄弟点什么菜:其他几个笔名分别叫“吊炉”、“好饼”和“新酒”。   他写短篇和写长篇风格差距很大,短篇更冷,更锋利,不针砭时事,只记述他眼里漂亮的灵魂。是敌是友,也不在意。   卫衣雪一样每篇都看过,每一篇都喜欢。这个时代中,各人都有各人的良药,有时候,切中人心的文字,也可以救人于水火。   荣华的大老板娘无疑被这些故事中人打动了,她最爱看“炙鱼”的一篇中短篇,发生在冰城里,一位年轻军官和一个黑道卖布姑娘的故事,冰天雪地,混乱的雪与热气中,一场惊心动魄,而后无疾而终的相遇。她总是请秦逸帮忙念这一篇,并靠这一篇,又认识了许多字。   这样的到访,持续了三年时间——三年后,荣华死于内斗;更年轻的本家人想要夺权,引发一场死斗,死的死逃的逃,而那些有故事的男人和女人,也消失在这段时期的传说中。   而这三年里,卫衣雪一行三人的身份行踪,总有人暗中相助,不许追查;与境外的来往,也全部被消除干净;这些正是老板娘送给他们的人情,也是荆榕与卫衣雪在冰城整个七年里,一段可以称奇的侠缘。 第207章 致命长官   第四年时,荆榕和卫衣雪终于去拍了照片,当做结婚照。   本来这件事在琴岛时就被提起,但之后一直未能成行,主要是两人都没找着一个合适的时机,要是没什么特殊的事情,没事过去拍个照,像是有些奇怪。   况且,两人每天都见,渐渐也就忘记了。   第四年想起这件事是因为琴岛回来了。政府几番运作,背后无数人运作准备,终于将一纸协议拖到了明面上,加上合众国及其他国家紧盯着的压力,藤原人同意在英帝国归还海西港口之后,一并归还琴岛。   这件事,荆榕知道得早于归还之前,因为藤原人只肯明面上归还土地,却并不肯交还在琴所攫取的利益,港口、海关、煤矿、铁路乃至学校的归属权,都要经过极其复杂的斡旋和抢夺。   荆榕人已不在琴岛,但他的影响力和面子,仍然藏在琴岛更深的地方。有许多藤原和本地商人,仍然只认他的名号,荆榕为此回了一趟琴岛,和其他人共同商讨细节。   他离琴之前选定的爱国商人李蕙,和其他华商一起运作得很好,如今盼到琴岛回来,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荆榕离开前的三年,离开后的四年,这段时间里,琴岛本地的东国生意几乎被压垮,工业、人力、港口,每一处都遭侵占,他们将基业守了下来,或许也是为了这一刻:为本来留在这里谋生的人们,守下这一份出路。   荆榕回来时,琴岛的消息已经登报,全国人民欢呼雀跃。火车还未到站,便已见到站台上挂出横幅,庆贺海西三地的归来。   卫衣雪来了车站接他。   荆榕一到站,看见卫衣雪穿一身浅咖色西服,开口便是:“哟,领导今天穿这么漂亮。”   卫衣雪说:“小秦兄弟说等你回来好好庆祝,他晚上定了团圆宴。”   荆榕问:“哪家?”   “神仙楼。”卫衣雪说,“他老惦记那厨子做的锅爆肉,还有黄鱼年糕。道台府的官厨学徒,新来后你还没吃过,我们带你去吃。”   荆榕说:“好,有格瓦斯没有?”   “等你去买,秋林洋行就在不远处。”卫衣雪眉目含笑,“都给你准备好了。”   荆榕爱喝加许多冰块的淡咖啡,还喜欢洋行卖的面包汁,新打的清淡而酸甜,有气泡,还另外带一种蜂蜜似的花香。他有时候写稿,饭是不吃的,洋行买来的格瓦斯是要喝的,除此以外就是自己捣鼓冰咖啡。   冰城什么都不缺,更不缺冰,卫衣雪他们偶尔也跟着荆榕喝几口,喝的就是那样刺激的苦味,和凉到牙根的寒气。   离了车站,卫衣雪手伸过来,往他手中放了一个小纸袋,里面打开,是两三块芋头糕,甜香。   卫衣雪最近爱吃芋头糕,克亚西科夫教堂前边小摊买的那种,两三块配冰淇淋咖啡,就是他大半日的早饭。他喜欢的东西,也会等荆榕回来的时候,给他尝一尝。荆榕是个顶级的吃饭搭子,哪怕不那么喜欢的食物,也能品出它本身的好处。   荆榕拿出一个,咬了一口:“好吃。”   卫衣雪笑得有点得意:“好吃吧。”   两人走进停自行车的巷子,荆榕略微顿了顿,牵住卫衣雪的手。周围没有人,卫衣雪给他牵着,过了一会儿,又靠过来,在他怀里贴了贴,随后两人才分开。   全国人民庆祝的大喜事,路边有人免费送冰糕,大部分饭馆还挂上了半价的招牌。   他们的钟表行仍旧半死不活,不过拐进去前的路边,最近来了一个寒地人开的照相馆,生意十分兴隆。回家路上,两人就已经看到了:不论男女老少,大家都穿上了最周正的衣服,喜气洋洋在门前排队,等着一起照相留念。   就那一刹那,两个人都心念电转,微微一动。   两个人眼神一撞,彼此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荆榕看着外边的人流说:“卫老师跟我换件衣服,我们去拍个合照吧。”   “卫老师”这个称呼,荆榕现在已经很少用,大多数时间是跟着秦逸一起喊领导,以示对卫衣雪的尊敬和良好的上班态度——和干活之外绝不插手的懒人风范。   卫衣雪手上仍戴着荆榕送给他的云南铁杉木,昆仑玉,缀在手腕间,古朴明丽,倒是荆榕不怎么戴出那枚翡翠了——现在身份不同,讲究一个财不露富,不过他找卫衣雪另外要了信物:不是一个,而是许多。   卫衣雪平均每周都要花一笔钱在荆榕身上,价钱无所谓,但要买。衣裳、怀表、台灯、眼镜,凡是他挑的,荆榕就随身使用。久而久之,竟然没什么不是卫衣雪准备的了。   他们当初离开琴岛时,几乎什么都没带,但二人一起做的西装,卫衣雪带了过来,这么多年来没有穿过。   卫衣雪穿上了那件西装,荆榕则选了一件暗蓝色的西服——是冰城出版行请他赴宴时,他和秦逸一起去洋行新做的。制式很特殊,肩线和打样做得很潇洒不羁,荆榕就一直爱穿这件。   两人选好了衣服,就平静地一起去排队了。在这个大喜的日子,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每个人身上都带着高兴劲儿,他们俩站在一起,都觉得这个时机实在是格外的合适。   排了没多大一会儿,就轮到了他们。他们选了最简单的背景,两人靠在一起对着镜头微笑,肩膀抵着肩膀,手臂彼此靠着,神情自然而亲密。   一个漂亮俊朗的人就已经很难得,不要说两个。摄影师显然也觉得好看,多拍了许多张,后来跟卫衣雪用寒地语交谈了几句,还愿意将底片一并送给他们,并且再赠一个青木相框。   相片第二天就能取到,荆榕在赶稿,卫衣雪去取的,最后的成片极其漂亮。黑白照片,将人的五官与阴影的关系展现得极好,十分精致。一共三张,他和荆榕各留一张,还有一张放大了,用相框挂住,放在荆榕的床头。   两人都很喜欢,而且为了不厚此薄彼,之后又拉着秦逸小兄弟拍了三人的组合照,一起挂在了钟表馆里。   小秦兄弟七年里只回了四趟家,其余时间,要不是有任务,要不是太远。一晃神,三人每天闲着逛着过,竟然就这样过了七年。   第七年时,组织人事上有大变动,政治中心将要离开三省,往南部转移,所以核心人员,一概要往南方撤。   与此同时,盘踞在三省的人越来越剑走偏锋,与藤原人谋皮,借款六个亿,大有睥睨天下之意,引来多方势力讨伐,势必要打散六省之势,将其打回关外。   这些事情,都已变得太过复杂——新崛起了许多势力,涌入了许多前所未见的人和关系,卫衣雪接到的任务是,他们要往南撤,但并不能完全离开北方,因为与寒地的联系和根本,仍然在北方。   卫衣雪有人脉,有关系,更会做人做事,连寒地人,多少都只认他的面孔。这一切让他这么多年来,仍是情报部门的唯一人选,接下来他们要暂时离开冰城,去往新的地方,将寒地来的专家同盟,安全护送到南方,同时,也要耳听八方,窃听时局。   “组织还是不肯让我们上前线。”秦逸也在看回电,大声叹气,“凭什么不让上?这不公平。算了算了,这样也好,或许能多活几年?”   卫衣雪和荆榕都看着他笑。   秦逸想上前线也很久了,不过他们三人都学历太高,影响力太大,封狼居胥之想,差不多就是只能想想了。而且他们在做的事情,日后也不会被写上史书。   抱怨归抱怨,做事归做事。他们都是棋子,并不像颂歌或小说中那样热血慷慨,而是随遇而安,一个人的一生,若是能对家国大事有点用处,那就没有什么遗憾。   荆榕问:“那么,去哪里?”   冰城是不能待了,关外又在打仗,若还要再造一个情报点,一时间还真想不到更合适的地方。   卫衣雪勾起唇,眼睛微弯。   这一世荆榕见他第一面时,他二十三岁,如今十多年过去,气质反而更加美丽迷人,岁月让他的眼神更温和,更果决,也更加潇洒。   他显然很早就已经想好答案,他说:“去琴岛。” 第208章 致命长官   琴岛已经回来,从前几年开始,已经是组织内的一个重要的活动地点:不单为联络人员,更为了往南方输送新鲜血液和军备物资。   这么多年,来来去去的人,都已经不再是他们。   列车上,荆榕和卫衣雪相对而坐,秦逸和荆榕坐同一边,正在充满惊叹地观察高级的布染印花白窗帘,还有走来走去,温柔可亲的乘务员。   “领导每次坐车都是这个级别的?震撼!”秦逸第一次坐这种规格的专列,不由得敬仰油然而生。   荆榕说:“这话我听得耳熟。”   秦逸:“大概是坐高级专列的次数不多,所以每坐一次,都要惊叹一次……领导,你说我要是要一份牛肉面,他们会管我要钱吗?”   卫衣雪:“不知道,你可以试试。”   秦逸还在观察,荆榕找到了角落的一个摇铃,摇了摇叫来列车专员:“您好。”   美丽温柔的乘务员走了过来,荆榕说:“可以要一份牛肉面吗?给这位先生。”   乘务员点头:“没问题。”   秦逸:“!!!”   还真行。   荆榕说:“有豌豆黄和芋头糕吗?”   乘务员终于忍俊不禁:“先生,这两样可能没有,但有些本列的特色食品。”   荆榕说:“麻烦了,有什么来什么吧。我们借光第一次坐这么高级的列车,都想体验体验。”   乘务员抿唇一笑,随后去准备了。   这人说话时坦坦荡荡,反而显得阔气,借光二字是说给卫衣雪听的,荆榕转头去看,果然见到卫衣雪唇边压不住的笑意。   太幼稚了,太好玩了。   秦逸在内心对荆榕大赞特赞——他脸皮薄,卫衣雪肯定是不会开口的,只有荆榕能要来所有的餐品。   他们等了片刻后,后厨端来了整整一桌的点心和美食,除了秦逸要的牛肉面以外,剩下的竟然真是琴岛特产。海肠捞饭一份,火腿片、啤酒黄花鱼,还有猪蹄,三人吃已经足够。   荆榕拿了筷子,将捞饭端给卫衣雪,卫衣雪拿了个小碗,拨了一些出来,摘掉韭菜,又递给荆榕。   秦逸看得着急:“韭菜别扔啊给我啊,我拌面吃,多香,给我留一点儿。饭也留一点,你俩别谦让了,不吃的都给我。”   卫衣雪如今的身份比之前还要高,这件事一方面是组织上的人更新迭代,极力推进,另一方面,是冰城险要之地,这七年来卫衣雪又攒下了极高的声望,当局三催四请,想给卫衣雪政治部的职衔,卫衣雪还没有答应。   在外,卫衣雪此人的形象都是单干,秦逸远离故土,查不出身份目的,荆榕和鹤山学社的关系倒是已经坐实。的确是三不沾的角色,也不怪越来越多的人想要拉拢。   不过卫衣雪最擅长的就是化解一切。所有势力都将他奉为座上宾,做事就格外方便。   “这回咱们去琴岛,干些什么活?”秦逸小兄弟,一碗饭吃得心满意足,开始打探接下来的事情。   卫衣雪想了想:“做生意吧。”   荆榕正在喝茶,呛了一下,他看向卫衣雪,很真诚地说道:“我可不擅长做生意,卫老师。”   “不用你做,你安心写书就好了。”卫衣雪早有谋算,“ 荣华老板娘,还记得吧?她在冰城推出了不少歌星舞星,我跟她了解了一些,觉得咱们也能来琴岛干这个。”   “捧歌星?”秦逸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歌舞厅?”   卫衣雪笑得很随性:“怎么,不喜欢?我看小秦兄弟你,跳舞跳挺好的。”   歌舞厅本身就不是谁都能开的,背后要不是有官家势力,要不就是有道上势力。不过卫衣雪恰好两样都有。   荆榕说:“钱呢?”   卫衣雪轻咳一声:“组织会发。”   荆榕想了想:“倒是行。”   琴岛人性情休闲,闲着没事时都爱唱歌听戏,目前藤原人撤走了,行业百废俱兴,歌舞厅这行倒是一个新领域,还能发唱片,是个挺好玩的工作。   “不过,大头的钱不在咱们手里。”卫衣雪轻咳一声,“账上流动的部分,要支援南方兄弟们的物资和武器。有一些采购的事儿也得咱们办。”   “这好办。”秦逸听完就已经觉得手拿把掐,“琴岛我没去过啊,你俩的大本营,怎么样啊?”   荆榕前段时间才去过一次,想了想,说:“变化很大,要去了才知道。”   灼人的金色阳光,葱郁的刺槐,还有灰蓝色的海,疏朗的蓝天。荆榕的亲眷大多数已经不在琴岛——他散尽家财的时候,已经将属于自己的那部分产业,转手交给了李燕婉,让她带着另外几位姨太太自由生活。   后面这几位阿姨来过信,李燕婉没有再嫁,和二太太联手开了一家化妆品公司,另外一位太太去了海因国,还有一位去了女校念书,现在两湖地带,已经断联。   只是断联,但想必人生已经过得十分精彩。每逢年关,李燕婉仍会寄来两件毛衣来冰城,嘱咐荆榕吃饱穿暖。七年过去,维系这份亲情的除了荆这个姓,还有七年前家中义无反顾的决定。   柏韵在他们离开琴岛前,就已经离家远赴重洋。她离家前已是豆蔻年华,如今也已长大成人,上一回拍电报来冰城,是说已经和一位物理系同学恋爱,但回国之前还不打算订婚,因为重在学业,祝荆榕和卫老师在冰城一切都好。   而柏岚在前年去世。   柏岚自七年前的那次动乱后,地位一升再升,直到四派军阀混战起来,有人想当东北王,卖国给藤原人,柏岚也加入了其中一派,作为部署军师上了讨伐前线。   这件事柏岚只知会了荆榕,并没有和家中其他人商量——柏夫人和柏岚的矛盾越来越深,听说已经分居,但这件事,已经是小辈管不到的。   最开始两次战役是告捷的,后来第三次战役,柏岚被流弹击中,重伤不治身亡。战时音讯不同,消息传来冰城时,已经是五天之后。   同样是荆榕去的奉天,作为侄子扶灵,将柏岚的身后事处理结束,按照柏岚之前的遗嘱,并未葬在故乡琴岛,而是葬在了他大展宏图的京中。   当时这件事格外危险,战局一天一变,柏家人在国内一起遭到清算和追杀,连荆榕的出现,都变得十分敏感。故而,荆榕将这件事通过电报告诉柏韵时,已告诉她,不必回来,保全自己。   “舅舅因国而死,死得其所。你为国读书,亦不负少年。”   这封电报之后的好几个月,他们才收到回电,里面不是别的,而是柏韵考上某大实验室的消息,表示家中的消息已经知道,并再次问荆榕和卫老师好。信中虽见难过,但更显坚毅,并告诉他们,学成后即要回国,为东国的科学事业献身。   这样的家中,有这样的父亲,一个远在重洋的少年的灵魂,最终会长成什么样子,这便是答案。   武馆一直开着,莫小离和九姑娘婚后蜜里调油,不过几个男孩女孩都长大了,四个男孩送去南方学堂补习文化课,立志要考上更南方的那所军校。小妹留了下来,一起在武馆教学生、帮忙,听说已和一位男孩定下婚约,等男孩上完军官学校,就回琴岛完婚。   “一双草木”的江湖侠客系列也已停止连载,一方面是因为琴岛小报停刊,另一方面是荆榕丧心病狂地分了上中下篇,上篇写完后,大事已经落幕,就算完结。他近来的兴趣改为披着马甲写散文和小短篇,只有读者们还在等待着不知什么时候会出现的中篇和下篇。   这些事情一件件细数下来,总觉得没多久,可是一恍然就已经过了七年。   七年里,他们刺杀过无数人,也数次身陷险境,随后脱身。在冰城的一切如同在故事中,睁眼是冰河两岸抢货火并的时刻,闭上眼是教堂钟声的长鸣。那是一段冰与血的记忆,和其他的经历截然不同。   人这一生能遇见无数的人,可往往回头时才发现,原来已经与眼前人一起走了这样久。   卫衣雪原来那套小别墅没卖,当了他们回来后的落脚处。组织里的经费批下来后,他们就开始着手歌舞厅的事情。   荆榕性子懒散,自从开始写稿之后,人变得越来越闲,卫衣雪知道他,这回完全没有要荆榕插手,置地、选人都是秦逸选的——小秦兄弟是个热闹性子,就爱跑这种活动,卫衣雪和荆榕坐享其成。   一个月后,歌舞厅已经建成,他们从冰城招人,培养乐队班子和唱片歌手——本意也是通过这件事,来获得一个四处走动、查访情况的机遇,结果秦逸和荆榕玩疯了,每天研究乐队和写歌的事情,秦逸还天天下舞池跳舞,找荆榕请教调酒的事情,这次的活,算是干得比钟表行要释放天性。   卫衣雪显然也没有料到这情况,他中间出差去了趟泉城,回来琴岛,冷不丁就发现自己拥有了一个全琴岛最火热的夜场舞厅,兼酒吧。   卫衣雪一身周正西装,一抬头,发现门头都变了,换成了闪光霓虹大灯牌,一股摩登时髦味道。   秦逸从舞厅旋转着前来迎接他,开口就喊:“领导!”   他身上的西装还带着亮片。   卫衣雪闭了闭眼,再睁开:“我重新进来一下,你……”   “嘿嘿,快进来,领导,我和荆哥一起找人装的,你看看这射灯,这七彩玻璃,可贵了……组织钱不够,荆哥掏私房钱贴补的这吧台,看,一整面的洋酒……”   卫衣雪看着眼前的灯红酒绿:“。”   荆榕此刻端着高脚杯出现在他面前,微笑说:“领导好,来喝杯酒吗?”   卫衣雪:“。”   他睁开眼确认了一遍荆榕的穿着。   衬衣西裤。   还好目前没有亮片。 第209章 本世界完   卫衣雪假装看不见,立刻要走,荆榕伸手把他拉了回来,和秦逸一人一边,笑着把卫衣雪请了进去。   荆榕把红酒杯塞卫衣雪手里,一边带着他走,一边介绍:“这里,放乐团设备。舅舅家那台钢琴没人用,我去拿来了,还在调音。”   “吧台是我的,还不算正式开业,暂时没上点酒服务。”荆榕说,“一般的香槟和葡萄酒让后厨准备,我提供夜中小酒。”   那是一方很大的吧台。这块地是卫衣雪找人关系,免费拿的,地方实在是太宽裕了,整三层的地方,原先是个大饭店,一楼是电梯宾客区,二楼直通十字天桥,对面就是洋行,特别紧俏的一个地方。   秦逸之前说的就是:“钱虽然是组织批的,但地方是领导拿的,领导怎么不算组织呢。”   卫衣雪往里探头看了看,把台下还放了一张小折叠床,一台打字机,已经叠好的稿纸。还有一个简易的烧烤炉,简直藏了一个世界在里面。   什么人在舞厅写稿?   “来,干杯,领导,必须干。”荆榕又拿了一瓶伏特加,倒在酒杯中,和卫衣雪碰杯,荆榕就干喝,一副梁山好汉结义的架势,卫衣雪只好也喝下了那杯红酒。   结果杯中酒并没什么酒味,像是果酒,有浓郁的橙花和柠檬的味道。和荆榕的笑意一样,一个温柔可爱的玩笑。   “这什么?”卫衣雪问道。   荆榕:“红酒煮橙花,散了很多酒味。这是下马酒,给领导接风洗尘。”   卫衣雪又瞥他一眼,唇角微勾:“好的。”   “哎,看你俩这整的,再说一句我都怕你俩亲上。”秦逸在旁边不满地嘟哝,“快快,让我展示一下我们的舞池灯光,我们自己做的,荆哥说该省省该花花,我买了那个什么……”   荆榕随口说:“我俩真亲上,你不得吓死。”   卫衣雪咳嗽了一声,瞥了他一眼。   秦逸念头转了一下,但和以前一样,直觉太快,他没反应过来,他嬉皮笑脸地说:“那哪能现在亲呢,回头我老了不行了,你俩去我床前亲一口,我立刻蹦起来下地。快过来,对了,领导,晚上我们能吃烫锅吗?”   卫衣雪说:“问我干什么,问他。”   秦逸:“我问过了,荆哥说晚上要看小说,懒得出门。我是来求你命令他的,领导。”   荆榕唇边噙着笑,表示自己。   “我不是随意命令下属的人。”卫衣雪想了想:“但我可以为你出谋划策。你替我跑个腿,今儿下午去栈桥边邮局领两封信来,回来时再捎两瓶格瓦斯。不用我命令,你荆哥就有把柄在你手上了。”   秦逸琢磨了一下:“怎么,荆哥的口粮喝光了?”   荆榕说:“没有,柜台里还有三分之二瓶。”   卫衣雪和秦逸对视了一眼。   不出三秒,卫衣雪说:“我同意了。”   荆榕:“?”   荆榕:“同意什么?”   秦逸已经坏笑着冲向吧台:“领导是同意我对你的饮品进行一个突击的处置,可别怪我啊荆哥,领导说的,你去找领导。”   风驰电掣见,秦逸就已经翻到了荆榕的口粮饮料,并将其倒出,一口气喝光。   荆榕:“。”   他正靠在门边,眼看着来不及拦了,于是就不拦了,他用肩膀撞撞卫衣雪:“净出坏主意。”   卫衣雪微笑不语。   “不对啊,秋林洋行就在两百米外,荆哥要是想喝,不是出个门就有了?”秦逸干完荆榕的口粮饮料,忽而惊醒,他疑问道,“领导,我真能要挟到他?”   卫衣雪说:“你看吧,荆公子不会出门的。今天外边太阳可大了。”   荆榕:“。”   众所周知的是,荆公子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有时候看书上头,楼都不会下;最近正是入伏的天气,荆榕为了避开暑热,干脆改换作息,昼伏夜出,每天靠冰镇咖啡和冰镇格瓦斯续命。饿了就锯一片坚果葡萄面包吃。   荆榕在小组和店里的地位都很高,秦逸供着这尊大佛,每天都去荆榕那许愿他做饭,只可惜,已经一个月了,这许愿还没有显灵;而舞厅的其他人都是秦逸和卫衣雪招来的,只听说荆榕是很厉害的作家,掌握着三人的小金库,不要去打扰他,加上荆榕平时困了倦了都面无表情,气质的确十分吓人,于是荆榕周边二十米,已经无人敢来了。   荆榕:“我说不定会下楼的。”   卫衣雪和秦逸一起大笑出声。   荆榕终于表示了妥协:“那你晚上回来时,给我带两个不同口味的。”   秦逸眼亮晶晶的看向他:“那我们晚上吃什么,荆哥?”   这已经是明示了,荆榕看看他,又看看卫衣雪——卫衣雪的眼神也变得清亮。   荆榕:“好好好,行行行。”   荆榕:“吃烫锅。我准备底料,你们准备其他。”   “好!!!”秦小兄弟立刻开心飞奔出门。   卫衣雪:“别忘了带信。”   他的声音慢慢落在舞厅中,小秦兄弟早就跑远了。   荆榕长叹一声,卫衣雪笑着贴近他,也用肩膀撞了撞他:“哥哥别小气,晚上等我。我还有些事要忙。”   荆榕低声说:“我可小气了,卫老师知道的。我可不等你。”   卫衣雪说:“哎,等我等我,这是命令。”   荆榕:“卫老师不是不轻易下命令吗?”   卫衣雪不管这个:“等我等我。就这么说定了。”   ……   往后的岁月,大抵就是这么过的。琴岛这个位置,注定了没有一场风波不会经过这里,而他们两人,带上已成为亲人的秦逸,之后的二三十年,也只能说各尽其事。   歌舞厅里出了很多大明星,发了许多唱片,甚而后面还引进过电影。不过这里的人都被荆榕和卫衣雪带动着,看了不少小说;这时代中群星闪耀,文坛也如是,只不过他们发现荆榕看过的书,似乎比他们要多得多,而且有些似乎并未面世。   那些故事,荆榕也时常当个八卦跟他们讲,听来听去,卫衣雪还是每个故事都听得很认真,很专注,但当时最触动两人的,是一本不知名作者的故事结尾:大意是一对侠者夫妇于乱世中觅得良缘,再无遗憾,可唯一的遗憾是世间人并不个个如他们一般圆满幸福,所以更为百姓幸福而奔走努力,即是“鸳盟虽谐,可称无憾,但世人苦难方深,不知何日方得太平。”   卫衣雪并未很喜欢那两名主人公及故事,可独喜欢结尾这句话,一直记在心里。   后来那一场惨烈漫长的战争爆发,三人接到的命令,仍然是驻守琴岛,输送情报。   贼寇日日逼近,战火悬在天上,所谓的情报工作,也并不完全在后方。敌方追杀、叛徒出卖等等事情,更要用智用脑,最危重的时刻,阵地全部沦陷,卫衣雪孤身送情报,荆榕与秦逸留在后方医院,已经不分来路,只要是个人,就有做不完的事情。一天无数次轰炸,每一次活到第二天,都是一次劫后余生。   他们仨和别人不一样,阵地里的人们也都清楚:这三位前辈是念过书,做过许多工作的,而且成天嬉皮笑脸,是阵地里格外特殊的一道风景线。   秦逸闲着没事,就拉着卫衣雪和荆榕,往已经伤痕累累的栈桥边上走,一路走到堤坝上方,对着一望无际的海边,忧愁地指:“看见了没?那对岸就是榆关。”   榆关和琴岛正好在黄海西,一个口,半个圆,的确两两相对。荆榕和卫衣雪一直撺掇他划个小船回家,很受秦逸唾弃。   舞厅被他们转手给了莫小离夫妇,武馆的孩子们都很争气,男孩们各自都考入了军官学校,为奔赴前线而准备;小花回了琴岛,也加入了组织。   成为武侠小说主角的孩子们,最后真成了侠士,这也让莫小离格外的骄傲。   这样的岁月,普通人和三人组一样,没什么大的差别,大家都是洪流中的一颗小石子。卫衣雪姓名在外,他们三人的编号和信息,一直到他们本人离开时,都不曾纪录在册,直到再过三十年,有新的人从故纸堆中翻出。   柏韵是在战争结束后回到的故土。这么多年来,人生浮沉,她也已有了自己的阅历与眼界。她携夫带女回到琴岛,先四处查访,通过层层关系得知了莫小离的住处。   莫小离早已经年逾花甲,退休不干了。   舞厅被他和九姑娘看得好好的,后来三人组不再回来,他们也就转手了,仍然回武馆教孩子们学功夫。   “荆先生,卫先生的东西,一大半在我们这里保管着,另一大半在冰城。”莫小离提起这两个名字,语气也很激动,“还有小秦先生,我们失散了,失散了……但我想他们三人,不论生死,一定一直是那样子。”   自由潇洒,沉静安宁,成双成对,羡煞神仙。   秦小兄弟最后看没看出卫衣雪和荆榕的关系不好说,可莫小离和九姑娘是看出来的——他们也是有情人,自然知道天底下其他有情人事怎么回事。   柏韵坐在他们面前,听着莫小离回忆:“那会子卫老师可喜欢荆公子了,年岁好还是不好,他每周都要送荆公子一束花,茉莉花;有时候也换成玫瑰。我老伴可羡慕了,说看人家卫老师,多罗曼蒂克,多会疼人。”   “他们的许多东西,我们不敢动,也在等他们的亲人来找。”莫小离最后戴上老花镜,将家中其他的东西,都交给了柏韵。   一别数十年,但当初的指点和恩情,仍然历历如新。柏韵的学费来自学社中共起的基金会,她回过后查证,发现那基金会也是荆榕一手创办的。   荆榕第一次离开琴岛时,已经将所有的资产做了妥善安排,留下来的东西,大多是稿纸和记述。卫衣雪的物品,也只有一些散碎的随身物件而已。   柏韵随后又在儿孙辈的陪伴下动身,去了一趟冰城。   冰城受轰炸最严重,但三人曾在的破钟表行保存了下来,地下室里放着器械零件,墙壁上挂两件西服:一件暗红,一件深蓝。相依相靠,亲密无间。   柏韵抬眼看着这两件衣服,好像就看到记忆中那两人一起的时光。   她没有带走其他东西,她带走了这两套西服,随后替荆榕一一捋清那些文债。   本以为这件事会很难,结果发现荆榕本人此前已打过招呼。战争的那一年,荆榕已经停笔,将未完成的合约一一解约,完成的整理归档,没有闲债。   只有一本书尚有争议——“一双草木”的面世作《琴中武馆》原来版权在琴岛小报,后来转给冰城出版社,是因为琴岛小报黄了。但之后,琴岛小报的出版人又另起炉灶,与冰城出版社争夺版权,这事在当年没有下文,出版的事情也就搁置了。   现在尘归尘土归土,柏韵作为荆榕的侄女,拿回了全部版权,考察一番后,还是决定将刊印的事情交给冰城出版社,合约只有三年,三年后交琴岛小报发行精装版。   两家出版社都没什么异议——初版和精装版都是卖得好也拿得出手的,更何况,他们的老人还在,甚至有几位主编,都见过荆榕本人。   这件事唯一遇到的问题就是序。当初荆榕自序一篇,还剩一篇序,说要请旁人作序,他们大抵推测出,当初应该是卫衣雪写序,但实在已经找不到底稿。   在出版社再三邀请之下,柏韵答应了,作为亲属补序一篇,以全读者对“一双草木”的好奇之心。   柏韵如今身任学社主理,在国外有单独的实验室,已经是桃李满天下的理学博士,写起序来也严正谨慎,当众也有两家出版社主编的鼓励和指导,书籍出版后,人人都说这序做得也好,尤其让人记忆深刻的,是末尾那句话:   “以上就是我对‘一双草木’先生的全部印象,他与他的挚友、我的恩师卫衣雪先生在琴时,常带我去听戏。那个年月,女子听戏是很新潮的一件事,他们说没关系,只是一观人间风流,我不知什么是风流。后来我也遍观舞台戏剧,有了自己的人生体验,回头再看这段时光,听他们的故事,只觉得风流无边。”   ————本世界完———— 第210章 暴君导演   夏天,暴雨。   笙城的夏季总是湿漉漉的,多风,多暴雨,钟楼外的早点铺们赶紧跑出来支撑防水棚,路边的咖啡馆早已被早起的优雅老太太占据,不一会儿檐下就已经挤满了人。   “快,好兄弟。”626正在进行紧急播报,“第一屉小笼包!最顶上的那一格正被取下来,我们现在冲刺过去马上能吃到。”   五秒后,荆榕抵达了包子铺门口,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得到了第一屉最顶上的包子。因为下雨,员工们还在忙着往外搬塑料凳,厅内的桌椅还没放下来,荆榕于是端着盘子去外边找了个小桌,坐下来开吃。   笙城包子很出名,荆榕和626要吃,就吃最顶上的那一屉,因为温度高,最烫最鲜活,闷热的夏天中,再配一碗顶凉的薄荷绿豆水,吃起来格外舒爽,提神醒脑。   早晨五点半,天刚里还带着点微蓝,包子松软可口,热气腾腾,荆榕吃不够,又要了一碟生煎,底煎得焦脆,葱花奇香无比。   626一边吃一边说:“哥,这是编号113的……嘶,好烫,好吃,嗝儿……的世界,危险性评级较低,无限制,我来喝口绿豆汤……算了哥,发资料给你自己看吧。”   113世界看起来是一个普通的现代世界,626埋在绿豆汤里,将资料上传到了荆榕的意识中,荆榕十分默许自己同事的摸鱼行为,一边吃包子一边查看。   【世界编号:113】   【世界评价1:好吃,好玩,好喝。此评价来自风水局分部31号专员。】   【世界评价2:休假绝不能错过的一个世界!文艺繁荣发展,如果你爱打游戏,这里二十年内产出了五十部足以进入次元史的游戏,够你打一辈子!此评价来自赛博人。】   【世界评价3:世界中显示有微量负面运行结果,进入须警惕。此评价来自执行局,C级执行官鲨鱼。】   第三条评价很显然也出自他们的同事,看来这个世界也被执行局调查过,不过看起来没没有调查出结果。   626也在看:“好兄弟,负面运行结果是什么意思?”   “就是可能有一些很轻微的恶性存在,比如世界中可能没有怪物,但存在灵魂中有着怪物气质的人。”荆榕夹起最后一只生煎包,“我们执行局也会对这种灵魂进行探测和调查,用以监测。因为放任不管的话,那些人脱离世界后,灵魂可能会进入其他世界,变成大麻烦。”   出身豪门狗血系统的626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噢!!!”   荆榕打量了一下周围环境:“看起来问题不大,兄弟,帮我查一下这个世界的单子,我们可以顺手接一点。”   “没有问题兄弟。”   626开始麻利地查阅这个世界的各种委托单。   本来他们在大世界中并没有这么穷,但上个世界脱离后,荆榕回了一趟执行局,用了点手段,将绝对不可以人为扰动的上个世界中的两个古董——偷渡了出来,为此交了一笔巨额罚款。   那两个古董是他和他老婆的定情信物,荆榕交完罚款,还倒欠下三千万次元币。但这没有关系,他和626倒卖各种世界的物品已经非常熟练,一人一统都很相信他们可以很快将这笔钱赚回来。   这也是他们来了这个世界的原因:世界线无限制,物产还丰富,他们刚好可以利用休假之便当个中间商。   “找到了兄弟,有很多单子,开价还很高。这个世界非常繁荣,光是零食代购就有许多单子,啊!这个!”626迅速找到一单,“聚财包子铺生煎十盘,代购费用五千次元币,诚意等待去世界113的有缘人代购。”   荆榕抬起头。   “聚财包子铺”近在眼前,这属于送到眼前的单子!   626十分激动:“这真是个美好的预兆,兄弟,我觉得我们在这个世界会非常有钱。等等,兄弟?你怎么沉默了?”   荆榕摸了摸裤兜,向626展示了这个世界的资产。   浑身上下二十块八毛钱,有零有整,还有两块椰子糖,或许是被用来替代找零的物品。   626:“。”   荆榕:“。”   这事太罕见了。   荆榕发出了真诚的疑问:“我在这个世界,很穷吗?”   626:“好问题。”   *   半小时后,一人一统对着江边发出了长长的叹息。   “小可怜,兄弟,怎么会这样。兄弟。我要流下电子眼泪了。”   世界的运行记录中,荆榕今年十八岁,刚上大一,十分鲜嫩。属于他的世界线已经为他生成。   “你在这个世界中过得并不好,你长得很好看,天资优秀,但摊上了一个五毒俱全的家庭。你深受不良的家庭关系的困扰,从小,你母亲用PUA的方式,让你认为家里的贫穷和不幸,都是因为你造成的。而你的父亲是远在冰城的一个皮条客,负责给那些达官贵人提供男男女女。你高考毕业时填了笙城的戏剧学校学导演,但你父亲声称,你能考上这个学校是因为面试时他走了关系,还有意将你送给一个爱好潜规则的副教授,你感到很恶心,开始抗拒去学校上课,目前已经面临挂科。再过一个学期,继续挂科的话,你就得退学了。”   “和同学的关系也很一般,你话很少,也不合群,但才能又碾压其他人,你懂的,很容易引人嫉妒。尤其你的同宿舍同学。”   “不过。”626念到后面,AI声音也变得柔和,“从前的这个你,给你留了言,说想见你一面。”   这实在是一件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荆榕一直是灵魂稳定性、融合性极强的人,每一次生成世界线时,都是从他的灵魂中摘下一部分,放进世界中开始运行。等荆榕来了之后,就收回这部分缺失的灵魂,放回原位。   在世界中运行的这个灵魂,就像树木生出的侧枝,完完全全属于荆榕自己,是他的一部分。   而他的一部分灵魂会有话说,这件事很不常见。   626说:“还真是第一次遇到,”   荆榕说:“没关系。这很正常,实际上,如果人无法和过去的影子的对话,无法体会曾经的处境,这是不正常的。”   626:“!”   626:“你以前经常和自己对话吗?”   荆榕说:“休假之前,经常。”   他常常将自己沉在冰湖中,对话那个失去记忆、一片空白中的自己,即便那只是一个影子。   一片叶子,也许绿得和其他的叶子不一样,但那也是他的叶子。他的枝叶或许会在外边经历风雪,生出病来,那么他就将其治好。   荆榕闭上眼,沉入自己的意识海。   几秒后,荆榕睁开眼,说:“走,去学校看看他。”   笙城戏剧学校,享誉国际的戏剧学校,被称为表演者和创作者的摇篮,更是培育出了无数国际巨星和歌手。考上这个学校极其困难,大部分学生家中非富即贵,要不就是学生本人,拥有惊人的才华。   荆榕本人显然属于后者,首先以626评价来说,执行官的帅就是非常客观的,顶级的帅,只要是人类都能GET到的帅。   学校典雅华丽,穿过浓密的梧桐树林,学生宿舍楼坐落在一片浓荫之中,路上走着形形色色、光鲜亮丽的学生和老师,荆榕穿着最朴素的T恤牛仔裤,骑着自行车穿行其中。   这个点是早八,大一学生,一周七天里有五天的早八课程,荆榕住四人间,这个点没有人在宿舍了。   他的桌子空空荡荡,只放着一些杂纸堆,上面积压了厚厚的灰尘。   荆榕拉开桌子的抽屉,看见一些零落的纸张切页,都是一些书籍的摘录,还有一个旧的随身听。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他的意识海中出现了一些轻微的波澜。   十八岁的荆榕,已长成一个孤僻、桀骜、凉薄得吓人的少年,他和周围的一切是如此的格格不入,也对世界沉默地竖着全身的刺。入学照片上的他,面无表情,但眼底漆黑,透着惊人的执拗和锋芒。   “很酷。”荆榕揭下这张照片,说道。   意识海深处,少年似乎在静静地看着他。   “你的过往我已经了解,还有没有什么愿望?”荆榕说,“我就是你,不对别人说的愿望,可以对我说。”   过了一会儿,荆榕感受到一个新的思绪。   626正探头探脑,焦急等待:“哥,怎么样,过去的你想要什么?”   荆榕想了想,将其描述出来:“好像是想养猫。一种很像小豹子,但性格很可爱的猫。是薮猫吧。”   626没听清:“什么猫?”   “薮猫,这猫一只好几万,但非常非常可爱,腿很长。”荆榕说。“超级长。”   626有所察觉了:“你不会是动心很久了吧?”   荆榕表示低调:“看上很久了,不过因为休假,还没找到时间养。”   感受到意识海的小叶片振动了一下,荆榕笑了笑,“这猫可不好找,不过可以先攒钱。然后……”   荆榕从抽屉中拿出学籍资料,吹了吹上面的灰尘,轻描淡写地说,“去办个退学。”   *   这点事情对于执行官荆榕来说,几乎不算什么事情,不比下楼买个饮料更麻烦。   退学办得很顺利,不到半个下午就办好了,不过还需要等一两天档案流程,到时候就算恢复自由身。   从校务处离开之后,荆榕插上随身听,双手插兜往外走,626就已经看出来了:“刚教务处的人们看你像看疯子,应该没人能理解为什么有人要从名校退学……哥,你养你自己也和养老婆一个路数啊。”   根本不计后果,不看从前,随心而动。   荆榕说:“我养什么都是一个路数。”   他又摸了摸背包,将手机拿了出来。很朴素的手机,是那种两三百块的二手手机,充完电后,上面显示有十几个未接电话,来自这个世界的父母。   短信内容几乎都是一些孱弱的威胁。   【133XXXXXX,陈教授的联系方式,收拾收拾去见他,不要不识抬举。小心点。别以为自己翅膀硬了。】   【这都是为你着想,哪个搞艺术的不攀点关系?我告诉你!陈教授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不然你不白瞎了这张脸?】   太弱小了,荆榕几乎没有什么回复的兴趣。这种人本来就不会被他列入交流范围。   他随手就将手机折成了两半,隔着二十米的距离,精准地将手机的残骸扔进了垃圾桶。   这个举动引起了旁边几个学生的“我靠”,或许是因为他掰手机,也或许是因为这次投掷的准度。   荆榕对他们笑了笑,随意挥了挥手,接着双手插兜往外走去了。   他花了身上的最后四块,买了一杯路边的打折咖啡,冰块咬在齿间,清脆作响,雨后的空气十分清爽。   这个世界的原生问题处理好了,626和荆榕的心情也变得十分不错。   “晚上吃什么兄弟?”   “吃菠萝油和烧肉饭吧。”荆榕说,“我们去搞点钱。我有预感,我们在这个世界的财运会非常好。”   *   “卫导,您的私人飞机借给主演了,您去笙城想怎么走?高铁?直升机?”   帐篷搭起的临时营地中,散乱放满了一本又一本书籍,一位年轻人拎着奶茶冲进来,跟坐在里面的人确认时间。   卫时琛在低头看样带,接过奶茶喝了一口,几秒后他才抬起头,看向走进来的青年:“何助理呢?”   他有一张苍白的脸,没有波动的语调,和仿佛并不在看着现实的眼神,连轴转了几天,有些凌乱憔悴,但一双眼却越熬越锐利明亮。   少年成名,享誉国际,他身上自有一股掌控一切,无人能敌的气场,进来的漂亮青年被他这么一看,卡壳了一下,刚想好的套近乎的话也忘了:“呃,他在、在外面。”   “叫他进来。”卫时琛继续看。   青年演员无功而返,过了一会儿,何助理进来了:“要不休息一下,卫导。我刚接了您母亲的电话,她催着您好好规划新到的那笔款项。有十个亿呢。”   “太多了,全提出来烧着玩。”卫时琛面无表情,随口敷衍道。   “烧钱犯法,导演。”何助理轻轻咳嗽了一下。   “谁管它。”卫时琛指了指手边刚送进来的奶茶,“把刚那个生活阿姨换掉。她在我工作时进来了。”   “卫导,刚进来的是个男的。”   “那就把那个生活阿叔换掉。”卫时琛回忆了一下,觉得这不是很大的问题,他优雅地表示:“这奶茶不好喝。”   那也不是生活阿叔……是偷跑进来想献媚的男艺人……   何助理十分无力:“好的卫导。” 第211章 暴君导演   卫时琛最近在外界传闻中神龙不见首尾,各种颁奖礼、评委邀约、艺术节邀约层出不穷,倒是有记者拍到他的私人飞机被艺人借走,但也难编写出什么花边新闻——他们实际拍到了一大帮人都在卫时琛的私人飞机上,但唯独没有卫时琛本人。   导演本人要比其作品更加神秘莫测,上一部电影的拍摄实际已经接近尾声,但媒体连卫时琛的一根毛都没摸到。大概还是没人能想到,卫时琛最近的兴趣爱好是在大山里的帐篷里剪片子。和卫导最亲密无间的大概是一帐篷之隔的大黑蚊子。   何助理已经猜到刚那位自告奋勇送奶茶的男艺人说的话,卫时琛大约是已经自动过滤了,他咳嗽一下,又问道:“咱们去笙城,高铁还是飞机?”   卫时琛:“飞机。去笙城做什么?”   “你去年二月定的计划,有一场拍卖会你很感兴趣,你的计划里还有顺便拍一些珠宝送给您母亲庆生。另外在笙城戏剧学校,你有一个小学期的课要上。”   卫时琛是笙城戏剧学院戏剧小班的特聘教授,每年七月小学期会去上两个星期的课,加上其他林林总总的事情,差不多就得在笙城呆上一个月了。   卫时琛:“好。”   “酒店打好招呼了。”何助理是卫时琛母亲挑的人,已经习惯了这位爷在衣食住行上全方位的挑剔,“还是那间房,给你一直留着,当然你住之前会再做一遍全方位消毒……”   他叭叭说了半天,看见卫时琛眼底清光,还盯着样带,看神情比做实验还要认真。   何助理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我刚说什么您听见了吗?”   卫时琛:“帮我把冰箱调到七档。把五十分钟前放进去的显影液拿出来送过去。我要喝奶茶。”   这是三条完整清晰的指令,就像最冷酷的恶霸机器人发出来的一样。   何助理敢怒不敢言,在心里反复默念了工资条上的数字之后,打起精神冲向了冰箱。   *   “英语会吗?”   “会,还有许多种语言也会。”   “调酒经验?”   “1931年我开过舞厅,在里面调了很多酒。”   “你很幽默。”金碧辉煌的大厅里,领班尝了一口手边的马丁尼,再次抬眼打量了一下荆榕,显然比起这酒的味道,她更欣赏这张顶级的脸,他说,“学生吧?隔壁大学的?我们这行可是很辛苦的,有时候也会遇到难缠的客人。”   荆榕面不改色说:“我大一,家里条件不好,想勤工俭学。白天课多,晚上能来,时间不会冲突。”   “那行,今天就开始上班吧,我领你熟悉熟悉环境,再给你讲讲规矩。”   领班麻利地动用权力,给自己欣赏的脸开了条绿色通路——看了就让人心情好的顶级帅哥谁不喜欢?其他的都不说了,秒杀拿下。   她一身西装革履,高跟鞋踩在地毯中,十分爽利:“我们酒店的性质你是知道的,我们主要承办会议活动和婚宴、艺术展,还有一部分是只对私人贵宾客户开放。至于贵宾身份,不要打听。”   “这是你的调酒台,我们的调酒老师前段时间请假了,你起手干可能会辛苦一点。不过我们是底薪带提成的。好好干,不要说学费,你毕业后生活用的都会有。”   领班说,“今天仓库下班了,明天你报名字领工卡和服装。员工食堂是二十四小时开放的,但不能在工位上吃东西,其余的你照这个手册上看。”   荆榕嗯嗯点头,很快熟悉了他的工作区域。这酒店极大,建成历史也有七八十年了,最普通的客房一晚上也要七八千,他的位置在一楼舞会池侧边的休息区,一般最大的工作量是给客人调酒,再请同事送上去。极少数客人会下来点酒点茶,谈论一些事情。   “不是,兄弟,你这就找到工作了?”   还是笙城大酒店的工作。   626也是到了这样的世界,才第一次领略到执行官的外貌优势——之前去过的世界里,起码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执行官的其他技能比刷脸技能要有用。   但这是个优雅、爱美的世界,荆榕现在的人设还是勤工俭学的学生,不怪这个世界的路人都愿意帮他一把。   “走,我们去食堂看看。”   一人一统目标明确,直奔员工食堂。   高端酒店,二十四小时员工食堂——晚间的大部分菜品都和宴会厅自助餐差不多,626狂吃三盘炖青口,随后发出了满意的喟叹:“这工作真好啊,兄弟。”   荆榕说:“是吧。”   “我们住哪,兄弟?”626随后又问了一个问题。   荆榕想了想:“我们先攒攒钱,等第一笔工资发了就去租个小地方。然后找我老婆。”   626立刻说:“哥,我很赞成。不过散活哪儿来?”   这个世界,杀人放火或许是不太行的,执行官最好能休养生息。   荆榕说:“赚点小费。”   正说着,后台系统的铃声响起了,提示有两间房客人要酒,一位要一瓶香槟,另一位则要朗姆酒加无糖可乐,要万事纤维版,加柠檬和盐。分别是一名外国和本国客人。   旁边的服务生等着送酒,荆榕对服务生露出一个笑意:“哥,我没钱吃饭了,让我送上去呗?下回请你喝奶茶。”   服务生小哥被他一笑,看得一愣一愣的——东国除去部分地区外是没有小费文化的,但还是有不少顾客愿意掏点小费,所以夜班送东西是个肥活,他们也会抢着干。   这么明明白白要活的倒是不多见。   小哥的目光放在荆榕洗旧的学生衬衣和牛仔裤上,叹息道:“去吧去吧,年轻加油干!”   “谢谢哥。”荆榕十分会来事,跟着就去调酒送酒了。   626:“妈的,兄弟,你现在叫哥这么容易的。兄弟,你能莫名其妙叫我一声哥吗?”   荆榕唇角勾起:“你帮我找到我老婆,我就叫你哥。”   626:“可恶,那我可要启动人海搜索了!我已经燃起斗志了!!”   荆榕微笑道:“加油。”   *   “你是说,他退学了?”   “对对,三天前的事了。”   电话挂断后,男人大骂了一声:“该死的!活该这小子贱命一条,这么好的机会给我闹反骨。”   灯红酒绿中,女人拿着酒杯靠过来,软软地歪倒在他怀里:“什么呀,这么大气。”   “我家那小子,你知道的,好不容易把他送到笙城了,结果一身反骨。”男人的眼里透着思考,“他年纪小,没见识,陈教授不跟就算了。现在是卫时琛卫导来了笙城,他好几个会去的局,我都有办法带人混进去。”   “得想点办法把那小子送到卫导床上才行……”男人声音里还带着几分狠劲儿,”你说,怎么办好?”   “卫时琛?”女人嘀咕了一下,似乎觉得男人是在痴人说梦,“普通的圈里人,你拉拉皮条攀攀关系就算了。卫导是那么好攀的?少做梦了。”   “这不一样,你是知道我儿子的,那张脸……谁不喜欢?就他自己白瞎了。”男人又洋洋得意起来,“要干就干票大的,我现在有的是钱,我跟你说,在这个圈子里啊,最重要的,就是投机。” 第212章 暴君导演   卫时琛很难找,除去和自己作品相关的活动外,几乎不出席公共社交场合,甚而连许多领奖的场合也会缺席。大众对他记忆最深的一次露面,恐怕还要细数到四年前的一场电影发布会,那场电影为所有参与者迎来了无人能敌的声誉 ,所有参演的素人演员一夜爆红,红头半边天,只有卫时琛在下午半场就走了,留下助手回答媒体的提问。   卫时琛耍大牌。这是共识,圈里没有一次活动是卫时琛全场参与过的。   但大家又确实觉得,这牌够大。这世界上的耍大牌分两种,一种是靠敷衍和不上心博关注,另一种是纯粹的不上心,卫时琛是后者,所以反而更招来了疯狂的关注。   “您好您好,承蒙关照,我们这边还有一些需求,您看看帮忙准备一下。”   笙城大酒店贵宾室,何助理戴着墨镜口罩,被高级经理一路迎进来,他说:“我老板想要一个暗室,暗室里配冷凝装置——设备我们自己会准备的。他会有大量的时间留在酒店里工作,所以对环境要求很严格。”   “这些都没问题,打扫时间我们会向您的团队确定,而那一层我们也会清场。您是知道的,咱们的隔音很好,安保措施也很严格。不过卫先生的吃饭怎么办?”   “他饿了会自己点外卖,让人送上来放门边就好。”   经理沉默了一下。   这个答案实在是亲切得有些出乎意料了。   何助理已经准备给自己放假——通常卫时琛来笙城时,行程会比较重复,不会像在大山里拍戏时一样,有从上到下的严格指令,他接下来的任务基本是确保卫时琛活着。   两天后,凌晨三点,卫时琛的航班抵达了笙城。   笙城的雨季还没有停,而且预计四天后有一场台风从南方吹入,会有更强的降雨。卫时琛没有对这样的天气有什么表示,以何助理对他的观察来看,他可能没有注意到下雨了。   *   “交班了小荆,你白天还有课吧?赶紧回宿舍补觉吧。”   清晨六点,另一位调酒师过来顶了荆榕的班,她把背包放下,又用下巴示意了一下后厨的方向:“吃点饭再走,今天是祁经理值班,他一般是默许我们打包点东西带走的。”   “谢谢刘姐。”荆榕回以一个笑意,随后去员工室换衣服了。   626在他换衣服的间隙,夹着嗓子说:“小荆,吃食堂吗?”   荆榕:“吃。”   626又夹着嗓子说:“那小荆,你什么时候可以做一锅意大利面吃吃?食堂虽好,但连着吃,还是令人不禁想念起您的手艺。”   荆榕:“。”   626低眉顺眼:“我错了,哥。求求你。”   荆榕说:“再说。”   他们这几天还没找到住处呢,目前都睡最便宜的青年旅社,二十块一晚。   不过他们已经工作了一周,找经理先结了这一周的工资,加上房租,在笙城大学附近找个不大的房子已经绰绰有余。   今天的早餐很丰富,说是最近新请来的大厨很擅长苏氏面,荆榕和626要了一碗,还加了一叠响油鳝丝。   笙城大酒店里服务生们的氛围都不错,大部分都不是干长期的,没有勾心斗角,只有快乐八卦。   “前天你们要到苏安安的签名了没有?”   “没有,她办入住时保镖里三层外三层围着,我没敢找她搭话。而且咱们上班时都不准带手机。”   “她来笙城拍戏?我怎么看八卦说她又进组了,还谈了男朋友。”   “那必不可能,她好像是来上课的。好像是隔壁学校每年都有的小学期编导和表演课,上课的人都是业内泰斗,没见这几天好几个明星吗?也没有什么很大的活动。”   “对啦,荆榕不是他们学校的吗,有风声吗?”   大家齐齐看向荆榕。   荆榕耸耸肩:“我是心理学系的。和戏院太远了,不太了解。”   众人发出遗憾的:“哦!!”   626:“哥,你什么时候是心理学系的?你不是导演系的吗?而且笙城戏剧学校为什么会有心理学系?”   荆榕说:“我查过了资料,虽然笙城戏剧学院不是综合性大学,但它和笙城大学有一个联合办学项目,开设了综合性的学院,一般是大二的两校学生可以申请。毕业按双学位的待遇拿分和证书。”   626:“!还有这事。”   荆榕对表演和导演都没有任何兴趣,但这个联合办学项目里,心理学、刑侦学都是他感兴趣的学科——当然,普通的感兴趣也并不会让执行官产生任何上学的欲望。   荆榕说了两个名字,那是在大世界中都赫赫有名的两个灵魂。   626受到了震撼:“那两位的课?”   这和物理系学生穿越后发现可以听爱因斯坦上课有什么区别?   荆榕说:“是啊,看来来这个世界度假的高级灵魂有不少。我们可以去听听课,然后倒卖他们的签名和案例笔记。”   626:“那要去!!说什么都要去!可是哥,我们已经退学了,这怎么办?”   荆榕笑了笑:“这倒是问题不大。”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他自然有无数自由自在的办法来达成目的。   “不过说起来,卫导来了吗?”   其他人继续讨论,“他之前拍的那两部电影我真的爱死了,人生电影!听说他才二十七岁。其他人的签名我可以不要,可是他的签名我真的很想要。”   “嘘。来没来我们不知道,最好也别打听,不然咱们是违反保密协定的。”另一个年纪较大的服务生说道,“最近可是要警醒着点,我们工作量大着呢,就昨天凌晨,私人贵宾来了一位,十八层的那位黑卡客户。可千万别打扰到人家。”   “你是说……去年的那位黑卡客户?”   “对对,是他,住了二十多天没人看清他长什么样,每天送外卖上去就可以了。很神秘那个客人。”   “对了,我搜到了,卫导好像有一部分课程是公开的,姐妹,要是想要卫导签名,或许我们可以一起请假去听公开课。”   “那不得到下个月?七月我不知道有没有空呢,哎……”   荆榕充耳不闻——听见了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他们刚来这个世界,地名还没熟悉呢,不要说那么多人名了。   他起身将餐盘放好,用纸巾擦拭了一下桌面,对其他人说:“我吃好了,先走了。”   “好!明天见了小荆。”   “辛苦辛苦,明天见。”   荆榕背起背包离开了酒店。踏入雨中时,他似有所感,忽而转身望向酒店的高楼。漂亮古朴的建筑高耸入云,阴沉的天幕中,不透光的玻璃映照着灰色的层云,好像有什么人和事藏在雨幕之中,离他很近的地方。   他很快和626找好了房子——就在学校内部的一个教师公寓楼,离南出口很近,下楼走个两三百米就是小吃街和游戏城。三十平,客厅就是卧室,放了地毯和一个大大的显示屏,房主说房间里两百多部游戏卡带,荆榕都可以在不损坏的前提下尽情游玩。   这条件简直是绝杀,一人一统当即拍板,租下了这套小房间。   白天打游戏睡觉,晚上去酒店上班,这种日子谁说不神仙?   第二天晚上,荆榕接到另一个部门经理的电话。本来那天他休息,但那位经理在电话中不是很熟练地表示,酒店将要承办全球医疗研究会议,但许多人手材料因为台风天气被困住进不来,所以格外需要人手。如果荆榕愿意加班,他们这边可以付五百每小时的加班费。   这是一项很划算的生意,荆榕看了看已经通关的游戏,欣然答应。   *   下午。   “五支香槟送VIP房,记得不要从黑卡电梯那边过。要冰桶和柠檬,客人还点了一只花雕鸡,拜托你送了。”   荆榕说好。   他抬眼看了一下经理,忽而笑了一下:“胡经理?没见过你啊,我们区域不是一直是菲菲姐负责吗?”   他瞳孔黑,眼神很深,微微弯起来时,里面像是没有任何感情,像狐狸也像狼,令人不寒而栗。   “嗯,太忙了,你送就是了。”胡经理看他一眼,被他清凌凌的目光一看,竟然无端恐惧起来,声音都变得不自信起来,“辛苦辛苦你。”   连626也感觉到了异样:“有诈,兄弟。”   荆榕说:“嗯,上去看看再说。”   荆榕是不介意在这样的世界里多碰到几个坏人的,因为他有收拾这些人的本事,而普通人可能没有。他多收拾一个,这个世界的世界线也就能清静几分。   荆榕提着冰桶和餐盒来到客人的房间门口。   不用626侦测,他凭着最简单的战斗直觉就知道,门后至少有五个成年男性守着。   他伸手敲了敲门。   门被打开了,接下来,一阵喷雾冲向他的面庞,荆榕还没演完倒下去的过程,就已经有人利索地把他架了起来往里拖。   “得手了!!得手了!”房间背后的男子兴奋叫了起来,赶紧只会上了,“再补点喷雾,别让他醒了。卫时琛下午有个会,晚上就回去,得在那之前给他送到他房里。”   626:“兄弟,又是你的渣爹。看样子他们打算直接把你硬卖给一个导演。”   荆榕:“好的。这酒店管理有漏洞啊。”   626:“再严密的管理,也扛不住是由人组成的。有人就有弱点,你的渣爹好像赚了不少钱。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兄弟?”   荆榕想了想:“补个觉吧。睡醒再说。”   睡醒之后,连那位导演一起一锅端了。惩恶扬善,说不定又可以少交几笔大世界的罚款。 第213章 暴君导演   荆榕说睡就睡。   他被捆着放在房间中央的大床上,周围五个男人虎视眈眈地坐着,确保即便荆榕醒来,也绝不可能逃出这个天罗地网。   626:“这就是当代男大学生的睡眠质量吗?好羡慕。”它最近因为看了一本克苏鲁数据书而导致了电子梦变多,睡眠质量不太好,正为此感到十分苦闷。   大约四十分钟后,房间里有了新的动静。一个男人刷卡进了房门,鬼鬼祟祟地交给荆父一张房卡。   “那位的房卡,时效只有三小时,黑卡客户的电子密码是三小时一变的,只有他自己的手机秘钥可以打开。我们避人耳目COPY了一份,切记,只有这一次,三小时后作废。”   荆父要伸手拿,那人伸出手。   “钱在这。”荆父压低声音说,“那位,情况怎么样?”   “他下午出席了一场私人拍卖酒会,在回来的路上了。你们有药的话,这事会好办点,他有喝咖啡的习惯,冰箱里全是冷冻咖啡液。”   “没药,不能用药,用了万一他不喜欢,这事就大了。要是人他不喜欢,大不了送回来呗。”荆父显然深谙为人处世之道,“就这一次机会,成就成,不成我们也没损失。违法的事情我们可不做啊,这是我儿子,你也别怕,咱们是讲诚信的。”   拉皮条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诚信!!   不给上家添麻烦,不给客户留遗憾 ,在有限的规则内钻无限的空子,干无限的损事,这才是他们团队的立身之本。   进来给房卡的那人显然被这一套话安抚住了,他又故作神秘地透露了一个秘密消息:“你货好,这事八成能成。”   “怎么,有说法?”   “卫导有洁癖,喜欢这种漂亮干净,没有风尘气的。行了,完事再说,我先走了,还得交班呢。”   ……   房卡到手,荆榕身体一轻,在意识海里睁开了眼。   这么大个大活人,这群人费劲巴拉把他塞进了一个大纸箱里,所有人都穿维修服,上面写着大大的“显示器安装”。   电梯一路上行到十三楼,房卡刷开后,荆榕被火速送到了床上。   非常柔软的大床,真丝缎面床被,微微的凉,房间里温度极低,所有人都被冻得一哆嗦。   “动作快点,别留痕迹。”   荆父指挥着,“放下,灯关好,被子打理好,别给人大导演添麻烦。”   “用给他换衣服吗?”   “换。”   626:“哥,他们给你准备了真丝睡袍,黑色的,名牌,很性感,哥。”   荆榕:“我看看。”   他睁开眼睛,翻身坐起来。   在场所有人:“????”   被迎头喷了乙醚的人,这么快就自己坐起来了?   电光石火间,荆榕就扯了扯衣领,对他们露出了一个友好的笑意:“不好意思,我也有洁癖,我自己穿。”   三分钟后,所有人被反捆双手扔在了冰箱后的储物间。   荆榕顺手在储物间拿了饮料,还扔了几盒饮料给626。   626一边往系统小口袋里装,一边环视四周,感叹着:“不愧是黑卡VIP房,窗外就是无遮挡江景,这个酒柜的东西,兄弟,你说我能掏吗?”   荆榕无所谓地说:“掏吧掏吧。”   “嚯,这是艾克尔酒庄的红酒,73年那一批,没有铜封的,这酒褪值钱了兄弟,现在都是拍卖里偶尔能拿到一两瓶。”   “哈!哥,这里面还有好多粉柠檬气泡水。”626继续掏,它和执行官最近超爱喝这个,它因为气泡爱喝,执行官则因为粉色爱喝。可惜太贵了,一瓶足足要二十二块,他们实在是太穷了,买不起。   “哥,你说,我们算入室抢劫吗,哥。”626问道。   荆榕耸耸肩:“这叫潜规则餐补。”   要不是那个所谓的大人物还没回来,他们甚至想叫客房服务,点个宴会套餐什么的。   处理完这些人,荆榕站起来看了看那套睡袍。   的确很漂亮,新包装的标签都没拆,而且是斥巨资买的名牌。一件好几万,普通的大学生看了不可能不心动。   荆榕灵魂海中的小叶片静静的。   荆榕说:“有点脏,剪了吧。”   他声音平平淡淡,好像这精致昂贵的东西是下水道里脏污的破布。这态度不容置疑,没有商量的余地。   灵魂的小叶片忽而动了动,好像得到了滋养。   荆榕把睡袍扔给626,626立刻掏出碎布程序,将这件衣服的质量全部转化成了能量。荆榕随后在消毒柜里随便挑了一件睡袍,换上后躺回床上,开始和626打游戏。   半小时后,门前传来响动。   626火速完成关灯关游戏一条龙:“哥,来了来了,做好准备,我们抓活的!!我好激动啊。”   荆榕躺了下来,靠在被子和枕头的深处。   卫时琛按指纹解锁进门。   刚刚经历了高强度的人类社交场合,卫时琛站在门口,先让消毒机器对自己进行了全身的消毒,随后他才擦了擦手。   廊灯亮着,他低头看见一张包装精美的黑红色贺卡落在地毯正中央,捡起来看了看。   上面还喷了香水,写着:“卫导:礼物已经给您准备好,祝您度过美好的夜晚。”   还是中法双语的,法语部分有拼写错误。   卫时琛拿消毒枪喷了喷这张卡片,随后用手套拎着放去了柜台边。随后,他打了个电话给前台:“你好,我是1301的客户。”   前台第一次接到他打来的电话,吓了一跳:“您好,先生,有什么需要吗?”   “很感谢你们的小礼品,以后不需要了,请不要让任何人私自进入我的房间。”卫时琛说。   小礼品?   什么小礼品。   前台一头雾水:“啊!!您稍等,我们问一下情况,先生,发生这样的事情十分抱歉,稍后给您回电好吗?”   卫时琛:“不用,就是告知一声。”随后挂断了电话。   他声音很平稳,略有些沙,但透着冷静稳定的上位者之感。随后,他打开浴室灯,冲了个凉,换上睡袍,打算好好休息一下。   他的床也是私人订制的,酒店为他空运的智能遥控床,他一般会洗漱后躺在上面看几部电影。   卫时琛踢掉拖鞋爬上床,刚想掀开被子 ,就摸到了一大块硬硬的人形物。   会动。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卫时琛已经在黑暗里被反压了过来,一双修长而有力的手,力道不重,但是压制力如同铜墙铁壁,即便是温热的,也能让人在一瞬间呼吸不过来,以及明白生杀予夺之权,已经全在对方手中。   黑暗中,卫时琛挣扎着咳嗽了一下,直到对方力道放轻。他说:“你是谁?要什么,我们可以坐下来谈谈。”   荆榕一只手扼住对方的脖子,笑了一下:“不用谈话,我马上报警。他给你送过多少非自愿的男孩女孩?”   卫时琛呼吸不过来,缓了好一阵后,灵台闪过一道闪电,清明地串起了门口的小卡片、前台疑惑的态度。   还有这个出现在他床上的少年。   他又剧烈咳嗽了几下,随后举起双手:“请报警。我并不知道这件事,我愿意协助你处理你遭遇的任何困难。”   他的声音十分冷静:“别害怕,小朋友,这是酒店,不是我的私人场所,你是安全的,我现在就可以叫前台上来陪护你。”   他听见少年没声音了,但手劲儿明显放松。   荆榕察觉出了不对劲。   他识人只需要一瞬,听得出对方话里的诚意。结合之前那群人的动静,的确是可能存在误会。   他松开手,随手用床单将对方的手捆住了:“行,你别动,我开个灯。”   卫时琛咳嗽了几下,想把自己放成一个更舒适的姿势,荆榕后脑勺上有眼睛似的:“不动对你最好。”   卫时琛道歉:“不好意思,捆得我有点不舒服。”   626在这一瞬间有点恍惚:“兄弟,是谁被绑来了?我怎么有点分不清呢?”   荆榕耸耸肩,随后开了灯,回头望去。   卫时琛睁着眼睛在床上凝视着他。   他有一双十分漂亮的眼睛,那是一种有些朦胧深邃的眼神,好像随时随地在思考,虹膜颜色有点过于浅了,让人好像看到一块冷冰冰的镜子,好像要把人穿透。   三秒后。   荆榕盯住卫时琛的眼睛:“。”   626:“完了,兄弟。”   626:“怎么会这样,兄弟,兄弟!!!这是你老婆啊!!”   卫时琛也在看他。   他第一眼就捕捉到了,面前的年轻人有一张格外具有吸引力的面容,眸色黑得人心慌,极冷极封闭的冷漠气质。   场景不对,但他有些微微的失神。   那种封闭冷漠的气息是年轻的,锐利的,而少年身上还有一种历尽千帆的潇洒意气,复杂的气质混合在一起,变得比任何艺术品都要令人着迷。   场面居然陷入了奇异的沉默,还有深深的尴尬。   626弱小可怜无助地问道:“兄弟,还报警吗。”   荆榕:“。”   荆榕放下手里的座机电话。   他走过去将卫时琛手上的床单解开,问:“你叫什么名字?”   卫时琛终于逃离了扭曲的姿势,他深呼吸几口,整了整凌乱的衣领:“卫时琛。你不认识我?成年了吗,我可以为你提供帮助。”   他感觉到眼前的少年突然变得格外柔和,但目前并不清楚是什么造成了这样的转变。他问道:“我能动一下吗?我替你联系警察,我的助理会提供帮助。”   荆榕看了看他,说:“算了。”   他说:“我不报警了。”   他想了想,又问:“你喜欢男人?”   卫时琛:“。”   他深吸一口气,解释了一下:“这中间有些误会。这件事是个乌龙,对你造成了伤害,我会让人处理的。”   荆榕说:“我的意思是,我突然不想报警了,而且我可以陪你睡觉。”   他双手插兜,唇边忽然勾起一丝笑意。   卫时琛盯着他的眼睛。   626:“哥们,你又把你老婆CPU干烧了。”   “是这样的。”荆榕想了个答案,“那些人绑架我过来,我不情愿。但如果是你的话,我可以。因为你长得很好看,我喜欢你。”   卫时琛又剧烈咳嗽了一下,显然卫导可以处理无数种图像和剧本的细节,但是难以处理现实中如此drama的问题,他拿起床头的矿泉水喝了一口,随后冷静下来,说:“您成年了吗?在念书吗?”   “成年了,没念书了。”荆榕说,“我爸把我从冰城带到这里来,想把我送给你。”   卫时琛想了想,还没开口,荆榕就稍稍靠前一步,趴在床边看他:“真的不要我陪你你睡觉吗?”   “我没有那种癖好,小朋友。”   卫时琛及时打断了这场对话,他说:“我没有现金,你等一会儿,我给我助理打电话,叫他送你回去。”   荆榕看了一眼他放在床头的分镜稿和各种镜头参数纪录,隐约想起一些之前同事们讨论的话题。“卫时琛。你是导演?”   很少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   或许是大山里来的少年。   卫时琛没有否认,他说:“我打个电话,稍等。”   荆榕说:“别打了。这屋里还有五个人,跟我一起处理了吧。”   卫时琛:“?”   626:“震撼,再一次震撼,兄弟。”   荆榕熟练地说:“这种事有第三人知道的话,对你影响不好,我把他们放仓库了。”   卫时琛犹豫了一下,冷静问道:“是完整的吗?”   荆榕回头看他一眼,又笑了一下:“活的。”   他身上的衬衣已经在破烂中被扯得凌乱,领口的扣子还被崩掉一颗,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别样的落拓和疯狂。   *   半小时后,酒店天台。   卫时琛站在一边看着。   荆榕盘腿坐在天台边,将绑架的男人们一个接一个送到天台边,提着他们的脖颈,让他们都体验了一把二十五层的高空,笙城繁华的夜景。   每人体验五分钟。挣扎一次加五分钟。   荆榕手很稳,没有任何人的生命受到伤害,但每个人从他手里下来后,好像都丧失了双腿行走的力气。   做完这一切后,荆榕在雨里洗了洗手,转头看卫时琛,对他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卫时琛只是个旁观者,他没有对荆榕的做法发表任何评价。   “卫导,现在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荆榕说。   卫时琛没动。   他并没有觉得眼前的场景危险,只是眼前这个年轻人有一种格外特殊的,迷人的气息。他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递给他,没说别的话,大约是想让这个年轻人离开时,不显得奇怪。   荆榕很自然地接过外套。   他走到卫时琛面前,忽而很温和地弯弯眼睛:“卫老师,你在这个世界,过得好吗?”   好像一声亲密的,朋友间的问候,好像他认识他已经很久了。   卫时琛心底微微一震,他说:“正常来说,很平稳。”   “那就好。”荆榕穿上外套,说,“你不要我,那我回家了。” 第214章 暴君导演   “等等。”   卫时琛的声音居然卡了一下壳——在这一刹那,他几乎也没能理解自己的情感变化,哪怕只有一瞬,后面也恢复了冷静,“跟我回房间。”   荆榕停了停,卫时琛说:“去我那洗个澡,休息一下。至少等雨停后再回去,你有住处吗?”   荆榕说:“有。”   “不管怎么说,先跟我回去。”卫时琛的表情异常严肃,“不然我就报警。”   荆榕:“。”   626发出爆笑:“你老婆怎么这样啊,兄弟,居然反过来威胁你。”   报警这件事怎么看都是卫时琛自己的损失会最大啊!   半小时后,荆榕回到了卫时琛的房间,高级江景房。   “你睡在这里,客房厅,里面的衣柜有所有的生活物资。”卫时琛领着荆榕来到房间门口,给他指了指,“想要什么打这个电话。”   他递给荆榕一张纸条,上面潦草写着一个电话号码。   荆榕看了看:“这是你的电话?”   卫时琛说:“不是。”   荆榕随意地说:“那我不打。有吃的吗?”   卫时琛说:“冰箱里有咖啡和全麦面包,冷冻蔬菜。”说完,他似乎也察觉出哪里不对,伸手去把客房服务单递给他:“上面的菜都可以点。”   荆榕想了想:“我要吃麦当劳。”   626:“哥,你几岁。”   荆榕低调表示:“我十八岁。十八岁想吃麦当劳,有什么问题?”   卫时琛没有任何奇怪,他想了想:“附近刚好有一家,我点吧。”   荆榕:“多谢,麻烦你了。”   话是这么说,他人已经光明正大坐在了主厅的沙发上,将菜单翻来覆去看了一遍。这里面大部分服务菜,也都是员工餐厅里能吃到的,这几天他确实也吃得有点腻了。   卫时琛拿起手机噼里啪啦点了外卖,又要方助理送几套衣服上来,随后说:“没事。”   荆榕进去用客房浴室洗澡了。原来的衣服被雨淋湿了,卫时琛给他的外套,荆榕挂在窗边晾着,铺得整整齐齐。   荆榕换上浴袍出来,麦当劳已经送到了,几大袋套餐,全部放在会客室桌边,散发着高热量食品令人愉快的香味。   卫时琛严谨自律,通常过了下午就不再吃饭了,此刻他坐在一边,腿上放着一个笔记本电脑,上面拉着各种复杂的资料和软件,看起来日理万机,十分忙碌。   荆榕不出声,穿着浴袍坐在沙发上,一边和626吃麦当劳,一边上网查资料。   卫时琛。   导演,已面世电影作品四部,每一部都是旷世奇才,影片风格冷、硬,奇,大多采用科幻叙事探讨社会结构,也拍旧日叙事,毫无文艺风情,宛如坚冰钢铁。看得懂的人给他掌声,他不在乎,看不懂的人予以质疑,他也不在乎。   卫时琛出身极好,家世不是一般的显赫,父母辈从政从商,家里事业横跨好几个经济区,用业内夸张的话来说,钱多得“总数打印出来都能把人砸死”。   多数新闻搜不到什么,卫时琛上一次被媒体拍到的行程还是在半年前,剩下的都是对他新电影主角选角的讨论,或是已经被他捧红的演员们的惊天八卦。   卫时琛注意到他在查手机,抬眼看了他一会儿,把手里的电脑合上,放到了另一边,转而拿起分镜本。   他的眼睛就像是摄像机,有自己的留影,即便不看沙发上的这黑发少年,他脑海中也能够搭建、建模出另一个常人眼中都不具备的视角。炭笔随手一扫,描出一个凌厉、粗糙而年轻的剪影,好像位于另一个时空。   几分钟一页的速写,他随手在旁边写了这个视角的大概参数,随后又翻过一页,画在沙发上的少年。   直到荆榕吃完一包热腾腾的炸薯条,忽而抬头看过来,笑了一下。   他眼眸乌黑,头顶的灯影落下来,只让人觉得亮,还有几分落拓。实在是比任何事物都要好看迷人。   “你在画我?”   卫时琛抬眼看了看他,“嗯”了一声,握笔的手停顿了一下,没有再继续画。   他十指交叉抵在鼻尖,想了一会儿后,问他道:“吃饱了吗?还想吃什么?”   荆榕慢悠悠地说:“没什么想吃的。不过卫导要是想做饭,我可要点菜了。”   卫时琛看着他。   只是看着他,视线微沉,不像是听见了他在说什么,只像是专注地看着他,有些不可控的着迷和欣赏。过了几秒中,卫时琛开口说:“……我不会下厨。以后或许会试试。你爱吃什么?”   荆榕说:“目前想吃糖醋小排。”   卫时琛点点头,居然是很认真听进去的样子。“好,下次给你吃糖醋小排。”   荆榕笑眯眯地问:“还有下次吗?”   卫时琛看着他,没有回答,刚张了张嘴,门口传来三声敲门声,何助理的声音从后面冒了出来:“卫导,是我,我送东西上来了。”   卫衣雪收回视线:“进。”   何助理刷了房卡,滴滴两声之后就走了进来:“冒大雨拿衣服还挺不容易,好几家品牌连夜联系我送来,但你你码数是不是不是——”   没说完的话戛然而止。   何助理走进来,沙发上的荆榕抬起头看他。   荆榕只穿着薄薄的丝绸浴袍,很放松地靠在沙发上,一双眼望过来,好看得有些邪性。一个人敞着领口靠着,一个人对着他画画,在这样的场景里,怎么看怎么香艳。   桌面上放满了垃圾食品,卫时琛在不远处的床边坐着,面对门口,床上一片凌乱,跟打过仗似的,   “不是。”何助理向来敢于有话直说,他在震惊中丧失了所有的思维能力,“导演,你潜规则啊?”   你潜规则了我可不跟你干了啊!!   卫时琛又露出他那种被打扰后的神情——分神去听助理唠叨对卫时琛来说是一个忍耐挑战,他的愿望一向是所有的人类都丧失发声功能。   卫时琛想了想,有点不耐烦:“嗯。你可以走了。” 第215章 暴君导演   何助理听完这话,心情更加崩溃了。   “嗯”是什么?   “嗯”是什么!   这祖宗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啊!   何助理重新把视线转向荆榕,却发现这个陌生的青年也正看着他,漆黑的眼底似乎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但是很浅淡,不像是嘲讽,像是觉得好玩。   他妈的,哪来的妖艳贱货,还真给爬上卫导的床了!这小子何德何能……   何助理仔细一看,心底腹诽也噤声了。   这小子是长得挺好看的。   多看几眼就懂了,卫时琛最喜欢的那类气质特殊的人,这种人藏在人群中,哪怕只是随便走着,也能让人一眼挑中,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要说惊艳感、美丽感,不是,那都是很浅表的部分,荆榕的存在让人不由自主地精神紧张,看一眼,好像看到孤凛汹涌的风。   能让卫时琛相中……倒是也正常。但这种人物,以前怎么好像从没听过,这就很不正常了。   短短几秒钟内,何助理已经在心中脑补出一出大戏,但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卫时琛的不耐烦,火速把衣服袋子放在了桌边,随后迅速撤离至房门外。   房门重新关上。   荆榕慢悠悠拎起袋子,在里面找了找。送来的都是名牌,一件顶他好几个月工资,尺码合适,看来是卫时琛纯靠肉眼猜测的尺码。   荆榕挑了一件休闲印花衬衫,短牛仔裤,很学生气。   他一拿出来,626就开始尖叫:“哥,你装嫩!!”   荆榕十分镇定:“我十八。”   626:“天!呐!!”   执行官可是已经活了不知道多少个世界时了!它幼小的心灵再次受到了冲击。   荆榕随手抽掉腰带,想把浴袍脱掉,但忽而停了停。这一套动作本来行云流水,他习惯了,不过眼下还有个卫时琛。   他看着卫时琛,卫时琛拿着铅笔和画本,手也停顿下来。   两个人视线对上,卫时琛的视线在他脸上留了几秒,随后往下看,浴袍已经散了,但荆榕侧对着他,双手插兜,睡袍垂落之后,身体清晰的线条若隐若现。   青春年轻的肉体,是每个人都不会否认的美好。   荆榕拿着衣服,另一手插兜走进了里间,将门顺手掩上。   换完了衣服后,荆榕走出门,礼貌地指了指他和626打包好的黑卡房间赠品:“卫导,这些赠品我能带走吗?”   卫时琛点头说:“带走吧。”   “好的,多谢。”荆榕顺手又拿起便签纸,递给他:“签个名?”   卫时琛凝视着他:“你刚刚并不认识我,怎么要我的签名。”   荆榕流畅回答道:“刚搜完,而且我喜欢你。”   卫时琛笑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他说喜欢,还是因为听出了话里的半真半假。他签了好几张,撕下来递给他:“给。”   他的签名确实贵,因为几乎不露面活动,每次行程也都秘而不宣,哪怕是粉丝,也很难追到他的行程。少有的因为人情关系签的一些,挂在拍卖市场里也能拍出天价。   他写下几个字,已经足够帮助一个普通的、贫穷的学生。   卫时琛也不是不知道这个学生多少有点可疑——比如能被绑着送到他床上来,却又能单手轮流拎起五个成年大汉,看起来能让任何人陷入生命危险中,不过他并没有打算现在追究这件事。他的直觉很好,并不觉得荆榕对他有敌意或是威胁。   荆榕手下签名纸,又说了声多谢:“行,我走了。”   卫时琛看着他的背影,手指动了动,好像有些准备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外面的雨其实还没停,但雨势已经小了许多,好像在宣告这一场奇异的相遇的尾声。   *   “我操,他把您的私人藏酒当酒店赠送全薅走了。”   何助理重新获得卫时琛面前的呼吸权,他一面查看房间里少掉的生活物资,一面痛心疾首,“还挺识货,低于一千的基酒全没拿。拿的都是好酒和口粮酒。”   卫时琛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去我爸酒庄再拿点。”   “他还薅走了你没开封的香皂。”何助理很快又发现了新的点,“还有消毒柜里的拖鞋。他把这些都当成一次性的了?”   倒是……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正常人也不把睡衣拖鞋都放消毒柜里。洁癖成卫时琛这样的人很少。   卫时琛这回没回答,他再次将何助理的话自动判定为可过滤内容,他靠在床头,仍然在看手中的画。   何助理自言自语很久,重新将卫时琛缺失的生活物品单补齐。   卫时琛说:“查一下酒店监控,今晚有五个人非法进入我的房间。”   何助理受到了今晚的第二大震撼:“啊????什么??啊??”   卫时琛继续语气毫无变化说:“不用知会酒店方,查完跟我说一声。然后再处理一下。”   “那男大学生是他们送来的?”何助理已经震惊到逻辑崩乱,他已经没有办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你不是说你潜规则他了吗?啊?到底潜没潜啊?他有没有拍到你的照片?”   卫时琛继续无视他的问话,他想了想,很快发布了一个新的指令:“替我查一下刚那个学生,注意避人耳目。”   何助理:“。”   “你们睡了,你不要告诉我你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声音太大了,卫时琛懒洋洋地说:“没睡。”   何助理:“?”   何助理两眼放空:“有时候我真挺想辞职的。”   卫时琛疑惑地看他:“工资不够吗?不够再说。”   何助理心底默默流下宽面条泪:“有时候不是钱的问题。你懂吗?你不懂。”   卫时琛:“。”   他想了想,决定不理会发疯的人类,他转而继续看手里的速写画。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得很出神,那人的面容和神情频频出现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   一双含情,微凉,而凌厉的眼睛。   什么样的人会有这样一双眼睛?   或许他应该在那人走之前要个联系方式,也或许……   卫时琛闭了闭眼,将一些超出理智常规的想法湮灭在脑海中。他并非不知道业内那些灰色地带的事情。食色性也,有人会被美色拿捏,当然是因为那样的美色正好合心合意。   何助理很快查到了那五个人的身份。他们没接触过,但圈内其他人都知道荆父的名字,是一个有名的皮条客,手里捏着大把俊男美女的资源,这些年靠这个挣了不少钱,不少名声,还有人赶着巴结;也有更多的人嗤之以鼻。   “那天的监控丢失了,倒是有其他证据。不太好动,他手里捏着太多人的把柄,真要动起来,圈内恐怕会腥风血雨。”卫家大姐打了电话过来,口吻轻描淡写,“他说是想把自己的亲儿子送给你,这件事就更难以放在明面上了。但你真想要动,也跟我说一声就行。”   卫时琛想一想:“他儿子叫什么名字?”   这是他比较关心的问题。   卫时弦说:“荆榕,笙城戏剧学院大一学生。怎么,你喜欢?”   卫时弦在对面发出了十分惊讶的声音。   卫时琛只说:“把其他人处理了,不要动他。”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显然也是觉得这件事十分奇异,不过家里对卫时琛一向放任自由,卫时弦也没有再细问。   有关荆榕的信息,是卫时琛自己查的。   和旁人的想象不同,他对于感兴趣的事情,一向会亲力亲为地查证。知道那个人名字之后不过半天,卫时琛就已经看过了荆榕的信息。   成绩很好,考进来时录的导演系,不过只上了半学期课,下半学期自开学以来就没有上过课,上个月月底更是刚办了退学。看起来和家里关系极差,经济状况也不好。   之后的信息就查不到了。   卫时琛的修养让他暂时还没到掘地三尺要找到这个人的程度,但他看完这些信息,联想到之前发生的事,也不难猜出荆榕身上发生了什么。   叛逆热辣男大学生。   卫时琛将手里的笔抵在鼻尖附近,看神情若有所思。但几分钟后,他的电话又响了起来,卫时琛的思绪很快被牵回眼前的工作中。   *   荆榕之后连休了几天假,据他加入的办公群里的八卦来看,那天安排他送酒的经历不知为何被辞退了,除此之外倒是风平浪静。   荆榕这几天一直没来得及去酒店,倒不是他不想去,一是因为轮班没到他,二是因为他和626又接了许多大世界的私活,除了一些非常好做的代购任务之外,还有几个任务是找他录制附近几所大学里,某几位改变世界的艺术家/科学家的课程讲座。   这些任务既有钱又富含功德,荆榕和626将少坐牢、少罚款放在第一位,每天去大学城区的各个学校串门听讲,串得很勤快。这里面当然还有卫时琛的课程订单,但还没开课,而且是小学期导演系学生专属课程,荆榕现在暂时混不进去,只能以后想想办法。   “滴滴,好兄弟,您有新的杀了么订单。”   傍晚,626摇起小铃铛,“世界S344的执行官发来求助订单,他希望您协助观察位于本世界的某一位曾经的高危灵魂,确认其是否彻底失去危险性。”   荆榕吃着麦当劳薯条问道:“谁?不会是我老婆吧。”   按他的认知,他老婆一般是最高危的那一个。   虽然在这个世界的卫导,实在是看不出什么危险性。这也是他和626如此休闲惬意的原因。   “不是你老婆,但是你老婆人脉圈里的,而且他们今晚好像都要出席同一个酒会。”626哗啦啦翻着资料,“目标人物是一位反派角色,在S344世界中,他代表妖精一脉屠戮了文明,灵魂遭到追杀,也坐了牢。不久前刑满释放,来到了这个世界。执行官8号正在执行其他高危任务,委托你帮忙盯一眼。”   “执行官八号?”荆榕想了想,那是个赛博改造人,和他住得很近,只隔了一个星球。荆榕曾经委托他给自己养的花浇水。   “可以,接了。”荆榕说,“给他打对折。”   “得嘞。”626麻利地加载了任务卡,“目标人物这辈子是个投资人,开了一家不小的娱乐公司,手里养活着很多艺人。今晚是一场慈善拍卖晚宴,目标人物是过去社交的,你老婆好像也有想买的东西。不过我们怎么去呢?那地方可不好混。”   荆榕说:“你是说,我老婆也会去?”   626研究了一下晚宴名单:“看起来是这样,如果他不鸽的话。好兄弟,我们怎么进去?”   荆榕想了想:“那当然是……求求卫导,让他带我们进去了。” 第216章 暴君导演   拍卖会在今晚九点开始,一共三小时,位置不在市区,而是在一处不对公承接业务的别墅酒店里,酒店外是草坪马场,隐私性很好。一楼是个小的艺术展,展品也是今晚拍卖会的承办方挑选的,未经邀请,不得入内。   “快,兄弟,在这一站下车。”626在荆榕脑内进行着导航,同时进行着插科打诨,“要不待会儿上高速吧,高速让自行车过吗?”   荆榕:“那还是找点正常的小路吧。我还不想被抓。”   626:“小荆,你骑出残影,不就没人能逮到你?”   荆榕:“那我老婆会在都市传说版块看到我,我觉得这个途径恐怕不是很浪漫。”   他们又嘻嘻哈哈地在荒郊野外的地铁站下了车,荆榕整理好背包,将自行车扛出站,开始剩下二十公里的骑行。   今天天气不错。荆榕喜欢下雨,尤其喜欢细雨微风的天气,郊区小路泥土微润,两岸吹来胡同里院子的花香,实在是自由自在。   荆榕潜意识里的小叶子又晃了晃,不确定地探出头来。   626说:“他好像不明白你在做什么。”   荆榕说:“他好像也没有太相信那是我老婆。”   不过,人年轻时总是如此,哪怕这是执行官的灵魂运行的结果。世界曾经对他太过不好,于是他早早地放弃了对这世界的期待,关闭了外界所有交流进入的通道。   “那,兄弟,你觉得你要是没有记忆,这个时候在这个世界里遇见你老婆,你会爱上他吗?”   荆榕随手在空无一人的旷野打着边铃,路边院墙的鸟儿齐刷刷歪头看他。   荆榕笑了一下:“我会喜欢他,不过或许不会那么快爱上他。”   626惊讶道:“为什么?是因为第一次见面并没有很美好吗?”   “你忘了?”荆榕笑着随口说,“我很挑剔。只喜欢喜欢我,也喜欢我喜欢的一切的人。”   要被他喜欢,需得花费一些一般人拿不出来的东西。这一点不论在哪个世界,都没有被改变。   一小时休闲骑后,荆榕抵达了华贵的别墅酒店门口。   时间还不算晚,天还没黑,陆陆续续有豪车开入马场边的停车场,也有一些穿着休闲华贵的人拎着高尔夫球杆,在树荫下用各种语言交谈着。   荆榕将自行车停在路边,锁好,自己打开背包拿了一瓶水,仰头喝了几口,喉结上下滚动。   他今天也穿得很年轻,很学生气,上下一套的纯黑色山地休闲衫,加起来不超过一百块的行头,被他穿得好像奢侈大牌,有一些人朝他望过来,但因为并不认识,也只是远远地看着,略微讨论一下。   “来了很多未受邀请的小明星。”626环顾四周,八卦了起来,“大多数是被带过来的,今晚这场拍卖来的投资人实际上各界都有,不一定都对娱投资文娱感兴趣,但他们看起来想搏一搏,万一就能凑到机会。而且看样子,他们都知道卫时琛会来。”   既无入场券,只能在一楼展品区外四处晃悠,这些红男绿女精致无双,穿着礼服,成群结队站在那里,好像也是被待价而沽的藏品之一。   “快,兄弟,目标任务出现了。黑色车,从后门走了,还挺快。”626发出清晰的播报声,“现在上吗?”   荆榕看了看表:“走,现在上。”   这个点,卫时琛还没有出现,多半也不会在露天场合出现。像卫时琛这种身份的人,要么半场入席,要么提前有贵宾房间休息。   目标任务的房号是303,正好靠别墅背侧,荆榕没花什么力气就翻了上去。   标准总统套房,带主卧有三间房间,还有一个更衣室,房间里没人,但是设备物资等等都齐了,应该是提前送来的。桌上还放着许多文件。   荆榕确认了文件的主人后,随手翻了翻,拍照留档,刚拍完,房门口就传出了刷卡的滴滴声,荆榕和626迅速在阳台上藏了起来。   两男一女走了进来。目标人物是最中间的男人。一左一右,两名陪伴都风情万种。   “您这么久才来一次笙城,还以为把我们忘了呢。”   随后是一些亲吻的声音、衣物掉落的声音。   626:“卧槽兄弟,这个剧情是不是有点太刺激了,我要下线了兄弟,不可以听。"   荆榕指了指手边的一份奇怪文件。其中的内容看起来像个恐怖剧本杀的本子,写着角色和宾客名单,但又并没有具体的逻辑。   荆榕在分析:“我觉得这不太对劲,你说这是什么?”   626有些麻木:“哥,外面在成人世界,我们真的要在这里玩推理游戏吗?”   荆榕耸耸肩:“这里有空调。”   626:“。”   半小时后,房间里的男男女女完事了,换上衣服很快出门,听上去准备参宴。   荆榕将办公室内的文件资料一一归位,隔了一会儿后拿起背包,大摇大摆地开门走了出去。   626:“已为您屏蔽监控系统……嗯?”   荆榕刚调整好双肩包的背带,听见身后有轻微的呼吸声。   他一转头,看见卫时琛在几米外看着他。   荆榕毫无被抓包的自觉,他收回迈出去的步子,回头笑了一下,打招呼:“早啊,卫导。”   他顺手关上房门。   卫时琛瞟了瞟窗外:“现在是晚上。”   他又上下看了一下荆榕和他身后的房门号,两秒钟过后,卫时琛问道:“你有遇到什么困难吗?”   荆榕笑眯眯地说:“什么困难?”   卫时琛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房门,还有荆榕背后的双肩书包。他显然又想起了那一天发生在自己房间里的事。   荆榕用手轻轻比了个嘘声,笑得有点坏:“没有任何人类受到伤害,我只是路过这里。你呢,卫导?”   卫时琛说:“我也是路过。”   他没有问荆榕更多的事情。   荆榕点点头,顺便欣赏了一下卫时琛今天的穿搭:修身灰色衬衣和西裤,袖口卷起来,禁欲中透着随性,又很学院派,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像一面安静的镜子,映照着晚灯的点点波澜。   两人没说什么话,荆榕还在看卫时琛的衣领。卫时琛配了一套暗蓝的领带,温莎结,那种休闲的打法,打得不很紧,细细的带子留出优雅的一小截,让人想要伸手勾住和驾驭。   荆榕欣赏了一会儿,准备掉头离开,忽而听见卫时琛主动问:“喝杯咖啡吗?”   荆榕看了看手表:“拍卖还有半小时就开始了。”   卫时琛说:“我只用后半场进去。”   荆榕看着他,双手插兜说:“不如我请你喝咖啡,你带我看看拍卖会,怎么样?”   卫时琛看着他,喉结滚了滚。   荆榕微微歪头时是最引人注目的,乌黑的眼底带着点散漫的笑,一身黑色休闲装,衬得人肌肤白,又凛冽勾人。他身上的肌肉线条格外清晰,利落又漂亮。这个人站在那里,就有一种危险的感觉,可这种危险却格外的诱惑和性感。   这是个单纯的诱惑。和所有其他的事情都不相干,他就是站在这里,明目张胆地诱惑他一下。荆榕本人也不是很在乎这个诱惑的结果,卫时琛也完全可以拒绝。   只是下次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卫时琛点了头:“好,跟我走。”   荆榕又歪歪头看他:“就这样?”   卫时琛似乎并不确定他正在思考什么,他声音放得很轻,很温柔:“你想吃麦当劳吗?”   荆榕说:“暂时不用。”   他走向走廊拐弯处的自动售货机,问道:“卫导,普通冰咖啡喝吗?”   卫时琛没有那么挑,他点头说好。   荆榕拿出手机,扫了两罐冰咖啡,蓝色的狭长罐装,很凉,拿出来后就开始冒水汽,他用消毒纸巾擦了擦后,包住罐子递给卫时琛。   卫时琛说:“多谢。”   荆榕笑眯眯地说:“不客气。”   卫时琛并不擅长寒暄,事实上他并不擅长说话,他又看了看荆榕,似乎决定简单直接点:“走吧。你的包要放着吗?”   荆榕单手拎着咖啡,说:“能带进去吗?里面是我的一些书和资料。”都是接单的珍藏内容,他还没有完成最终的整理。   卫时琛又点点头,说:“好,走吧。”   拍卖会在内场,开拍前二十分钟就已经清场了,从客房内部楼层下去,中途不会遇到任何媒体和外来者。卫时琛似乎非常熟悉这个场地,刚离开电梯,立刻就有两名侍应生迎了过来:“卫先生。”   卫时琛身体往旁侧了侧,示意荆榕是他带来的客人,随口叮嘱道:“改一下位置,我要一个安静的包厢。送点炸薯条之类的小吃来。”   根本没有任何人拦路,也没有任何人对荆榕的入场资格发出疑问,卫时琛和荆榕穿过通道,进入了内场的包厢。   看见卫时琛身边带了个英俊的男孩后,场内就已经掀起了波澜。   不少穿礼服的小明星都往后望渐渐,有点坐不住了。 第217章 暴君导演   那是谁?那是卫时琛!   这么多年,来多少人想往他身边凑,结果人家是真不染凡尘,目中无人,这么多年来从没见过他身边带着谁,哪怕是主演都不例外。他们这些人今天异乎寻常地热闹着聚在这里,不就是因为想在晚宴时,去卫时琛面前刷脸吗?   “什么来路。见过吗?”   底下的席位中,几个小明星低声讨论,“卫导新片拍完了吗,刚进组的?”   “不清楚,但他平时拍戏也不会把演员带到身边啊。还是说,亲戚?”   “不可能,要是他的亲戚,怎么可能穿不到一百块的休闲服。而且那个人看身高和体态,就不是普通人!”   “对啊,卫导家里排行最小,平辈里好像也没有其他什么人了。那个人……”   好像连身上的背包都是大学城门口九块九大促的。   要是一般人,也没人会议论,只是卫时琛身边那个高个儿男孩太吸引人目光了,一时间有些引发众人的危机感和八卦欲望。要是亲戚也就算了,要是新看上的主演……这泼天的富贵,怎能让人不眼红?   但再怎么看,他们也看不进包厢里。   卫时琛的包间是特殊规格的,除了展品本以外,还有一比一可旋转的3D投影资料,可以按遥控器随便切换。   荆榕坐在一侧,将刚拿到的资料翻出来看着。   说实话,他对拍卖会并没有任何兴趣,尤其是艺术品类的——他上个世界已经去过太多场拍卖会了,真感兴趣的是那些有力量的特殊藏品,而这些藏品也并不是很常见的。   薯条送了过来,卫时琛看着荆榕低头翻书,笑了一下:“不是要看拍卖会吗?怎么看都不看一眼。没有喜欢的?”   荆榕想了想,先放下手里的文件,凑过来看了一眼介绍单。   预展已经过去了,不过图片都是高清的,反而比复刻的全息投影要残留更多物品的气质。荆榕随便翻了几页,随手指了一把银面玳瑁扇:“只有它还不错。”   卫时琛说:“是不错,要你看,它值多少钱?”   荆榕想了想:“超过五十五万就不值,这是小东西,便宜拿下来挺好,拿不下来也不至于亏。”   卫时琛唇边的笑意变深了。   今天拍卖的重头戏是压轴的几个海外文玩,底价就是一千万,前面的这些小玩意儿属于前菜,其他人举牌都稀稀拉拉。荆榕指的这面扇子就在前边,很快,接下来立刻轮到它。   底价五万起拍,在这个场合属于走个过场,基本没有人是特意为它而来的,也没有电话和书面委托。   卫时琛坐在包厢里,举了一下牌子。   “8103十万。”   “8724二十万,连女士的出价。”   “三十五万,来自卫先生。”   “8724,四十万。”   卫时琛出价后,场上又是一阵窃窃私语,接下来竞价的人明显少了,只有快落锤的时候,前排的另一人举牌叫价四十五万。   卫时琛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拿了一根薯条吃,顺手举牌四十八万。小加怡情,大加伤钱。   对方很快跟上五十万。   荆榕抬头瞥了一眼,好奇问道:“什么人?”   卫时琛有问必答:“不认识。”   他叫来外边的侍应生,认真问道:“什么人?”   守在包厢外的侍应声低声说:“卫先生,对方是佳灵的公子,最近他正跟一个组合的门面公开恋爱,陪女朋友来笙城购物。”   “知道了。”卫时琛换了个姿势靠在椅背上。这个时间内,陆陆续续有人加到了五十五万,卫时琛没有再竞价,最后8724以一百五十万拿下。   其他人窃窃私语。   “这种前菜能拍一百五十万,今天还有什么重头戏?”   “不好说,这扇子能拍上来是因为卫时琛出价了。”   卫时琛看上的,举过牌子的东西,身价也会水涨船高,这是共识。   这圈子里只有零星几个人是真收藏家,另一半是炒货做艺术馆生意的掮客,总而言之,各有各的目的,没有一个人是傻了吧唧来给拍卖行送钱的。   “你很会看东西。”卫时琛又拿了一根薯条,看着荆榕说,“今天我来是想拍一只镯子,送给我妈妈当生日礼物。你呢?”   荆榕抬头想了想,转了转笔,眼也弯起来:“我今天来,当然是看你的。”   卫时琛说:“来看我,所以去别人房间?”   他仍然一瞬不瞬地看着荆榕,声音虽然淡而平稳,但那样克制后的着迷几乎难以掩饰,只要是看着他,眼底就带着一些温柔的笑意,好像真当荆榕是个少年。   荆榕随意说:“别吃醋。我是去查些东西。”   卫时琛换了一个姿势,面部表情变了一下,随后又偏头去凝视他:“你查他什么,我可以帮你查。”   荆榕在册子上写了点什么,随后将这些整理好的资料收回背包,这下真心实意对他露出一个笑:“查完了,下次我一定直接来找卫导。”   执行局的资料,在这个世界中本身不算什么机密,不过荆榕的确是不想让卫时琛也牵扯进来。这个世界十分安全,少有的几个魑魅魍魉都在这里了,卫时琛也没必要去沾染。   荆榕整理完资料,开始专心致志陪卫时琛一起看拍卖会。中间卫时琛也举牌了几次,随意竞价了一下另外几个看得过眼的,荆榕则坐在他身边一边观看。   两个人没说什么话,荆榕手放在靠椅旁边,离卫时琛只有一掌的距离。那只手修长漂亮,骨节分明,而且看起来很有力量。   就是这双手当初在黑暗中,扼住他喉咙,令他一瞬间失声。   这一刹那,卫时琛察觉,自己竟然有些难以自控。他本来就是清心寡欲的人,最擅长令自己保持冷静,但是偏偏就这么巧,遇到眼前这个青年后,好像事情就往失控的方向一去不回头。   但失控已经开始,他并不打算否认和拒绝。   他再次交叠双手,立在鼻尖前,仿佛在思考:“你怎么过来的?晚上如何回去。”   荆榕特别自然地说:“我骑自行车来的。卫导送我回家吧。”   卫时琛:“。”   荆榕又看着他,弯起眼睛:“怎么,怕我睡了你?” 第218章 暴君导演   他狂言狂语,卫时琛居然一时间没有说话。   626:“我靠他没反应,他怎么对这件事没反应啊,兄弟,你老婆不会是在害羞吧兄弟,你老婆在想什么!兄弟,你耍流氓啊!”   要不是它跟它兄弟是一起的,它都想帮卫时琛下载反诈APP了。执行官做了什么啊!执行官只是坐在这里,卫导你怎么就不清醒了啊!   卫时琛顿了顿,说:“好,我送你回家,但是可能有点晚。待会儿还有晚宴,你想一起吗?”   荆榕想了想:“晚宴我就不去了。”   卫时琛点点头,又看了看他:“好。那么我也不去了。你等等我,可以吗?”   荆榕又笑:“我又不会长出翅膀飞了。”   卫时琛没有继续答话,进来的侍应生俯身在卫时琛耳边说了一些什么,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卫先生,8724的客人,就是佳灵的公子,他说想请教一下卫先生扇子的事,想跟您见一面,五分钟就好。”侍应生悄声说。   卫时琛说:“跟他说一声,不用请教,这件事已经有鉴定的人去做了。我这边有些私事,抽不开身。”   他口吻平平淡淡,一口回绝。卫家人说话做事都是滴水不漏的,哪怕就出了这么一个卫时琛,生性不爱交际,闲散僻静,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见到和攀附的。   626在运行后台和荆榕激情八卦:“这位佳灵公子多半也不是为了自己的事想见你老婆,他现在的女朋友是一个女团的当家门面,现在红得发紫,但是说实话没什么影视资源。她好像来面过你老婆的电影,但没被选中。你老婆找演员眼光很毒辣,而且绝不容许他人插手。这扇子一拍,要是真见到了,五分钟够他强行做个人情了。”   荆榕听完瓜:“噢!!”   626:“。”   626吐槽道:“小荆,你也太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荆榕耸耸肩:“没有办法,卫导太不让我操心了。”   后续的拍卖没有什么争议,卫时琛母亲相中的是一个冰蓝镯子,不是古董,是艺术品,价格不算高,一千三百万拿了下来。   626顿时感觉自己被金钱的气息环绕,它几乎要热泪盈眶:“兄弟,你老婆好有钱,好有钱。你什么时候能拿下你老婆?”   荆榕:“?不是刚刚还要给他下反诈APP吗?”   626有些羞涩:“刚刚也没想到你老婆这么有钱。”   荆榕:“。”   就这点出息。   拍卖很快结束,后面是慈善晚宴,今天的拍卖所得将有很大一部分比例进入慈善基金会,红毯也已备好,参与了拍卖竞价、核查过资产的来宾都将上红毯签名留念,这才是今天许多人眼里的重头戏。拍卖至尾声,有许多明星起身补妆了,入口层层叠叠,还被许多合影的人堵住。   荆榕看向卫时琛,想知道他怎么走。卫时琛察觉他的视线,主动说:“我会多等二十分钟。红毯马上开始了,那时候场内不会有人,我们可以离开。”   荆榕点点头说好,二十分钟后,果然人差不多都走了,转到另一个会场办活动,卫时琛起身带荆榕一起离开,从后门离开。   荆榕说:“我用戴墨镜和帽子吗?”   他随口一问,卫时琛看看他,也随口一答:“跟我在一起时不用。”   许多传媒派系的那张口,虽然不姓卫,却要仰仗卫家的关系,这也是卫时琛这么多年来舆论风评一片干净的原因。   “等等我,我能把我的折叠自行车放在你的后备箱里吗?”荆榕礼貌地问道,“我会擦干净的。”   卫时琛笑了笑:“你放,没问题。”   荆榕很快去拿来自行车,拎起来放进卫时琛的后备箱中,随后关上车门,坐上前座,对卫时琛笑了一下:“送我回学校就行。”   卫时琛问道:“住宿舍吗?”   荆榕说:“在校区内租了个小公寓,要不是天很晚了,下回请卫导上去。”   卫时琛说:“上课累吗?”   他一点不避讳自己查过荆榕的身份背景,这一点两个人上次见面后,彼此差不多都能知道。   荆榕说:“我退学了,只是暂时在那里住着,卫导。可以说我现在是个社会人。”   卫时琛唇角勾了一下,又一下,终于笑了起来:“挺好的,退学也不错。你怎么生活呢?”   荆榕也勾起嘴唇:“你知道,长成我这样,挣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卫时琛顿了顿。不再说话。   几分钟后,卫时琛行驶过一个空无一人的十字路口,低声说:“柳京不是什么好人,玩得也狠话。和他走得近,你要保护好自己。”   荆榕:“柳京是谁?”   626在后台敲执行官脑袋:“哥,就是我们的任务目标,你完全不看人家的名字是吗!”   荆榕火速反应过来:“哦,他啊。”荆榕想了想:“还好吧。”   只是同时玩一对成年男女而已,和他知道的某些人的做派比起来,暂时还没有到非常惊世骇俗的程度。如果有罪证,那也要等待后续调查。   卫时琛忽而靠边停了车。   “你是警察卧底?”卫时琛干脆问道。   他注视着荆榕,琥珀色的眼底仍如一面镜子:“你不是普通人,不是警察卧底,就是特殊身份线人。”   他是导演,没有人比他更具备识人的本事,卫时琛就是对万物有洞若观火的能力。   荆榕:“。”   荆榕慢条斯理整了整衣领:“嗯,我算是警察吧。怎么样,还喜欢我吗?”   车里浮动着似有似无的香气。夜晚的公路边,路灯明亮如昼,树影层层叠叠照下来,阴影落在他的眉睫上,轮廓又深又俊朗,洁净的肌肤近在眼前,好像能感受到血液在肌肤底下流淌生温,生动无比。   荆榕鼻尖附近有一粒小痣,也像睫毛投下来的阴影,又漂亮又性感。   卫时琛的喉结又滚动了一下。   荆榕说:“我懂了,我是警察的话,你不太好包我。”   626在后台听得心急如焚,本以为执行官又要把天聊爆的时候,卫时琛却微笑着,平静地看着他:“如果我想包你,有什么条件?”   他妈的。   不愧是执行官老婆。   这居然都没聊爆!这就是灵魂伴侣之间的吸引力吗!   荆榕想了想:“说实话没想好。”   卫时琛居然真像是在谈生意,他温柔地说:“不着急,你可以想一想条件。”   荆榕笑眯眯地:“好,等我想好了,一定通知你。”   卫时琛说:“我可以要你的联系方式吗?”   他仍然注视着荆榕,坦然直接地说:“我不知道下次再见到你会是什么时候。我不想用其他方式联系你。”   荆榕唇角勾起,把手机递给卫时琛,让他扫码加上自己的联系方式。   荆榕刚来不久,手机卡都是新买的,自然没什么时间打理自己的朋友圈。他连头像都还是默认的。   卫时琛的头像名称都十分简洁,昵称是卫(6)。   虽然知道是指家中的排行,不过荆榕随口说了一句:“听起来像卫星的编号。”   卫时琛说:“你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   “好听。”荆榕又研究了一下卫时琛的头像,看起来是一朵赛博荷花,“你的头像是什么?我可以跟你用情侣头像吗。”   卫时琛说:“我妈妈去寺庙里找高人指导的头像,原图是一朵荷花,我进行了一些数字艺术图像的处理。”   显然卫导对自己家人的品味十分尊重,荆榕倒是也只是图个好玩,随口一提:“那行。对了,我想好了,给我六万块,随便你怎么用我。”   小叶片之前看上的名贵小猫,价格最低的一只就是六万。这笔钱荆榕和626暂时还没搞到,但就在当下这个当口,荆榕想了起来。   卫时琛没说什么,好友通过之后,当着荆榕的面转来六万。   转来之后,卫时琛才问道:“六万可以买你多久?”   “一晚上。”荆榕还是笑眯眯的,笑意也很温柔,“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哦,卫导。”   卫时琛看着他,看神色有些迟疑。   荆榕耐心等待着。   片刻后,卫时琛说:“我想画你。”   荆榕:“?”   就这?   *   四十分钟后,卫时琛跟着荆榕来到了他租的校内公寓。三十七平的单人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眼望得到头的小天地。   这件事实在是太离谱,太荒谬了。   卫时琛导演,半夜三更出现在大学校园公寓里,跟一个来路不明的退学学生在一起。何助理听了会立刻发疯。   不过今天何助理休班,卫时琛觉得这很合适,可以免去听一些惊恐的唠叨。   “坐。”荆榕说,“等我一下,楼下超市东西比较齐全,你先坐着喝点茶。”   卫时琛说:“普通的纸和笔就可以。”   荆榕笑了:“就是普通的也没有。刚搬来不久,很多东西不齐。不过你可以放心,每一样东西都是我自己挑的,都很干净。”   荆榕很快下楼了,去替卫时琛买速写本和相应的笔。画画这个要求听起来十分离谱,但是对于一个导演来说,尤其是对于卫时琛这样的导演来说,却格外合理,甚至有些可爱。   卫时琛拿着荆榕从冰箱里给他掏出来的娃哈哈,一面吸着一面四下看看。   房间很整洁,地板反着光,清洁用品还随手放在洗手台边,很有生活气。干净的衣物用衣架挂起来,一共两套,一套运动衣 ,一套黑色衬衫。床头散落着一些战争纪实小说。   比起一个家来说,荆榕这个地方更像一个临时的落脚处。   卫时琛看了一会儿,回到懒人沙发边坐下。他刚习惯性地拿起手机,屏幕就亮了一下,显示荆榕给他发了消息。   他给荆榕的是私人号,这个号上来找他的聊天并不多,上一个聊天是在【相亲相爱一家人】里的对话。   【卫4:下午五点家宴速来。妈正大展厨艺。】   【卫1:不去。】   【卫2:哪个家?我在非洲。】   【卫3:我在楼下。有人要吃红烧肉吗?】   【卫6:我】   【卫3:你在哪】   【卫6:笙城】   【卫3:笙城太远了,送过来会坏】   【卫6:好吧】   卫时琛解锁手机,发现荆榕已经换了头像,也改了ID。头像是一个像素巨龙,很学生气。   ID是荆。   【荆:卫先生,我正在楼下超市。我需要买个套吗?】 第219章 暴君导演   这学生简直胆大妄为。   卫时琛看着屏幕,消息框打开半天,不知道回什么。要说轻佻,似乎也不算轻佻,简直像随口问一句要不要买菜。   卫时琛考虑了一下:“不用。”暂时不用,他认为自己仍然存在着理智,他喜欢这个人的脸和外貌,但目前好像不是非得把这个学生睡了。   卫时琛自认没什么道德观,但他是极有边界的人,从来也不会轻易尝试什么东西。他的世界极其简单:只有电影。   荆榕很快回复:“好的。”   不一会儿,荆榕开门回来了,他手里拎着一大堆零食饮料,居然还拎了一只高级的锅,一些生鲜蔬菜瓜果。   “你的纸笔,我问了一下,刚好附近有几个视觉艺术的美院学生,我买了他们说不错的纸和笔。”荆榕走过来,也拿消毒枪喷了喷,把美术用具都放了下来。   卫时琛看了看,荆榕一连买了好几本,笔也买了各式各样不同的十几支,都很新很漂亮,价格不菲。   他拧开一支笔试了试,随后又拆一个本子,放在膝上。   荆榕在集成灶边放好新接的热水,转身拿起一个苹果啃着:“需要我做什么吗?”   卫时琛抬头看看他,没几秒后说:“你随意。”   他的眼睛和别人不一样,并不需要定格捕捉所有细节,有时候他的眼睛看的是一种概念,一种捉人神魂的气息,他画下来只是想推演那些令人着迷的部分,只要荆榕在这里就好。   荆榕点头:“那行,有要求就告诉我——我可以去洗个澡吗?很快。”   卫时琛已经开始下笔,他点点头。   荆榕于是拿着衣物浴袍进了浴室,洗过澡后,换了一身浴袍出来。   626大跌眼镜:“哥,你这身黑色丝绸浴袍哪来的?不会是现买的吧。”   荆榕十分熟练地说:“当然是现买的。”   荆榕一个人在家时倒是没什么挑的,经常裸睡,虽然之前荆父伙同那帮人准备了一套价格更昂贵的,但他自己有讲究,只穿自己买的衣服。   626:“小荆,你为什么不买十块钱的打折睡衣。说,是不是要勾引你老婆!”   荆榕笑而不语。   他披着浴袍走出去,随处坐下,打开电视看了看游戏进度,嫌完成度已经很高了,于是切成电影频道,自己随手选了部片子。   他没有选卫时琛的电影,一来是多少有些刻意,二来是今夜恐怕也不是个沉浸式看电影的时机。   卫时琛画他画得很认真,很投入,那样子微微上头,又认真又漂亮。   荆榕欣赏了一会儿卫导的脸,随后将电视音量调为静音,选了一部黑白老电影。是爱情故事,那个年代流行的轻喜剧,黑白明暗的光影投在这小小的房间里,照在荆榕的脸上。   他几乎不发出声音,卫时琛也是,但夜越来越静,反而生出一种特殊的氛围,好像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卫时琛自己是不知道时间的,等他画完几张之后,抬手拿水喝,才发现荆榕已经懒洋洋地横躺在了懒人沙发上,怀里抱着一个小黑猫靠枕,看起来已经睡着了。   这个人睡着后也格外美丽,平时睁着眼时,眉睫让人觉得冷,睡着后却多出几分安宁。黑发很柔顺,有些凌乱,身上的线条却骨感凌厉,散发着一种完全不收束的,天然的锋利,好像摸一下都会割伤手,却又让人很想亲近。   “你知道。”荆榕忽而开口说,他的眼睛仍然闭着,“如果你喜欢画我,那么你很可能就是喜欢我。”   他开口得让人猝不及防,卫时琛本来在寂静中凝视他,这下也知道荆榕实际上已经醒了。   卫时琛慢慢地说:“我很喜欢你。”   他好像被下了蛊的人,说出这句话已经全非理智,只有被唤醒和动容的欲念。   荆榕睁开眼凑过来,靠近他,弯起眼睛笑:“我按次收费。这么晚了,不想再做点什么吗?”   卫时琛表情冷静,也微垂眼和他对视。如果是不了解他的人,一定以为他心无波澜:“做点什么?”   荆榕低声说:“一些你给了我钱,我让你快乐的事。卫导。”   他抬起头,靠近他的唇,两个人嘴唇几乎相贴,但就是残留一丝缝隙,亲得不实在。这是摆明了让卫时琛自己选——如果他不愿意,荆榕不会再进半步。   卫时琛想了想,似乎理智在这一瞬间回来了,但经过思考后,很快又觉得这没什么——他顺风顺水惯了,实在没遇到过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更何况他有看人的直觉。面前的人绝非什么恶人,而是一名警察。   卫时琛舔了舔嘴唇,低头亲了上来。他吻技很生涩,但亲得很自然,也很坚定,好像尝试一道美味佳肴,十分沉浸,却全无意识自己已经在荆榕掌控之中。   荆榕轻轻揽着他的肩膀,将卫时琛按倒在身后的床上,动作轻软中带着点凌厉蛮横——他控制了自己所有动作的力度,但卫时琛仍然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收敛着的,随时能置人于死地的气息。   黑暗中,荆榕低声问:“怎么样,还喜欢吗?”   卫时琛没有心思说话——他被亲的指尖都有些颤抖,这种灭顶的快乐甚至在这一瞬间超越了其他的一切。他本能地觉得这不好,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好。   或许仅仅是因为前所未有。   荆榕的手很稳定地握在他的腰间,绝不逾越半分,即便隔着一层衬衣,两个人的肌肤都已炙热无比,卫时琛抓着他的手,顺着荆榕的浴袍往内摸,似乎是想要找个更凉一点的地方贴一贴。   丝绸的睡袍,的确微凉柔顺,水一样,几乎遮不住什么。   “别的服务要吗?”荆榕低声问,声音甚至很温柔,带着点调戏他的笑意,“卫导,这个服务一般是要加钱的哦。”   卫时琛没说自己要不要,但是他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看抬头是何助理给他发来的消息。   荆榕也看到了,他继续说:“不然你这样,一会儿何助理来接你,你怎么出去?或者我把洗手间借给你。”   卫时琛放空了一瞬,紧接着起身,将荆榕拽回来亲吻,似乎不想要他抽身太快。卫时琛说:“加。”   ……   一小时后,卫时琛裹着荆榕的被子,感到倦意上涌,沉沉睡去。   荆榕倒是很清醒——他早上六点半还要去酒店上班。他走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冲洗自己的手指,随后擦了擦,看了一眼时间。   离天亮没多久了。因为酒店调酒师早班的缘故,荆榕最近保持着每天凌晨五点半起床的作息,虽然也可以完全不睡,但至少已经完美融入了人类的正常作息。   荆榕换了身衣服,将室内温度调低,随后给卫时琛加了床被子,带上手机出门了。   今天的早餐是生煎包和山茶花咖啡。   *   卫时琛睡得不深。荆榕的房间对他来说毕竟是个陌生的地方,但却让人睡得很安心。   或许也和校园有关系。这公寓就在学校西北门附近,隔音不算差,但是抵不过走廊和窗下说说笑笑的声音,让人听了感觉十分放松。   卫时琛是被何助理的来电震醒的。   他睁开眼,第一句话是:“什么事?”   微微不耐烦。   何助理:“。”   何助理:“三个月前的你要我今天上午给你打电话,以免起太晚错过找你三哥要艺术展特票的机会。”   卫时琛回忆起了这件事:“哦。谢谢你,我还是不去了。你能来接我吗?”   何助理:“来了来了,离拍卖会酒店还有三公里。”   卫时琛说:“来笙城戏剧艺术学院接我。教师公寓,西北门,三楼,嗯……318室。”   何助理瞳孔地震:“什么?你说什么?你在哪儿?”   卫时琛十分镇定:“来这里接我。”   他很快挂断电话,从荆榕的床上爬起来。   身上没什么不适的感觉,反而很松快。荆榕不在家,卫时琛看了一眼消息,荆榕并没有给他发其余的消息,消息还停在昨晚的“需要买套吗”。   卫时琛感觉脖子烧了一阵,那种上头的感觉好像还残留在身体里。他在床边停留了一会儿后,拉开窗帘,在门口看见了一袋生煎包和一杯豆浆。   卫时琛不爱喝豆浆,他拿起生煎包慢慢吃着,顺手打开荆榕的冰箱。   第一层放着一排粉色气泡水,他拿了一瓶,随后接着往下看。   冰箱第二层放着他的、价值几百万的名贵红酒。还有一只高脚玻璃杯,里面放着一颗柠檬,看起来像没来得及喝的。   卫时琛:“。”   他于是平静地改给自己倒了一些红酒,作为这旖旎一夜后的佐餐。 第220章 暴君导演   昨夜发生的一切,那双手的触感历历在目。   卫时琛回想那双手,越品越知道自己喜欢,和他记忆中一样修长漂亮,骨节分明,青筋不是凸出的,而是淡青色藏于皮下,极有力气,却也能极其温柔,能让他大口呼吸也能让他失声屏吸。   卫时琛仰头把红酒饮尽,坐在荆榕床上,整了整衣领。这一刹那,他又产生了许多灵感。   何助理骂骂咧咧地穿过公寓通道,敲门时,卫时琛正低头给荆榕转钱。   【卫(6):昨晚的加钱要多少?】   荆榕隔了很久才回复。   【荆:3750。】   卫时琛:?   还有零有整的。   【卫(6):数字有什么寓意吗?】   【荆:买猫的手续和运费。你喜欢猫吗?】   【卫(6):可以接受。】   卫时琛的母亲养了二十三只猫。他接受度很好。   他本想再问荆榕养什么猫,但又觉得似乎是过于近了。他们彼此都只知晓对方的身份,并不熟悉对方的性格、爱好乃至生活经历,而且未来的轨迹应当也完全不同。   或许应该就见这最后一次了。   卫时琛收回思绪,才发现何助理已经骂骂咧咧了十分钟。   卫时琛:“刚回完消息。你刚刚说什么?”他的表情也恢复了冷静与平稳。   何助理:“。”   何助理两眼一黑:“这是上次那个男大学生的家吧?你到底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而且,有新的把柄吗?他跟你睡之前你注意他手机放哪了吗?你睡着后注意他手机放哪了吗?他家有监控吗?卫导,我要昏迷了……”   卫时琛略想了想,说:“没有,他不是那种人。”   何助理觉得自己需要吸氧:“万一呢?算了,不能指望你了,我去做一套公关方案备选……不,两套!媒体那边也得打个招呼。”   卫时琛又想了想,说:“随便。但不要打扰他。”   何助理:“卧槽,小狐狸精给你使迷魂计了?”   卫时琛深思熟虑后说:“他是警察。和那些人不一样,不必打扰他的生活。”   何助理听了这话后,脑子也冷却了下来:“真的啊?他给你看过警官证?”   卫时琛说:“不用看。”   何助理撇撇嘴——他当然也是知道卫时琛这双眼睛有多厉害的,但这种要命的情况里,单凭判断而没有证据,就彻底放松对一个人的警惕,这不好。   卫时琛说:“他可以单手提起一个很高的成年男性。”   何助理再次被震撼:“你在说谁?那个头发和眼睛特别黑的男大学生?”   他之前没有跟卫时琛上天台,显然有点想歪了,他开始往墙上看,试图寻找一些可以捆住卫时琛并往上提的工具……但都没有。这房间干干净净,墙上唯一挂起来的是一张话剧纪念海报。   卫时琛表示要回去了:“嗯。”他希望何助理在接下里来的时间里不要再持续地进行感叹了,因为他实在懒得进行第二遍一模一样的解释。   今晚卫时琛要回一趟在港城的家,是他二哥找了对象带回家吃滴一顿饭,卫母为表示对未来新人的尊重,特意命令所有人回家吃饭,并保证桌上有每人都爱吃的红烧肉。   港城,卫家。   “你该找个对象。”卫三说,“越是在忙,越是需要人陪伴。譬如找个厨艺好的人,我就可以将这道红烧肉传授给她,叫她做来给你吃,譬如找个会吃爱吃的人,我也可以将这道红烧肉传授给你,你做给她吃。”   卫三显然还在为港城的红烧肉送到笙城会坏而感到遗憾。家里平常催婚并不多,但是只有卫时琛的终身大事格外令人紧张——卫时琛的性格是看起来最会孤独终老的,这一点全家从上到下都十分确定。   卫时琛倒是听得很认真:“嗯,我尽快。”   “你在笙城的课怎么样?下月去什么地方拍戏?”卫大说,他比卫时琛大十五岁,格外沉稳,“来法国住一段时间吗?你的侄女很想见你。”   卫时琛说:“目前没有新戏,上完课后会找个地方剪片子,大约会回冰城。”   “冰城也好。”其他人议论纷纷,卫五星星眼表示,“可以去听你上课吗?”   卫时琛无情拒绝:“不可以。”   完成了和家人的社交后,卫时琛又踏上了回笙城的航班。   何助理认为他已经恢复了日常节奏,于是开始给他汇报明天的行程:“你明天下午两点的课,去年的你叫我今年提醒你与时俱进加入三部电影的解析。”   卫时琛“嗯”了一声,显得心不在焉。   他打开手机又看了看。   他乘坐的机型可以上网,但他的私人号的动静就跟开了飞行模式一样,没有半点消息。荆榕那个卡通像素巨龙头像还躺在他的最近消息里,很显眼。   点进去,什么动态都没有。更没有产生新的对话,他转钱过后,荆榕还隔了三四个小时才收钱,好像很忙。   这来回的半天时间,卫时琛却觉得有点焦灼。   他的手指按在输入框上。   【你喜欢吃红烧肉吗?】   逐字删除。   【买到喜欢的小猫了吗?】   又逐字删除。   【喝咖啡吗?】   这句话卫时琛检查了几遍,认为没有问题。   他发送了出去,随后拿起自己的资料书翻了几页。   三秒钟后,卫时琛拿起手机看了看。没有回复。   第二个三秒钟后,还是没有回复。   卫时琛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耐心如此不够用,他打开转账输入88888,发送过去。   三秒内,荆榕出现了。   【荆:您好,我来了,先生。[玫瑰/]刚刚在洗澡。】   卫时琛:“。”   另一边,荆榕正在抢救自己的形象。   “你得给我作证。”荆榕抓着626说,“我刚的确在洗澡,不是因为他发了钱才回他的。”   626大惊失色:“兄弟,我怎么给你作证,我刚刚也在偷吃螺蛳粉……这下你的形象在你老婆那可能洗不清了……这88888你还要吗?”   荆榕说:“当然要。”   他点了收款,随后发送:“怎么了先生?”   卫时琛那边没有动静。   过了好一会儿后,荆榕才收到他的消息。   “包月聊天,多少钱?88888是预付。”   荆榕:“。”   荆榕想了半天还能用钱的地方,发现完全想不出来:“那你先预付着。缺钱时我找你要。不过真的只包聊天吗?”   虽然清楚他老婆在这个世界十分有钱,也时常被卫时琛的出手所震撼,但荆榕还是觉得,拍电影赚钱这件事还是太过辛苦,不应挥霍,而是应该善加利用:“不如你添点到十五万,每个月给我十五万包养我。我很省钱的。”   卫时琛:“。”   他几乎就要被说服了。   清醒一点。   或许警察也爱钱,所以张口就要十五万。   理智上卫时琛明白自己两天内已经给出去不少钱,是许多人好几个月的工资,大部分跟他攀关系的人,要的就是钱。但感受上卫导感受不到钱的概念。十五万和十五块对他的区别可能是一套衣服和一杯奶茶,但是衣服可以不带,奶茶是要喝的。这些身外之物,本身也不在卫时琛考虑的范围之内。   清醒一点。   一定要清醒。   他一直很清醒。   卫时琛回复说:“只要十五万?” 第221章 暴君导演   荆榕和626一人一统面对着这句话,一起陷入了沉默。   荆榕打字回复。   【荆:你钱太多没地方花?】   他开始有些觉得626是应该给卫时琛下载一个反诈APP,甚至这件事的重要性需要提到很前面。   会不会有点太好骗了啊!   卫时琛那边停顿了几秒钟。   【卫(6):嗯。】   荆榕:“。”   荆榕:“这样,你下载一个APP。”   卫时琛:“?”   卫时琛看着屏幕,陷入了思考。   他只是有钱和不在意世界上的大多数事件,并不是毫无常识,但这个前奏实在是非常像诈骗的前奏。   会有这么好看的男大学生以骗人为生码?而且还演技极佳,能够瞒过他的眼睛。   但很快,卫时琛就不这么想了。   荆榕给他发送了一个蓝色图标截图。   “你会下载APP吗?不会的话让你的助理帮一下你,就是这个,叫国家反诈中心。”   卫时琛:“。”   荆榕十分耐心:“下好了吗?下好了截图给我看一眼。除了我可不要随便给其他人钱啊。”   卫时琛:“。”   荆榕怀疑道:“卫导,你是知道给演员发工资,还有拉投资之类的事情,是需要专业的经济处理,要交税,还需要会计的对吧?”   卫时琛:“………………”   他只是钱多和懒惰,并不是傻子。   卫时琛下好他了反诈APP,并截图给荆榕看。   荆榕检查完毕后,显然还是不太放心,又问道:“你有专人替你打理账户和收益,还有合同,对吧?你可千万要小心。”   卫时琛:“知道了。”   他问:“你们警察有下载任务吗?”   荆榕想了想:“一般来说有。但我没有,但遇到你这样的,我觉得可以有。”   卫时琛打字:“重新问,你只要十五万吗?”   荆榕回复说:“嗯,看你要花八万找我陪聊,这是个更划算的建议。八万套餐里只包含陪聊服务,但十五万里可以包手上服务、情绪陪聊、身体服务,如果想的话还可以提供爱心便当。随叫随到,先生。”   八万是陪聊,十五万可以拿到作为情人的全部服务。   卫时琛还在思考。   他很清醒,并不是冤大头,虽然对方开出的十五万服务的确很划算,但难以知道这是不是某种不图回头客的宰人手段。谨慎为上,卫时琛心动过后,很快冷静,决定先采用保守的手段。   卫时琛深思熟虑打字。   【卫(6):我想先选八万的套餐。】   【荆:没问题先生,八万的套餐里也有一样的手指按摩服务。首次下单给您打八折,提供无限次的蹭饭服务,还有什么服务,想到了再补充。】   卫时琛看着“手指按摩服务”,不可控地又想起那个呼吸深长的夜晚。那是他第一次在第二人在场的情况下拥有的体验。虽然没有做到底,但已经是他生命中前所未有的波澜。   荆榕给他转回打折的部分,随后发送了一个微笑颜文字。“今夜在笙城吗?”   卫时琛看了看航路推送:“嗯。”   荆榕说:“今晚想点什么酒?”   卫时琛的注意力又被吸引了:“你怎么知道我每天晚上点酒喝?”   荆榕说:“当然是因为我们每晚都遇见。点可可红酒吧。”   卫时琛有些惊讶:“客房菜单里有可可红酒吗?”   荆榕又发送了一个微笑:“今晚会有。”   这听上去是个小把戏,但不由得卫时琛的心一下子轻轻地提了一下,连带着这普通的,和以前一样无趣的夜晚,好像都多了一些期待。   半小时后,卫时琛抵达机场,仍然是他的专车送回酒店。   下车后,卫时琛四处看了看。   深夜的笙城大酒店,虽然时有人员来往,但大多都是普通面孔。卫时琛看来看去,都没有见到疑似荆榕的人影。   何助理奇怪道:“你怎么不进去?”   卫时琛没有回答,走VIP通道上去了。   他明天就要上课,今夜需要备课,修改复习一下昨天的教案。等上完课,明天就没有其他日程了。   卫时琛洗漱完毕,穿着睡衣躺在床上,刚拿起手机,忽而想起荆榕的话。   他拿起床头的酒店服务PAD,看了看今夜的特调酒。   他一般是点红酒,热的,另要一桶冰块,用来放进他冰柜的咖啡液里。平时他是不会点酒店餐吧的特调酒的,但现在主要是因为藏酒和饮料差不多都被荆榕薅走了。   卫时琛看到了新出现的可可红酒,想了想后,点单了。   二十分钟后,后台推送他的饮品已经送到。   卫时琛一边看着分镜书,一边下床出去拿。   消毒纸奶茶杯,不是酒店常用的玻璃和陶瓷器具,杯子上贴着“已消毒”,令人感到安心。格调全无,但安心感PLUS。   卫时琛打开纸杯,回屋倒进自己的杯中,一种浓郁的红酒香气、果香和可可的味道,瞬间充满了房间,香得他没忍住很快喝了一口,格外滚烫,酸甜适口,馥郁的香气让人很快联想到温暖的被窝。   卫时琛又连着喝了几口。   袋子里掉下两颗小小的东西,卫时琛拿来看了看,是两枚酒心巧克力,包装非常漂亮。   他拆开一颗咬进嘴里。   伏特加的浓烈在舌尖爆发,带着蜂蜜一起滚入口中,甜而不腻,可可微苦浓香,是极好的那种可可。   卫时琛还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巧克力,甚至好吃到他有点想找前台问一下出处,但是想一想后,还是因为淡淡的懒意而放弃了。   卫时琛回到床边,想起来给自己手里的红酒可可拍了一张照片,发送给荆榕。   【卫(6):[图片]】   【卫(6):好喝。】   荆榕很快回复:“好喝好睡觉,卫老师。”   【卫(6):你怎么知道今晚有可可红酒?】   每天的特殊饮品都是不固定的,通常为那些不习惯饮用含酒精和咖啡饮料的顾客准备,前几天一直是牛奶,去年更常见的是一款零售店里就能买到的苏打水,加几片柠檬和几颗海盐。   【荆:猜猜看。】   卫时琛抿了抿嘴。他想起荆榕说,自己每天都遇见他,不禁心底有点奇妙而特殊的感觉。   甚至有种现在就穿上外套,出门去找他的冲动。   【卫(6):告诉我。】   荆榕果然没有继续逗他,他回复道:“明天见你时我会告诉你。”   卫时琛指尖动了动。   明天见你时我会告诉你。   那意思是,荆榕知道明天他会在哪里出现,而且,他也会来。   并非约会邀请,却在这一刹那生出了几分约会的感觉。   今晚聊的内容已经超过之前的所有,卫时琛喝着可可红酒,吃着巧克力,不由得觉得自己的八万块花得很值,甚至有点好奇十五万套餐的内容。   但是还不行。   虽然那人是警察,看起来也不像是奇怪的人,套餐体验也很好,但是他不能第一天晚上就续费。他不是这样鬼迷心窍的人。 第222章 暴君导演   卫时琛想了想自己明天的课。   这个时间,大部分大学生都已经放暑假回家,他的课属于小学期课,报名有一套极为复杂的流程,最后到场的大部分是已经成名的,甚至无比火爆的明星,剩下的是抢到课的幸运研究生/博士生。   普通本科学生是没有报名渠道的,但卫时琛每次上课都选四百人大教室,且不禁止他人旁听。如果有人愿做作业,他会不论是不是自己班上报名的学生,全部批改。   这也是卫时琛为普通学生,甚至校外人士留出的,接触艺术的渠道。   但是当然,他的课入门难度不低,作业难度更是,通常第一节课后会有上百人交作业,第二堂课就会减至一半。最后结课时,通常连本班学生都迟迟交不齐。但卫时琛两三年来,都会在真正写好作业,有天赋有经验的人里挑几个出来,要么带进自己的团队,要么加以提携,日后合作。   荆榕已经不是在校学生,而且是主动办的退学,卫时琛觉得荆榕或许不会来听一下午的课。   卫时琛:“你平时都做什么?有在上班吗。”   应该是有的,不然租不了校内的教师公寓,那个地方的租金大约是每月四千三百块。卫时琛已经调查过了。卧底警察的工资或许刚好平掉房租,但是要生活的话,恐怕还有些结局。   年轻警察,应该也拿不了太高的工资……不过话又说回来,荆榕这样大学都没毕业的,算编外人员吗?补贴是不是不太够?   荆榕很快回复:“最近在兼职。不忙的时候我就回家打游戏。”   “本职工作呢?”卫时琛很快询问道,“复杂吗?”   荆榕:“不复杂。”   他在楼下餐吧附近,刚歇下来,给自己做了杯薄荷冰牛奶。晚上七点到凌晨三点半都是客人点单高峰,而且最近有荆榕在的班,客房订单和餐吧客人的数量都在激增。   没别的原因,真的好喝。   626正变身微型撬棍飞快地削冰块:“能喝上你做的饮料,这个世界的人们运气真好。不过话说回来,我们1931年在冰城和你老婆开舞厅时,那会儿你调的酒就有人坐飞机来饮了。”   它刚说完,吧台前就坐下一对年轻男女:“两杯马丁尼,谢谢。诶,你……”   荆榕习惯性微笑:“没问题,请稍等。”直到察觉对面二人神色有些古怪,荆榕才偏头问道:“嗯?有问题吗?”   两人的神情突然变得非常尴尬:“没、没什么。”   荆榕看对方没有聊天的意思,也完全没有在意,很快调好酒递给了他们。   直到这对男女离开之后,626才从冰杯里猛然醒悟过来:“兄弟,那俩人是你亲戚啊!”   荆榕挑眉:“我还有亲戚?”   “你这个世界的渣爹不是靠拉皮条,弄来了许多资源吗,你家的亲戚小孩都长得不错,只要是自己愿意的,都去向你的渣爹投诚,确实也捧红好几个,所以你的渣爹才想把你也弄来戏剧学院。这些人也很看不起你,但又很觊觎你的才华。所以看见你心情很复杂。”   荆榕想了半天,实在没有什么想法:“哦!”   626:“。”   626:“按照我在狗血豪门世界的经验,接下来,你不该攀上卫导,站上世界巅峰,红得发紫,打脸恶毒配角,向所有人证明你自己吗?”   荆榕想了想:“前面的事可以干,但我为什么要证明自己?所有人是谁?”   626:“。”   对哦。   太对了。   执行官还能证明什么?证明自己一拳能抡死大象,只要他想要,世界上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吗?   荆榕随手把要用的柠檬片切好:“倒是可以给小叶片证明一下,我是真的有老婆的。”   十八岁的他难以相信自己能成为如此强大不羁的人,更难以相信自己有个生生世世的的对象——还是卫导。   但现在发生的事情,已经不由得小叶片不信了。卫导已经给他花出了大量的钱。   时间指向凌晨,荆榕也收拾收拾准备交班了——今天后半夜不是他的班。他洗了洗手,随后给卫时琛发送:“早点睡,卫导。我也睡了。”   【卫(6):嗯,好,晚安。】   【荆:要不要看看腹肌?】   是有这项服务的。   卫时琛那边很快没动静了。   发完后,荆榕大笑着打开自己的折叠自行车,在温热明亮的夜里骑了起来。   二十分钟后,荆榕把自行车拎回家中,这才重新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十三分钟前】   【卫(6):要。】   【五分钟前】   【卫(6):不是说可以看吗?】   荆榕看到这,已经感觉卫时琛要准备给自己打钱了,赶紧回复:“刚到家,马上。”   荆榕很快拍好图片发送过去,一张浴前,一张浴后。   小叶片似乎在他的灵魂海中闭上了双眼,不愿面对。   626:“哥,十八岁的你原来也会觉得很社死啊。”   荆榕随意说:“这种事多经历就懂了,对着自己的老婆,是没什么社死的。”   卫时琛显然很满意这两张图片,因为后续没有发送更多的消息。   荆榕收拾收拾也睡了。   另一边。   卫时琛已经改完教案,在床上躺下。   他的睡眠时间通常是凌晨两点半,可本该留给一场电影的时间里,他握着手机安静地观看着。   发来的图片腹部线条清晰漂亮,一张带着微薄的汗水,另一张干干净净仿佛散发着沐浴香气。哪一张都叫他想起教师公寓那个闷声寂静的夜晚,让他生出不合时宜的欲念。   片刻后。   卫时琛轻轻地吐气,松开手,那种焦渴和失重的感觉却在越来越强。   他尝试复刻那一晚的体验,但自我的纾解并不足以抚平这个寂静的晚上,卫时琛有些后悔,所有的理智拿来克制都没有用,他想自己至少要拿走荆榕的一样东西。外套,睡衣,什么都可以,他现在像一个极度上瘾的人一样,迫切想要闻到他身上的气息。 第223章 暴君导演   第二天,荆榕准点起床,六点半沿着江边跑完一圈步,跑完回来吃爆汁生煎包和牛肉面。   626拿着豆浆跟他干杯:“兄弟!爽!”   连荆榕心底的小叶片也轻轻晃了晃。   荆榕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自动同步他本人最常用的身体设定,实际上这具身体在十八岁之前是个宅家学生,高中三年的最大活动量就是课间操和晨晚跑,身体素质非常普通。   “一日三餐,强身健体,哪怕暂时穷困,也能保持人不往下堕落。”荆榕说,“看书,打游戏,保持一个兴趣,那么人间多少还有一点意思。”   这并不是传授什么大道理,而是单纯讲给小叶片听。执行官作为人的世界也去过不少了,这已经不是最烂的开局,尽管没有那么喜欢人间,不过有句话叫来都来了。   626观察小叶片的状态:“虽然半死不活,但好像绿了一丢丢了,兄弟。”   小叶片纹丝不动,表示淡然。   荆榕一边吃包子一边查课程地点:“好。下午三点半的课,上到下午六点,那之前我们可以去买几件衣服。”   天有点阴,估摸着下午要下雨,吃完早饭,荆榕就起身去买衣服了。   卫时琛给他的那么多钱,除去房租水电,交通出行,还剩很多,荆榕都还存着。至于想买的猫猫,一方面是因为出于国际运输的安全考虑,要等小猫长至六个月才更安全,另一方面是目前还住在教师公寓里,未来去哪里,做什么,都还没有稳定,不论是荆榕还是小叶片,都不想小猫跟自己奔波流浪。   于是这件事微微放缓。不过荆榕已经大批量采购了猫玩具、猫粮猫砂等等许多东西,并计划再考个驾照,然后去淘一辆二手车。   荆榕赶在下雨之前去逛了商场,拎回来几件平价衣服和日用蔬菜。平常荆榕穿衣服是不挑的,手边有哪件就穿哪件,今天他搭了一整套雪白的运动衫,黑色背包,衣服附近还有银色反光条,看一眼特别清新鲜亮。   626看得啧啧的:“哥,你好嫩,小荆,你真的是男大,突然觉得你要卫导八万已经很少了。”   这要是真出去竞争市场,不得一个月三十万?   荆榕说:“快别想了,要迟到了。”   卫时琛的大教室虽然允许别人旁听,可是不允许迟到的,大门一关谁都别想来。   荆榕拿着伞,提前了二十分钟到了大课教室。果然不出所料,教室里已经快要坐满,只剩最后一排零星的几个座位,因为窗外有雨飘进来,所以有人宁愿站着,也不去坐。   626环顾四周:“前排位置已经留出来了,正经学生桌上都有名牌。我靠,这可真是大牌云集!”   幸亏是暑假,且校外人员想进来要费点功夫,不然他们只提前来二十分钟,可能教室的门都进不了。   荆榕找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拿纸巾擦了擦桌面和椅子上的雨水,随后将窗户关上。   他长得好,穿得也亮眼,大学生正是最躁动的时候,一进来就有许多人往他这边看,窃窃私语。   “我靠好帅,我们学校的?”   “怎么感觉没见过。”   “导演系的,一年级,但是之前好像办了退学了。”有认识荆榕的人,也在低声八卦,“上学期过后就一直没上课,好像还有人看见他经常进出笙城大酒店,私生活巨乱。”   “是了,李教授不是咱们之前理论课老师吗,他上学期末就带了两个冰城学生进组,你们知道吧?演了网剧很火的那对兄妹,你觉不觉得他们长得有点像?”   听瓜的人迟疑了一下:“像吗?”这帅得天差地别的。   “说是亲戚。李教授之前好心提携,但荆榕狂得很,觉得自己靠脸就能吃饭,后果你也看到了。说白了,他是好看,但我们学校这么多年,什么时候缺过好看的人?”   “就是就是,李教授人那么好,他居然不领情,天呀。而且,他自己退了学,怎么又来听卫导的课?”   “哈哈,他是挺狂的,平时也没什么人跟他说话吧,瞧他的鞋还是打折买的。”   ……   626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向荆榕报告:“哥,他们蛐蛐你。”   荆榕左耳进右耳出,安心翻开空白的本子,一边转着笔,一边等待上课。   这个世界里,小叶片的艺术洞察是点满的,出生即有80点,日后随着兴趣,逐渐加满。这个世界中大多数人的平均人的艺术洞察点数只有20左右,所以说,荆榕这一世天生该在艺术之路上发光发热。奈何这条路刚开始,就被人污染了,按他自己的洁癖性格,宁愿不走。   随着时间的接近,教室内已经完全坐满,后来的人没有位置,就席地而坐,沿着阶梯坐一路。上课五分钟前,前排的学生们都已经到齐。   圈内名导、老戏骨、高人气明星、早年出道转做幕后的电影人……前面的人一个比一个有来头,自从人齐之后,教室里就隔一阵掀起一阵热闹的水花。   “握草,影帝影后还来上课。”   “真不能信那些花边小报了,你看前排那几个人全是卫导挑出来的人,被拍到在笙城的行程,原来不是在私下谈恋爱,而是等着上卫导课呢。”   “待会儿能要签名吗?”   “不能,快别想了,我跟过去年的课,你见了就知道了。”   三点半,卫时琛准时出现在教室门口。一进来,教室里就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欣喜和狂热。   卫时琛穿一身浅色衬衣,西裤,很快地走了进来,手一挥,底下的躁动就安静了下来。   “来上课。”毫无铺垫的开场白,卫时琛轻车熟路启动了互动多媒体屏幕,大屏幕中先投出一个二维码,“一分钟时间扫码,没扫到的下课后扫。按顺序领我课上的学号,也用这个编号向我交作业。”   “我上课过程中不允许打断和提问。最后二十分钟我会留出提问时间。”卫时琛打开第一张幻灯片,第一页是密密麻麻的电影片单和编导参考,“这些是教材底本,也是听接下来的课程需要的基础,没有基础的同学可以留意一下。好了,我们现在开始。”   和所有人想象的不同,卫时琛讲课的风格极其新锐、迅速,没有一个字是废话。他的课是有门槛的,看得出还有一大部分人甚至听不懂许多专业名词,尤其是涉及摄影技术和参数的部分,大家的大脑都在急速运转,还有许多门外汉则直接放弃。   626感叹了一下:“原来这就是你老婆平时大脑运转的速度吗?”   虽然快不过AI,但看得出来,足够令绝大多数人强打精神拼命追赶,而且这些课程很可能还是卫时琛为了教学方便,做了一些方便适应的调整。   荆榕也顺手写着笔记。   卫时琛讲课很专注,冷静专注,气场十足,教室里越来越寂静,只听得见匆忙落笔的声音。他的课是真金,但真金沉重,也要足够有能力的人才能撬动。   何助理在旁边准备茶水,听了卫时琛半堂课,唯一的感想就是:幸好老子不用再上课了。   第二个感想是:助理应该是卫时琛对脑子要求最低的一个团队职位了。   第一节课结束,大家纷纷都觉得脑子里信息爆4444炸,好像被灌了铅一样。   “卫老师,我不是来问问题的,我代白导演问下您今晚怎么安排?”   下课的第一时间,卫时琛上部电影的男女演员冲上来跟他说话。   白导演是卫时琛团队里的副导演,其人没有任何突出的艺术造诣,但是胜在一条:他能完美执行卫时琛的每一条指令。目前他们还在商议讨论补拍镜头的事情,因为卫时琛还没给准话。   卫时琛想了想,说:“晚上我有空。你们去我住处找我,有什么地方处理有问题吗?”   男女演员拿出本子,立刻很尊敬地递给他:“有一些在白导那儿,还有这里的一段是我们三人讨论过的,我们觉得……”   卫时琛在讲台附近细听着,时不时跟他们说几句,但是忽而有这么一瞬,他的视线扫过教室边缘,忽而心底一跳。   一道洁白显眼的影子。   那是荆榕坐久了,起来边抻懒腰边往外走去。教室外不远处有个自动售货机,虽然因为暑假而无人维护,但里面还剩下一些能买的饮料。   荆榕刷了一罐茶饮料,带回座位上喝了几口。这中间他并没有往卫时琛这边看过来,只是卫时琛看着那个方向的时候,他突然有感应似的,放下饮料罐往前一看,乌黑的眼睫往下垂,唇就勾上了笑,眼神明晃晃朝卫时琛照过来,像个妖精。   卫时琛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卫老师?”旁边的演员看他停顿,问道。   卫时琛努力了一下才将视线收回来:“没事,继续说。”   他是可以心无旁骛工作的,荆榕来不来,倒是都不影响他的授课状态,但这个人的出现就像是往烧热的锅里浇了一小碗水,非但没有让心转凉,反而激出一大片跳跃滚动的水汽,翻腾着好像还有许多焦灼。   卫时琛深吸一口气,低头打开手机,在扫码登记的人里找了找。   在第二百七十三名,他找到了荆榕的ID。   一个小时前荆榕发来了消息。   【今天有点冷,外面在下雨。】   【图片】   图片看视角,就是窗下。大阶梯教室的窗有点歪,关不严实,荆榕透过窗户的缝隙拍到了外面带着晶莹露水的凌霄花。红色,极艳丽好看。   除此以外,别的什么也没说。卫时琛要是主动提这堂课,反而会显得刻意了。   离上课还有三分钟,卫时琛打字发过去:“你可以上前来。”把何助理的凳子给荆榕坐。   荆榕回复:“真的?”   卫时琛看罢,立刻给何助理发消息。   【卫(6):把你的座位让给最后一排床边的那个男生,快。】   何助理:“我俩就隔着五米你还要发消息?”   他回头看向卫时琛指的方向,看到正无所事事转着笔的荆榕时,何助理顿悟了。   何助理升华了。   这他妈的。   他低头疯狂打字。   【何时逃离魔爪:丧心病狂!你们小情侣玩情趣不要带上我!】   【卫(6):回头听我解释,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不过,你现在跟他换座位吧。】   【卫(6):可以加薪。】   何助理迅速恢复冷静:“我这就去,卫导。”   何助理不顾其他人好奇或探究的视线,大喇喇地冲向后排,走向荆榕。   “同学,我能跟你换个座吗,我这儿要帮卫导录一下教学视频,你这里机位最方便。”   荆榕看了何助理一眼,笑了笑,起身收好本子,往前排走去。   一边走他一边给卫时琛发消息:“谢谢卫老师。”   荆榕在第一排,正对讲台的地方坐下了。他身后的学生们个个面露诧异之色,议论纷纷。   荆榕坐下来,平视前方,态度随意自然,倒是前排的几位导演和投资人坐直了身体,打量了起来。   “你好,学生?”荆榕旁边的一位雍容华贵的女性看了荆榕几眼,露出欣赏的表情,“本校的吗?”   荆榕不卑不亢答道:“本校退学,是卫导粉丝,过来停课。”   “你长得很好看,很有星相。”女人毫不避讳对他的夸奖,“当然这种话你肯定听腻了。我叫刘森,你认识我吗?这是我助理的联系方式,你要是想签公司,可以找我。”   女人递来一张香水芬芳的名片。荆榕接过来,忽而笑了一下。   626:“哥,你笑什么。”   荆榕在意识海中说:“冰城舞厅老板娘,记得吗?我们1931年开舞厅,捧明星,是她牵线带路。”   626:“!!!”   居然碰到了上个世界的灵魂!!   显然老板娘已经成了家财万贯的,真正的老板。   626搜了一下,再次发出惊叹:“她十年里总共投资电影接近四十部,几乎每一部都大爆特爆,赚的飞起,也是你老婆的深度绑定投资人,你老婆看中的明星,基本都给她签走了。她白手起家,和卫家人关系都不错,很厉害。”   荆榕说:“多谢,有机会一定去。”   刘森看他一眼,也是微笑颔首。她们这行里都是人精,看一眼就知道荆榕绝非池中物,但这池子,还真未必是娱乐圈的池子。   上课铃响,卫时琛很快开始讲下半部分课。   荆榕换了地方,倒是没有摸鱼,照旧跟着写笔记,记一下素材。   下课前二十分钟是提问时间,大家终于歇了口气,开始整理笔记。实在是卫时琛的课太过硬核,专业外的人几乎都听不懂,剩下的就是小范围的专业内讨论。   也有初生牛犊不怕虎,想趁着人多显摆的,抢到提问机会,上来就说:“卫导,很多人都喜欢你的电影,但我一点儿都不喜欢。”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卫时琛表情都没有变化:“你不喜欢对我一点也不重要。”   那个学生忽然尬住,面露窘迫,卫时琛表情还是没有变化,甚至很平静和蔼:“你的问题是?”   哗众取宠的人,根本问不出像样的问题。场面再度凝滞,卫时琛抬手示意问问题的人坐下,随后切换下一个问题。   第二百三十七号。   荆榕的学号。   荆榕坐在座椅上,没站起来,只举起一只手,笑眯眯地说:“是我的问题。卫导,我很喜欢你。”   众目睽睽之下,卫时琛的大脑空白了半秒,随后保持了镇静。   不明所以的大家纷纷拍手大笑起来,意在揶揄之前那位当面找不痛快的学生。   “我的问题是这组感光参数。”荆榕说,他提出了一个不太常见的普通问题,“我的设备里找不到这个范围,可以问您这部电影里的设备型号吗?”   他问的是一部卫时琛刚加进来的老电影素材。   卫时琛说:“这部电影的拍摄器材的确有一些特殊性。三十年前空系牌子厂家为宇宙摄像生产的机子,一共只有一批,一千三百个,大部分已经销毁或者损坏。很难找,如果要替换的话可以用……”   他随后在白板上写了几个设备型号。其他人不知所以,也纷纷抄录下来,教室里一片沙沙的声音。   荆榕还是坐着,靠在椅背上,手里的笔在修长的指尖轻轻转动着,幅度并不大,但那双漂亮的乌黑的眼睛持续看着卫时琛,安静又深邃。   好像有一瞬间,这间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时间接近结束,卫时琛低头收拾资料和教案,他的视线掠过学生座位,在荆榕那里停了停。   荆榕却已经低下头,在翻笔记。今天天阴,时时有雨,他穿一身白,不论看向哪里,都是最惹眼的一个。   那种微微的心焦的感觉,又袭上卫时琛的心头。   下课铃响了,卫时琛叫了下课,其他人立刻涌上来,将讲台下的风景全部遮住,还有大量的人也在往前凑,想要拿到卫时琛的签名。   就在这时,卫时琛的手机震了震。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   【荆:谢谢卫导指点。】   再往外看一眼,荆榕跟会变身一样,一下子找不到身影了。   这件事让卫时琛再度有点急,他微微皱起眉。   “卫导,卫导……”   卫时琛瞥了一眼,有点不耐烦:“嗯?”   被他瞥的投资人吓了一跳:“啊,呃,我是说,晚上去哪里吃饭?卫导您定。”   “笙城大酒店。”卫时琛随口回复道,又拿起手机。   笙城大酒店,方便他吃完饭马上回房间睡觉。   卫时琛又抬手看了一下手机。   但这一次,荆榕很快发来了新消息。   【荆:别看手机了,好好走路】   【荆:要是有机会,晚上或许还能看见我,卫导。】   卫时琛看完,握着手机,轻轻呼出一口气。   晚上?   他察觉自己的全部心思都已经被这个人勾走,他实在是不想再做其他的事情了,但无奈晚上聚会是他一小时前亲口答应的,已经不能改期。   为此,卫时琛爆发了惊人的工作效率,在回酒店的车上就打爆了副导演的电话,让他把目前为止所有的问题都交出来。   两位主演自然也得跟着去。   卫时琛在酒店内部的贵宾厅坐下,一面松着衬衫的领结,一面拿起手边的冰镇苏打水喝着。   他算了算时间,七点半是合适的,要是可以在七点半之前结束工作,那么他就可以把荆榕叫过来,或者他再去一趟荆榕的公寓。   没有人明白为什么卫导突如其来地进入了工作狂模式——这模式本身倒是不奇怪,卫时琛在拍电影时一直是奴役所有人的恶霸工作狂,但现在都杀青了,这件事就很少见了。众所周知,卫时琛不拍电影的时候神龙不见收尾,不接电话不看消息,他们要联系他,一般也只有邮件和何助理。   等人的间隙,两位主演的经纪人小心翼翼地订了菜。   笙城大酒店,包厢酒店都是国宴级别的。大家不知道卫导的忌口,点得贼小心,还不敢打扰卫导。   “就这个,水晶鸽子蛋一份,清汤蹄燕一份,来点虾籽冬笋,烤鳗鱼……”   卫时琛一边看资料,一边不断地发消息。   【卫(6):今晚你有空吗?七点半后?】   【卫(6):或者可以再早一点。七点后,我可以安排一下。】   荆榕那边过了很久才回消息。   【荆:OVO】   【荆:卫导,我晚上七点半上班。】   卫时琛看着消息。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什么班要七点半上?警察要抓人吗?   卫时琛懒劲儿犯上来,忽然就想直接续费——把套餐直接提到包养的级别,荆榕不就能随叫随到了吗!   卫时琛打开转账,怒向胆边生,打开转账页面,输入88888。   确认,支付密码,发送。   【荆:?】   荆榕正在洗澡换衣,准备前往酒店。   他谨慎地打字:“卫导,你是续费还是补套餐?我要提醒你,哪怕是这样,我今天也得上班的呀。”   卫时琛:“。”   【卫(6):先在你这里放着。】   【荆:?】   626:“?”   执行官做什么了吗?为什么执行官什么都没做,执行官老婆就打来了钱!这不合理!   有钱也不是这么造的啊!   千米之隔的笙城大酒店,精致的菜肴一件又一件地上来了,但全场人噤若寒蝉,甚至没人敢吃。   只有何助理敢偷偷摸摸给自己舀佛跳墙泡饭。   卫时琛对组里成员并不苛刻,甚至非常温柔,但就和他上课的风格一样,绝对专业和严谨,一个表达逻辑可以无限地对比讨论。最后所有人都会陷入一种半昏迷状态,只能机械地执行卫时琛的指令。   一个半小时后,会议结束了。   所有人双眼发直立起来扒几口饭吃,卫时琛吃了几口,又习惯性地低头看消息。   荆榕在十四分钟前发来了消息。   【荆:今天可以点苹果威士忌喝。】   卫时琛轻轻呼出一口气,兴味索然地站起身,表示今天聚会就到这里了。   讲课加上聚会,这个月的社交额度也已经用完,卫时琛的耐心只到这里了。   卫时琛很快整理精神,准备回房间休息。然而,在转去VIP电梯之前,他的脚步停了停。   那天晚上荆榕建议他点的可可红酒,很好喝,附送的巧克力也很好吃。   虽然不知道荆榕从哪里知道的消息,但卫时琛可以知道,今天是苹果威士忌。卫时琛看了一眼餐吧的方向,打算给自己要一杯带上去,顺便再拿一点巧克力。   这个点,自助时间刚过,所以餐吧冷冷清清,调酒台边也没什么人,只有源源不断的客房订单。   卫时琛走过去,立在台前,起初只看到一个人在蹲着起苏打水瓶,于是先问了一句:“您好。”   “您好,给我一杯苹果威士忌,还要一些酒心巧克力。”   “没问题。”   熟悉的声音传来。   荆榕起开两瓶苏打水,装入消毒纸杯中调配封好,随手放进酒店机器人里。   他抬眼看着卫时琛,露出一个标致的微笑:“巧克力今天没有,但有苹果酥,您要吗?”   卫时琛注视着眼前的人,十几秒后才反应过来。   笙城大酒店,餐吧调酒台,每日特殊饮料。   荆榕原来就在这里上班。   这实在是太好猜了,卫时琛此刻才察觉,自己应该早猜出来,因为荆榕几乎没有做什么掩饰。   “喜欢消毒纸杯还是玻璃杯?”荆榕低头切冰,温柔问道,但是笑意里好像带上了几分狡黠。   他好像就在和一个普通的顾客说话,眼睫微弯,温柔又有礼貌。吧台的水晶灯盏的碎光照进他眼底,确是目如点星,缠绵多情。可那股天然的冷淡气息,让他显得像只狐狸,或者狼。   吧台制服本来没什么特别的,统一的白衬衣和燕尾西装,但他穿上就是格外好看俊朗,标致得好像模特一样。   “消毒纸杯。”   “嗯,我猜也是。”荆榕把冰雕刻出非常漂亮的玫瑰型,扔进琥珀色的酒液里,苹果香气格外浓郁,带点小气泡,加上冰凉的口感,格外香醇解渴。   “我十二点下班,苹果酥也要那时候烤好。”荆榕对他点头,声线听不出特别,“我给您送过去。”   卫时琛握着微凉的纸杯,不出声,但也没有立刻离开,他坐在荆榕面前,小口啜饮,慢慢品味。   真是好喝。似乎考虑到他的口味,荆榕调的是淡酒,果香浓而甜味少,回味鲜甜,如饮雨露。   喝完后,卫时琛随手将身上的零钱拍在了桌上,当做小费,随后自己上了楼。   离午夜还有三个小时。   卫时琛认为自己有足够的耐心等待男大学生下班,虽然这三个小时里,他完全记不清自己看了什么电影,做了哪些计划。   直到11:55分,没有消息,他的房门被人很礼貌地敲了三下。   卫时琛起身开门。   荆榕微笑着看着他:“卫老师,今天我同事来顶班得早,我早几十分钟下班了。我带了酒,还有苹果酥。”   门前的廊灯并没有开,卫时琛喜欢偏暗的环境,只有书桌前一盏小黄灯。   影影绰绰中,荆榕踏入房门,先伸出手,指尖抚上卫时琛的唇。   卫时琛的喉结又动了动。   荆榕低声说:“我来了。今夜我也是你的。”   荆榕只来得及将酒和点心放下,随后就感到卫时琛急不可耐地扣住他手腕,踮脚将他压在了门边,凑来亲吻他。   卫时琛吻技十分生涩,只有一种秘而不宣的、莽撞的焦渴。荆榕身上微微凉,似乎有一种薄荷香,还有许多种果香。   卫时琛上次已经尝过甜头,所以这一次更急不可耐,他几乎是推着荆榕走向床边,自己反过来将荆榕压倒在被子里,轻轻呼气。   真丝软被,三十厘米厚的床垫,云朵似的,人陷在里面,轻轻一抖就能将所有震动传到整张床。   荆榕的视线很清醒,也可以说,相当纵容,他微微仰头,全身都放松,毫无攻击性地躺在了床上,乌黑的碎发顺势往下落,只有灯影下微眯的一双眼,好像还在摄卫时琛的魂魄。   卫时琛站在床前,神色微有迟疑,好像是受到吸引,却又2有点不知道怎么办。   荆榕枕着自己的手臂,指了指自己身体两侧,慢声教他:“卫导,你可以爬上来,然后亲我。”   “我身上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   “按你喜欢。”   卫时琛照他说的做了,很快,他尝到了和那一晚一模一样的气息,但更加复杂丰饶:还有果香,薄荷香,似有醉意。   荆榕的手往下滑,抵住卫时琛的小腹:“卫老师今天转我的88888,怎么说?”   “今晚又要什么服务呢?和上次一样,还是更进一步?”   卫时琛暂且没说话,他的眼皮也微微垂下,似乎失神。   荆榕于是微微起身,抱住他说:“那先和上次一样?”   卫时琛似乎是嫌他烦,用手去捂他的嘴,结果是他自己先失声低吟出来。深灰色的床像是一团蓬松的云,将他们二人都藏入其中。   因为卫时琛没有选,荆榕本着绝不多占客户便宜的原则,按照上次的套餐进行了服务。   服务结束后,荆榕身上衣衫都还完整,只有衬衣领口被扯得破破烂烂。卫时琛的呼吸彻底乱了,荆榕也伸出手,学他的样子,按住他的嘴唇。   “呼——吸——”   他的声音极其柔和。   太折磨了。   卫时琛心想。   太折磨了。   卫时琛忽而翻身起来,勉强扯了扯散开的浴袍遮身,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一张卡,递给荆榕。   “密码59253,每月额度三千万。做你能做的所有事。” 第224章 暴君导演   荆榕望着他,微歪了歪头,也没有别的话,只凑过来,抵住卫时琛的肩膀。两个人亲着抱着滚进了浴室,干净高级的沐浴露香刚刚笼罩了彼此,卫时琛又抓着荆榕回了床上,不顾湿润的发尾沾湿了深色的丝绸床被。   卫时琛压在他身上,似乎用残存的积分理智思考了一下相关的知识,又扯开荆榕身上的衣料。他在思考怎么动手,好比拿着刀注视一只还活蹦乱跳的食材。   荆榕懒洋洋地躺在他身下,等着他的思考结果,开始弯起眼睛笑:“卫导,要不我来?”   卫时琛又思考了两秒。   荆榕说:“你可以躺着不动。”   卫时琛好像立刻被这个优势说服了,他问:“要……什么准备吗?”   荆榕说:“套,在床头柜里。”   卫时琛对这个东西并不陌生,他今天白天讲的内容里,一部分涉及到“对情欲主题的表现”,其中就有一些常用的视觉案例举例,包括这种科学安全的产物。   他俯身在床头柜里找到了酒店提供的物品,拆开后拿出来,又思考了一下。   他低头替荆榕安装上。   他的神情绝对科学严谨,只有荆榕靠近了,能辨认出他瞳孔背后的意乱情迷。   荆榕,身份不明,目的不明,性格不明,但卫时琛就是上头了。   荆榕伸手捧住卫时琛的脸,轻声说:“卫导,以前也这样疯狂?”   这算什么疯狂。卫时琛心想,他的人生一向随心所欲,冷静理智,所有的决定都经过了充分的思考。   卫时琛低声说:“这并不疯狂。”   ……   并不疯狂的后果就是床上最后好像打过仗。用凌乱不堪、一片狼藉来形容毫不为过。卫时琛是见多识广的人,荆榕也在他的邀请之下将一些十分限制级套餐的内容拿了出来。   626看了一整晚的红色系统警告,十分惆怅。   凌晨四点半,卫时琛体验了今晚的全部套餐后,睁眼平躺在床上,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荆榕帮他换好了床单,将一团狼藉的床单和浴袍都塞进了静音洗衣机,随后自己捡起被扔在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慢条斯理穿上。   卫时琛转头去看他,用眼神表示询问。   荆榕说:“我准备回家了,卫导。”   卫时琛的眼睛跟着他转,眼底好像还蒙着醉意,他低声说:“在这里睡吧。很晚了。”   荆榕蹲在床边,很耐心地告诉他:“卫导,我家离这就八百米。我在外边睡不太习惯。下次叫你。”   卫时琛想了想,没什么表示,眼睛闭上了,似乎是困了。   卫导为了拍电影,平常保持着健身和过午不食的习惯,但显然,整体来说,在笙城的这个月里,卫导有些疏于体能上的锻炼。   这场景实在是十分养眼和漂亮,荆榕欣赏了一会儿后,站起身,钥匙圈在指尖转了几圈,乘电梯下楼,在停车场取回自己的自行车。   不过,荆榕刚跨上自行车,手机就震了震。   卫时琛似乎在他离去之后并没有睡着,很快发来消息。   【卫(6):十五万套餐里没有过夜服务吗?】   荆榕很快打字。   【荆:我以为你睡了,下次我可以陪你到凌晨。】   【卫(6):指你在我这里睡觉。不需要你熬夜。】   荆榕想了想,随手抛了抛手机,继续回复。   【荆:那就不是包养的待遇了,卫老板。】   【卫(6):是什么意思?】   【荆:是我爱人的待遇,卫导。】   荆榕发完这条之后,卫时琛那边很快没有回复了,显然已经理解。   626:“我靠,哥,这就要上名分了。”   荆榕开始骑车:“这是当然的。”   对爱人的标准和对金主的标准当然完全不一样,这一点他是需要卫时琛知悉的。并非要求,只是告知。   在包养服务这件事上,卫时琛是选择方,但在荆榕的人生中,他才是完完全全的选择方。在外人眼中看即是,如果不能成为他的爱人,那么这段感情,也将只是一段掺杂金钱关系的露水情缘而已。   酒店里,卫时琛辗转反侧。   一部分是因为进行了剧烈的运动,他的身体暂且不能适应,另一个方面是,的确孤枕难眠。   尝过刀尖舔蜜的味道,渐渐就难以接受过于冷清的长夜滋味。卫时琛手动了动,不小心摸到了枕边的黑卡。   这张卡是他的副卡之一,几乎没用过,所以额度有限,只有三千万,不过荆榕明显是没拿走,看着也不像是忘了拿。   卫时琛举着手机,反复看着他和荆榕的对话。   又点进荆榕的主页,想看看他发过什么动态,但是不出意外,一无所获。   就在这时,何助理打来了一个电话。。   卫时琛顺手接了:“喂?”   何助理在那边困得睁不开眼:“两个月前的你让我今天凌晨打电话给你,叮嘱你联系你二哥,让他帮你拍一组学校的取景地。”   卫二是某国际名校的博士生导师,经常到处出访满世界跑。   卫时琛“嗯”了一声,这次没有改期,很快给二哥发送了消息。   何助理:“你还没睡呢?明天下午不还有课。几点我来接你合适?”   卫时琛想了想,疲惫道:“不用。”   何助理:“。”   何助理突然警铃大作:“老板,你今晚不会又是跟那个小狐狸精……”   卫时琛沉稳道:“嗯,我包养他了。”   沉默。   虽然早已预料到这一天,但是留给何助理的反应仍然只有沉默。   一周不到,苍天呐。   他老板到底有什么把柄在那男大身上?   或许感受到了何助理的无语,卫时琛解释了一下:“他和那些人不一样。”   何助理:“。”   卫时琛:“我给他三千万的卡,他没有要,足够证明他不是一般人,他是很特别的那种人,他眼里看的不是钱。”   何助理在笙城的另一边,抬头望天,无语凝噎。   这都是多老的套路了!!!   卫导阅片无数,还不知道什么是霸道总裁和小白花的套路吗!   何助理:“他装的,我敢保证,他的眼神十分高傲,仿佛对你势在必得,他装的!你醒醒!”他还记得在教室里的惊鸿一瞥,荆榕身上的那种凛冽着实让他印象深刻。   卫时琛:“他年纪小,年轻人想往上爬是很正常的事,而且有些傲气很好。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时,他也并不贪图我的钱。你可以明白吗?他真的是很少见的那种人。”   何助理:“。”   何助理违心地说:“我明白。”   卫时琛:“他家庭情况很不好,我想他对人会有一些防备之心。”   何助理:“一定是这样的,我十分赞同。”   卫时琛终于想出正题:“这周内替我选一个附近的房子吧,别墅比较好,带花园泳池,私人性好一点的地方。”   何助理:“这可是笙城,一平米十几万,你一年就来这么一次。”   卫时琛曲起腿,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表示:“他不喜欢住酒店。”   何助理开始接受这件事了:“没问题老板。”   卫时琛终于放过了打工人:“好的,我挂了,明天上课前半小时通知我。”   何助理疑惑道:“去哪通知你?”   卫时琛腾挪下床:“上次的地方。”   *   半小时后,荆榕正在家里刷牙,忽然听见门外有人按铃。   他叼个牙刷打开门,本以为是哪个宿醉的学生敲错了门,一开门,却见到了本应该在真丝大床上的卫时琛。   卫时琛看起来快要困得站不住了——实际上也的确快站不住了,他身上没有哪个地方是不疼的,他面无表情往前倒,荆榕叼着牙刷接住了他:“卫老师?”   卫时琛露出了一个十分标准的温和笑容,并宣布:“我要在你这里睡觉。”   荆榕在狭窄的玄关给他让出一条路:“请。”   他和626都是有点震撼的。   卫时琛居然自己跑过来了?还是在第一次经历了高强度床上活动之后。   “要睡衣吗?”荆榕问道,随手从衣架上拿下来一件宽松的棉质打折T恤,声音温柔,“这个,今天刚洗完晾干的,睡着舒服点。”   卫时琛显然已经困极,人没躺下,只有伸手的力气,荆榕于是过去替他换衣服。   卫时琛肌肤极其苍白,只是此刻已经染上了许多红痕。荆榕给他换完衣服,他就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一米五宽的单人床,两个大男人睡会有些逼仄。   荆榕调低了空调温度,放轻手脚洗漱完毕,随后观察了一下卫时琛。   卫时琛毫无防备心地已经睡熟了。   626感叹道:“你老婆真是心大和顶级恋爱脑啊。”   荆榕勾勾唇,带着笑意掀开空调被钻了进去,挑选了一个最熟悉的姿势——把卫时琛翻过来当抱枕,并整个靠在他怀中。卫时琛身上微凉,带着点沉稳的木质香气,抱着非常舒适,荆榕非常喜欢。   他摸了摸卫时琛柔软的头发,低声呢喃,却格外的温柔。   “卫导演,这么好钓,容易吃亏哦。”   卫时琛眼皮动了动表示自己听到了。   荆榕拍拍他表示自己不会再说话,两人安静抱在一起,等待黎明前来临的睡眠。 第225章 暴君导演   卫时琛觉少,不过即便如此,第二天醒来也是中午了。   他睁开眼,望见荆榕穿着宽大的白色T恤坐在沙发边玩手机,头发湿润,肩上还搭着一条毛巾。   刚洗过澡,可能刚跑完步回来。房间里散发着青春男大的柠檬气息——荆榕用的沐浴液是柠檬味道的,清爽干净。   卫时琛爬起来,看了看手机,感觉身上酸疼得更厉害了。   好像在梦里挨了一顿打。又在梦里尝了一次温热的蜜。   他抱着被子,往后靠在床上,望天休息脖子:“我有点饿。”   荆榕说:“我也有点,卫导,你几点出门准备?”   卫时琛说:“提前半小时就可以。资料我的助理会送过来。”   “好,那你多休息。”荆榕翻着外卖软件,“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卫时琛很快靠过来。两个人的呼吸浅浅交缠,温热安宁。   笙城戏剧学校和笙城大酒店相隔不远,外卖范围也差不多。   卫时琛很快看上一家香辣冒菜,用手指示意自己需要一份。   荆榕看了看他:“这个可能会有点辣。”   卫时琛深吸一口气,表示十分的平静自持:“我身体素质很好。”   荆榕做出了让步:“好。”   实际上一般情况下荆榕会自己随便切点火腿片和麦芬,组合成一个三明治,如果卫时琛要来,他会下厨做饭,但昨天卫时琛深夜来袭,十分突然,荆榕就没有准备。   而且,以现在的关系,夜宿后起来做饭,也有点过于亲密了。   荆榕很快点了一盆水煮冒菜。在外卖送上门之前,卫时琛用他的洗手间完成了洗漱,随后就坐回沙发上继续休息脖子。   门铃响了,荆榕提回外卖袋子,歪头问:“脖子不舒服?”   卫时琛停滞了一秒钟。   不舒服是因为昨天的某些体位和姿势。荆榕的手劲儿和他记忆中的一样大。   卫时琛迅速将脖子回正:“没事。”   荆榕观察了一会儿,觉得卫时琛大约确实没什么问题之后,拆开外卖。他很细心,筷子没用外边的,而是抽了两双厨房里的,又用食品消毒喷剂消了消毒。   冒菜的鲜香很快飘满了房间。很生活气的香气,米饭粒晶莹剔透,香甜美满。   卫时琛吃这种东西也能优雅无边,他捧着纸饭碗,在菜里慢慢挖辣豆腐吃,荆榕于是为他挑出来,放进碗里。   荆榕吃饭是没那么讲究的,风卷残云,一边吃一边看自己的时间安排。垂下眼睛的时候,漆黑的眉睫又带出点冷淡的神秘感,让人不由自主地想一直看。   卫时琛用勺子挖了一勺辣豆腐拌饭:“你常吃外卖吗?”   荆榕说:“懒得做饭时会点外卖。”   卫时琛还没有继续问,荆榕又弯弯眼睛,露出了一个十分标致的微笑:“我做饭挺好吃的。苹果酥尝了吗?”   显然是没尝。昨天荆榕进门就被卫导压门板上了,此时此刻提到这里,显然是一个小圈套。   卫时琛咳嗽了一声:“还没有。”   他想起了上次的巧克力,问道:“巧克力也是你做的吗?”   “嗯。一般当天有什么食材我就做什么,那天可可粉有剩,我用服务部的蒸烤箱做了点。”荆榕说。   卫时琛说:“很好吃。”   荆榕说:“下次再有,就给你做。”   卫时琛点点头,很快不再说什么,默不作声吃大米饭。   荆榕比他吃得快,只随口说了一声:“吃完碗放那里,我来收。”随后就靠沙发坐下,戴上耳机,开始挑二手淘来的CD。   卫时琛安安静静吃完,低头看着荆榕,看着看着,拿起手机,调整了一下参数。   然后对着那线条凌厉的侧脸,轻轻按了拍摄。   一张很快拍好,卫时琛嫌光影还不够好,他突然想到荆榕已经完全被自己包养了,于是又多拍了几张,并起身调整了遮光窗帘的位置,再回来,用手调整荆榕脑袋的位置,开始肆无忌惮地拍。   荆榕非常的配合。   卫时琛坐在地板上,半跪着拉下他的耳机,面容平静又镇定。只是他拿着手机的姿势,让这个画面显得有些怪异。   荆榕说:“卫导。”   他低声说:“你这个爱好,有点变态。”   卫时琛没理他,又靠近了一些,拍完几张后,放下了手机。他把荆榕往地上按,荆榕顺从躺在地上,抬眼看着他:“我家没套。”   卫时琛似乎犹豫了一下,但下一秒,他拉开荆榕的衬衣衣角,俯身吻上他的腰。   没有就没有。   他知道这个人是干净的。卫时琛的洁癖起源于他从小到大的生长环境,而眼前这个人的洁癖仿佛出自灵魂。   一个半小时后,两人结束了激烈的运动。地板太硬,没有铺地毯,两人身上都有磕红的地方。   荆榕对着镜子拉开衣领,看见鲜明几个红痕。   卫时琛一丝不挂,披着毯子坐在沙发上,低头吸着荆榕递给他的冰镇娃哈哈,还在眩晕和失神。   荆榕很快换好衣服:“下午我帮同事代班,一会儿就走了,卫导。”   卫时琛点点头:“嗯。”   他对干涉荆榕的个人生活没有任何兴趣,暂时也没有要劝他换工作的意思,这稍纵即逝的情欲好像黄粱一梦,让人久久无法回神。   “我走了,卫导,有空联系。”荆榕回头走到沙发边,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一口,随后转了转钥匙圈,就这样潇洒地出门了。   卫时琛看着关上后的房门,又停了一会儿,他有一些想抽烟,但是没有烟,他于是站起来,在衣架上拿走了一件荆榕的衬衣。   刚洗过,洗衣液混合柠檬的味道,还有独属于荆榕的一种好闻的气息。   卫时琛盖着毯子,抱着衣服,在荆榕的沙发上躺下,安稳地停在这种疯狂的上瘾中,一直安稳发呆到何助理打来电话。   *   荆榕其实今天没有代班——他借口出门,实际上是另有动作。   上回他们跟踪的艺术投资人,那些资料已经被荆榕解码。剧本杀的内容时机指一次真人宴会——剧本中以各种血腥方式死去的人,都是真实存在的。   每个月的月半,这个人和他圈子中的人会相聚,并挑选“羔羊”——有的是甘愿为家人的生活出卖生命的人,有的是从海外被控制、贩卖过来的人,总而言之,他们中抽签为“凶手”的人,会真实地在别墅中制造一场剧本杀的“案情”,随后让其余人参与推理和演绎。   这些部分是解码出来的内容,更多的证据还得荆榕自己去搜,这个世界中的警察虽然是靠谱的,但没有关键证据,还是很难对一个名声在外的投资人进行无条件的调查。   这项任务对于荆榕来说危险性接近于零,但就是要费点时间——今天下午该投资人参与一场慈善拍卖结束后,会和同伴回酒店商量“晚宴”的细节,荆榕打算扔一根录音笔进去。就是地方仍然离市区非常远,轻松骑要一个半小时,来回就得晚上了。   这次的晚宴没有上次严苛,荆榕换了身礼服,很轻松地混了进去,无惊无险地完成了任务。   出来后,荆榕才看见卫时琛发来的消息。   【卫(6):看腹肌。】   三个小时前。   再往上翻。   【卫(6):看腹肌。】   三个半小时前。   【卫(6):腹肌。】   四个小时前。   荆榕:“。”   荆榕:“来了老板。”   他迅速现拍三张发送过去。   卫时琛的回应也很简洁:“我来你家。”   荆榕再次有点震撼:“卫导,你不工作了吗?”   倒不是不可以,他也十分乐在其中,就是十分意外。   他是记得卫时琛那个被私人改造过后的酒店房间的,不仅配了衣物消毒柜、餐具消毒柜、消毒酒柜,还有一个洗照片的暗室。所有的新闻里都在说卫时琛是工作狂。   荆榕见卫时琛一会儿没回复,还顺手看了几眼文体新闻。卫时琛今天的课有照片流出,所有人还在激烈八卦卫时琛的新电影和新演员。   “前排两个绝对是这次的主演,离备案公开还有一个星期,他们马上要红透半边天了。好激动!!”   “WOC这种光线下肉眼可见的美貌,卫导眼光真好啊妈的。”   “卫导好帅好冷酷好禁欲,就喜欢他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谁懂啊。”   荆榕看了看禁欲两个字,又看了看自己的消息。   禁。欲。   禁欲的卫时琛正巧在此时回复了消息。   “我买了一些套。”   “还有一些其他的道具。我看到情趣外卖满49.9打九折。就都买回来了。” 第226章 暴君导演   荆榕回复道:“没有问题,一定服务好卫导。我还有一个小时到家,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卫时琛立刻回复:“奶茶。”   “嗯,好。”荆榕嫌骑车打字不方便,拨了个语音电话过去,“卫导你要喝哪一种?”   卫时琛说:“港奶,不要糖。你今天还上班吗?”   荆榕答得很随意:“你在这我就不去上班了。吃的呢,想吃什么?”   卫时琛说:“我点了外卖。香辣蟹。”   荆榕笑了下:“行。”卫时琛不是会亏待自己的人,这就是最让人放心的地方。   他的声音里夹着风,疏朗清新,如影掠过:“骑车了,先挂了啊卫导。”   卫时琛说:“嗯。”   公寓另一边,卫时琛挂完电话,立刻站起身开始发消息,一边绕着茶几踱步一边集中注意力思考,一项一项地跟何助理核对:“这周五的课挪到下周,下周的课改线上,家宴就告诉他们我在沙漠里修片子。”   何助理:“那片子上的事呢?”   卫时琛惫懒地说:“回头再说。”   何助理:“好的。”   卫时琛一句“回头再说”,无数投资人和演员粉丝都要发疯了。这代表着卫时琛新片上映前更没有什么能扒的物料和线索了,也代表了上映许可虽然很好拿,但电影什么时候能完整地生出来,还是个未知数。   何助理把日程调整完,卫时琛就多出了四天完全空闲的时间。   问他干什么,那他的大脑也只有一片空白。   荆榕到楼下时,正好闻到一阵香辣滚烫的香辣蟹味道,扭头一看,一个戴头盔的外卖小妹正在他旁边停着,从车厢后拿出两大盆香辣蟹。   荆榕眼尖,认出是隔壁美食街一家很有名的虾蟹馆里要的,他主动报了公寓号:“您好,送我们家的吗?我带回去就行了。”   外卖小妹仔细跟他核对了信息,确认无误之后,立刻带着提前收工的笑容飞奔离开了。   荆榕拎着两杯奶茶,两大盆香辣蟹往上走。   这菜点得是卫导的风格,虽然分两个袋子,实际上里边是四种口味齐全,香辣、清蒸、蒜香、椒盐口的都有,还点了两份蔬菜面,两瓶冰豆浆。   626被馋得口水直流,疯狂地催促荆榕上楼。   荆榕在自动售货机处买了点牛奶,刚转过身,和一个鬼鬼祟祟穿巨大连帽衫的人四目相对。   荆榕怔了一下,连帽衫鬼影人也怔了一下。   卫时琛帽子盖住头,墨镜盖住大半张脸,下巴藏在领口里,裹得严严实实,而连帽衫的下摆证实了他里面还穿着浴袍。   太抽象了。   卫时琛注意到荆榕的目光,解释了一下:“一些外出的装备。我准备下来拿香辣蟹。”   荆榕对他的穿搭表达了肯定:“很酷。”   卫时琛面无表情,似乎认为这理所当然。他和荆榕一起回到了室内,卫时琛开始全身消毒,荆榕一边布置晚饭,一边打量了一下卫时琛准备好的道具们。   他随手拿起一个冷热交感的棒状物品,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掂量了一下分量:“你喜欢这个?”   卫时琛正在吸他带回来的奶茶,闻言呛了一下,随后抹抹嘴,平静道:“没有用过。”   “嗯。你喜欢这类吗?还是实用性弱一些,工具性更强一些的。”荆榕从旁边勾出一条锁链,又看了看铃铛和项圈,语气稳定得好像在帮客户咨询,“这类?”   卫时琛又吸了几口奶茶。他的眼神表示了他在思考。   两秒后,他思考出了结果:“我想我现在更愿意尝试那几种。”   “嗯,可以,我们可以从最轻度的级别开始尝试。”荆榕又看了一下卫导买回来的安全用具。   果然,也是市面上所有种类的套都买回来了。看来卫导在这件事上的探索欲望是无限的。   卫时琛说:“好。”   荆榕挑了一根银色的细链子,坐在床边,遥遥地对卫时琛的脖子比了比。   卫时琛本来在戴手套,想要扒开一只香辣蟹的壳,但他看见了荆榕这个动作,整个人顿了一下,接着上下喉结滚了滚。   荆榕歪头说:“还是先吃饭吧卫导。”   卫时琛默默继续扒蟹。   荆榕洗了手,拿着碗盘走了过来。他比卫时琛更会剥蟹,不一会儿就拆解了许多只。   卫时琛看了看,倒是没有试图拿走一个,因为想起荆榕的规则——或许这也是爱人待遇。   倒是荆榕剥好后,主动分给他一半:“吃吧。”   这个时间的蟹是最肥的时候,蟹膏弹牙,蟹肉紧得拨开就跳出来,蘸着姜醋吃特别好吃。两人没找电影看,荆榕也没有听CD,他们像是刚熟悉的陌生人一样慢慢闲聊着。   卫时琛:“我在笙城买了一套别墅。离这里三公里。”   荆榕想了想:“听起来很贵。你要在笙城常住了?”他记得卫时琛本家在港城,但卫时琛自己似乎更爱往冰城跑。笙城虽然文化活动丰富,但每个城市的气氛都是不同的。   卫时琛说:“给你买的。”   荆榕:“。”   荆榕没有诞生任何的思想斗争,他立刻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谢谢卫导。在哪?有地铁吗?”   卫时琛想了想:“好像都有,具体的细节明天发你。”   “好的。”荆榕又拆了一只蟹,“不过卫导,你有过资产规划吗?”   卫时琛沉吟了一下:“应该有。大部分在我妈妈那里。”   所以用来在笙城买别墅的钱是零花钱。不过他的零花钱一般很难超支。   卫时琛说:“你想住就住,别墅我送给你。”   荆榕想了想,也没太推辞:“好。”   “之后有什么打算?是一直在酒店打工,还是有别的安排?”卫时琛问道。   两人都心知肚明这段关系不知道能持续多久——卫时琛并不常在笙城,荆榕更是神出鬼没。笙城戏剧学校这个大学,甚至都只像是这个人的神秘一站。   荆榕说:“还没想好,总要多试试。”   这话是真的,这个世界的职业选择十分多样,他目前的任务除了接大世界的外快单子,就是带着小叶片多体验体验。所以说不上来将要留在何处。   卫时琛点点头:“嗯,很好。”   他看着扒着蟹腿的荆榕,看着对方因为辣而变得更红润的嘴唇,和往常一样深邃神秘的墨色眼睛,有一瞬间,他想问荆榕愿不愿意来演他的戏。   没有剧本,没有分镜设计,是一个新的灵感,或许从第一个开始画他的夜晚开始,这个灵感就如同洪流碎片一样向他倾倒而来。   但是卫时琛没问,这个邀约太不成熟也太没有理智了,他想自己还不至于为了一个人而拍一部电影,那也太鬼迷心窍了。   他转而问道:“案子困难吗?”   “不困难,关键证据今晚拿到了。”荆榕说,“之后的问题就很好办。对了,就是之前那个人,你要小心他们的生活圈子。”   卫时琛点点头:“我跟他们没什么交集。”   “那就好。”荆榕顺手把快要成团的蔬菜面跳出来,剩下的绿叶汤一人一半,递给卫时琛。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好像在其他的一切之前,他们先熟悉彼此的身体。   冰凉的银色锁链贴在卫时琛的肌肤上,他因为冷而下意识瑟缩了一下,随后又偏头感受那种冷不丁的凉。   他们的肌肤上渗出细密温热的汗水。   卫时琛低声说:“我可以对你用这个吗?”   他指了指银色的锁链。   荆榕照旧很照顾他的感受,满足他的一切要求,点头说:“好,可以试试。”   情到浓时,荆榕一根一根地将指尖从卫时琛湿润的齿间撤回,轻轻说:“卫导。”   “放假期间我们楼上楼下都没人。”   “可以叫出来。” 第227章 暴君导演   起初那道锁链被荆榕用来以一个奇异的角度,固定在卫时琛的脖颈和锁骨之间,随着身体晃动一起晃动,在夜里闪着晶亮的光。   卫时琛想要用同样的方式锁住荆榕,但他并不精于此道,不得要领,最后还是荆榕替他演示,让锁链缩在了腰间,每一次碰撞,卫时琛首先就感觉到那一阵属于金属的寒凉,让他下意识地紧张。   越紧张就越不能放松,卫时琛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真正的欲生欲死,也终于了解到,小小一根银色锁链,居然能有这样多的玩法。他都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叫出声,只记得情欲焚身时,那样灭顶的火焰,将他彻底吞没。   两天半时间,还只开发了银色锁链的几种玩法。卫时琛将荆榕公寓的窗帘死死拉着,家中暗如黑夜,只剩彼此。   这样疯狂的情爱,甚至没有一分一秒分开的时间。饿了就点外卖,荆榕会去门口取进来,短暂的睡眠里,谁要是先醒了,谁就去微波炉热一热剩下的外卖。   卫时琛和荆榕都不爱吃剩饭菜,有时候没得吃了,就去冰箱里薅生菜和西红柿吃。   这样疯狂的时间持续到何助理的日程提醒。   卫时琛必须在次日前往冰城,和整个团队确定最后上映的流程,随后再回来完成他小学期课的教授。   这三天已经是卫时琛好不容易挤出来的时间。   闹铃过后,两个人都回归了冷静。   卫时琛摸摸脖子,才发现嗓子都哑了。   荆榕不认为这是在床上叫哑的——床上活动又不是卡拉OK,他认为是这几天的饮食和作息造成的,在卫时琛走之前,荆榕换了衣服,买菜回来,正儿八经请卫时琛吃了一顿饭。   清水牛河,河粉是主菜,热菜就两个:圆白菜炒胡萝卜丝炒蛋,另一道是香菇油菜。都是清爽鲜香的家常菜,吃着格外舒适温暖。   卫时琛吃完了牛河,但看表情还饿。   荆榕停了停筷子:“我再去煮点米饭?”   卫时琛点点头。十指交叉撑在桌面上,表情沉静严肃。   煮饭的过程里,卫时琛已经将饭桌上的菜全部吃光。   荆榕说:“做少了,早知道多买点肉。”他的本意是让卫时琛吃一顿对身体好的饭菜,却没想到卫时琛胃口大开,一个人包圆了所有。   饭煮好了,荆榕拿出来晾了晾,又做了一份蛋炒饭给卫时琛。   金黄的饭粒在锅中散发着格外美好的气息,每一粒米饭都被润滑的蛋液、浅浅的油光包裹,冷冻的豌豆和玉米粒在此刻都显得无比诱人。   卫时琛发现了,这不是错觉。   这个人做饭就是好吃。   无敌,好吃。   卫时琛说:“你常常做饭吗?”   荆榕顺手把锅洗了:“看心情。我有时候连着一个月每天做饭,有时候连着一个月点外卖。”   卫时琛组织了一下语言。   他决定询问方式也旁敲侧击一点,以免变成压榨合约对象劳动力的那种金主:“要是有人想吃你做的饭,一般需要做什么呢?”   荆榕瞄他一眼,把锅放回碗架边:“你想吃饭就来,我会做。不过没有点菜服务,点菜服务是老婆待遇。”   卫时琛点了点头,又扒拉了两口蛋炒饭送进嘴里。   原来是可以过来吃饭的。   他想自己是不会有点菜需求的,他对菜式非常的宽容,从来没有特别不吃的东西,也没有必须吃的东西,虽然眼前这个人做的饭真的非常非常好吃。他认为这是自己的自制力的一部分。   “你替我选了房子,那我这间公寓就不续租了。”荆榕说,“你来笙城就跟我说一声。我不在家也会告诉你。”   卫时琛点点头,随后说:“嗯,没事,也不需要报备。我希望我们是自由的关系。”   荆榕唇角勾起:“嗯,没问题。”   626在后台哀叹:“怎么办啊,兄弟,你老婆要和你自由关系。”   荆榕自动翻译了一下:“指暂时异地恋,因为他工作出差很忙。”   626:“真的吗,你不要骗我。金主包养关系会是稳定的关系吗?”   荆榕:“当然会稳定。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多接几个大世界单子交罚款。”   626半信半疑地相信了,并开始祈祷卫时琛每个月都有一半时间呆在笙城,这样它好吃到执行官做的饭。   卫时琛坐在床边,神情已变回素日的平静冷淡:“下午我安排人接你搬家。”   “好的卫导。”荆榕凑过来,虽然卫时琛表示了婉拒,但荆榕还是在他脸上肆意妄为地亲了一口,“谢谢卫导。”   626没眼看了:“小荆,出息。”   卫时琛很快离开,还是穿那一身鬼鬼祟祟十分夸张的衣服。   荆榕补了个觉,醒来后就接到了司机电话,说是接他搬家,何助理跟了过来帮忙处理杂事。   司机是个外国人,但说得一口流利的中文,说今后荆榕的出行都可以由他负责,因为卫时琛留了几辆车在笙城,便于荆榕取用。   荆榕拎着行李箱下楼时,沉默了。   626也沉默了。   虽然是暑期,校园里并没有那么多人,但楼下的劳斯莱斯幻影还是不断地引人瞩目。   一种别致的深蓝色,倒是很符合卫时琛风格。   司机帮忙拎了行李,请荆榕入座,从笙城大学往市中心看,地铁口步行五十米,直达一处纵深的花园小别墅。   震撼。   太震撼了。   笙城是一座老城,前几号地铁建成都已有百年历史,附近的产权几经更迭,有的甚至已经成为历史景点。而卫时琛送给荆榕这座小别墅,直接在地铁出口最中心的地方,地铁直接开了个口导向别墅位置。   就差把“位高权重”“富可敌国”写在脑门上了。   相比这个,那辆劳斯莱斯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   何助理说:“我们老板五年前在笙城拍戏时,用这座房子取过景,用于《幻影》的拍摄。这座宅邸的上一任主人是卫老板的骨灰级粉丝,卫导这次说想要一个方便公交出行的地方,问过之后打折买下了这里。”   虽然会在内心蛐蛐老板,但何助理是个非常合格的打工人,对荆榕的态度极好,介绍也十分详尽。不过一言难以蔽之,这房子的来历实际还要复杂得多。卫时琛的这位骨灰粉丝是某位全球前五十富豪,这房子打折的代价是送出卫时琛的一本初期分镜手稿,这一折就折了五千多万去。   没有别的办法,因为符合卫时琛要求的房子就这一个了。   有钱人的世界,何助理已经看麻了。   荆榕听完介绍,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他看了看,离笙城戏剧大学就一站地铁,街对面就是赫赫有名的笙城商场。衣食住行全部便利到了极致。   而且没有邻居。邻居就是地铁站。   “那我们先走了,有需要叫我们。”何助理解释了一下卫时琛对这房子的安排,“清洁阿姨每天早晚会来一次,不打扰您,园丁和泳池维护人员一周来一次,门锁是生物锁,只有您和卫导可以进来。”   荆榕礼貌致谢:“好的,多谢。”   626感觉自己的外壳都在熠熠生辉:“吸这房子里的灰尘,我也会变成黄金626吧。”   何助理和司机离去之后,荆榕和626简单转了转。   地方不大,是那种老式的别墅,两层,和他们上个世界住过的有些相似,不过里面的设施全部是智能控制,有两个泳池,一半连着室内的浴室。   一个人住会有点空旷,不过如果是两个人住就正好了。   这是真正的金屋藏娇。   626已经兴奋地开始吸尘,荆榕笑了笑,先换了拖鞋和室内睡衣,随后给卫时琛发信息。   【荆:[图片]】   【荆:今日腹肌。】   卫时琛很快回复、   【卫(6):我还没有说要看。】   【荆:OVO好不好看】   隔了一分钟。   【卫(6):好看】   【荆:所以今天没有打算看腹肌吗?那是准备看哪里?】   飞机上,卫时琛摸了一下骤然发烫的耳朵,呼出一口气,将手机放了下来。   卫(6)陷入了沉默。   *   荆榕第一笔单很快截单。拿到证据后,他把音频主动送给了这个任务线的相关警员,并称自己是个热心大学生群众。   这下他真的跟警察有些联系了。对方警官十分惊讶于他弄来证据的速度和数量,但对方也十分会来事,并没有穷追不舍问他。   戏剧学院退学的大学生,演艺圈投资人,还是会发生交集的,这一点并没有那么可疑。   与此同时,大世界那边也截单了。   “收入三万时空币,赛博人进行了委托评价:11号执行官,靠谱!兄弟们可以多多找他接单,他为了偷渡和老婆的信物欠了海量罚款。”   “其他用户疑问:什么?11号执行官白菜价接单了?”   “价格并不白菜,但定价很可恨,令人觉得很值的同时微微有些贵。”   626查询了一下大世界的委托系统。   半小时后,626告诉荆榕:“哥,你掉马了。现在所有的时空都知道你在攒钱交罚款了。”   荆榕想了想:“哦,问题不大吧。有人发布我的定向委托吗?”   “有的,小荆。”   626开始大声朗诵荆榕接到的定向委托。   “需要11号执行官大喊一百声我打不过泥流暴龙并录制视频,价格三万,委托人是泥流暴龙。”   荆榕:“。”   626继续朗诵。   “尊敬的执行官大人,能透露一下您的XP吗?价格十万,是执行局好奇员工们的众筹。”   荆榕:“。”   荆榕:“有没有正经点的单子。”而且执行局的大家也太穷了,众筹才筹出十万。   626说:“我们单位你也是知道的,哥,大家多少都有坐牢或罚款经历,所以大家也没什么钱……”   “来了,有一个新的订单。”626抓取了几秒钟,很快抓到另一个更正经的,“收集一百万该世界货币,以1:3的汇率兑换成世界币。”   委托人看起来有收藏癖,或者即将来这个世界玩耍,在提前攒世界的金币。   荆榕换算了一下,觉得还算划算,于是接下了这一单。   “完成后我们能拿到三十三万多。”626仔细分析,“这不是是手到擒来吗?找你老婆要或者卖他的签名。”   荆榕说:“没错。”   就在这时,626又抓取到了一个新订单:“想拍电影。委托人无名……诶,这是本世界的订单,报酬0。这是什么?”   荆榕看了看自己的意识海。   小叶片正在无声地摇晃。   626:“哦……看来是小叶片曾经的意识被抓取了过来。十八岁的你梦想是拍电影,兄弟。这是个已经过期很久的愿望订单,是你以前发出的。”   因为愿望太强烈,又跌落得太快,所以成了过期订单,坏在了大世界的档案中。没有什么人会注意,也没有什么人会在乎。   没有人会拯救十八岁,甚至更年轻的荆榕,除了他自己。   虽然如今已经有了超豪华大房子和惊天的巨款,但这愿望就是死在了那里,不再动弹,即将永远成为大世界的死档。   荆榕看了看:“接吧。”   荆榕从背包里拉出一沓资料——就在这时,626才看清最底下的资料。   除了荆榕最近收集的目标人物资料,竟然还有一些资料是导演招募/试镜项目报名表。 第228章 暴君导演   按照小叶片的进度,本该按流程完成大一的编导课程,随后在大二左右进行自我的领域细分。大多数人考编导是想要拍电影的,但最后大多数人会被分流,有的流入电视台,有的流入次一级的媒体,或许也会去接一些小成本制作或纪录片的拍摄。   然而梦想与现实难以两全,不退学会面临教授的潜规则和家人的无尽麻烦,退学就意味着放弃一条通路。   626:“可是兄弟,我们有卫导诶!!”   荆榕说:“那是自然。”   卫时琛是他的爱人,手握顶级资源,荆榕只要开口,卫时琛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向他伸出橄榄枝。但卫时琛同样不是为爱情影响事业的那类人,他的作品是在全球,甚至许多次元宇宙中都富于影响力的,配得上他的电影或者他的团队的人,也一定要有足够的能力与之相配。这能力不是展示给卫时琛看的,而是给小叶片看的。   “退学不是可怕的事,在酒店打工的钱和卫导赞助的钱——当然,卫导的钱是主要部分,已经足够支撑一个人自由尝试了。”荆榕说,“接下来我们就可以自由尝试了。”   编导有无数的事情需要实际体验,镜头语言,剧本艺术,设备选择乃至后期处理、演员沟通,虽然实际拍摄时不需要样样自己上手,但这是一个编导的素养。而这些素养,惟实践能培养。   下午两点,荆榕搭地铁来到地铁线路的倒数第二站,在一个偏僻却华贵的媒体园区停下。   报过身份后,荆榕进入了园区。   这里很安静,但豪车如流,爬山虎与绿荫交织的路边房门下,隐约可见冷气十足的舞蹈室里,年轻如嫩叶的少年少女们正在辛苦练功。   雪山传媒总公司前台。   “荆先生,约刘总是吗?这边有预约记录,您请走右边的电梯上总经理办公室。”   “好的,多谢。”   荆榕踏入电梯,笑眯眯的,前台不由自主追着多看了几眼。   纵然见惯各种美人,但眼前这个真是太漂亮了,是极其特殊的那种好看,让人一眼就忘不掉。   “您好。”荆榕站在老板娘面前,落落大方伸出手,“刚联系过您了,我是卫导的人,想跟您合作。”   *   飞机上,卫时琛戴着无框眼镜,处理着电脑上的邮件。   本周课程已经结束,下周是作业时间,他不必回笙城。导演系的作业时间一般会比较长,有的可能会横跨好几个月,不过他前几节课暂时还没有涉及到更复杂的实操作业。   第一批作业已经收齐了,卫时琛正在快速批阅。这次作业主题是“电影主题与拍摄方法的展现方式”,卫时琛没有限制篇幅字数,有人交上来上百页的论文,一打开密密麻麻的。   旁边坐着卫三——这位本该在滑雪的卫二少被卫母勒令过来给弟弟做红烧肉吃,被迫跟着卫时琛一起坐牢。   卫三看了一眼:“嚯,一百九十二页,这什么学生啊。”   “大多是陈词滥调。”卫时琛表情平静,以一种常人很难理解的速度翻动着墨水显示器的页面,他不到十分钟就将内容全数看完并留下了批语建议,随后是下一本。   “有什么有趣的人吗?”卫三实在不能理解工作有什么有趣的,他人都快无聊麻了,“有没有虞乐平那样的人?”   虞乐平是卫时琛第二部电影时挖出来的主角之一,也是在这个编导课上捞到的。   卫时琛说:“有很多努力的人,暂时没有看见有趣的。”但他并非不会挑选努力的人,就像也不是每一个有趣的人都能入他的眼。   正说着,卫时琛点开下一份邮件。看见了邮件的后缀。   273号。   作业都是匿名的,但卫时琛记住了荆榕的编号。   他打开随邮件发送来的作业。   一共七页。   卫时琛起初大略扫了一眼,随后停顿了一下,又翻到头,开始静静浏览。   很厉害的作业。厉害到卫时琛有些意外。   它展现的审美角度之奇特、知识涉猎范围之广,完全不像学生能够拥有的能力,且并未为了标新立异而丧失对基本概念的尊重。词句也都简单犀利,直指重点。   完全是卫时琛欣赏的那一类。   卫时琛只以为荆榕来上课,是为了跟他调情,却没有想到这个人居然认真写了作业。而且看作业,极有才华。   卫时琛开始往后靠,十指交叉抵住下巴。   卫三:“怎么了?”   卫时琛:“遇到了很有才华的人。”   卫三:“多有才华,细说。”   卫时琛没有细说。卫三保持翘首以盼的神情一分钟后,卫时琛才慢悠悠地说:“我喜欢他。”   卫三:“?”   “哪,哪种喜欢?”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卫时琛对此毫无解释,他已经开始进行下一步思考:“他有自己的生活和目标,我想给他帮助,但不想我们的私人关系对他造成影响。”   “什、什么私人关系,你好好说清楚。”卫三已经开始跟不上进度,一脸震撼的表情,“谁啊?什么私人关系?已经发展出私人关系了?”   卫时琛已经在脑海中完成了思考,并认为对自己三哥透露的必要性不大。   他说:“哥,我回笙城时麻烦你做两份红烧肉给我。”   “你真是……”卫三已经要无语望天了,“你喜欢的人知道你这么跟人说话吗?啊?他跟你说话没有崩溃过吗?”   卫时琛沉着冷静,逐步计划:“再要一份红烧排骨,加梅子酱。还要一份香菇油菜。”   卫三:“。”   卫三发出了自己知道不会被回答的疑问:“你不是从来不吃菇类吗?怎么突然想吃这道菜。”   但这次卫时琛回答了,他低调说道:“在笙城吃到了很好吃的。”   就在这时,卫时琛的工作号接到一条消息。   消息来自他的稳定合伙人刘森,雪山传媒的总裁刘森。   “卫导,你的人来我这里了,我跟他签了一份前所未有的协议,你想听吗?”   *   荆榕背着沉重的双肩包回到他的史诗级豪宅。   里面都是他从老板娘那“借来”的,几套业内比较常见的高级摄影设备。   果然是故人,一见如故,谈得很爽快。   "不签艺人约,不签个人约,像个对赌。"   刘森语音飞快,跟卫时琛分享了这个八卦。   “他愿意来我这打工,但项目要他自己挑,薪酬只拿三分之一,代价是给他提供编导设备和其他的一些基础设备。”   “我很喜欢他,他的外形条件好,而且智商很高,我在你课上一眼就看中他了,觉得他不是池中物。”   卫时琛的目光锁定在“喜欢”二字上。   卫时琛低调地打字:“嗯,知道了。他是我的人。”   “这个他说了。”   刘森刚发完这条消息,突然咂摸出了一点其他的意思,她问道:“是你的人……到什么程度?”   原谅她之前完全没往这方面想,毕竟卫时琛是个除了电影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怪咖,手里的艺人全部都打包给她培养。卫时琛突然对一个人产生特殊的兴趣,这可是惊天大事。   卫时琛说:“给他挑最好的。”   刘森:“当然。那么好看的一张脸,我也不会乱用的。要给你报备吗?”   卫时琛看到这里,略微停顿了一下。   他切回私人号,看到荆榕五分钟前发来了消息。   【荆:今日腹肌】   【荆:[图片]】   【荆:卫导我今天去找工作了,在刘总那里。请潜规则我。[抱拳][爱心]】   【荆:[爱心][爱心][爱心][爱心][爱心]】   卫时琛:“……”   好可爱。   是错觉吗?   卫时琛又看了一眼,好像从那一串爱心里看到了荆榕眼底的碎光,温热的笑意。   不是错觉。   卫时琛唇角勾起。   真的好可爱。 第229章 暴君导演   卫时琛把信息上下滑动,看了好一会儿,随后唇边噙着笑意,问荆榕:“你想要哪种工作?”   他又在电脑分屏中调出荆榕的作业,停顿了一下之后,拿起手机录入语音消息:“正好我看完了你的作业。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很好。”   荆榕还是打字:“卫老师没有什么意见吗?”   卫时琛说:“没有谬论和误解,我不会有意见。”他是创作者,有自己的作品天下第一的底气,也有鼎力欣赏他人的才能。   他在想,这很好。   不论之前有没有遇到荆榕本人,他都会注意到这个交作业的学生,而且会想方设法地把这个人搞到身边来。现在只不过是流程有了小小的改变。这一切十分合卫时琛意。   荆榕打字说:“嗯,我想先去各种片场,拍摄场地跑一跑看一看,了解一下各个方面的实践操作。可能会选一些平面商单,再就是跑跑群演,还有做摄影助理。”   卫时琛:“!”   但他面上什么都没说。他思考了一会儿,随后用语谨慎地说:“我不是想管束你,但你可以从我这里获取一些更优先的信息资源。”   他手里暂时没有新电影的立项计划,卫时琛不是喜欢开空头支票的,更不会在还没有计划时对荆榕承诺什么,但是现在,他愿意把自己能给出的一切都拿来帮助他。   荆榕:“求你管我。卫导。我怕被人骗财骗色。”   卫时琛抿了下嘴唇,很快给荆榕做出一个计划:“你等一会儿,我给你发一些名单过来,你进组找这些人的组进,我会让刘女士多关照一下。”   刚发完这条,旁边就传来“咔嚓”一声,是卫三面容严肃地进行了偷拍。   卫时琛转头看:“?”   卫三迅速发完家族群,并摇头叹气说:“不得了。不得了。我们家小子铁树开花了。”   卫时琛:“。”   卫三还是没有放弃八卦,凑过来问:“你追他?他追你?”   卫时琛想了一会儿,十指交叉,十分深沉地思考出了现阶段的概括:“我潜规则他。”   卫三:“。”   怎么还是一颗铁树啊!!   *   荆榕很快收到刘总给他发来的甄选表格。对于卫时琛来说,亲自帮人做计划就是非常高级别的重视了。   笙城项目极多,尤其是戏剧学院附近,有好几个文娱孵化基地,周边地区更是随处可见招聘小广告,从艺术设计到武术替身等应有尽有,当中或许还有一些不可告人的交易,也都需要求职者仔细甄选。   卫时琛在冰城约有一周时间抽不开身,每天的所有休闲活动,就是看荆榕都干了些什么。   据荆榕本人汇报,他的日程十分平常,每天白天工作、晚上回家休息打游戏,似乎规律得过分。卫时琛并不是八卦的人,但他也会旁敲侧击问问刘森知不知道荆榕的日程。   刘森:“他前几天在当摄影室助手,穿得乌漆嘛黑的扛大包小包,这几天在跟他们学校的学生一起拍创意视频。当然,那几个学生也是签约我们公司的。”   卫时琛:“有成片吗?”   刘森说:“这个我们真的不知道,卫导,我们也不太敢管他,之前我发他几个次级杂志的拍摄,他都推掉了。”   她的语气听上去也很无奈——荆榕专挑小活干,似乎还干得很高兴。雪山是大公司,手下当然也包括新媒体资源,荆榕这几天一直各个组串来串去,有什么做什么。   卫时琛说:“那几个账号发我。”   刘森立刻发来那几个公司账号。   大部分都是起步没多久的学生自媒体,卫时琛登入网站,大略看了看,随后进行了关注。   和大众对他的印象不同,卫导也是有无数个网上冲浪小号的。这都是为了掌握最新的资讯。   那边,荆榕已经发完腹肌照,对卫时琛道了晚安。这边,卫时琛刚加完关注,就收到了自媒体团队的动态提醒。   这个账号做的是戏剧学院大学生的生活类分享,还是比较文艺派的,容易吸引观众对戏剧学院生活和博主本人的向往。一集两分钟不到,卫时琛用小号从头看到尾,在一分零六秒的地方找到了荆榕。   大约三秒镜头,镜头晃过去时,荆榕察觉镜头,浅笑着抬起手打招呼,他手里拿着半杯冰美式咖啡,身上一件半袖,一边袖子挽到肩上,肌肉线条格外清晰,肌肤上汗津津的。   地方在学院内里一个小巷边,光影布置得像黄昏,夕阳将他的头发勾勒出清晰的金色边缘。   最近笙城天热,秋热好像透过巷子传达到了屏幕前,青春鲜活得让人心一跳。   不是主要镜头,属于“校园群像”的一部分,下一个镜头就跳到了另一个粉发的二次元女生那里。   卫时琛进入评论区观察。   博主艾特了所有出镜者,也算资源互换。在这里面,卫时琛找到了一个名叫【荆6】的ID。   点进去什么都没有,是一个十分干净的主页。但这个ID已经显示了不平凡之处:卫时琛认为这是情侣ID。   粉丝高达32个。   卫时琛立刻成为第33个。   他拿着这个ID到处搜了搜,很快发现荆榕没有别的公开社交账号了。   有一瞬间他非常想黑掉荆榕的账号,替他发布作品,但是这种冲动很快被理智替代。   他理智地确认了自己开的是小号——他现在的ID是【不想吃饭】,然后开始给荆榕发私信。   【不想吃饭:你好,请问你是这个男生吗?请多发你自己的相片,可以吗?】   刚发完,卫时琛的房门被疯狂敲响。   卫三在外面狂拍门:“出来吃饭!卫时琛!我一道烧鱼价值三百刀!不可以不吃晚饭!妈妈说的!”   卫时琛抱着手机聚精会神地看:“我不吃晚饭了。”   他把荆榕的那几帧截屏下来,进行了保存。   他有点想设置成桌面,但还在思想斗争。因为视频镜头并不算很清晰,构图光影也不算完美。   要是他来拍……   “卫时琛!”卫三破门而入,将一碗烧青花鱼饭放下,怒气冲冲命令道:“求你吃几口,不然妈会杀了我们。”   卫时琛赶紧放下手机:“来了。”   *   与此同时,荆榕半夜想起牛排忘记解冻,爬起来去楼下厨房解冻牛排。   626正在装睡,不肯帮忙跑腿,只肯泡在薄荷牛奶里漂浮,荆榕只好自己动手准备明天的食材。   把牛排放进保鲜室后,荆榕随手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凌晨一点。   【您有一条关注者的私信。】   【您新增粉丝1。】   荆榕是个不爱上网的人,通常这种消息他都是交给626处理,但今天时间正好,他随手滑动手机看了一眼。   竟然真的有活粉?   之前的32根粉丝是626替他测试账号权重塞进来的。   【不想吃饭:你好,请问你是这个男生吗?请多发你自己的相片,可以吗?[图片]】   头像是默认头像。   一种直觉忽然袭来。   荆榕摇晃薄荷牛奶杯,把626晃醒:“兄弟,帮忙查查看这是不是我老婆。”   626被晃醒了,但还是完成了工作。它突然清醒:“是,兄弟!!现在IP在冰城,但的确是你老婆的小号。”   “看来卫导很关照我们。”   荆榕顺手点了回关,然后回复道:“好的,账号还在建设,以后会发表更多的。谢谢你。”   他顺手把另一组照片发了过去。   这几天他纯属帮小叶片实践体验各种片场生活,摸清楚行业规则,露脸活动并不多。荆榕非常清楚自己的脸的商业价值,也非常清楚自己这张脸适合什么样的表现方式,他要认真给自己拍照,也是在自己的地方,626替他进行参数调整。   前几天他在家已经搭了一个小的摄影棚,拍了几张,黑白冷色调的,重在光影风格。   荆榕重新躺回床上,正准备把手机放下,突然又弹了一条消息。   【不想吃饭】已开通您的赞赏会员,月赞赏额20。   随后,似乎是疑惑于20这个数额太小,【不想吃饭】很快又打赏了200元。   很快,200似乎也令人疑惑,荆榕点开对话框,看见对方一直在输入。   他赶紧替卫时琛刹车:“感谢老板,老板大气。有事加我联系方式XXXX。十分感谢!”   居然区区二百元,已经可以让对方反应这么大。   卫时琛在另一端陷入沉思。   而且还可以拥有私人联系方式。   虽然他也有吧,但是……   卫时琛打开软件,又注册了一个小号,默默而愉快地添加了荆榕的联系方式。   原来这就是榜一的待遇吗!他突然理解了许多为网红一掷千金的公子哥。   这些天荆榕的陪聊活动正在持续,而且非常热情周到,但卫时琛总觉得还有些距离感。   他认为作为包养的金主,荆榕对他有距离感是人之常情。而作为一根粉丝,这种距离感就可以得到恰当的消除,也能获得更多性感美男的高清照片,这是一件非常好的事。 第230章 暴君导演   【不想吃饭:还有更多照片吗?】   紧接着,卫时琛似乎注意到了自己的语气并不像平常上网冲浪的人,他尽量为自己的口吻解释了一下。   【不想吃饭:我不是变态。】   荆榕看到消息就笑了。   听上去更变态了啊!   他打字回复说 :【老板早休息,今天没有了,我睡了。之后可以关注一下更新。】   卫时琛这才注意了一下时间:【哦哦,那你早一点休息。】   他很快发送了一个猫头晚安表情包,配七彩大字。——从随便一个联系人那里偷来的,以使自己显得平易近人。   刚放下手机,卫时琛又接到一条消息。   是荆榕给他私人号发来的消息。   【荆:半夜想起肉没解冻,下楼解冻了一下,顺便喝点水。看我冰箱里有一颗很完美的西红柿。】   以前荆榕不会发这样事无巨细的内容,但卫时琛很认真对待。两个号的交流让他明白荆榕十分敬业,连半夜中途醒一下都会给他报备。   他把西红柿照片放大看了一下,并观察了一下西红柿皮上是否有荆榕的倒影。   很遗憾没有。   卫时琛称赞了他的西红柿。   【卫(6):很美丽的西红柿。】   【荆:晚安。亲亲/亲亲/亲亲/亲亲】   卫时琛还没有遇到过这么粘人的。他神色镇定,很快打字回复:“亲亲。”   荆榕锁屏了手机,随手放去床头。626接近沉睡,一边入睡一边嘀咕:“平稳的异地恋,兄弟,非常平稳………”   第二天,荆榕六点半准时起床,仍旧换一身白色运动服出门跑步。沿着江边跑个来回,随后带着生煎包和牛肉粉回家。   626恢复了清醒,精神百倍地报出今日日程:“九点有个商拍试镜,哥,内容一般,不过给得不少,是一家公司的校招宣传片,那家公司是雪山的合作伙伴。要是过了的话一共拍摄三期,给七万块。”   荆榕打开冰箱找西红柿啃:“行,待会儿过去。”   “试镜结束就可以等通知了,下午和晚上我们都是自由的,记得给您老婆发腹肌。”626又查了一下备忘清单,“还有个大世界的任务,帮忙抄录几本大世界资料库里残缺的短篇小说。小说作者最近正在笙城戏剧学院受邀排话剧。这个给十万时空币。”   “这么多?”荆榕挑眉,“之前没人接单?”   “据说小说作者是重度社恐,也从未公开露面。很难找,而且这个任务只有人类比较好做。但有权利满时空乱窜的人类太少了。”   荆榕啃完西红柿,点头认可:“那倒是。”像泥流暴龙那样的可能确实有点难完成这个任务。   “这个作者我有印象。”荆榕很快回忆起来,那是一个脑洞很大的推理作家,派别很难说清楚,主打一个天马行空,他蛮喜欢的。荆榕打了个响指,“酬金打八折,回头有钱了给雇主返现。”   虽然穷但还是会给喜欢的委托打折,这就是他们店铺的经营风格。626:“好嘞哥。”   他很快给卫时琛发完今天的腹肌照。   美男出浴,新鲜出图,腹肌线条上还沾着水珠。   卫时琛还没回。他昨天熬夜工作,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的,多半是荆榕起床时睡的,现在极大可能还在床上昏迷。   荆榕随后带上几套衣服,装进手提袋中去乘地铁。   试镜地点很近,就在笙城戏剧大学里面——商拍公司本身就是做艺考指导和短视频运营的,当然要选王牌学校的学生来拍摄,而且要求气质干净,精神面貌好。   就几分钟地铁路程,荆榕顺手查了一下下午的社恐作家,翻了下小说内容找回记忆。   626:“哥,这本你一万个世界时之前看过,你还给了五星好评。”   荆榕说:“我记得,不过内容快忘记了,可以当新书看。”   626不无羡慕地说道:“好羡慕人类,可以记忆清空,重看喜欢的侦探小说。”   荆榕说:“还有游戏,也可以清空记忆重打。算是人类特权吧。”   他顺手打开阅读器,举起手机看了起来。地铁到站后,荆榕拎着手提袋走出去,察觉自己附近还有不少大学生模样的人。   626举着小望远镜观察了一番:“哥,有好几个你的同校同学。”甚至是好几十个。   荆榕看了看——但他脸盲,仍然毫无印象:“是吗?大一就出来兼职吗?”   他以为只有小叶片需要勤工俭学。   “艺术类的学生,早一点的四五岁就开始职业规划了,大一出来兼职已经晚了。”626分析道,“模特艺人大一签公司,编导类的可能十几岁家里就在帮忙拍电影。剩下你们这种平民学生,当然要自己慢慢找机遇啦。”   荆榕点头:“原来是这样。”   他出站往试镜地点走,到地方后报了号,接着就开始等待。   走廊里等了一串人,旁边还有几个学生低声密语。   “他们只要两个人,而且男生一个女生一个。今天这来得……录取率四十分之一都不到啊。”   “这么多人?我怎么没见着。”   “他们还有下午场呢。”另一人说,“连选两天,特别多人。他们公司之前被并购了,现在派头也大,SU-X和李维诗听过吧?都他们家的。他们的风格是合作都是长期的,很稳定,哪怕不是内部签约,要是能被选上,那也是很厉害的待遇。”   “哦,他们家喜欢签长约?”   “对,只要第一单开单了,后续商拍活动可能就多了。而且他家宣传渠道巨牛逼啊!真要拍到了,在非洲都能刷到他们的推送信息。”   “难说,人太多了,而且看脸,你比得过人家?”   其他几个人又讨论了一下,接着有人往荆榕这边努努嘴,大家一起陷入了沉默。   “可别说太早,咱们学校俊男美女多的是。而且那个人……那个人不是编导系的?”   “不是,他早就退学了,现在好像签了雪山的约,每天跑跑小活。”   旁边似乎有人认识荆榕,一个称得上帅气的男生低声说:“我女朋友和他一个班,说他早退学了,但是他本人还蛮活跃的,现在是找人包吧。说不定他能签雪山,也是……”   “睡进去的?不会吧。”   旁听者比讲述者本人都还要激动,但这种激动多少十分复杂,有人十分向往地说:“多少钱能睡他?哦不,我是说……太帅了那个人。”   讲述者对旁听者的歪楼十分不满:“你们是真没防备心啊,这些关系户把我们的机会都抢走了,这不是逼人也去陪睡吗?谁玩得过他们。”   荆榕正好看完一节侦探小说,转头过去笑:“你好。”   将坏话的人整个人一愣。   “在聊我吗?”   快到他的号了,荆榕站起身,比对方高一个半头,乌黑的眼睛看过来,哪怕眼里带笑,也没什么威慑意味,也十分吓人。   那几个人当场社死,恨不得立刻消失:“不好意思,没、没,不是。”   626快要笑死了。   荆榕也勾着笑,拿起东西进了里边——他编号靠前,很快就试完了。   早起工作谁都会抑郁,不过荆榕进去之后,拍摄组的大家都眼前一亮。   他的确是会给人带来紧张感的人,紧张感让人不由自主将视线放在他身上,连呼吸都会下意识停止。   626称其为人类对杀手的直觉,荆榕则认为这是生物的避险本能。这种本能和在街上看到一个精神病患者的避险本能是一样的,但因出现的场合不同,具备了不同的性质。   在这种场合见到危险的人,人们大致会将这种危险感转化为“特殊的气质”,并且让他拥有更难以忘却的特质。这种特质,当荆榕不在这个场合中刻意掩盖的时候,就完全成为了他的优势。   荆榕自己带了三套衣服——用卫时琛的钱买的,都是质感高级的大牌。拍完后,摄制组导演跟助理对视一眼,先要了荆榕的联系方式。   今天他们拍板的策划不在,不然当场就能定了。   当然,这些话只能在内心说说。   他们甚至有点不太敢跟荆榕对视——那双乌黑的眼睛好像能把人吸进去,或者能看透他们的大脑,直到荆榕离去之后,他们脑海中还停留着对他的强烈印象。   荆榕离开时,626告诉他:“哥们,我还看到了你爸工作室的小明星。”   荆榕问道:“在哪儿?”   626说:“不是来试镜的,好像是来拍些别的,但他们刚刚好像看到你了。”   荆榕点头说:“嗯,好。”   要是荆父那边插手膈应他,那也没有其他办法。和这些人传言的不同,荆榕到现在为止,还真没动卫时琛和老板娘的任何关系。   不过是七万块的一个机会,这种机会有的是。   荆榕在校外买了杯奶茶和一套炸鸡盖饭套餐,吃掉后就去图书馆看了会儿侦探小说。时间差不多时,他终于接到卫时琛的消息。   【卫(6):好看】   十分平静克制的评价。   一分钟后,来自【不想吃饭】的私信也跳到了他的另一个软件上。   【不想吃饭:你好。今天有新的相片吗?太阳花微笑/太阳花微笑/】   荆榕对着这两条信息,思考了片刻。   他打开卫时琛的对话框,编辑了半天,最后切回软件后天的私信。   【荆6:还没有呢,今天去试镜了一个商拍,被欺负了。太阳花凋谢/太阳花凋谢/】   626用震撼的神色看着执行官面不改色发完这条信息。   哥们你现在装可怜都不走流程了吗! 第231章 暴君导演   被欺负了!!!   卫时琛大惊,并认为事态变得非常紧急。他立刻全神贯注起来。   【不想吃饭:怎么回事?】   【荆6:没事,是小事啦,只是跟你说一声,可发表的拍照进度可能会放缓。】   卫时琛晨间的瞌睡都清醒了。   他这边寂静了一分钟后,切回卫导的号跟荆榕聊天。   【卫6:今天做了什么,工作顺利吗?】   荆榕说:“面了一个商拍,感觉希望不太大了,不过没关系。”   【卫6:为什么希望不大?】   他认为发现不了荆榕才华的公司也没有什么去的必要,但卫时琛很好奇。   荆榕说:“人很多,而且我想会有一些人说闲话。不过我想这种事很常见,也不必在意,卫导。你好好吃饭了吗?”   卫时琛看着屏幕。   这是怎样故作坚强,潇洒不羁的男大学生!   卫时琛是没吃过苦的,他也一向认为人没事时不应该吃苦,并且通过这个变强大的人,也不该将其加诸给别人,于是他没声了,并找刘老板了解了一下荆榕今天的项目。   刘森很快给他发回消息。   “一个大公司校招的商拍宣传,在这些学生的起步阶段影响还蛮大的。”   卫时琛看了看,毫无印象。他毕竟是做电影的,对其他行业可以说是毫不了解,他问道:“他们会选他以外的人吗?”   “现在还不知道,不过这种事情要取决于拍板人的决策。”刘森对卫导一向是超乎寻常的耐心和尊重,“两个候选人,一个S级别,一个A级别,但A级别自带人脉关系和人气加成,有的决策人会选A级。”   卫时琛评价了一下:“无趣的决策。”   他正在放映室里看他前半段的片子,这会儿停了下来,手指不断地敲着沙发皮面。   卫三正在外面跟卫母卫父打视频电话,保证每天都有好好地对卫时琛进行饲养。   卫时琛很快先联想到卫三——这位三个海外大学的名誉校董,和一所港城名校的实际校董。   卫时琛摘下耳机,走出去问:“你需要拍摄校招宣传片吗?”   卫三大为震撼:“什么?”   卫时琛说:“我可以抽时间帮你拍个校招宣传片。什么宣传片都行,但人要用我的人。”   卫三发出惨叫:“你不早说?我们都是每年四月准备新学年的迎新交流宣传活动,我们还在跟邻校抢人呢。明年明年。”   “明年算了。”   卫时琛立刻失去兴趣。   明年?   明年荆榕还在不在笙城还难说,这为警察男大看起来像是玩票的。   虽然卫时琛心里明知荆榕也就是随口一说,但自己的心绪的确是被对方牵动了。   “你要捧谁?你在笙城的小情人吗?”卫三视频电话还没挂呢,他带着一家人的头像转头过来,十分好奇。“男的女的?”   卫时琛正在划联系人列表:“男。”   “我就说。”卫母在另一边优雅地将花枝插入花瓶,同时伸手管卫父要麻将牌,“愿赌服输,来。”   卫父面无表情奉上一枚幺鸡,并说:“我去买菜。”   “多大啊?是模特吗?”在线的卫二问道。   “都别急,让我一个人问。”卫三调整了语气,和蔼可亲问道,“时琛啊,家里随便漏点消息,不就把人捧红吗?与其你一个人着急,不如大家认识一下,群策群力……”   卫时琛视线平静往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几分钟后,他给荆榕发消息:“你想拍什么,拍哪家,我给你安排。”   荆榕秒回一个猫猫头微笑:“那卫导等我通知。”   卫时琛:“?”   到底谁是金主?   但他意外的喜欢荆榕这个性子——大大方方好不忸怩,想要就是想要,和情感一样简单纯净。   荆榕对着他的问号,迅速发了一个动图。   居然是荆榕自己的GIF,一共就三帧,从面无表情到弯起眼睛笑,旁边配着七彩大字:“不好意思~”   太过分了。   可爱。   卫时琛表情在接到信息前后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保存了这个表情包,随后自己端了一杯咖啡进屋了。   留着卫三举着一整个家族通话屏幕,大家一起发出“喔~”的声音。   *   “侦探作家随合,连续三年获‘江上’奖,现在算是国内先锋侦探小说家的头部。他是个老灵魂,而且每个世界都写侦探小说。”   “还有每个世界都社恐。他曾因过于社恐而不敢问路,在某次颁奖会后徒步穿越四十公里的山路回到家中。”   荆榕读完资料卡,随手放下兜帽的帽檐,并戴上口罩:“很值得敬佩,看上去为了不和人交流,他能够克服一切困难。”   626表示赞同:“兄弟你说得对,那么我们要怎么帮他克服困难呢?”   他们可是要抄录好几本失传的小说。   荆榕说:“不克服,我会威胁他。”   626:“?”   荆榕说:“把他绑起来然后逼他邀请一百个陌生路人唱K,不做就死。”   626:“你是魔鬼吗,兄弟?”   休假期的学院话剧社人不多,只有走来走去排练的演员。大厅里堆着成箱的矿泉水,没人注意打扮得鬼鬼祟祟的荆榕。   宽大连帽衫,墨镜,口罩,看着不像什么正经人。   这个套装实际是卫时琛给他的灵感。   荆榕鬼鬼祟祟地进入剧院,在超级后排找到了正在打手柄游戏的作家。   荆榕隔一排,坐在了作家的前面。可以感受到,作家在意识到有陌生人出现后,立刻进入了死亡紧张状态,但当他发现荆榕的目标和视线都没有转向自己,并且坐在了自己前面之后,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荆榕向后递来一张纸片。   作家迟疑地接了过来。   纸片上写着:“您好,我预先知道您被邀请过来观看话剧,和您的社交恐惧症。我希望有机会抄录您的《帽人》系列的短篇小说,最初的版本。交换条件是我可以作为你的助手,替你观看和录制整场排演活动,以便您可以尽早回家休息。”   作家看着荆榕的后脑勺:“!!!”   这位作家年纪四十左右,但透着没有被社交污染过的纯净。   626:“震撼,兄弟,他显然十分震撼。”   荆榕又递来一张纸片:“同意请离席。这是我的电邮。”   全程他没有将视线转过来,也没有任何递纸条之外的动作。   作家大受震撼,并火速收拾自己的游戏机,从后门逃窜了。   626也傻眼了。   这就……成交了?   不是,这作家也这么心大,这就成交了?   荆榕摘下兜帽和墨镜,开始作为助理继续工作下半场。   他说:“社交恐惧症分很多种,但根据他暴雨徒步的新闻来说,他明显是不想和人发生联系的那一类。追溯原因可能有多种情况,不过我们不干这个,只要最低限度降低交流时,专注于他本人的联络感就可以了。”   626认真记笔记:“原来如此。”   没有比这更吸引人的出场方式了——尤其对方是一名侦探小说家。他们通常拥有极强的思维能力,创造力,更愿意投身于一个人的冒险。简言之,他们更喜欢生活中的戏剧性。   荆榕在晚上顺利收到了底稿,并交给626抄录。   “时空币到手,兄弟。”626激动地开始数钱,“我们的财运真的很好,一切都如此顺利。”   “会更顺利的。”   荆榕歪在沙发上继续打游戏,看了一下邮件消息,随后将手机在手里转了一个圈儿:“现在我们有本世界S级作家的联系方式了。对了,我还给他当了半个下午的助理。”   626:“!!!”   626:“兄弟你——”   “这些都可以写进简历。”荆榕又翻了一下手里的资料,“他对自己的版权十分珍惜,获奖作品的电影版权至今没有卖出,但有几个短篇的版权卖给了很便宜的导演。他的小说是一流的,但因为地缘关系和阴差阳错,暂时没能在全世界出人头地,我们应该拉他一把。”   他声音轻飘飘的,好像全然不觉得自己的定位有问题。他会拉这名作家起来,而非反过来。   与此同时,某媒体艺术中心。   “这个,荆榕,我们一定要选他,他会红的。”总策划十分笃定地指了指桌上的资料,“试镜样片太优秀了,我们应该跟他签长约!”   “那个,跟您说一声。”旁边的同事低声说,“有已经红的明星来试镜。荆棘传媒的。正好送过来一男一女,咱们公司跟他们有资源交换的,而且好像我们总经理有很大的偏向……好像是一些私人原因。”   “懂了,总经理看过样片了吗?”策划问同事。   “看过了,他要选荆棘工作室送过来的那个姐弟组合。”同事一边说一边摇头,显然也是觉得这件事离谱,但他们不是老板,没有扭转乾坤之力。   顾策划说:“干这活真是对我眼睛和智力的凌辱……算了。随他去吧。”   反正他已经打算离职跳槽了。就是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遇到荆榕这种气质和镜头感的人,他觉得错过实在是太可惜了。 第232章 暴君导演   顾策划是有意打算离职的,对他们这一行业来说,去过的公司越多,个人简历的含金量越高,主动跳槽不是一个被迫的选择,而是机遇。   确定了项目人选后的三天内,又一个深夜加班结束,顾策划强打精神站起来,刚准备操作电脑关机,忽而收到了一份新邮件。   发信人:荆6工作室,信件抬头是“您好!”   顾策划不知为何,灵台突然一阵清明,他赶紧取消了关机的指令,进入自己的私人邮箱看了看。   真的是荆榕发来的邮件。   是一封简单而具有礼貌的信件,以荆榕个人的口吻询问了上次试镜不通过的原因,并表示了打扰。   这种邮件顾策划经常收到——毕竟他做自由媒体经理人时,个人联系都是公开的,许多模特和媒体工作室都是直接投送合作来他的邮箱,也常有初出茅庐的模特和合作对象询问落选原因。其中有许多人是想图个表现混个脸熟,也有真的想要进步的人。   顾策划是个好人,有时候遇到的确因为非模特自身原因而落选的人来询问,他会暗示一下对方转投别家。   荆榕这个人尤其特殊,顾策划坐回办公椅上,深思熟虑,回复道:“你好,我看过你的简历和试镜样片,你非常优秀。不过公司因经验性、个人喜好、风格选择等更加主观的原因,选择了更适合我们的人。您本人是相当优秀的,我推荐您多尝试更多渠道和风格。以下是我知道的一些不错的合作方,你可以考虑:XXX,XXXX,XXX。”   邮件发送,顾策划冷静地摘掉眼镜,放在了桌上,选择了下班。   城市另一边。   626摇铃铛:“哥们,这家策划人不错诶。”   荆榕半跪在客厅地毯上钉策划书:“嗯?”   “我们大大小小的试镜有不少次了,相似的信件发出去十二封,只有四封得到了回复。四封里,只有这家公司的这个策划给了非常好的回复,他还是总策划,在全是假人的媒体行业已经算是一股真诚的清流了。”   荆榕钉完策划书,凑过来看了一眼,同意了626的判断:“好,那就他了。”   626麻利地开始处理回复:“那我联系他了,请他喝咖啡。”   第二天晚上,顾策划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踏入了公司楼下的便利店。   这个时段是白领们的午休时间,大部分人选择点外卖,想省点钱的就自己带饭。而顾剑是异端:他选便利店盒饭。这也成了他和荆榕短暂会面的约定地点。   荆榕已经等在那里了,他递来一杯罐装的冰燕麦咖啡:“您好。”   “您好。”顾剑还在想怎么寒暄,荆榕就递给他一个塑封袋,里面是装订好的策划书,“我想邀请您来我这里做一期艺术短片的传播策划。短片IP我已经买下,是随合先生五年前的《帽人》系列的一篇。”   荆榕弯起眼睛微笑:“您看侦探小说吗?”   顾剑摇头:“完全不看。”   “那太好了。”荆榕点点头,打开易拉罐喝了一口,“我们继续通过邮件交流?还是加个联系方式?大部分内容都在策划书里,希望可以打动您。”   顾剑完全懵逼,但他看着荆榕乌黑的眼睛,感受到冥冥之中有股力量,促使着他收下这份企划书。   “那个……试镜。”顾剑咽了咽口水,想要再亲口解释一下。   荆榕弯起眼睛:“试镜?没关系,那是小事。”   顾剑又看了看他。   他妈的。   有这个皮相,这次的试镜落选大约的确是小事。他惊异的是这个青年除去皮相之外如此迅速坚定的手段和自然却强大的气度。   这种气度让人完全忘记他之前的危险感,反而变成了极强的人格魅力,让人不由自主觉得又稳又刺激,心脏狂跳。   这是被机遇砸中的预感。所有风浪中求进的人不会错过的一种预感。   “时间不多,我不打扰您午休了。”荆榕举起咖啡跟他捧杯了一下,随后对他一笑,转身去吃便利店盒饭了。   顾剑拎着咖啡和三明治走出店,没忍住回望了一眼。   好魔幻。   这是一件十分平常的事情,可他竟然真品出几分魔幻的味道。   妈的,这不会是杀猪盘吧。   顾剑火速上楼打开策划书。   *   与此同时,第二个荆榕的客人走进了便利店。   该客人戴着口罩和帽子,鬼鬼祟祟的。但见过他的人很容易可以认出,这就是大名鼎鼎的侦探小说作家随合。   他坐在了最角落的地方,荆榕在安全距离无声空投了一个汉堡和一份薯条过去。   随后发送邮件:“您好。”   随合很快当面回复了邮件:“您好。你对戏剧的纪录和评估都十分符合我的要求,多谢。”   荆榕:“不客气。我很有钱,我连夜抄录完后,想要拍摄您的《帽人》。不是全部电影,而是一个概念片,基本的分镜我已经做好,给您看一眼。”   隔着两三人的空座位,荆榕继续把第二份分镜稿向随合飞过去。   随合接过来,开始翻看。   626小声跟荆榕八卦:“还真是很不一样,我以为社恐会强烈拒绝在这种环境中看你的分镜稿,并给出下文。”   荆榕说:“害怕与他人产生联系,害怕他人对自己的投射,和害怕自己对他人的投射,这三种心理活动完全可以构成三种不同的社恐,很明显这位作者是第一种。他将这种害怕和生物本能中,与他人联系的需求转化成了无限的创作才华。”   626:“也就是说,他其实完全可以正常处理社会事件,只要不联系就可以了?”   荆榕:“对。”   626:“可我们不正在通过邮件联系他吗?”   荆榕:“这并非人际和心灵层面的‘联系’,充其量只能说是‘联络’。这位作者喜欢隔在很厚的玻璃窗外观察人,打量人,而不是直接与人对话,我们只需要随时站在玻璃外就可以。不去打破他的界限,妄想进入他的心灵,对他来说就是安全的。”   626:“!!!”   荆榕:“这也是他的IP销路不好的原因,粉丝和纯投机者都会打破他的边界。对不起,最近看了太多侦探小说。还有一些是心理类型的悬疑小说。”   626表示对这种分析侦探十分兴奋:“没问题,我也跟着你看了太多了。”   一个半小时后,随合翻完最后一页分镜。   看得出他很激动,他没有任何身体和表情动作上的变化,但他给荆榕发来了一个全是感叹号的邮件。   随合:“我可以把改编权和版权送给你。反正没有人要拍这种七八年前初出茅庐的短篇。你的分镜非常棒。我不缺钱用。”   而且可以说是他见过的最棒的之一。   随合是文艺工作者,自然也阅片无数,他认为在此之前的顶级分镜要数卫时琛。   荆榕:“不要送我,等我几天出合同,还有等我把艺术策划挖来。目前团队里只有我一个人,还有我的一位人工智能朋友。”   随合看起来已经快要压抑不住对他的兴趣,即便是社恐,也在邮件里忍不住发送了:“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准备怎么挖?”   荆榕:“等合作后我们细说。当然您也可以自己追查。我下班了,您不用去售货处结账,吃完后直接起身离开就好。”   荆榕背起包,离开了便利店,开始等公交车去地铁站。   626还在眩晕:“哥,你……”   太震撼了。   它第一次看到执行官在现代世界筛选人和拉拢人的手段。三天之内,几乎没有付出任何代价,没有动用任何关系,纯靠自己的信息和能力就组建了一个即将搭成的专业团队。   *   卫时琛最近有点抓心挠肝。   一是荆榕明显忙了起来,每天虽然陪聊和腹肌照都十分勤快,但交流的频率变少了,二是他的电影筹备宣告尾声,到了最忙的时候,最后两周的笙城课程也改成了线上。   他本来预计在冰城呆两个星期就回去,不想这一下变成了一个月。   如果没有遇见荆榕,这一个月将是十分平静的一个月,但已经遇见过荆榕,冰城的黑夜就变得格外孤枕难眠。   确定完最终成片后,卫时琛终于歇了一口气,重新拿起手机,打开荆榕的社交页面。   荆榕这段时间仍然没有发布任何公开的照片。   那次试镜的确是丢掉了,后续公司采用的是亦珂和亦枫这两个刚出道不久的兄妹明星组合,的确挑不出什么错处,大众都是爱看俊男美女的,流量也很火爆。企划方对这次校招宣传片非常满意。   唯一的小变化是他们公司的总策划顾剑跳槽了,跳去了哪里还不知道。   做内容和做宣传完全是两个行业,宣传和其他对外的部分交给顾剑这种专业人士是最合适的。   荆榕拍完概念片仅用了七天,剪完后拿去给作者看了一眼,社恐作者表示了自己最高级别的赞赏——使用邮件发了一千多个感叹号过来。   另一边,顾剑拿着荆榕给他开的每月一万的底薪,打工打得非常快乐。他手里是有信息和资源的,经他打通关窍,到时候的宣传效果也不会落在下风。   拍这种内容是有趣的,有趣已经足以治好班味。   “我走了,你可以放假几天。”   机场,荆榕给顾剑发完消息,随后拎起行李箱踏上飞机。   起飞之前,荆榕还在继续聊,不过这次是给卫时琛汇报。   “嗯,我的策划人说之前的梦想是去非洲拍狮子,他真的去过,随后发现拍狮子只能是过程而不是目的,于是回国找工作。”   “卫导,你今天休息是吗?”   荆榕瞄了一眼登机牌:“我两小时后下飞机。有空和您约个会吗?”   *   半小时后。   午睡结束的卫时琛看到消息,瞪大了双眼。   他从沙发床上起身,先看了一眼时间,随后偷偷推开门。   客厅里,卫三正在激情和新撩的女朋友打电话。   卫时琛悄无声息摸了车钥匙,从一楼的窗翻到了院子里。   他的车没留在家里,家里只有一辆卫三的限量迈凯伦。卫时琛一直认为这车奇丑无比,但今天实在条件有限。不想开也必须开了。   他发动车辆,往冰城机场飞奔而去。   荆榕到达航站楼时,卫时琛的消息也已经到了。   “我到了,来接你。在三层出口。”   “好的卫导。”   荆榕顺手打了电话过去。   卫时琛看着这个一个月来的第一通电话,没来得及犹豫,伸手就接了。   “你喜欢什么颜色?”   荆榕的声音透过电话传过来,低沉而磁性,这一瞬就几乎点燃了卫时琛的血液。   卫时琛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呼出一口气:“紫罗兰色。”   荆榕歪头夹着手机,将几张百元大钞投入柜机。机场里有不少柜机里放着扎好的花束,都很新鲜,是给那些前来接机却没准备花束的恋人们准备的,店家就在不远处,也可以先挑组合,再请店家包扎。   他买了一束紫雏菊,配白铃兰花,顺手加了枝黄玫瑰进去,干干净净的颜色,又鲜亮亮眼。   花束十分钟后包好了,荆榕抱在怀里走向停车场。   认出卫时琛开来的车后,荆榕抱着花打开副驾驶车门,随后俯身对着卫时琛一笑:“卫导,好久不见。”   他带着花香飘进来,卫时琛先闭上眼,抱着他的肩膀接了一个深长甜美的吻。   一切都是新鲜清冽的,冰城八月二十摄氏度的风,新鲜带露水的花香和草叶的气息,还有荆榕身上的气息。   荆榕亲完,卫时琛还闭着眼,说:“找个酒店。”随便在哪都行。   在车上也行,在附近的廉价酒店也行,什么都可以。他现在就要他。   荆榕低声说:“不行啊卫导,你新电影要上了。”这个当口绝不能被拍到什么“卫时琛夜会艺校男大”之类的爆炸性新闻。   家里是不能去的,他这几天住的地方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他在冰城的工作间,一楼每隔几个小时就有团队人员开会,灯火通明的,二楼有卫三每天负责做饭工作。   卫时琛稍微想了下,找回了自己的理智,他轻踩下油门:“先带你吃饭。”   荆榕说:“做好了饭给你带来了。”他从随身背包里掏出一个保温桶,对他展示了一下。双人份的。   荆榕说:“把我藏在你家吧,我只用一个小房间,不会让其他人知道。”   卫时琛想了想,居然真的同意了。   迈凯伦驶上高速,回到郊外的别墅。   卫时琛熄火停车,回头看了一眼荆榕。   这个点正是晚饭时间,其他人都聚餐去了,卫三应该也不在家。房子太大了,藏个人绝不是什么问题。   他悄悄打开厨房后门,让荆榕从侧门进去。   两人成功在卫时琛的房间会合。   和在酒店时一样,这里仍然是他人禁止踏足的禁区。有单独的暗室、放映室,还有休息室。   两人踏过散落在地上的脚本和废片,咬着彼此的喉结,一起揉进了卫时琛的大床上。仍然是关上的百叶窗,外面是明亮的白天,房间内暗如黑夜。   荆榕进来的时候,卫时琛克制不住地低吟出声,指尖跟着绷紧了。   一个月不见,他甚至需要重新适应,这一次的冲击感甚至比第一次还要强。   “卫导。”荆榕轻轻拨弄卫时琛的湿润的眼睫,“你的声音很好听。你的眼睛也很好看。”   又去摸他修长光滑的指节:“手也很漂亮。”   平铺直叙的叙述,却比任何调情都更让人羞耻。荆榕会顺着骨节的排列一寸一寸地往下亲吻,直吻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会端详卫时琛的状态,一双乌黑的眼睛,好像要把人的魂魄一起摄进去。分明眼里带着爱意,却好像共存着冷静的审视,好像一匹狼或是一只猫,等待端详着他的弱点。   卫时琛很快缴械投降,并不记得自己在这个过程里不由自主叫出了多少离谱的称呼。   中间卫三来敲了一次门,荆榕捂住卫时琛的嘴,将他压回被子里。两个人停止了动作,所有触觉和声音好像都放大了,几乎能听见心脏跳动和血流向头顶的声音。   卫三只以为这是卫时琛的例行充耳不闻:“我警告你,三小时内必须出现!三小时后我将破门而入。妈非说视频里你看着瘦了,你必须称体重给她看一眼!”   他唠叨太久。   久到卫时琛想求荆榕动一动,但荆榕低着头,在黑暗里带着笑意看他皱眉,就是不动。   卫时琛很快往外说:“知道了。明天我吃外卖,你不要来了。”   卫三:“什么外卖?”   “蟹——干锅蟹。”卫时琛终于不耐烦,声音大了点,“快滚,卫时琪。”   “得嘞。”卫三脾气极好,“这就滚,记得称体重啊。”   卫三下楼了,卫时琛咬牙抓着荆榕的肩膀,把他压下去,自己处理了起来。   最后结束不是因为不想了,而是卫时琛体力耗尽了——已经到第二个白天正午,他终于觉得饿得心慌。   荆榕去洗漱了,卫时琛打开保温桶看了看。   一阵诱人的香气袭来。   或许是知道路途辗转,荆榕做的菜并无汤汤水水,有一道梅子排骨,一道椒麻土豆,一道青椒皮蛋。最底下是煮好的蟹田米,颗颗分明,晶莹圆润。   荆榕洗完澡出来时,卫时琛已经抱着保温桶,挖着吃完了一大半的饭,神情认真而专注,好像出生以来第一次吃饭似的。   荆榕在他面前坐下,诧异道:“怎么吃凉的?我可以去给你热一热。”   卫时琛说:“不用。”   荆榕于是也没有勉强,他随手套了件干净的T恤,看他吃了一会儿后,突然笑眯眯地说:“你不爱吃饭?”   卫时琛思考了一秒钟。   他对吃饭确实一直以来没什么兴趣。他说:“小时候念书,中午饭要家里带。我跟其他几位哥哥年龄差更大,念小学时他们已经升国中,我的饭由照顾老爷爷的保姆一起准备,经常是一些黏糊炖菜,我不喜欢。”   “后面我初高中时,突然对一些常见食材肠胃过敏,经常吃了很多东西后剧烈胃痛,甚至休克。渐渐就不爱吃饭了。”   卫时琛挖着梅子小排说,“我家人很重视这个情况,后面安排专人替我定制食谱,一路送饭到大学,但是反而让周围人用很奇怪的视线看我。”   “于是更不爱吃饭了。”荆榕接话道。   “爱太多有时候也是压力,对么?”卫时琛也是随口一提,并不太为此认真烦恼,他说,“他们到现在还是很操心我的饮食。但我认为一个系统太过麻烦时,就会降低它对我的吸引力。吃饭就是这样。”   “嗯。不过你对什么过敏?我记一下。”荆榕托腮说,“之前随便点了很多东西喂你吃,还好你吃得不算少。”   卫时琛想了想:“不必了。”   那是一个十分微妙复杂的系统。   比如对南边的某一类大番茄过敏,但另一类则不过敏;甚至可以吃圣女果。比如对一些产地的海鲜过敏,而吃养殖的就没有任何问题。   拎出来说未免显得有些龟毛。卫时琛并不是龟毛的人。   “那行,以后我做饭你点菜,或者我先发你过过眼。”荆榕看着卫时琛又吃掉了两人份的饭,于是掏出手机开始给自己点麦当劳。   卫时琛很快回忆起来:“理论上我对香菇和鸡蛋过敏。但是上次你做了这两道食材,我并没有过敏反应。”   荆榕也思考了一会儿:“可能是我的天赋。”   他在巨龙世界挪用的厨艺点数成分不明,但降低食物的致敏性可能也被包含进去了。规则系的异能就是这么好用。   卫时琛:“?”   他对此表示中立的怀疑,但实践出真知,他确实觉得荆榕的饭更顺口好吃。他吃得有些恋恋不舍。   卫时琛正想问荆榕什么时候有空再做一顿饭,但很快想起来这是老婆待遇。   他于是没吱声了,掏出手机,找到荆榕的页面。   再次转账十五万。   荆榕:“?”   卫时琛有点想摆烂了,他询问道:“可以直接续费一年吗?”   荆榕露出微笑:“可以啊。不过你先别着急转我钱,卫导。”   他从包里拿出一个移动硬盘,递给卫时琛,眼神清澈:“我找人拍了一个小短片,不过我想以我的资源和能力,要将它宣传到位,费时费力,所以我给你交作业来了,卫导。” 第233章 暴君导演   卫时琛早猜到荆榕这次来冰城有所目的,他完全不反对。   荆榕在他眼里,除了是暂时被包养的小情人,警察之外,还是一位才华横溢的学生。即便后面的课程荆榕并没有跟着去上,他也仍然记得这一点,并随时准备予以襄助。   荆榕将房间内的灯关了,恢复到暗室的状态,随后将U盘插入总控设备,又拿起遥控器,先按暂停,随后去调整放映机参数。   他动作很专业,很专注,很认真地为他展示,微抬起下巴往上看,放映机细微的光在他身上流动,熠熠生光。   两人都没有出声,将注意力一起投入眼前的巨幕中。   画面在港城。   狭小,密集的街道,古旧繁杂,画面由黄转为厚重的灰。   [街角拳馆附近电视播放:“警方联合七位侦探获得中环绑架案关键线索”]   印染着血色的报纸一张一张叠加。电视机的声音逐渐模糊,画面极有质感。   [“案件已告破。”]   [“七位侦探?这也太酷了。”]   报纸被拿开,镜头从天空中俯视,在街头中穿行,天气急变。   画面依次扫过六张不同的面孔,一位滑板少年在街头穿行,一位女教师在办公室呷咖啡,一位中年男士在山间的高尔夫球场抬头理帽……最后,大雨穿过层云,瓢泼而下。   电视的声音仍然沙哑。   [尖沙咀无差别杀人案已联合告破!]   [松社大厦夫妻遇害案已联合告破!]   ……   报纸全部沉入水中,昏暗发黄的小公寓里挤满了书本,模糊不清中透出一个堆满了旧纸张的办公桌。   [“但他们七人对同一个秘密守口如瓶。先生。”]一个焦急的、莽撞的女声。   办公桌背后,戴着贝雷帽的侦探抬起眼。   他和其他光鲜亮丽的人极不一样,他穿着洗旧的灰色和卡其色的短外套,有一双年轻、清许却理性的眼睛,一类仿佛上世纪古典的人情气息。   他好像一道闯入阴云的闪电。一出现就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抓住,强行将观众抓进了那个昏暗、凌乱的办公室,潮湿、黏腻、炎热的港城中,一道淡而稳固的秩序出现了。   概念片戛然而止,荧幕黑了下去。   房间里陷入寂静。   卫时琛还在出神。   “怎么样?”荆榕开了灯,低声问道。   卫时琛揉了揉脸,花了几秒时间从概念片的冲击中离开。   他这个反应很好,荆榕也已经有所预计——成片出来之后,作者本人和顾剑都表示了超级的震撼。   “侦探小说是一个比较讨巧的题材,它比起其他题材来说先天性具有强冲突和强故事性,只要结构精密,通常不会行差踏错。”荆榕说,“但优势也是劣势,一个侦探故事,看过的人和完全没看过的人会设想出完全不同的发展逻辑,而精彩和有趣的地方正在这个过程中。”   这也是他专选了顾剑这个完全不看侦探故事的外行,作为监制的一个原因。   当然,荆榕这张脸也是一个讨巧的地方。当一个侦探片的主角长着这样一张脸,具备了这样的气质,那么不论故事如何,它都将具有将一切观众的注意力拖进去的能力。哪怕是七分的故事,也能变成十二分的吸引力。   “很好。”卫时琛很快说,“有成片打算吗?”   荆榕说:“有。不过现在当然是需要拉投资。拍电影和拍短片当然不是一个难度。”   卫时琛说:“《帽人》,我知道。我非常喜欢。”   他闭着眼,指尖交叉,显然正在进行急速的思考:“我买过他一本长篇的版权,但当时觉得剧本表现不足而搁置,版权到期后由作者收回。”   他迟迟没有拍摄的一个原因还有,卫时琛非常清楚自己的个人风格。他的风格是理性叙事,冷硬刺人;随合的小说则更加有讽刺效果和人文主义,一句话就是,玉于石中,非器不能打磨。   现在荆榕成为了这个琢玉之器。   卫时琛:“你怎么买到的他的版权?”这个作者的版权出了名的难买,有一些导演买了也没有拍出很好的成品。   荆榕咳嗽了一下:“回头跟你细说。”   “好,这不重要。”卫时琛很快思考出了结果:“你需要什么?我可以全部提供给你。”   不论是投资,团队还是人脉信息。   荆榕也简单直白:“卫导帮我宣传一下这个先导片,要不要立项我们回去还得讨论。拍电影需要大量的钱。”   卫时琛说:“钱不是问题。”   这个先导片足够优秀,而且卫时琛是看过原著的,他更了解荆榕在概念片中改动和加入了什么东西——原著中的主要侦探并无特殊的性格气质,很难出彩,但荆榕让这个故事散发出了极其强烈的,新的生机。   圈内人都知道刘老板有个投资人“好友”,名叫陈世伟,是个神秘低调的大佬投资人,经常押中一些低成本和菜鸟电影剧本。这实际上是卫时琛的一个投资马甲。   他名誉太盛,卫时琛这三个字,可以使人一步登天,也可以使人直堕地狱,所以卫时琛格外爱惜羽毛。   荆榕也考虑了这一点:“我不需要你出面为我站台。不是不信任你,卫导,是我也想靠自己的能力做一部作品出来。我更在乎这个过程。”   结果不重要,过程才是最重要的,尤其是对于小叶片来说。   “能给我投三千万吗?”荆榕说,“剩下的投资我自己去拉,他们会负责后续的宣传活动,我们的精力也可以省下来。我想这个故事不需要花很多钱。”尤其是笙城本身就有影视基地,布景里有港城风情区。   卫时琛说:“我投一个亿给你。我在港城的团队借给你用,这个你不用拒绝。”   港城是个靠地位和身份开路的地方,有了这些,荆榕拍起来会更不受限制。   荆榕托腮问道:“那么,我们以什么身份合作呢?”   卫时琛一时间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什么身份?”   “我占用你这么多资源,还去你的家乡拍戏,是不是有点离奇?”荆榕笑眯眯地看着他。   经历了荧幕的冲击,这张脸近在眼前,冲击感更强烈了。   影片中展现的或许是荆榕呈现的一面,那个年轻,睿智而温和的侦探;而面前这个是实实在在的真人,比影片中的那个形象更复杂、更温柔触手可及。   卫时琛理解了,他又思考了一会儿:“我可以对外说你是我的学生。”   毕竟荆榕的确听过他的课。   荆榕叹了口气。   他凑得更近一些,还是笑眯眯的:“我们可以结婚啊。”   卫时琛愣了一下。   626忍不住吐槽:“哥,你太像个骗子了。这不是杀猪盘是什么?”   又要投资又结婚,万一到时候人跑了,卫导可就是人财两空。   卫时琛显然从来没有想过这个方向,他有些震撼。   “是不是很好?这样各种方面都很方便。”荆榕循循善诱,“也可以降低各种风险。投资对象可能会跑,对象可是不会跑的。”   卫时琛手指紧了紧,心脏跳动的声音忽而格外清晰,好像连脑子都有些眩晕。   原来还可以这样。还有这一种思路。   十五万续费一辈子,虽然不贵,但有些服务还是不能享受到。   但结婚是不是。   就能享受到所有服务了?   荆榕靠得太近了,他干脆歪过来,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随后起身说:“行,我开个玩笑,卫导。我有点想吃随合先生书里写的云吞面,大蓉加青扣底。一起出去吃吗?我找他问到了那家店的原型。”   这个台阶给得又顺滑又自然。   卫时琛心脏还在狂跳。   但他冷静自持捏住一瓶矿泉水,打开瓶盖喝了一口:“出去哪里吃?我们现在冰城。”   “坐飞机去啊。”荆榕很自然地说,“吃完面回来,最近冰城到港城专线飞机票打骨折,很便宜。你片子剪完了吗?”   卫时琛点头。   他告诉过荆榕他手里的事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一些影片上映前的无趣流程。   卫时琛说:“明天有个采访会。”但他一向不去采访会。   一个来回再加吃碗面,加上转机时间,差不多也就是一个昼夜。   荆榕打开手机,神情很自在:“那我订票了。” 第234章 暴君导演   天色已晚,荆榕订到的是廉航红眼航班,中途要在笙城转机两小时。   “走吧,不用带什么行李。”荆榕双手插兜,还是笑眯眯的,“除了一些必要的证件。”   起飞时间不算宽裕也不算紧迫,卫时琛听完,竟然真的好像被施了咒语,同意了眼前只剩下一件事。   那就是跟他一起,跨越一整个东国,去吃一碗热热的云吞面。   “有车停在这里吗?”荆榕问道。   卫时琛立刻想起他三哥停在地库的那辆车:“就接你那辆。你开吗?”   他有些迟疑地看向荆榕。   荆榕轻咳一声:“我开,但我没驾照。”   卫时琛却很快做出了决定:“那我开。车扔机场,我们走。”   他打开门往外看了一眼。卫三理论上应该在和女朋友约会,但他的车还在家里放着,说明人还没走。   卫时琛走到一楼楼梯,刚到就听见卫三正在孔雀开屏地打电话:“只要你想,我陪你去看亚特兰蒂斯……好么?今晚我去接你。”   卫时琛立刻回到房间,抓起车钥匙,对荆榕低声说:“快走,我哥马上用车。”   荆榕:“我们走了,他怎么办?”   卫时琛不在乎:“他打车或者游过去。”正好别墅山下就是江,直通市中心。   荆榕先翻下去,身轻如燕,他微仰头看卫时琛——卫时琛动作居然也十分娴熟,看起来有几分功底。   卫时琛也身轻如燕地落到了地上,看着荆榕的目光,突然勾起唇笑:“我跟一位著名的功夫武星学过几年。”   当导演,体力十分重要。   卫时琛坐上驾驶位,荆榕重新来到副驾驶,白天的花束还遗留在上面。   引擎开始轰鸣,就在此刻,刚打完电话的卫三突然在家里意识到了什么,他踩着拖鞋狂奔出来:“卫时琛——你没有自己的车吗!我晚上要去接女朋友!还要泡吧!你让我搭计程车泡吧吗!!卫时琛!!我给你三十秒你给我开回来!!”   见到自己的爱车已经消失在夜色之中,卫三改为打语音电话和发语音消息。   卫时琛的手机消息一条接着一条,不过卫时琛都没有看。倒是荆榕开着地图导航,帮卫时琛看着路。   两人很快又回到了机场,只不过这一次是在出发航站楼。   荆榕给卫时琛递来一顶贝雷帽和一副墨镜。卫时琛很快戴上——明天电影采访会,再后面就是发布会,是舆论关注最厉害的时候,他们一定会被拍到,但这个过程最好晚一点。   荆榕没戴帽子,不过换了一副黄色遮阳镜,细框的,看着很痞气。   可以说是帅得让人发晕。   午夜零点十四分的航班,正点出发,两人混迹在人堆里,倒是没有人发现——看他们的人很多,但卫时琛包得太严实,而荆榕又确实是生面孔,他们不认识。   两小时飞到笙城,随后在笙城等飞机。卫时琛是高级客户,两个人进贵宾厅等待,很快再次登机,一路顺利得过分。   荆榕的港城通行证有效期还有很久,这倒不是他提前预谋——而是随合也是港城人,他在来冰城之前,就已经跟随合去往附近地区商讨过细节。他在那时候就办好了证件。   廉航飞机十分狭小,荆榕给卫时琛选了靠窗位置,又变魔术似的塞给他一个眼罩,让卫时琛短暂地睡一会儿。   机舱里弥漫着睡眠的味道,卫时琛其实睡不着,他阖眼眯了半小时,随后伸手掀开眼罩,转头看荆榕。   荆榕抱臂闭着眼,这么高一个人坐在中间的座位里,显得非常逼仄。坐在他们旁边的是一位金发女士,早已歪着头入睡。   没有人看见他们,没有人认出他们,也没有人打扰他们。   卫时琛看着荆榕的侧脸,细密漆黑的眼睫,轻轻凑过去。   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亲完荆榕就睁开了眼睛,转过来看他,而卫时琛沉稳冷静,目光一瞬不瞬,停留在他脸上。   荆榕伸出手,握住他的手。   他轻声说:“先生,其实我不是警察。我只是爱看侦探故事而已。”   卫时琛入神的视线没有任何变化:“嗯。”仔细想一想,也并不意外。   警察是一种气质。   这有什么关系,他想。   眼前这个人是活生生存在的,就已经是最真实的事情。   二人后续没再说什么别的话,卫时琛又戴上了眼罩,和荆榕一起平静打盹直到落地。   落地时间已经是凌晨五点半。   这个时间点不少早茶和面馆都已开门,许多人通宵下班后步行来吃饭。他们来的时间刚刚好,荆榕和卫时琛找到作家推荐的那个店,坐进了人不算多的店里。   店里格外安静,坐着的大多数是刚下夜班的白领。   一张旧而干净的小圆桌,刚够两个人头碰头。他们一人要了一碗云吞面,大蓉加青扣底,另外还要了西多士和冰豆浆。汤底清淡,云吞里的虾鲜美无比,店里的辣椒酱尤其好吃,鲜辣,有一种奇香。   外边路灯是昏黄的,昨日下过雨,窄窄的街前路带着暖黄的水色,店家在后厨煮面忙碌,没什么人说话,只有荆榕跟卫时琛一边吃一边聊那本小说。卫时琛听得全神贯注,时不时笑一下。   所有的心情都变得平静快乐,心头再没有一件闲事,只剩下舒适安稳。   辣酱是好吃的,而且是人家秘方,荆榕捏着纸钞找店家交流,居然真让人家同意给他挖一保温瓶的辣酱,好让他带回笙城煮面吃。   热腾腾地吃完饭,两个人心情都很好,就沿着街边慢慢散步,聊起发生在这个城市的各种传闻。海风掠过两个人的衣领,从腰间灌满,带来丝丝凉意。   他们趁着天亮前来,又趁着天亮走,真的好像出门吃了顿饭。   这次卫时琛是真正困了,他的话开始变少,荆榕于是领着他走路,去航站楼等飞机。   这一次是买到去笙城的飞机,直飞,很快就到。   荆榕计划得很好:“你去我那里睡一觉,然后我送你回冰城。怎么样?”   卫时琛没有任何异议,点头同意了他的安排。   这是一场十分美满的约会,像是突然插入生活的几帧影片,忽而黑屏结束后,只叫人怅然不舍。   他们回到了卫时琛在笙城的超级无敌大豪宅。   因为太大了,荆榕一般只生活在一楼,居住空间被打理得一尘不染,只有邻窗边架设了一个室内摄影棚,其他的生活物件很少,和他这个人一样透着一种简洁。   卫时琛很快洗漱结束,钻进浅灰色云朵般的大床里。   荆榕发挥着十分的工作态度:“睡吧,我给你买了下午的飞机票,时间很宽裕。”   卫时琛靠在床头,伸出一只手,邀请荆榕过来靠在自己肩上:“你不睡吗?”   荆榕对他眨眨眼:“我还有一些脚本要处理,明天发我的监制老师。卫导,委屈一下您今晚自己睡了。”   毕竟他还是一个需要靠自己努力的学生。   卫时琛想了想,意见也不是很大,转身关了台灯,戴上眼罩准备睡去。   被子里有荆榕身上的味道,很淡,是一种类似植物的香气。   四十五分钟后。   躺在沙发上喝奶茶的荆榕听见打开房门的声音。   卫时琛穿着灰色丝绸睡衣,睡眠眼罩掀到头顶,神色疲惫。   荆榕刚想问卫时琛是不是奶茶喝多了睡不着,就见到卫时琛来到了自己面前,俯身把他往上拽,拉他回房间。   卫时琛困倦地说:“跟我回去睡觉,工作别做了。明天我们去结婚。” 第235章 暴君导演   荆榕:“?”   他把奶茶放下来:“你是不是在梦游,卫导。”   卫时琛是真的困了,他摸了摸,想起证件在外套里,他说:“明天就去。后天也可以。”   反正今天是周一。民政局只有周日不开门。   荆榕:“等等,你再说一遍。”   他打开手机,按下录制键:“明天等你睡醒了放给你听。”   卫时琛:“。”   他没有再说一遍,他把荆榕拖回了房间。房间里一片黑暗,荆榕被卫大导演轻而易举地摔在床上,随后被卫时琛以整个身体禁锢住。   卫时琛整个人倒在他身上不动了。   荆榕再次发挥服务精神:“您等我洗个澡?”   卫时琛不吭声。   荆榕于是将卫时琛挪进被窝,暂时塞了个枕头进他臂弯,自己火速去浴室洗漱换睡衣,随后赶过来替代了枕头。   荆榕看了一眼时间。   凌晨一点二十份。   荆榕把所有的闹钟都取消,翻身捏了捏卫时琛的脸。   他低声说:“第一天老婆服务开始生效,卫导。”   卫时琛没吱声,已经睡熟,显然终于满意。   第二天,天刚亮不久,卫时琛就睁开了眼睛。   荆榕还在睡觉,卫时琛没有打扰他,他摸出手机,靠在床头,开始冷静思考。   思考五分钟后,他给在港城的助理打了电话。   “我需要几份公证书,今天中午前送来笙城。”是结婚需要的几份公证书,主要用来证明单身情况。   他的团队十分专业,尽管这个公证一听就知道只能拿来做结婚用,但居然所有人都忍住了没有问。   “没问题卫先生,我们现在出发去我们的律师楼拿公证书,我们坐十点航班人肉为您送过来。去哪里联系您?”   卫时琛报了地址:“来这个公馆找我,多谢,跑腿费给你们三万。”   听见三万自动醒来的荆榕:“。”   卫时琛凝视他:“我们今天下午就可以去,你准备好了吗?”   荆榕:“?”   居然睡醒后也没有改变这个决定。   看来卫某人被他迷得不轻。比他预计的还要不轻一点。   荆榕:“我的证件也全都在。把你证件给我,我去楼上打复印件。”   卫时琛从钱夹里掏出证件,满含笑意,脚跟脚跟他走上楼。   荆榕打印好必备复印件,随后找出一个文件袋收好,竟然是超乎意料的仔细和谨慎。   打印结束,荆榕随口问道:“想吃什么?卫老板。”   卫时琛想了想:“都可以。”   荆榕说:“那我做烤面包和煎蛋了。”   卫时琛没有意见。   一切顺利到好像有火箭在后面推进,以至于两个人都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荆榕将面包切片放进华夫饼机里压着,然后去冰箱里拿牛奶。他和卫时琛都爱喝冰牛奶,荆榕往里加了几块咖啡冰,随后和刚出炉的面包切片、炒好的鸡蛋培根一起端给卫时琛。   卫时琛看了看餐盘。   荆榕保持着神秘的微笑:“试用一下早餐服务吗,先生?”   卫时琛带着好奇夹起吐司片,咬了一口。   外脆里软,表面烤得焦脆,热气轰然散出,带着惊人的甜香,咬一口幸福感爆棚。   626:“奸诈!太奸诈了!居然上来就做顶级食物来钓你老婆!”   越是简单的食物,荆榕处理后的效果就越惊人,烤面包和阳春面一样,都是执行官可以颠倒乾坤的绝技。   蛋也炒得松软,不加油的那种类型,像云朵一样,没有腥气,只有美好的蛋香,培根上很心机地撒了点黑松露碎,爆炸好吃又不腻人。配合冰镇牛奶一起喝,这顿早饭格外甜美。   卫时琛吃完了一份,随后开始注视另一份。   荆榕很快把另一份递给他。这次他直接做了两人份的量。   卫时琛一边吃一边问:“你呢?”   荆榕:“我吃麦当劳。”   卫时琛:“。”   荆榕认真观察了卫时琛的餐后反应:“你在这里呆十五分钟,看看会不会过敏。”   他已经把抗敏药拿在手里,不过最快的可能是隔壁五百米的医院急诊科。   卫时琛透露了过敏状况之后,荆榕就开始做万全的准备。   卫时琛相信自己的直觉:“不会。”   “实践出真知,卫导。”荆榕坐到一边开始观察,“不然会有新的侦探小说诞生,标题就叫知名青年导演结婚前夕家中休克,原因不明。”   卫时琛:“。”   十五分钟后,卫时琛表示感觉良好,荆榕于是完成了他的观察,随后起身将餐盘放进洗碗机。   他顺手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消息,回复完之后,刷到了娱乐版的最新新闻。   “卫时琛《故曲》即将上线,采访会今日上午召开!”   【卧槽,快上,等不及了等不及了】   【我从预告片推测这是一个类似XXX构想理念的影片,请点击我的个人链接看我的分析】   【点映票到底是谁在买,我从笙城跑到及城都没买到。求转票,可高价!我女朋友是卫时琛粉她想第一时间看到】   “卫时琛疑似深夜现港城街头吃云吞面,随行帅哥酷似杀手,或是新片主角?”   626发出爆笑。   荆榕接着往下滑。   “这个点还在港城?是新鲜照片吗,这裹得跟粽子一样真是卫时琛?”   “那他新片宣传看样子是不会去了。”   “我在想什么,他一直都不去,全交给主演营业。”   “随行帅哥是谁?看着年轻,不像他的那些哥哥。”   “这还能扒不出来?”   “好像客串过一些小成本制作的MV和短片,搜了搜社交账号一点信息都没有。社交账号是这个@荆6。但他是真的帅啊。”   荆榕过于低调,再怎么扒也没有了。大多数人都在往卫时琛新看中的演员身上想——毕竟卫时琛带人的确是手把手的,经常夜戏带主演吃宵夜聊天,也能把私人飞机借给别人。   “下一部有动静了?我靠这个人真的帅,真的是他吗?”   荆榕的账号已经极速涌入大量粉丝关注,一夜之间涨粉数万,剩下的都是还没找到地方,或者还在激烈辩论传闻真假的。   当然,后台私信也挤满了,都是来问他是不是卫时琛下一部主演的。不过荆榕这个号早已十分僵尸,他不回复也不会显得奇怪。   卫时琛显然也通过助理关注到了这个情况,荆榕放完碗盘回来,卫时琛就告诉他:“网络上的消息我会让人控制。”   这种信息和关注度,要是只出现在报纸上还好,但一旦经人加工搬运,成为话题中心,对荆榕未来的发展并不好。   任何一点可能的骂名,卫时琛都不想他沾染。如果荆榕要出现在大众面前,那一天必须是干干净净、风光无限的。   “您好卫导,我们到楼下了,请问可以按铃吗?”   公证文件很快被送了过来,卫时琛回复后,助理很快风风火火踩着高跟鞋送了上来,甚至没有留下来喝茶。   送到时间甚至刚到早上十点半。   卫时琛看了看表,立刻起身说:“我们走。”   荆榕看了看:“两公里内就有政务大厅,但是人很多,我们可以开车去更偏僻的七公里外的那一家。”   卫时琛提出疑虑:“开车过去,会赶上他们的休息时间吗?”   荆榕说:“会很快,放心。”   他随后又拿出一个长款外套,递给卫时琛。墨镜和口罩当然少不了,是一个新的鬼鬼祟祟套餐。   荆榕也跟着鬼祟了一下。他换了同款的长外套,戴棒球帽,很学生气。   看外表绝对看不出来,两个人是去领结婚证的。倒是很像是去抢银行的。   大学生荆榕还没去考驾照,于是这段路仍然由卫时琛开车。只不过这一次卫时琛终于能开自己的车了。   卫时琛一面调整控制台,一面说:“钻戒我之后补给你,可以吗?今天太匆忙了。”   荆榕笑眯眯的:“卫导给我一个易拉罐指环也可以。”   卫时琛看了看他,随后在车里看了一圈儿。他的车内部改造过,左下方留着一格冷藏格,里面真有两罐无糖可乐。   卫时琛拿出一听,打开后递给荆榕。   荆榕一边喝,一边把指环尖锐的部分捏扁捏平,然后戴在自己的无名指,笑意还是浅浅的:“好了。”   卫时琛看着他的笑脸,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刻。   他暗暗下定决心:他要给他买世界上最大最好的钻石。 第236章 暴君导演   他们去的政务厅人很少,大厅里零零散散只有三对新人,结婚登记处藏在浓密的绿茵里,阳光透过窗洒下来,十分美好。   照片底片是他们自己带来的,毕竟荆榕在家里有一整个摄影棚。整个过程顺利得出奇,没有人认出他们,给他们盖章的职员甚至是位大姨,看起来完全不看电影的,只称赞了他们长得很好看,很帅很般配,但也疑惑了卫时琛热不热。   卫时琛很快戴好帽子,低调表示:“热。”   荆榕赶紧把他拽走,两人回到车里,互相一起看了看结婚证。   崭新鲜亮的结婚证,钢印清晰,照片上两个人都清晰俊朗,卫时琛表情很认真,而荆榕带着一点微笑。   大新闻,这绝对是大新闻。   暂时绝对不能让媒体知道。   荆榕把结婚证收好,随后告诉卫时琛:“那么,卫导,接下来你就是我老婆了。”   卫时琛:“。”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称呼让他觉得可以接受,而且有点可爱。   卫时琛:“好。”   他有一种计划中的一件大事终于做完的感觉,松了一口气之余,立刻开始准备安排其他的计划:“我们下午去挑钻戒吗?”   荆榕想了想:“我想我们可以要一对对戒,不过不一定要是钻戒,等遇到合适的再说吧。今天下午我送你回冰城。”   卫时琛点了点头,随后伸出手,将手掌覆盖在荆榕的手上,神情凝重地说:“我想喝奶茶。”   他郑重地第一次使用了婚后权力。   荆榕:“。”   荆榕:“没问题,你还可以点别的菜。只要奶茶吗?”   卫时琛靠得更近一些,神情也更加凝重期待:“那么,你会做香辣蟹吗?”   荆榕:“当然会,先生。”   他看了看附近没有摄像头,于是很自然地在卫时琛额头上印下一吻,随后回身系好自己的安全带。   因为这个吻,卫时琛回去一路的心情都很好。荆榕下车后去超市里买了原材料,随后正式回家做饭。   结婚这件事,卫时琛认为不必要通知任何人,除非是有什么特殊原因。荆榕的态度显然也是如此,他平静自然得好像和之前的每一天一样。   卫时琛窝在沙发上,看着他在开放式厨房里忙碌。   做了不少次饭,荆榕差不多已经得出了结论:他的烹饪点数是规则系的异能,可以完全降低卫时琛的过敏反应,于是他干脆买了许多卫时琛应该很久没有吃到过的食物。   荆榕一边处理食材,626一边感叹:“心机,太心机了,小荆,虽然嘴上不要钻戒不要房子,可是却想要通过美食来牢牢拴住你老婆的胃哦。”   荆榕挑眉:“那是当然。”   卫时琛点名要的香辣蟹做起来很简单,料油和辣椒是荆榕自己处理的,并非是市面上一味重油盐的做法,香辣炝锅,却不抢蟹的鲜甜芬芳。往里加几片柔滑绵软的水磨年糕,糯米和蟹黄的香气完全融为一体,好吃到爆炸。留了六只用来清蒸,好吃起来滋味丰富多彩。   626已经幸福到要在汤锅里游泳了,荆榕顺手又煮好一壶滚热鲜香的奶茶,随后拿出碗筷叫卫时琛吃饭。   “奶茶要喝加姜汁的还是不加的?”荆榕笑眯眯地问。   卫时琛的眼睛已经离不开香辣蟹:“都要。”   “好的。”荆榕倒了两杯递给卫时琛,嘱咐道,“慢点吃,喜欢的话我下次去冰城再给你做。”   卫时琛把香辣蟹的汤汁浇在晶莹的米饭上,吃得头也不抬,荆榕则一面看自动翻页的小说,一面剥螃蟹。   他手很巧,修长漂亮,剥完的螃蟹剃掉蟹肉后,壳子仍然能完整地拼回去,剥一只,他和卫时琛一人一半。   今天荆榕对奶茶的兴趣不大,他随手拿龙舌兰兑了点昨晚没喝完的咖啡,配着螃蟹米饭一起吃。   很怪的搭配,但是很上头,卫时琛看了一会儿,要走他手边的咖啡酒,转而把两杯奶茶换给他。   荆榕评价道:“十分钟改换口味三次。”   卫时琛优雅品尝着荆榕的饮料,不作回应。他实际觉得荆榕喜欢的比自己喜欢的更好喝。   一顿饭结束,荆榕将碗筷扔进洗碗机,随后和卫时琛一起歪在沙发上。   卫时琛姿势比较标准,正以健康的姿势回复电影上映前的一些不得不回复的消息,而荆榕则以特别不健康的姿势躺在他怀里,跟顾峰一起商量后续脚本。   荆榕的姿态和神情都很随意,但卫时琛第一次面临这个场面。   他只要垂下眼,余光微微一瞥,就是荆榕高挺的鼻梁,黑色柔软的头发,微凉的多情的眼睛。新风系统无声地换着气,亮色的飘带在屋里拂来拂去。屋里还飘散着食物的温暖香气   “你可以亲我。”荆榕玩着手机说,目不斜视,但那点笑意又从眼底冒出来。“如果你想这么做。”   卫时琛轻轻吸了一口气,接着俯身,抱着荆榕的肩膀,俯身吻他。蜻蜓点水一般,亲得小心翼翼。   荆榕指尖轻轻抓住卫时琛的指尖,带着他往自己腰间摸:“还有这里,想摸也是可以摸的哦。”   卫时琛彻底无心回消息了。   在荆榕的邀请下,卫时琛大胆而仔细地摸了又摸,最后发展为两个人一起在沙发上互相摸,两个人的位置也颠倒了一下。   荆榕抱着卫时琛,轻轻擦去他额角的汗水。卫时琛抓着他的肩膀,整个人都像一只煮熟的螃蟹。他第一次看见荆榕这样的表情和眼神,在这种情况下,好像陷入了比以前还要深长甜美的热流。   那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温柔。卫时琛从未体验过。   荆榕低声说:“卫导,新婚快乐。”   一个普通而甜美的白天,就是他们的新婚之日。   荆榕给卫时琛买的机票是下午的,他们温存几番后,差不多就到时间了。卫时琛把香辣蟹剩余的酱汁装进饭盒,又把奶茶灌进保温杯,给自己准备好了明天的饭,随后和荆榕一起前往机场。   卫时琛本以为荆榕会留下来工作,却没想到,登机通道开放之后,荆榕跟着他一起过安检,刷证件上了廊桥。   卫时琛:“?”   荆榕对他展示了一下自己的电子票:“本来是送你到安检口为止,不过因为我们结婚了,所以附送老婆待遇。我送你到冰城再回来。”   无非是稍微奔波一些,换个地方在电脑和手机上工作而已。荆榕并不觉得这很折腾,他喜欢和卫时琛多呆一会儿。   卫时琛听完,惊讶之余不知道作何反应,只点了点头:“哦……”   可恶,这个老婆待遇听起来实在是太划算了。好像是目前为止最值得的一笔投资。   这次飞机机型款大一些,两人的位置也在头等舱,更加宽敞,私密性也更好。不过这对于卫时琛来说,当然也只是挤豪华地铁和挤公交车的区别。   卫时琛看了一眼。   荆榕无名指上仍戴着那个易拉罐指环。无声,温柔得让人的心滋滋作响。   两个半小时的飞机短得好像只有一瞬。   下机后,卫时琛重新把自己裹成粽子,低声说:“要不我送你一架飞机吧。”   荆榕:“?”   卫时琛的想法是这样他们应该就能天天见面了。   荆榕还是比较冷静的:“这个事以后再说吧,卫导,我们异地只是暂时的。只要你愿意,你去哪里拍戏,我也跟去哪里拍戏。”   卫时琛犹豫了一下,轻声说:“我下一部还没有想好。但我这两年可能呆在冰城,还有回家比较多。”   荆榕说:“完全没有问题。投资备案后我们就把侦探小说家绑架过来。”   卫时琛此时的确觉得这年轻人相当厉害:“随合先生已经愿意当编剧了?”   荆榕说:“不,编剧是我,他是编剧指导。写小说的人有许多种,并不一定擅长编剧,反过来也同理。”   卫时琛点点头。   机场人来人往,荆榕给他拉上口罩,随后退一步,一手插兜,另一手对他挥了挥,很少年气。   卫时琛觉得自己但凡再年轻十岁,或许就会当场拽着他回家公开,但是现在的他是沉稳而理性的,或许并不会那样毫无顾忌地孩子气。   他于是说:“好,我走了。”   “到了发消息,开车不要走神。”荆榕叮嘱他,“饭菜不要隔夜。”   卫时琛点点头,往出口走去,只觉得这两天一夜的经历,好似梦幻插曲,可它又的确发生了,并且留下了可以被确认的涟漪。   他伸手摸了摸衣兜,碰到结婚证后,那阵涟漪好像又轻飘飘地浮现了上来。   这种轻飘导致卫时琛在停车场找车时,没有注意到车内的动态,被自己亲三哥当场抓获。   “说!去哪里鬼混了。”卫三胡子拉碴满脸憔悴地从后座一跃而起,对驾驶位的卫时琛使用了锁喉,“真能跑啊你,前天还在港城,昨天跑回笙城歇,采访会都结束了你才溜回来是吧。爸妈为了你的首映式昨天刚过来,我往死里给你打掩护!我和小菲的约会都没去!”   他锁喉卫时琛的同时,提防着卫时琛的反手抵抗——他曾经这样与卫时琛切磋,随后被整个人往前拉着撞在前座靠背上,脖子差点歪了。   但卫时琛居然没有抵抗,卫时琛问:“爸妈来了?谁要他们来的。”   卫三耸耸肩:“他们也就是找个理由来这里度假,家里实在太热了,这里凉快,还能监视我们俩各自的恋爱情况。哎,我真头疼,前几年是我不想结婚,现在换小菲不想结婚了。不过有你垫底,我想我还是安全的。”   卫三注意到,他提到这个话题时,卫时琛保持着被锁喉的姿态,居然露出了神秘的微笑:“祝福你。”   见鬼。   这家伙今天心情居然非常好,既没有反手斗殴也没有充耳不闻。   如果说卫时琛吃到红烧肉的心情分数是7的话,现在卫时琛的心情恐怕有100。卫三还没见过这么罕见的情况。   卫三公子一向是心直口快的人,他震撼道:“你怎么了?”   卫时琛从自己的钱包里拿出一沓钱,大约有八千元。   他数了数,然后愉快而平静地递给卫三:“有很高兴的事,请你收下我的红包。见者有份。” 第237章 暴君导演   到家前,卫时琛给荆榕发了消息:“我到了。”   荆榕此刻应该还在飞机上。   离家还有一条路的距离,卫时琛都已经能听见里边的人声鼎沸——按照卫家父母的习惯,恐怕看完电影采访会就邀请了全部合影人员来家里开派对,而且可能会持续好几天。   卫三也听见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亲爱的,我们是亲兄弟,所以我们要一起主持派对,让他们开心,好吗?”   卫时琛因为高兴,所以十分平静。   无所谓,他会反锁自己的房门并戴降噪耳机。   想到这里,卫时琛打开手机看了看。果然见到何助理也发来了已抵达冰城的消息——前几天他刚好回港城帮卫时琛交接事务,这次显然跟着一起回来了。   卫时琛很快给他发消息:“请帮我去最近的银行取一些钱来。”   他要派红包了。   打开门,气泡果酒和巧克力的芬芳扑面而来,冰冷僭越现代风格的别墅里现在布置得像个幼稚园。   卫时琛拎着饭盒,面无表情穿过满脸笑意对着他打招呼的女演员、举杯站起来走向他的男演员,灵活地穿过来自父母的热烈拥抱,来到楼梯口,随后飞快地走上楼。   卫母热情地跟在他后面:“嗨我的孩子,出门约会了吗?”   随后压低声音八卦:“是报纸上那个帅哥吗?他可真帅,你们怎么认识的?”   卫时琛轻咳一声:“妈妈,三哥好像和阿菲姐闹矛盾了,建议您赶紧关心一下。”   又是熟悉的注意力转移,但还真叫他转移成功了。卫母很快被冲在后面跟来的卫三吸引,她问道:“你跟小菲怎么回事?”   再一转头,卫时琛已经火速消失。   *   荆榕回到家中已经是深夜,他给卫时琛回了消息,并发送了今天的腹肌照,并附加少儿不宜照。   626看着满屏红色警告,无语:“骚死你算了,哥。”   荆榕十分沉稳:“这也是升级老婆待遇的一部分。属于初级VIP礼包。” 至于后续的礼包内容,还有待他思考,反正更新包是可以一直做的。   卫时琛后面没有回了,可能意念回复了,《故曲》已经开始全国点映,最早的点映活动就在冰城——《故曲》本身的拍摄地,第二个地点就是文化艺术之都笙城。   荆榕查了查,笙城的票自然是买不到的了,他转而问卫时琛有没有多余的票送给他。   卫时琛还是没有回复,不过隔天,何助理人肉背来了五张票给荆榕,还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巧克力榛子蛋糕。   何助理说:“老板这几天实在忙得脚不沾地,消息也没空回。”   “好,多谢。你忙么?”荆榕接了票,随口问道,“不忙的话可以稍等一会儿吗?我给卫导做了点预制饭,正好想请您带过去。”   何助理:“!”   卫导这面如杀神的小情人还挺,怎么说,居家?   他不敢告诉卫时琛也不敢告诉荆榕的是,他过来一方面是帮卫时琛送票,另一方面也是替卫母卫父甚至卫三刺探情况。毕竟老铁树开花实在是太新鲜了,大家的八卦欲望完全按捺不住。   当然,卫母卫父可能是出于八卦,卫三则多少带点报复意味。   何助理:“没问题。”   他等待着准备接到一个保温桶之类的东西,却没有想到荆榕说:“稍等一下,我找个大点的保温包。”   大点的。   保温包?   好陌生的词。   何助理看着荆榕从杂物间拖出了一个能装下一整个人的保温包,十分震撼。   荆榕随后领他来到别墅中的巨大冰箱前,给他看了看。   “这个,饭我炒过后抽真空密封,巴氏消毒过。”   “煎鸡扒和蔬菜虾饼分开装,还有辣椒干分装。一共十五份,这段时间他要是不爱吃饭可以随便吃点,微波炉加热就行。”   根据他和626的研究,微波炉复热后的口感风味大约只损失了3%,已经算得上非常成功。   何助理看着荆榕为他展示复热过程,本来第一反应是“应该不用了我们老板吃很多饭都过敏包括鸡肉和鱼肉”,但这个思绪很快被微波炉里飘出的奇香打断。   何助理有点双眼发直。   他早上喝了杯冰美式吃了个汉堡就来了,但此刻却好像已经一百年没有吃过饭一般。   该死的微波炉里的东西为什么会这么香?人类也有诱食剂吗?   荆榕将加热好的饭菜倒进便当盒里,顺手递给他:“不介意的话回去路上也可以尝尝。”   何助理极力克制当场打开并吃掉的冲动,保持了体面:“好。”   “那么剩下的我放冷藏袋了,回去后放冷藏层就好,保质期一个月5。”荆榕掂量了一下十五份饭的重量,认为没问题,随后递给了何助理。   “好,卫导还说您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还有别的事吗?”何助理吃人嘴软,服务开始殷切,开始作为打工人眼里有活:“生活开销够吗,有没有什么不方便?”   荆榕想了想:“都还行。或许我下次做出奶茶冻干后还要拜托你转交。”   奶茶他还没开始研究。   何助理受宠若惊:“好,好的!”   他带着十五份速食饭返回了冰城。   冰城,卫时琛的私人宅邸。   今天是发布会,主演团队的行程将要持续一整天,宅邸终于恢复了宁静。   此时此刻,卫时琛照例躲在二楼对接团队工作,一楼的气氛凝重认真。   卫父正在打瞌睡,卫母凝视着桌上的十五份真空速食饭,神情动容,而卫三在不断地祈祷。何助理则在怀念飞机上吃的那一份加热好的饭。   “妈,你不能叫我来吃,会死的,我小时候偷他一包薯片,被他叫去游泳池边对决。他用咏春拳将我K.O。”   卫母眼中充满兴趣:“你是说都是他对象亲手做的?可他明明对炸鸡过敏,对鱼肉也过敏。”   卫父突然睁眼补充道:“他们约会那几天他没进医院,是不是说明可以吃?”   何助理:“怎么说呢。”   当他在飞机上打开荆榕塞给他的这份饭的时候,机舱里所有人都清醒了。他一瞬间就GET了为什么卫时琛会带个饭盒回家。   何助理说:“可能体质发生了改变。卫导前几天也装了年糕香辣蟹回来,他应该也不能吃。”   卫父开始觉得事情不简单了:“还有这事?”   “首先,是个很会做饭的人,居然是会照顾人的类型。”卫母还在进行缜密的推理,眼里充满兴趣,“会做饭是其次,请看这个虾饼。”   “里面加了胡萝卜玉米粒,根据我目测还有芹菜碎,天知道那小子多不爱吃蔬菜,他居然把蔬菜藏进了饭里。可以看出是非常用心细心的人。”   卫母分析到这里,觉得小儿子的恋爱开始靠谱起来,被骗财骗色的概率急剧降低。   卫父还在水土不服,他有气无力地再次睁开眼:“你是看人家长得好看吧。”   卫母:“。”   卫母:“长得好看怎么了?你不就是靠脸在我这里胜出的吗?”   卫父立刻安静如鸡。   卫母把报纸内容打下来的照片翻来翻去,有些愁:“就只有这一张照片吗?还有没有别的?”   终于轮到何助理发挥作用的时候了,何助理神秘地表示:“本来可能有的。我之前听说卫老师对象试镜了XXX的校招宣传片,但是后面没过,是他们老总的意思。”   卫母:“哦?”   卫三也突然灵台清明:“是不是月初的事?那会儿卫时琛问我手里需不需要宣传片,他帮我拍。”   大家沉默了一瞬,随后齐齐发出了“哦~”的声音。   何助理愈战愈勇:“但是卫老师对象还蛮有能力的,好像自己也在拍东西,他把那家的前主策划挖来了自己的团队,但具体的不太清楚,还有随合先生,好像也被他挖去了。卫老师当时想用自己的资源帮他,但是他对象好像没让,说是要自己体验。”   这些八卦都是他作为贴身助理知道的,而且可以说是唯一的知情人。毕竟中间不少跑腿工作,都是他去做的。   卫父卫母卫三:“!!!”   这也太清纯不做作了!破天富贵就在眼前,什么样的人却宁愿自己体验!   这正是他们这种有钱人家最看重的品质。虽然从利益的角度出发,这种选择并不明智,但他们完全尊重。   卫母搜了搜,终于想起了是哪家媒体公司。   “就这样嘛。”卫母搜完之后,嫌弃了一下,“他们最后选的人,虽然皮相好看,却都没有气质。这样的媒体公司很难做到头部。”   “不过是小公司,没有格调。”卫母翻了翻,充满欣赏地哼哼了一声,“我给他选一个。”   卫父:“你不会是又想拍你喜欢的那种幻彩古装故事吧?”   “看他愿不愿意咯。”卫母对自己的伴侣表示了鄙视,“ 比你喜欢的三流鬼故事要好许多。”   “当然。”卫母的神情很快又恢复了优雅,“这主要取决于人家。要是人家不喜欢,就……”   “先送他五十个包来表示我们家的亲近?”卫三很快接话道。他刚带女朋友回家后的一个月内,卫母买了等许多包送给她,然而他女朋友是一位户外运动员,平时最喜欢买菜网兜,那么多包很难用得上。后来卫母卫父就改直接打钱,但很显然,这位富有的女士还是很遗憾,自己没有太多送礼环节值得体验。   她可是很喜欢挑选礼物和包装礼物的过程的!   “男士会喜欢包吗?要不送代言吧。”   卫母真的在考虑,“怎么送会比较不突兀呢?”   就在这个时候,电梯叮地一声打开,卫时琛端着杯子出现在门口。   他的奶茶没有了,需要续杯。   大厅里的大家陷入了一秒的寂静。   卫母决定单刀直入:“嗨我的心肝宝贝,我打算送你的小男朋友一个礼物,你有什么好建议吗?”   卫时琛把奶茶杯递给何助理,看了看桌上的十五袋预制饭,突然福至心灵地知道了这是哪儿来的。   想必是荆榕委托助理带来的,但被家人无情扣押了。   他拿起桌边的一个外卖袋,开始无情收缴这些袋子,并打算带上楼。   “你不给我们尝尝吗?”卫父好奇问道。   卫时琛看了看眼前的家人们,似乎经历了艰难的决定。   他留下了四包给他们。   不可以再多了。   随后,卫时琛转身上楼,电梯门开时,他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对自己的母亲说:“他想养猫,好像很喜欢一种身上有斑点,眼睛圆圆的,腿很长的薮猫。他准备了很久,也攒了钱,但是说暂时没有时间和精力来迎接它。”   卫母:“!”   太好了。   怎么还喜欢猫啊。   这也太好了!养了二十多只猫的许女士暗暗欣赏道。 第238章 暴君导演   荆榕这几天在进行团队工作。虽然卫时琛的马甲陈世伟先生会给他投资,并且将自己的拍摄团队给他用,但其余的部分仍然要亲力亲为地完成。   比如剩余剧本的编辑和讨论——他已经正式地把社恐的随合先生拉入了编剧团队,甚至这位随合先生对他和剧本的兴趣已经完全压倒社交恐惧症:他已经从港城飞到了笙城,每天和荆榕开两到四个小时的剧本会。   还有比如演员的选择。概念片中,所有的演员其实都是荆榕和顾剑两个人——他们采用的人像扫描和626的再建模技术,将他们二人的身体形态进行捕捉和再生。这部分等到继续拍摄时必然不能使用,需要再讨论新的人选。   这也让概念片的发行变得很重要,也没有必要藏着掖着。他们将日期定在卫时琛的电影上映后的一个月,在那之前,他们会拥有少许的闲暇时光。   “我会回港城两周左右,约见我相熟的几位女性好友。”随合再次确认道,“你不要明星演员,对吗?”   荆榕说:“如果气质令人喜欢,也可以例外。”但他已经对娱乐圈里的人进行了研究,大部分人他都不喜欢,喜欢的则不太适配这个片子和故事。   随合了然于胸:“明白了,我会好好地邀请他们。”   “那么,下周见。”荆榕看了看时间,说,“我也该出门了。”   “好的,回见,先生。”   目送着随合先一步出门,626和荆榕都露出了钦佩的表情。   “竟然有人为了兴趣和爱好可以克服社恐,这真是太伟大了!”   荆榕打开手机开始导航。   今天是卫时琛电影《故曲》在笙城的第一场放映,他们准备去看。卫时琛让助理给他送来了很多张票,不过随合因为团队的事抽不开身,剩下的票他随手送了几张给卫时琛的粉丝。(他和626潜入了本地的粉丝会)   卫时琛本人确定不来,因为他也缺席了冰城首映式的场合,今天到场的会是几位主演和副导演,及其他的全部团队和受邀嘉宾。   目的地离荆榕住的地方很远,要倒三次地铁,随后坐到终点站。荆榕不喜欢长时间坐地铁,顺便就把交通工作变成了又一次短途骑行,用他的折叠自行车。   卫时琛最近有许多电影展映的活动方的合作要处理,其中最远的合作甚至横跨到非洲,卫时琛对自己的电影宣传并不上心,但对于展出方式、改编方式有非常严格的规定,包括商业合作在内,每一样他都要亲自确定,所以比起电影上映之前,还要忙上许多。   荆榕一边骑车,一边和626聊天。   “冰城的首映式上受邀参与的都是业内重量级人物,他们的评价两极分化,搞得我也心急如焚。”626说。“他们说他太沉浸在自己的快乐里了,有点不管观众死活。”   荆榕笑了:“两极分化一直是他电影的评价状态。”   这也是他和626挑选电影的理念。他们很喜欢那种足够令人大呼神作的同时,也令足够多的人咬牙切齿的作品,这反而说明了作者并不以高出读者视角的傲慢来讲述故事。   当然,由于拒绝剧透,一人一统到现在还没有观看更多的影片评论和内容分析。   骑行两个半小时后,荆榕抵达了现场。今天的交通状况比他们预计的好许多倍,比放映时间大约提前了一个半小时,现场已经被各种各样的花篮和麦丛围住,红毯也已经铺好,为即将入席的观众们准备了入场欢迎和打卡点。   天气晴好,人已经很多了,很多人围着“《故曲》笙城首映”的牌子打卡拍照,旁边有许多工作人员对麦丛花篮进行着布置,以免遮挡观众的镜头。   荆榕去领了一本小册子。上面有流程。   626也凑过来研究:“你老婆的团队对观众十分大方,所有观影者都有伴手礼,而且团队和主演都有一小时的提问签名环节,如果想送花,就在这个时候送。”   “主办方同时准备了卫时琛导演的替身小人,到时候它会出现在主演旁边的一个椅子上,敬请期待。”   赶来的观众们不约而同地对着照片上的替身小人发出爆笑——这也是卫时琛电影的一个必备环节,由于本人从不出面,难免引人吐槽,于是卫时琛从上一部电影开始,会在宣传活动中为自己准备一个替身布偶。形象是一只挂着黑眼圈的白色幽灵。   荆榕举起手里的相机,对着这些介绍语拍摄了几张,随后,他去存包处存了手机和相机,入场找到自己的位置。   大意了。   卫时琛给他留的位置竟然在第一排。   第一排是最佳观影位置,也是离主演们最近的位置。   幸好位置在最靠边,不然可能没法解释了。   荆榕入场早,第一排目前还只有他落座,特别显眼,引得不少人都好奇地往前看。   帅得太离谱了,而且这么靠前,很难不会觉得是电影的参演者,或者身怀什么幕后消息。   “您好,请问您是导演组的工作人员吗?”很快,有大胆外向的其他观众走过来搭讪。   荆榕都予以礼貌的微笑,他说:“不好意思,我不是。我只是一名剧场工作人员,是来纪录观看放映效果的。”   “哦……”对方似乎很遗憾,但还有些坚持不懈,“帅哥能给个联系方式吗?”   荆榕笑笑,展示了一下手机屏保:“我有老婆孩子了。”   “不好意思,打扰了。”   对方很快抽身离去。   626疑惑地凑来观看执行官的屏保:“?”   屏保上是一个穿得毛茸茸的漂亮小孩。的确非常漂亮,玉雪可爱。   就是仔细看的话,眼神有点臭,看起来想刀人。   626:“你什么时候对人类幼崽如此喜爱了?”   荆榕:“这是幼崽我老婆。”   他当然也不是纯单方面地发送腹肌照,在他的索要下,卫时琛不得不给他发来了自己六岁时被迫穿上加厚小红袄的照片,并表示这就是自己唯一的未公开照片,因为尊贵的卫导毫无自拍的习惯,而且自拍会让他感到很尴尬。   荆榕倒是相当顺利地接受了,并把这张照片设置成了屏保。   626一阵恶寒:“妈的,我要在你们的爱河里放辣椒。”   荆榕:“没问题。”   其他人员陆续入场,很快,大厅里满满当当坐满了人。这场放映的风格也很卫时琛:没有任何前菜,入场到时间后即开始放映,而其余的流程则在放映结束后开始。   空间暗了下来,最后一次调试灯光和音响设备。   荆榕身边的空位一直空着,直到场内黑下去的这几秒钟内,一位带着专业设备的、穿着运动套装的女士坐了过来。   除开媒体和制片方,一般人是不被允许带入摄影录像设备的,开场前还有安检,看来是一位业内人员。   626没有在意,但荆榕忽而停顿了一下。   626:“?”   荆榕:“来活了兄弟。”   626发送了一个迷茫的表情包:“什么活?在四百人放映室里找出可能犯案的凶手?”   荆榕平静地注视着电影屏幕:“要是没猜错,我右边这位女士正是我老婆的母亲。”   626:“????”   *   另一边,卫时琛的母亲,伟大的许清茵女士,正趁着最后几秒可以打字的时间直播给家族群。   【茵女士:见到了见到了,真——帅——啊】   片头开始放映,茵女士火速收好手机,成为文明观影人。 第239章 暴君导演   626陷入了震撼。   荆榕这么一说,它才发现,他们身边的女士和卫时琛有五分像,保养得当,但透露着一种格外的贵气,虽然平价的纯色运动套装自然地呈现了她身上岁月的痕迹,但仍然十分吸引人注意。   太震撼了,这可是从未见过的情况。   但是总而言之。   先看电影吧。   《故曲》的原著是国宝级的历史向科幻小说,故事中构建了一个完全特殊的社会体系,一个消亡于星尘的国度。原著读来费时而晦涩,卫时琛将其中一个人物线挑了出来,以其追寻故曲的动机一路展开叙述。浩荡时间中,主角团队与现实、与历史,互为孤魂,多重叙事却清晰简洁,无数个属于灵魂的母题在其中碰撞,故事却简单亲近,格外明了。   这可以说是这个有趣的时代里,人类文化的一个至高缩影。   看到一半,626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个世界里他们没有接到卫时琛的单子。因为这样的创作不会在大世界中丢失,卫时琛的导演技巧、镜头语言、剧本挑选都可称之为鬼斧神工,好像他亲手将宇宙中的弦一根一根拉出来的的,揉出了一曲锋利的曲调。   以及更明白了为什么卫时琛的一张签名,可以卖到如此高价。   626:“我认为这部电影可以排进大世界前三,兄弟。”   荆榕:“我赞成你的排序,兄弟。”   626:“所以你之前没有在大世界里看过这部电影?”   荆榕:“可能没有解锁,也可能我在的时间里这部电影还不在。”   大世界里没有时间的概念,所有的可能性和宇宙中的发生都呈现在眼前,相熟的好友会约在同一个时间线或者宇宙世界时里会面,那时候会遇到什么,完全取决于他们选中了哪个可能性。荆榕呆在执行局时是不怎么出门看电影的,他的假期活动一般都很固定。   比如独自抓凶猛美丽人鱼什么的。   626恍然大悟。   这就是户外爱好啊!抓人鱼和抓蝴蝶是不是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   电影结束了,在场的大家缓缓从影片的震撼中复活。   毫无疑问这又将是一部划时代的作品,卫时琛在电影上的才华足够令所有同行羡慕到发疯,也让所有的粉丝为他疯狂。   灯光亮起,主演和副导演团队依次上台。真人演员都是素人,全部是卫时琛亲手挑出来的人,电影拍摄期间闭关培训,听说还得写论文。果然两位主演身上都透着格外特殊的气质。   毫无疑问,他们接下来即将成为世界巨星。   接下来就是采访分享完结和观众提问环节了。周围人也开始低声讨论,荆榕安稳坐在原处。   另一边,拥有组内特权的许清茵女士正在直播。   “开灯了!!!他好帅!!!儿子我得说你这部电影简直是太棒了,我要是年轻二十岁我一定会应聘你的女主角。”   【卫6:。】   其他人:“有多帅?偷拍一个看看?”   许清茵女士呵呵笑了:“我何曾需要用偷拍?”   她都光明正大拍的。   “你好啊帅哥,能合张影吗?”许清茵女士微笑着打开手机拍摄页面,慈爱地看着荆榕。   626:“。”   震撼,第二大震撼。   这个世界的社恐和社牛都被他们遇到了。626不禁开始思考执行官属于哪一种,以及执行官老婆属于哪一种。   荆榕转过头,友好地笑了笑,没问理由,凑过来和许清茵女士拍摄了合影。   舞台前打光一流,照片格外清晰,黑发黑眸的青年因为常年运动而皮肤极好,连筋肉的轮廓都修长清晰,格外黑的碎发打理很整齐,非常整齐洁净,透着一种特殊气质。   见者心动。   许清茵恋恋不舍收回手机,继续群聊。   【茵女士:好帅好帅,好帅好帅,又帅又上镜。{发送图片}】   【卫1:哗,好正,老6眼光很好】   【卫2:哦——正面照比报社记者拍到的清晰许多诶,看上去很年轻啊,成年了吗?】   【卫3:成年了。】   【茵女士:好帅好帅好帅好帅——是冷美人诶。】   【卫4:真的好正!】   【龙岩女士(卫3女友):我靠帅啊!】   【卫5:爸呢?他怎么不回我电话了,他秘书在找他。】   【卫3:啊,爸已经准备来笙城了。他说他要蹭饭。】   【茵女士:不一定能混入他家中让他做饭。但我会想办法。】   【卫3:如果成功了,可以帮我打包一份吗?我已经求过了卫时琛,可他现在去了非洲。非洲有大象要看他的电影吗?】   许清茵女士还在深深凝视荆榕。   当一个人帅成这样那么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当一个人帅成这样那么一切都可以理解了,没有任何问题了。   她要在三天内认他当干儿子,并对卫时琛进行催婚。   许清茵女士瞬间想出一百个符合荆榕气质的梦幻彩虹古装偶像剧的待选角色,她深吸一口气,按捺住激动,以平静专业的口吻问道:“你好,我是卫时琛的团队采访,想问一下您有没有时间配合我们做个采访呢?”   许清茵女士说:“或许会占用您半个下午的时间。我们想了解卫导的粉丝群体构成,还有粉丝平时的生活和关注的生活,这对我们的选题也会很有意义。可能是比较深度的跟随采访,可以吗?”   荆榕想了一下,随后微笑起来:“没问题。”   他看了看台上的人们,随后问道:“您喝咖啡吗?听您说话习惯不是笙城人。”   “我是港城人,我先生是冰城人。”许清茵女士十分大方,“以前来过不少次笙城,不过都没有时间细看。你不必顾虑我,我只想了解你,按你的惯例就好。”   626正在急速查阅资料。   “你老婆的妈妈无敌牛逼,二十年前有名的港城美人,独自一人从最南跑到最北拍戏,在那个时候认识了老板娘,她拍了两部戏之后就开始转行投资,然后在来冰城做生意的年轻富商里选中了最帅的那个,就是你老婆的爸爸。”   一人一统一起感叹了一下。   “嗯,我的惯例是都是朋友。”荆榕的笑意十分清淡好看,带着礼貌与柔和,“您有什么忌口吗?中午我有个朋友来,我们还没有订餐厅。”   许清茵女士十分想说要不你做饭吧,钱可以她出。   十分,非常的想。   那份预制饭已经让卫家人魂牵梦萦好几天。卫时琛为了避免被他们抢走剩下的,三天吃了十一顿饭,吃完后才上飞机去了非洲。   但是许清茵女士是清醒的,她十分懂得谋而后定,她在备忘录上纪录着什么:“嗯,都可以,您是什么工作,平常不做饭吗?”   荆榕说:“我也算半个电影人,一般我男朋友来时我会给他做饭。”   “哦~~~男朋友。”许清茵女士又开始满意,并开始钓鱼,“你很直接,你男朋友今天没跟你一起来吗?”   荆榕表情平静:“他跟我异地,工作也很忙。已经好几天没回我消息了。”   天杀的。   许清茵女士的大脑分理智和情感两个部分运转,她的理智平稳运行,她的情感几乎要为之动容。   卫时琛,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年纪还这么轻的一个小美人,就这样一直放在笙城独守空闺。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他还给你做预制饭。   她也要送他五十个包!!!要是不喜欢包就换别的!   “哦~”许清茵女士微笑了起来,但负责理智的那部分还是在冷静观察,她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仍然是了解自己最疼爱的儿子的未来伴侣,“那么你对卫时琛先生的电影如何评价呢?”   荆榕想了想,随口说:“不论是作为同行还是个人,都非常喜欢。至于评价,我不喜欢做评价。不过有人来问,我会说卫时琛是本世纪最厉害的导演。”   许清茵也是自己儿子的骨灰级粉丝,她简直太认同了,连连点头并记录发言。   并悄悄感慨。   对味了,这正像卫时琛会着迷的人。   “去吃西式菜怎么样?”荆榕接到了顾剑的消息,顾剑刚出差完回来,要跟他讨论新的细节,他临时问道,充分参考了女士的意见。   一般这种讨论他们会一边大吃麦当劳一边完成,不过今天卫时琛的家人到访,还是要稍微收敛一下。   许清茵女士格外大方地表示:“我采访你,先生,这顿饭该我请吧,我比较想尝一尝本地特色,你觉得呢?”   “行,那我们去吃本帮私房菜。”荆榕点头同意,跟顾剑约好了地点。   他的视线放在许清茵包包上挂的黑眼圈小幽灵挂件上,见许女士也注意到了,他也十分大方自然地指了指:“这是卫导的内部周边吗?采访结束后我可以要一个吗?”   完了。   许清茵女士冷静地评估道。   不像是装的。   她儿子这个对象,既酷且帅,居然还可能是骨灰级恋爱脑。 第240章 暴君导演   采访会结束,许清茵女士兴致勃勃地跟在荆榕身边。   打车到餐厅的过程里,她像一位专业的记者一样,问了荆榕许多问题,而荆榕也十分详细温和地进行了解答。   “方便透露一下你和你男朋友怎么认识的吗?这条不会被记入采访。”女士笑眯眯地问道,眼里的慈祥简直要溢出来。   626扶额叹息。   许清茵女士看起来也没有打算认真地演,这就是过着一帆风顺的生活的人的底气。   “我在一家酒店打工时认识的他,刚好给他那间房送酒。”荆榕也笑眯眯的。   当然,省略了中间一系列精彩的事件。   “你这么小出来打工?”许清茵女士惊讶道,“你家里生活费不够吗?”   荆榕想了想,斟酌了一下。   “我跟家里人没什么联系,他们很早的时候就不管我了。大一时我不想继续念书了,自己办了退学,然后开始攒钱,打算自己干。”   “哦——”许清茵女士被震撼了。   她六个孩子全是名校出身,从小到大都是精心呵护长大,她难以想象世间还有不管孩子的父母——虽说她自己就是独自打拼起家,但她与父母关系十分好,家庭可以说是她们一家人公认的有力后盾,而且是精神上的。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又对眼前的荆榕多出了几分怜爱。   “不过我男朋友很关心我,他帮了我很多。”荆榕及时地为卫时琛的形象说好话,他说,“托他的福我少走许多弯路。”   他说话时不卑不亢,并没有任何占了便宜或者屈居人下的姿态,十分从容和自然,这一点也让许清茵十分欣赏——她的审美停留在最好的年代,最喜欢气质型,她看得出眼前人绝非池中之物。   “到了。”荆榕先下车,为女士扶着车门,随后看到了也刚刚到达的顾剑。   荆榕简单为两人介绍了一下彼此:“这位是卫导团队的记者许女士,这位是我们的执行策划,他从前在SX任职。”   这一瞬间,大家的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许清茵伸出手:“噢!又是青年才俊!”   她有点惊讶荆榕的人脉——她对自己儿子的团队是了解的,知道卫时琛的主要资源在港城和冰城,笙城算不上什么很熟悉的地方,所以这人大概率是荆榕自己搞来的。   但顾剑瞳孔地震。   别人不认识,他是认识的,顾剑也是行走时尚界数十年,认人记人只是入行的一个筛选条件。   这他妈是卫时琛的妈妈啊!!   二十年前靠两部电影迅速扩张然后迅速退居二线转玩投资的财神女士!   顾剑第二次大受震撼。   荆榕到底是何方神圣?   带着这样的震撼,一行三人在一家本地菜馆坐下。笙城特色菜是牛肉萝卜煲,还有一些微甜口的酱炖菜和清淡海鲜。   顾剑也是社交牛逼分子,很快在等菜的过程里与许清茵女士攀谈了起来,虽然话题都小心翼翼,绕开了许女士的身份,只简单聊了聊他们现在的事。   “嗯,荆先生挖的我,他的条件实在是很诱人,我觉得十分值得。”   “怎么挖的?”   “可以说吗?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荆榕笑眯眯地说:“完全可以。”   顾剑于是开始吐槽起前公司老板。   “平心而论我对SX现在的路线方式没有太大意见,但是这一行总要选哪个最好的,不是吗?艺术类公司如果不能给大众筛选最特别,最好看的,那么只会反过来被庸俗审美绑架。不,大众并不代表庸俗,但庸俗会侵蚀大众,不是吗?”   ……   “对了,我和小荆就是这么认识的。那会儿我想定他来着,但另外两个小有名气的明星有关系,上面指明要他们,就把小荆的名额否掉了。后来我就收到了他的邮件……”   这个挖人的开头也可以说是非常精彩了,茵女士听得全神贯注,时不时发出赞叹和认同的声音。   手腕漂亮,姿态好看,凭这两点她已经完全对荆榕改观。   “对对,我已经两三年不看他们的杂志了。他们最近签的人和请的代言人都十分没有审美,虽然不至于说难看,但就是平平无奇。”   “对对对,您也觉得是吗?要我说SX的辉煌时期还是它刚创刊的那黄金三年……”   至此,两位美学爱好者已经进行了深度的交谈,场上气氛十分火热。   许清茵女士听完了荆榕被否决的全部流程,感到不可思议:“他们疯了?”   哪怕从投资人的角度,她都认为荆榕绝对是一个不二选择,只有毫无进取心的公司才会放弃他。   “对吧对吧!”顾剑虽然没有明说,但他自己是清楚自己来荆榕团队的原因的:同样是投资,他看好荆榕能带给他的未来。   饭菜端上来后,顾剑才勉强收回话题,想起正事:“对了,荆哥,我联系到几位老朋友,概念片上映后他们会给我们一些专题版面投放。根据投放后续,也会给我们持续留版。具体有这几家……”   “小荆”和“荆哥”他们也是混着叫,一方面来说,荆榕的确是最高话事者,另一方面来说,他又的确是几个人里年龄最小的。   刚刚的对话已经急速拉进了许清茵和他们的距离,许清茵一边听一边盘算。   这些资源还是太少,她有点看不过眼,回去得送点给他们。   而且SX否掉荆榕面试的这个点,也很关键——不为人知的事是,她的投资了这家公司的上市股票,因为其总公司在海外,成立已久,也算是比较有调性的公司品牌了。   撤股不至于,但可以减持一部分,然后慢慢退场了。茵女士对投资上的信息敏感度极高,为什么那么多家公司爆出丑闻就会股票暴跌就是这个道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一个小小的问题背后或许会暴露出更多的混乱。   荆榕用公筷给两人分别盛了一盘特色菜试菜,许清茵掏出手机搜索顾剑提到的艺人关键词。   亦珂,亦枫,出身于近几年活跃在冰城的荆棘工作室。   巧了,这件事触及了许清茵的领域。   她是熟悉冰城的,第一个模特公司的注资上市就在冰城完成。据她所知,那个工作室是个皮套,背后的主理人是个给冰城高层拉皮套的男的。她曾经对自己的孩子们三令五申,禁止他们进行权色交易。   世界上的一切都唾手可得时,人往往会因为丧失动力而沉溺于低级趣味,或者反过来追求更高的刺激。卫家的孩子从小就会就见到这个社会运作的黑暗面,这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环。   搜完后,她皱着眉改变了自己的看法。   看来还是要撤资。   外边的人玩得多花都可以,这是她管不着的部分,但将这种交易的成果摆上台面,意味着合作方内部的腐朽,老板不换的话,倒台是时间问题。   几分钟的时间里,许清茵女士表面纪录“采访材料”,实际上找到自己的秘书:“查一下荆棘工作室这两个小明星的背景,对了,还有最近的合作对象。”   她的秘书也是雷厉风行:“好的女士。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吗?”   “嗯,注意一下合作方,再帮我挑几个好点的杂志方,最好是电影版的,排期在……”她询问了荆榕概念片的上映时间,随后回复说,“七月初。”   “要有格调的版面,但不要太张扬。给时琛的对象选的,他之前没名没姓被不长眼的公司卡掉了资源,你尽力去找,注意保密。”   “没问题女士,一周内给您回复。”   发完了消息,许清茵女士继续笑眯眯地注视荆榕。   “你一般爱吃什么?和你对象会出来吃饭吗?”   顾剑大惊:“啊,荆哥有对象了?”   看到顾剑的反应,许清茵女士暗暗又对荆榕增加了几分欣赏。   够低调。   她见多了攀附上卫家就迫不及待想要抢占主权的男男女女,却没想到荆榕作为业内人,和卫时琛在一起,居然能这样秘而不宣。   “我不太挑,非要挑的话平常不吃韭菜,不过我对象挺多忌口的,他来我就在家做饭。我们最近比较喜欢吃香辣蟹。就是笙城大学城附近那一家。”   许清茵女士顺势提出:“可以去你家看看吗?”   “当然可以。我们概念片的一些基础布景也在那里,可以请您前去观看。”   饭毕,一行人欣然前往荆榕的豪宅。   当然,荆榕一开始就声明了,这房子是“朋友相借”,顾剑已经被震撼过一次,现在已经习以为常。   许清茵女士倒是被震撼了一下。   不是因为这房子的地段和价值,而是因为卫时琛的大手笔。她非常清楚自己这个小儿子的性格——喜欢的砸再多钱也要买,不喜欢的价值连城都不如一件T恤,房地产是卫时琛最懒得投资的东西,一样的价值,卫时琛甚至更愿意去拍卖会买古董。   现在他居然为了自己的小男朋友专买了一套这样的房子,这也太好玩了。   许清茵女士憋着笑,已经想迫不及待去群里分享小儿子的八卦。   “太大了,二楼没有启用,不过我们想以后会布置成取景地。”荆榕简单介绍了一下家中的陈设,“西边靠窗是我们概念片的布景,简单搭了四个场景,剩下的是户外取景。”   许清茵女士转了一圈。   一切都干净简洁,和卫时琛的风格不一样的简洁。卫时琛喜欢冷色调和大面积纯色,但有陈列柜和大量囤积的物品,荆榕则喜欢暖色调,家具布置中透着一种随时能够人去楼空的极简主义。个性非常鲜明。   还放着大量的专业书籍,大部分是摄影类的。   这太酷了。   一个颜值和性格完全合一的酷哥。   许清茵女士在布景区转来转去,饶有兴致地漫步其中,荆榕则去厨房做一些低卡小甜品。   这是顾剑和许清茵女士都需要的。   顾剑最近在刷脂增肌,许清茵女士也有清淡饮食的需求,于是他为她们制作了低卡蛋挞布丁和无糖奶茶。   香气四溢的低卡小甜品已经足够从视觉上带来幸福。黄澄澄Q弹的口感和清透的甜牛奶香气,配合茶香,就是一顿完美的下午茶。   实在是太完美了,许清茵女士坐进了侦探办公室——概念片中荆榕饰演的侦探办公室就在这里,破旧的古典椅子和斑驳的木桌极有质感,桌上紧密排布的照片夹和书本堆,又在理性中添加了几分古典主义的忧郁。   她还没有看概念片。   但她已经十分想看。   许清茵女士对侦探片的兴趣是不大的,但她对美人的兴趣是极大的。   她盛情邀请荆榕:“你能坐在这里,好让我拍照吗?要是能让我再看一下你电影里的装扮那就太好了。”   荆榕欣然应允。   他换了身衣服——穿上世纪的咖色衬衣和夹克,头发用喷雾稍加改色,他原发色太深了,喷雾改成微棕色,一下子变得极有韵味。   太好看了。   仙品。   许清茵女士拍完了照片,一些追星的冲动复活了。   这就是万千少女少男的梦中情人!   她仍然表现得很沉稳,但思绪已经飞到天外。   下一句,许清茵女士的问题是:“请问你怎么看《忧伤王妃是特工》《错嫁异种王子》这样的电视剧?”   626在后台爆发出一分钟的大笑。   荆榕也保持了沉稳:“很不错的轻松题材。”   626:“哥,你想过你可能会演这种题材吗?”   荆榕稍有犹豫。   荆榕:“不能吧?”   *   下午六点,许清茵女士满意地结束了这一次的访谈。   她已经获得了她想要的大部分细节——比如荆榕和卫时琛的情感状况,虽然说得不多,但是看起来相当不错,就是她儿子老不回消息。   但她儿子也老不回她的消息,以及全家的消息,她相信荆榕未来会适应。   比如一些个人的生活习惯,荆榕相当爱干净,看起来有一些轻度洁癖,和卫时琛的习惯也吻合。   完全不吃韭菜,这一点要报给家里的生活阿姨。   喜好是侦探小说、非虚构类纪实小说和户外运动(荆榕也向茵女士介绍了自己的折叠自行车),送礼的方向也找到了。   但现在比起这些,最重要的是荆榕年纪还很小,独自一人在笙城打拼,许清茵和忧心卫时琛的生活一样开始替荆榕忧心。   这也太辛苦,太不容易了,居然以前还要做酒店服务生来攒钱。   他们家的人可不能吃这种苦!   许清茵女士在家族群里沉稳表示:“见完时琛的对象了,是个好孩子。”   她并且PO出了她精心挑选的场景照片。   帅是一种震撼,这种震撼在群里蔓延。   大家齐齐陷入了震撼和激动。   就在这时,已经消失在非洲的卫时琛突然冒泡。   【卫6:为什么你有他的照片?】看起来还是新鲜的。   【茵女士:我偷偷去见他时拍的。他可是同意了。】   片刻后。   【卫6:不许拍!!只可以我拍。】   足足两个感叹号。   茵女士反应极其迅速,她笑眯眯地说:【不要嫉妒。发我一万块我把照片卖给你,哎呀,别这么小气啦,大家只是好奇】   茵女士很快收到了愤怒的一万块转账。   非洲大草原。   刚艰难地达成了放映协议的卫时琛终于来到了信号稳定区,他高傲地重申了这个事实:“他是我的,我已经和他结婚了,所以他这个人被我垄断。”   【知道啦知道啦。下次我们拍他找你申请。】   茵女士的嘴角疯狂上扬。   太熟悉了。   荆榕或许还不熟悉,但他们作为家人,太熟悉卫时琛这种表现了。   那是对喜爱事物的强烈独占欲。以前都是对物品,这么多年了,只有这一次是对人。   只有卫三发现了盲点。   【卫三:真的结婚了吗?还是只是示威和挑衅。】   但是卫时琛一如平常地没有回复,卫时琛本人正在火速定机票——他本以为婚后生活会平静如水,但这么多天音讯隔绝的生活,让他对那个人的渴求更有了实感。   他要马上回去,他立刻就要见到荆榕本人,不然他马上就要枯萎了。   他已经整整一个星期没有见到他的对象了! 第241章 暴君导演   跨国航班飞过大地上空,在天际擦出一道弧线。   上午八点,卫时琛把所有的事务和行李都丢给了助理,火速前往在笙城的家中。   机票的时机过于好了,时间不容卫时琛选择,每周就两趟航班,抵达笙城的那一班在白天,下午三点。   一个很尴尬的时间。   荆榕必定不在家,卫时琛记得他前几天说下午都出门开剧本会,还有见其他几个投资人。   但没关系,卫时琛可以等待,并且决定在荆榕回家之前不吃任何外面的东西。他的胃要留给晚上。   卫时琛在时差的强烈控制下,保持理智开了门。   他发现家里的布置发生了一些变动,比如进门口铺上了柔软洁白的羊毛地毯,在常年恒温25摄氏度的家里显得温暖柔和。   还放了一个新的香薰,很清新的味道,像春雨。荆榕这几天常穿的外套就挂在门口。   卫时琛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又顶着时差没睡,这会儿已经彻底断电。   晚上七点半,荆榕拎着路边摊买的烤冷面和饭团回家了。   没开灯前,他差点被睡在门口的卫时琛绊倒。   626:“我靠。”   荆榕:“。”   发现地毯上睡了个人时,荆榕就没有开灯了,他把手边的东西放下,蹲下去看他。   借着花园里的灯影,可以看见卫时琛头顶盖着他的外套,很会找地方地睡在了新的羊绒地毯上,或许也十分温暖。   相比于床,这个人好像更偏好睡在其他的地方,比如地毯上,沙发上。或许是因为工作繁忙的缘故,床也是一个增加休息成本的事物,更宽松的环境反而能带来更强的放松感。   荆榕蹲下去摸了摸他的脸和手,发觉并不凉,于是放心了一些。他没有着急叫醒卫时琛,只换下鞋去卧室拿了个枕头,又拿了条轻薄柔软的空调被,出来给卫时琛垫上。   卫时琛睡得太安心了,这些动作竟然没有惊醒他。   荆榕于是静悄悄地去里间,将背包放下,洗漱换衣,又将所有的消息设为静音,随后自己也拿了个枕头,出去和卫时琛一起睡在地毯上。   当然,执行官的困意并不是很好来的,荆榕更改了自己晚上的看电影计划,改为看黑白漫画,他拿出一个墨水屏,亮度调整到最暗,就在卫时琛身后看了起来,一只手轻轻搂住卫时琛的腰。   626和荆榕都对此习以为常。这就是他们的婚后生活,大部分时间里的生活日常。   片刻后,卫时琛微微醒转——他神智还不太清晰,但不舒服地动了动腰。地毯虽然柔软,但终归还是太硬了,睡久了就格外硌人。   荆榕笑眯眯地问:“去房间里睡吧?”   卫时琛没有反对,于是荆榕用被子把卫时琛卷起来,一手拿着平板,一手将卫时琛抱进了卧室。   刚把卫时琛放下来,卫时琛的手就伸了过来,握住了荆榕的手。   荆榕低声说:“我不走,卫导,我就在你身边看漫画。”   那只手才终于松了松,好像满意了。   四十分钟后,卫时琛彻底睡醒,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身后幽微的白光仍然存在,卫时琛转过脸,看见黑暗中荆榕被照亮的脸。   好看得逼人,乌黑的眼睛映着显示屏的光芒,专注又认真,微垂下的眼睫毛极长,看一眼就觉得一切烦恼都可以烟消云散了。   卫时琛凑近了一些看,但被屏幕挡住。   荆榕自觉地将手里的平板放开,过来亲了他一口,然后问道:“醒了?饿不饿。”   他身上有洁净的肥皂香气,也有点木质和花叶的气息,很幽微,令人闻到就生出采撷的欲望。   卫时琛靠在他怀里猛吸三分钟,犹觉得不够,但他先回答了荆榕的问题,他哑着声音说:“饿。”   “饿?”荆榕伸手摸进卫导的腰,轻声说,“懂了。”   ……   一段时间后,卫时琛轻轻喘息,伏在被子里,和荆榕密不可分,享受着平静后的余韵。这么长时间了,他第一次觉得全身都松快下来。   “工作累吧?待会做饭给你吃,我带回来的饭团你先吃着垫肚子。”荆榕拍拍他的背,保持着被他压在被子里的姿势说道。   “嗯。”卫时琛仍然伏在他身上。   怀里有世界第一美男(卫时琛封的),光是抱在一起就已经足够刺激,令人兴奋。   腻歪半天后,荆榕也饿了,于是起身去做饭,卫时琛也去洗漱了,洗漱后随便穿了个T恤,就跟在荆榕身后,寸步不离。   看得出结婚这件事对于卫时琛来说十分解放天性,荆榕切菜他就过来搂腰,荆榕看火他摸腹肌,荆榕去冰箱拿菜,他顺手啃一口锁骨,十分肆无忌惮。   荆榕一只手胡萝卜一只手白萝卜给他选:“再啃今天这饭够悬能吃了。”   卫时琛这才把牙从他锁骨挪开,有点恋恋不舍,然后选了胡萝卜。   但卫时琛不是那么轻言放弃的人,他很快想好了:“吃完饭后再做三次。”   三次是一个很好的次数,既不至于念念不忘,又不至于过于放纵。当然,这是卫时琛目前的想法。   荆榕顺手就在他脸上刮了一下:“没问题。冰箱里有珍珠奶茶,自己拿。”   卫时琛心情愉快地拿了奶茶过来。他在荆榕的冰箱里发现了一整排灌装好的玻璃瓶,里边是咖啡色的奶茶,正是他最喜欢的那种茶餐厅奶茶。   “是给我准备的吗?”卫时琛问道。   荆榕说:“当然是。”   卫时琛心情再次大好,他用吸管在杯底轻轻搅动,坐下来看荆榕做饭。   荆榕此前试过冻干奶茶,不过复水后因为油脂和蛋白质分离的原因,口感并没有预制饭好,还是罐装高温消毒后更好喝。这一批他还没来得及给卫时琛寄,因为口味还需要调整。   两人之间没有别的话,因为都想不起来任何别的人和事。   今天的饭菜是清水牛腩和烧椒皮蛋,配小小一碟胡萝卜蛋糕。   香气袭人,汤汁清透浓郁,肉压得细密弹牙,今天的米饭是荆榕隔水蒸的,干而香软,正好配汤吃。烧椒的清香和柔软完全带走了蔬菜的生味,松花蛋腌制味道不浓,上边放了一点荆榕自己做的辣椒酱。   特别特别好吃,而且舒适。   今天荆榕的饮品搭配仍然很怪。   卫时琛喝奶茶,荆榕配咖啡。当然,喝到一半,荆榕的咖啡也被卫时琛要了过去。是椰子水浓缩。   “你出差那边口味重,今天做清淡一些,明天想吃香辣虾或者蟹的话我再做。”荆榕吃得快,放下筷子后,托腮看着卫时琛猛吃。   卫时琛无暇回复,只有猛猛点头。   这个人是他的,眼里只看着他,全部都属于他。   想到这里卫时琛就隐隐的兴奋。   饭毕,两个人坐下来静静地品尝咖啡,卫时琛这时候才想起来摸出手机看消息。   他的消息仍然很多,不过电影已经上映,其他的已经变得无关紧要。那些大奖提名的流程他也不打算走——卫时琛是谁?他根本用不着领奖,他的名字就是无冕之王。   只有家庭群里的大家各自汇报着日常。   卫时琛的最新动向已经被他们知道了——何助理是个严谨负责的传话者,卫时琛刚起飞,所有人就知道他要去笙城找荆榕了。   这件事地球上只有寥寥几人了解,媒体满世界乱窜,怎么都不会想到卫时琛的动向,竟然是在一个笙城的男大学生这里,找到了安歇之所。   【茵女士:你们俩注意身体,早睡早起。好好吃饭。】   【卫三:天杀的我怀疑这小子背着我领证了,卫时琛你说话啊卫时琛,我知道你在看群】   【茵女士:今年过年带回来吃饭,我建议你们的蜜月的起点安排在港城,然后环游世界……我可以为你们做攻略哦。】   【茵女士:让他多做点饭带回来吧,拜托了时琛,千万不要和他分手啊。】   卫时琛看完,想了想。   他对着桌上的胡萝卜蛋糕拍了一张照片。   随后矜持点击发送。   群内立刻哀鸿遍野——尤其是已经吃过荆榕预制饭的大家。   天杀的,这小子,给他炫完了!   卫时琛低头喝了几口咖啡,抬头问道:“可以拍你吗?”   荆榕歪头问:“现在?”   卫时琛点了点头:“嗯,现在。”   “好啊,去布景那边吧。”荆榕站起身说。   卫时琛低声说:“都要。”   “没问题先生。”荆榕说。这也是他的老婆服务套餐。   他满眼笑意看着卫时琛。   摄影是卫时琛确认和占领这世界的方式之一,他能透过镜头看见所有人的特殊之处,细微之美,细到眼睫之上的阴影,鼻梁附近的小痣,或者皮肤之下藏着的微青的血管,眼底的反光。   他镜头中的荆榕格外性感,性感到令人呼吸紧张,哪怕荆榕只是很随意地坐在沙发上,或者立在窗前。   卫时琛很快拍完了几组,觉得这长达一个星期的焦渴和占有欲终于得到了微微的缓解。   他刚想停下来喝口水,荆榕换了个姿势,翘起二郎腿,手肘立起来放在膝上,一只手背撑住下巴,还是笑眯眯的。   荆榕说:“穿衣服的拍完了,不穿衣服的呢?”   卫时琛没有喝到水,他忽然更渴了。 第242章 暴君导演   眼前这个人,穿不穿衣服都可称为艺术。   卫时琛跪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举着摄像机对着沙发上的荆榕。   他的神情可以称之为着迷,好像连灵魂都愿意献给他。如果说,结婚之前的卫时琛还稍有收敛,那么结婚之后的卫时琛则毫无保留地热爱眼前这个人,连一切都可以给他。   荆榕熟悉这种神情,并露出笑意,他俯身靠过来,轻轻抬起卫时琛的脸颊,柔和地亲吻他。   卫时琛这一瞬间,脑海中想起的只有后悔——他或许该让荆榕再来一条,因为他刚刚开的不是摄像模式。但很快,他同样觉得,这样的瞬间再用相机录制一次,仍然已经不足以复现了。   那就算了。   他安静顺从地接受着荆榕的亲吻,相机被随手放在沙发上,卫时琛身上的衣服再度散开落下。   荆榕新换的羊毛地毯,卫时琛真的很喜欢。   两个人度过了荒淫无道的一晚,卫时琛第二天醒来,走路都在飘。   于是换荆榕搂着他抱着他走来走去。   荆榕一边煮着热汤拉面,一边低头把下巴放在怀里的卫时琛肩上:“这房子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卫时琛十分赞同。   走起来太累人了,昨晚他从地毯上爬起来去浴室的路好像取经大道,虽然有荆榕的好心帮助,但他觉得这不是一个办法。   “可以在家里加平地电梯。”卫时琛建议道。   荆榕:“。”   626:“。”   也。没什么问题。   倒不是不喜欢很大的房子,这个别墅基本是为一整个家庭的居住而设计的,还有一个派对厅和一整个泳池边的营火场地。   比起住所来说,这里反倒是更适合成为他们二人的办公场所。但那样的话就不够私密了。   荆榕想了想:“还是我抱你吧。”   卫时琛轻咳一声:“嗯。”   这地方是属于他的,虽然荆榕或许并不“娇”,但这里的确也可以算是金屋藏娇之地。这样古典阔气的地方,配得上荆榕,虽然卫时琛格外清晰地了解到,荆榕一定更适合雪山或者湖边那样的地方。   可他为了他愿意停留在笙城,他的金屋里,并且好不抗拒,卫时琛觉得格外心动和喜欢。   卫时琛有点想搬过来了。   卫时琛十分的想搬过来了。   他说:“我想搬过来。”   荆榕说:“欢迎。”   他又搂搂抱抱地把卫时琛推上楼,给他展示二楼为他准备好的暗室、影音室、设备间和会议室。   “二楼我基本没怎么住,前段时间才稍微规划布置了一下,中间划线的墙是准备砸开的,当然等你看设计图后我再找人动工。”荆榕说,“给你装一个直达电梯。”   在以前的世界时里,他曾经装修过和时玉的小别墅,这次做起来也驾轻就熟:“就是你的暗室具体怎么规划,我想你会更喜欢自己设计。整个二楼都是你的,只有这个尽头的拐角我想要。”荆榕说,“我打算在这里养点花。”   卫时琛的心忽而猛烈跳动起来。愉悦感瞬间充满了他的全身。   他的男大学生已经把他划入时间和空间,并且打算种点花了。这让他觉得荆榕像自己养的什么宝物,像一朵花,或是抢回洞中的宝石。   现在花已经深深地扎根了,不会再跑了。宝石也刻上了他的名字,永远属于他。   卫时琛瞬间十分愉悦,他说:“好,没问题。”   “所以搬进来么?”荆榕抱着他的肩膀,俯首侧头,声音温柔,呼吸灼热,“今天?”   卫时琛在这样的呼吸中很难思考,但他努力地思考了:“嗯……好。”   可以先不着急回去,因为下一个要事还没有来临。他已经把能推掉的都推掉了,下一次离开可能需要等何助理打爆他的电话,或者出现在别墅大门口。   卫时琛常年居无定所,但一般名义上的“家”就在冰城,大部分购买的收藏品和与一些合作方的书信往来,都寄到那边去,剩下的只有一小部分留在港城的大家庭。他并不是很喜欢回家的人,冰城是工作,港城是太吵了。   但两个人刚刚好。   “那今天下午我们去买一些生活用品?”荆榕问道。目前的家里比起一个家,更像是样板间。   卫时琛沉稳点头。   荆榕拿起手机,正要计划出行时间,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对面一口标志甜美的普通话:“您好,请问是荆先生吗?”   荆榕说:“我是。”   “很抱歉通过私人渠道打扰您,我们预先发送了邮件,但您没有回复。我们是M-massage的中文区代表,对您十分感兴趣,请问您方便会面联系吗?”   荆榕搂着卫时琛说:“你们线上跟我说吧。我的联系方式就是这个手机号码。”   “好的先生。”   电话刚挂,对方发来了联络消息。   荆榕席地而坐,邀请卫时琛一起:“卫导,M-massage的国内分区邀请我。”   卫时琛坐进他怀里,思考了半秒钟:“他们家很有格调,我经常订阅。”   这是一个电影杂志刊,月刊,内容很有品,基本是全世界正发生的电影事件和文艺采访,卫时琛经常录他们的电话采访,他电影里的男女主角走红后都登上过这家杂志的封面。   可以说,这个杂志在电影人内部是非常有影响力的,而且它背后还代表了后续的资源——一种大众会关注到的风向,电影、文艺、时尚,谁能上这个杂志封面,谁就会在大众眼中拥有高级质感。   这是比时尚杂志还要紧俏的资源和认可,当然,分区的副刊销量离全球级别还有距离,这是当然的。   “我怀疑这是你妈妈给我的资源。”荆榕笑眯眯地说。   卫时琛愣了一下,随后很快说:“她跟你说了?”   “她没说,我猜到的,所以认真招待了她。”荆榕还是笑眯眯的,“我去吗?卫老师。”   卫时琛开始沉吟。   茵女士选品的眼光他是认可的,他觉得这件事荆榕参与一下,不会有什么坏处,他说:“去。”   过了一会儿,卫时琛不是很放心这个杂志的摄影师:“我跟你去。”   荆榕:“?”   *   一天后,在对方的邀请下,他们来到了杂志方的拍摄地。   对方的办公场所正好在笙城。   卫时琛来的理由很简单:他垄断荆榕的肖像出现的样子,所以拍摄思路和选片风格,他要亲自把关。顺便也带荆榕熟悉一下流程,以免被人骗了。   他是很记仇的。他没有忘记荆榕的拍摄机会被别人抢走这件事,虽然荆榕本人看起来并不是很在意。   发现荆榕身边跟着卫时琛的时候,对接的杂志方已经汗流浃背了:“是这样的,我们想尽快拍摄,一个月后配合荆先生的概念片发行。”   他是看着卫时琛说的。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天知道这里为什么会出现卫时琛。   卫家是他们杂志的投资方之一,一般完全不干预他们的决策和人选,但这个叫荆榕的年轻人,没有履历,没有历史经验,却居然让顶头上司许清茵钦点来拍下期封面。他们本以为这只是老板新签的艺人而已。   结果居然卫时琛都一起出现了!甚至是作为陪护人出现的!   这人什么来头啊?   卫时琛摆摆手,指了指荆榕:“不用管我,跟他商量。”   搞错了重点客户,杂志方更加汗流浃背了:“好,这是我们的草案,您这边看一下,我们确定完后,周五早晨九点可以来拍摄吗?”   荆榕和卫时琛一样戴着帽子口罩,看了看这些方案。   很明显方案做出来很久了,而且做方案的人好像对他的脸非常满意,因为三组拍摄草案都是怼脸拍摄。   这是非常强烈的捧人欲望,就好像背后的人们非常想让全世界都看到这张脸。   “下期的选题就是‘侦探故事’,我们的风格会稍微复古。”杂志方的人一边带荆榕观看拍摄地,一边为他介绍流程,并递上往期样刊给荆榕翻看,“会有些像这样的呈现效果,我认为十分适合您。”   负责人一面说话,一面靠近了,轻轻屏住呼吸。   他的话随着看到荆榕的眼睛的时长而缓慢放轻,眼神甚至有点躲闪,不敢直视。   十分冷淡锋利的一双眼睛。好像下一秒他就能将人封喉。   片刻后,荆榕看完说:“没问题,按第一个方案吧,我自己也非常喜欢。”   “那太好了,老师。”负责人刚说完,卫时琛就凑过来看了一眼。   他抱着手臂,像是看热闹一样围观了一下,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负责人心里有些七上八下了——这次拍摄已经不是他们放关系户进来这么简单了,而是卫家在抬举他们。金钱的力量还不足以收买人心,但卫时琛是绝对可以收买他们的人心的。   这个男人一定是卫时琛下一部的男主角!   而且根据这样的资源倾斜来看,甚至可能是单人主角!!以后必然爆红!   负责人如此猜测着。   要是现在找这位叫荆榕的帅哥要个签名,是不是几年以后就会价值翻许多倍?   要不要请求合个影呢?   还没等负责人思考结束,卫时琛动了动,问荆榕:“你选了哪一个?”   荆榕大大方方给他指:“这个,我想拍出来会好看,你觉得呢?还是你更喜欢你来拍我?”   卫时琛露出“当然”的表情。   但是理智上,他知道这不太行——M家这次的杂志当然可以他来拍摄,虽然完全不合规矩,但他是专业的,更甚至,杂志社可能求之不得,那荆榕以后呢?总不能每个杂志都由卫时琛来完成出片吧。这通常是一整个团队的活。   好像看穿了他的想法,荆榕随口说:“可以啊。”   他歪头看向负责人:“可以他来吗?主摄影师。”   负责人:“!!!”   负责人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天灵盖要被打开了。   他们,让卫时琛这位世界级导演当主摄,跟着四十度天气跑外景?   不过倒是。   好像。   也不是不行。   他们杂志社有摄影团队,本身也经常约特约摄影师,卫时琛的摄影水平是世界级的,属于特约中的顶级特约,但卫时琛只有在还是高中生的时候单独做过摄影作品,之后就没有什么人能约到他的作品了。   卫时琛似乎还在犹豫。如果可以,他真的想要尽可能多地垄断荆榕的拍摄权,这件事对他来说诱惑也十分大。   就是好像有点太骄奢淫逸了。   他很少动自己的特权的,基本也不会干预任何事的流程,为了自己的心上人而让一整个杂志社的人作陪,好像不太好,这不是经常上八卦新闻的事吗?   卫时琛冷静思考着,看到荆榕乌黑的眼睛,他突然心底一动,那种渴望和悸动又回来了。   在家里一个人拍根本拍不够。   他还想拍外景,还需要很多专业的设备,最好是电影级的设备来拍他,他需要等待天气,调整光线,然后看着白天黑夜的光影在这个人身上涂抹。   然后底片全部属于他。   骄奢淫逸又怎么了,色令智昏又怎么了。   他要动用特权!!   卫时琛深思熟虑地说:“把你们总编叫来一下。辛苦你们加个班,陪我一起做个新方案,对了,每个人加班费每小时三千,去我助理那里领。他马上就到。” 第243章 暴君导演   每小时三千的时薪,打工人当然非常乐意——传媒和时尚行业一直都是加班的重灾区,卫时琛也是清楚的,这个工资和他的团队拿的是一样的,对他们这种忙得脚不沾地的职业来说,算是很好的加班费。反过来说,其实这一行大部分的人更爱挑战自我和不断在见闻中革新,钱只是个添头而已。   接下来的一切,就变得顺理成章。   卫时琛严格来说还并不是直接的东家——茵女士只是投资人有股份,而且是总刊的重要客户,好在他们国内分区的总编十分有魄力,直接拍板定下了这次的拍摄活动,之前的计划全交给荆榕团队负责。   他们太清楚了。   卫时琛动动手指就能吸引来全世界的关注、财富和追捧,这是他们杂志社的机会,能不能接住就要看真本事。   摄影师荆榕这边出,模特是荆榕自己,拍摄场地由主办方送来,卫时琛选定。   如果说整个流程之前,大家的关注点还是卫时琛的话,那么拍摄开始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完全放在了荆榕身上,再也无法离开。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素人此前从未有历史作品,这都不重要了。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是一种极为特殊的能力,哪怕荆榕本人甚至并不热衷于此,他更多的时间是不说话,微笑和听卫时琛安排。   两人之间的沟通也极为简洁。   四十度天气的田野里,卫时琛稳定地举着摄像头,说:“好了,开始。”   荆榕立定原地,手拿一卷相簿看起来,他的神情就像是身边还有一个人在听他的思路。他已经是一身侦探打扮——报童帽,上世纪风格的旧衬衣和半长薄夹克,他太年轻了,好像茫茫旷野里一株麦子,谷物丰收与雷震中,锋芒向天刺去。   还有一些小动作——旧时代的报童帽通常是工人阶级的代表,他们喜欢在里面夹东西,荆榕还有一张低下头从帽檐里取出纸条的动作,卫时琛拍完后,所有人都被那一瞬的感觉攫住。   这就是卫时琛的天才之处,他以拍故事的手法拍定格作业,他镜头中的每个人都会多出一种神秘而难解的故事感,好像有旁人突然假借上帝之手,瞥见了一部分人的命运。   荆榕自己也在看样片。   出外景累得要死,在场每个人都热得冒烟,笙城的夏天日头烈,空气闷,让人有一种窒息感,却也有一种别样的性感。   荆榕脱了外套在大岩石上坐着,邀请卫时琛一起和他一起坐在大岩石上,给他递一瓶冰凉的水。在场的人都格外震惊,但是没人敢说什么。   这个年轻人和卫时琛的关系似乎完全不是演员和大导演的关系,拍摄之外,反而这个年轻人好像更能掌控卫时琛的注意力。全程卫时琛都在注意他的方向,跟他低声说话,好像其他人都是空气。   荆榕本人,好像也和照片或者影片中的形象不同,他本人要更冷硬,更淡上许多。   而卫时琛这一面更是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展现了惊人的耐心,高兴和专注,而毫无机械工作的感觉。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卫时琛启动到拍摄这一步时,离最初灵感爆发的阶段已经非常遥远,他更喜欢按计划做事,指挥团队到达他的要求,没人猜得出他最后想要呈现的效果,因为卫时琛永远有多种方案。   不如这样说——这个拍摄场景本身,比卫时琛拍摄的内容,更令人印象深刻。这是在场所有人那一瞬间的感觉。   卫时琛会永远记得这一天的感受:他好像第一次完全统治了天气,光影,温度和色彩,眼前人带给他的一切都恰到好处,是他喜欢的。   收工时,总编已经知道,这一次杂志会大爆特爆。   什么叫世界级导演,这就是世界级的。   杂志拍完,卫时琛明显也高兴了,他把所有的底片自己存留,而且拷贝进了自己的硬盘里,准备带去冰城洗——笙城暂时还没有他需要的暗室,他对自己洗照片这件事也有十分严格的要求。   “我要署名。”卫时琛通知荆榕。   荆榕:“署名?什么署名?”   卫时琛说:“这次特约拍摄我会叫卫时琛,而不是叫陈世伟。”   荆榕笑了:“这有什么问题,完全可以啊,而且这会对我有帮助。”   卫时琛本来在鼓捣他的底片,听完后动作停了下来,注视着荆榕,像是在思考,又有一些犹豫。   他太喜欢眼前这个人了。   他想荆榕以后不要给任何人拍摄,不要有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透过摄像头看他,但这件事很难开口。这是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独占欲,但卫时琛从来也不占据什么,他只想要占据眼前这个人。   荆榕看了看他,忽然一笑:“对了,我还有个想法,卫老师。”   卫时琛冷静了一些:“你说。”   荆榕随手打开一听可乐,啪的一声:“我的梦想是拍电影,而不是演电影,拍完这一部我就收手了,因为我也没什么表演天赋。”   卫时琛看着他发怔。   “我不打算长时间在公众面前露面,以后或许可以客串一下你的电影角色,不过总而言之。”荆榕说,“我的拍摄权全部给你,并且只给你。”   卫时琛的喉结很轻地动了一下:“你不想当明星?”   荆榕想了想:“我不介意,不过这件事的控制权也不在我手上。我只想偶尔打打工。”   ——在老婆这里混吃混喝多爽啊!   卫时琛又咽了一下唾沫,他盯着荆榕的眼睛:“你想好了?”   他并不愿意为了自己的欲望而对喜欢的人进行设限,所以卫时琛从来没有在荆榕面前表露自己的独占欲。   但是。   但是。   这一次是荆榕自己提出来的,这份幸运从天而降。   荆榕笑眯眯的:“当然,我只给你拍,卫导。你想要的一切,全部都独属于你。”   卫时琛听完,“哦”了一声,随后沉稳地点了点头。   看不出有什么特殊表现。   但与此同时,卫时琛打开和助理的聊天页面。   “给我订最近的票回冰城,我要搬家。”   立刻,马上。   与此同时,卫时琛在家族群发言:“我结婚了。”   一刻都不能再等!他要宣布这个人是他的!完全合法!   随后,他管杀不管埋地扔掉手机,站起来走到荆榕面前,眉眼冷静。   荆榕沉稳地表示了疑惑:“?”   他似有所感,慢慢地放下手里的可乐,然后被卫时琛整个人跨上来,扑倒在了沙发里。   卫时琛先亲了一口他的唇,又舔了舔,然后去咬他的鼻梁。   荆榕低声说:“属猫的。”   卫时琛手往他衣服下摸,没有发表反对意见,他着急享用他的家养小情人,荆榕哪怕说地球是方的他也会赞同。   *   “卫!时!琛!”   三天后,冰城。   卫时琛正在对照物品清单指示助理搬走他珍贵的定制水洗槽、放大机、各类奇怪的化学液体,同时接受着来自亲爹亲妈亲哥哥们的拷问。   “好小子上个月就结婚了没告诉我们,这次要搬走了不得不说了是吧。”卫三怒气冲冲,他是最愤怒的,因为还没结婚联盟居然只剩下他一个,“这才多久!你闪婚啊。”   他们居然还都不知道荆榕的名字!除了许清茵女士以外。   许清茵女士惊讶外也十分喜形于色:“我就知道!搬走吧搬走吧挺好的,小荆挺会照顾人的,但不能老让人家照顾你,知道吗?你是大导演,他还年轻,也有自己的事业。记得对人家好,你们怎么结婚的?”   卫时琛拿走自己的定影液放进特殊化学品空运箱,面无表情,神色镇定:“我们吃了一碗面后决定第二天结婚,然后我们开车去了。”   “哦~~~~~”   卫父和许清茵对视一眼,一起发出意味深长的声音。   怎么说呢这俩孩子。   这恋爱谈得还挺好磕。   “那蜜月计划呢?婚礼呢?戒指呢?对了,我看你还没有戒指。”卫三主动为弟弟奉献自己,“我以前做过一个草案……”后来被女朋友否决了。   卫时琛停顿了一下。   婚礼他没想过,蜜月更是了,他和荆榕至少三年内都没有能抽开身的档期。   他觉得婚礼和蜜月都是荆榕应该得到的,但是受限于现状,他暂时给不了。但是钻戒要给的。   卫时琛说:“我要给他买一个超大钻戒。”   “这没问题。”许清茵立刻表示,“定做一个喜欢的,你要自己出设计图吗?当然,笙城的人我认识不多,你们可以回家一起相看啊。”   卫时琛还在考虑。他对于要不要带荆榕回家这件事不置可否——卫时琛觉得过年见一见就好了。让一大家人对着他的宝贝转来转去,他认为不是明智的做法。   “至少春节要一起过吧?”许清茵循循善诱,“传出去也才好听啊,对你们婚后的生活更好,对小荆也会有帮助。”   卫时琛果断拒绝:“不要。你们可以作为客人来我家。”   “那我可以请小荆上门做客吧?”许清茵早已料到他会拒绝,还是笑眯眯的,“我有很多礼物想送给他,已经是一家人了,大家以后也可以一起玩啊。”   卫时琛无情地警告她:“不许打扰他。”   “哎呀呀,凶死了。”许清茵说。其他几个哥哥和大姐也是乐不可支。   卫时琛太特殊了,他从小就是他们家性格最难搞,脾气最差的一个孩子,他对大部分的人类活动都没有兴趣,而且不喜欢合作,只喜欢自己一个人做事。这也不仅让家人,也让外界,对他本人更具好奇心。   至于伴侣,世界上大部分人还没想过卫时琛会有伴侣这件事。结婚这件事,卫家的人反而要比卫时琛更要看重许多。   为了卫时琛的将来,他们也会为这对新人考虑,着手帮助、筹划卫时琛和荆榕二人的未来。   暗室的所有器械已经拆好准备长途运输,剩下的则是卫时琛的一些私人用品。   最爱穿的深紫色鬼祟套餐卫衣、最喜欢的淡绿小白花漱口杯、最顺手的切页裁纸刀、圣斗士星矢联名脖套(已绝版十年)、防猫扒拉小型保温水杯、最喜欢的橙色太阳眼镜……等等。   这些则用飞机人肉运走打包。   “不要向外界透露我们的消息。不过可以多买杂志支持他吗?”卫时琛指挥打包结束,终于低调表示,“我帮他拍了《电影消息》下一期的封面版和内页刊面。”   “当然可以宝贝!你们俩的一切要求我们都能满足!”茵女士和卫父齐声表示道,卫父拍板,“港城铺多少货我们买多少。冰城也是。”   “十分感谢。”卫时琛戴上橙色太阳眼镜,致谢的范儿非常冷酷帅气,“合适的时机我们会邀请你们来家里吃饭。现在我要搬去和他一起住了。”   在场者无一单身,但,所有人都觉得,好像被一把狗粮狠狠地砸在了脸上。   对于媒体来说,本来就行踪不定的卫时琛这个月变得更加行踪不定。《故曲》的热度越攀越高,全球范围内的极高话题度注定了媒体灯光的追逐。   大众只能看到卫时琛出现的地点,基本还是冰城、港城之间来回飞,只和家人一起行动,但也有人发现了一件微妙的事:笙城作为卫时琛经常性的中转站,今年在卫时琛的出行目的中,频率高了许多。有人盛传卫时琛已经在笙城置业,但再详细的就无法查清了——会透露出消息的一般都是相关机构的工作人员,他们能知道的消息十分有限。   七月初,顾剑那边定下了宣传时期——配合杂志社的时间,就在月中前后。他已经配合“陈世伟先生”那边的资源,定好了一切宣传手段,可以说万事俱备,一切周全。   荆榕和随合先生商量出的路线也很一致:他们并不想要铺天盖地的宣传效果,即便荆榕没有透露的是,只要他想,他就可以让所有人都看见这个概念片,但他并没有选择那个做法。投放限制在了悬疑侦探小说的受众之中,同时也是对随合作品的一次再宣传。   就这样,荆榕花一周时间拍摄的概念片上映了。   此时此刻,后来的一切都还未见端倪——小范围内的人发现了这支概念片,听见了后续电影启动的序曲,大部分人仍然在照常生活,直到一周之后,杂志上线。   卫时琛主摄,荆榕为封面的新一期“侦探概念”主题,作为M-MASSAGE出现在了电影版。大街小巷的电影爱好者,都在杂志上看见了这张脸。   路过书店、文艺杂志摊的路人们,也注意到了这张脸。 第244章 暴君导演   S-MASSAGE就和那些传统的书刊杂志一样,铺货渠道在线下,这也是一些传统纸媒经过互联网冲击后的另辟蹊径:将线下视为一种不变的坚持,从而将整个期刊赋予一种隐而不宣的“贵族”含义。当然,创作方和读者方也都乐见于此:S-MASSAGE的艺术品味和地位都是无法撼动的。   和时尚杂志不同,他们经常选用的甚至是电影、老剧的剧照,选择人物刊面时,一般是配合当期上映的电影,而且主办方一定是提前看过原片的,敢押宝才敢做内容,有时候为了配合观众反响,制作周期甚至能够压缩到四天。   这一次的封面是人物特写,没有任何花里胡哨,所有人经过书刊位置,就会和这张脸打个照面。背景是极其模糊的,仿佛是置身于秋日燃烧的麦田中,镜头前却有狂风碎雪,整个画面偏灰色暖色调,极其遥远又极其亲近,镜头中人的眼神注视着侧边朝下的地方,令人好奇他在想什么——当观众的想法到这一步时,就已经意味着注意力被夺走。   当然,这是最官方的说法,大众更直接的感受是:   卧槽,帅到可怕!   颜值的统治力是相当可怕的,杂志社此前已经尽量将销量往夸张的方向进行了预估,但预计卖半个月的销量仍然在三天内被哄抢一空。如果说单纯以美丑定胜负,那是不尽然的——这片土地上最不缺的就是帅哥和美女,众人对美的感受各不一致,但被夺走注意力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线上本就关注到概念片发行的人们,也注意到了M-MASSAGE对这个IP项目的关注,尤其是主演就是制作人的情况非常少见;而在线下看到这张脸的人们,也自发地在网络上聚在一起。   “神图!”   “帅到可怕,我被硬控半小时,这本杂志好贵,我找室友拼了一本,封面裁下来挂墙上了。”   “内页还有一张,帅到难分伯仲,但是信息太少了,他好像是《帽人》的主演和制作人,放在杂志的新消息版面,主要的采访内容是对原作者随合老师的笔谈。”   “不能相信,他本人没有接受采访吗?他都有两页彩照!他叫什么啊!”   “荆榕,蛮少见的那种名字,不知道是不是真名。他在网络上有账号的,发了概念片。”   “帅到发麻,我这几天做实验都神思恍惚。怎么会这么好看啊,好喜欢他,概念片我已经循环看了一千遍了!!!”   很快,还有人发现了这期的特摄彩蛋。   “我敲,卫时琛特摄!!!是那个卫时琛吗?不是同名吗?”   “我敲!!等等,真的是卫时琛吗?《故曲》上映大半个月,他原来跑去玩摄影了啊!!M-MASSAGET关系够硬!”   截止到此,大众还完全没有把卫时琛的名字,和这个新出现的电影消息联系到一起。   只有业内的人掌握了消息,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不同。   稍微懂行的业内人一眼就能知道,卫时琛可不是那种会去杂志社打工的人——卫导要是想玩摄影,是用不着进商业流程的,更何况卫时琛对外的摄影作品展示只截止到他上大学前。其余的作品全部是洗出后参展,参展结束要原封不动地收回。   只要他出山,必定是要捧人!   再追溯M-MASSAGE的东家——许清茵是投资人之一,杂志封面加一整张内页横彩图,已经足够说明含金量:这就是要捧人,而且是卫家人要捧人!   路线选择还十分谨慎,看得出并不想大出风头,这一点也保留了卫家的做事风格:传统,谨慎。   圈里的聪明人自然能嗅出这个动静,而更多的人对此一无所知。   业内风起云涌。   “完了,完了,完了。”   此时此刻,S-X的总编看着市场部发来的报告,不停地咽唾沫,喃喃念着完了的是他身边的助手。   荆榕这个人是他亲自否决的,理由也呈递了高层,是因为荆榕作为新人经验不足——毕竟那只是他们公司面对笙城戏剧大学的一次校招宣传,算是很小的一个项目。   他承认,放过荆榕这样的人可能是放过一次机会,却没想到连锁反应来得这样快——对方几乎是飞快地登上了M-MASSAGE的封面,而且杂志销量一骑绝尘压翻了所有竞品,包括他们S-X的艺术评论刊。   可以想见,如果当时他们选了荆榕而不是选了关系户,那么现在这泼天的富贵就是他们的!   S-X是刚被收购,进入市场的新刊,最需要的就是一次现象级的作品,但是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这样眼睁睁地消失在了眼前。   总编可能不会因此离职,但他的整个职业生涯可能要完蛋了。这一行的消息传得比风还快,一个艺术品类的人“眼光差”,这个理由就足以让他真正的上司们,将他拒之门外。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更恐怖的消息。   港城,许清茵女士优雅地坐在花园里,喝她的下午茶——她面前围着好几个人,但这几个人每个人单拎出去都是重量级。   这是一个制作人的会议,更确切地说,是制作人和投资人的会议,五位制作人,许清茵是唯一的老板。   手握无数人脉资源的老影帝制作人、八面玲珑的某台项目制作者、三大顶级传媒的执行总裁。   “我们需要说明的是,和时琛一样,这个孩子我们家要进行全方位的保护。”   “保护就是让他的名字和形象不被滥用,不失去特质。我们不参与风格低俗化的宣传活动,我们的合作目标也是如此,我们不与选用劣迹艺人、品牌的合作方合作,对了,有些人不是劣迹艺人,但我们不喜欢。比如这个亦枫,亦珂和他们背后的工作室。”   “对我来说品类筛查更加重要,当然,孩子们喜欢也非常重要。”   茵女士优雅地喝了一口花茶:“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明白,茵姐。”   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要求,在场的人都完全了解了。   这个人是卫家当亲生孩子砸资源的人,最顶级的砸资源并不是我给你,看你能不能接住,而是你要什么都可以,我为你保驾护航。   免去勾心斗角和大量的试错成本,卫家要荆榕这个名字和卫时琛一样,干干净净,无人敢惹。   这个准则很快也有了风声,反方向用更容易理解的方式就是。   跟荆榕作对的人和合作方,卫家从此不会考虑合作了。   亦枚、亦珂这两个新生代的兄妹组合,尚且还不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直到荆棘工作室的人渐渐发现,合作越来越难找,宣传越难越难联络,最后他们推出的一众小明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事业下滑,工作室也负债累累接近解散。他们只是商业围剿中最微不足道的战利品。   等待荆棘工作室的还有诉讼和更全面的调查——这并不是卫家做的,而是荆父作为穷途末路的困兽,必然踏出的一步。他手里有太多钱色交易中得到的把柄,资金链断裂后,他只能铤而走险用于勒索和敲诈。这样干多了,卫家人想不起来让他死,他得罪的仇人们也必须让他死。   这些就都不是荆榕所关心的了。   概念片和线下的杂志带来了巨量的关注度,他的个人粉丝一周之内暴涨过了一个恐怖的数字,而且还在持续增加中。互联网指数级的传播让他的几张杂志图片、概念片截图被做成各种形态的作品,在网上疯狂传播,当然,他自己也被透了个底朝天。   冰城人,笙城大一退学念书,没什么黑料,路人照里的颜值都十分能打。   太完美了,简直是许多人的梦中情人。   对于这一点,随合先生在他的每周随笔中,简短地透露了一下:“他本人是已婚的哦。”   一夜之间,大批女友粉、男友粉心碎笙城。   “多谢了兄弟。”荆榕翻了翻网友评论区,终于长出一口气——他至少终于不用看许多人用新时代的称呼叫他老公/老婆了,他在这一点上是比较古典的。   港城,随合面前是一大碗大蓉走青扣底云吞面,两个人头碰头地吃了有一会儿了。这位社恐作家已经完全和荆榕熟悉起来:“没关系,我懂你的。社交恐惧症和想要低调的人最终都殊途同归。不过,八月就要开拍了,你跟你老婆不度新婚蜜月了吗?”   随合好奇道。   要不是荆榕主动请他帮忙,他也不知道原来这么年轻的人已经结婚了,而且荆榕说就在不久前领的结婚证明。   荆榕想了想:“他行程比我还忙,所以没关系。暂时只打算挑钻戒。”   随合的面部表情发生了一些变化,显然在思考。   他隐约觉得这事和他认知里的结婚可能不太一样,毕竟荆榕不像是那种随便结结婚的渣男,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信息,且是他已知的信息,被忽略了。   随合看着眼前的云吞面,表情突然发生了第二次变化:“我从报纸上看见你带卫导来吃……你们……”   不愧是侦探小说家。   荆榕沉稳低调地表示:“对,就是你想的那样。”   随合:“。”   他终于知道砸在自己和顾剑头上的机遇有多大了。   *   吃完这顿,荆榕坐飞机回笙城。   ——港城是随合的大本营,也是卫时琛的,不过这次卫时琛没来,他这几天一直都在暗室里洗照片,许清茵女士派了人过来帮他们装修和监工,卫时琛在家里等荆榕这趟谈完回来,两人去欧洲定制钻戒。这就是他们定下的结婚仪式。   荆榕一来一回就要两天,不过家里留下了足够的预制饭。   卫时琛洗好澡钻入暗室边的休息室,从冰箱里掏出:   凉拌鸡丝黄瓜、肉松蛋卷、芒果班戟、双椒炒牛肉、西葫芦鸡蛋水饺、萝卜老鸭汤、酒心巧克力、丝绒小蛋糕、手工小圆饼。   这些都是荆榕离开前一顿做好的,吩咐卫时琛加热时采用不同的方式。   卫时琛就此戒掉了外卖,并改善了自己晚饭后就不再吃饭的饮食习惯。   这怎么能不吃呢?   凉拌菜的红油都是荆榕自己做的,鲜香灼人,不同的辣椒油里带着新椒的嫩气、老椒的干香,蛋卷柔嫩棉滑,润软香甜,连奶油的甜度和粘稠度都控制在最完美的地方:不太甜,涌入口中时却清冽软香,芒果可称为暴烈的果香冲散了腻味……卫时琛尤其喜欢烤出的小圆饼,荆榕在上面雕刻了一些图案,饼干的边缘甚至可以顺着纹路掰掉。   卫时琛玩这个乐此不疲,他经常为了掰得完美而花费半小时甚至更长的时间吃饼干。掰下来的碎屑泡牛奶吃。   这里面他最喜欢巨龙图案和海盗骷髅头的,掰起来手感最好,但卫时琛认为宝剑形状的和铃兰花形状的掰起来又是另一种特殊的手感。   卫时琛很难想象一个人可以把食物也做得这样让人快乐,但现实就是这么发生了。   卫时琛一边掰饼干,一边看推送消息。   他的宝贝已经初步地红了起来。当然这是第一步。   有许多人拐弯抹角地来问他,他参与摄影的背后是否代表了卫家的推波助澜,还有一些关系更亲近的,找他打听荆榕的相关消息,卫时琛统统笑而不语。   “太帅了,好帅,一个概念片要被我盘烂了。他出现的时间总共才十秒!”   “电影什么时候出啊,杂志社的封面我已经想要海报版本了。”   ……   这场盛宴中,当然只有卫时琛会是最后的赢家——他的底片足足有八百张!   杂志社最后选用的,只是他比较愿意给的两张。剩下的还有许多不同场景、不同神情和角度的底片,对了,还有在家里拍的不穿衣服的底片……   他是他的!   卫时琛已经是无冕之王。他并且已经注意到了荆榕的已婚消息的发出,现在搞得他也有点急不可耐了。   前后脚宣布已婚的话,会不会太明显了?   要忍住! 第245章 暴君导演   搬来笙城后,卫时琛很快过上了足不出户的沉浸式婚后生活。   一般一部电影上映后,他会给自己放一个月的假,以前这个假期,他会在冰城或者出国度过,现在他则完全安心宅在笙城的家里,谁都不要想把他叫出去。   荆榕则忙了一段时间,杂志和概念片的全面成功让其他的资源拉得非常顺利,他和顾剑两人一直在挑选合作方和进行签约。   卫时琛给了钱,不过拍电影完全不是钱的事,他们还需要其他角色的人选和更适合他们风格的专业团队。起初卫时琛是想连团队一起借给他的,不过荆榕表示适合他们的风格的人,还需要调教,只找卫时琛借了一位副导演。剩下的人则都是重新编配的。   电影立项后,其他人员筹建起来,离开机的时间很快了。   笙城,家门口,荆榕摘下帽子,站在门前,看着消息框。   十分钟前他刚给卫时琛发送了腹肌照,现在终于有了回复。   【卫6:好看。】   【卫6:家里饭没有了。[图片]】   图片中展示了空空如也的冰箱和饼干盒,虽然卫时琛并没有其他任何表示,但此情此景却显得非常寂寞。   关爱空巢老婆,人人有责!   荆榕回复:“很快回来给你做。”   卫时琛坐在休息间的沙发上,稍微挣扎了一下:“你有事要忙,不然还是让我妈妈把生活阿姨送来吧。”   虽然阿姨做饭没有那么好吃,但是他知道荆榕有事要忙,身为大导演,他当然不能臣服于口腹之欲而耽误其他事情。   他知道荆榕昨天还在西北采风,今天可能回不来。而且,荆榕已经成名,近来也多了许多外界关注,为了荆榕的新电影着想,不论怎么说,他们都还是要谨慎见面。   下一秒,荆榕生物锁开门,悄悄出现在家中。他走楼梯上了二楼,打开暗室休息室的门,果然见到卫时琛正躺平在柔软的沙发床上。   听见声音,卫时琛想要仰卧起坐起来,但没有成功——荆榕把背包随手放在门口,蹲下来捧着卫时琛的脸,先猛亲了几口。   这个服务也是卫时琛没有体验过的,他有点猝不及防,心脏狂跳中,花了一点时间适应:“……你不是还在西北吗?”   “要去的地方封路了,我提前回来了。”荆榕笑眯眯的,“本来想在外面过夜,但想到你在家,就很想回家。”   卫时琛面不改色“哦”了一声。   可恶,他的新婚男大学生怎么好像比想象中还要黏人一点。   卫时琛在沙发上坐正,本想提一下钻戒的事,但看见荆榕也坐了下来,并且靠了过来,一瞬间已经不记得这件事了。   他凑过去,揪着荆榕的领子吻他,一直吻到餍足。荆榕也相当顺从他。   这个活动一直是两人除了床上活动以外,最喜欢的项目,什么都不做,就是抱在一起交换气息,足够甜美。   不知道多久之后,卫时琛才改为抓着荆榕的袖子,勉强想起了正事:“我妈妈要我们下面两个月腾出一点时间定制钻戒,她约好了品牌人。她还问你想不想看猫,她也有很熟悉的猫舍。”   “我想养一只。”荆榕抱着卫时琛,轻轻捏着他的耳朵尖,“实地看当然更好,那我回头跟阿姨说。不过这些都不着急,你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   卫时琛下一部电影实际上早有立项,他是一个灵感丰沛到可怕的人,下一部电影是与他合作的王牌编剧的原创剧本,科幻向,主演虽然还没有定下,但是卫时琛差不多已经在心里物色好了人选。   但是卫时琛还在考虑的一件事,就是改剧本或者无限延期。   他还是非常想让荆榕来当自己的主演。但荆榕自己也是导演,分身乏术,两部电影没有办法凑在一起拍摄。但如果荆榕答应下来,他势必要为他重新量身定制更合适的剧本。   当然,这个想法还在孕育中,卫时琛暂时还没有告诉荆榕。   卫时琛说:“没有计划。”   荆榕顺手把他抱起来,贴近了亲吻他的耳垂:“没有计划,那我们去约会吧,卫导。”   卫时琛睁开眼:“去哪儿?”   “去扎营。我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取景地。”荆榕笑眯眯的,他一笑,卫时琛跟着心情也好,“哪里?”   “不告诉你,你跟我去就可以。我们可以在那里呆三到四天。”荆榕说,“怎么样?”   卫时琛从来没有参与过没有计划的旅行,他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好奇和心动:“嗯……要去的地方有信号吗?”   “当然有。”荆榕说,“跟我一起,会很安全,卫老师。”   卫时琛完全相信他:“好。那我们现在走吗?”   “可以,不过我现在订票。”荆榕说,“我们坐飞机,然后坐船去。”   卫时琛笑:“那不是很快就会知道我们去了哪里。”   荆榕说:“当然,不过到之前总还是会有一点新鲜感。收拾东西吧卫老师。”   荆榕出门旅行很少带行李,除了一些工作必须的工具以外,大部分东西他都会提前寄到目的地,消耗品则直接在目的地附近补充,以做到轻量化出行。   卫时琛要带相机,还要背好几个不同的镜头,荆榕空余的运力就被拿来装零食了。   “麦果棒带一点,嗯……薄荷酱你喜欢吗?我想也带一点。”   荆榕站在旁边清点物资,卫时琛轻咳一声。   “饼干没有了。”   “没问题先生,出发前我可以现烤一点给你装上。”   荆榕准备得很快,两个大旅行包放在了门口,荆榕一个人轻轻松松扛起两只,这些就是他们的全部物资。   跟着荆榕前往船港时,卫时琛才稍稍有了实感。   一个大导演,一个刚刚成名的预备导演,就这么在忙上忙下中偷了几天时间,准备出去约会了。外界关注暴涨,物议如沸,荆榕却好像完全不在乎,他完全没有着急接更多的拍摄和采访合作,据卫时琛所知,这个人还收到了许多知名综艺的邀请。   荆榕这张脸,喜欢的人很多很多。   卫时琛问道:“你离开三四天没有问题吗?”   荆榕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刚请好假。”   卫时琛看到了《帽人》的导演团队群。   【荆6:请四天假,这几天剧本会的结果请随合老师邮件给我。】   【顾剑:没问题,开拍前你能赶回来就行。你又去采风吗?我们都觉得你上次定的地点十分不错。】   【荆6:不是,我去跟老婆约会。】 第246章 暴君导演   群里众人表面:“噢噢噢。那您去。”   背后:妈的!狗粮!   狗粮就是这么猝不及防。居然真有人请假去约会啊。   荆榕平常话很少,有什么事情交接都是顾剑来做,他基本只做最后的拍板,群里的不少工作人员也是看访谈才知道他已婚,扼腕的时候不仅感叹:年轻,年轻人。   只有年轻人才出道就宣布已婚!   到底哪位幸运嘉宾可以跟他结婚!帅成这样,还是恋爱脑,这可是真不多见。   卫时琛这段时间一直在被狗仔跟,原因是大众很关心《故曲》的后续,还有他的新片,估摸着新片制作也快要开始了,他们都想探探风声,荆榕这边则是遇到路人和粉丝比较多。   因为这个,他们没有选公交出行,荆榕开车自驾去一百公里的港口——这段时间里他已经拿到了驾照。车借的组里的,一辆轻型皮卡,直接上游轮。   这游轮是长程的,中间也有停靠的港口,卫时琛真的没有问目的地,跟着荆榕坐在高级客舱里,一张桌,两人面对面坐着,看外边金灿灿的海。   现在还没有到旅游的旺季,船舱中没多少人,荆榕将随身包里准备的零食递给卫时琛:“垫垫胃,晚上有好吃的。”   卫时琛于是开始期待晚上。   听起来这趟旅行算不上长途的,但路上的感受已经非常好。荆榕今天穿着浅咖色休闲外套,进了室内后,墨镜就摘下来挂在领口,很随意。今天天气极好,在市里还看不出什么,来了海上后天空忽然放晴,海水金灿灿的,连海鸥身上都散发着白光。   荆榕给了卫时琛两根麦果棒,一马口铁盒的烤饼干,保温杯里装着大杯冰镇的柚子气泡美式咖啡,很家常。卫时琛又开始专心致志掰饼干,他自己嘴里叼着一块,很快又掰好一块海盗骷髅头,他递给荆榕,荆榕看了看周围,没什么人,于是伸手握住他的指尖,不吃他刚刚掰好的,反而咬了口卫时琛嘴里的。咬完,荆榕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的位置喝咖啡,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这艘船上没有狗仔,有也无法捕捉刚刚的一瞬间,或者他们来时的许多瞬间。时间和外界的干扰好像都在此刻被封上一道口子,非允许不可擅入。   船程三小时,开舱放行时天边正好落满晚霞,火烧云照得大地都亮了。   他们来到一座小岛上。   卫时琛根据路程长短和海水颜色判断,这应该是海岸线边缘附近的某处岛屿,建设很好,有环岛的公路,空气中浮动着清透的热气,迎面吹过一阵潮湿的热风,好像下过一场雨,天空是暴烈的橘色,夹杂着天色渐沉后的蓝,所有的颜色都像是打了滤镜,鲜活分明。   岛上人不多,或许是因为还在开发的原因。本地居民也不多——之前建设时全部外迁至临近的发达岛屿了,只有近年少数人回来做生意。   荆榕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他开着车对卫时琛介绍:“之前采风时来的这里,当时就觉得应该两个人一起来。”   皮卡往公路深处开,过了一会儿,荆榕把车停在路边,带卫时琛深一脚浅一脚往里走,很快看到一间院子。仔细看,才能见到院子旁边还挂着“农家柴火饭”的标牌,是本地人,顺便也做点餐饮生意的那种,家就是他们的餐厅场所。   时间不算晚,快到晚上八点,老板是一对有些年纪的夫妻,比较腼腆热情,荆榕打了招呼后说:“还是和上次一样,今天有什么菜就做什么吧。”   说完,荆榕对卫时琛眨眨眼:“岛上唯一一家餐馆。”   这地方说鸟不拉屎,的确是鸟不拉屎,但说漂亮,也的确漂亮,和陆地上明显不同,海岛澄净、热烈,热气迎面一扫又迅速蒸发,整个人好像就浸入了温柔的泉。   农家菜很快端上来。简单朴实:韭菜炒鸡蛋,蚵仔煎,玉米南瓜粥,还有一道烧青椒。饮料就是热米酒,喝下去胃也暖暖的。   荆榕不吃韭菜,但他带着笑意看卫时琛尝了尝。   卫时琛:“!”   卫时琛说:“很好吃。”   每个菜里都加了一些本地秘制的虾酱,有一种鲜活特殊的香气,香到迷糊。世界上的好吃有许多种,荆榕除了自己做的,其余的尝试,也喜欢邀请卫时琛一起。   荆榕吃得快一点,吃完先找店家借船。卫时琛一面吃饭,一面听着,听出荆榕的大意是借船海钓,他们外出扎营,其他一些物资就放在店家这里。   店家没做过这种生意,一时间也拿不准收多少,荆榕就将钱夹里零零散散的钱都递了过去,大约几千块,带伙食费一起包了这几天的费用。   从前卫时琛是不理解扎营的乐趣的——他好几位哥哥都是户外爱好者,每年冬天必定举家滑雪扎营,带上一个不情不愿的卫时琛。卫时琛不爱交际也不爱玩,最喜欢一个人在安全屋里看书和拍照,每次在帐篷里就是睡觉。   但这一次跟着荆榕一起,他忽然理解了这项活动的有趣之处。   吃完饭后,荆榕就和卫时琛起身告辞,显然露营地也是荆榕早就看好的——在一处离海很近的浅滩边。   荆榕看过潮汐表,说:“这两天退潮,很安全,白天还可以去捡海蛎子。晚上还有萤火虫可以抓哦,卫老师,请带上你的摄像机。”   卫时琛早有准备。他带了一个便携式单反相机,看荆榕扎完营,挂好了灯,就跟他一起上了船,去浅滩深处找萤火虫。   岛上没有什么蚊虫,但荆榕还是给两人都喷上了防蚊液,他带了一条毯子,两张防水垫,又从零食包里掏出一罐自己做的脆牛肉干,饮料是路边买的椰子。   两个人找萤火虫找得不是很认真,大多数是靠在一起聊闲话。后来荆榕关了引擎,任由小船随水飘荡,他看见卫时琛有些困了,于是拿毯子裹住他,轻声说:“睡吧卫老师,找到萤火虫了叫你。”   卫时琛靠在他怀里,闭眼小憩,没过一会儿就歪过去睡着了。   船上睡觉有一种奇异的安稳,或许轻柔晃荡的水波就像摇篮,更令人心安。   不知道过了多久,卫时琛听见荆榕轻轻叫他:“卫老师。卫老师?”   卫时琛睁开眼,下意识找着荆榕的方向,再次想要仰卧起坐——但被按回了防水垫上,荆榕就在他身边坐着,笑意盈盈:“卫老师朝上看。”   卫时琛躺了回去,看见了满眼——满天的星河。   银河列星,在头顶缓缓流动,他们的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飘远,远离了浅滩,四下周围,只有寂静的大海。但天上的月亮将海面照得非常亮。再往远处看,遥远的海岸线竟然是发着光的,那是这个季度会出现在海岸和礁石附近的发光浮游生物和水母。   卫时琛安静欣赏了一会儿:“这里是不是没有萤火虫。”   他听见荆榕压低的笑声:“是啊,我就是想骗你先睡一觉。”然后再在远离岸边的海上,送他这片银河。   不刻意,很随意,反而透出一股青春生动的鲜活。卫时琛见过无数美景与风暴,这一幕却也十分令他印象深刻——好像他生命中除了摄影之外的乐趣,完全由面前这个年轻人打开。   “我上次来没有发光水母。”荆榕说,“他们说要抓紧夏天的尾巴,它们会在八月末出现,再下一次就是十一月了。不过这里没什么人看水母,来得人太少,也没有客用船,想了想,还是很想带你过来看。”   他们或许是今年特意来看的唯一的一对,也刚好赶上了发光水母,运气的确是不错。   卫时琛爬起来,想要拍照,他仔细调整着光圈大小和曝光模式——上一次拍星河好像还是很小的时候,他独自一人把摄影机放了一整晚,得到了一张人人都很喜欢的星轨图片。   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卫时琛找好角度,拍了几张,随后低头想要换镜头。他的镜头在荆榕的随身包里,荆榕给他递过来,顺手还递了一枝花过来。   是玫瑰花。红得非常正统,上边还带着露水。   荆榕说:“我在船上买的。送给你,先生。要是我们还没结婚,我就在这里向你求婚。”   眼前人就坐在船头,外套不怎么合规地披在肩上,黑发被风吹得微乱,潇洒不羁。那是无数人都会为之疯狂的画面,只让卫时琛一个人看见。   世间的一切唾手可得,但眼前人只留在这里陪他这一刻。   卫时琛又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把相机收好放回背包里,往前爬,伸手将荆榕推倒在船里,然后低下头亲吻他,他亲得十分霸道,不准荆榕反抗。   卫时琛低声说:“……这就是结婚套餐吗?”   荆榕微眯起眼,完全享受卫时琛的主动亲吻和占有欲望:“嗯。还没有全部生效哦,先生。” 第247章 暴君导演   在船上做这件事似乎并不太得体,但兴致上来了,两人就靠在自己带来的防潮垫上,裹着一条毯子一同胡闹,黑夜风凉,因此卫时琛尽量靠紧荆榕的身体,对方温热的指尖在微凉的肌肤上停留时,身体深处的悸动与渴望会瞬间生出更多,无穷无尽。他们闹完后,继续裹着毯子,任水漂浮,直到日出。   正好看完日出,两人身上沾了一身浅滩的露水,将船拉回港口,随后步行去饭馆,找老板借洗浴用品,洗完澡再顺着金灿灿的大道,步行回海边,顺路闲逛了一下,去当地人的菜市场和早餐市场逛了逛。   当地人爱喝一类勾芡的短而细的鱼面,还有小馄饨,荆榕吃不太惯,卫时琛则很喜欢。他们还要了一屉海苔小生煎,味道中上,但是新鲜热乎,吃了让人很高兴。   剩下的时间,两人回到帐篷里补觉。浅滩旁的林地安静而凉爽,荆榕带了军绿色的露营帐篷,钻进去之后犹如天黑。   卫时琛告诉荆榕:“我第一次和别人一起住帐篷。”   荆榕问道:“以前没有吗?”   “中学时夏令营旅行出去玩过,大家成双成对,我不喜欢出去玩,会在帐篷里看摄影书。等没人的时候出门拍照。这样没有人会打扰我。”   荆榕和卫时琛躺在一起,两个人的手握着彼此,荆榕忽然翻身上来,亮起一盏小灯,趴着垂眼看着卫时琛,唇边噙着笑意:“希望我不会打扰你,先生。”   卫时琛的阅历和镇定让他保持直视了这双眼睛,直到荆榕凑过来亲吻了他的眼睛,关掉灯翻身躺回去。   卫时琛的心脏还在剧烈跳动。   他表示:“你很会约会。”   “先生,这是调情。”荆榕似乎被他的单纯所可爱到,他笑了,“专属于你。”   卫时琛觉得自己已经被面前这个人迷到神志不清,他喃喃道:“我要跟你结婚。”   荆榕说:“嗯,先生,我们已经结婚了。”   第二天他们改为出海钓鱼,同样是睡到晚间起来,去农家吃了一顿饭,然后航行出海。卫时琛拍到了满意的发光水母,海岸线一片荧光蓝,银河中的群星缓缓流转。还有他的爱人。   他们出海不远,基本只在浅海,但荆榕居然每竿必中,钓上来许多新鲜的黄花鱼和沙滩虾,这种鱼十分受欢迎,菜场里也要卖不少钱,荆榕送了几条鱼给饭馆老板,剩下的就自己用葱煎了,配市场里随手买的其他海产一起吃。   两个人都是不太爱吃海鲜的,这两天重点吃个乐趣,小虾荆榕炸了,装进洗干净的饼干盒里(饼干已被卫时琛吃光),说就是回程的零食。   两天三夜,看尽绚烂的海与天,这场约会对平常人来说已经非常长,可对卫时琛来说却太短了。   原来结婚是这么一回事。卫时琛此刻已经不太能记起来荆榕结婚的理由。   是什么来着?是拍电影吗?不想管了。   回程时很顺利,荆榕先载卫时琛回了家,随后将皮卡车还给自己的剧组。   回家后,卫时琛找荆榕仔细探讨了演电影的问题。   卫时琛一边吃着炸小虾,一边严肃地邀请荆榕参演他未来的电影。   荆榕思考了一会儿。   626:“妈的,竟然还要思考,传出去后得有一群明星把你暗杀了。”   荆榕表示:“没有问题,但是我演技不太好。我喜欢轻松。”   拍侦探片也是因为轻松,他正常表现就可以。   卫时琛立刻表示:“可以改剧本。你只需要站在那里走就可以了。”   荆榕犹豫了一下:“真的?”   他是有点担心卫时琛色迷心窍,为了拍他无所不用其极,最后电影口碑崩盘,卫时琛十年名誉毁于一旦。   但卫时琛已经开始思考了:“没关系,戏份不用多,你就当影子主角,全部采用暗线。”   荆榕:“嗯。”   卫时琛又开始计划了:“但是静态类型的镜头要拍很多,我想拍比较古典风格的,所以表扬感更可以常态化。”   荆榕鼓掌:“好好好。”   卫时琛凝视他:“所以你答应了?你答应了我就让他们改剧本。”   荆榕说:“我答应。”   他十分清楚,自己一句话背后,又会有打工人开始受折磨了。但是他想这没关系,毕竟他也是打工人的一环。   卫时琛的行动力高到可怕,今天下午就拉好了人一起开编剧研讨会,隔天打算去冰城出差和配角演员面对面沟通情况。   这一趟卫时琛没有怎么遮掩,他换了身衣服直飞冰城,下飞机时被记者拍到了,居然还心情很好地回答了几个问题。   卫时琛看着走路不快,实则腿很长,他一边走,记者和助理在后面一边狂奔:“卫导终于看到你了,之前在休假吗?”   卫时琛带着笑容说:“嗯,算是。”   奔跑的何助理也要在内心震撼了。   这是卫时琛?   卫时琛一口气听别人说了这么长的话,还微笑着认真回答了?   结婚是不是附带灵魂替换活动啊!   “在笙城呆了很久吗?听说您已经在笙城置业了?”记者看到离门口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好像也意识到了卫时琛今天心情特别好,问题也问得不紧不慢起来。   “笙城的包子和饼干都很好吃。”卫时琛瞥了一眼记者,跳走重点的部分,笑眯眯的,“我记得你,五年前跑过非洲放映场是不是?”   笑眯眯!!   完了,又出现了从来没见过的重量级表情!   何助理震惊X2。   卫时琛的放映协议签到非洲也是五年前开始,他的团队会为援非活动举办专场放映,卫时琛很少见地五年前去过一次。   世界上的记者太多了,但是愿意跟到非洲去的还是不太多,那天到场的只有三个记者,又遇上一场热热的大暴雨,但是在那种情况下采到了卫时琛,十分令人印象深刻。   “是我是我,卫导来冰城准备新电影吗?”记者见他记得自己,大为感动,“今天穿衣风格和以前也不一样啊,是不是有大喜事?”   他的本意指卫时琛《故曲》的国际奖项提名,其中还包括两位主演的重量级提名。   但卫时琛想了一圈儿,露出神秘笑容:“嗯。”   何助理生怕他下一句就要冒出什么了不得的话,赶紧打断:“走C口!老板你走错了。”   卫时琛调整了自己的方向,继续回答记者的问题:“最近穿衣服喜欢这么搭。”   从前卫时琛通常穿正装,休闲风的西装,彻底休闲的时候穿很大的卫衣和牛仔裤,但今天他穿了一套卡其色的夹克,里面配姜黄色衬衣,暖色的短靴,好像凭空年轻了好几岁。   十分震撼。   “那接下来都呆冰城吗?”记者眼疾手快大胆递来自己的名片,“我蹲在冰城拍您还是去别的地方?”   “下月去港城蹲吧,加班辛苦了。”卫时琛居然收了名片,看了一眼记者姓林,“小何请林先生喝杯咖啡。我家人来接我,先走了。”   何助理和林记者终于结束了漫长的长跑,各自停下来喘了口气,对视一眼。   不得了。   卫时琛对记者的态度一向也是许多人学都学不来的,他是发自内心的目空一切,却也不像有的艺人那样对狗仔两极分化,对于冲到眼前的雨季,他会开口表示打扰,而对于十年如一日辛苦蹲守和想办法找采访机会的打工人,卫时琛的态度也很好,通常会拒绝采访后请他们喝杯咖啡,或是让团队其他人出面回答。他们这些小记者内部还会有“喝卫时琛咖啡”的传闻,有的记者表示为了蹭咖啡也要来现场混一混。   而卫时琛既有闲心回答问题,又请喝咖啡的场面,还没见过。   何助理在林记者开口之前就说:“你别问。”   问就是卫时琛被夺舍了。   许清茵女士和家族的度假还没有结束——港城的夏季要持续八个月,他们会一直呆到冰城转凉时再回家。他们本来非常强烈地想要见荆榕本人,但都因为卫时琛的强烈阻挠而放弃了。最后大家只视频通了话。   这一次许女士迫不及待开车来接卫时琛了,为此放弃了一次SPA,看到卫时琛仍然没有带荆榕回来后大失所望:“快告诉我,宝贝,你们最近都在做什么?”   没有新物料,她很需要新物料,而且是要双人CP的。   卫时琛开始闭目养神:“我和他抽空出去玩,拍了一些照片。会给你们看的。”   “哦哟,了不得。”茵女士也察觉了卫时琛的变化,“心情这么好啊宝贝。今天穿得还很辣哦宝贝,你们喜欢这个风格?”   卫时琛终于十分罕见地,脸红了。   卫时琛说:“我出门前自己搭的,他出差了。”这是表示自己并没有受某人影响而选择的穿搭风格。   这件事就好像某一天想要换风格,于是镇定自若并自认为隐蔽地穿上了,结果每个人都发现了这件事并大力夸赞。   “这怎么能行,你穿得这么好看怎么可以不给你对象看一看呢?”   卫时琛没有来得及阻止,茵女士很快给卫时琛拍照一张,发在家庭群里:“接到时琛了,时琛今天很帅。”   荆榕两分钟后恢复回复:“好看,很帅!!没有见过的风格,喜欢。”   茵女士充满欣赏地告诉卫时琛:“你看他,他超喜欢你这么穿。”   卫时琛的耳朵已经红到要滴血。   他镇定自若说:“少发消息CUE他。我们都很忙。”   茵女士宣布:“我要把你照片发在我的社交账号上。”   卫时琛:“随你。不要发他的。”   茵女士十分娴熟:“哎呀,知道啦知道啦,电影结束前我们是会保密的。”   目前媒体还没有把卫时琛和荆榕拉到一起,虽然他们日前是上了港城报纸的,但很快人们发现荆榕就爱吃那家店。   和卫时琛吃完后,荆榕很快又和随合、顾剑天天在那家云吞面馆会面,每次吃都是天亮前,凌晨四五点。连港城的记者都推论出了完全正确但完全偏离的情况:“神秘帅哥爆红后筹拍电影,日日与幽居作家私会”。   荆榕和卫时琛,业内通常在猜测会有什么关系,之前猜测是新签的艺人,后来又猜测为好友,但大多数都难以证实。荆榕这个人的棘手之处在于他不是艺人而是制作人,网络和线下的走红给他带来了泼天的流量,但他本人似乎并无意承接。连采访都不是很好采。   实在是令人牙痒痒的一个人。   八月末,卫时琛的新片拍摄团队已经就位,和以前一样,秘密拍摄,演员们只能看一部分剧本,剧情如何安排由卫时琛决定。   所有人都隐约听说,还有一位演员并未到场,而所有人都会与之有一些时空上的对手戏,这位演员会在开拍结束后再到场拍摄单独戏份。   这次的题材根本分不清谁是主演,群戏还多,但只要是卫时琛的片子,许多人义无反顾想来,哪怕最后只出现几个镜头,他们也心甘情愿。   而《帽人》也在时间差不多一周之后正式开拍,地点在港城。   虽然大众并未知晓,但两个剧组就在隔壁,基本只隔一条河。 第248章 暴君导演   港城某些远离城区的岛屿和近海的山区,一向都是影视行业和度假的好地点。   两个剧组位于卫家的产业上:为了景观搭建要求,他们将地皮上的土地进行了处理,要荒原有荒原,要河流浅草也有河流浅草,湿润的亚热带季风气候会带来丰沛的热雨,也让沃土上诞生出葱郁高大得可怕的绿植。   卫时琛喜欢在海外和港城拍戏的原因是隐私性可以得到保证,卫家产业的私人性质让媒体和粉丝都很难混进来。   一条河,两岸都是厚厚的芦苇丛,两边大致能瞧见彼此的动静,但是更细节的就看不了了。   卫时琛这边少见地没有采用大部分的新人演员,来的大多是圈内关系不错的老演员,也都很听他的话,没人耍大牌——卫时琛就是最大的那张牌,年纪轻轻有权有势,甚至已经有人提议将他写入艺术史。所有人都按时上下班,遇到夜戏就轮换休息。不过不论如何,卫时琛都陪着一起熬。   这回咖位最大的一位是年长的功夫巨星,全球闻名的那种,其余几位全部都是影帝影后。这群人的人均年龄长卫时琛二十岁,但没有一个人能压住卫时琛,他一个人的理念和目标太清晰了,采用哪种表现方式都已经经过他的深思熟虑,不采用其他方式的原因也早已了解。   秋琪是一位第一次进卫时琛剧组的年轻演员。放眼四周,没有人和她相同资历了——硬要说的话还有一位男演员姜姜,之前演过卫时琛的配角:指在放映镜头中作为背景板群演出现过一次。他们俩都是五官算不上完美,但在卫时琛眼里具有特色的,故而发送了选用通知。   可怕的是秋琪和姜姜的剧本还很多,甚至在他们的视角里,可能比其他老前辈的剧本多——这实在令人困惑。   因为年轻,秋琪和姜姜时长被卫时琛放在最后“重点执教”,他要求他们的对戏部分没有任何干扰,全部拍长镜头,而且反反复复地拍摄。   两位新人当然不敢说二话,也不去随意揣测卫导的态度。他们见过随意揣测卫导态度的人,他们的下场都很社死。   今天秋琪和姜姜都要了剧组的盒饭。   荒郊野外的,连保姆车都开不进来的地方,所有人一视同仁地吃剧组配餐盒饭,盒饭只分了少油盐版本和正常版本。   老一辈的一般各自找地方休息休息,小一辈的年轻人则聚在一起吃盒饭,聊聊天,但整体气氛仍然令人心惊胆战。   “演员最不要想当然,什么是想当然?在卫导的剧组,想当然就是你以为他要哪种效果,其实不是。”   此时此刻,一位没什么架子的风趣前辈过来一起吃盒饭,顺便给几个小年轻科普和讲戏,“他是奉行反喜剧效果的导演,也就是表演痕迹越少越好,但他同时要你得有张力,需要你站在那里就有故事性。连续几天的长镜头经常是他对比演员状态的一个方式。”   “这太难了。”其他人开始讨论,“什么是张力啊?”   “卫导的课里说,是一个人灵魂性的生死矛盾,来,这里有笔记……我给你们看。”这位前辈非常自豪。他可是在卫时琛的表演课里拿了优等的人。   紧张刺激的学习过程之后,就是闲聊了。   “他拍戏一直这样,习惯就好。嗯,要说这次有什么不同……”一群人左右想了想,对新人表示,“可能是不跟我们一起吃饭了。”   “什么?”新人面面相觑,“他以前会跟演员一起吃饭?”   那也太可怕了!   什么人面对卫时琛还能吃下饭?不该一边吃一边因为压力而胃痉挛吗?   真正的可怕并不是遇到霸总型的导演,而是遇到卫时琛这种暴君独裁式的,两者的区别在于只要给霸道总裁他想要的,满足霸总的意愿就可以了;而卫时琛没有自我表达和情绪上的需求,他要的最终是艺术效果的呈现,所以每位演员都会被压榨到极致,承受着从业以来最大的压力。   “老实说卫导真的长得非常好看,身材也很好。”姜姜说,“但是我现在看到他那张神赐的脸就有点想吐。这是正常的吗家人们?”   前辈同情地看了看他:“正常的,小伙子,慢慢习惯就好。这圈子里能真正给你磨炼的人已经不多了,等杀青后你会发现,没有任何问题能难倒你。”   “所以卫导是考虑到大家不想和他一起吃饭,所以才一个人吃饭吗?”秋琪大胆发问。   “不,好像是他会去隔壁剧组吃。”前辈指了指河对岸。   秋琪往河对岸看了看。   “不都是同一家餐车?”   附近愿意送餐到这个鬼地方的公司也就那么一家,每天早中晚的橙色餐车会开过来,上面是绿字大大的fresh,他们在封闭拍摄中,已经百无聊赖地观察过了,对面剧组也是这家的餐车。   “对面什么剧组?有认识的人吗?”   旁边人也捧着饭盒过来八卦了,“TVB吗?”   他们都知道港城是卫时琛的本家,熟人多也是有可能的。   采购经理神秘地说:“不是。但卫导好像和他们很熟。我那天去他们剧组找他们采购问团餐价格,看到他们制作人了。”   她拿出手机给他们看了一张照片。   所有人立刻记忆复苏:“我靠!”   这不是两个月前帅翻全网的那位MASSAGE封面导演吗!   秋琪和姜姜表示他们甚至还被公司安排去面过对面的剧组,印象除了制作人好特么帅以外,就是对方的态度也很好,很古典,每个人试镜后都用电子邮件回复了未被考虑的原因,主要是和他们影片的适配程度。给人印象极好。   另外一个对对面剧组印象很深的就是,某天傍晚传来的神秘烤肉香气。   也不知道对面是真有吃烤肉的戏,还是已经收工了,但总而言之,他们这群为了保持身材而已经丧失基本食欲的人,都在那个下午闻到了香到离谱的烤肉香气。他们甚至考虑过游过去要点吃,但是河太宽,只好作罢。   “那就是《帽人》了。我好像在酒店见过他们的编剧。随合先生,很大的IP。他们剧组好像整体比较年轻,风格也挺年轻的。”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侦探片好拍。   有那么一瞬间。   仅仅是一瞬间而已。   人总是贪图享乐的,几位年轻人突然很羡慕隔壁剧组的演员们。   *   “再保一条,好,这部分结束,可以休息了。”   荆榕从摄影机前直起身,挥了挥手示意午休下班。周围的大家立刻放松下来,奔向阴凉处的保温箱拿冰水和冰美式喝。   太热了,湿热,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阴凉处,蒸笼面前众生平等,每个人都平等地被蒸发。   《帽人》剧组人少,哪怕剧本里七位侦探,也就是七个人而已,剧组弄来四辆后勤车,车上有空调,大家基本都去车里休息和吃饭。其余的群戏则要换地方拍。   “那我们先过去了荆导。”众人对荆榕说。   荆榕摘下遮阳帽,随手挥了挥表示回应,随后走向他的自行车。   大家都习以为常,没人说什么,顾剑热到瘫倒在大树下,有气无力地喊了声:“导演,我想吃麦当劳。”   荆榕说:“钱在你手上你自己批吧。可以,晚上大家加餐麦当劳。”   顾剑:“那行。你又要和卫导去吃什么?”   “随便吃点小炒吧。给你带叉烧饭回来?”荆榕回复道。   顾剑是湘城人,实在吃腻了叉烧饭,他说:“带火锅回来,求您了荆导。”   “那可能有点悬。”荆榕跨上自行车,边铃清脆地一打,人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步行一公里的地方有桥,卫时琛通常会步行过来,并且刷新在这条路的随机地点,荆榕一般骑过去,很快就能遇到他。   今天卫时琛刷新在桥边——他走得很远了,因为今天收工早。   荆榕将车停在他面前,先靠过来,对他笑一笑,眉目生光:“来了,卫老师。”   卫时琛看他一会儿,就坐上后座,然后抱住他的腰。   眼前这个人的笑意就好像这阳光一样,带来灼灼热浪。这个人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好像都给他带来了极致的感受体验,不论是笙城的细雨微风,港城的热气,还是无名岛屿的银河和发光水母,或者床上的死去活来……这一切都是卫时第一次体验的。   两个精力充沛的人中午是不午休的,两个半小时的时光,荆榕通常会载卫时琛骑车去最近的一个公交站边的士多买饭吃,那里通常供应咖喱猪排饭和关东煮,有很凉的空调和加冰丝袜奶茶,店主是老爷爷奶奶,有一口什么都能做的炒饭铁锅,荆榕通常会要一份干炒牛河,加致死量的豆芽菜和小油菜。卫时琛有时候吃蛋包饭,大部分时候吃咖喱饭。   吃完,两人在冷气中随口聊聊,休息一会儿,随后荆榕再骑自行车载卫时琛回去。   无人知道两位导演之间这段固定的时光,是每天的幽会。   虽然唯一知道内情的宅男作家随合实在觉得此举难以理解,但两个人实际都觉得这件事挺有意思。   “这周末休息吗?”荆榕说,“进展怎么样?”   卫时琛表示平稳:“还可以,但现实效果和我计划的还是有差距,我想再磨个两三天就会好。”   “护照寄过来了,妈妈说这周要是有空就过去一趟。”荆榕捧着奶茶说,“我们可以快去快回。”   “晚上去早上回,觉在飞机上睡。”卫时琛开始制定计划——茵女士已经向他们下了最后通牒,因为预约的珠宝设计师已经要过期了,他们必须抽出一小段时间去国外选钻戒。   “我没问题。”荆榕说,“那我就这么跟她说了。”   “好。”   卫时琛在荆榕的盘子里挖着饭,又喝了一口奶茶,注视着荆榕。   电影开拍后,眼前的男人更迷人了。荆榕日常穿很短的浅色衬衣和工装裤,配遮阳帽和墨镜,随身带笔以便于临时研讨剧本,仿佛除了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不关心任何外物。卫时琛第一次见到他的工作状态,觉得实在冷峻性感。 第249章 暴君导演   家里的事很快聊完了。现在未婚阵线只剩下卫三,卫时琛已经决定不管这个哥哥的死活:他们打算年底新春时在家庭范围内办个小小的仪式,宴请亲朋好友,算作婚礼仪式,茵女士已经答应全权包办。   眼下实在没什么要操心的事了,每天虽然繁忙,整体上却是出奇的闲适。卫时琛又打包了一份奶茶,而荆榕又神奇地说服了店主炒了一份不在菜单里的魔鬼辣咖喱炒饭,回去捎给辛苦工作的顾剑。   顾剑现在是组里的采购师、大金主、设备保管员、化妆指导、美术指导、所有人的男妈妈,是非常令人尊敬的位置。   冰凉的玻璃奶茶瓶在室外的高温中撞出水汽,身上的凉气还没散,荆榕就将防晒外套给卫时琛搭上了,热意融融。   卫时琛想尝试和荆榕一样载人骑车,荆榕于是将自行车让给他。还是原来那辆,折叠自行车,不过为了安全,荆榕将轮胎换成了山地的,还贴了银蓝色反光条,很动感时尚。现在剧组里基本远远地就能靠车认他。   两个人腿都太长了,车身已经加宽加高过,后座还是有些局促。荆榕搂着卫时琛说:“回头还是换辆摩托吧。”   卫时琛倒是不在意,他说:“这样也很好。自行车很健康。”   回程路是上山路,卫时琛蹬了一会儿后很快作罢,还是换荆榕继续骑车,卫时琛在后座喝奶茶。已婚男大的肩膀很坚硬宽阔,腰也一如既往的好摸,海风从很远的地方吹过来,虽然热,但格外舒适。   卫时琛腾出一只手拿手机,调整自拍模式,拍了一张自己和荆榕的背的合照,随后将手机放回口袋。   不算短的路程快得好像一眨眼。   一般荆榕都将卫时琛放在桥边,大家再各自回去工作,但是今天的确是格外的热,回来后那几步路像是能把人走化。   荆榕很真实地担忧卫时琛会化,他扯了扯衣领说:“我送你进去吧卫导。”   卫时琛当然很愿意:“好。”   626突然冒出来:“呦呵,宣示主权了哥!”   荆榕笑了。   这实在是很像是什么“年下的小心机”,不过荆榕和卫时琛都是无所谓的。   荆榕的折叠自行车开进了卫时琛的剧组。   大部分人在午休,但还有一部分人饭还没吃完,大多数是磨磨蹭蹭聊八卦的幕后组。   “卫导好。”   “卫导好!”   “嗯嗯。”卫时琛随便敷衍着,带着荆榕去搭建的人工棚下坐下,然后把最大的风扇递过来给他。   荆榕挪凳子过来,让大风扇对着他和卫时琛一起吹。   “我靠。”   幕后组看到这一幕,筷子齐齐停滞,“真的是那个人。真人好帅!”   “什么来头卫时琛给他拉风扇。”另外一位组员一边狂塞肉松面包一面讨论,“亲戚?朋友?天哪!”   画面实在是太养眼了,两位都帅到令人发指。如果能抛掉卫时琛那令人胃痉挛的气场的话。   “会有点热。”卫时琛还在解释艰苦的剧组条件,暂时忘了他的男大本身也在隔壁拍戏喂蚊子,“不过我组里有一位年纪比较大的演员,她身体上有些问题,我很想用她,我们商量这几天尽快加班加点,拍好给她杀青。夏秋气候更不好揣测。”   荆榕点头说:“没事。”   今天下午格外的热,因为突如其来发布了台风前的高温预警,天气忽而变得和烤干了一样,直晒得人发昏。   不到下午两点,荆榕先决定给自己剧组放假一天。场地和器材费用他私补。   荆榕在群里发消息:“下午太热了提前收工吧,大家好好休息再拿每人一千的高温补贴。顾老师来这边剧组拿你的小炒,你可以回城里吃火锅了。”   顾剑:“什!!么!!”   这是什么天大的好消息!!   等等,高温补贴?   不是高温还坚持上班才叫补贴吗?又放假又补贴叫什么?   叫带薪放假!!   组里的演员们都开始欢呼。   演员都是随合挑熟人或是各界的素人朋友,比起打工雇佣关系,他们更像是合作伙伴,他们许多人已经习惯了荆榕放松自由的风格。   “那我们先走了导演。”   “晚上一起吃饭吗导演?还是去酒吧。”几个同事嘻嘻哈哈地开玩笑。   荆榕还没回复,顾剑先保自己大老板的清白:“够了够了,我们导演已婚。”   “英年早婚啊英年早婚。”   “收工收工。”   荆榕看着消息,等顾剑来了,估摸着也快到卫时琛的开机时间,起身对卫时琛说:“我也先回去了,过会儿来。”   “好。”卫时琛点点头,以为他是要回去休息,嘱咐他说:“晚上我要想奶茶。”指荆榕亲手煮的。显然一天两杯奶茶暂时还不够卫时琛的需要。   荆榕和其他人一起搭小巴车回城里。平常他们是有租巴士和司机的,不过今天下班早,司机还没来,大家就各自自力更生。   卫时琛那边继续开工,几位资历比较老的才敢来开开玩笑。   “卫导,那位大帅哥是谁啊?有对象了吗?”   卫时琛咳嗽一声。   “有了。”   开拍了半小时,卫时琛也叫了停:继续拍下去可能不止人的问题,设备也会损坏,日落后拍摄比较可行。今天恐怕只能加夜戏了。   于是大家继续休息。   采购还在联系冰水和冰块,但是今天突然的高温干烧,全港城运力都开始紧张,倒是能送,但已经进了预约的模式,送到不知道要多久,可能人都已经凉了。   这就是拍戏的困难之处,拍戏本身已经不是最困难的,困难的是这么多人联合运转之后的事务统筹。   卫时琛也开始做新计划,开始规划夜戏:今天恐怕要加班到凌晨三点,不论如何也要等那位年长的演员杀青,随后才能回去休息,休息的话需要用半个上午,那时候荆榕恐怕已经开拍。   所以今晚的奶茶只能遗憾取消。   卫时琛还在编辑对话框,荆榕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还是熟悉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卫老师帮忙跟场务负责人说一声,我带了两辆车给大家送冰。”   卫时琛:“!”   他站起身来。   十分钟后,两辆货车停在了他们的场地中。   荆榕从车上下来,和其他人一起装卸,看见卫时琛后说:“来不及电话里说了,回去路上看到了高温预警,我和顾老师抽空租了两辆车去采购冰块。工业冰,大家应该会好过一点。”   顾剑也正在和卫时琛的采购老师说话——采购师是一位靓丽干练的美丽小姐,他俩最近时常为剧组的各种后勤采购计划交流沟通,买东西也一起买,更好杀价。   这无疑解决了大家的燃眉之急。   卫时琛诚挚地表达了自己的谢意:“多谢你,帮了我们大忙。”   虽然冰来了也不代表现在立刻开拍,但总算让大家都好过了很多。   “小问题卫老师。”荆榕又回车上鼓捣了一会儿,片刻后拿下来一瓶保温杯装的奶茶,“我顺便回酒店煮了点奶茶,我就在这里等你,晚上等你下班。顾老师订购了两百人份的麦当劳,也晚上送过来。”   旁边众人内心都精彩纷呈。   这都是什么啊!   这是什么阿拉丁神灯!太牛逼了哥。   卫时琛打开保温杯开始喝奶茶,状似平静:“好。”   背后实则非常高兴,高兴到一瞬间冒出四个灵感,卫时琛需要再喝几口奶茶,然后对这四个灵感进行评估和甄选。   荆榕点点头,卫时琛替他拍了拍肩头沾到的灰尘,随后立在一边看大家放冰块和风扇。   棚里放上大块工业冰,配合风扇输送凉气,所有人瞬间觉得又能呼吸过来了。   “我感觉……我有一个感觉,我不敢说。”   拥有了凉棚的幕后组开始偷偷讨论,大家的心知肚明,话题必定指向同一个。   大家的视线都齐刷刷地放在荆榕和卫时琛身上。   “我也有……我不敢说。谁胆大谁说。”   “灵姐说,灵姐胆大。”一群人推来推去,互相努嘴,最后组里的烟火师挺身而出,小声密谋:“卫导和那位帅哥导演……怎么好像在拍拖。” 第250章 暴君导演   最危险的猜想已经被说出来了,众人齐齐对这个危险的话题保持了静默。   很快,大家发出了悠长的叹息:“我去,这也太刺激了吧!”卫时琛居然跟人拍拖,而且是男朋友!   此前大家连卫时琛的性取向都还在猜测,这回相当于一次爆两个重磅消息。   “完了,得有不少粉丝失恋。”有人悄悄说,“还会有人担心卫导生活幸福后就不再创作。”   “失恋的粉丝还不知道是谁……等等!”   突然,有人疑惑地抓住了一个问题关键,“隔壁帅哥导演我怎么记得有传言已婚。”   “好像是随合先生采访中提到的。但要是他已婚,和卫导拍拖就说不过去了。”众人因为觉得太离奇而主动忽略了那个看起来最不可能的答案,接下来的猜测方向是:“说不定我们弄错了吧?也说不定已婚是个借口。这行的行情怎么样还不是都是自己给的。”   “有道理,说不定是担心粉丝太过疯狂所以这样说。不然前阵子火成那样,为什么都没有人拍到他的妻子?”   “有道有道理。”   大家讨论了一番,认为抓到了问题的关键。最重要的是这份猜测可以为八卦提供一个合理的走向:名导和帅哥,实在是太刺激了!   冰已经放好了,大家在休息棚的阴凉下等着太阳过去。   卫时琛和荆榕坐在一起,旁边坐着顾剑和他们组里的采购。   顾剑之前是没见过卫时琛的,但顾剑已经见过了许清茵女士,甚至是特别召见。他不是傻子,几乎同时就猜到了荆榕和卫时琛的关系。大家现在也认识,就坐在一起休息和闲聊。   卫时琛喝着奶茶坐在折叠凳上,荆榕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黄澄澄的橙子,拿小刀切开分成几片,分给身边的人,要不是正在片场,竟然有几分度假的悠闲。   待会儿开拍,他和顾剑是不能继续呆在片场的。哪怕是再亲近的人,工作上的保密要求就是保密要求,荆榕和顾剑已经商量好了,打算待会儿去湖里钓鱼。   采购小姐姐:“这水里有鱼?”   “水库水当然有,就是不一定好钓。要是能抓来就做了加餐,荆哥说的。”顾剑摩拳擦掌,邀请采购小姐姐,“要不要一起啊?”   采购小姐姐婉拒了。没有人会想要在这样的天气里出门当钓鱼佬,没有。   顾剑觉得十分可惜。   很快,下午四点半,日照西移,气温也差不多降下来了,卫时琛起身叫开工。   所有人都差不多提前吃好了下午饭,知道这一场夜戏是场苦战,大家也都很快切换了工作状态,八卦也顾不上了。   荆榕真的和顾剑钓鱼去了。两人一边钓一边讨论自家电影后期美术的一些想法,两三个小时,两人钓了两大桶鱼,完全爆满。现在正是开渔期,都钓走也不碍事,不过他们也就是图个乐趣,留了三尾比较大的鱼,剩下的都倒回水中。   水库鱼肥美,肉质紧实,且因为水干净,没有泥土的腥气,料理起来会比市场买的还要好吃,荆榕指挥顾剑捞鱼刮鳞去内脏,他去道具租借锅。   是的,卫时琛的道具组是有锅的。还有高压电煲,他们有时候需要高温处理一些道具,会把道具放进去煮。   “您好,忙么?我想打扰一下。”荆榕去往道具组,微笑着询问道,“可以借一下锅和材料吗?我们钓到一些鱼,想煮了吃。煮完会给大家送一些的。”   他笑起来实在是令人心旷神怡,能够令人原谅一切。   道具组早就看他们钓鱼,看了老大一会儿了——道具组通常只有布景前繁忙,开拍后只需要注意道具的补充即可,剩下的人一般都在制作下一场戏所需要的道具材料。   “有葱吗?”得到了锅后,荆榕询问道。   “我们组没有,但是音效师那里会有。”大伙儿很快指了明路,“音效师可能还有姜和大蒜。”一般剧组,音效师也不会跟现场,但是卫时琛的团队是要跟现场的——了解导演需要什么样的效果,也是跟过现场的人更能了解。   就这样,大家东拼西凑,居然凑出一组厨房材料给了荆榕。   荆榕拎着材料走回去的时候,顾剑惊呆了:“这也行?怎么还有面粉。”   荆榕说:“组里有吃面戏份,他们还有压面条机呢。”高温天气食物最容易腐坏,给演员入口的东西都得是现做的。   “怎么还有茄子!还有苦瓜!”   荆榕:“茄子是他们音效师带的,苦瓜是一位女士准备自制去火养颜茶的,她愿意让给我。”   “这是什么?”   “五指毛桃,煲汤用。”荆榕低调地说。“健脾补肺、行气利湿。”这东西就不是找人借的了,是士多店老板赠送给他的。   顾剑竖起大拇指:“真好,这就是大组吗?他们怎么能忍住不玩起来的,换我们可能已经开始野炊了。”   《帽人》里没有吃面桥段。有也是去现成的面馆。   荆榕很快开始做鱼。天热,大家都没什么胃口,他于是拿来煲汤,预计还要好几个小时。   顾剑口水直流地站在一边,看着从黄昏到天黑,这哥们很悠闲细致地煲汤,顺手还做了一道凉拌茄子,放去冰块附近冰镇着,又开始做苦瓜橙皮茶。   顾剑一时间有些百感交集。   荆榕的人物形象在他这里变得格外丰富多彩。   这到底是什么人啊?   七点出头,荆榕将煲好的汤盛出一部分,给道具组和配音师送去。夜里正是大家有些疲累的时候,一碗雪白的鱼汤下肚,灵魂好像都被注入了能量。   道具组的大家清醒了:“等等,这汤?”   怎么会有这么香的鱼汤?   看不见细密的油脂,汤是一种均匀的雪白,在灯光下漂亮得如同羊脂玉,在这一刻,世界上没有比这更美好的存在。   香味从道具组四处散发,大家都陷入了震撼。   这真是普通人能做出来的鱼汤吗?   道具组怒干一整锅汤,班味消散许多,眼神都清澈了。   顾剑喝了三碗,正在喝第四碗,他大声赞叹:“要是有豆腐就好了,可惜今天没蹭到豆腐。”   荆榕笑了:“剧组又不是炊事班,哪来的豆腐。”   “也是。”顾剑开始问,“荆哥从哪儿学的做菜?”   “这就说来话长了。”荆榕一边洗刷处理做饭的痕迹,一边如数家珍地说,“从前,在一片遥远的异世界大陆,生活着一条火红的巨龙……”   顾剑:“?”   不是,哥们。   他一边觉得离谱,一边却不由自主听了下去。   到荆榕讲到第一次给巨龙做饭的时候,月亮已经升到很高的地方。剧组的声音也变得寂静,只剩下机器运转和放映带的声音,场上的人还在对戏。   能收工的人,卫时琛已经让他们先走了,剩下的人继续拍。   老前辈是十分敬业的,也有很多想法,拍到深夜时,仍然有新想法冒出来,和卫时琛不断组合尝试。   终于,凌晨两点半,下戏收工了。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松懈下来互道晚安,开始收拾准备跟大巴车回酒店。   卫时琛一个人还在研究今天的片子。这是他的习惯——尽管今天的作息时间已经被打破,但是回酒店后他大约还会再复看一遍今天的带子,研究效果。   卫时琛挥挥手,最后让摄像师和灯光师也收工。他们是夜里拍白天的戏,眼睛长时间暴露在强光下,骤然一暗,难以适应,卫时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就揉了揉眼睛,疲惫和倦意从脚底往上涌。   还有饥饿。   他好饿。   疲惫时人的大脑也无法运转,但卫时琛通常是从外表上看不出疲惫与否的人——导演一般就是组里最能熬的人,有他这样的魔鬼鞭策,底下的人不敢摸鱼。   “卫导,收工了。”后勤组也把东西收好了,放上防水布,叫他,“太累了吧今天。”   “嗯嗯。”卫时琛充耳不闻,还在回看一段影片。   直到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吃饭了卫时琛。”荆榕的声音。   626:“大胆!竟敢直呼卫导名讳!”   卫时琛果然被这句吸引了注意力,他冷不丁一愣,然后转头看去。   荆榕提着饭盒和冰镇苦瓜茶对他晃了晃:“过来吃点东西垫肚子。”   两个人视线对上,一秒后,突然一起爆发出大笑。   卫时琛也长舒一口气,关闭了手里的仪器,向荆榕走来。   “车都开走了,我们坐最后一辆巴士走?”荆榕问道。   卫时琛点点头,也看到其他人在等自己,于是也不耽误时间,收拾收拾东西,和荆榕上去了。   大家把前排的位置让给他们俩。   最后一班回酒店的车,坐得稀稀拉拉,大部分人都已经歪倒在椅子上陷入沉睡。少部分人在啃自带的饭团饮料,小声聊天。   夜里气温已经降了下来,带着点凉意。   荆榕将车窗半开,把卫时琛的随身包拿过来放着,将筷子和饭盒递给他。   卫时琛在群里发完明天下午开工的消息,随后打开饭盒。   香喷喷的鱼汤出现在眼前,把人香得清醒了一下。   车里其他人:“等等,什么味道。”   卫时琛很快捧着饭盒喝了起来,滚热的鱼汤落入胃里,好像一块冷石被卸走,浑身舒适。   “凉拌茄子面。”荆榕递来另一个饭盒,让卫时琛搭配着吃。吃几口,再配上蜂蜜苦瓜橙皮茶,又是清新鲜香,一瞬就降下了所有的苦热。   苦瓜荆榕处理过了,不那么老,也没什么苦味,只是很清冷的香气。   这或许就是一种触手可及的幸福感。   卫时琛太累了,回程还有半小时巴士,他火速风卷残云扫光饭菜,随后就头一歪,趴在荆榕肩头睡了过去,懒得思考更多。   车上其他人一边被香到绝望,一边无比震撼。   下午的八卦猜测好像在这一瞬间就落到了实处。   这是什么?   这就是家属探班吧!!虽然家属就在隔壁上班。   他们现在是不是掏出手机拍一张照片,回头就可以五十万一张卖给狗仔啊!   震惊之下必有勇夫,后座的一位小姐在震撼中颤颤巍巍地掏出手机,想要偷拍一把。   荆榕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回过头看了看她。   这位小姐瞬间尴尬,手机拿着也不是,收回去也不是。   荆榕笑得很温柔礼貌,比了个嘘声的手势:“暂时不要拍可以吗?”   “对不起对不起。”   那位小姐又愣了一下,很快道歉,也压低声音表示:“不好意思,看你俩太甜啦。”他们也很快醒悟过来,不论哪位导演的恋情曝光,最终影响的都是成片的曝光度和话题,每个人都身在其中,不可置身度外。   “没关系。”   荆榕也没有在意,回过头继续让卫时琛靠着自己的肩,他将手机亮度也调到最暗,回复剧组工作上的消息。   他在窗边的侧影着实非常好看,沉静而具有风度。卫时琛有一只手就给他握着,两个人很安静和谐。   没。关。系。   这句话是对上一句“你们太甜了”的回复。   没有否认啊!!!! 第251章 暴君导演   接下来车里的氛围回归自然,荆榕把卫时琛的脑袋轻轻拨回一个不会落枕的位置,就这样让他靠着睡着,直到下车。   他们也没急着下车,等其他人走之后,荆榕才叫醒卫时琛。   卫时琛困极了,被叫醒后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眼皮沉沉往下坠,荆榕往哪里走他就往哪里走。   两个剧组的房间是分开的,《帽人》组都住七层,卫时琛他们更注重隐私性,大部分人都在C楼十一层、十二层,需要从另外的通道进入。   荆榕问卫时琛:“我送你过去?”   卫时琛只想原地躺下,他说:“我跟你住。”   荆榕说:“好。”   他明天是要上戏的,但问题也不大,留着卫时琛在他房间里休息就好。   荆榕和卫时琛走电梯回了房间。   同性关系和男女关系是不一样的,一起回房间这件事被拍了倒也没那么所谓。   荆榕刷卡进门,卫时琛很快进去扑倒在床上,立刻昏迷过去。   荆榕用热毛巾给他身上简单擦了擦,随后自己洗漱完毕,搂着卫时琛睡去了。卫时琛在睡梦中感到格外的满意和舒适。   第二天卫时琛早上十点钟醒来。   荆榕已经不在房间了,应该是去工作了。卫时琛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过,换成了宽松柔软的睡衣,房间里空调开得极低,是卫时琛最喜欢的环境。   卫时琛磨蹭了一会儿下床,先看了一眼自己剧组的群通知。   昨天拍夜戏,今天所有人下午开工,群组内没有人发言。   只有生活协助群里的大家讨论着去哪儿玩。天气太热,大多数人也没有精力多玩,大家基本是去附近地方做SPA疗养,跑得远一些的去城里吃饭。   倒是卫时琛团队里,还有不少和他关系好的人,昨夜之后偷偷摸摸来问:“卫导,隔壁导演跟你什么关系啊?”   卫时琛视察一圈后,感到满意,然后在荆榕房间里转悠。   拍戏也有小一个月了,他来荆榕的房间还是第一次。双床的标准间,一尘不染,私人用具都整齐划一地摆在桌上,透着极简认真的实用主义,唯一比较有生活气的是一只巨大的电压力锅。   卫时琛饿了,想起昨天的鱼汤,凑过去打开看了看。   可恶,锅是空的。   但是里面有一张纸条,卫时琛捞出来看了看,是一张私人自助餐厅餐票。   背后附言:“卫时琛先生,请你醒来后步行五十米去隔壁私人餐吧吃饭。我本想炖点银耳汤,但附近没有买到银耳。P.S:在外面吃饭时请注意自己的过敏原。”   多么伟大严谨勤劳朴实的居家男大学生!   还预判了他会打开电饭锅。   还预判了卫时琛吃外面的饭时会不由自主想试试荆榕给他做过的过敏物——万一是因为已经不过敏了呢?(但卫时琛屡次尝试均已失败告终)   卫时琛拿着饭票看了看,又看了一眼时间,进入了思考。   荆榕的剧组应该已经拍了半个上午戏了,通常他们是十二点休息到下午两点半。   干点什么好呢?   *   另一边,荆榕喊了卡,过去低声和搭戏的女演员讲戏。   今天没有那么热,大家状态都很不错,顾剑又操心完了一批拍摄场地的采购,拿手机随手拍场务纪录——他最近开一个自媒体号,记录片场生活,反响居然很不错,标题就是《时尚主编转行电影采购的打工生活》,偶尔发发剧组盒饭,话题度很高,居然还有很多业内人大笑着看热闹,给他捧场。   当然,电影内容还是严格保密的。   十一点四十分,餐车抵达了剧组。   顾剑拿着摄影机过去看。   今天的四菜一汤是卤丸子,蔬菜咖喱,避风塘鸡腿儿,清水油麦菜,菜式挺不错的,不过吃了十天半个月,大家差不多也都总结出了规律:要不就是清水煮菜加烧味,要不就是清水煮菜加避风塘,然后固定有一份咖喱。   顾剑凑过来端详菜色,调整好了相机架子,十分满意。   另一个人也凑过来端详菜色,点了点头,十分满意。   顾剑抬起头,发现另一个人是卫时琛。   顾剑:“…………”   顾剑:“????”   卫时琛穿一身很大的T恤和普通牛仔裤,风格很年轻地出现在了他们的剧组场地上。他还在专注研究保温箱里的盒饭菜色,研究完了,也不知道得出了什么结论,只直起身走入凉棚里,顺便用眼神跟他打了个招呼。“早。”   “早,卫导。”顾剑咽了咽口水,“这么早来啊?”   “不是,今天上午大家休息。”卫时琛说,“我来探班。”   他的表情严肃认真得好像在参加世纪会议。这句话也说得十分自然,令人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探班?   顾剑的视线往下挪。   卫时琛脚边放着一个超大号保温桶和两杯新鲜的珍珠奶茶。还有一个纸袋,里面放着的似乎是换洗衣物和凉感湿巾和小袋零食。   不是,这真的是探班啊!   组里有不少已婚和恋爱人士,其中已婚人士探班的人极少,大多数是自生自灭;热恋期的男女朋友最爱探班,也是狗仔队获得情报的第一把好手。   棚下有几个塑料凳,卫时琛拿了一个坐下了,随后专心致志注视场上的荆榕。   顾剑觉得自己有点像路边的狗突然被踹了一脚。他默默拿着自己的饭盒离开了。   离开了三秒,顾剑又拎着凳子回来了,愤愤不平抓卫时琛合影:“卫导你好,可以合影吗?”   荆榕讲完戏,又拍了一会儿才收工,剩下几个人跟在他身边一起讨论表现方式。他们的布景是秋天,场上一大片金灿灿的麦地,人站在里面好像会发光。   卫时琛不由自主举起相机,又放大镜头,找着荆榕的脸拍了很多张。他今天没带摄影设备,只剩手机——此刻他有点后悔。要是带上就好了。   十二点差几分钟,荆榕结束了今天上午的工作,让大家休息吃饭。   他此时此刻才发现蹲在棚里的卫时琛,荆榕意外了一下,随后笑眯眯地过来:“你好啊卫导,来探班吗?”   卫时琛点头,然后把饭盒递给他。   他的表情稍稍有点不自然。从小到大只有家人探班他,追着他喂饭,他第一次想要探班别人,然后给别人带点东西的。   拍戏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他的男大虽然乐在其中,但他认为也有必要进行更基础的后勤保障工作。   荆榕问:“你呢?有没有好好吃饭?”   卫时琛摇头。   他要是去了自助餐吧就没空给荆榕准备了,他用冷静的目光灼热地盯着荆榕,等待他打开饭盒。   煮番茄肉丸浓汤,烧鹅,卷心菜炒粉丝,配以在番茄浓汤里一起煮的小面疙瘩,卖相居然都很好。说不上是哪里的风格菜,可能哪里都有一点。   卫时琛先主动承认:“烧鹅我是去附近店里买的,但其他的菜是我做的。”   荆榕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汤,随后竖起大拇指:“超级好喝,谢谢老婆。有人惦记的感觉真好。”   卫时琛咳嗽了一声,露出“果然如此”的得意眼神。随后又看他喝了几口,开始夹菜吃,给他尝了几口。   他也饿了。   荆榕起身去拿了一份盒饭,走过来给卫时琛递筷子,两人开始一起吃。   并不是多少见的场景,但大家联合之前荆榕的请假,不由得都闻到了恋爱的酸臭味。   实在是太可恶了!!   “年轻真好啊。”   “谁说不是呢。”   “哪怕是卫时琛,落到美色手里也跑不了!你看他看我们荆导的眼神,完了,完了,啧啧啧。”   此时此刻,剧组的大家统一发出了幽幽的叹息,八卦之魂又开始此起彼伏。   “他俩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的?是进组后开始的吗?”   “不好说。”   “你说场地怎么就这么巧,大家只隔一条河啊?”   答案好像是显而易见的。   就在此时,卫时琛仿佛听见了周围人的讨论,他转过头,一面夹着一片菜,一面自认为温柔地回复说:“是我安排的哦。”   众人:“!!!!”   握草!!!   太可怕了,太刺激了。   太刺激了!!回去就去娱乐论坛写秘密八卦!!! 第252章 暴君导演   八卦一早就是有的,不过大多是零星的透露——大家都是有保密协议在身上的,而且卫时琛手把手调教出来的人,口风紧是基本的职业操守。   但是保密期要是过了,那就再说了。   荆榕团队在港城的部分会先结束。下一个拍摄地点是荆榕采过风的地点之一,在大西北,行程大约有两周,接下来就可以收工了。当然,后续的剪辑和放映工作仍有要求,但那就不是需要团队的事了。   连编剧先生随合都在感叹:“侦探片是真好拍啊。”   卫时琛那边的时长则要更长。他拍电影的最短周期都是八个月,这无疑是一场漫长的战役。   荆榕的团队换到大西北之后,基本就没有了音讯——他们有许多荒郊野岭的戏要拍,两周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白天大家连手机都没有信号,只能网上回来冲浪。   冲浪的网络也十分之卡顿,一个屋里有超过两个人同时刷视频的话,剩下的人就加载不出来画面,大家苦中作乐,干脆就聚在一起剧本杀,十分像个年轻人的团队。   至于卫时琛这边……   某日,某国内外知名娱乐版块中出现一条热帖。   “好痛苦,老板男朋友消失了,我也不会快乐了。”   标题太过炸裂,引来许多人观看,大家看了半天之后,终于发现这真是一次纯正的打工人吐槽。   “大家好,我们老板年少有为,超级超级年少有为,不是编的我待会儿给你们看我的从业资格证……对不起,扯远了,老板男朋友在的时候,老板每天心情都很好,创意无穷平易近人温柔可亲……连盒饭都发得比以前早……他男朋友在的那一个半月是我打工生涯中最美好的时光……好的现在他男朋友离开了。老板他自己可能没有注意到,他现在连灯光布置都可以调整三十遍。”   “好痛苦,他给得太多了,但是好痛苦。”   “什么?我老板是谁,不可以的,说出来是杀头之罪。我是个普通剧组打杂的,那种事不要啊。”   “什么?我说了我老板是男的吗?啊啊啊啊可恶,我马上要死了,等我编辑掉。”   回复:“当然了哥们/姐们,你称呼代词用的‘他’诶。”   楼主尝试编辑。   (很快因为成为热门被锁版,无法编辑。)   很快,楼主因为对某人的恐惧,暂时消失了。   这下话题突然变得更加刺激。   从楼主有限的内容中可以看到,大老板想必是位成名的导演或制片人,而且,是弯的。   圈里有谁年少成名还弯?   这十分难以想象。   由于楼主消失,引发了众人的焦灼猜测。众所周知,世界上最折磨人的就是话说到一半就跑。   “快出来啊啊啊啊告诉我们是谁!世界上哪里有弯的还年少成名的导演啊?”   “少有的那几个早出柜了,但那几个里面没有近期在组里的,而且看样子还是国内导演。”   一天后,一个新的回复出现了:“各位,是不是我不知道,但是有一个情报,请注意,只是情报!如何推测看大家自己判断。最近确定在拍戏的导演,年轻,男性,而且少年成名。只有一个。”   “卧槽,你不用说了。卫时琛?”   “卫时琛?!!!啊啊啊啊啊我太爱他了他下一部什么时候拍完啊,《故曲》和之前的几部已经要被我翻烂了!!”   “卫时琛在哪里拍戏啊!!怎么都没有人拍到。”   “没人拍到他就必定在港城,港城媒体怎么说都要看他家脸色。等等,还没确定是他吧?”   “如果这个帖子是真的,那么没!有!别!人!”   “卫时琛是弯的?等等,卫时琛要是有男朋友的话我的天要塌了!啊啊啊啊好难接受!!”   “楼上,我非常明白你的心情……我喜欢的一位制作人也是我刚粉上就知道他已婚了……不说了,好想哭。”   “楼上,你喜欢哪位制作人?”   “回楼上,咳,不好意思地说对方还在拍第一部戏,我是因为预告片和脸喜欢上他的。”   “噢!!!那我知道了,《帽人》导演是吗,我草那个帅哥竟然已婚?我也和你一起心碎了。”   “扯远了,还是说卫时琛吧。他以前有过绯闻对象吗?”   “靠谱的绯闻完全没有呢,他看起来就像性冷淡者或者无性恋者。”   “不,以我的经验来说,这样的人最后喜欢的很可能就是一个旗鼓相当的男人。”   “我靠,好有道理。”   ……   这个热门帖子在论坛里飘扬了一周,直到楼主归来。   “大家好!!谢谢大家,我还活着!!之前被老板抓去布置场景了,太可怕了不是很想回忆。”   “是这样的,我不敢说,说一点点就全完了。请大家心领神会吧。”   “好吧,老板是弯的,这件事外界应该很多人都想不到,不过他不是大家想的那种玩咖,请放心,没有哪个玩咖会每天沉浸工作十四小时的。”   “他很有钱,很有钱,超级有钱,他男朋友,对不起我不知道。很低调,或者说不是很想出现在大众视线里吧,但真是一种令人难以忘怀的帅……而且人也很好,又温柔又好玩,找我们组借锅炖鱼汤,还给大家发了半锅。”   “你问另外半锅啊?当然给老板喝了。不要问单身狗这种问题啊!!”   “那几天老板心情超级好,吃饭都看不到他的人(这是重点),他在场时大家吃饭会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类比一下,你学生时代应该也不太愿意和教导主任面对面吃饭吧?”   “那几天真好啊,下班后就看不见老板的人,不会突然被老板抓去讨论细节……整个组都如沐春风……”   很快有人发布了疑问:“那为什么你老板男朋友最近不来了呢?分手了吗?”   “没有,应该是出差和有别的事忙,我们全部人都在尽全力祈祷他速回。”   “呵呵,我为什么回来更贴,当然是抱着对工作的恨意和视死如归的痛苦啊!跟这个家伙拍戏这么长时间完全就是精神虐待啊!”   “老板男朋友,我求求你了,你什么时候回来拯救世界?我们好想念导演的笑容……导演美好的精神状态……”   “不好说,好像因为他男朋友出差完全断联了,我敢说哪怕能打电话,导演的精神状态也会好许多。”   “言归正传,我为什么实在憋不住回来吐槽了,一切都要起源于那一天……”   “那一天,不知道是因为天气还是因为什么,总之那是最灰暗的一天。”   “四个编剧都是行业里非常有名的老师了,我们老板的习惯是所有戏现写,那一天他推翻了所有人的尝试,认为都不好。他本人因为失眠和过劳只能躺在床上开剧本会。”   “天哪,你们知道那个场景多么恐怖吗?我给各位老师送奶茶,大家围在老板的房间里,好像就和给他送终一样……对不起对不起,希望发完帖子后我还能活着。”   ……   “目前可以这样。”   床上,卫时琛保持着双手合十的姿势,平躺着望向天花板。他身边是四名满脸班味的编剧,整个房间里莫名充满了一种悲壮和肃穆的感觉。   这个场景很像送终,为他们的头发和日思夜想的灵感们。   在编剧们即将抬脚离开房门时,卫时琛又冒出一句:“我想,还有一种新的可能……”   没听见。   他们没听见!!!   没听见就不用熬夜写稿了!!!   四位编剧纷纷拔足狂奔,不论如何,他们今天要罢工了。   何助理和采购经理小心翼翼走进门,将采购来的五杯加冰奶茶放在桌上。   卫时琛灵感枯竭期是不会吃饭的,因为吃饭会打断他的思路,后果会很灾难。连续两天卫时琛都只靠珍珠奶茶续命,接下来很可能会出问题。   采购偷偷说:“卫导也有灵感枯竭期啊。”   何助理小声说:“据我观察,是的。”   说是灵感枯竭也并不客观——事实上是审美成熟和经验丰富之后,可选项变少后的基本后果。卫时琛是不喜欢重复的人,他会尽量避免使用从前的风格和定式,这也让他的工作变得挑战性越来越高。   何助理小声八卦:“之前有一次纪录更长,第五天时我太害怕了,联络了卫导的家人。”   “干,神经。”采购经理小姐优雅地爆了句粗,随后轻手轻脚地和他一起离开,并询问道,“这段我能写到帖子里吗?”   “写吧写吧。我会追更新的。”何助理点了根烟,惆怅地回忆,“那次吓到我的大老板——就是卫导妈妈,连夜从欧洲飞到荒野里,盯着他吃饭。后面卫导告诉我,以后再告密就把我开了。他为什么不把我开了呢?”   “这样下去不行。”何助理更惆怅了,“金钱和职业寿命总得选一个。”   采购小姐姐也十分认同:“这样下去不行。”   她也要了一根烟。   剧组多漫无目的地运转一天,她的工作量就复杂一天,她是采购!!这一切必须结束了。   采购小姐姐冷哼道:“他老公呢?”   这个场面,难道就没有人可以治一治吗?   何助理更无精打采了。   “我们也知道荆先生失联好久了。消息都不回的。好像是去无人区拍戏了。”   干!!! 第253章 暴君导演   剧组度过了绝望而煎熬的三天。   第三天,事态没有好转,但是他们终于联系上了荆榕。   荆榕消失了两个星期,在西北的拍摄终于结束,剧组快到杀青尾声,还有一些收尾的部分。   有信号后荆榕第一件事就是给卫时琛发消息。   【荆6:我们出来了,最近好吗?卫老师。】   上一次对话停留在两周前,是荆榕临走前对卫时琛的叮嘱:“我走了卫老师,好好吃饭,我叫何助理每天中午送你去士多老板那里吃饭,我教了他们做双椒炒鱼肚和黑松露炒饭,你去他们就有特别菜单。两周后见。”   卫时琛的回复是沉静的:“好,照顾好自己。我给你打了三十万块钱当差旅费。”   卫时琛深信荆榕一定过于勤俭节约,会因为暂时的贫穷而在物质上亏待自己,这样是不可以的。   荆榕收下了三十万。   荆榕等了一会儿,看卫时琛没回消息,可能在忙。   626惊讶道:“整整两周!你老婆居然忍住了没有联系你!”   荆榕:“不要期待卫导有什么青春校园的浪漫情怀。他是不会对一个人不在的联系人自言自语的。”   荆榕拎着大堆器材和行李包蹲在路边,一个电话打过去。   电话拨通了。   荆榕:“嗨老婆。”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开口的却不是卫时琛:“对不起,荆先生,您这句话我一定转达给卫导本人……但现在的情况十分严峻!”   是何助理,他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您终于出来了!!!等您很久了!!”   荆榕:“?”   *   四个小时后,港城机场。   荆榕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升降机后,何助理见到他,满脸放光——那是希望的眼神。   “您上车,我开车送您过去。这位是我们的采购,这次她一起过来办点事。”   荆榕点点头,对车里另一位女士点头问好,自己拉开前座车门坐了进去。   “总而言之,事情就像电话里跟您说的那样。”   “卫导已经灵感卡住足足四天,电话不接外人不见,吃饭只吃麦当劳薯条。”何助理再次说明事态的严重性。   荆榕笑了:“麦当劳薯条的确非常不错……您继续。”   “他手机在我这里叫我不要让任何人打扰他。”何助理说,“不过我想您不是外人。您要买点菜吗?”   “先不用了,我去看看他。”荆榕说。   荆榕过来行李都没带——器材和设备都是扔在车站的,拜托了组里的人员。尽管知道卫时琛是个四肢健全的成年人,但把自己弄成这样,的确很像大众刻板认知中的疯狂艺术家。   他的态度足够轻松,让何助理与采购老师的心也定了。   只要这个人出现,那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荆榕赶到剧组酒店时已经是下午,黄昏时刻。   编剧们在走廊里支起了桌子和电脑,剧本按斤打印出来,随时以供传阅和手动批注,同时也准备着卫时琛可能随时随地的新召唤。   地上摆满了空的能量饮料瓶,每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岌岌可危,刚熬完夜的编剧直挺挺地躺在地毯上席地而睡,路过的保洁阿姨都要退避三舍。如果警察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怀疑这里面是什么离奇的窝点。   荆榕以卓越的身法和点满的闪避绕开了地上的垃圾堆,推开了卫时琛的门。   626:“卧槽。”   进门是一股死亡的气息——过量的咖啡和咖啡烧糊的味道,还有低度酒精发酵的味道。   卫时琛的房间里也堆满了废弃的稿纸和资料,只有他本人躺着的地方是干净平整的,一丝褶皱都没有。   但可能也三天没洗澡了。   但躺在床上的卫导仍然美丽而冷静,他还保持着双手合十的冥想姿态。   荆榕先看了看烧水壶:“你连咖啡渣也一起喝?”   “这是咖啡最原始的一种喝法,亲爱的。咖啡因会为你的生活带来多种色彩。”卫时琛回答道。   他仍然注视着天花板。似乎那里已经被盯出一个洞。   荆榕绕过地上的稿纸走过来:“不。长期的咖啡摄入只会短时间使你的交感神经兴奋,并伴随食欲下降和感知减退。它不适合创作者饮用,亲爱的。”   他伸出手把卫时琛拉起来。   卫时琛看着他:“嗨,我的爱人。”   卫时琛的眼睛十分透彻,但这种过分清澈的眼神时常代表着他的用脑过度。   荆榕直视着他的眼睛:“性欲也会减退,先生。”   他的眼神好像一道电光,一瞬间有什么能蜇人的东西从里面跑了出来,如果不清醒就要被捕猎。   卫时琛清醒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还有气无力的。   荆榕拎着他起身,把卫时琛往浴室塞:“来使你的欲望恢复,卫导。灵感和欲望是联系在一起的。听说你遇到了一些困难,我来帮你恢复一下你的食欲、探索欲等基本需求。”   卫时琛站在浴室门口为自己解释:“我很快就能想出点子。你知道我遇到了什么问题吗?问题并不出在……”   他被荆榕推进了浴室,门也拉上了。荆榕打开花洒,调成微烫,往卫时琛身上轻柔地浇了过来。   只有一瞬间,这种微微的烫让人的灵台再次清明,离开了一个无限运转过热的循环。随着热意一起升腾的还有浓浓的疲倦,身体的感受好像真的回来了一瞬间。   卫时琛往荆榕怀里倒,喃喃自语:“我卡进度了,亲爱的。”   看来这段时间内卫时琛已经想好了用新称呼叫他。   荆榕说:“没问题先生,卡进度是每个人都会遇到的事情。但这种状态会结束的,就像这个世界是以物理为基础进行的运转。要石榴味还是姜味的沐浴液?”   卫时琛:“石榴。”   荆榕挤压生姜沐浴液给他揉搓。   卫时琛三秒后,缓慢意识到了这件事,他发出了细小的不满的哼哼:“?”   荆榕乐不可支:“好,情绪和嗅觉也恢复了。”   “是吗?”   一看到这个人笑,卫时琛就没什么脾气,他倒在浴缸里让荆榕帮他洗澡。   热水滚过肌肤,水汽弥漫上蒸,姜辛辣而清爽的气息在浴室里弥漫开来,竟然让人生出一点口渴来。   卫时琛产生了一点想喝水的愿望。   虽然身体仍然感觉迟钝,但失眠带来的偏头痛好像已经好了许多。   荆榕手法简单快捷地帮他洗完,随后又放了一缸水让他慢慢泡着。   卫时琛泡完,缓慢起身后,才发现房间已经整理结束。   所有的废稿全部放去一边,大概理了理,床单被子已经交给了保洁人员替换,桌面擦得十分光洁,清洁剂的味道飘满了房间。   窗户也打开了,让外面的光全部透入,一时间亮得过分。房间里清清爽爽,荆榕也换了身衣服,正在晃荡被烧焦的咖啡渣糊底的热水壶。   卫时琛疲惫地走出来,荆榕递过来一杯速溶高钙牛奶:“卫老师,放假一天怎么样?陪我散散步吃吃饭。”   他又弯起眼睛对他笑。逆光下实在帅得惊心动魄。   卫时琛开始纠结。   其实平常卫时琛并没有这么纠结,实在是进度已经推迟了很久,不愿一天放弃。   荆榕说:“求求你卫老师,我两个星期没看到你了。”   嘴上说着求人的话,眼里却全是笑,像是知道他会答应。   不论如何,这部电影本质的主角是荆榕,所有的灵感来源也是他。   卫时琛立刻失去原则:“好。”   “好。”荆榕打开门,外面的大家期盼地看着他。   荆榕说:“卫老师说休息一天,今天已经天黑了,大家后天再来吧。”   狂喜瞬间卷没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救星!   英雄!!   大家四目相对,意识到终于可以暂时解脱,纷纷大喜过望。   是不是可以给卫导对象送个锦旗?   卫时琛这算恋爱脑吗?这事要是捅出去会不会很好笑?   ——国际知名天才导演灵感枯竭险些饿死直到对象探班。   荆榕准备了一些现金,找到卫时琛的车钥匙,回头给卫时琛戴好帽子口罩,说:“走,我们去超市买点菜。”   卫时琛乖乖牵住他的手。出门前就倒在荆榕的背上。   卫时琛咨询道:“可以这样出去吗?”他觉得男大既然可以在某些情况下单手把他抱起来怼在墙上,那么应该也可以让他不用站起来就抵达商场。   荆榕轻描淡写拒绝了:“不可以,请走路。”   卫时琛妥协了:“好吧。” 第254章 暴君导演   卫时琛实在是要融化了,但随着和荆榕一起抵达市中,他的精神状态和身体状态都在一点点回复。   好在天已经黑了,路上没什么人,荆榕领着融化的卫时琛,先拐进超市,后拐进菜市场。   荆榕推着购物篮子,等待卫时琛专心挑选。   卫时琛为自己选购了几盒冷藏牛奶,荆榕则在比对一些基础调味料的价格和成分。周围人都行色匆匆,他们俩反而显得闲情逸致。   荆榕买了鲜肉、豆腐和三条鳗鱼,卫时琛此时还没有想到菜谱会是什么,在熟食区,他很快恢复了一些对食物的渴望,他握住荆榕的手,凝视他:“我想吃大闸蟹。”   他很快想起了在荆榕还租公寓的时候,昏天黑地那几天吃的饭。   荆榕想了想:“现在不是大闸蟹的季节哦卫导,想吃可能得等两天。”   “但普通海蟹是可以的。”荆榕很快又挑了几只养殖蟹,“晚上给你当宵夜吃吧。”   荆榕又拿了几样物品。   卫时琛凑过来:“是什么?”   荆榕将东西递给他检阅:“一些保鲜的冷榨柠檬液和各种维生素咀嚼软糖。”   卫时琛看着软糖,很快发表了重要意见:“我想要芒果味的。”   “没问题先生。”荆榕换下一瓶芒果味的补剂,随后推着购物车去自主柜台结账。   结完账,他挑出一瓶维生素饮料递给卫时琛,两人很快驱车返回。   卫时琛以为荆榕会在房间用那只电压力锅做饭,但没有想到的是,荆榕找同组的一位编剧借用了房车,将车开到山顶,随后开始在户外做饭。   今天的饭菜是爆炒,而且是辣炒。   卫时琛搬个折叠凳坐在旁边,被荆榕要求帮忙切菜备菜,他认真完成了。   远离城市的山顶,幽暗的林间和亮着灯的房车,头顶零星的星子提醒着,现在的一切都开始与电影无关,更与工作无关。   卫时琛饿得又喝了一瓶饮料,开始全神贯注期待荆榕做饭。   知道卫时琛能吃辣,荆榕放入致死量的辣椒炝锅,爆炒了一道肉沫豆腐,还有香辣鳗鱼。做完后都捞出沥油,随后煮了两碗完全清淡的三鲜小麦面。   极辣极香,味觉的刺激足够丰沛,好吃得让人眼泪都能掉下来。辣得连连吸气的时候,再吃一口只剩下香气的温和小麦面,脑子里堵住的部分好像都能一口气畅通。   太好吃了。   卫时琛胃口大开,一个人吃掉两份面,仍旧意犹未尽,还想再来一碗大米饭。荆榕看了看,今天没买米,就拆了一包自热米饭给他吃。   626:“你老婆总是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十分能吃啊。”   荆榕十分赞同:“今天的饭又准备少了。”   人在长期饥饿后,对饥饿的感知反而会关闭减弱,卫时琛好几天没吃过正经东西,一顿足够开胃的饭已经可以拉回神智。   “吃饱了吗?”   在卫时琛连自热米饭也干掉的时候,荆榕笑眯眯问道。   卫时琛点头。   “困不困?”荆榕又问道。   卫时琛摇摇头。   他的身体复活了,但大脑明显不打算这么快休息,他说:“但我觉得我已经恢复了,我想今晚可以回去加班工作。”   “不。”荆榕从房车后备箱掏出两套轻便的装备,轻车熟路地说,“你要陪我户外徒步,直到你彻底忘掉工作这件事。”   卫时琛:“。”   626发出爆笑:“哈哈哈哈!!”   很有道理,还着急工作,惦记着工作就是还没有完全恢复。   卫时琛看着荆榕,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被统治:“。”   荆榕站起来,将登山杖递给他,笑眯眯的:“好了亲爱的,这也是结婚的代价。我们可以约定,要是今天之后还没有恢复状态,就按你的意愿来行动,怎么样?”   卫时琛:“。”   卫时琛无法反驳。   荆榕挑选的地点是港城某个著名的地理路线,有长达一百公里的徒步路线,中间要翻越数个野外小山,一共十段路径,对于专业户外运动者来说,并不是太难的挑战,时常有世界各国驴友前来挑战纪录,夜爬的也不在少数。   荆榕背了水和一些其他的户外用品,承担了所有的负重,卫时琛只用拿一根登山杖。   卫时琛是有健身习惯的,但为了方便省事,一直以器械锻炼为主,耐力稍显不足。而且开拍后他基本就没有什么时间锻炼了。心肺功能在过去的四个月里有显著下降。   但卫时琛是乐于尝试的,只要对他的状态恢复有好处,他就愿意进行尝试。尤其是有荆榕陪伴着他。   出发时他们没有遇上什么人,因为选择夜行的人基本也不会选择这个时间点。   今天荆榕是没什么目标的,他跳过了没什么探险趣味的公路段,说:“走完一段就很好。可能会遇到野猪。据说是有的。”港城地形多直上直下,主路基本也都是岩板山路,夜里行进难度会增加许多。荆榕走在稍稍前面的地方,控制着行进的速度,让卫时琛保持着平稳舒缓的轻度有氧心率。   如果说吃饭和逛超市休息了身体,那么夜里的户外运动就是对大脑的休息。山林外的氧气含量足够丰富凉爽,行进和休息的规划设计统筹,而最简单的轻度脑力活动就是找路和看路,分辨黑夜中出现的各种东西。   卫时琛虽然是港城人,但因为此前对户外活动的极度不感兴趣,所以出生至今没有来过这十分出名的户外运动地点。   最初两小时,荆榕帮助卫时琛进行了专业的拉伸,卫时琛试图再次宣布自己已经恢复而停止拉伸动作,但荆榕冷酷无情地完成了这一活动。卫时琛完全被制裁。   当然,这都是小事了。   最初的三个小时,卫时琛精神很好,头脑风暴让他在前半段路的探路之余,还可以熟练地回忆一些他知道的本地故事和传说。   第三个小时之后,卫时琛渐渐没声了,他身上出了薄汗,但不凉,他和荆榕休息了二十分钟左右,随后继续沿着路线往上爬。山脊线背后就是金属色的蓝绿海,不过因为夜晚的缘故,这些风景暂时无法欣赏到全貌。   比起他们路过的户外运动者甚至普通的旅游大爷大妈,他们的行动速度都称得上迟缓——这段上山路的官方时间测算是一个小时,他们走走停停花了三个小时,随后才是下山路。   山脚的海滩有简单的露营补给点,没什么人扎营——大部分人会在更远一点的路段终点扎营。   卫时琛眼睛要睁不开了,荆榕在休息区铺下一张防水垫,和卫时琛一起坐下来休息和补充。卫时琛感受到这么多天的疲惫和压力成倍地反噬了过来。   他闭上了眼睛,靠着荆榕小憩。   荆榕正在倒数。   “五、四、三、二、一。”   “好了,睡着了。”   这是卫时琛这么多天里,第一次没有借助助眠药物入睡。   626鼓掌:“任务完成!”   今天卫时琛太累,行程也有意放缓,这点运动量对于荆榕来说是毛毛雨而已。他看了看时间。   凌晨两点半。   不上不下的时间。   626询问道:“扎营吗兄弟?”   荆榕耸耸肩:“没带帐篷。只能现在返回。”   他本来的打算也没有扎营计划,帐篷和生活用品的负重是很高的,这下就已经不算轻装了。   他很轻柔地摸了一把卫时琛的头发:“来,卫老师,起来我背你,今天我们先走到这吧。马上就有车了,我们回去睡觉。”   卫时琛已经困到意识模糊,只随便哼哼了几声,趴在荆榕的背上任由摆布。   他们的车停在水坝的另一边,要回去别无他路——就是原路返回,再上山下山一次。   荆榕没有任何迟疑,背着卫时琛开始返程下山。   卫时琛趴在他的背上,只感觉很稳当,他的意识停留在荆榕说“结束”之后,并没有反应过来要怎么结束。他在间隙睁开眼,只发现自己和荆榕又回到了山岭上。   山地很平,平得视野一望无际,哪怕一片漆黑,也还能看见海边翻涌的雪浪。   卫时琛动了动:“嗯?”   荆榕的声音很愉快:“马上就到了,卫老师。”   卫时琛困倦着说:“你是侦探。”   “是的,卫老师,不会把你抛尸荒野的。黑暗的大自然是很可怕,希望你不会做噩梦。”   卫时琛闭着眼考虑了一下:“……我想不会。”   他太累了,累到626完全相信,如果执行官随便把他老婆放在路边的大石头上,卫时琛可能也不会反抗和察觉,他会安眠,直到被野猪拱。   半小时候,荆榕扛着卫时琛回到车上,驱车回家。   并不是回酒店,而是回卫家人真正在港城的家——许清茵女士此前也已经听说儿子的情报(情报来源于何助理的出卖),已经跟荆榕通过电话,打算接卫时琛休息一晚。 第255章 暴君导演   卫家的宅邸不止一处,但平时卫父卫母,和其他家人在工作之余最常回的家就在临眺市区的一座碧绿的山间,山腰开辟了高尔夫球场和网球场,幽静无人,树木苍翠。   626正在用望远镜观察网球场的面积:“妈的,有钱真好。”   荆榕深表赞同。   他开车上行,经过了私人保安的核验,来到了卫家别墅前。   出乎意料的,别墅装修很新潮,整体是亮蓝色和白色的组合,在夜灯的照亮下也别具一格。   许清茵女士早听见车的声音,她敷着面膜,精神焕发地和家里的保姆一起出来迎接。   今晚家里没什么人,许清茵替荆榕看着车尾,帮他看好倒车的方向,随后轻声打招呼:“你好小荆,欢迎回家。”   荆榕说:“晚上好。”他指了指后座睡得不省人事的卫时琛:“他喜欢睡哪里?”   “他喜欢住秋千边的那个房子,喏,就是那里的阁楼。原本他们当仓库用,但时琛最不爱和大家住在一起,他就要了这间房子。”   荆榕下了车,把卫时琛背起来,面容严肃的保姆立刻追上前盖上一条薄毯。   荆榕随后对许清茵说:“很晚了,您休息吧。”   “不急不急。我的外孙女,也是你们大姐的女儿,刚百天不久,我们要盯着她喝奶。你不用管我们,和时琛好好休息吧。”   “好。”荆榕点头,“我带他上去了。”   许清茵满意点头,三秒后,她慈爱地表示:“还没有到这个月的家庭聚会日,但是当然,我很希望明天能和你们共进午餐。”   荆榕笑了:“我想这是没问题的。”   “祝你们好梦,我的孩子。”许清茵随后介绍了一下管家露西卡,“她会带你过去。”   “先生好,跟我来这边。路上有些暗,请注意脚下。”   露西卡的中文发音略显生硬,但非常专业,轻声细语:“时琛七岁后使用的阁楼,除了打扫,从不允许其他人进去做客。”   这栋小楼建得像个小筒仓,双层结构,带一整个环面的天窗顶,原本恐怕是个观星台。   现在,房间内的空调系统已经开好,是卫时琛喜欢的微凉。床在二楼,是个小圆床,旁边一整面的书柜放着的全是相机镜头和摄影书籍、冷门的故事书,每一本都厚得能把人砸死。   “这里是屋内智能中央,先生,要为您做一杯牛奶或者红茶吗?”露西卡问道,十分小心翼翼。   荆榕说:“现在不用,但我想明天醒来后需要热的甜牛奶。”   “那么,到时候按下铃就好,祝您好梦。”露西卡露出一个笑意,也放轻声音,下楼帮他们关掉了一部分灯。   荆榕和626还在环顾这个神奇的地方。   他们想过很多种可能,没有想到卫时琛住在这样的地方。   626说:“十分神秘,像高塔里的魔法师。”   荆榕给卫时琛盖好被子,缓步上楼看了看,真的叫他找到了观星设备。它们显然是卫时琛的私藏,被好好收在一边收纳起来,擦得一尘不染。还有儿童版本,年代已经非常久远,可能是卫时琛小学时候用过的。   荆榕打开设备,看了一会儿月亮。   快到天明时,他方才把设备收好放回远处,下楼洗漱后,和卫时琛挤在一起睡了,心情很愉快。   这个住处一切都符合卫时琛的风格,也都有些令人出乎意料的反差感,让人很喜欢。   卫时琛被当一晚上抱枕后,于次日早晨九点醒来。   昨天的一切他已经毫无印象了。   卫时琛睁着眼睛凝视天花板,随后深吸一口气为自己打气,从荆榕的怀抱中离开。   要面对真实的世界了!!   他仍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他猜测这一定是许清茵女士为促进家庭社交而制造的阴谋诡计之一。   片刻后,穿着松垮睡衣,头发乱成一团的卫时琛决定先去找点饮料喝。   太久没回来了,而且太饿了,他这边只有一个小小的冷藏柜,用来存放他的显影液和矿泉水。   卫时琛观测了一下别墅的动静,认为里面的居民应当在阖家欢乐围着电视刷手机。他悄无声息地从后门通道进入,想要溜进厨房拿点东西吃。   但被当场抓获。   “嗨我亲爱的宝贝,你醒啦?”   厨房里,许清茵女士、卫时弦女士、露西卡女士,正聚在一起看报纸和削土豆,她们都笑眯眯地看向了她。   卫时琛立刻面无表情说:“不好意思,我走错了。”   计划出现了重大失误!   这群人居然全都在厨房!   “哎呀,先不要走宝贝。这里有为你和小荆准备的甜牛奶,你拿去给小荆。”许清茵女士笑眼弯弯,从炉子上拿出刚煮好的甜牛奶递给他。   卫时琛收下了:“我走了。”   “好哦宝贝。”许清茵女士和卫时弦女士对视一眼,纷纷发出了猖狂的大笑,“一定记得把小荆带下来吃午饭,不要害羞。为了欢迎家里的新成员,我们每个人会准备一道菜,宝贝,你也需要。你知道的,这是传统。”   卫时琛:“。”   卫时琛装作没有听见,端着牛奶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刚进门,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拿起门边的内线电话,打给厨房。   许清茵接的电话:“干嘛,十几步路的距离还要打电话?”   卫时琛通知她们:“他不吃任何大量出现的葱类和韭类。如果你们要煮咖喱或者意面,请把洋葱捞出来,或者单独做一份没有洋葱的版本。如果你们想做韭菜焗牡蛎之类的菜,请你们独自享用。”   许清茵一边和卫时弦笑一边说:“好的卫时琛先生,还有什么吩咐吗?”   卫时琛沉吟几秒:“可以让露西卡帮我买点香茅和稻草吗?”   那边显然在公放,露西卡说:“当然没有问题,时琛。我十点时会出门购物,如果你想一起的话也没有问题。如果你想告诉我更多荆先生的口味和喜好,也没有问题。”   卫时琛又思考了几秒:“那十点我跟你一起。我开车。”   “没问题时琛少爷。我会在门前等待你。”   卫时琛挂断电话,长出一口气。   他拿着牛奶杯走上楼,看见荆榕还在睡。   昨天荆榕一定很晚才睡——虽然卫时琛不知道具体是几点,但他根据众人九点还在厨房吃早餐的迹象判断,荆榕睡觉也早不了。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来,卫时琛琢磨着要不要把手里的热牛奶变成冰牛奶。还没有思考结束的时候,荆榕睁开眼,下意识往旁边摸。   旁边的床是空的。   卫时琛火速挪到床上,给与疲惫的男大以温暖的怀抱和细心的呵护:“你醒了?要不要喝热牛奶?”   荆榕平躺了一会儿,移来视线看他:“嗯?”   “我特意为你准备的。”卫时琛说得面不改色,“帮助你更好地休息。”   626:“兄弟,我要是没记错,这是你昨晚提醒露西卡为你老婆准备的。”   荆榕:“可能没什么区别,实际上都是辛勤的露西卡女士为我们准备的。”   他爬起来靠在床头,接过杯子,先给卫时琛颊边印下一吻:“早安,先生。”   清晨的阳光错杂落下,荆榕赤裸的上半身散发着好闻的羊脂皂香气,幸福感在这一瞬间到达了最顶峰。   荆榕揉揉眼睛准备起床:“想吃什么,卫老师?饿不饿?”   卫时琛咽了下口水。   但一秒后,他坚定地把荆榕按回了床上。   荆榕:“?”   荆榕迟疑地伸手解卫时琛的衣领:“是这个意思吗卫老师?”   卫时琛的脸罕见地瞬间爆红,连视线都开始不太自然地乱飘:“不,不。”   他否认道:“我是想,午餐之前请你好好休息,尽情参观。午饭会有人准备。我们会有一个呃,小的欢迎仪式。”   他没有说什么仪式,卫时琛保持严肃的表情看了看时间。   整个屋子里只有他们卫家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卫时琛准备做饭啦!! 第256章 暴君导演   家里每人做一道菜,作为新的家人的午餐欢迎仪式,这是卫家的传统。而晚宴一般则会更加正式,会在一个传统年节、全员到齐的晚宴上进行。   这帮孩子早已在各界领域各具造诣,大姐卫时弦已经接手家中产业,和外界津津乐道、期待出现的旧时代豪门争端完全相反,卫家的教育理念十分前沿新潮,卫时琛称之为“完全尊重式引导放养”,这些孩子大部分都喜欢家里带来的氛围,也都经常回家陪伴父母。   当然,除了他们的卫3和卫6,这两位铁打的未婚人士之前还完全没有自己在外的落脚点。当然,荆榕到来之后,铁打的未婚人士显然只剩下了卫3一位。   卫时琛在约定时间准时消失,出门买菜。   荆榕换衣出门,溜达了一圈,去厨房跟大家问了好,又聊了几句。许清茵表示:“午饭我们正在准备,小荆你先自己玩一玩。对了,喜欢钓鱼吗?我们附近有一片湖。”   荆榕已经听说了他们是打算一起做饭欢迎他,他笑眯眯地说:“现在钓鱼?您的菜准备好了吗?”   “那是当然,我八点钟就起来准备了。”许清茵推着婴儿车,叫露西卡拿钓竿来,慈爱中带着一些沉着的期待,“上次你在剧组钓的鱼看起来很不错哦。”   荆榕:“?您在哪里看的。”   许清茵掏出手机给他看:“我关注了小顾。他的工作内容我们全家都有关注哦。他拍得可好了,很有意思,我特别爱看。”   手机上,顾剑正在快乐地向剧组借锅:“今天加餐了朋友们,道具组真是什么都有啊!”   正是顾剑转行工作日志的一部分。   荆榕:“。”   626:“你老婆的妈妈特别适合干情报工作,卫时琛身边一个何助理,你身边一个顾老师,算是对你们了如指掌了。”   “所以,你做鱼会有什么特殊的技巧吗?”   许清茵一手拿着钓竿,一手推着婴儿车,图穷而匕首现:“这个鱼汤看起来非常好喝,小荆。”   荆榕思考了一下。   荆榕说:“其实我烤鱼更好吃。但主要看上来的是什么鱼,要是比较大,可以一鱼多吃。”   许清茵回忆了那天吃完的炒饭味道,还有荆榕做的低卡布丁味道,已经随着锻炼和清淡饮食而消退的大部分食欲全部袭来:“。”   该死。   要怎么说呢?   人家第一次上门就让人家做饭,这岂不是会被记者登报嘲笑一整年?标题她都可以想象了,“卫时琛娇夫初次上门忙前忙后”,这件事也太不尊重人了!   她必须让报纸标题只剩下“卫时琛戴墨镜现身商场买稻草,询问原是家中母牛待产”,或者“卫时琪求婚再失败?其女友言明运动职业周期还有很久,爱情长跑是否会跑到死?”   ……   以上都是出现过的新闻标题。当然,前者听起来不是那么好理解,但没关系。   以上想法在许清茵女士的大脑中转了一遍,还没等她继续说话,荆榕说:“要是今天上了大鱼,就可以一半烤一半做汤。”   许清茵刚要解释家里的传统,荆榕:“我不用准备菜吗?”   许清茵:“。”   实在是……太难……开口拒绝了。   实在是……太想吃了。   许清茵的理智打败了情感:“小荆,欢迎仪式一般是我们来欢迎你,所以你好好休息就可以了。”   荆榕蹲下来组装鱼竿,笑了:“钓鱼和做饭都是令人休息的活动。我是觉得我也可以做一道菜欢迎大家。”   而且卫时琛几乎不肯吃其他人做的饭了。这也是荆榕比较关心的重点。   卫时琛只要吃别的饭就会饭量减半,荆榕陪他吃饭的话,饭量会X2,而如果荆榕自己出手做饭,饭量会X3。   实在是不能再拒绝上天的馈赠了!   许清茵立刻拍板:“好!你也做一道,我帮你秘密准备。这湖里有一些很大的青鱼,要是能钓上来,我和时琛爸爸给你打下手。对了,他也快谈生意回来了。”   时间是上午十点半。   荆榕和许清茵开始在湖边垂钓。   望着平静的湖面,他们两人随口聊着家常。   “时弦和时琪你都见到了,时琪中午下班后会过来。老二时瑾一样,老四时笙和他的家人暂时赶不过来,他和他的家人在南极考察。”   许清茵提起家里的每个孩子,眼里都是自豪与爱意:“不过你也会见到他们的,小荆。大家都很喜欢你,很想见到你。”   荆榕放下杆子,拿了一杯果汁喝了一口:“时弦和时笙两个名字有什么特殊的纪念意义吗?”   “啊哈,果然是文艺工作者,被你发现了。”许清茵神秘微笑说,“只有他们俩出生时,我和你爸爸实在忙得抽不开身,他们两个在教父家长大。欧文莱也,他的中文名是这个,你听过吧?”   荆榕:“哦!”   也是这个时代大世界线里一位出名的音乐奇才。   “他们一家人都是我们的好朋友,时弦和时笙的名字是他们起的,他们自己也很喜欢。”许清茵说。   荆榕说:“时琛也不一样。”   “你领会到了。其他几个孩子都按组训起名,起美玉的含义,只有琛字是特意留下来的,其意是珍宝。”许清茵愉快地讲述道,“你见过他的小时候就能明白了。他三个月大的时候就有一双灵透过人的眼睛,哭声非常响亮。那时候老爷爷还在世,他把琛字给了他。”   “当然,这不是偏心,我们很在乎姓名风水,我们觉得这个字适合他。当然,爷爷还留下一个琨字我们也很中意,打算等这位女士长大一点,看看是否合她心意。”   许清茵指了指婴儿车里正在沉睡的小婴儿。   荆榕笑了。   “他从小就和大家不一样,是吗?”   就在这时,浮漂下沉,荆榕瞬间起身拉鱼。   鱼线传来的拉扯力度已经说明,这鱼少说有五十斤重——这重量已经不夸张了,这种私人湖泊,以卫家人闲来无事的那两三竿来说,损耗接近于无,鱼只会越长越大。   “还得遛一会儿,您继续说。”荆榕随意擦擦手,身体微微往后倾倒,保持一个稳定的姿态和大鱼僵持。僵持并不是为了让鱼消耗力气,而是今天他们的装备不是海钓竿,收杆太急会断。   帅得过分!!   转瞬之间,荆榕就结束了僵持,拉上来一条足有成人半身长的巨大青鱼。   震撼!!!   许清茵女士迅速在震撼中分享了鱼获的照片。   一向沉稳内敛甚至社恐的卫爸爸突然连发了几个感叹号。   卫爸爸:“我们家的鱼塘还有这么大的鱼???”   卫爸爸:“你们等等我,我还有二十分钟堵完车就能到,你们不许走啊!一定等我到。”   是的,卫爸爸是一位钓鱼迷,而且偏爱野钓。这个湖就是他修建和养护的。   卫时琛正在商场里挑菜,他也看到了图片。   【茵女士:小荆钓的鱼】   卫时琛挑菜的动作突然变得迅猛。   他也要和荆榕一起玩!!!   他为什么还在挑这愚蠢的菜?他应该叫外送!   “所以,他为什么买稻草?并且对媒体说母牛待产。”聊了一会儿,荆榕和许清茵的话题回到那些离奇的小报上。   许清茵笑得更开朗了:“那是他十八岁,想吃……呃,他三哥做的一道家常菜。”她突然想起了今天卫时琛准备买什么,为了避免可能存在的剧透,许清茵女士及时隐去菜名。   但荆榕从原料中顺嘴猜出:“东坡肉?”   许清茵女士:“。”   完蛋。   好像一不小心透了个大的。   “他三哥忙着打电动,没空买菜,而露西卡听到了一定会帮忙,他们不想其他人插手,于是时琛被派去买菜。那时候他第一部电影设置结束,正在等上映吧,比较闲。”   “媒体也比较闲,跟了他一路,他不想透露生活隐私,经常原地开始胡说八道。”   “还有一次他去散步,被人问到就说在等女朋友回来。害那帮狗仔等一个虚空的女朋友很久。非常头疼。”   荆榕也跟着一起无情爆笑。   “他真的很可爱,对吗?”许清茵女士一边爆笑一边说,“大家都爱他这一点,但很可惜,他显然更想不受任何人打扰……当然我们也尊重他的要求。”并一边尊重一边爆笑。   卫时琛拎着一道菜火速开车返回。   但卫父已经抢先一步到达。   在反复惊叹了“我们家真有这么大的鱼?”之后,卫父加入了钓鱼的行列,并开始和荆榕激烈讨论鱼饵配方和海钓经验。   卫时笙在科考站打来一个十分模糊的视频电话,向他们问好。卫三还没有下班,但他爱热闹,绝不错过——于是加入了视频群聊。   湖边突然开始变得非常吵,人声鼎沸。   目测鱼都已经沉入了水底,跑去了更远的地方。   卫时琛刚开车回来,拎着菜,却发现计划再度出现了偏差。   本该人声鼎沸一片火热的厨房此时空无一人,而本该幽静散步的、他独享的、男大身边却围满了人和声音。   太可恶了。   这小子真的很对他们全家的胃口。 第257章 暴君导演   就在卫爸爸加入了钓鱼技术探讨、卫三和卫四的视频聊天,一个在卡顿一个在大喊让他看一下鱼,卫时弦在问候弟弟的科考情况,大家一起关心还没露面的卫5先生卫时瑜的回家进度……的时候,卫时琛终于回到了他的家。   卫时琛搬来一张折叠椅,挤进人群中央,低调沉稳地挤在了荆榕旁边。以此来表示他的专属地位。   卫父发表了重要意见:“时琛你压到钓竿了,挪一挪。”   卫时琛:“。”   卫时琛默默挪开半寸,然后凝视荆榕。   荆榕正在帮卫父搓鱼食丸子,注意到他,凑过来在他脸上轻轻亲了一口,注意力很快只放在他身上:“买菜回来了吗,卫老师?”   这亲的一下太自然了,并不刻意,也没有过多地引起别人的注意。   但是卫时琛的心情瞬间舒缓了。   这才正确!   卫时琛看了看脚边的大青鱼,一边贴着荆榕一起坐,一边询问卫父:“你要做鱼吗?”   他的语气听上去很不信任。   卫父:“不要胡乱猜测其他选手的菜品,时琛,给我们的新家人留一些期待吧。”   卫时琛告诉荆榕:“他一般是钓不到鱼的。有过连续七天一条鱼没有钓上来的纪录。”   卫父:“。”   卫父露出比较受伤的表情:“孩子,生活要注重当下,重在体验。”   荆榕说:“我会做,爸爸妈妈给我打下手,怎么样?”   卫时琛又看了一眼那条大青鱼,先咽了咽口水:“那当然很好。不过……”   他本来也想客套一下,但是往前数一个月,昨天晚上的那顿房车露营不算。   他也有整整一个月没吃到男大做的饭了!   卫时琛是坦率的人,他瞬间转变话题中心:“可以做双拼口味吗?一个怪味糖醋,一个……嗯,辣烤。我还想吃青椒炒肉。我也来帮你打下手。”   “请注意。”卫父和许清茵女士同时摇警告铃铛,“点菜太多了时琛!青椒炒肉这些部分就自己想吃自己做吧。”   卫时琛同意了这条意见:“好吧。但双拼口味……”   荆榕:“好的。那你过会儿来帮我切配料。”   卫时琛很快同意,黏了一会儿后,决定去洗菜,然后早日来帮忙。   他黏在荆榕身边,大家都看在眼里,但都偷偷暗笑,并不点破。眼看着时间快到中午,下班的人也陆陆续续回家了,卫三和荆榕早已在冰城相熟,大家又聚在一起打招呼。   老五卫时瑜也来问了好。他的职业是投资人,而且无偿援助许多落后国家的医疗队,据说卫时琛几次去非洲的据点都是他承办。   “时瑾和时瑜关系比较好。”打过招呼之后,卫三也坐下来加入了钓鱼,耸耸肩膀,“名字有神奇的魔力,像老四时笙也会比较黏大姐。大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兄弟姐妹并不是都一起长大的,虽然大家感情都很好,不过你知道的,大家会因为个性不同而选择最让人舒适的同伴。”   而剩下的,则是他和卫时琛比较要好——当然这是卫时琪自我感觉的。   他觉得自己是比较平平无奇的那一个,因为格外的游手好闲和啃老——而有比较多的时间骚扰孤僻而异类的卫时琛。还可以共创没结婚联盟。   荆榕说:“我想实际也如此。”   卫三受宠若惊:“这小子——真的吗?”   荆榕说:“保真,他喜欢游手好闲的人。”   卫三:“。”   怎么说呢。   听起来怪有可信度的。   他们家能干的人不都喜欢上了咸鱼吗!许清茵女士的择偶成果就是最好的代表!他们亲爱的父亲就是年长版的正宫小白脸!   由于荆榕自己也是游手好闲的人,卫三万分惊喜找到了知音。两人又就钓鱼的事件讨论了许久,直到卫三女朋友也来了,卫三火速前去端茶倒水捏肩捶腿。   通过荆榕的鱼饵,卫父也迅速钓上了一条鱼。喜悦的心情让这位长辈如登高峰:“天哪!五斤的花鲢!!!五斤!!!”   许清茵在旁边鼓掌。虽然这五斤和荆榕的五十斤差距有一些大,但他们家从来都是鼓励给满的。   卫父迅速起身要拿工具杀鱼洗鱼,同时信心满满地表示:“我的炸鱼排也是很好吃的。小荆,你等着,我待会儿就回来。我们一家三口来个户外烧烤……”   六个孩子?   他已经全部忘记!   能钓上五十斤鱼的荆榕一定就是传承了他钓鱼之术的亲生孩子!他从来没有这样满意过一个年轻人!   剩下的几个人继续看风景。过了一会儿,卫时弦也看了看时间,打算给自己的菜回去收尾,剩下许清茵女士帮忙打下手和继续聊卫时琛小时候的趣事。   卫父很快挪来了一整套户外烧烤设备,兴致勃勃,随后直接提议:“今天正午就在外边吃饭吧,刚好今天不热。”   许清茵女士很快同意了这个提议。并在群里给大家发送了通知。   不过由于秘密做饭的缘故,大家都还藏在厨房里。谁率先走出来,就代表谁先完成了今天的秘密菜肴的准备。   卫时琛慢吞吞的,不知道在做什么,其他几个人陆陆续续都出来了,帮忙支起大的折叠餐椅和遮阳棚,观看烤炉的进度,只有卫时琛神秘地完全没有露面。   厨房中,卫时琛拿着刻度杯,注视着配方:“‘少许油’……什么油?卫时琪,你应该在配方里写清楚。而且什么是‘少许’?筹备一家人的菜和筹备一个人的用量理应不同。”   卫三已经做好了他的菜,但被卫时琛扣在了这里,卫时琛还在思考:“二十五毫升合适吗,卫时琪?”   卫三:“你要用眼睛和感觉去目测……算了,你放一勺进量筒,我帮你换算。”   太痛苦了。   真有人拿刻度杯做饭!!!   过了一会儿。   卫时琛又提出一个问题:“稻草应该绑多紧?”   这题卫三很会,他说:“系鞋带的松紧度。”   “是大姐系鞋带的力度还是我系鞋带的力度?”卫时琛问道。大姐系鞋带总是很紧而且迅速。   卫三无语望天:“啊!赦免我吧,老天!你系鞋带的力度。”   “好的。”卫时琛小心翼翼将过水的稻草捆住四四方方的晶莹肉块,随后放进瓦罐中开始煲。   他开始倒计时四十分钟。这是第二步。   卫三看着远方的湖畔,在哪里,人们已经升腾起篝火,又开始欢声笑语了。   他好羡慕,他也好想自由啊。   曾经他对卫时琛打趣过,要学这一道菜未来做给对象吃,没想到这小子来真的。   一个小时候,大家的菜品都已制作完毕。   露西卡推来一个巨大的自助餐推车,大家将自己的菜品全部摆上去,然后按时间顺序逐个揭晓。卫家算不上合餐制,也说不上是严格的分餐制,大家吃饭就像吃自助餐一样,喜欢就自取。   许清茵女士的菜是最早完成的:烤蛋糕,而且是双层的,整个蛋糕是粉色系,用红色果酱写着“welcome!”还有一个可爱的笑脸。   整个蛋糕弥漫着蔓越莓的芬芳。   茵女士骄傲宣称:“我做的是减糖版本,戚风换成了鸡蛋布丁,果酱全都是低糖版本哦,我早就想做这个了。”   大家鼓掌。   卫父的炸鱼排很快也端了上来,虽然稍显简单,但在场的人都清楚这是卫父的荣耀——足足五斤的鱼!!   卫时弦准备了蒜香龙虾肉焗油麦菜和粉丝。   卫时瑾献出一道玫瑰豉油鸡。   伟大的卫三将自己的拿手好菜让出,自己屈尊做了一道照烧鳗鱼饭;卫时笙人在南极,但家人按照他的指令,把他寄回的芬兰巧克力也放了出来。   卫时瑜嗜辣,烤了一整盘魔鬼椒塔可(洋葱汁代替洋葱版)配酸奶酱和大量炸薯条和鸡块。   接下来是伟大的卫时琛。   他做了红烧肉!!   卫时琛低调介绍:“三哥花钱买的配方,结合东坡肉和红烧肉的做法,加了一些不常见的外国香料,很好吃,我们都爱吃。”这次绝对没有翻车,因为他都已经将各种调料按比例量过了,不会出现任何差错。   露西卡负责提供饮料,她拿出了冰镇的粉红气泡水,一些香槟和小麦啤酒,大桶的冰块也放在了桌上。她也贡献了一道芳香四溢的红咖喱菠萝牛肉。   当然,最大的重头戏就是荆榕烤的巨大青鱼。一半怪味糖醋,一半辣味烧烤,盖子盖着仍然飘香十里,大家早就馋得大脑一片空白。   今天唯一的可惜就是家里的孩子们都在世界各地上学,不过他们也习惯了,小家庭的聚会就在小家庭中发生,大家庭的主人公们就回到大的家庭里。   卫父想要说点祝酒词,但没来得及说,大家就已经开始端着盘子排队捞菜吃。   荆榕和卫时琛站在队伍末尾,卫时琛的视线正放在烤鱼上,荆榕伸手要他的盘子:“我帮你配菜,你可以帮我拿饮料吗,卫老师?”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卫时琛欣然配合——眼前这个人已经完全知道他的口味和喜好,他乐得清闲。   他替荆榕拿了粉色气泡水,然后开始在餐桌上低调等待,并露出神秘的微笑。   荆榕给卫时琛和自己挑完菜。   大家看他们的视线开始变得灼热。   这对小情侣怎么可以这样黏糊。   严格来说,荆榕的举动和小情人黏黏糊糊没什么关系——他是准备帮卫时琛准备好菜之后,往炉子上过一遍,以此来完成“烹饪”附魔,然后让卫时琛不过敏。   但是在其他人的视线里:   妈的!   不寒而栗了!   卫时琛,大家好像第一次认识你! 第258章 暴君导演   开动之后,大家更加震撼了。   荆榕对餐盘里内容的附魔行为并没有引起大家的特别关注,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因为卫时琛喜欢滚烫的食物。   然后大家一边欢声笑语,一边在谈论中震撼地发现,卫时琛吃了一份……两份……三份饭。   而且好像还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他把餐盘第四次递给荆榕,眼神格外清澈地表示可以收尾了。   此举遭到卫父的批评:“时琛,怎么做什么都让人家帮你。”   卫时琛十指交握放在餐桌上:“他打来的会比较好吃。”   “噫——”   没眼看。   卫时琛再次指出:“这是我们家庭的分工。他已经很忙了,所以你们要体谅他。”   不要随便把他的男大端回家欣赏和拉着聊天,也不要随便发出想吃饭的指令,卫时琛可是十分清楚,做饭对于一位导演来说是很忙的。   最终荆榕拿了一些沙拉和汤过来,让卫时琛溜溜缝,最后卫时琛满意而优雅地结束了这顿饭。   五十斤的青鱼被在场九个人一扫而空,连汤汁都没剩下。除此以外最受欢迎的是茵女士的低卡蛋糕,和卫时琛的复刻版东坡红烧肉。   别说,按量杯一比一复刻出来的烹饪的确不会出错,复刻得超级成功,获得了大家的一致好评。   这场中午的欢迎宴会在一片愉快中结束了。   大家无一例外都吃撑了,在巨大的幸福感中各自选了喜欢的消食方式。卫时弦打算和许清茵女士一起去山下散步,余下的人则被提议打双人网球,卫时琛被一起拖了过去。   卫家的打法一向是守擂轮换制。这一家子人运动细胞都不小,卫三是有网球运动员职业评定的,卫五更是有多个职业运动证书。   里面唯一的普通人是卫时琛。作为文艺工作者,他的体力和精力远超常人,但对于运动员级别的家人,此前一直是打一轮就下场的状态。毕竟没有人可以一边是李小龙一边是卫时琛。   卫时琛告诉荆榕:“这就是我不喜欢打网球的原因。”   荆榕握了握网球拍,调整了一下骨骼和肌肉的状态,微笑着说:“卫老师你放心打。我给你打辅助。”   卫时琛已经见识过荆榕的运动能力和体力,今夜十分踌躇满志,立志要把卫三打得满地找牙。   不过上场三分钟后,荆榕发现了端倪。   他和卫三的女朋友隔着网球网对视了一眼,已经明白了大家都在为自己火力全开的对象打辅助。   没有办法,自己对象的运动神经都远没有自己发达,如果他们全身心投入的话,比赛就会迅速终止。这当然也是家庭对抗的甜蜜一环。   卫三和卫六已经火力全开了!   “卫时琛,我今天必要把你斩落马下!对你的纪录我可是连胜的!”   “卫时琪,放弃你那无谓的幻想吧。”   一场双人网球完全变成单人SOLO,荆榕和卫三的女朋友负责处理一些刁钻位置和角度的球,而卫时琛和卫三互相疯狂地扣杀对方。   场外休息聊天的大家顺便开始下注。   卫父:“我觉得时琛会赢。他今天吃了很多饭。”   茵女士:“那我反押一千,他们这样喂球,最后拼的是时琛和时琪的体力。”   卫时弦加入了投注:“那我押时琛。”没有别的原因,大姐喜欢爆冷门。卫时琛虽然在武术上经常K.O卫时琪,但以前的确没有胜利纪录。她认为荆榕的加入会逆转局势。   半小时后。   还未分出胜负,卫时琛和卫时琪难分胜负。谁都不肯第一个喊休息。   荆榕又和对方辅助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举手喊停。   双方主力开始筋疲力竭回到座位上,开始擦汗和补充运动饮料。   事情进行到了这一步,已经变成了尊严之战!卫时琛一定要拿下家庭网球赛事的冠军!   卫时琪一定要保持家庭网球赛事的冠军!   626看得都口干舌燥:“兄弟,电解质水分我一口,看得我好渴……真是惊人的战斗意志啊。这样的胜负欲真的有必要吗?”   荆榕也喝了一口水,拿热毛巾擦拭了一下汗水:“你看他拍戏的样子就知道他胜负欲绝对不低。”   卫时琛瘫在椅子上恢复精力,还在和卫三彼此揭短。   “高中网球比赛你被我首轮淘汰!”   “上次捡牡蛎大赛你比我足足少三只!”   “你偷我零食吃!”   “它放公共冰箱我为什么不能吃!小时候我还给你带过牛奶呢!”   “我牛奶过敏,我一直怀疑你的居心。”   ……   一番精彩的大混战开启了,卫家人安详地在旁边的休息区闲聊和押注。   “时琛真有活力啊。”卫父欣慰地说道,“之前回家都像上班。我经常还没看见他,他就跑了。”   卫时弦客观地评价了一下:“我们大家可能是的确有点吵,对他来说。”   第二场大战已经一触即发!!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饭后活动的程度了,这件事关乎荣耀和生存。   荆榕和卫三的女朋友都摆摆手示意停战休息,接下来是他们的单人赛。   第一轮,卫时琛败,要求加赛。   卫三同意加赛,第二轮,卫三败,要求加赛。   卫时琛同意加赛。   ……   月上枝头,夜里凉风习习,两位长辈和大姐率先回去休息了,接下来露西卡、卫时瑜、卫时瑾也回去休息了。   场上只剩下四人,荆榕已经开始和卫三的对象谈论起电影和书籍,卫时琛和卫时琪还在拼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互相以网球斗殴。   他们已经记不住比分了,但两个人最后都因力竭而选择了结束。   荆榕站起来,卫时琛直挺挺往他身上倒,失去体力。   荆榕接住他,搀扶着他往回走,卫时琛有气无力地说:“还没……结束……下次……”   卫三也在另一边有气无力地说:“下次再……继续……我最近疏于锻炼……”   “好好好。”荆榕赶紧拉走卫时琛。   卫时琛像僵尸一样被荆榕挪回小屋。   他洗了热水澡,随后在荆榕帮助下开始用力拉伸。   卫时琛稍稍恢复了一些神智,但没很多。   他平躺在床上,双手合十,随着荆榕的动作皱眉或者疼得叫出声,但很快,他浑身松软了下来。   卫时琛注视着天花板:“我想网球的运动轨迹可作为一段运镜参考。”   荆榕称赞了他的想法:“那效果一定很棒。”   “当然还不够,但我想我已经找到了思路。”卫时琛喃喃低语,他将视线挪到荆榕脸上,庄严地宣布,“我要剧情在你手上,像网球飞向山林一样流淌。”   荆榕:“这么说你目前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卫时琛费力爬起来,抱住荆榕的肩膀,把下巴搁在他的颈侧,平静地叙述:“其实看到你的一瞬间差不多已经有了概念。”   只不过他的直觉还需要三四天时间来穿透概念和感觉。   荆榕摸着他的洁净的,散发着橙花香气的发尾:“但你还是花了几天时间跟我出来玩。”   卫时琛说:“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必须承认,当在家里看到你的这一刻,我很愿意一直带你回家。”   荆榕柔和地亲了亲他的耳朵。   卫时琛趴在他怀里,冷静地低声说:“家人是一种奇妙的存在,对吗?我一直认为回家这件事繁琐而吵闹,可是看到你也站在他们中间的时候,我会觉得家是令人幸福和愉悦的地方。”   平时的冷静的卫导似乎在此刻重新上线。   荆榕说:“他们很爱你,而且也很爱我。你也很爱他们。”   卫时琛的专注力逐渐涣散:“是吗?我一直认为我和他们关系不太好。”   荆榕:“毋庸置疑。”   卫时琛又靠在他怀里睡着了。   两天来充足(也可能是过量的)的有氧和无氧运动让卫时琛的体力和精力完全恢复。   具体的表现为这位精力狂魔在第二天早晨精力十足地起来,打电话叫醒了所有的驻地剧组编剧,通知他们的假期结束了:“按这个方案写两个版本给我。两天内。”   与此同时,卫时琛还通知其他人,表示自己的假期要延长:“我会在两天后回来,这期间副导演按我的习惯拍摄,请注意我上传的文件,我增加了四组需要修正和补拍的群戏,调整的重点和方向都已经标明。如果有什么疑惑,打电话告诉我。”   如此清晰高效的指令,暴君又回来了!   众人看着新出现的指令,有点恍惚。他们暂时不敢确定这是又一次灵感的回光返照,还是真的已经出现了新的希望。   采购小姐姐在群里提问。   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卫导,那荆导这次跟你回来吗?”   卫时琛:“嗯?”   他没有弄明白这个问题和他的工作的相关性,但他对组里的大家很宽容,有问必答:“我会祈祷。” 第259章 暴君导演   他会祈祷。   所有人都会祈祷!!   这天早上,大家都不在。露西卡陪伴许清茵女士和卫三的女朋友出门购物了,虽然家里有留好的吐司片和煎蛋,不过卫时琛打算自己给荆榕亲手准备爱心早餐——指亲自骑车下山去买一份麦当劳带回来。   卫三坐办公室久了,昨夜的网球大赛险些消耗掉他半条命,他瘫倒在门前的休闲椅上发布意见:“时琛,我要吃牛河。帮我买一碗回来。”   卫时琛:“没有。”他暂时不打算跑得更远去其他地方。   他好心地提醒了卫三:“家里有麦片。”   卫三发出哀嚎。   这个家里一点亲情都没有了!   卫时琛本想开车下山,但路过车库时偶然看见了卫三的公路自行车——卫三拿它参加过环法自行车赛,斥巨资买回来的,最近卫三休假结束回来工作,把这辆车也带了回来,十分宝贝,连露西卡都不许碰,链条保养都是卫三亲手处理。   卫时琛改变了主意,决定帮卫三带一份牛河。   他骑着卫三的宝贝自行车下了山,心情愉悦,在路上哼着小曲,曲调内容是许清茵女士的唱片成名曲“秋日恩赐”,卫父特别喜欢这首歌,经常放来一边听一遍钓鱼。   卫家豪宅的位置不是秘密,基本只要是本地人,都知道这山上住着什么人。山脚公路边就是错综复杂的商区和白领层,如同赛博迷宫一般富丽堂皇又纵深无垠,稍微多走几步,楼梯急转直下,又是一片连环的下山路。   这个点已经不早了,天王老子来了都要排队。卫时琛推着自行车往街巷里溜达,然后等待排队时间。   “嗯?”   卫时琛旁边蹲着等待的人“嗯”了一声。   “嗯?”   卫时琛也“嗯”了一声。他认出身边这个人是本地某家报社的娱乐版记者,很有手段,追着他从小追到大,很爱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内容虽然瞎掰但是非常风趣,卫时琛和对方很熟悉了,请过好几次咖啡。   “卫时琛!哈喽。”记者压低声音冲他打招呼,同时不忘按快门照下一张卫时琛的排队照片,“也来吃牛河啊?”   卫时琛说:“我哥要吃。”   “这样啊,这家真是我心目中的第一,老实说,这些年不少店风评胜过他家,可我还是觉得它是第一。”   记者和卫时琛寒暄起来,“这个天出外勤还有牛腩饭吃,已经是很好的补偿了。”   卫时琛好奇了一下:“你们在跟谁?”   记者擦了擦因为天热而流出来的汗:“跟邬诗啦,她在附近带男友吃饭。”   “哦。”卫时琛想了想。对方提起的女星是一位前辈演员,亿万富婆,媒体对她挑选的每一任小白脸都很关心,的确是个值得加班的话题。   “她助理昨天打包的荣记,四份盒饭。”记者指了指对面街角的一家餐馆。   地方小而发达就是有这样的好处,娱记随时随地可能遇到新闻主角在隔壁吃饭。   一名记者和一名世界导演就这样寒暄了一会儿,不多时,记者先拿到了打包的饭,跟卫时琛道了别,并顺手送了他一串烤鱼丸。   上一代的记者保留着某些古典的风格,对待新闻和消息仍然保持着对人的主体性的尊重;而互联网兴起后,一切都在物质化、非人化;卫时琛认为,这些老一派的记者和他的创作一样,固守的都是一类东西。评论人称之为古典,更多的人称之为“黄金年代”。   卫时琛排了一会儿,拿到了牛河,随后前往麦当劳。   今天他犯懒,没有穿他的鬼祟套装,T恤衫大短裤就出来了,被十个以上的人认出。   那到麦当劳纸袋后,卫时琛终于开始感到跑路的急迫性,他火速骑车上山回家。   然后累瘫在半山腰上。   昨天的火热网球运动还是耗干了他的体力。   卫时琛给卫三打电话:“下来拿你的牛河。”   正在面色惨淡吃麦片的卫三惊闻此事,怒道:“怎么现在才说!我已经吃了半碗麦片了,你知道露西卡这次买的钢切燕麦有多难吃吗?而且妈妈昨天做蛋糕用完了所有的牛奶!”   卫时琛是不管这些的,他重复了自己的需求:“下来拿你的牛河。我在半山腰,蓝色小屋,好热,请给我带一瓶柠檬水。”   卫三:“叫你老公。”   卫时琛:“他还没起。”   卫三:“你打个车上来。”   卫时琛:“我没有钱。”   卫三:“给你五百。”   卫时琛嫌少:“给我一千。”   卫三妥协了:“给你一千。”   卫时琛很快收下了一千块转账。   卫时琛:“收到。给我叫车。”   卫三:“。”   他妈的。   哪来的劫匪!!   家贼难防啊!!   最终,卫时琛在半山腰坐上了卫时琪帮他叫的网约车,护送着食物们和卫三的自行车回到了山上。   最后卫时琪也不太明白自己得到了什么,好像什么都没有得到,除了一份牛河。   卫时琛将麦当劳放进保温包,随后走进厨房给自己制作冰淇淋。   卫时琪:“今天什么口味?我也要吃。”   卫时琛:“酸奶覆盆子巧克力口味。”   卫时琪:“我来一碗。”   卫时琛制作了三碗,给了卫三一份,随后把剩下的两份放在冰柜里,等待荆榕起床。   等待的过程中,他闲着无聊,顺便就开始PUSH组里的进度。   几个小时过去了,还没有人找他交稿和汇报进度,这或许是人之常情,普通人可能就是要花更长的时间来完成工作。   *   荆榕正在起床洗漱。   626正在浏览八卦论坛帖子——它最近喜欢上一位当代的虚拟歌手,很希望获得一些该虚拟歌手的周边和八卦,但很显然,人类暂时还没有掌握到虚拟歌手的八卦。   不过它收藏了一些人类的八卦帖子,同时追更八百七十二个帖子的更新。   0.0001秒,626阅读完了所有的更新,然后跟荆榕发表了它的最新意见:“兄弟我想这个帖子一定是在写你和你老婆。”   荆榕刷着牙:“嗯?”   626富有感情地开始朗诵。   “真是美好的三天啊!本条为楼主编辑前最后一条回复。”   “老板终于被他男朋友拖走了!可喜可贺!太爽了兄弟姐妹们,我真是必须一刻不停地祈祷他们结婚。”   “老板男朋友出现的那一刻,不夸张地说,就像摩西分红海……他跨过黑暗的组会长廊,打开了黑暗的暴君之门,把暴君拉走了!”   “真的有人能管管他了!我真的希望他早日意识到这个事实。”   “不要开玩笑,兄弟姐妹们,之前没有人能管他,我们领导做事是铁面无私的,他想推进度的时候没有人可以阻止。怎么说呢,这件事也不会有人有能力阻止,毕竟老板是天才,要阻止他除非你想出更好的点子。”   “老板的性格……嗯,新派?跳脱?行动派,又有点古典,而且平时我们其实会觉得他有点孤独。但是,天哪,现在完全不一样了。震撼,只能说是震撼。”   “原来人谈了恋爱真是会变得非常光明!”   626在此条下面充满感情地回复:“谁说不是呢,我兄弟自从和他老婆谈上恋爱后性情大变,我想他以前是恐怖无情流的。”   荆榕:“。”   626向他指认了最新一条符合事情的八卦,它继续朗诵道:   “怎么认识的,我最近有了新八卦,很炸裂家人们,我听老板助理说是在酒店认识的。”   “不不不不是419……可能也有一部分符合419,但好像老板男朋友是个小绿茶,很有手段,听说是被人下了药送到老板床上,那一天下着大雨,泪水打湿了床单……”   本来帖子已经要沉了,但这一条一石激起千层浪。   “握草!刺激!”大家纷纷回复。   荆榕:“。”   看得出何助理进行了一些艺术加工。或者说当时的荆榕在何助理眼里,就是这么茶香四溢。   很有手段的荆榕很快洗漱完毕,准备去吃早饭了。   餐桌上,卫时琛暂停了新一轮的PUSH。   看见荆榕走进来,他把视频会议的麦克风关掉了,将十指交叉放在桌边,用眼神微笑示意荆榕在他面前坐下,眼里切换为充满爱意。   网络会议室里的四位编剧好像挨了一顿毒打,面对这样的变化,有些不寒而栗。   桌上摆上了拆袋的麦当劳套餐,一个煎蛋,一碗冰淇淋,一杯热牛奶。煎蛋上用番茄酱画了爱心。   不必明言。   这就是卫时琛为爱人准备的情意绵绵早餐! 第260章 暴君导演   荆榕在卫时琛充满爱意和慈爱的视线下,镇定自若地开始吃麦当劳。   卫三在对面桌上,一边挖冰激凌吃一边问他:“小荆,你这次能在家呆几天?我爸也让我问你,他不好意思直接问你,但他很想约你钓鱼。”   荆榕看了下时间,斟酌了一下:“这回时琛什么时候回去,我大概也就什么时候启程。”   他的行李也都还扔在车站。请假这几天,基本也是再一次让大家配合他的时间,但组里人都很尊敬他,而且这个情况只发生了一次,大家适应度极好。   卫三充满了遗憾:“好吧,那我们只能期待下次见了。兄弟有事一定叫我啊!”做饭也一定叫他啊!   荆榕:“好好好。”   他也挖了一勺冰淇淋,随后愣了一下。   冰淇淋不很甜,巧克力脆皮里的减糖覆盆子带来了清冽的酸甜香气,里面加了许多榛子碎和杏仁脆片,整个冰淇淋主打一个甜脆。和麦当劳早餐意外的搭配。   整个套餐充满了卫时琛的专属风格,一些轻快的可爱,虽然当事人似乎并不这么觉得。   卫时琛暂时结束了他的视频会议——四位编辑被要求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现写,效率斐然,他感到非常满意。   荆榕:“好好吃。”   卫时琛露出得意的眼神。   荆榕注视他的眼睛:“感觉卫老师已经爱我爱到无法自拔了。”   卫时琛:“。”   “所以。”卫时琛放弃了这个猝不及防叩击心门的议题,也夹起自己碗里的番茄酱煎蛋,问道,“你这次去哪里?”   他承认自己心里是有些舍不得的。   好吧,可能是十分舍不得。   好吧,可能是完全不想分开。   卫时琛认为自己绝不是会黏着对象到处爬的那类人,他可不是卫三。   卫时琛表达了自己的不舍得和祝福:“亲爱的,我希望你顺利。”   荆榕说:“会的,谢谢你。”实际上戏拍了两个多月,已经快要杀青了,后续的制作基本就全靠他自己抉择了。   接下来他们会回笙城拍摄最后的一些场景戏,荆榕自己的部分比较多,大部分影棚都是他和顾剑之前特意搭建的。   荆榕托腮问道:“我不在的时候,你会好好吃饭吗?”   卫时琛:“。”   卫时琛说:“我会吃麦当劳。”   荆榕:“只吃麦麦薯条营养会不够哦。”   卫时琛:“。”   他做出了让步:“我会点他们家的那款早餐,里面有生菜丝。”   荆榕显然完全没有考虑靠卫时琛自觉的可能性:“我给你配餐吧。”   上一次他做预制饭已经过去很久了,因为这事多少有点费时间,他后面没有来得及准备。   卫时琛跟着荆榕踱到厨房,看见他从仓库里翻出了露西卡买的大堆环保餐盒——基本都是用来装健身餐的,方便许清茵女士游泳后补充能量。   荆榕开始写菜谱。为了方便复热,现在条件有限,搭配基本就是各种水煮蔬菜粒和各类炒制的食物,不过这次的菜谱里出现了枫糖鸡翅。炸两盆,分一盆给卫三和卫时琛现在吃,剩下的全部和饭一起抽真空放冷冻。   冰淇淋他也做了一些,增加了薄荷黑巧克力口味和酒酿蓝莓口味。饼干烤了五罐,还烘了许多蔬菜干。   卫时琛还是认为荆榕有些过于忧虑:“我肯定会好好吃饭的,这一次只是暂时缺失灵感。”   荆榕显然不这么认为,他考虑着蔬菜干:“可能会上火,不过先这么吃着吧。”港城气候太过于湿热,这就不是厨艺点数可以拯救的了。   卫时琛强调了一遍:“我认为你完全不用担心我。”   荆榕唇边带着笑,专注主题:“蔬菜干要分出一半来撒大蒜粉吗?”   卫时琛最后微小地反抗了一下:“我想吸血鬼不会喜欢吃蔬菜干。”   荆榕:“或许有吸血鬼想要尝试素食主义呢。我放了。”   荆榕逐个封好、抽真空、装袋,随后合上冰箱。   在场的大家都百感交集。   卫时琛知道离别在即,心情有些复杂;卫三知道离别在即,对鸡腿的心情很复杂——他就在五分钟前,吃到了人生中最好吃的炸鸡腿和枫糖鸡翅。   怎么可以这么好吃?!   壳酥脆,薄而多鳞,每一条纹路里都均匀分布着芬芳的调味料,底下的肉汁被锁得格外完美,咬开吹弹可破的外皮,晶莹滚烫的肉汁就会随着细嫩柔软的肌肉纤维往外流淌。   而枫糖烤翅多了另一种甜美芬芳的气味,烤制的时候应该铺了香草和迷迭香,几种香味混合出了一种仿佛具有魔力的气息。   卫三要哭了。   他不明白自己以前在吃什么。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每天蹭上小荆的饭?到底要怎么做!   *   “速报,家人们,我回来更新了!”   最新一条楼主发言编辑于五分钟前。   “我们要开工了,听说同事那边有惊无险地通过了老板的要求,而且两版都是一稿过。现在剧组的编辑老师们准备去蹦迪庆祝了。要知道就在三天前他们还准备集体咨询心理医生……我还安慰了一位老师,他当时一边喝啤酒一边平静地告诉我他觉得自己的职业生涯到头了……”   底下纷纷回复:“好恐怖的团队。你们还留在老板手底下是因为爱吗?”   “不,是因为受虐狂。不不不,当然不包括我,我是个干杂活的。”   “据不完全统计!被老板军训过的人有一半在跳槽后又想回来,原因是外面的生活太没有挑战了。”   很快有人问:“你老板和对象呢?我们要听这个!”   “好吧,悲报是老板对象好像又走了,他本职工作很忙,这次回来已经很破例了。目前老板的感觉稳中向好,他还在群里发了收假红包,每人五十块。”   “今天下午我们准备去拜神。”   “当然是姻缘神,希望他俩能一直这样在一起。或者希望老板可以早日意识到这件事吧。他目前好像还没有发现自己的状态和对象息息相关。”   “哈哈!有更多人想听老板对象的瓜是吗。”   “这可说来话长了!真的是很神一个人,不要想错了,虽然他出场很像小绿茶,但他完全是神啊。如果说老板是那种会出现在电视里的教科书式天才,他对象简直天差地别。”   “他对象每天骑折叠自行车上工啊!像影片里的那种人物,很帅很高挑,他在的时候每天在桥边等老板散步过去,他接他去三公里外的山下士多店吃饭。”   “老板对象的团队,我因为一些原因接触过。他们那边更不像一个专业的团队,不是贬义,而是每个人好像都是从各行业拉过来的。跨度非常非常大。”   “同行?算是吧,是我们圈子里的,我不敢说太多,毕竟见过的就会知道我透露的信息非常多,非常好认。”   “老板对象大学就挖到了国内主刊艺术总监级别的人,而且还拿到了很不好拿的一个版权。我们能确定老板不在这几件事里,是因为他们团队的人态度风格很鲜明的,只认老板对象。”   “如果说老板像是指挥一个百人大公司,那他们那边更像创业初期。但真的,特别特别厉害,说一个业内秘密,老板对象的制作人报价相当高。很多大佬在观望,要是老板对象的第一个项目成功,那他的身价还会再翻许多倍。他还很年轻呢。”   “好想发他们照片啊。你们以为我不想公布吗!!要不是可能会死我怎么可能憋得住!我看你们好多人还没猜出我老板是谁呢!”   是这样的。   卫时琛在神坛上待太久了,也太稳了,哪怕排除了许多对不上号的人,仍然还是有太多人不敢往卫时琛身上猜,没有任何联想。   “但卫时琛昨天被拍到在家宅底下买牛河和麦当劳。离家很近,可能真的在休息,和楼主的时间线对得非常正确。”   “但也难说,卫时琛拍戏就在港城,回家休息也就是分分钟的事。”   “……等等。”   随着帖子的回复量暴增,帖子突然被金标,这代表它成为管理员认证的精华,也代表了帖子内容的非虚假性。   “等等,版主是谁?这么快就给帖子精华认证了吗!!所以这帖子都是真的??”   幕后,许清茵女士露出满意的微笑。   她对于涉及自家人的言论管控可是很上心的!错误的必须被清除,但优秀的也必须加以褒奖!   她打电话给卫时琛:“嗨,宝贝。”   卫时琛正在吃烤翅:“嗯?”   许清茵女士:“你准备回去上工了吗?我觉得你可以给你们的采购后勤组多发一点钱,让她们有更多的时间休息。”来更新帖子,让她这个长辈也跟着嗑一口糖。毕竟这俩人实在是捂得太死。   卫时琛:“?你什么时候看上我的采购了。”   许清茵女士立刻扯谎:“今日和露西卡采购时突发奇想。”   卫时琛表示怀疑。但因为他也拿不出什么怀疑的证据和指向,他很快忘记了这件事,转而单独给采购组补贴。   采购确实是整个剧组里最累的活,不仅要管预算还要管统筹,上接供应商下接物流和仓库,而且有这份能力的人才实际上对于大企业更加梦寐以求,呆在剧组是有点屈才的。   总而言之,卫时琛是认可需要加钱的理论的。   他安排了加钱。   很快,荆榕定了早半晚上的机票,飞回笙城,准备继续接下来的拍摄工作。   在荆榕的极力拒绝下,卫家人才没有举家送行——不然场景会太奇怪了。   最终到达机场的是卫时琛、卫家父母和卫三,卫父担任司机,对下一次的钓鱼活动表示殷切期待,并找荆榕询问笙城的钓鱼点。   看起来已经准备过年时上门突袭了。   卫三则是出于最简单质朴的家人情谊:他觉得整个家里,荆榕简直最和他有共同语言了,把卫时琛塞到荆榕那里,令他十分放心和高兴。   “多多联系啊!!!兄弟!”   “多多钓鱼,小荆。记得发我你的饵料配方和尼龙线的购买链接。”   “小荆,工作辛苦一定要劳逸结合,我们都很关心你。”   大包小包塞满了荆榕的行李箱,卫时琛跟着荆榕办完行李托运,想了想,不知道说什么——祝福的话已经在早餐时说过了。   卫时琛沉稳承诺:“我会好好吃饭。”   荆榕用手背轻轻碰了碰他的脸,以在公共场合代替一个吻,他笑意盈盈的:“你最好是。”   卫时琛:“。”   他穿着鬼祟套餐回到停车场。   卫父、茵女士、卫三齐齐看着他。   茵女士:“时琛,不要哭。”   卫三跟着朗诵:“时琛,不要哭。”   卫时琛的脸变得很臭:“我可不是你,女朋友去澳洲打决赛,你哭得在地上爬。”   卫三闭嘴了。这件事他无法否认。   总而言之,卫时琛看起来非常沉稳,平静,冷静。没有任何异样。   直到假期结束的那一天。   何助理在约定的早晨八点钟抵达了山上别墅,准备接卫时琛回剧组,但没有找到人。   “奇怪。”卫三晨跑完回来,看见何助理,打了声招呼,“时琛这时候应该起了,他不会是去买早饭了吧?荣记或者麦当劳,你去蹲一下他。他可能没带手机。”   何助理又找了一圈,未果。   这事很急,因为卫时琛昨天精力百倍地安排了一个今天早晨十点的会议,这将决定下个月的拍摄内容。   很快,大家摸不着头脑地意识到卫时琛今天早晨还没有出现,甚至冰箱里荆榕做的冷冻预制饭也还没有被打开。   半个小时后,在打工人的请求下,卫三勇敢地开启了时琛小筑的密码锁,上楼寻找。   卫时琛果然还在床上。   房间内一尘不染,喷满了香水味。卫三嗅得出这是一款男香,洋甘菊和雪松的调,非常沉稳内敛的香气,据他所知,应该就是这几天荆榕用的香水——他应茵女士的邀请参与了一次香水的挑选,另一支鸢尾香送给了卫时琛。   此情此景,卫时琛人已经醒来,意识是清醒的。   他平躺在床上,十指交叉,目光平静地凝视着天花板。   一个令何助理非常眼熟的,噩梦般的状态和姿势。   太!可!怕!了!   何助理的阴影立刻浮现,上周噩梦般的生活好像又降临了!   那种事情,不要啊!!   听见他们到来,卫时琛也没有动,他保持着这个动作,对目前的情况做出了解释。   "你们好。"   “我十分不想上班,所以躺在这里。我没有头绪。你们呢?” 第261章 暴君导演   大家面对安详的卫时琛,一齐陷入了沉默。   谁想上班呢?   难道卫时琛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有这种感受吗?如果真是如此,那卫时琛多么该死啊!   何助理安慰道:“老板,这很正常。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是不想上班的,不需要任何头绪。”   这个答案很显然没有解开卫时琛的疑惑,他再次注视天花板:“真的吗?为什么我以前没有觉得?”   大家一起沉默了。   天生天才,家财万贯,早年成名的人说话真可恨呐!   卫三在他床边坐下,热切问道:“来,我上过情感课,请再详细描述一下你的状况。最好精确一点。”   卫时琛信任了卫三的问询,他开始描述:“感到浑身无力,有许多计划,但我祈祷它们没有我可以自行运转,许多灵感失去了颜色,变得混乱无序。我想最近的季节可能十分混乱,不利于灵感运行……”   “什么混乱?”卫三怀疑问道。   卫时琛很安详:“水星逆行或者太阳磁暴,随便什么吧。”   “十分遗憾卫时琛先生。”卫三说,“这没有道理。你昨天还活蹦乱跳呢。”   卫时琛开始寄希望于神秘学的解释:“或许是睡着后有什么行星逆行了。这样我只需要购买他们销售的水晶就可以恢复正常。你能帮我买水晶吗?”   卫三:“。”   卫三:“水晶不太灵。我上次花了二十万买了一条爱情水晶,你嫂子气到大骂我一顿。”   卫时琛双手合十:“可能你买到了假货。或许我们应该找爸爸妈妈的风水师。”   卫三:“他们有这种关系?我怎么没听说过。”   卫时琛:“报纸上写的,你没有听过吗?”   卫三:“。”   卫三:“不要信报纸上的话啊!!要是真有爸爸也不会钓不上鱼了啊!!”   卫时琛想了想,有道理。   他继续双手合十:“好吧。”   场面陷入了死寂。   卫时琛并没有摆烂,他开始积极承认更多的问题:“我感觉我的心情很糟糕。但目前不清楚是什么造成的,可能我的剧本里还有什么非常重大的问题,让我感到不对劲,但我暂时说不出来。”   卫三开始努力跟他的节奏:“说一说?”   卫时琛开始描述他的剧情设计和镜头预案。很显然,他开始觉得自己过去的安排不够有吸引力,不够完美了,因为他现在失去了活力。   “NONO,我们不说这个。”卫三开始进入拿手的主场,“我是问,你最初的灵感来源是什么?我们必须先找到你的缪斯之火,才能解决你的状态问题。”   卫时琛想了想。   十秒后。   卫时琛:“灵感是有一天,我在床上发现他……他的眼睛很黑……”   卫三:“???”   不是,话题怎么突然变得这样炸裂!!   你在说什么啊卫时琛!   何助理赶紧翻译:“是荆先生和他第一次见面那一天。荆先生被人阴了,下药送到卫导的房间里。”   卫三惊魂未定:“哦哦哦。”这听起来正常了许多。   ——一点也不正常啊!为什么会被下药啊!   卫时琛说:“然后有一天,他想拍电影,坐在沙发上……”   “然后呢?”   卫三听得聚精会神,然后没有下文了。   卫时琛在场景叙述上的能力显然全部直接转化成光影镜头和图像,导致失去了正常人所需要了解的描述。   何助理再次翻译:“就是他说有一天荆先生特别帅,让他很有想法。”   虽然很抽象,卫三终于理解了:“好,我已经心领神会。”   他转向卫时琛:“也就是说你这部片子是给他拍的?”   卫时琛点点头。   卫三“嘶”了一下。   这可是大新闻,不要说他,卫时琛组里的人可能都还不知道这件事。   但问题也瞬间变得非常简单易懂。   卫三把卫时琛的脸掰过来,使其视线对准自己。   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已经找到问题所在了。”   卫时琛表示洗耳恭听。   卫时琪宣布:“你对象离开了而且不知道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你非常不情愿。就这样。”   卫时琛:“?”   卫时琛:“就这样?”   他有点怀疑。   “时琛,我要指出的一点是,我们活在真实的世界里。”卫时琪拿起床头的一个纸杯作话筒状,递到卫时琛嘴边,“请你设想一下,如果你对象三天后就会回来,你会怎么样?”   卫时琛:“我会提前完成五天的工作然后邀请他一起住。我或许还想邀请他试一下他那部分的戏,有几位演员老师应该和他有很好的碰撞,但前面的部分还太长没有处理完,要是他来了我或许可以提前……我还想约他去一个国家的美术馆,那个馆所氛围很符合他的人物气质……”   “好了。”卫时琪及时打断他,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现在是谁离开对象就无法行动?”   卫时琛松开合十的双手:“我。”   卫时琪满意了:“你需要为你的口出狂言负责,时琛。”   卫时琛没有理会:“给我买一个荆榕回来。”   卫时琪:“好了,不要胡言乱语。”他把卫时琛的手机递给他,“请你给他打个视频电话并说很想他。邀请他忙完回来陪你工作。”   卫时琛不太确定:“怎么说?他很忙,我希望不影响他的工作。”因为帮助男大实现梦想也是他的心愿。   “好了。”卫时琪此刻如同天神降世,他用卫时琛的手机拨给了荆榕。   现在是上午八点四十分,按荆榕剧组的时间,应该还在吃早饭。昨天荆榕到家已经是深夜了,发消息报了平安,今天早上的腹肌照还没有降临。   电话接通了,荆榕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嗨。”   卫时琛不知怎么的,竟然有几分紧张,他“嗯”了一声。   卫时琪听得抓耳挠腮——“嗯”是什么啊!!   他抓起电话,简单直白地叙述道:“你好小荆,我来帮时琛讲电话。他想问你那边大约什么时候忙完,他觉得自己离不开你,但又想在不影响你工作的情况下尽量和你在一起。”   卫三语速太快,卫时琛的脸骤然爆红,身体也恢复了活力——他立刻爬起来要抢夺手机,但卫三早有地方,一招灵活的回身躲开了。   完全是胡说八道,他一定不是那种离不开某个人的人。   外放声音中,荆榕好像在笑。   大家都安静下来。   荆榕那边有点杂音,语气也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看排班表,他很快说:“大约还要两周,十五日前后我们可以杀青。就是后面我可能也需要处理片子。”   卫时琛立刻插嘴:“我的暗室剪辑师配音团队助理后勤都给你用。”   何助理呛了一下。   荆榕在电话那边说:“这倒不用,人我们已经找好了,卫老师。你后期还换地方拍摄吗?”   卫时琛:“不换。我们的场景大多后期制作。目前的场地已经完全够用。”   荆榕那边又停顿了一下,好像在翻看资料:“那我的计划是定制一辆房车过来,很多工作可以在里面处理。厂家我上个月已经联系了,我想差不多时间可以落地。”   卫时琛:“!”   “其他方面顾老师会安排好,我想有一辆车更方便我们出行休息。”   这太完美了。   卫时琛难以想象的完美。   卫三乘胜追击:“对了,这小子还说想要每天跟你打电话和视频。”   本次卫时琛没有进行抗议,他的脸和耳根持续爆红。   这太不正常了。   他从来没有跟谁每天打电话和视频过。   荆榕说:“当然没问题,我想中午吃饭时我们都有时间打视频。卫老师可以给我看看你每天都吃了什么。”   卫时琛立刻保证:“今天我会好好吃的,我会吃你的枫糖鸡翅。”   “好的。”荆榕说。   电话在一片愉快中挂断了。   卫时琛眼神变得清澈。   卫时琪:“看吧。”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个原因!!   卫时琛爬起来换衣服。   一边穿外套,他一边咨询自己的三哥:“和他结婚会导致这种情况,是否说明了我不该结婚?”   “显然不会。”卫时琪通知他,“你一个人的话会在三十岁之后患上胃溃疡和头痛病,而且随着自己的高要求面临的是与日俱增的灵感压力,并变得精神恍惚。”   卫时琛沉思了一下:“好像是这样。”   卫三:“这是我的猜测。所以你们真的是这样吗?写出《优尔龙》的贝列夫娃也这样吗?”   他提起的是一位很有名气的国外作家,卫时琛曾经请她当过自己的编剧顾问。   卫时琛回忆道:“好像……也是。她不做任何事,只写书和喝酒、睡觉,有三个男朋友每天心甘情愿给她打扫卫生和泡咖啡。”   卫三:“。”   卫三:“那不就结了!时琛!!你也会变成那样!”   卫时琛想象了一下,开始心情愉快:“结婚真好。”他有一个只要见到面,听见声音,就让他诞生确定的灵感的对象。   而且他们很快就能再次见面了。中间还会有视频聊天,每天隔空一起吃饭。   卫时琛回到了剧组。状态良好。   和以前的不同的是,是每天除了清晨的腹肌照以外,还增加了视频聊天的内容。卫时琛逐渐有点上瘾了,他喜欢没事就看一看荆榕在做什么,这让他产生了许多新的思路和灵感。   顺便,他也关注了顾剑的账号,因为顾剑仍然在持续发布组内趣闻,有时候可以看到荆榕的完整特写镜头,还有采访。   “拍摄最后一站!快要杀青了,杀青造型不能路透,我们来看看大家今天都吃了什么吧。”   镜头挨个转过去,几名需要保持身材的演员亮出了减脂餐,一些后勤人员展示了盒饭。   他们这几天都在笙城,部分室外场景在影视城,剩下的室内活动都在荆榕和卫时琛的家里。饭菜也换了配置,选择就很多了,基本是选的本地大锅菜配送,内容随机。   “导演今天拿到的什么菜?”   视频中,顾剑将镜头转向荆榕。荆榕今天没有戏,穿的普通工服:一套工装衫套装,很清爽。荆榕支了一张蛋卷桌,正打开盒饭,看到镜头过来,荆榕对着顾剑的镜头展示了一下今天拿到的随机盒饭:“卷心菜炒粉丝,胡萝卜片,山药排骨,还有糙米饭。   顾剑:“荆导你喜欢今天的菜吗?”   “还行没有我对象的红烧肉好吃。”荆榕挥挥手,把手机夹在支撑杆上。   顾剑画外音:“好敷衍的回答。荆老师要跟他家人视频聊天了。”   弹幕:“虽然已经知道很多次了,但想起他已婚就还是十分心痛。”   “到底是谁!他到底和什么样的人结婚了!好好奇呜呜呜呜呜TAT”   “好帅!!多拍!!好爱看!!”   一共就几秒镜头,卫时琛反复拖动回放,露出微笑。   他点击了关注,并添加了更新提醒。   评论区很快发现了这一点。   “顾老师!!!卫时琛关注了你的账号!你要火了!!你什么来头成为卫导的第一个关注人啊!”   顾剑很快去看了看。   卫时琛的大号没有关注任何人。   他真的是第一个。   顾剑:“卧槽!”   顾剑:“广告位招租!!!”   *   十几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杀青后大家聚了几场,随后各自收拾行李回家。顾剑留在笙城处理影片的场外事务,而《帽人》的制作也终于进入了后期制作流程。初剪、正剪、作曲选曲、特效录入、配音合成等等。   声音处理顾剑找到了非常专业的制作团队,而剪辑和其他处理全部由荆榕自己完成。   其他人所不知道的事是,剪辑制作实际上有626的参与,它能够完全读取荆榕的意识指令,剔除时间成本完成制作,这个能力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开挂。   当然,电影的制作名单上,陆贰陆先生也会出现在剪辑师和特别顾问一栏中。就和神秘的投资人陈世伟一样。电影的发行方交给了许清茵女士,他们也会和顾剑商议出最合适的上映时段。   顾剑从没见过这么快的电影后期剪辑工作,一个人操刀,一天之内就已经完成了初剪,而且其余的备选素材段也都按标签整理好了。荆榕在工作上的细致有序让进度推得跟火箭一样快,甚至当荆榕把定制好的房车开回港城时,他的工作差不多彻底结束了。   这他妈就是新手保护期吗?怎么有人拍电影拍得这么顺?   陆贰陆先生表示不值一提:“哼哼。”   它还有更多的能耐呢,626可以提取所有电影剪辑、表现手法的范式,一瞬间能排列出无数种剪辑手法和效果。当然,唯一的缺点可能是缺乏创新。属于人类的情感表达的排序,仍然是永远推陈出新的。   荆榕的房车很快停在了卫时琛的后勤驻扎地。每天回酒店的时间都省略了,冷气一开,卫时琛休息时间就会钻进房车里,睡上一次午觉,醒来后蹭一杯荆榕的咖啡。   有对象驻地探班的待遇,实在是令人羡慕嫉妒恨!!   荆榕的电影制作流程结束,接下来的就是卫时琛的电影了。   卫时琛已经给他安排了专人剧本。   真的非常少,台词也非常少,大量的时间里他只需要坐着或者走路。人物信息也格外少,几乎是自由发挥,更几乎没有和他人的互动。   一个几乎是空白的角色,显而易见要靠后期的剪辑和叙事来赋以身份和故事,而卫时琛想要什么样的效果,到现在没有人猜得出来,这也是极有意思的一件事。   不单外界,连组里的演员也都在猜测,这到底是全新的一段故事,还是《故曲》的第二段曲调。所有人都急于期待卫时琛下一部大世界观作品的面世。   不过,只有卫时琛自己知道,这部电影实际上并非大世界观电影,而是纯纯粹粹的人物电影。他把自己所有的拍摄私心都放在了荆榕身上,这就是他从业以来一直保持的任性。   卫时琛的电影预计还要再拍半年,不过秋天过去之后,马上就到年底了,年底统一休假收工,过完年再回归。   圣诞节前后,荆榕的片子迅速通过了制片审核,拿到了发行许可和上映许可。   许清茵女士亲自操刀定档——她拿出了卫家的所有资源,以发行卫时琛影片的力度和关系,拿下了一个恐怖的院线协议,和最黄金的上映日期:元旦之后,春节之前,即业内共识的贺岁档。   尽管发行消息和前期宣传仍然很保守,但只有业内人员清楚,这背后的恐怖水花。   和卫时琛一样,荆榕也没有参加自己电影的首映露面活动,作为男主角和导演缺席。顾剑作为代理人出现在了现场,而荆榕赠与卫时琛一张票,邀请他抽一天时间和自己去笙城观看首映式,在最后一排的观众席。   新人导演处女座,卫家操办,延续了低调谨慎的风格:邀请来的媒体、从业导演、合作伙伴,都是有口皆碑的老朋友。剩下的票则没有什么特殊处理,开放线上购票,让买到首映票的观众随意进入。   卫时琛答应了邀请。   已经是冬天了。笙城的冬天湿冷,路面的雪薄薄的一层,盖不起来,湿漉漉地融化在衣领中,行人都匆匆打着伞。   这是一个有点昏暗的安静雪天,阴冷,早晨的空气散发着凛冽的寒气。   由于不少人都已经在此前关注到《帽人》电影,蹲在首映式外等待开场的记者们也不少。   卫时琛穿着长长的羽绒服,撑着伞出现在了现场,他看起来想要通过低头的方式无声无息混入现场,但不幸被记者抓获:“嗨!!卫时琛!!!”   “是卫时琛吗!!”   卫时琛拔腿就跑:“不是不是。”   记者拔足狂追:“卫——时——琛——你也来看首映吗!你对这部电影感兴趣吗!你看过预告片吗!有没有什么想法——卫时琛——”   卫时琛的运动能力得到了有效的发挥,他成功窜入内场,和后台的荆榕会合了。   他一身薄雪,戴着口罩,微微喘息,但眼神十分明亮锐利——并穿得像一只大黑粽子。   荆榕接过他脱下的外套,递来一杯热姜茶,笑眯眯说:“早上好卫老师,跑着来的吗?”   出于对媒体曝光的顾虑,他们并没有相约同行。荆榕提前一天过来,卫时琛是上午的飞机。   卫时琛捧着热姜茶暖手,跟荆榕交换了一个贴面吻,然后跟着他一起在后台的暖炉边坐下取暖。   其他要上台的人都在化妆准备,顾剑第一次作为制作人面对媒体,正紧张地对预设的提问进行备稿。访谈环节放在电影结束后,八点半准时开场,没有任何前奏。   和卫时琛喜欢的节奏一样。   “吃爆米花吗卫老师?”荆榕在观察影院的消防梯结构,“我打算去买点爆米花,可能配番茄薯条。”   他站在那里,穿一套室内的运动卫衣,看起来既轻松又年轻。好像真和这电影毫无关系。   卫时琛:“你真的不露面?”   这可是第一部作品!   荆榕对他眨眨眼:“你猜。要不要奶茶?”   卫时琛说:“我喝姜茶就好了。”   “好。电影开场见,先生。”   “开场再见。”   卫时琛在后场转了一圈儿,感到心情十分激动。   他完全没有料到自己的心情会如此愉悦,因为连他自己的电影上映,也没有如此感受。他将电影视为爱好,而他爱好的完成并不需要观众。当初他的第一部电影拍摄,只是为了保存一段故事。是许清茵和卫时弦极力说服他将影片发行上映,这才有了世界闻名的电影制作。   而现在,他坐在这里,心情却像是第一次进入电影院的观众一样紧张和好奇。他想知道半小时后自己会看到一个怎样的故事,怎样的形象,那个形象属于荆榕,也一定是他从未见过和想过的一面。 第262章 暴君导演   八点二十分左右,所有人都已经陆续入场。   荆榕和卫时琛的票并没有特殊,甚至有点过于不特殊了——他们被安排在全场最后一排中间的区域的靠走道位置,荆榕坐在走道旁边,和卫时琛紧挨着。   而卫时琛旁边的位置给了剧组场务人员,组内不用上台的后期人员基本都坐在了这里。少见的VIP包厢独坐位置则给了社恐作家随合先生。   卫时琛走员工通道入座,没有引起过多的注意。   旁边的工作人员跟他打招呼。对方是荆榕工作组的音效师,也是他推荐的人员,两人聊了几句。   许清茵女士和卫三、卫三女朋友全部到场,玉文盐卫四时笙也迎来了科考休假期,回来跟家人一起看电影。除此以外,主演的亲属朋友们全部到场,此前和荆榕合作过的《M-massage》也派来了一位总编和两位助理,参加首映式的同时也是随访电影上映的反响评论。他们要跟紧信息前沿。   很快,荆榕捧着一桶番茄薯条和爆米花落座,又递给卫时琛一杯重新加满的姜茶。   卫时琛接过来,很专注地捧在手心,对荆榕说:“来了很多影评人。推理圈的,他们眼光非常高。”   “推理圈的人眼光是高。”荆榕说,“里面有很多是随合先生的邀请的朋友。”   卫时琛转头注视着荆榕,眼里闪烁着隐约的兴奋:“那么,你是哪一派的?”   “你是说社会派或是本格推理?”荆榕耸耸肩,“我都不是。要我说,我是侦探派。推理派和悬疑派的结构都源自故事,而我喜欢的是侦探精神。”   悬疑和推理有大量的重合,但其溯源本质,分别来自不同的大树。   荆榕说:“推理是追求事物真相的进程,而悬疑是刺激好奇心和肾上腺素的手段。它们都可以作为电影的目的,在制片过程中,它们时常互相争夺主导地位。”   卫时琛很感兴趣:“那么你这位‘侦探派’要如何统一他们?”   荆榕:“容我卖个关子。”   卫时琛:“好吧。”   不如说,他特别喜欢和荆榕进行这样的对话。   这会让他眼中的荆榕变得更加性感。   卫时琛转而十分欣赏:“不过你说得对,悬疑和推理互相争夺,所以时常出现过分平淡或过分吊诡的作品出现。评论员也分为两派,一派注重真相的揭开与合理性,一派注重诡计、叙事手法和场景体验。我要提醒你的是,后面那一派的嘴不是一般的毒。”   荆榕笑了:“我知道。”   会场黑了下来。   影片开始前五六秒的寂静,安静压过喧嚣。卫时琛屏住呼吸,荆榕伸出一只手,和他十指相扣。   爆米花放在他们中间,散发出格外香浓的味道,配姜茶一起,成为了独一无二的风味。   这几秒的黑暗里,卫时琛首先想到的是他也看过的《帽人》短篇原著,那个故事总结起来就是:七位侦探为同一个诱惑,互相调查秘密,开展互杀的故事,短篇叙事采用叙诡,以“我”接到调查七位凶手的开端展开调查和厮杀,到篇末方才揭露出七位局中人全都是侦探。   这短篇全局不过七千多字,对人物的刻画也未见其详,但它无疑是一个非常好的创意雏形。   但卫时琛很快想到——预告片中,荆榕的主演角色仿佛不属于其中任何一位。他所面对的委托是——“但他们七人对同一个秘密守口如瓶。先生。”   哪怕卫时琛已经看过原著,甚至可以从导演的角度构象出好几种表现方式,此时此刻,他的好奇心再次被点燃。   ——电影开始了。   影片时长有些出人意料,是两个半小时,放在业内也算是非常长,非常大胆的尝试了——时长太长经常意味着观众的耐心可能遭到挑战,除非内容丰富到让观众的神经持续兴奋。   但《帽人》做到了。   开篇由一位局外人,也即是本篇的委托人引起。故事背景在八十年代的港城,那是先进、落后、繁荣、贫瘠混沌共存的时代。   电视中播放着一桩十年前已告破的旧案,由七位联合侦探会告破。   镜头中出现一位年轻女性,却有一张疲惫、麻木的脸,急匆匆闯入一个古旧的办公室,粗野得像个没有受过教育的村妇,闯入了堆满书本的侦探世界。   她焦急而担忧地要求侦探帮她调查唯一的亲人的意外去世案件,而她之所以找上他,是她在海边准备因绝望而自杀时,她在耳边听见了一道鬼魂般的声音,清晰地报出了侦探的名字,故而她来找上他,坚信妹妹的死因另有隐情。   一个神神叨叨、粗野莽撞愚昧的开头,而书堆后的侦探接下了委托,也接受了第七人外的邀请。   和本世纪声名鹊起的七位联合侦探相比,荆榕的角色也如同一道鬼魂——影片中没有任何对他的特殊介绍,引入和描述;但剧情已经开始流动,容不得观众细想,波澜已起。   侦探和委托人一起对案情展开调查。委托人的妹妹在三天前的一场群体车祸中去世,警察已经作为意外结案,她已经是委托人在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委托人坚信凶手正是与警方合作的七位侦探,出于某些未知原因,取走了妹妹身上的某个遗物。   两条调查线由此展开,谜团一个接一个如同浓雾。以委托人的时间为准,他们去车祸现场、警局现场进行了调查随访,情报逐渐铺开,谜底似乎指向警局和和侦探会,对七位侦探的了解和描述也在展开;另一边,是侦探本人对另外七位侦探的实地调查和访问。   整个故事的氛围都混沌、丰富而阴沉,只有侦探如同闯入阴云的闪电,那双年轻、清许而理性的眼睛,带给观众无比舒适放松的稳定感,在这潮湿、黏腻、炎热的港城中,令人吸入一口新鲜的空气一样清明。   气息和触感似乎能从画面中传递出来,活生生的温度越过银幕,镜头中的侦探踏上明亮油润的窄楼,扫过侦探们站立过的地方。曾有侦探是拳击手,在拳馆门口招揽客人;曾有侦探是面馆老板,她的形象出现在菜市场的人们口中……七位侦探联合会都是由普通人转为的侦探,在那个暴力和恃强凌弱的岁月,选择了在缉凶和查案中发光发热。他们各人有各人的传说与成名案,著名绑架案、失踪案……   这一群人,因何而选择隐瞒,又隐瞒了什么秘密?   随着故事线推进,真相也渐渐浮出水面:委托人的妹妹实际死于警方也一直焦虑追查的跨国犯罪团队之手,侦探帮助警方和侦探团,推断出犯罪团队偷天换日的办法,将其抓获。   到这里,似乎整个故事成为了一场诡叙:引导观众将怀疑的目标转向七人侦探团。   但场内已有人长出一口气时,进度条却还有三分之一。最初的问题没有解决——即七人侦探会从妹妹的尸体上取走了什么东西?   画面就此回放,侦探踏入七个调查地点,如同敲开七扇秘密之门,而最令观众震惊的是,这些出现在双线叙事中的侦探的调查,竟然全部发生在十年前的时间线中。   一切的高潮由此而起,所有案件收束来此。   此时此刻,观众才拾取了被自己遗漏的细节:前面的特写中,场景风格似乎是要更加明亮,许多布置陈设也更加崭新。   原来对七人侦探会的调查,主角侦探已经从十年前开启了——从一次相悖的调查结论中开始。十年前,七人侦探会因为一个特殊的证物,而集体得出了错误的结论,认为凶案凶手已死于意外,此后十年,他们逐渐意识到,他们中的某个人在证物上做了手脚。   为了揪出这个人,七人侦探已于此前开始互相调查,分裂、怀疑、指罪;而这场风波最终由荆榕饰演的侦探终结,此前调查的所有情报在此收束:他找到了那个十年前成功隐身的人,但造假的人并不止一个,而是所有人。   每个人都因为特殊的原因,面对当年的案情时选择了缄默,有人出于欲望,有人出于权力,甚至有人出于善良。被伪造的证物只是借题发挥,他们七人是隐瞒的共犯。   而委托人在十年前去世的父母,则是当年被默认的“死人凶手”。因为警方秘密结案,而且认为“凶手已死”,这件事没有被任何人知晓,他们像普通的建筑工人那样死去了——死于意外的工地事故。   在那之后,七人侦探会都在各自调查这家人,他们从妹妹的尸体上取走的,是一份DNA证明——一份在十年前无法发挥作用,而足够在DNA技术已经成熟的现在,作为翻案关键性证据的DNA。   三起案件,两条时间线,八条调查进度,由主角和委托人两个人串起;悬念和揭开层层递进;而每位侦探的过往、思想、经历,也编制成了一张丰富无穷的大网。   侦探小说经常面对同样的母题:比如仇恨、生存、权力斗争、时代问题、现实限制、人性思考……这些母题分别展现在了七位侦探身上;有人因为权力问题,越不过调查对象的大网;有人因为疾病问题,而清楚自己即将被剥夺侦探的资格;有人为复仇走上侦探之路,也被复仇迷惑了神智,更有人曾经麻木不仁,而第一场案件撕开了麻木的面具,让血流了出来……但这部影片并没有着墨于任何人性的解构,这部影片没有解构任何东西。   拍摄者的视角对这片土地,每一个麻木或是执着的人报以一种温和的注视,每一位侦探都平凡而真实,每个人的选择都已是当下尽力后的选择。连一开始并不讨人喜欢的粗鲁、头脑简单的女委托人,也由侦探之口作出了温柔的评价,得到了实际的帮助和建议。   看到这里,卫时琛已经理解,何为荆榕口中的“侦探派”。   事实上,侦探精神是什么,曾经有人讨论过,但如今这个讨论已经没落。   侦探精神,即对真相的尊重,对事物发展的洞察,对人和人性的基本关怀,对现实阻力的处理和引导。对于所有侦探的母题,现在的大部分创作都已经停留在解构人性或是钻研手法上;侦探如同上帝一般冷眼旁观发生在一个小房间中的事件;人们为了犯罪手法和叙述手法的多重反转连声叫好,为人性之恶叹息流泪,但殊不知,真正的侦探并非局外人,侦探要面临的也是现实的问题,这样的问题并非一句“世道真坏,人性真坏”或者“不要犯罪”就能了结。   侦探是践行者而非空想家,不解构、不批判、不获得廉价的快乐,探求真相,保护所有人。   这就是荆榕的侦探概念,非常传统,却非常颠覆传统。整个影片挥之不去的古典秩序,几乎就是他所饰演的侦探的化身,他温和、清醒、锐利,杰克苏到极点,而是凡人,一个侦探精神的化身。   没有人不会被这样的形象所俘获,而且是连灵魂都捕获。   电影的结尾致敬一位当代侦探小说家,他在书的结尾中援引了滚石乐队的旋律和歌词。   “You can't always get what you want   你不会永远得到你想要的   You can't always get what you want   你不会永远得到你想要的   You can't always get what you want   你不会永远得到你想要的   But if you try sometimes   但假如你去尝试   You might find   你可能会发现   You get what you need   你会得到你需要的”   每个人或许都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但最后都得到了自己需要的。真相、心灵的安宁或是最平静的现实。   摇滚旋律和片尾的画面一起流淌,镜头从湿漉漉的地面移开,抬向港城雨后的晴空。   电影结束,两个半小时短暂得好像一瞬间。从开篇到结束,每一个镜头似乎都历历在目,每一个进程都清晰可见。   全场都安安静静的,仍然沉浸在电影震撼的余韵中,连卫时琛也一样。   能够留住人的感受的事物有很多,而这部电影带来的感受太多,太丰富而震撼了,每个人心中都有侦探的种子,只是需要合适的时机点燃。   顶级的叙事,顶级的文本,顶级的结构,最重要的,顶级的主题。   有时候,人对世事的理解和看法,就是无价之宝。   灯光亮起,仍然没有人说话和讨论,大家好像从一场强烈的美梦中缓慢苏醒而来,并不想太快投入现实。   这是顶级的体验,没有任何快感比得上灵魂的震动。   在场的人只有荆榕和发行方的少数几个人看过原片,连随合也是第一次看到完整成片。   VIP看台上的随合感到深深的激动——那是对于找到了知音者的激动,他深深地认同影片传达的精神,虽然与原著剧情几乎已经八竿子打不着,但他没有选错人,荆榕完整、准确地理解他的创作理念,他们是知音!   所有的参与者和幕后工作人员也感到了深深的激动——他们第一次看到自己工作的结果,比他们能想到的一切还要完美。   卫时琛全程没动没出声,开场前荆榕给他带来的爆米花和番茄薯条一口都没有动,连茶都还是满的。   片尾曲结束后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慢地往后靠,闭上眼睛,反握住荆榕的手。   他低声说:“我真嫉妒你的女主角。”   他真嫉妒影片中出现的每一个人,他们活在那个时间线中,走在荆榕身边,一起开启旅途,看见他灵魂的一面。   荆榕笑而不语,他知道对于卫时琛来说,这就是最高认可。   “我非常喜欢这部影片,非常非常喜欢。”卫时琛睁开眼,郑重地告诉荆榕,“我对它的喜欢,和任何理由都无关。如果我不认识你,那么我也会被这部影片深深吸引,它值得最好的一切。”   荆榕点点头:“我知道。”   他没有意外,因为荆榕一直非常清晰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最初是为了满足小叶片的愿望,后来在拍摄过程中,小叶片已经感受到了为梦想付出的过程,他收获了同路的知音、伙伴,还收获了爱人,这个世界线的遗憾早已抹平。   他的精神海中,枯黄的叶片早已泛起新绿,融入新枝。   “感谢大家的观看。”   访谈会要开始了,背后话筒声音响起来的时候,工作人员陆续入场。   演员、制作人陆续出现,突然闯入的声音让所有人迅速回到了现实,紧接着,他们爆发出狂风暴雨的欢呼和掌声!   这是对所有参与制作人员的情感回馈,他们太迫不及待想要了解这个故事更多的消息了,掌声从第一位演员出现一直响到所有人登台完毕,主办方几次想开口说话,都被持续不断的掌声压了下去。   卫时琛:“他们都站起来鼓掌。”   荆榕目测了一下:“是有点遮挡视线。”   卫时琛:“我也想站起来鼓掌。”   荆榕:“。”   卫时琛真的这么做了,他站起来,融入了人群,大家都疯狂地鼓掌。   鼓完掌,卫时琛坐下来,一只手搭在荆榕的手背上,凝视他:“我想听导演访谈。”   荆榕:“。”   荆榕:“好的。”   卫六此时此刻终于理解了看不到导演访谈是多么糟心的一件事了。   是他以前考虑不周了,他单纯因为讨厌回答记者问题和讨厌社交而不出面任何公开活动,他没有想过这是一件多么折磨观众的事。   卫时琛还搭着荆榕的手,凝视越发深沉:“会有吗?”   荆榕说:“可以有。我跟他们说一下。”   他本身是没有打算完全不出面的,只不过安排在最后,只是出来简单说几句,因而原来的导演提问和环节被取消。   对于荆榕来说,制作人的不出面和过分出面都会影响对作品的保护和观众的诠释,不过现在气氛非常好,他跟剧场导演发了条消息,很快见到台下的人交头接耳了几句,流程很快改变了。   介绍完其他演员之后,顾剑也看到了台下导演的临时打板,他于是看向后台,做了个“请”的手势。   “对……接下来出场的,我们的主要侦探阿苏先生,也是我们的导演,荆榕先生,请他到场。”   场内的尖叫声又快要掀飞场馆了。   活的!!!活的!!!影片中的阿苏!这个片子的导演!!   他们(不论男女)要跟他结婚!   这里灯光师也用了一个小小的侦探轨迹,灯光先往舞台左侧打,等到后座的荆榕离席往下走时,灯光才慢慢回找。   于是尖叫声再次从观众席蔓延。   荆榕从观众席走下来,主持人甚至奔下台来递给他话筒,欢呼和掌声几乎把他们吞没。   荆榕走上台,第一句话是介绍顾剑:“然后这是我们的另一位制片人,同时也是艺术指导,顾剑顾先生。”   台下:“好!!!”   大家手都拍红了,第一排的许女士正不顾一切地用专业摄像机疯狂拍摄。   “我是本片导演,也是本片中侦探阿苏的扮演者。”   台下:“好!!!!!!”   荆榕的声音很磁性,语速不慢,但咬字非常完整沉敛:“感谢大家前来观影,我们预计将首映式的讨论会做得更有趣一些,就像一场主题圆桌会。在那之前,说几点规则。”   “一是请大家不要偏离主题,提问时不要涉及各位参与者的隐私。”   “二是保持会场礼节,当大家谈及创作时,不论是提问者还是回答者,都可以在安静的环境中进行阐释。”   “三是,影片中可以看到,阿苏有严厉的一面,如同现在的我,大家会觉得有些紧张,这很正常。”镜头扫过荆榕的脸,他的神情出现在他身后的特写大屏幕上,一双沉静乌黑的眼睛,气质的确在帅中令人望而生畏,“这部作品是我的新作,不过灵感来源已久,我和本书的作者随合先生在大约半年以前为‘什么是侦探’而作过一次定义,这部电影是我们的答案之一。但我们并无意将阿苏先生作为所有侦探的唯一答案,也请大家不必从中寻找创作意图或是道理教诲,勉强要说的话,我们只作‘侦探设想’。同时,欢迎大家一起讨论‘侦探设想’。谢谢。”   他坐在台边,身影和声音都沉稳放松,那副样子足够令所有人疯狂。   太震撼了。   太有张力了。   不单是电影,导演本人的气质形象也在众人心底掀起了轩然大波——态度明确,气质坚定,锋芒藏于沉静之后,只用看他一眼,就能知道他决不会被任何人动摇,够强大,够有说服力。   那一瞬间,虽然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但在场的电影人不约而同想起了另一个人:卫时琛。   同样特立独行,表达从未不为任何东西撼动,十年前卫时琛横空出世,也给他们同样的感受:他们所在之处,就是他们的秩序和法则。   稍微有点脑筋的记者和媒体人都知道接下来的风向了,甚至有人开始现场写稿。   尽管在场的都是专业人士,但荆榕一出现,控场的力量就会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上移动,所有的进程被他把控,由他安排,每个人都为这种安排顺从和着迷。   一颗电影界的新星,即将照耀所有人的头顶。   荆榕镇场,果然没有出现任何幺蛾子,所有流程完美地进行着,不少记者提问时甚至有点紧张,导致场面变得有一些搞笑。   恶霸新人欺负娱乐记者了!!   观众提问时间则变得更有趣,也更加专业,好几个侦探圈的爱好者都发表了自己激动的观后感,还有很小一部分观众对一部分情节安排发生了疑问,而荆榕和其他主演都坐在舞台边缘,盘着腿跟大家细致地进行了解释。   每个人物的安排,背后的细节,拍摄过程中的困难,发生在剧组的趣事……基本上都按流程分享了一遍。   “最后一个问题,我想这不私人。”   场外,一位观众举手提问:“荆榕导演,他们说卫时琛也来看你的电影了,你怎么看这件事?”   “真的吗?”   “真的假的。”   大家开始东张西望。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卫时琛埋头假装系鞋带,成功地躲过了一次全场的视线搜捕。   荆榕笑了:“那我希望他喜欢这部电影。因为我很喜欢他的电影。”   这下双厨狂喜了!   在场的人又爆发出一阵快乐的欢呼。   一场首映式和访谈会圆满结束。   最后有小礼物环节,是发行方准备的影片周边,内容是几位主要人物的海报,还有一整本制作非常精致的设定集。   没有签名环节,这次理由和卫时琛一样,为了避免礼品的升值和炒作。   大家哗啦啦都挤到前方排队领取纪念物,而荆榕提前十分钟离场。   与此同时,卫时琛也起身,通过员工通道回到后台。   这个点没有人出来,后台只有他们两个人。   荆榕刚喝了口水,卫时琛就溜了进来。   “卫老师。”荆榕对他露出一个微笑,手里还没放下,就被卫时琛一把扯住领口,往墙上带。   荆榕被卫时琛按在墙上,垂眼接受了一个热吻。   卫时琛神情冷静,但眼底深处明显有些急不可耐:“快走。”   荆榕:“?”   卫时琛说:“还有十分钟开放离场,我们要赶在那之前去开房。”   荆榕:“。”   “年轻导演首映式后消失,被拍到和情人去隔壁宾馆开房。”荆榕念了念他准备的娱乐版标题,随后并没有什么意见地牵住卫时琛的手,“我们走。”   卫时琛:“我打车去。”   荆榕比了个“OK”的手势:“我骑车去。”   实在是太像偷情了。   但卫时琛是不管的。   他现在就想要反复拥有荆榕!!   他已经在台上目睹了他的年轻爱人的一切:掌控力,艺术才华,叙事的天赋。一切的一切,都无比性感,死死地踩在他的心上。   卫时琛想着。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让他喜欢的人?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礼物?   在此之前,穷尽一切想法,他都想不出荆榕这种人的存在。   但无所谓了。   这个人是他的,完完全全是他的。   *   笙城大剧院旁边当然有酒店。卫时琛先订了一间房,登记了两个人的名字,随后进房等待。   荆榕从地下停车场乘坐电梯进入。两个人很快开启了没羞没臊的活动。   太久没做这种事了。   卫时琛躺在荆榕身下,伸出手,着迷而崇拜地看着他的眼睛,他几乎想要把这个人吃进去,被对方完全吃进去,不论怎么样都好,只要是眼前这个人,他都甘之如饴。   外边的雪没有停止,灰蒙蒙的天,雾蒙蒙的空气下是湿润的雨,只有室内甜香弥漫,交错的喘息掩盖了藏在其中的低吟。他们两人都已不再关心其他的事,世界上发生的一切,都已经与他们的现在无关。   而此时此刻,世界上正在发生的事还有:   无数高质量、权威的影评人,音乐圈、电影美术领域从业者、帅哥爱好者……等等,他们对于首映场的评价即将出现在互联网上。接下三天的点映将场场爆满。   好评和对好电影的狂热即将席卷这个一月,贺岁档最黄金的时段,统筹所有人的视野,路上平均每十个人里,就会有一个人在谈论《帽人》和“阿苏”这个名字,在整个侦探电影史,甚至当代电影史上,《帽人》都将登上它独有的位置,而且经久不衰。   荆榕这个电影制作人的名字,也将成为一匹黑马,彻彻底底颠覆大众的想象。 第263章 暴君导演   《帽人》三天后正式上映,彻底红爆海内外,第一天就已经拿下了许多电影一辈子拿不了的票房。   毫无疑问,这是一部现象级的大片,上映时间还未过半,就已经有七十多个地区发行商前来洽谈影片协议,顾剑快要忙吐了。   一月十五日,卫时琛剧组发布了放假通知,大家准备过年休息了。   这一整个月,都是“帽人”月,也是“阿苏”月,报刊杂志铺货的速度非比寻常,甚至路边零售店都已经能买到人物海报。   所有人都红了,荆榕更毫无疑问成为大众瞩目的中心。   不过和他上一次的风格一样,获得恐怖量级的外界关注之后,他保持了低调。没有筹建粉丝会,甚至没有官方账号,他的个人账号迄今为止只发布了先导片和预告片,如今这两部预告都已经获得亿万级别的播放,随合先生的所有系列侦探小说全部顶爆了销售榜。   一部电影,所有投资全部回本,陈世伟先生的投资再次胜利了。   这是所有人的胜利!   世界获得了导演荆榕和阿苏,投资人获得了金钱,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拥有了参与代表作,这是所有人日后都会津津乐道的话题。   当然,随着知名度的现象级扩大,对于荆榕本人的八卦也随之而来。   大家快乐地反复咀嚼着他在首映式上的所有对话,分析他的态度,性格喜好,研究他的过往。   一个字,盘,反反复复的盘,越盘越有味道。当一个人帅成这样的时候,其他的一切都可以不重要;而当一个人帅成这样,又拥有这样的惊艳世界的才华的时候,所有人脑子里也就只剩下了一件事:八卦!!   往死里八卦!   八卦到有关他的消息,何尝不是一种合法占有!   泼天的热度带来了泼天的富贵,剧组的参演者们获得了更多的职场机会,代言、综艺、商务合作、新的投资团队……全部一窝蜂地涌上门来。   荆榕将全部事情移交给了626处理,自己则大门一关两耳不闻窗外事。   他和亲爱的卫时琛导演正为接下来的新年休假做准备。   厨房里,荆榕正在观察新一批炸薯条的成色,考虑着要不要复炸。卫时琛趴在他的背上,一只手摸着他的胸肌和腹肌,另一只手翻着消息。   卫时琛没有感情地朗读道:“看这场电影,好想和阿苏谈恋爱啊。怎么办啊家人们,只要能和他结婚,我什么都会做的。”   他的朗读实在是太没有感情了,荆榕大笑出声,转手给他喂了一根薯条:“好了,他们抢不走我,我是你的。”   卫时琛吃掉薯条,继续朗读:“老公,我命运般的老公。我老公看完都说想嫁给阿苏。”   荆榕没辙了,他把卫时琛从自己背后摘下来放在椅子上,然后把薯条倒进盘子里,递给他,微笑着说:“卫老师吃醋的方式是有些别开生面。”   卫时琛脸很臭:“我想我讨厌没有边界感的网友。他们不知道你已婚了吗?”   他的这句话触发了手机的语音消息。   “你好,我是你的AI助手,已为您搜索‘嫁给阿苏他们不知道你已婚了吗’,搜索结果如下:”   “网友13525说:‘那有什么,为了他我愿意铤而走险,走上犯罪的道路’。”   “网友艾米丽说:阿苏已经结婚了吗?他可以来我的国家,我的国家一个家庭里可以有三位丈夫和三位妻子。”   ……   卫时琛啪地一下关掉了手机。   非常生气!十分生气!   全世界为什么不能知道荆榕是他卫时琛的对象!为!什!么!   “为了你的电影。”荆榕小小地提醒了一下卫时琛,“你的电影还没有拍完,八卦绯闻和导演的情感状况很容易影响影片的声誉,哪怕是正面的私生活消息。”   当一部电影已经涉及到导演的个人感情生活的时候,那么大众也会戴上有色眼镜来观看。卫时琛的名誉绝不能毁在这上面,这部电影也是一样。   卫时琛很快泄气。   十秒之后,他重新斗志昂扬起来。   他拨通了一般完全不会主动拨打的,许清茵女士的电话。   “妈妈,你好,我是卫时琛。”   “你上次说的设计师帮忙推迟到了什么时候?算了,那无所谓。我要带小荆买钻戒。”   “现在。”   卫时琛导演的占有欲已经发作了!!   卫时琛导演的占有欲已经要吞噬一切了!   *   “家人们,最新消息,大家在笙城机场遇到阿苏了,他飞意大利的国际航班,意大利的影迷们可以注意了!”   “哦哦哦!天哪!终于有他的消息了,老物料我已经要盘得倒背如流,怎么样怎么样,有人拍到吗?”   “很模糊!只有很少的一些,他好像是私人行程,身边跟着几个不认识的人,应该是他的家人或者朋友。”   “他腿太长了,还很能跑,刚出现就跑了,真的是撒手没。”   有人很快贴出了拍摄到的影片,大部分都很短,没过三十秒。   荆榕穿着休闲西装,没有打领带,戴着口罩帽子出现在了机场背景中,他同行的有一位女士,两个人在聊着什么。   很快,神通广大的网友们扒出了,荆榕的同行人是某知名攀岩运动员,也是卫家三公子的女朋友。   “《帽人》的本土发行和部分海外发行都是卫家投资把控,投资人陈世伟就是他们家的投资风向标,这么看阿苏和卫家的关系非常好。”   “卫三公子本身也是电影迷,港城殿堂级音乐人是卫家大姐和四公子的教父,《帽人》这次的音乐制作虽然没有他的参与,但是好像很多资源是他牵线搭桥的。”   事实上,荆榕和卫家的关系,随着时间线整理下来,是十分清晰明确的——从第一次给《M-MASSAGE》进行封面拍摄时,就已经能注意到卫家的资源倾斜。   “许清茵虽然退休很久了,但真是押宝必中!太老辣了,我想一般人都是不敢投资普通大学还没毕业的年轻学生的。还是这么大手笔。”   “要不怎么人家是大老板呢。这待遇就像亲生的一样,卫时琛也就这个待遇了吧?”   “好像还真是……”   许清茵女士一向真情实感,把社交平台当朋友圈发,儿子打比赛能发五条,卫时琛电影上映,她会连续转发二十条相关消息和物料;而最近许清茵女士显然正疯狂为《帽人》电影上头,主页已经全是相关的消息。   卫家家风正,名声好,而且除了卫时琛,基本都已经成家,故而没什么人往桃色新闻上想。而卫时琛本人的话,他太低调,离大众太远了,他和荆榕,在大众眼里就像是有一些交集,但完全没有正面相遇和互动过的两颗星星,很难往那方面想。   而且八卦卫时琛剧组的那个帖子也已经随着放假停更。   停更原因当然不止放假,而是事情已经到了帖子再随便提任何一句话,都会有人认出来的程度了。因为荆榕已经太火太火了。   一天之后,论坛里出现新的帖子。   “意大利街头偶遇!!!我现在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一位男粉丝帖主PO出了一张和荆榕的合照。街边广场上,荆榕拿着一杯咖啡,神情很放松。   “太梦幻了,真的遇到了。我和我家人出门买咖啡,我一下子没敢认。当时人很少,他好像也不忙,很爽快答应了合影,不过没有给签名。”   “本人超级温柔沉静!超级超级帅,感觉阿苏活着站在我面前,我们都要晕倒了……然后我们抓紧时间问他来意大利玩吗,他说算是,陪家人一起来。”   “啊啊啊啊啊!!不管了!我现在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影迷!”   ……   一切有关荆榕的讨论,都带上了一层梦幻般的滤镜,大家分享着快乐,快乐很快诞生出新的快乐。   另一边,意大利某知名首饰品牌,总设计师工作室。   卫时琛正在看设计图纸。   设计师带来的点心和饮料是柠檬皮塔和热红酒,卫家人坐在一边放松聊着天。   许清茵女士十分得意:“看吧,之前催他们,三催四请,完全不动。现在小荆火了,某人的那个危机感就来了。”   卫三:“他不会真要买五十克拉的钻戒吧?虽然他的片酬多得花不完,但那也太夸张了。”   他们已经在旁边大声蛐蛐了半晌。所有人完全相信卫时琛干得出这件事。大就是好!越大越好!他要给小荆最好的!   “我看他已经决定了。”卫三的女朋友说。   卫时琛一口气为荆榕订了四只戒指。   其中一只是设计师私藏,另外三只是定制图纸,需要等待加工。一枚蓝宝石,一枚红宝石,两颗璀璨无比的鸽子蛋,各种大小都有,包括了婚戒用、日常用、私藏用等等用途。   能现在拿到手的这枚是古戒,黄铜红宝石戒指,历史已经超过四个世纪,价值连城。它被保养得极好,散发着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古典、优雅和华璨。   不知道为什么,卫时琛看到它的第一眼,就想把它送给荆榕。红宝石神秘而火热,黄铜古朴,环戒的橄榄枝纹路生动而细腻,它足以成为卫时琛送给他的一份礼物,一个标记,一份契约。   无边的美丽和璀璨。   美丽的东西永远是令人心情愉快的。设计师小心翼翼地进行了超声波冲洗,随后将戒指递给卫时琛。   卫时琛认真接过戒指盒,拿起这枚红宝石,转向荆榕。   荆榕和他坐在一起,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卫时琛轻咳一声:“请把你的手伸出来,先生,让我为你戴上我挑选的戒指。”   荆榕完全依照他的心意,交出了左手。   卫时琛将戒指小心而轻缓地推入他的无名指,那是已婚的代表。   虽然早已知道这个环节会有家人的掺和,不过很奇异的,卫时琛这一次也没有觉得吵闹和烦人,彩纸和气球从房间的各个角落飘起来,大家的欢呼声填满了这一刻,而荆榕温柔地望着他:“谢谢你,我很喜欢。”   卫时琛也感觉自己的心被热流填满了,像是有什么植物的枝叶舒展开来。   他低声说:“原来这就是人生时刻。”   影片里对人物的展现方法通常用时刻来划分,一个时刻,几个机位,几次片段,都已经被剧本定格。   而这一次,他实际切身地体会到了:从出生起就陪伴他的艺术之神,终于也眷顾了他的命运。它降临在了镜头之外,他真实的生活中,而他为这样的获得感到无比的快乐。   许清茵女士拿着手机,满脸笑容地询问道:“外界不能发我知道,不过我可以发我的朋友圈吧?”   卫时琛和荆榕:“可以可以。”   事情到了现在,哪怕是许清茵女士也快要憋死了!   她对着荆榕手上的戒指拍摄了一张,又要求加入了卫时琛的手,编辑了作为一个母亲的朋友圈。   “为我们家两个年轻人准备的礼物!多喜临门!”   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许女士的朋友圈是各界商业大佬、投资人、各界高层都看到了,虽然这条内容的指向性非常模糊,但大家毫无疑问地准备往年轻人的婚事上猜测,纷纷赶来询问。   “是三公子的喜讯吗?”   “是三公子求婚成功了吗?恭喜恭喜!”   “是不是三公子求婚成功加上《帽人》大爆了?您真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投资人,恭喜恭喜啊!”   许清茵女士恢复了神秘莫测的微笑表情。   哈哈!   想不到吧!   是她家老六铁树开花了!   *   他们在意大利逗留时间不长,没有过夜,卫三大学在意大利念的,当了半个下午的地陪,和荆榕一起简单逛了逛。   而卫时琛已经完成了选钻戒的重大项目,他立刻在沙发上躺下等待回家的飞机。   并等待一个记者。   一个靠谱的记者。   想到这里,卫时琛突然心念电转,爬起来拿出手机。   没有任何犹豫,他给何助理打了个电话。   “上次我们在冰城的那个记者,你有他联系方式吗?”   何助理正在国内休假,一头雾水:“有,怎么了?我前几次还看到他了。”   “你告诉他,就说是偷偷告诉他。”   卫时琛说,“送他一条独家,我们允许的。今天凌晨三点可以在笙城机场蹲到《帽人》的导演。”   卫时琛以安排剧本的语气描述道,“他手上多了一颗鸽子蛋,很漂亮,一定是他对象送他的。”   何助理:“。”   “好、好的老板。”   太好笑了吧!!   这是何助理憋笑最痛苦的一次! 第264章 暴君导演   就这样,莫名其妙被送了一条独家的林记者一头雾水地在冷门时间拍到了荆榕。   荆榕航班稍微晚点,抵达时间是凌晨四点,哪怕是国际航站楼,此时此刻也清冷得可怕。   拜托了,笙城这个可怕的冬天天气,活着就很困难了,哪怕街上有人裸奔都是不会有人凌晨四点来拍的!   除非是阿苏。   林记者本人也是电影迷,《帽人》的辉煌已经被他尽收眼底,他自己已经把电影看了好几遍,当然恨不得自己有机会亲自采访荆榕。但是很可惜,电影节去了好几次,首映也买了票,却一直拍不到!哪怕是凌晨四点的笙城冬天,也完全值得忍受!   荆榕下机时身边没有其他人。出于隐私保护考虑,卫时琛和其他家人共乘另一班航班,再加上荆榕本身也有一些合同和协议需要回来处理,故而早一些到达。   他看着表往前走,拿完行李出机场,虽然戴着口罩,但趴在防护带上的林记者立马一个激灵。   “荆导?荆导,阿苏,是你吗!”   林记者这一瞬间已经完全忘记本职工作,虽然有何助理透露的消息,但他还是要花一些时间咀嚼这天大的馅饼:“是真人吗?”   荆榕闻言看了看,根据人流量判断为不用逃,可以放慢脚步。   他并不认识林记者,不过他已经看到了林记者独自一人挥舞着天价电影周边向他冲来了。   “可以签名吗?这是我拜托人代购的电影海报,签在这里。对,谢谢!!!”   “这里也可以签一下吗,这是随合先生的原著,首印版!”   荆榕“咦”了一声:“随合先生自己都没有首印版。”《帽人》作为短篇小说集的一篇刊印时,一共就卖出去六本,是非常非常早的事情了;不然大世界的人也不至于特意下单来请他抄录。   这无疑是真爱粉了。   荆榕问道:“您贵姓?”   林记者有点激动:“免贵姓林。那个,荆导,我是记者,你可不可以……”   他没说完,荆榕就说:“可以,去麦当劳说吧,太冷了。喝杯牛奶吗?这个点可能不供应咖啡了。”   林记者:“!!!”   一瞬间,他怀疑自己冻傻了,眼前的一切都如梦似幻,好像点燃火柴的卖火柴的小女孩……   这是他可以遇到的情况吗?   这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荆榕一边走一边给他签。其实按电影上映后的常例,他是不签名的——为了防止灰色的利益链滋生。但现在的情况可以不一样。   荆榕写了TO签给林记者。   只要签名对象固定,私人收藏性质唯一,那么被倒卖的可能性就接近于无了。这个湿冷的黑暗的凌晨,荆榕不介意请一位陌生的观众朋友喝杯麦麦牛奶。   “这个点还在拍,太辛苦了。”荆榕下完单,接过纸杯,给林记者送了一杯,他眼睛忽而微微眯了一下,随后勾起唇,有一些特别的注意,“你来过首映式,对吗?”   他完全脸盲,但是他对林记者手持的那一款标志性的拼装相机有印象,很有个人风格的拼接选色,对镜头的选择也是他欣赏的。   林记者受宠若惊:“是的是的,我收到了发行方的邀请,那天我在第三排……”   说到这里,林记者才猛然想起自己的本职工作,他急忙确认设备状况:“您现在有空吗?可以稍微采访一下吗?”   荆榕说:“不着急。至少等身体暖和了再说。”   他这话是对林记者说的,后者的确冻得够呛。   整个店里空空荡荡,除了自主点单机器人,就是飞机晚点的旅客,再惨一点,就是在角落里凌晨加班的社畜。   荆榕本人也是舒缓闲适的,年纪很轻,但他身上散发着一种度假般的沉静从容。   他要了一份薯饼,一份炸鸡翅和一份蔬菜沙拉麦芬,给林记者也要了相同的一份。林记者一边吃一边在内心泪流满面。   一个荆榕,一个卫时琛,做导演的人总是能给他们这一行的人送来温暖。   有的导演会为拉拢人情关系而送记者和工作人员礼品;但其本人常常可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真正有亲和力还自然不做作的完全是少数。   也不知道荆榕当导演时是什么样,有这种人当老板一定很幸福吧?   “您去意大利是为电影的海外放映事宜吗?”林记者一边啃鸡翅一边掏出手机记录。   一定不是!   这招是以退为进!   他都已经看到荆榕手里的戒指了!   首映式留下的严肃和控场的印象太深刻,他有点不太敢造次。   “不是,是为一点私事。”荆榕握着纸杯,无名指的红宝石戒指已经大大方方展示了出来。   林记者就是为这个来的,他迅猛地拍了许多张,而且大胆地退后几步进行拍摄,营造出一种偷拍得逞的感觉——记者这种偷感也是引起大家八卦的特殊动力,偷感是八卦照片的灵魂!   “谢谢谢谢。”林记者也在心里感谢了何助理,虽然他不知道卫时琛的助理为什么要给他透消息,但他觉得,一定是卫家为了推新生代导演而做的某些神秘的布局吧。   “是和家人一起去挑礼物了吗?”林记者按捺着激动,都知道荆榕已婚,此行必定是去陪荆夫人,他问道,“感觉怎么样?”   荆榕说:“挺好的。你可以再拍几张。”   林记者:“?”   荆榕说:“我想他喜欢看和他有关的新闻。这个戒指是他送我的,鸽子蛋,很漂亮吧。”   林记者措手不及。   不是,哥们,你……   距离感的产生和消逝都太迅猛了啊!这是什么小学生一样的炫耀语气啊!他还没做好面对阿苏的准备呢!   简直……简直和卫时琛的脾气一幕一样!   一分钟之内,林记者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卫时琛两次,这感觉太奇异了,他暂时无法解释这种熟悉感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呢?   但他的注意力完全被这颗夸张鸽子蛋夺走了。   它看起来古朴而华美,近看几乎是一种夺人心魄的美艳,完全不敢想象这么大的红宝石要多少钱。   这样的宝石,是荆榕的老婆送给他的?   那得是多么有权有势啊?那得是笙城首富的女儿吧?   “恭喜恭喜!真是很漂亮,这么说,您夫人是喜欢看新闻的类型?”   荆榕说:“我对象看新闻和上网比我多很多。”   “这么说,荆导你不出面的日子里,基本都是在陪家人咯?”   “是的,基本不去别的地方。”荆榕气定神闲地说道,“我是很顾家的。”   “咔嚓”。   林记者好像又听见了怀春少男少女们梦想破碎的声音,他倒吸一口凉气:“很难想象……”   “慢慢就会习惯。”荆榕露出了一个微笑,那意思就是大众认识的他离他本身的生活,其实非常非常遥远。   太多想问的了,林记者没有备稿,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先问哪个,情急之中他脱口而出:“可以再多说一些您和您夫人的事吗?我们真的都特别特别好奇。”   特!别!好!奇!   荆榕看了看时间,这表示他可能马上要离开了。   不过他想了想,说:“他做的红烧肉很好吃。人也可爱。”   *   转瞬之间,独家消息就已经传遍了全网。   除了爆出“巨大鸽子蛋!阿苏本人凌晨现身笙城机场无名指戴名贵婚戒”以外,荆榕那句场外采访也是传遍了天涯海角。   到底是谁做红烧肉很好吃,人还很可爱?   而且手握着滔天的财富!!还有权势!!   大家在荆榕的社交网里扒了又扒。   卫三公子倒是出了名的爱吃,经常花大钱买配方做饭哄女朋友开心,有一道拿手好菜就是红烧肉。   有了这个关系,大家又开始顺着卫家人猜了。   在此之前,网上有过一些荆榕和卫时琛的猜测和拉郎,但都没有证实;如今,大众再次将焦点对准了卫家最后一个单身者。   荆榕既然是卫家的资源推出来的,完全有可能和卫时琛认识!   而且,早已有火眼金睛的观众指出,荆榕那期M-MASSAGE封面,特摄就是卫时琛!蛛丝马迹,都说明了荆榕至少和卫时琛是完全认识的。   可是……   “卫时琛怎么看都不能叫作可爱吧。”   大家翻来覆去倒腾天才卫导之前的影像记录。   场面一。   某大学小学期授课现场实况流出,知名当红流量小生孔雀开屏公开请求卫导点评。   卫导虽有疑惑,但开始点评。   五秒后,该小生的面部表情开始绷不住。二十秒后,所有观众的表情也都开始绷不住。   太可怜了,太可怜了!   孩子可能只是想获得导师的关注,却没有想到真的获得了导师最真实的评价。   此为不可爱罪证之一。已经和可爱无关了,这是恐怖!   场面二。   卫时琛首部电影上映后的影像。   那时候卫时琛才二十一岁,格外年轻,格外气盛,画面是在港城,他快步走着,面无表情往车里走去,后面是一大帮追逐的闪光灯。   有人扯起嗓子,不怀好意地喊:“卫时琛!好多好多人都不喜欢你!也不喜欢你的电影!”   镜头里,卫时琛抬起眼睛,面无表情,但眼底清凌凌地闪烁着一丝戏谑清光:“不好意思,你的不喜欢对我一点都不重要。”   二十出头,日后的片场暴君气质已经开始显露。那是卫时琛第一个令人畏惧的镜头。   此为不可爱罪证之二!无数人都觉得卫时琛具备S的气质,很可能会拿起小皮鞭抽人。   不可爱罪证太多了,大家犹犹豫豫地,又把卫时琛排除了。 第265章 暴君导演   最终,大家猜来猜去,还真硬凑到几个他们觉得符合的人,比如什么什么卫家合作伙伴、也出现在首映式的未婚公子;比如《帽人》女主角的可爱的妹妹,比如卫三女朋友的大学同学等等……这些人也和荆榕有着看起来更加直接明显的交集。   626一边看帖子一边摇头:“不对,不对,他们对可爱的了解太匮乏了!!他们明明离正确答案只有一步,却与之失之交臂!!你老婆明明非常可爱!”   荆榕也看了帖子,认为这件事很离谱:“不可以让帖子被他看到。”   二人一致认为这件事十万火急,626立刻开始着手处理: “好的。”它开始麻溜处理卫时琛的手机推送机制了。   不过,就算这部分出现了一些问题,其余部分还是很符合卫时琛的预期:荆榕手上那枚价值连城的鸽子蛋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而且,嗅觉敏锐的人立刻就会察觉,这正是来自荆榕那个背后的拥有者的无声宣告:此人已被独占。   真是可恨啊!   这么有钱有势又合法占有阿苏的、可恨的人,还被阿苏称为可爱,怎么变得更加可恨了!   “到现在还没有扒出鸽子蛋的来路吗?”   “没有,设计师也没有认领,首先排除它是品牌合作,理由如下:众所周知这次意大利执行是卫三公子牵头,而卫家的各种公务场合珠宝都是定制;那些设计师手里很多都有那种从不现世的好货,要扒起来难度不小,很耗资源的。”   “就按最保守的估算,那个克数,价值XXXX。”   “嘶!”   “值这么多票房,我靠,我的双眼已经被金钱蒙蔽!”   “会不会阿苏实际上是被什么政要看上了。”还有人在讨论这件事,“被政要看上好像也非常正常,强取豪夺什么的,然后高调示爱也是可能的,对吗……”   “快停止你的脑洞,我们这是现代社会!!”   两三天之后,才有能人异士勉强扒出来蛛丝马迹。   “权贵政要的确不是,不过上一个宝石的持有者的确来头不小。她就是创造了XX和XXX两个高奢品牌的创始人,收藏世家,她是在世的艺术家中声望最高的一位,举个例子,XXX国的加冕礼王冠宝石就是找她做的设计。”   “她亲口说过她手里的宝石只给她认为合适的人。顺带一提,她上一个觉得合适的人是卫时琛,她好像非常非常喜欢卫时琛的电影,之前在个人账号中表达过对他的喜欢。”   “噢!!原来和卫家的渊源是这么来的。艺术可真是一个圈儿啊!”   “不行了,又是卫时琛。我真的要站卫时琛了,我宣布我是卫时琛党。对不起了卫导!”   当然,这也只是属于荆榕的新闻,和属于卫时琛的新闻里,不小心重叠的那一个部分。   对于卫时琛本人,随着新年过后又一批电影立项的公开,大家在新年当天看见了他的新作名字。   叫《恋歌》。   冥冥之中,似乎是对应《故曲》,又似乎可能是一个新的故事。   恋歌这个词实际上已经为各种通俗艺术所充分使用,但卫时琛选名时是完全不在乎这些事的。任何看起来普通的词,只要卫时琛用过,那么日后就会永远跟着卫时琛的电影一起出现,成为新的意义和内涵。   “现在是,看题写作文时间!诸君,请尽情猜测电影内容吧!”   “这怎么猜,完全抓瞎。卫时琛这部连版权都没买,他自己做的独立剧本。”   “自从猜《故曲》的内容大失败之后,我已经彻底丧失了参加这个环节的信心。”   “是啊,你对着故曲这两个字想得出来他能拍成科幻吗?我们当时都以为卫时琛在拍国庆献礼……对不起,对不起。”   “首先,根据经验来说,卫时琛是偏好幻想题材和简练叙事的,我们首先排除爱情片。”   “他最擅长在那种很漫长很复杂的大世界观设定里挑出简练的线条加以捕捉,把精华浓缩到几个人身上,是未来叙事,可每个故事都冷酷坚硬如同预言,太精彩了,他好像有一双鬼神之眼,不说了啊啊啊,我这就重温一遍《故曲》,还有他刚出道那几部,啊啊啊啊啊,太好看了,我的人生电影。”   “阵容呢?演员定了吗,有没有消息?”   “有一点,但不多,听说去年就开拍了,不过目前为止没拍到过任何剧组消息,这一点卫时琛还是和以前一样,可以急死你。”   “真的一点风声都没有吗?我们喜欢的剧组人员爆料环节呢?”   “很遗憾,目前没有内鬼。上次的爆料人员不就被封杀了吗,不要挑战卫时琛的底线。听说爆料当天就下架了消息,而且上映之后发现那条剧情线整个都被改掉了。”   “我真恨那个人啊,如果没有爆料,是不是还能看到一条原来的剧情线?”   “他已经带出三位男、女影帝了,不知道《恋歌》花落谁家。可恶啊!!!好想穿越到一年以后!”   “一年内这电影能上映吗?”   “应该是有希望的吧!”   ……   新年夜前夕,除夕之日。   卫家家人遵守了他们的承诺——过年当天并没有主动上门打扰,卫时琛和荆榕在笙城的家中度过二人世界。   城外张灯结彩,烟花声阵阵响起,照亮远方的天幕。   暖气开得很旺盛,家里弥漫着巧克力蛋糕的香甜香气,壁炉燃烧着,散发着松木的温暖香气。   两个人都没有准备什么特别的跨年仪式,这个夜晚,荆榕穿着浴袍陷在沙发里,正在翻看卫时琛为他准备的新剧本。   当然,姿势可能不太正经。   因为他一手拿着剧本,另一只手斜往下放着,为了给跨坐在自己膝上的卫时琛让路——刚洗完澡的卫时琛正趴在他身上,专注地画他的速写。   这次是画眼睛。   荆榕的眼睛黑而幽静,却好像藏着无穷的力量,让他也生出无穷的灵感。这双眼可以杀人,却也可以救人于水火,也温柔多情,却也冷淡无情,可以是阿苏,也可以是别的什么人。   卫时琛这边画着,荆榕在另一边轻声念着《恋歌》的剧本。   他同样遵循卫时琛的法则,拿到的那一部分剧本只有属于他的一部分信息,与其他人的本子各不互通。剧本内容极其反常规,不好读懂。这也是卫时琛的电影理念:电影的精彩程度时常由信息量决定,而一位角色的信息量,通常要靠演员一个人来完成所有的压缩。而压缩的内容,就是所有的剧本解读。制作方和演员方越辛苦,观众看得越轻松。   “我们赋予他以‘雷电’的性质,他是被雷劈断的寒铁,生长的力量被更强大,更无端的力量冲撞打断,断口每要生长,便遭灼烧。”   “他站在那里,好像灵魂在燃烧,但他眼睛和紧闭的嘴唇一样紧闭不言,他几乎是这几个孩子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他站得最远,望着地面。等女孩问起他对死后世界的想象时,他看着她的唇形,说:死就是死。”   ……   他的声音很温柔,像朗读故事一样念出这句话,可好像有无穷的魔力被他的声音开启,剧本里的画面、声音都如同闪电一般流淌起来,融入他乌黑的眼中。那一瞬间,似乎有无边的寂静和忧郁涌了上来,几乎把人卷入,无法呼吸。   台词的确很少,连人物形象似乎都模糊抽象,但这却完完全全是卫时琛要的感觉。   孤僻,还有寂静,无边的寂静,似乎能让人的心抽痛。   卫时琛忽而停下笔。   他俯身吻了吻荆榕的眼睛。   他认真询问:“你对他的感觉怎么样?”   “很陌生的感觉。”荆榕评价说,“但我喜欢他。”   卫时琛终于放下心来。他复又捧起他的脸,很轻地亲吻他的眉心。这个人物是他为荆榕创造的,从他在酒店床上看见他的第一瞬间,他就预感到,自己想要拍摄这样一个故事。它好像是从眼前这个人身上自然流淌出来,被他触碰到的,哪怕眼前的荆榕似乎对此一无所知。   按理说一位导演应该对故事和故事中的人物抱有平等的感情,但卫时琛并不想考虑这个。他现在只想哄着眼前这个人开开心心地拍完——让他拍到他灵魂中的一切。 第266章 暴君导演   新年,外面的一切都喧闹欢欣,属于荆榕和卫时琛的世界则甜蜜而寂静,那是一种安宁而深长的静谧。   “阿苏月”的热度并没有随着时间推移而淡去。   新年收假后,大众的视线仍然追随着荆榕,期待着他的后续动作——《帽人》已经创下了全球悬疑类的票房纪录,全球范围内的关注也让荆榕成为了毫无疑问的巨星。所有人对他的印象和对《帽人》趋于一致:他们是有格调,有灵魂的,足以越过无数昙花一现的作品,在电影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不过,依然没有人拍到的是,新年还没过完,荆榕就已经搭上了前往港城的高铁,作为《恋歌》的一号男主角进入卫时琛的剧组,早于任何演员。   就像卫时琛承诺的那样,荆榕的角色没有太多对手戏,而且他的设定非常特殊:是一名双耳失聪者。   故事的背景设置为一片在广阔无垠、银灰色的未来土地,剧本内容呈现冷硬的铁灰色;人们说话简洁、直接、充满了冷幽默和地狱笑话;生活就像它平常的模样一样:烂到不能再烂。   变化只有一个:这段影像已是最后的秩序期;很快,由外界主导的庞大力量准备摧毁这一切——即上一代的秩序建立者们。他们不满于乌烟瘴气的生活,不满意仍如枯草,荒原般的文明,痛恨疲惫而麻木的人类;于是他们准备拿起旧日的权柄,建立全新的秩序,一场全方面的斗争就此开始。   而镜头聚焦的镜前主角横跨前后三十余年,从孩提时拍起。三个孩子意外进入了前文明的储存中心,看见了乌托邦一般美好的记忆;命运的转折由此开始:主角是正直的普通人,普通地长大,普通地看遍世事——相貌、能力、智慧,都不出众;他加入了普通的自卫队,开始跟随自卫队英勇的长官开始征伐;三人中的女孩死在了战火中,尸体被其他人发现。   最后一个男孩,即是荆榕饰演的角色,有一个很诗意的名字,姓商,叫做“春风”。   “他生于一片黑暗、落后之中,他的教育者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无暇顾及他,他身边的人制造着数不胜数的新的痛苦,做工的老板一家对他也极尽凌辱;但他天生一双智慧,深如海洋的眼睛,年幼时一场高烧夺走了他的听力,他的世界变得无比安静。同时与其他所有人隔绝。”   “他第一次出现在那场误入乌托邦的小游戏中;故事中的人们几乎快要把他忘却,直到他再次出场,人们才恍然记起他身上汹涌的危险和痛苦的特质:他已成为秩序重建者的一员,带走了女孩的尸体。”   “导演分镜注:没有任何镜头在他那里停留,没有任何引导指向他的内心,他的出现会夺走所有人的注意力。观众对他内心的关注,都将成为猜测。”   “道德审判在他身上将失去一切意义,他很小的时候就体会过人间的一切丑恶和苦难,世界不断地掠夺他所拥有的一切;他耳不能听,眼却能看,与他两小无猜的女孩的确是他能接触的唯一人性光芒。”   “手无寸铁的逃难者们呼吸紧张,看着他走进来,他仍然保持着失聪者的特征:即对周围一切浑不在意,眼神却比幼年时更深邃,简直像最黑暗的神秘大反派。”   “这一幕镜头对应的是主人公的崩溃:他无比希望他的童年同伴还保持理智,但很显然,已经见过光明的春风已经决定抛弃黑暗的现世。越来越多的人加入秩序者的队伍,因为秩序者对他们承诺一个美好的新世界——即旧日文明的余辉。所有的一切都能在那里找到:爱,希望,救赎,信仰。所有的一切都和现在黑暗的大地相反。”   “导演音轨注:所有涉及春风的部分插入分曲《春风》及其变奏,请去邮件下载对应曲目并交听后感。”   ……   “春风出现的几个关键节点:1.女孩之死;2.乌托邦之梦的打开,3.主人公的三次战役 4.长官之死,四次出面都为敌对立场,而且他手里握着长官的命,双手沾满英魂的血。”   “最后一次出现,他成为拦住秩序者的一道稳固防线:他开了五枪,杀了五位关键秩序者,这成为了扭转战局的关键。导演分镜注:无正面镜头。”   “导演音轨注:战场突然失去声音,悬在上空的是连续五声枪响,自此之后,春风再无出现。《春风》曲戛然而止。”   “剧本中春风也再无出现。但他作为影子人物,将出现在长官死前的回放中。春风交出乌托邦之梦的秘密,而长官交出自己的性命,两人合作下了一注。”   “乌托邦之梦的秘密:即前文明的余辉,秩序者们极力隐瞒的真相是:真正的秩序建立者早已用死亡为代价,换取了现文明的新生;换言之,神灵若在,则他们早已献出一切,包括生命。在世者无神,而神灵绝不罔视苦难,置身度外。如同封神榜:只有死去的人,名字才列在其中,换得文明的延续。”   “有关春风的解读,我们仍然要跳到时间线的最初:三个人初次进入乌托邦之梦后,大家聚在一起回味那样的滋味,认为死后天堂莫过于此。”   “主人公说,他对死后天堂的想象,是每天都吃饱穿暖,放学回家,所有的家人都在桌边等待晚饭,电视里放着热闹的电视节目。他身边是娇妻爱子,这就是他的幸福的全部。”   “女孩说,她对死后的想象,是自己成为自由的游魂,带着所有天地而生的自由鬼魂们闯荡世界,不论死前还是死后,世界都是她的。”   “而春风说,死就是死。”   “编剧按:我们认为他是一位绝对的现实主义者,却绝非悲观主义者;他本人具有极其丰富、强烈而压抑的情感,且早已自认为被剥削者,而剥削他的正是无常的命运。然而,他最初对死亡的观点佐证了他往后的人物轨迹——他不为现实的痛苦而绝望,也不为未来的虚象而幻想,但他身上却又最迷惑人的外壳:即你很愿意相信,这种人是最容易为了反抗不公而走上极端的那类人,但他事实上一直非常坚定稳固。”   “副编按:作为影子暗线,我们将这种证据藏在各种不明显的角落。对于春风的个人形象,我们也增加了一些更符合其生平的细节:如他的发音习惯应简短粗俗而略微奇怪,失聪让他渐渐遗忘说话的概念。他与敌人完全融为一体,为此牺牲了一切私人的特性和爱好,但他在衣装上保留了自己的偏好:更规整干净的作战服,选用干脆的重型武器。我们可以想象的是,他与长官进行那场历史性的谈话时,两位的穿着、神态和动作,两人会有的碰撞。长官是率先迈入死亡的战士,他在春风眼里是怎样的形象?春风最终如何看待旧日的繁荣和现实的荒芜?”   “死就是死,他面对可以预知的死亡时,会流露出什么样的神情?”   “理解了这些,我们就理解了春风眼中世界的构成,也了解了他人物轨迹的必然性。”   ……   随着人物小传的补完,荆榕和626看到的仍然是卫时琛最喜欢的大世界观和分线叙事。   从文本量来说,这些编剧显然写得很爽。商春风这个人的一切都藏于暗中,点到即止,甚至过于轻描淡写。   这正是卫时琛的功力:他深谙控制观众心理的各种手段,越是重要的线,越是藏于暗流中。他电影中,哪怕只出现几秒钟的任务,背后可能也有上万字的小传和解析。   故事的整体背景完全随着主人公拉开,极尽任性和随意,导演让观众看哪里,观众就不由自主跟着关注哪里,他的故事和人物都如同火一样席卷所有观众,让人无法置身度外。   而且真的和卫时琛承诺的一样,几乎没有群戏和对戏内容,大部分时间里荆榕只需要坐在那里,或者走来走去。   只靠这个,就能成为他电影里的绝对主角。   编剧们的折磨期已经结束了,剩下的就是纯爽期。   片场不少人是不清楚主角是谁的,有一部分大概清楚的,却也并摸不着头脑:荆榕的戏份的确是最少的,而且不与任何人搭戏。   编剧们却还在为这一点拍案叫绝:荆榕前期缺席片场而导致的那种旁人对他的不熟悉感,和他本人的距离感,恰好更加切中春风的人设,甚至更贴合失聪后那种微妙的错位。   尽管早已见过无数次卫时琛的天才,在电影进入后期制作阶段时,大家还是忍不住疯狂在心底感叹卫时琛的天才之处。   连剪辑的角度也别出心裁,卫时琛没有选经典的英雄式叙事,他对故事的描述简直胆大妄为:影片从一开始就充满了“这垃圾的世界全都给我一起死”的毁灭感。   简直绝妙!   剪辑师们也在这件工作中获得了解压。   卫时琛某种意义上是残忍的:影片中,他对美与爱的描绘并非概念,而是加入了无数真实的体验。真有无数神仙般的风流人物遭到毁灭,其视角来自卫时琛对人间的观察与捕捉。主角们面临的人生命题,也因此变得无比艰难,让观众足以觉得,不论主角做出何种选择,都可以接受。因为这次电影的主题并非对社会的讨论,而是对命运的展示。   荆榕的戏份拍得很快,杀青也很快,不到一个月就已经全部结束。   626围观了全程,忍不住发出感叹:“兄弟,你老婆简直是个天才。”   荆榕沉稳地认可这一点,但是他很快有了一个新的想法:“兄弟,查一下赛博人给我们的订单。”   626:“?”   “不是已经结单了吗?”   626花了一些时间才想起来,他们刚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曾为了赚罚款接了许多大世界订单。赛博人是008号执行官,委托荆榕帮忙监视一位高危文明毁灭者。   626戴上系统小眼镜,仔细阅读运行日志:“那位妖精毁灭者曾经干掉一个次元的文明……然后转生为这个世界的电影投资人,就是被我们查出的真人剧本杀嫌疑人。现在他已经在坐牢了。”   “不,不是那个人。”   荆榕注视着自己的对象——在杀青之后,荆榕并没有离开片场,而是继续在房车里充当他老婆的后勤。   目前,他的对象正在进行电影杀青前的收尾工作,正在凶猛地吸入珍珠奶茶,他面前的工作人员们正面如土色。   “虽然是犯罪,但真人剧本杀对世界文明的影响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荆榕说,“我想我的同事弄错了目标。这个世界里,能对文明级别产生毁灭性影响的人,是卫时琛。”   卫时琛掌握着影响这个世界文明的艺术才能,他的作品足以无差别影响和卷入任何人,这才是世界级别的高危目标。   因为按道理,高危物种不会因为灵魂转世了就丧失其危险性。卫时琛此人,只要他有兴趣产出一些邪恶的作品,他完全有能力引发洪水一般的浪潮。   626沉默了。   好像。   完全。   无法反驳。   626和荆榕一齐凝视眼前的高危物种。   高危物种现在吸完了一瓶珍珠奶茶,对分量不是很满意,他伸出手将空玻璃瓶递给荆榕,并宣布:“我要再喝一瓶,现在是下午六点,不会影响晚上的睡眠质量,我认为我完全可以再喝一瓶奶茶。”   荆榕:“好的。” 第267章 暴君导演   实在是太高危了!   这个人今天只吃了一顿午饭,却喝了三瓶珍珠奶茶!连荆榕自己和给626准备的那一份也抢走了!   必须被严加监管起来!   荆榕:“你今晚会睡不着。”   卫时琛断然否认:“不会。”   尽管如此,卫时琛还是获得了他的奶茶。   当晚凌晨两点。   荆榕正在房车的工作台前戴耳机听着《春风》曲的不同处理,本该在床上睡觉的卫时琛出现在他身后。   卫时琛疲惫地往他身上倒:“你说得对,我睡不着。”   荆榕往后摸了摸他的脸,邀请他来自己的膝盖上。   卫时琛照做了,舒适地靠在他怀里,闭着眼睛听着荆榕的鼠标轻微的咔哒声。   过了一会儿,卫时琛说:“不过,好在工作快要结束了。”   荆榕予以了肯定:“很快就能好好休息了。”   这几天卫时琛的灵感状态还好,不过他的精神遭受的是另一个方面的疲惫:当一件作品面临收尾时,繁冗的细节工作将会挤占灵感带来的激情。   卫时琛:“你听完了。有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吗?”   荆榕说:“没有。”   荆榕:“你的作品会在一些地区遭到封禁。”   卫时琛思考了一瞬:“好吧。”   本身他被封禁的次数已经非常不少了,卫时琛已经顺滑地接受。   这一次更是可以想见——卫时琛选了最可怕的视角和立场,他没有避开乌托邦理念的开端:即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与想象,以及对完美权威的幻想;同样,他几乎以幕前的视角,叙述了这一精神的实践结果:即自恃拥有足够力量、足够强大的人们,替全人类做了选择,发动战争,认为自己有左右世界格局,创造人类命运的权柄。而他们忽视了:这一理念本身就建立在否定现实、否定现实人类的全部幸福的基础之上。   毫无疑问即将有现实存在的、自恃秩序维护者的世界警察及其拥趸感到深深的破防;而这甚至并非卫时琛的目的。他只是单纯喜欢剧烈的矛盾撕扯中,展现出来的沉甸甸的张力。   很难描述的是,卫时琛的叙事类型甚至会更接近于爽片,剧情在一连串的危机事件中飞快流动,辅以帅气的战斗场面、他本人特色的经典冷笑话和黑色幽默;而当人们结束了观影之后,才会在怅然中回看,试图从中解读出一些哲理或者隐喻。   《恋歌》很快全部杀青,进入彻底的后期制作流程。   进入这个时期,也代表了一件事:卫时琛接下来至少有两个月的时间,会过上足不出户的日子,来完成片子的修剪和制作。有传言说,包括《故曲》在内的全部已上映作品,每一个都至少还有一版和公映版本大相庭径的完整版本,那就是卫时琛对各种可能性的尝试。   当然,这个时期内,荆榕负责了对这位高危物种的全部管理:指派626监视卫时琛的健康指数,并用外卖或者自己做的饭把卫时琛从工作间里钓出来。   当然,这段时间里,荆榕也完全没有闲着。   许清茵女士负责了《恋歌》的发行前准备工作,包括预告片的预热宣传。   出于某些不可言说的私心,预告片一共十二秒,荆榕的镜头占去了四分之一。   许清茵表示,这并不完全是她的私心,因为这也是民心所向——所有参与制片的工作人员,也认为这样做对票房最好。因为阿苏在《帽人》之后,就再没有公开露面,也没有活跃在大众视野内,而如果大家能发现,阿苏这一次出现在了卫时琛的电影中,那对观众而言又将是多么大的惊喜?   *   预告片发布当日。   开头是银灰色的大地。面容像天使一样的女孩,声音也如天籁银铃,她穿着破旧的衣服,哭丧着脸蹲下来拉她的同伴们:“那我当保护你们的紫仙女,他要当紫仙女的老公。我‘死’的时候你们可要哭得很大声啊。”   镜头移向小洞,她的两位童年伙伴。主人公皱巴的脸表示出一种听从安排的乖巧。而春风听不见,只看着他的两名伙伴,他伸出手,两只手都被他们拉住。   画面一跳,另外的声音闯进来。   “烂透了,地球怎么还不爆炸?”   这句话被爆炸声吞没。观众还没来得及为这个地狱转折发出干笑,骤然亮起的光芒中,照亮一个人的身影。那是成年后的春风,比当年还要疏离、隔绝、冷漠,他看向自己伤痕遍布、空无一物的手心。   镜头给到大特写,无死角地展示荆榕的脸。   无死角的帅,全方位的帅和冷意。预告弹幕在这里开始被雪花般的弹幕挤成残影,甚至出现了卡帧。   “卧!槽!!!”   “大的真的来了!!你们瞒的是真好啊!!阿苏!!我的阿苏!!!”   “卧槽!卧槽!世纪联动!!卫时琛!荆榕!真有你们的!原来一年不露面跑去和卫导拍电影了!!!”   “是男一号吗?我没看错吧,这是男一号?”   “诸君,我好激动!”   “不会真的是爱情片吧,阿苏是长大后的那个小男孩?紫仙女和基友都死了吗?啊啊啊,好勾人啊。”   “定档了定档了,啊啊啊,我现在就要看!”   当天,各大网站被同一则关键字刷屏。   “卫时琛《恋歌》定档,阿苏男一号!”   不到半天,就已经有人一帧一帧地拉了预告片内容。首先有人分析出小女孩的声线采用虚拟歌姬合成,到达了人类的嗓音很难到达的锋利、明亮的声音,正是这一点给观众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印象。   还有人甚至已经分析出了春风的部分设定:“爆炸亮光开始的时候,他的反应不是看声源,而是看震动的地面。这是否意味着他听觉受损?”   “男一号也可能是另一个小男孩,虽然成年的影像没有播出,但之前有拍到影帝职诗出入港城。职诗也是卫时琛调教出来的影帝,他那张路人脸大家有印象吧?”   大家恍然大悟:真的!   路人甲的感觉莫名神似!   “小女孩是真人演出还是AI锚点不好说,很有可能是从成年演员的面部捕捉的锚点,我觉得像《故曲》女三号,你们觉得呢?”   “是有点像!卫导这次又是高科技拉满了。”   十二秒内容,三个人物出场。卫时琛的每个角色身上那种无视外物的强烈自我是吸引人的本质,观众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而春风的出现,是与阿苏全然不同的诠释。   只用一眼就能完全打破阿苏的印象——阿苏是秩序、理性、文明的光芒,而春风的自我冰冷、坚硬,带着深深的割裂感和毁灭欲,强大而突兀,就像刀锋的断口。   “太帅了,我对着预告片傻笑半小时。”   “我做梦都不敢这么做,卫时琛和阿苏联合了?”   “拜托,一看就是烂片,还找帅哥演。他的电影一点深度都没有,一直蹭着社会话题,不知道卫时琛凭什么这么吸引人关注?”   “拜托!我能看一辈子卫时琛电影好吧!他的电影我就是能看下去!”   ……   提及卫时琛本人的作品,必定是一番大战,而这一次的大战非比寻常:因为阿苏的粉丝也加入了大战。   这场大战一直到电影上映都没有终止。而且随着上映,战争变得更大了。   和卫时琛的每一部电影一样,所有人都开始讨论和辩论电影的主题、人物的选择;有人津津乐道地挖着人物的感情线和发展史,而其中毫无疑问的话题榜首,就是春风这个时隐时现的人物。虽然也有不少人觉得这个现象是因为演员本人太帅了而造成的,但事实就是:他成了正常电影最令人印象深刻的部分。   “太震撼了,我怎么都没想到他最后是秩序者的反对者,这个人怎么看都是最有理由毁灭世界的人之一,可他为什么突然反水呢?反水之后又去了哪呢?”   “我认为这是埋得最深的一条暗线,理由如下……而且我认为,最后春风应该是死了。我认为,他可不是深爱世界的那类人。”   “先不说别的,我们先排一排这个片子的战力水平……”   “啊啊啊,春风到底有没有爱那个女孩子啊!我好想知道啊!”   “他甚至没有给什么人流露出温柔的眼神,只有一帧,作战议事时他看着窗户外面,神情很温柔。但是我们不知道窗户外面是什么。”   “啊啊啊,抓心挠肝!他到底在想什么啊!怎么他的戏份就这么一点点!”   ……   这种隐藏带来的关注和偏心,已经达到了卫时琛的目的。   伟大的卫时琛导演又开始高强度上网冲浪了。他用小号保存了所有的荆榕电影切片和长文人物解析,对这个反馈感到十分满意。   “好了,时琛,不要再看了。”   另一边,许清茵女士带着化妆师快步走入,“在出席发布会之前,你的头发还需要一些微小的修剪。”   卫时琛同意了,但是同时,他警告说:“不要动小荆的头发。那是我的私人财产。”   “没有动,你放心,他已经在台后喝茶了,搞快一点,你还没有换衣服,今天来的都是重量级!!”许清茵女士发挥了妈妈的统治力,“五分钟内,换好衣服坐下。不然我找小荆告状了。”   卫时琛无奈选择了服从。   这一场迟来的发布会,日期是卫时琛深思熟虑决定的。时间调在点映后三天,公映之前;不过不对外售票,是邀请制。   或许是《帽人》发布会带来的影响,这一次卫时琛终于在各方的哀求下同意出席。   虽然大部分的任务,他全都交给了副导演和幕后指导,但是对于卫时琛来说,这是一个不一样的机会。   一个第一次在大众面前,和荆榕同台见面的场合。   他已经决定了,他要坐在荆榕旁边!   “任何人不可以干扰我们的位置。”卫时琛宣布,他预先表达了对公开场合社交的警惕和反对,“我要和他坐在一起,而且只回答很少的问题。”   许清茵:“。”   许清茵:“不会有人干扰的。还记得吗?你是导演,大家都得听你的。”   卫时琛:“好的。”   只有这一点让他勉强满意了。 第268章 暴君导演   卫时琛虽然一直保持着对于不得不出席公开社交场合的牢骚,但是很明显,这一次动静不大。   而且可以说是非常不大。   这家伙居然对出席这种采访会表示出了一定的耐心,具体表现为,卫时琛做完简单的化妆和发型造型之后,简直亮瞎了所有人的眼睛。   这家伙本身就长得相当好看,今天穿了一身亮蓝色的休闲西装,搭配许清茵女士挑选的钻石胸针,很新派很绅士。   当他这副模样一脸平常地出现在休息室的时候,所有人都沉默了。   可恶啊,不要穿得和皇帝一样然后若无其事地出现啊!   他们以为这会是个很轻松的现场会,除了主演们,大家都准备常服上场了啊!!   在场的大家一声不吭,随后纷纷挤入化妆间开始找其他衣服。荆榕正在一边和626试吃休息室点心。   今天给大家准备的零食是朗姆巧克力和纸杯布丁蛋糕,饮料是热咖啡,大家都表示非常满意这个搭配。   卫时琛默默走过去,在荆榕对面坐下来,等待开场。   他凝视着将要和自己坐在一起的伴侣:荆榕今天已经用不着特意再换一套了,他今天穿白色衬衣和裁剪精细的深色宽松短大衣,颈间挂着一个碎钻银链。   可以说帅气逼人!   可以说秀色超级可餐!!   今天他俩人的饰品都是许清茵女士选的,全场只有卫时琛和荆榕带了碎钻和银链的搭配。当然,荆榕手上的戒指仍然戴着,卫时琛抗议了很久才勉强同意:电影上映尘埃落定后才可以戴上对戒,不可以在黎明前夜前功尽弃!   卫时琛预备说一些话来欢迎自己对象的到场,他清了清嗓子,还没有说出口,荆榕就已经先递来了一杯咖啡,和一个小布丁蛋糕:“妈妈找厨师定制的,很好吃,你尝尝,有一点香草味道。”   卫时琛于是暂停了说话,接下了小蛋糕。   接下了之后,他复而抬起头,准备发言是,荆榕换了个姿势,把手肘搁在膝盖上,下巴放在手上,凝视着他:“卫老师,你今天真漂亮。”   卫时琛:“。”   该死的。   他们已经结婚大半年了,怎么现在还是全身都在烧。   *   卫时琛的发布会和以前一样安排在冰城,来的都是卫家的关系,朋友宾客齐聚一堂,无比热闹。里面绝大部分人都是卫时琛的狂热粉丝,记者们更是严阵以待,人还没出来,全场的闪光灯此起彼伏,是奔着闪瞎眼去的。   几位演员先出场。《恋歌》的演员阵容要比《故曲》新鲜靓丽很多,每个演员都美丽而富有底蕴;紧跟着是制片团队。   副导演一向是卫时琛钦定的的发言人,他的座位被安排在正中间。不过显然,这个安排并没有能让卫时琛逃掉——他和荆榕一起出来时,全场的欢呼差点掀飞天花板。   626:“兄弟,全场有一半是你的灯牌。还有一半是你老婆的。”   由于两位都从未授权许可过任何粉丝组织会,所以各种应援色也都乱七八糟的。有人突破保安防线往台上扔来花束,尖叫声此起彼伏。   场地太大,暖气的效果不好,但是每个人都感受到了一种炸场的灼热,那就是由一颗有一颗欢欣雀跃的心聚在一起带来的火热,除此以外,棚顶的射灯的确也令人感到灼热。   顾剑也来了,他坐台边,跟荆榕递悄悄话:“我汗都下来了。卫导的排场还是大。”   荆榕低声笑。   顾剑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他已经是荆榕名义上的经纪人、顾问、执行人……等等,他跟每个人关系都很好,《故曲》剧组专门给他留了一个台边位置。   所有人上场结束,卫时琛拿起话筒,在荆榕身边坐下,说了一句:“大家好。”   还没说完,全场又是一阵大叫。   “活的!活的!!活的卫时琛!!”   “啊啊啊啊!!!”   卫时琛的风格又稳又优雅:“这里是《恋歌》的公映前发布会现场。我是卫时琛,欢迎大家。”   说完,他面带微笑,倾身将话筒递给主持人。笑容的弧度和眼底的光都非常标准。   626和荆榕在系统后台爆笑。   “你老婆太好笑了。”   “营业模式也太让人错愕了吧!”   这件事就像以为社恐人士会在镜头前化成一滩史莱姆,但最后却反转了一样;这种反转也就像卫时琛今天不情不愿地来,却穿得像个皇帝突袭了大家一样。   都令人十分错愕。   很显然,卫6只是懒得应付,但台前的工作能力还是点满的。   《卫时琛首次出面电影发布会》这一则新闻,在直播上会有更直接的关键词替代。直播平台上,飙升到第一的热词是“活的卫时琛”。   第二个热词是“荆榕”。   频道直播转播是最考验颜值的,卫时琛是国宝级的电影艺术家,负责这次镜头的都是各大电视台的当家记者。   当然,这不是重点了。   最大的重点是人民群众火热的慧眼,几乎是一瞬间,他们就找到了卫时琛和荆榕身上的CP感。   “今天这个座位……怎么回事?卫时琛坐侧边可以理解,他是不喜欢C位的,但是荆榕不是应该和主演一桌吗?”   “是啊是啊,春风大家基本默认了,他是影子主角,而且影片演员排序他在第一。他怎么跑去跟卫导一桌了?”   还真是一桌,场地很宽,沙发和几个座位围着中央几个小茶几展开,卫时琛和荆榕两个人在最右侧的小茶几边上,一人一张单人座位,不过并排靠得很近 ,旁边是大堆的麦子花篮。   两位帅得是在是有点惊天动地了。   在场镜头前无一不是美人,但卫时琛首先是毫无疑问的帝王地位——导演对一切具备统率力,场上的一切都因他而生,他甚至不用做过多的装扮,就足以死死地吸引住大家的注意力。   而荆榕,人们总是会不由自主去看他的,没有别的理由,就是忍不住。他太神秘了,除却本身就已经很神秘的气质以外,他正在做什么,以后预计做什么,对大众而言,都是谜团。   两位大人物坐在一桌,看起来氛围还很好,大家不由自主开始激动了。   “他们俩今天都戴着小钻石诶。荆榕是项链,卫导是胸针。诸君,我要兴奋起来了。能不能磕啊?”   “虽说荆哥已婚但是……我磕磕磕,怎么会这样啊,这气氛太奇怪了,是我不正常吗?他们明明都很正常。”   “好漂亮两位,我的视线无法从他们两个身上移开,这是正常的吗?大家?”   “很奇怪,我只是躺在沙发上看直播,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像路边的狗一样被踢了一脚。这是正常的吗?”   “啊!他们在悄声说什么!”   “那,我又要更新时间线了,我现在觉得事情要反过来:说不定并不是卫家把阿苏带进卫时琛的关系,而是卫时琛把阿苏带进卫家的关系。理由是:《恋歌》的开拍时间和《帽人》应该差不多,谁来当主角起码那个时候就该定好了!”   “如果那个时候卫时琛已经和阿苏一起玩了的话,那么会帮阿苏拍杂志封面也就顺理成章了!”   “之前的分析会被推翻的一个原因是,许清茵已经退休很久了,她本身就不太可能毫无理由力推一个新人上位的。”   “家人们,我悟了。”   “捧荆榕的人,带荆榕上路的人,不是别人,是卫时琛啊!!!卧槽,好刺激啊!!我也不知道我在刺激什么,但是好刺激啊!”   一个绝世无敌大帅哥,和一个稳坐江山的天才导演。怎么磕都很有故事。   而且,台上的两个人,好像是有点过于卿卿我我了。   虽然没有什么明确的亲密行为,但是氛围好像。   有那么一点点的旁若无人……   卫时琛吃了一口布丁蛋糕,觉得口味远不如家里吃到的,他在主持人介绍电影的间隙告诉荆榕:“不好吃。”   荆榕疑惑挑了挑眉,侧过去拿一个新勺子尝了一口,接着很轻地皱了皱眉。   “台前的布丁用了代糖,和后台的不一样。待会儿吃后台的吧。”   卫时琛注视他:“待会儿我要吃你烤的糖浆水果馅饼。哈利波特那一款。”   荆榕说:“可以。不过等庆功宴过后看看吧。”   卫时琛肯定地说:“我能吃下。我不想在外面吃饭了,自从那家酒店换了厨子之后,他们的蒜爆排骨就不是原来的味道了……”   台上,主持人的话题来到:“让我们让卫导先抽取观众提问!这些提问都是我们征集的网友提问,完全随机哦!”   卫时琛暂时中断了晚饭话题,他带着完美的微笑站起身,去箱子里拿出三个小纸团,交给主持人。   他准备回去了。   主持人一瞬间内心尖叫,但他发挥了临危不乱的控场能力:“卫导,这三个问题要你亲自解答哦。对会遇到的问题有期待吗?”   卫时琛:“好吧。”   他不太理解,抽取提问环节为什么要回答者本人来抽取,然后展开念出来?他不可以坐着直接听提问吗?一个问题纸条并不能成为惊喜环节,他认为这是不应该出现的环节。   但事情会以卫时琛想要的方向发展。   卫时琛在主持人(或许不止主持人)的震撼注视中抱着提问箱回到了座位上,开始一个一个拆。   “第一个问题,电影过程中遇到过什么困难吗?”   卫时琛思考了一会儿:“没有。”   然后他开始拆下一个纸条。主持人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很显然,在暴君的观念里,电影没有任何不顺利。因为灵感混乱而差点饿死自己之类的事,都是一些肉体的磨灭,算不上困难。   全场鸦雀无声。   顾剑偷偷跟旁边的策划说:“卫导的话题终结是不分场合的,看起来。”   策划是卫时琛第一部电影就跟着的老工作人员,她深以为然:“他只是很久不公开露面,但这个人本性还是和以前一样。”   是可以在不知不觉中噎死所有的采访者的。   “第二个问题,电影为何取名为《恋歌》?与主角们童年吹奏的口琴有关系吗?”   这个问题终于正经了一点。   卫时琛:“对于这一点,每一位作品的参与者必然都有完美的理解,让我来展示。”   他把话筒递出去,眼神示意男女主角。   帝王的压迫开始出现了!   即便咖位已经大到红毯随便走,本子随便挑,两位主演还是起身离座,接过了卫时琛手里的话筒,开始阐述自己对标题的理解。   弹幕此时都在大笑。   “卫时琛!卫时琛还是卫时琛!”   “你好狂!我好爱!”   两轮优雅的阅读理解之后,话筒回到了卫时琛手上。   卫时琛正准备拆第三个纸团,荆榕轻咳了一声,看向他。   这下把卫时琛看不自然了,他凝视着荆榕,没有明白哪里有问题。   台下,许清茵女士正一边叹气一边拼命做表情。   醒一醒,卫时琛!   虽然小荆被你带在了身边,但他不是被你藏起来的私人所有物,这个环节里小荆也要说话的!!   “哦哦。”   卫时琛罕见地露出了有点不自然的表情,他停顿了一下,把话筒递给了荆榕:“还有我们的春风。”   完了。   这下更完了。   这突然轻快温柔起来的语调是什么啊!   这不确定的眼神是什么啊!!!   许清茵女士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保守秘密大作战完蛋了。她的亲生孩子,伟大的卫6卫时琛,已经快把那点老底全都透光了。 第269章 暴君导演   卫时琛是没有察觉的。   卫时琛认为自己避嫌得非常好——平常他都是贴着荆榕坐的!或者靠在男大的肩膀上!他已经做得很好了!   荆榕面带微笑接过话筒,开始发言。和在《帽人》的发布会上一样,他的叙述简洁有力,引得线上线下的观众都疯狂鼓掌。   “我想对于春风来说,电影中的经历与选择就是他对人间的一曲恋歌,它并不单是一支轻快的曲调,而是集合了人生百景,有好有坏的,春风这个人物在经历了黑暗与苦痛之后,所保留的对人世的留恋。”   标准回答,可以成为作文模板。   弹幕又是一片“啊啊啊”。   “天哪,太有魅力了阿苏。”   “我们春风!”   荆榕眼带微笑,把话筒递给卫时琛。   卫时琛为了避嫌,火速调整了自己的视线,尽量保持不把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台下的许清茵女士:“。”   这下更完了。   她已经不对卫时琛的遮掩能力抱有期待了。毕竟这种事也是第一次,卫时琛随心所欲了一辈子,叫他装得什么都没有发生,可能就不是一个卫时琛愿意配合的话题。   已经很走心了!!   “等等,他的眼神为什么要躲闪!为什么不敢直视他!”   “卫导,清醒一点!”   “是错觉吗?卫时琛今天这么内敛害羞的?是美貌遮住了你的眼睛吗?”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卫导你的张狂劲儿呢!”   张狂的卫时琛保持沉稳,他接过话筒,然后开始拆第三张纸条。   拆完后,他念道:“第三个问题。”   他停顿了一下,“卫导如何评价这次合作的演员老师们?”   卫时琛握着话筒,看着荆榕三秒钟。   荆榕还是满眼笑意看着他。   “非常好看而且专业的一位演员,带给大家很多灵感……而且他自带对于故事的理解和感悟,对光影的诠释比任何人都好,有自己独特的艺术表达……”   现在连626都已经绷不住了。   626:“可是兄弟,你在组里通常只是一个人坐着或者在那里走!”   卫时琛还会哄着他说:“今天台词不多,我保证只有三句。”生怕他不想拍了跑了。   真实的情况公布了的话,恐怕要引起轩然大波吧!   这是何等的恋爱脑!   而另一边的网上,大家已经不是嗑不嗑的问题了。   太好笑了。明显到仿佛小学生暗恋,明显到路过随便抓一个人,都能看明白是怎么回事。   大家已经完全看穿了这氛围是怎么回事。   “卫时琛!!你也有今天!竟然被美色所惑!”   “卫时琛先生,您这种症状多久了?”   “来人给我速扒他俩时间线,我现在已经完全明白了。你们呢?”   “虽然没太明白,但我已完全明白了.jpg”   “他们两个就是有一腿!太明显了!!不要掩饰了卫时琛!”   “港城媒体要笑晕过去了吧,卫时琛何时在镜头前如此收敛?”   事实上,港城媒体正在捶胸顿足。   他们一向以比风还快的消息灵通而著名,卫时琛这么多天里一直就在港城,他们眼皮子底下呆着,居然没有人拍到他和新晋爆红大帅哥有一腿?而且帅哥疑似已婚!!!   这种劲爆话题居然还要靠网友发现,真是奇耻大辱!   很快,原来那篇论坛八卦很快又翻了出来。   楼主早在过年时就断更了,现在大家正拿着显微镜往回扒。   “断更时间点是《帽人》上映时间,啊!!我懂了,那段时间真是更一点互动就会立刻暴露。那段时间阿苏爆火啊!!”   “楼主说老板男朋友很年轻,自己拉的团队做项目,就是《帽人》吧!细节全对啊同志们!”   “我靠,这么刺激的吗?所以卫时琛真的私下里完全离不开荆导吗?看不出来啊!”   “所以他们一年前就谈上了?这是可以确定的吗?”   “那阿苏已婚是怎么个事?等等,难道说卫时琛已经和他……”   “目前有几种可能:第一,他和卫大佬结婚了,第二种,是谎称避嫌,毕竟大佬肯定是喜欢身边人干干净净的,看那颗红宝石就知道了,占有欲不一般。第三种也是最不可能的一种,阿苏已婚但出轨,没这个必要,因为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就不用提早说自己已婚了。”   “我靠啊!宝石,我差点忘记了!”   “所以那颗鸽子蛋是卫时琛买的!!我靠!完全对上了!我绝对信!”   “等等,兄弟们,这就已经认定了?是不是还没有实锤出现?”   已经没有多少人关注后续的发布会内容了,无数双眼睛都炯炯有神地盯着卫时琛和荆榕。   两位帅哥,实在是太刺激了!   当卫时琛第三次肉眼可见地调整自己的视线方位时,626发出了悲观的声音:“兄弟,我看已经不用等公开那一天了。你老婆当了导演不是没有理由的,他自己的演技是在是太差了。”   荆榕喝了一口咖啡,低调表示:“我也这么觉得。”   全程荆榕没有刻意回避也没有刻意关注,谁说话他就很自然地去听,显得十分稳重。   虽然这个时候已经有嗑上的人们在着手写他和卫时琛的不可描述文了。   许清茵女士现在就是后悔,十分后悔。   早知道不叮嘱卫6掩饰了。这家伙掩饰的效果比直接公开还快。   但事已至此。   先吃饭吧。   许清茵女士放下了摄像机,拿起一块布丁开始吃,一边吃一边瞪大眼睛观察卫时琛。   还好还好,后续也没有太出格。而且这件事里小荆十分靠谱,每当卫时琛有些控制不住对春风的喜爱时,荆榕总是会更加及时地把话题转回来,给其他人说话的机会。   这一对的好磕程度就在,既无公开宣扬,也无当众的表演,胜过许许多多营业感极强的圈内CP——更何况,以卫时琛的咖位,根本用不着在乎其他人的关注;这不就是先天八卦圣体?!   他们到底是不是真的,这对网友们很重要!   很快,随着《恋歌》的发布,话题飙升榜上终于出现了剧情之外的词条。这一属于天才导演本人的绯闻八卦,也终于飞到了榜首。   没有人质疑是炒作,反而有人在与剧情联系之后,开始谴责卫时琛:“为什么春风的镜头这么少,为什么啊啊——”   “看不到一点导演对春风的偏爱啊!!虽然真的帅晕我——”   经历了一番该有的流程之后,发布会终于圆满结束了。虽然此时的卫时琛和荆榕也都还不知道,未来几天他们两个人的发布会剪辑会被单拎出来反复品读,其中播放量最高的甚至会占据榜首一整个星期。   卫时琛不知道!   卫时琛什么都不知道!   收工后,大家纷纷回到后台化妆室收拾东西,准备一会儿赴庆功宴。   卫时琛又经历了高强度社交,十分想回家休息,但也十分想吃庆功宴的饭,他正试图委托许清茵女士帮他打包几份。   目前为止卫6还没有拿起手机。   卫6还在周密地安排他接下来的避嫌行动,认为这样万无一失:“你可以和妈妈先去庆功宴吃一点,然后我们分头回家。我让何助理派车接你,走另一条路,不会有人发现。”   荆榕此刻也一无所知:“好。”   两位间隔了几个人,准备分头出门。   卫时琛走在前,他离他的车只有一个台阶的距离,但开门的一瞬间,他就被闪光灯和人流包围了。   “不签名,谢谢,晚上好。”卫时琛有充足的应对此类场面的经验,他加快了脚步准备逃离现场。   但迎面砸来的问题有些令人措手不及。   “卫导!!你和荆导有在一起吗?卫导?”   “卫导你们是不是在拍拖啊!你是不是喜欢他!”   卫时琛:“…………”   他一面思考当下的情况,感到有些疑惑,一面火速冲入自己的保姆车中。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才刚开完发布会,谁把消息漏出去的呢?   此时此刻,卫时琛仍然没有拿起他的手机,他看着屋外汹涌的人流,心情却格外的平静。   他的思考最后落在一个可以实践的现实层面上,卫时琛开口对后面勉强挤进来的许清茵询问道:“我是不是可以和他一起吃饭了,妈妈?” 第270章 暴君导演   许清茵女士:“。”   许清茵女士:“不确定,再看看。”   保姆车艰难地驶离现场,司机也问:“许总,我们去哪?送时琛回家吗?”   卫时琛注视着自己的母亲,作祈祷状。   许清茵:“。”   许清茵女士长叹一声:“走吧走吧,跟小荆说一声我和时琛等着他。”   卫时琛终于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自从电影定档之后他就再没有好好地跟荆榕一起吃过饭!卫时琛认为这是非常过分的一件事。他因为此事体重已经减轻了三千克,这不在他的计划之中。   另一边,荆榕也差点被闪光灯和媒体埋了。   说实话,这情况虽然在预料之中,但有一些太超过了。面前黑压压的全是人,所有人的话筒争先恐后地递过来。   “有在拍拖吗荆先生!可以透露一下你和夫人的消息吗!”   626:“兄弟,三秒后向左前方冲刺,我们快逃!”   荆榕准确地配合上了626的动作,抓住唯一的机会离开了现场,和顾剑拼到了同一辆车。   是的,作为演员,这回伟大的荆导也没有自己开车来,他是蹭剧组车的。   现在车上还有好几个人,大家都沉默不语。   626观察了一下,悲痛宣布:“他们都在刷手机,兄弟。”   荆榕打开手机。   打不开。   手机被各种推送和通知卡死了。可能需要626进行系统重置之后才能完全接受。   而另一边,卫时琛的私人号因为只有不超过二十人的联系人而格外清净,这让他有了充足的时间批阅今天的热榜。   大家的词条十分的朴实无华。   #卫时琛荆榕发布会#   #卫时琛鸽子蛋#   #卫家人意大利行程,荆榕或许已是卫家人?#   翻着热门消息,卫时琛发出了面无表情的嘲笑。   怎么要现在才知道!   这些人居然不能通过草蛇灰线一眼看出他们的关系,这一届的媒体和网友实在是太迟钝了!   很快,卫时琛刷到了大家的反嘲笑。虽然这种互相嘲笑完全是互不知情的,但卫时琛确实被嘲笑到了。   “哈哈哈哈哈哈卫时琛你演技好烂。你是小学生吗?”   “卫时琛你怎么忘了说其他人,只顾着看春风了!你太明显了哈哈哈哈哈哈。”   “想不到啊,好几年不露面,一露就露大馅儿,现在已经我已经在等人扒二位的相识时间线了。”   “卫时琛你什么时候也泡上帅男人了,不可置信!你原来真的是弯的!眼光真好,叫你泡到世纪大帅哥了!”   “@卫时琛,请回答我们,你真的被网友们气到当场买戒指送荆导来宣示主权吗?我们是通过时间线分析得出的结论,阿苏最火的那个月你在做什么?”   呵呵,在家里诅咒网友。   卫时琛面无表情地想。实际上他并没有诅咒网友。   “@亲爱的卫导,请回答我们,阿苏还没出道就宣布自己已婚,是你的主意吗?你们已经结婚了吗?”   那是自然。   “@卫时琛,我对你很失望!我以为以你的艺术造诣和看人眼光,你会选一个不那么帅的,结果你还是选了最帅的那一个!我对这个只看颜值的世界失望了!”   呵呵。   他就是要选最帅的那一个。帅有什么错?   看起来目前的情况远远超过了自己的计划,原来将事情泄露出去的人就是自己。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批阅了新闻消息的卫6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沉稳且平静——他现在可以和他对象一起吃饭了。   *   此时此刻,论坛版面。   停更了好几个月的楼主终于复活了。   “喜大普奔!!!”   “终于能冒泡了,让我们欢庆!终于敢出来说话了!”   蹲更新的大家也是惊喜万分:“什么,复更了?”   “什么,这也就是说,真的是卫时琛??卫时琛和他男朋友?我的天哪,这帖子真是颠覆想象!”   楼主:“我可没说,咳,大家可以意会了!我可以解放了!!憋死我了。”   “现在我正在庆功宴大厅里写帖子!我必须要说,你们简直想象不到他们俩多么虐狗,每次大家一起吃饭,老板都完全不动的,全是他男朋友给他挑菜。”   大家纷纷评论:“恶霸卫导!”   “真的吗,他们俩真的这么夸张吗?好难想象!”   “莫非是霸道总裁和包养的小金丝雀的组合?天哪,我要开始兴奋了!”   楼主:“不,楼上的朋友请复习前面的帖子。哪有这么牛逼的金丝雀?他是神!我们全体工作人员都恨不得给他磕头!天知道有他在的最后三个月我们终于过上了人的日子……他可是拯救普通打工人于水火的神!”   “快说,好急,我要嗑。这事太不可思议了,居然真的是卫时琛,大家都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恋爱的诶!”   “救命,他们不能出一个人出来说这件事吗,明星谈恋爱不都是喜欢发公告的吗,快!我们也要看。”   “很遗憾,那两位都不对外营业社交账号,朋友。这下只能指望一下场外花絮了。”   楼主:“哦草,他们现在就坐在一起吃饭了。我要是现在偷拍一张,明天可不可以接到广告?”   大家纷纷鼓励楼主:“快去!!我们这就呼唤广告商。”   五分钟后。   楼主的偷拍结果出现在了帖子中。   明显是现拍的,两人的背影小小地缩在角落,无关路人被马赛克挡住了。即便离镜头很远,也能看到镜头里逼人的帅气好看,两个人的侧影美好得像一幅画。   不过楼主还是慢了一步。   顾剑和其他几位主演早已经应邀开启了直播,大家开始光明正大地蹭这对意外CP的热度。   当然,大家都是有礼貌的,都没有明着提起或者打扰二位的用餐,不过大家还是在每一个人的机位里显微镜找到了角落里用餐的两人。   荆榕刚给卫时琛挑好两盘菜。内容包含卫时琛万分期待的锅包肉、椒盐排骨、鹿茸虾尾和番茄汁蔬菜沙拉。   他们两人小小地讨论了一下这次事件。   荆榕说:“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一下他们,我帮你端菜是因为你过敏。不然显得你十分没有自理能力。”   卫时琛肯定地说:“对。我会做红烧肉。”   不过片刻后,经过深思熟虑的卫时琛又说:“不过我想,保持现状是很好的。”   荆榕点了点头。   他们都同意,不主动将感情作为故事暴露给大众,是对感情和私人生活的一种保护,也是现阶段下,对电影的最大保护。   达成一致后,接下来的话题就迅速没有在这里停留了。两人开始讨论起一个卫时琛很喜欢的文本,还有接下来的度假安排。   卫时琛说:“我想在家里呆着,什么都不干。不过快到夏天了,大家都喜欢在夏天过生日,我们或许也可以回港城看看。”   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怀念和家人呆在一起的时光了。   或许从前自己也并不讨厌和家人待在一起,只是更喜欢独处;而现在荆榕来了,他就喜欢跟他回家,更胜过独处了。   荆榕说:“都可以。随合先生也约我下次一起逛逛,你听过他们侦探小说迷的俱乐部吗?我们下次也可以去。”   卫时琛宣布:“那我要再和你去徒步一次。”这次是清醒状态。   卫6发誓要抹去自己上一次的黑历史!他已经不再是不会放松和休息神经的那个卫6了!   画面中,两个人靠得很近,几乎并排坐着,谈事的神情平常而自然,好像并没有因为外界的风波和谈论而受到影响。   这种表现更加刺激了大家的好奇心。   “我靠,明明对面是空的,却要并排坐,这下是真的了吧!”   “啊啊啊啊这谈得也太自然了吧!!!好喜欢!等等,确实是在拍拖对吧?虽然他们两个本人都还没承认。”   “包的,老铁。没有在谈,卫家何必举家陪荆导去意大利?这也太铁了,我只恨我之前没想到这一点。卫时琛的单身形象实在是太过深入人心了!天哪!卫时琛居然会爱上活人!”   “荆哥在给卫导换盘子,天!哪!他们是不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首先,他们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其次,他们这样也没有避嫌,我宣布他们就是真的!”   “搞快点!!我要看所有的物料!急急急!”   “已经在拉之前的物料了。”   “顾剑老师的私人号里有,日期是去年秋天。天啊,一切的一切都好像呼之欲出。”   镜头里,顾剑问荆榕今天的盒饭怎么样。   荆榕拿着手机,头也不抬:“还行,没有我对象的红烧肉好吃。”   互联网是有记忆的,大家纷纷开始考古了!   “@卫时琛,卫时琛你会做红烧肉吗!”   “@卫时琛,万万想不到啊,荆老师那时候说的是你吗,老实交代!”   “@卫时琛,有一个帖子说你每天都要跟荆哥打视频电话,是不是真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幼稚。   卫时琛登上了他的账号,开始继续批阅网友的奏折。   太幼稚了。   他怎么可能是那种完全离不开对象的人?这么多年来,他都是成熟、理智而且清醒的。   卫时琛一面愉悦地看着各种各样的消息,一面告诉何助理待会儿的车辆安排:“让顾老师坐我们的车,坐前座,这样我好和小荆坐在一起。还有,我们预计今晚不回(冰城的)家住了,你可以告诉妈妈,让她和我们一起飞回笙城转机。”   自由了!!!   魔王终于可以回到他的老巢了! 第271章 暴君导演   他们没有定制在笙城久留的计划,一班私人飞机直接飞往港城,两个人回到了家中。   行动之迅速,完全没有给还在冰城寻找他们的媒体和群众死活。   卫时琛已经飞快地回到了他的老巢,指筒仓天文台。   港城的天气还没有到到最热的时候,室内的新风系统静音无声地持续输送着清凉干爽的空气。卫时琛窝在懒人沙发里画画和思考,外面荆榕和626已经游了一圈儿泳,准备和卫父一起动手,在湖心手动搭建一个钓鱼平台和物资存放点。   卫父也已经从新闻上了解到了本次的事件,他表示自己也是过来人,十分有经验:“我老婆当年息影转做投资人时,许多人也都在痛骂是谁那么过分把她娶走了。幸好她愿意要我,不然我想我可能会去要饭。因为我毫无做生意的经验。没有她,家业到我这一代差不多就会败光吧,我想。”   荆榕深表赞许:“找对老婆结婚是很重要的事。”   卫父:“是吧,你也这么认为吧?我老婆真是很神奇的一个人,她有惊世的才华,我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个比她更完美的人了。”   虽然大家的老婆各不相同,但荆榕继续赞同了卫父的话:“就是这样,没错。”   不过根据观察,他和626还是得出了结论。卫家的六个孩子个性都非常鲜明,基本上都是不同程度继承了母亲的能力和野心,或者父亲的艺术家气息;卫时琛是尤其明显的一个,虽然他的艺术家气质已经突破了天际,但他的做事风格仍然证明了,他有成大事的骨血。   伟大的卫6在持续了一整天的沉浸式绘画之后,对着空气宣布:“我想吃炸好的薯饼。”   过了五分钟他才意识到荆榕不在这个空间内,于是穿着换上衣服出门寻找。   找了一圈后,无果。只有起夜的露西卡告诉卫时琛:“荆先生和时琪吃宵夜去了,他们好像有一个聚会,荆先生给你留了宵夜在冰箱里,而且给你留了消息。”   卫时琛揉了揉头发,又回到房间里拿出手机。   男大发送了今天的腹肌照,并留了一条消息给他。   “亲爱的卫老师,我和卫时琪先生去吃宵夜了,我会给你带来明天的早餐。P.S:冰箱里有冷冻薯饼,吃的时候把它放进烤箱,二百三十摄氏度十二分钟,无需预热,祝你快乐。”   卫时琛打开腹肌照,一边看一边往冰箱踱去。   荆榕料事如神,预判了他今晚想吃薯饼,果然已经提前做好了少油版,为他分装放好了。   卫时琛拿了一个热着吃。十二分钟后,他获得了一份香酥脆软的薯饼,不过他坐下来咬了一口,很快放弃了这个主意。   独自一人在空旷的家中吃脆脆的薯饼绝不是好主意。   卫时琛决定外出视察。   *   港城,某处俱乐部。   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难以找到一个好的清吧;夜深之后就没有什么正经上班的人走在路上了;各种小巷深处,是跑码头、做各种灰色生意的男男女女;每个十几米就有路边的神龛,香灰的气息混合出一种赛博而迷幻的世界。   卫三他们的CLUB就是一个正常的酒室,不过对外只供应清酒和果酒,对内是休息间和游戏室。大家会聚在这里吃烧烤和打牌,或是打桌游和台球,体感赛车游戏。酒室就建在沙滩不远处,后院放着海上摩托艇和山地摩托车、冲浪板,基本上能想到的全部都有。   听说这是卫三公子十五岁之后的秘密营地,看得出卫三公子在成为老婆奴之前,也曾经风流倜傥过一段岁月。不过显然,现在大家已经归于成熟。   大家都已经各有妻小,玩乐的项目也已经开始逐渐变成带孩子打家庭游戏。   “不过,今晚大家准备狂野一把,都已经跟家里人报备了,今天可以开摩托跑山去。”   “怎么样啊,还跑得动吗,不会有人要骑自行车吧?”   大家纷纷互相嘲笑着,但都开始摩拳擦掌。   卫时琪一边准备一边给荆榕递手套:“来吗?”   荆榕:“后座没人,没太大兴趣,你们玩吧,我在这里喝点饮料就好。”   他今天过来是玩前半场的,主要是和卫三他们一起打新游戏,和给各位兄弟们的老婆孩子发签名。执行官已经因为惊人的无伤通关率而获得了这群人的威望。   这个人还刷新了游戏室的所有赛车纪录。   实在是深不可测!   这个人怎么总有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技能!   “懂了,小荆也是年轻时要带人跑山的那种,真是想不到啊。”   “看看人家的脸,而且人家现在正年轻!!人家和你可不是一个年代的!”   卫三指出了这一点,兄弟突然感到万箭穿心。   “你那小弟弟呢?”另一个人问卫三道,“飙车很牛逼那个。卫时玦?”   卫三:“我没有弟弟叫卫时玦!!我只有两个弟弟,一个时笙,一个时琛,你之前遇到的人到底是谁?”   那位朋友耸了耸肩,但十分确定:“肯定有这个人,绝对是你家的哪个人假扮的。”   据说,那是一次意外的聚会,某一次车队上山飙车时,有一个后面来的人骑着卫三的车闯入了车流,而且夺走了那一天的第一。他们本来都以为是卫时琪,但那个人只在来访者名单里写下了一个“卫时玦”,到现在大家都还在找到底是谁。   而卫家的其他几个人都没有人承认,似乎大家都把这当成了一次有趣的谜题,最终折磨的只有他们这些拥有好奇心的人。   “那我们走了小荆,万一有客人路过请帮忙招呼一下,还有这几个孩子,让他们不要跑到接上去,多谢了!!”   荆榕坐在沙发上,正安静地翻开一本藏书,比了个OK手势:“没有问题。”   大家走后,开始纷纷讨论。   “你弟弟对象和你弟弟性格很像哦,都很安静。”   卫三:“。”   卫三:“你们说谁?”说那个暴躁的卫时琛,还是他们看起来像杀手的小荆?   很快,荆榕用游戏通关纪录拖住了几位小朋友。他听见了台前的铃铛声——这代表着有外面的客人进来。   荆榕放下书,站起身往外走,不过他没有在吧台附近看到任何人。   他也没有太在意,顺手给自己倒了杯水,还没拿起杯子,手腕忽而被人握住了。   对方的手略微有点蛮横地把他压下去,不过毫无攻击性,荆榕背过身,看见伟大的卫时琛神秘地从侧边出现,神秘地把他压在了吧台柜上抱住。   荆榕没有对这个出场方式表示反对:“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卫时琛:“我哥哥的老巢,我很清楚有几个出口。不过这不是重点。”   “亲爱的。”卫时琛凑过来问,隔着衬衣摸了摸他的腹肌,“不跟他们一起去飙车吗?” 第272章 暴君导演   荆榕随便他摸,低头在他颊边亲了一口,心情明显从平静变得愉悦:“卫老师不在,玩着没有太大的意思。”   卫时琛摸了他一会儿,又亲亲啃啃了一会儿,终于满意:“走,我们一起,去吗?”   荆榕弯眼微笑:“当然去。”   卫时琛拉着荆榕走入一个小房间,开始翻箱倒柜。   “这是卫时琪的储藏间,他自己可能十年没进来过了。”卫时琛告诉他,“我有时候把没用的器材放在这里。不过是他求我的。因为他有时候也很愿意玩玩摄影。”   卫时琛很快从一个柜子里选出两套摩托车服。   衣服都是崭新的,用真空袋封好挂起来,一点灰尘都没有。这很符合卫时琛的洁癖风格——他很快又找到了一个熨斗,开低温模式熨烫平整后,递给荆榕一件。   “这件是新的,卫时琪没穿过,他没穿过的有很多。幸好你们差不多高。”他递给荆榕一件黑色的,有亮银色边缘反光条。   卫时琛自己的则是一件纯白色的立领骑行服,他穿得很熟练,等荆榕穿好,他掏出手机凑过来,搂住荆榕,宣布:“请过来跟我合照。”   荆榕如他所愿,出现在他的镜头中,占去了后方三分之二的位置,卫时琛则聚精会神调整镜头,面无表情地呈现了怼脸的自拍模式。   情侣机车服,新鲜。两个人都显得像十几岁街头狂飙的小年轻了。   “他们应该开始第二轮了,我们或许能赶上。”   卫时琛又像是回到自己家一样,递给荆榕一大串车钥匙,“他的买车品味大部分时间都不错,你喜欢哪一辆?”   荆榕看了看,挑了一辆改装动力的纯黑色摩托车。   他没有上车,单插钥匙发动了一下,感受了一下汽缸燃烧的动力,露出了笑意——很显然,卫三对车的改造需求也很符合他们的喜好,他们喜欢最大功率,最大推力和沉稳的机体。   荆榕将钥匙拨回原位,停止发动,随后对卫时琛微笑说:“请。”   卫时琛手揣在衣服口袋里,也带着笑意问:“怎么?”   荆榕:“我听说有一位卫时玦先生曾经在多年前神秘出现,又神秘消失,而且这位先生相当会飙车。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建议见他呢?”   卫时琛微笑沉默,但是很显然,他或许早就藏着这个快乐的秘密,准备着被人发现:“当然是有机会的。”   他跨上机车,拍拍后座,说:“来吧,小荆。”他笑得甚至有几分轻佻。   荆榕跨上他的后座,很顺滑地搂住他的腰:“靠你了,卫老师。”   “你看起来是很会飙车的人。”卫时琛拿起头盔,调整带子说道。   荆榕耸耸肩:“你知道,我是自行车派。我的青春岁月里没什么开机车的机会,大家现在都是电动车出行了。”   “真可惜。”卫时琛拧动油门,机车如同离弦的箭一样窜了出去,连他的话都被留在了原地,“那一定很帅,许多人都会被你迷得死死的。”   626被甩得差点离开绑定范围,在风里摇曳流泪:“兄弟,兄弟老婆,等等我——妈的这是车吗,这是火箭!救命!救命!没有人觉得这个速度有什么问题吗!”   它根本不怀疑执行官根本就会飙车,说自己是自行车派完全是为了坐老婆的后座!这对夫夫太可怕了!   626被甩得七荤八素。   这条车道很正规,专业的摩托车赛车拉力赛山道路段,一共六十公里,足够惊险刺激,不过这一伙人现在都上了年纪,采用环保速度,比赛为辅,跑山为主。   风急速从两侧刮过,几乎能够凝为实体,刮伤皮肤,失重感几乎全程保持着,山间新鲜的空气猛创入肺中,树影和石影都几乎只出现一瞬就被甩在了身后。   大约二十分钟后,他们追上了前面的人,不过卫时琛并没有停下来打招呼,大家看到他们,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卧槽”,然后就一样甩在了身后。   卫时琛冷静地说:“他们太慢了。”   荆榕在他身后发出笑声。   大约一万个人中,有一万个都想不到卫时琛很会飙车,而且几乎是最厉害的那一个。   卫时琛把车停在山顶,两个人下车吹风,欣赏山景。   卫时琛摘了手套,呼出一口气,用外套铺在地上,自己靠后枕下,随后说:“我高中时看过一部赛车电影,正好卫时琪那段时间也很迷赛车,还想去参加拉力赛,但爸妈不许,他在家里大闹一场。”   “我很好奇,于是自己也偷偷接触。不论怎么说,我觉得课余和下班的时候飙车是很轻松的一件事。不过它需要的启动时间太长了。”卫时琛说,“要换衣服,要检查汽缸,要检查噪音……就像烤薯饼一样,对吗?我永远学不会你做启动工作时的那种耐心。”   他见过荆榕精心保养他的折叠自行车,他相信这也是一种特殊而神奇的天赋。   荆榕说:“没有,我认为你非常的帅。”   他的这句称赞真心实意。   卫时琛没有动静,但三秒之后,他爬起来,把坐着的荆榕扑倒在地上,俯身下来;轻轻咬了一口他的鼻尖,眼里闪烁着某种隐秘的光芒。   “我们走吧。我想请你吃烤串。”卫时琛说,“在他们上来之前。”   荆榕笑了:“走啊。”   卫时琛是懒得应付卫时琪和他的朋友们的社交的,好在他们的车足够快。卫时琛和荆榕从另一侧山道驶出,就这样开去了街上。   荆榕发出了疑问:“这车有行驶许可证吗?”   卫时琛思考了一下:“或许有吧。”   管他呢?反正罚款也是罚卫3少爷,和他卫时玦没有什么关系。   卫时琛把车开到了街边一家便利店旁。   这样的深夜,只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还亮着灯;店里没什么人,收银员在打瞌睡。   卫时琛和荆榕拿了一点饮料,又要了几个烤串。但烤串还没有腌好,店员请他们等待几分钟,两人于是站在便利店外,一边喝饮料一边谈话。   只有626晕车了,躲在系统后台吐。   荆榕毫无同事之爱地警告道:“不许吐在我的意识里。”执行官显然不太想晚上梦到掉SAN数据串。   626:“好的哥,呕……”   它痛苦地扶着意识墙离开了。   周围无人,夜风温热清朗。运动饮料反射着便利店的雪白灯光,外壁很快凝结出细细的水珠。这场景没有任何特殊之处,但或许因为两人刚刚跑下同一座山,一种暧昧和爱欲又开始静静流淌。   荆榕靠着墙壁,忽而听见卫时琛低声说:“我想亲你。”   荆榕动了动,直起身,把瓶盖拧上:“来。”   为了卫时琛方便,他在门口的椅子上坐下,显出非常主动和乖巧的姿势,微抬眼看他,一双眼里藏着笑。   卫时琛双手放在他肩上,忽而瞥见街角对面有什么黑乎乎却反光的东西动了一下。那东西他很熟悉,是摄像镜头。   卫时琛和荆榕回到港城已经好几天了,之前都呆在山上,媒体完全拍不到,今天应该是他们第一次被媒体跟到。两人之前的默认,基本上是半公开,只不过到现在,两个人都还没有对于公众的猜测做出明确的回应。   卫时琛停顿思考了很小的一瞬,接着他把头盔往肩后一甩,露出了一个隐秘挑衅的笑容。   只笑了很浅的一下,却好像一道凌厉刀光。接着,他俯身吻住荆榕,平静地跟他接了一个甜蜜深长的吻。   *   街角的记者压抑着自己激动的呼吸,快要把快门按爆了。   这辈子能拍到这一个场面,已经值了!!   他不敢想象今夜过后,这张照片又能在舆论中掀起多大的腥风血雨!   卫时琛上一次出现这么少年气的表情,已经是很久以前了。刚刚那个表情恍然回到了他刚出道时,那种微微的不耐烦和目空一切的挑衅,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卫时琛果然还是卫时琛! 第273章 本世界完   一吻终了,荆榕微笑着说:“卫老师,刚刚好像有人在看我们。”   卫时琛说:“我知道。”   他的语气透着漫不经心和不在乎,又伸手牵住荆榕的手,要他站在自己身侧,以此表示他对他的保护和陪伴。   有一百万个人来看也没有任何关系,现在没人管得住他们了。   更不如说,他早就想这么干了!   两人拿到了他们的烤串,放在白色的餐盒里,两人仍聚在便利店的檐下,一边吃一边喝汽水,随后将纸袋垃圾扔进附近的垃圾桶。很随意,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卫三和他的朋友们很快也赶来了:“哈!果然是你们!刚刚是谁在开车?”   卫时琛和荆榕同时指向对方:“他。”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随后又一起承认说:“我。”   卫三公子和他的朋友们:“……”   他妈的,突然感觉被狗粮喂饱!   通宵个尽兴后,两人才回家休息;而且昏睡一整个白天,醒来也不出门不看消息,全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   今夜还未启明,最新的消息就快马加鞭上了推送,热度越顶越高。   “卫时琛与荆榕夜游飙车拥吻”   “两位导演石锤恋情!!!”   照片中,荆榕背对画面坐着,卫时琛俯身把他压着,霸道气息十足,表情还相当的叛逆不羁。而荆榕也放松自然,顺驯如同一片舒展的羽叶,平日的淡漠无情无影无踪。   对于此,大家的反应是:   “哦哦哦哦哦!!!”   “我!的!天!”   “这么狂野的吗卫导!我太兴奋了!天!呐!我迫不及待要听他怎么泡到年轻小帅哥了!”   “我靠,这也太刺激了,看起来好香艳怎么回事。”   “要么不说,要么就透个大的是吗,这也太刺激了!!”   “好好好,我现在就要看到他们的精彩八卦,现在,立刻,马上。还没扒出来吗?”   “来了,据记者透露,他是蹲点的卫三少爷,也就是卫时琛的三哥,荆导的共有。好像他们一帮朋友聚会飙车,他们俩单独出来买饮料,就在街上被拍到。”   “完全没有掩饰!好甜!!!”   “结婚了吗?他们两个到底结婚了没有,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但是很快,大家就了解到了风声。   来自卫时琛本人。   众所周知,卫时琛有个八百年没有冒过泡的个人账号,连自己的电影消息都不转的,今天下午,他却突然冒泡了。   卫时琛躺在床上,靠着荆榕的肩膀,冷静而有条不紊地拍摄了一张两人的合照——在荆榕睡着的情况下偷拍的。   环境光昏暗,两人都穿着夏天的情侣睡衣,荆榕闭着眼,躺得微微有点歪,漆黑的睫毛又长又密,好看得令人眩晕;而卫时琛也歪头靠着他的头发,露出一双清亮锐利的眼睛,悄悄出现在了照片上。   并在照片的右下角不经意露出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手上现在是一对对戒了——卫时琛终于收到了他的那一份定制钻戒。   他们背后的床看起来很柔软,床单是紫罗兰色,氛围格外家常温馨。   看吧!   这是无声的宣布。   这个人已经被卫时琛霸占了!   卫时琛就发了两张图,没有附上任何文字,飞快地来,飞快地消失了。这种低调无疑也是一种明目张胆的高调和炫耀。   阿苏,春风,荆榕整个人,全部都是他的!   宣布完他自己就跑了,根本不管别人的反应。   伟大的卫6自己已经深深地快乐到了。尽管荆榕还没有醒来,他快乐地走下楼给自己做了一杯冰咖啡,并开始为他的爱人制作早餐薯饼和芋泥面包(后者是便利店买回的)。   喝着冰咖啡,卫6终于摸出了他的手机。   他的私人号已经被大家的“啧啧啧”塞爆。   卫三:表示这俩人用他的场地谈恋爱实在可恶,应该给他发份子钱。   卫时琛随手打了六千块钱过去。   卫三立刻表示谄媚:“欢迎您来。”   许清茵女士则表示婚礼进度或许可以推进了:“你好,时琛,你对婚礼有想法吗?”   卫时琛回复:“不要婚礼。”   卫父发来消息:“祝贺你我的孩子!我无比激动见证你和时琛的爱情时刻,希望你们永远幸福下去!对了,上次的饵料很不错,你买的哪个牌子?”   卫时琛回复:“爸你发错人了。”   很快,卫父发现他发反了,调整了发送对象,重新发送了一遍:“祝贺你我的孩子!时琛!我为你感到骄傲!我给你们买了柠檬挞皮,可以下来吃。”   卫时琛对柠檬挞皮感到好奇,他找卫父要来了实物照片,观察一番后,决定前去拿两个。   回来的时候荆榕也醒了,刚洗漱完毕,睡眼惺忪地躺在沙发上,喝他剩下的那半杯冰咖啡。   他已经注意到新闻了。卫时琛捧着柠檬挞皮进来的时候,荆榕顺嘴念道:“卫时琛导演与英俊年轻美男街头火辣热吻。”   还有“导演荆榕与神秘知名低调大佬私会午夜”。   卫时琛从背后靠过来跟他一起看,征询了他的意见:“感觉怎么样?”   “拍得还可以。”荆榕放大看了看公开的那两张图,“很有故事感。”   卫时琛也点了点头,表示了他的满意和赞同。   这件事在两位当事人之间并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不过大家疯狂的惊叹和八卦则持续了非常长的时间。不知是规律还是当事人性格如此,两位都完全不提私事,反而让大家对他们的私事更加好奇。   每个人开始在各种公开场合、非公开场合,兴奋地讨论和推测他们可能的相遇,在大家的眼里,卫时琛无疑是和荆榕以电影为开端相遇的,两人有年龄和地位的差距,却都有着惊世才华,一场同框的采访会甚至贡献了无数个CP剪辑视频,所有的眼神对视、采访对话都变得格外香甜好磕。   卫时琛和荆榕虽然不要婚礼,但是婚假还是要的,他们安排了长达六个月的蜜月期,旅行从国内延伸到国外,一路都有人拍到他们、遇到他们。遇到了,他们也大大方方打招呼。   大家都发现卫时琛好像变得年轻了许多——他好像回到了刚出道时的样子,跳脱,随性,锐利。但比起那时,他好像对世界宽容了很多。   当然,也有人说:“如果每天醒来都能看到那张伟大的脸,那么我也会原谅这个世界的。”   整个旅途顺利无比,只有荆榕在返程时,有了一个新的提议:“不如跨国境线开摩托车回家,穿越沙漠。卫老师,这样我们就可以避开人流高峰期,也可以兜风了。”   卫时琛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作为一名生性沉稳的导演艺术家,骑摩托兜风旅行这种事对他来说是很离谱的——平常他会选择更加便于他平躺的出行方式,比如私人飞机。   而且这种事大多是青春期里爱炫耀的少年才干的。他可不是那种幼稚的人。   但这次卫时琛同意了;因为荆榕答应帮他保养车辆和穿骑行服;同时荆榕也答应了:他或许不会再出演他的片子,但他很愿意在任何时候成为他的助手制片人,时常出没在他身侧。   这就是编号113世界中,高危物种及执行官发生的部分故事;故事的导演们永远伟大,永远如愿以偿。   --本世界完--- 第274章 铁腕帝王   大世界,某独立星球。   “到家了到家了。”   626欢呼着吹着口哨,奔向家门口,在那里,一只小黑猫愉快地向它和荆榕奔跑而来,迫不及待地冲他们打滚翻肚皮。   这只名叫小黑猫的小黑猫已经被他们寄养在执行局的同事家很久了,不过显然,它还认得他们。   荆榕一只手抱起小黑猫,一只手熟练地开始查阅灵魂名单。   不出意外,名单还是没有老婆的名字呢。   荆榕已经和626乐观地接受了这一现实,而且他们开始祈祷老婆不要很快回来,因为他们的罚款还没交完。   他们现在称得上是家徒四壁,荆榕已经开始在自己家门口贴财神爷,并供奉各世界特产。   荆榕把本次偷渡的戒指、电影母带、照片集等等塞进储物空间。   毫无意外,“叮”一声,又有新的罚单开了出来。   626愁眉苦脸:“兄弟,每个世界我们钱越多,偷渡的纪念品价值就越贵重,纪念品的世界价值就越高,违规的可能性就越大,综合来说,钱越多,钱越少。”   荆榕很乐观:“没关系,等我老婆回来就好了,万一他很有钱呢?”   626:“小荆,你这就放弃努力了吗,我怎么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执行官高冷而有钱,而且可以说是挥金如土。   当然,可能正因为挥金如土,所以他们越来越穷了。   有钱真好啊!!   “挑一个有钱的世界吧。”荆榕拉了一张板凳,和626琢磨,“这些世界里好像都没有呼应了。”   小黑猫跳上他的膝头。荆榕开始表情淡静地疯狂地揉猫头。   执行官之印没有在新的世界显示,但也没有停留在上一个世界,可见荆榕和卫6的灵魂已经在携手终老时同时离开了。   “暂时没有新的线索。你老婆的灵魂真是很爱玩呢,一直不肯回大世界。”626还在研究,“我再为你检索一遍,说不定有新线索。”   荆榕继续揉捏小黑猫。   出于种种原因,上一个世界的最后他并没有选择再养一只新的小猫,算是保留一些期待和遗憾。   “啊!你们回来了!!”   隔壁,跨越星球的赛博人爽朗地拎着信封赶来,“前辈!我正要找你,我们遇到了一个很棘手的问题……”   荆榕和626同时注意到,赛博人的视线不知为何在偷瞄626:“咳,事情是这样的……”   *   一小时后,世界编号1367世界。   荆榕喝了口水:“所以。”   626心虚地躲在水杯后面。   荆榕:“这就是豪门狗血世界。”   好丢脸。太丢脸了!   626言辞恳切:“兄弟,兄弟,你听我解释……我之前的部门也并不全是你想的那种工作……我相信我们会在这里开创出一片新天地……”   荆榕开始念世界设定,声音冷淡而磁性:“他的嘴唇娇艳欲滴,身体好像也散发着一种若有若无的香味,那种味道比蜜还甜。他们并不知道眼前的人是OMEGA,他们只觉得疑惑和心动。”   626:“。”   荆榕继续念:“他身边的男人们纷纷红了眼,几乎按捺不住幽燃蓬勃的欲望和妒火,想要将他拆吃入腹。”   626:“哥,别念了哥。”   荆榕心如止水:“‘你满意了?’被拷在床上的XX泪眼婆娑地说。‘不够,告诉我,你到底爱谁’,男人双眼发红,将他死死地按在……”   626:“哥,我给你五千。”   荆榕立刻停止朗诵:“好的。”   他接过了五千块。   626双眼无神。   这是什么啊!!!!   听执行官棒读万人迷XX狗血文太恐怖了吧!!上一份工作为什么在它跳槽后还在折磨它!!   而且还是非和谐版。   轮到626笑不出来了。当反差太大,被震撼的只剩下它一个孤苦无依的小系统。有没有人可以救救它!   荆榕神色淡静,穿着浅色的衬衫,领口松开,打开了窗户。   恬静的春雨从窗外透了进来,床边的杨树散发着嫩绿的新枝。满眼葱绿。   这是执行官来到的第一个跨业务世界,也是执行官进入的第一个豪门狗血世界。   也就是626的老本行。   “这是一本人气旺盛的烂尾的狗血万人迷小说世界,名叫《六个帝国顶级Alpha都爱我》”   荆榕:“。”   荆榕:“我是那六个之一?”   626推了推不存在的系统眼镜,回避了这个问题:“咳。”   626:“你是黑化冰山学长。”   荆榕:“?”   626:“你出身贵族,年纪轻轻就是精神力顶级的天才Alpha,以优异成绩考入最好的Alpha学院,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但其实你是小可怜,你母亲去世后,你被继母的家族所不容,他们防着你争夺家业,有意想要暗害你,只是一直在寻找机会。”   “你和主角受在一场打擂中相识,你无父无母,没有依靠,生性孤僻冰冷,在玫瑰帝国陷入战乱后,你被人陷害设计,沦为敌人的阶下囚,你身边所有的人都背叛了你,而主角此时赶到,为你洗清了冤屈……然后他的信息素意外失控,你们开始大睡特睡,你也对他产生了不可控的占有欲……”   荆榕面无表情。   这一切似乎都超出了执行官的理解范围。   626感受到了一些杀意,及时收住话头:“哥,虽然我也很想看,但是不,哥……总而言之,我们现在离开还来得及!有些委托的钱还是要专业人士来挣。”   荆榕同意这一点:“走。”   十万火急!   626打开了时空之门。   荆榕握住门把手,然后暂停了。   执行官之印暗蓝色的火焰忽然在此刻燃烧了起来。   荆榕和626都被暂停了,他们对视了十秒。   626发出了尖锐爆鸣:“不是吧,兄弟,你老婆怎么在这个世界啊——”   这绝对是他们同事生涯中最灰暗的一天!!   两人都花了一些时间来冷静。   很明显,执行官冷静的速度要更快。他已经在桌前翻起了日历和课程表。   而626还在双眼发直。   荆榕所在的地方是一间单人宿舍,很小,采光不算好,几乎只能放下一张桌子和一张单人床。窗台上的砖石与绿植镌刻着它的年月——玫瑰帝国元年开办最高贵族学院,距今已经有三百年历史。这样的单间是对学院优秀贡献者的最优奖励。   这是学院二年级开学的第一天,春季的第三天,阳光明媚,空气湿润。学生塔楼下是成群结队、怀抱着书本的年轻人们,他们穿着裁剪精湛的礼服,准备参加学年晚会,并目睹每年最盛大的节目:即全匿名单兵对抗赛。   春日的气息鲜活而浓郁,空气中漂浮着花香,古老的砖石墙头或躺或卧,是形形色色的小猫们。学院如同一座古老而典雅的城堡,景色美好得像八九十年代的插画,优雅而芬芳。   荆榕所在的战斗系是学院的王牌专业,据说,玫瑰帝国每一任首相和将军全部出身于这个学院,它是顶级Alpha军官的摇篮,更是出身与实力的代表。每一年,战斗系招收的名额少得可怜,每个人都是学校讨论榜的风云人物。   天色已晚,夜幕昏暗,空气中开始漂浮湿润的气息。   荆榕先翻了一遍同学表和课表,由于没有照片,目前还没有什么他老婆的线索。   就在这时,他的门被敲了敲,是一位路过的同学:“荆榕学长,院长让我提醒你,别忘了晚上的打擂。到时候所有的新生都会去!我们战斗系一定要给他们看看。”   荆榕在门内回复:“好,几点?”   外面的声音像是有些惊讶:“七点。您一直在为此做准备,不会连时间也忘了吧?”   荆榕说:“没忘。谢谢你。”   外面的脚步声渐去。   荆榕合上书页,拿起外套起身。   626有点惊恐:“哥,哥,我们真的要出去吗?你做好准备面对这个世界了吗?”   荆榕想了想:“问题不大吧。”   晚间下起了小雨,影响不大。荆榕去得迟,没有赶上新生晚宴,不过他们根据设定,找到了晚上打擂的地点。   还没有过去,擂台边就已经被人群挤满,惊叹和议论声不断传入他们的耳朵。   “那个新生好好看,是新来的OMEGA?”   “天哪,我不敢想象他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的,那一定是世界上最甘甜的气息吧?”   “不,听说是BETA,战斗系的一年级新生呢,他拿第一的成绩进来的,不知道他会对上谁?”   擂台边,立着一个相当漂亮的、纤细的少年。   626扯扯荆榕的衣角:“哥,那个就是主角受。特别好看那个。”   荆榕远远地看了一眼,似乎在努力辨认:“谁?哪一个特别好看?”   “正中间那个。”   “正中间有两个人,白衣服还是红衣服?”   荆榕还在辨认。   626:“好了哥,可以确定主角不是你老婆了。”   那么大个美人站在那里,执行官却视而不见,这件事已经毫无疑问。   荆榕:“那必然不是。”   一场狗血的爱情故事即将上演,但这种故事绝对不包括他。他选择保持观望。   荆榕伸手摸了摸墙头路过的几只猫咪,很快听见擂台前开始自动摇签、报幕。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第一场,二年级荆榕,对,一年级,竹决。”   626:“。”   荆榕:“。”   626发出了悠长的叹息:“兄弟,命运,命运啊。”   竹决正是本书狗血修罗场的中心,在军事学院装B的OMEGA,未来无数风云涌动的核心!世界线如此,难以动摇!   “天啊,一个BETA居然要对上那个冷面杀神,我开始为他祈祷了!”   “居然是对荆家那位少爷!太可怕了。”   “可以退赛吗?”   有人担心地问道。   这也是荆榕想问的。   可以退赛吗?   “不可以,从未有退赛的先例,这件事在报名时已经决定了,这是每个学院之间的荣光!”   ……   荆榕站上了擂台。   周围掀起了低低的惊叹声。   “好帅,他的睫毛好黑,好长,Alpha也会这么漂亮吗?”   “是荆榕,战斗系二年级学长。他父亲是荆棘地的大封爵……”   “请问您选用什么武器?我们首先要说的是,我们不禁用热武器。”裁判员问他,并阐明了规则。   荆榕:“我自带的有,你们可以检查一下。”   他让检查员们看到了他带来的武器——完全的冷兵器,是一根末端带横钩斜面的撬棍。   “面对BETA,所以只用了冷兵器吗?你是一个仁慈的人,前辈,但在战场上,轻敌是不好的。”   裁判员示意他看向对面。   对面,竹决手里拿着一把热铳——精神力热武器,那是可以造成大量致命伤害的武器。对方明显将此当做一次认真的战斗。   荆榕停顿了一下。   “不。”   “我认真对待这次战斗。”   太害怕了。   太令人害怕了。   “一个装B的OMEGA。”   荆榕注视着对方,对626说,“会毁灭一整个军队。我有理由怀疑这个学院,乃至这个国家的办事规章。不过这是世界设定,对吗?”   626:“不是,哥们。”   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一个国家和军队了?几个小时就已经建立起了归属感了吗?必然不能啊!   626强烈怀疑执行官在掩盖什么。   这个谜题在裁判宣布开始之后的三秒中内,得到了答案。   荆榕连一次扣下扳机的时间都没用到,撬棍一次飞击,电光石火间就把对面手上那把枪切削为两段,热武器直接炸膛,震伤了对面,甚至来不及交手。   荆榕看着地面上晕过去的美人,没有感到丝毫的歉意。本该在一场你来我往的打斗中出现的情愫、惊艳、拉扯……已经全部消失无影无踪了。   而且很可能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不过他仍旧平静绅士地进行了道歉:“对不起,我太害怕了。我已经有老婆了。虽然我还没找到他。”   他是个老派的人,还没见过这种世界线,他太害怕大睡特睡和红着眼怒吼了。   *   涌动的人群之外,长满藤蔓绿叶的墙头,一只腿很长的薮猫优雅而缓慢地走过,它有一双翠绿的眼睛,它的视线并不为任何事务停留,似乎世界上没有它关心的事。   但它突然看到了场上黑发黑眸的人,停了下来。 第275章 铁腕帝王   场上的人选用的武器并不常规。在这个以精神力和装甲武器配合作为战力的时代,大部分人都会选用和自己契合的精神力武器。   冷兵器几乎是只会出现在小说中的武器,它们杀伤性太小、学习起来太过复杂,大一的学生们几乎都会选用学院配备的制式精神枪。   但那把撬棍的出现却不知为何格外适配它身边的年轻人:很少见的东方面孔,皮肤白皙,眉睫冷然。   像一道闪电,一道寒烟。   墙头的薮猫看了看擂台的方向,在墙头趴下,并把自己的前爪卷了起来。它身边围着大大小小的小野猫,都是校园里的猫,它们祖祖辈辈在此繁衍生息,恐怕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这座玫瑰学院的历史。   “太帅了,天哪,本来我的注意全部在竹决那里,不知怎么的,我一见到他就失魂落魄……但没人告诉我这个二年级Alpha这么强!还这么好看!”   “你刚进来,孤陋寡闻了吧。他是二年级风头最盛的学长,要我看,他的外貌和能力无人可以一较高下,如果有,恐怕只能是荆家的另一个儿子了。”   “真遗憾,果然BETA的作战水平还是会被Alpha碾压。我想今年的新学年学院赛的第一名最后会产生在几位之间。”其他人纷纷议论道。   “说不好,今年新生里也有三名Alpha,他们还没有出场呢……今年的学院赛赛制不好猜测,因为那场意外,应该有许多人没赶上报名,不知道学院方会怎么安排。”   ……   热情的群众八卦中,荆榕离开了擂台,在众人的炙热视线中勉强找了个不那么引人注意的长椅,在上面坐了下来,开始礼节性观赛。   主要也是等待他的对手的医疗处理结果。   校医队训练有素,花了几分钟时间做了检查,最后宣布了竹决的身体状况:“没有受到严重伤害,不过暂时休克了,需要静养。”   大家都松了口气,荆榕也松了口气。   他对世界线的态度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但是这次他真在世界线里,这样的局面任何人都不想看到,不过他实在是没有别的选择了。   旁边的学生会成员正在派发学院赛的组队名单:“最新轮次即将开始!学院杯本次报名时间延长!路过的大家都瞧一瞧看一看啊!”   荆榕也要了一张,开始观看。   626也跟过来一起研究。   此时此刻,他们大致了解了这个比赛的规则。   “每年一次,在新学期开始的无规则擂台赛,最后的冠军就是学院杯的主人,而且会受到玫瑰学院和军部的特别优待;而且,学院杯是个古老的历史传统,玫瑰帝国历史上共有二十位将军,都曾是学院杯的获得者。”   荆榕说:“那么,之前的我就是在忙这件事。”   “是的,你为这次比赛准备了很久,因为设定中,你的父亲已经重病在床多年,继母对你们的家业虎视眈眈,与此同时,她的儿子,也就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一样是个Alpha……而且即将成为今年的新生。”   “所有人都认可你的能力,认为你是未来最优秀的帝国Alpha之一,但,所有人也都不看好你的未来。”626扒拉出人物关系网,“你看,你继母家显然更会笼络权贵,壮大自己的势力和人脉。如果未来你和你弟弟一起踏入仕途,那么显然,大家都得掂量掂量,荆家如今的话事人到底是谁,未来的继承人又可能是谁。”   荆榕:“毫无疑问会是我的弟弟。”   626:“完全没错,兄弟。这就是你成为小可怜的原因,也是你在日后被主角感化,最后这样那样的契机……”   荆榕:“笑容收一收,哥们。”   626立刻正色:“对不起,兄弟。wwwwww”   这不能怪它。   在冷静下来之后,626实在压不住爆笑的欲望。   这也太难忍住了嘛!   “总而言之,在原来的设定里,四年后,你弟弟会继承了你家的爵位,成为炙手可热的政坛新星。而你获得了一个名号上十分好听,实则随时有生命危险的职位:他们把你送上了前线,成为了一名少校指挥官。”   玫瑰帝国与多方国家的外交关系不合已久,除去已经开战的地区,还有一些邻居小国也在虎视眈眈。   面对一些肉眼可见,即将爆发的战争,荆榕被派去前线所面临的风险,显然和他的继母所期望的一样,那就是死在战场上。   “唉,小可怜,小可怜!小荆,你的家人运实在是不怎么好。”626一边叹气一边把名册翻得哗哗作响。   荆榕淡然说:“没关系,我的老婆运和兄弟运很好。”   626:“兄弟是说我吗!好感动QAQ,兄弟,兄弟……”   没等626感动结束,荆榕站起身,拿着学院报纸往回走:“走,我们去食堂找点饭吃。”   来到这个世界的过程实在是太过惊心动魄了,他和626都还没来得及吃饭。现在危机看起来已经排除,自然可以回归悠闲的退休生活了。   执行官没有太过思虑的习惯,毕竟作为六个尊贵的Alpha之一(此处626棒读),他不打算遵从接下来的世界线了。   “食堂好大好漂亮,像中世纪的城堡。”626跟着执行官一路从花和荆棘丛漫步过去,一边感叹,“希望里面的餐点也是城堡规格的。”   荆榕说:“希望我老婆也在里面吃饭。”   一人一统怀揣着不同的希望,抵达了食堂。   然而遗憾的是,今天的晚宴已经结束,他们实在没赶上饭点。   华丽的食堂里空无一人,只有负责人和勤工俭学的学生正在擦洗餐桌和地板。   食堂的负责人满怀歉意地说:“实在很抱歉,先生,我们原本是在晚餐时段结束后的九点到十二点供应宵夜的,给那些熬夜苦读和有晚课的学生们……但今天是入学日,有一批附属国的新生在路上遇到了意外情况,没能赶来及时报道。我们的人手都赶过去了,所以今天没有宵夜。”   荆榕&626:“。”   荆榕:“那么,我可以在宿舍里使用电器吗?”   食堂负责人好像吓了一跳:“那违反规则!孩子,看你穿的外套,你已经是二年级生了吧?你一定得记住宿舍里不能用锅!我们的学校设施暂时还没有那样充足的电力系统……老楼就是这样。”   荆榕:“。”   荆榕还想为自己和626的胃挣扎一下:“那么,请问最近的商店在……”   “天哪,你第一天来学校吗?你真的是二年级生?”食堂负责人好像被他接二连三的问题弄得十分震撼,“任何外来者不允许进入玫瑰学院,这是法令!我们的学生都是未来建设帝国的优秀人才,大家的食物必须经过严格的监管,只由我们提供……”   ……   十分钟后。   荆榕重新在长椅上坐下,和626相顾无言。   626用悲伤的口吻沉声说道:“没有想到,来到贵族军事学院的贵族少爷,第一个挑战是没有饭吃。”   没有饭吃!!   甚至没有泡面!   玫瑰学院的学生们遵循着一些复古的传统,他们的物资大多由家人送来,包括零食、衣物或是随身管家,但是很明显,荆家虽然不会让荆榕缺衣少食,却也没有关爱到会给他准备零食的程度。   而且钱也花不出去:学院内的学生们并没有钱财流通的习惯,因为学院内一切都免费对他们开放。考进来的人们大多数也非富即贵,不会有人想到换点东西,或者做点生意;大部分钱的用途在于放假时外出采买。   而现在不是放假时刻。   饥饿已经迫近!!   荆榕打量了一下头顶的院墙:“翻出去,我们吃顿火锅?”   626迅速翻到设定书:“不可以,兄弟,你身上有分化后就植入的Alpha芯片,定位受管控,在非正常时段离开学院会引起警报和骚动。”   荆榕揉了揉手腕。   “那没有别的办法了。”   626注视着面无表情的执行官,开始感到慌乱:“等等,兄弟,抢劫也是违规的,可能要被送去关禁闭……找低年级学生要可能叫霸凌……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   荆榕若有所思。   “找低年级学生要是霸凌,如果向高年级生要呢?”   626:“?”   它顺着执行官的目光看去。   在花圃附近的角落,几个穿四年级制服的学生,正围着一个背着书包的新生哈哈大笑。   “苍兰国是我们的附属国,所以你家也只能是我们的附庸,只配给我们提鞋,懂?什么穷酸东西也能进我们学校了,你们国家的人念过书吗?你会说通用语吗?让我看看……”   书包被踢翻在地,里面的东西滚落一地。   低年级学生眼眶红着,低头不语,死死地拽着书包袋子,把东西努力地塞回去。但是他越是塞,其他人越是哄笑、拽得更厉害。   有破旧的二手课本,一些干面包和很老的火腿和罐头。   低年级学生似乎觉得这羞辱够多了,他刚要抬手反击,却被高年级学生一句话打断。   “我们都是贵族,你打我们玫瑰帝国的学生,这可是政治事件,我想你也不愿意你的国家因为你的鲁莽而遇到问题吧?我爸爸妈妈抬抬手就能控制你们国家的关税……”   “是这样的,所以我想,由玫瑰帝国的人来还手,也没有问题。”   突兀插入了一句平静磁性的声音。   荆榕掂量了一下撬棍,走向这群学生。   这些学生是大四的,领头的是个Alpha,而被欺负的学生只是个beta,两人不消说有巨大的体能差距,而且一个有精神体,一个没有,这就足够成为实力的绝对差距。   “我劝你别管闲事。苍兰国又小又穷,这是常识,和你没什么关系,别插手。”   为首ALPHA名叫杰,他看向荆榕,无声放出属于Alpha的信息素。   “原来如此。”荆榕握着撬棍说,“我理解了这个设定,这是气味型的信息素,只能被同类捕捉到,Alpha之间可以通过信息素迅速识别出能力高低。”   “很遗憾,我觉得你的不太好闻。”荆榕平静地补充道。   这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面色都扭曲了。   他们从来只听过对omega的信息素的评价,比如评价一个omega,会挑剔一下好不好闻,是否具有吸引力。   但当这种评价落到Alpha的头上,他们感觉瞬间比荆榕矮了一头!   好像在对方眼里,连Alpha也只是一道菜似的。   荆榕没有受到半点影响,他的撬棍似乎已经蓄势待发,在冲突爆发之前,他平静地问了一声:“你们宿舍有吃的吗?”   *   半小时后。   荆榕拿着两个巨大的、装满了零食的袋子,从高年级贵族宿舍走了出来。   他把两个袋子送给被欺负的新生,并问道:“你可以把你的火腿和干面包分一点给我吗?我晚上没吃饭,给一点就可以。”   新生似乎还在努力消化发生的事。   他用生涩的通用语说:“可、可以。我是苍兰国的特招生,因为今年开放了附属国互惠政策……给你,十分感谢您为我帮忙。”   荆榕于是获得了火腿和面包干。   这实在是大自然的馈赠。执行官和他的同事都迅速获得了平静。   面前的新生明显也不是很想再和他有交集——或许因为他是Alpha,也或许是因为自己国家和玫瑰帝国的特殊关系,总而言之,荆榕也没有多留,简单道别后,大家就分别了。   离开之后,626又回头看了看。   “兄弟,你发现了吗?我想你发现了。”   荆榕说:“我发现了。”   他们刚刚遇到的新生很不简单,他身上带着微型通讯设备。这显然对于一个军事学院的大一新生来说,是不同寻常的。   但荆榕从来都是不管这种事的。   另一边。   回到了单人宿舍的新生查看了一下环境,先把物资放在一边,打开了窗户。   一只薮猫从窗口跳了进来。   新生立刻后退半步,随后弯下腰,深深地行了个礼。   “陛下。我很荣幸。我平安到达了,希望您在那一边也顺利。我听说你们那班新生在路上遇到了一点状况,希望一切都平安无事。”   不过,陛下的精神体既然已经平安到达了,那么陛下本人应该也没有问题吧?   “我想您对这里的了解已经比我还要深了,我会尽快执行我的任务。”   新生伸手想要亲吻薮猫的手——即爪子,这是他们国家对无上尊贵的人的礼仪,但被薮猫灵活躲开了。   薮猫用爪子指了指他放在门口的行李袋,眼含期待。   “您是说让我注意门外?”   新生很显然误解了薮猫的意思,他飞快地开门看了一眼,正好看见新生院长正从走廊走来。   “原来如此,他们来了。陛下,抓紧时间走吧,我们下次见。”   新生眼疾手快撑住窗户,把猫送了出去,并关上窗户。   留薮猫对着窗户发出了愤怒恐怖的叫声。   什么新生院长!   他要吃奶油蛋糕,巧克力饼干,冷掉的土豆也可以!!   这愚蠢的学院今晚没有宵夜!!他的精神体要饿死了!   此时此刻。   花园内。   “我想宿舍内不能用锅,但宿舍外是可以的。”   荆榕数了数食材。   “奶酪火腿土豆汤配干面包和葡萄酒,很古老传统的搭配,今晚就吃这个了。”   “别数了,快做,我帮你切菜。我帮你点火,兄弟,我要饿死了。开学第一天晚上没有宵夜,这个设定太愚蠢了,应该受到强烈谴责!”   太愚蠢了!   626已经准备好等着吃饭了!虽然它不太清楚自己突然出现的预感是什么,明明美食就在眼前,却有一种好像下一秒就会被抢走的预感。   下一秒。   黑暗中,围墙上露出一对碧绿的眼睛。   非常绿,穷凶极饿,饿到发绿。 第276章 铁腕帝王   在发现这双眼睛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一道影子跳了下来,电光石火间,刚洗净擦干的香肠就已经从盘子里消失了。   薮猫观察了一下,面前的黑发年轻人正在烤削皮的土豆,薮猫于是觉得自己还可以获得一个土豆,开始一边吃香肠一边等土豆。   “等等,兄弟——”626刚点好火,发出了惨叫,“猫,有猫!!!”   荆榕抬起眼扫了扫,薮猫瞬间拖着香肠消失在了黑暗中。   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盘子。   626:“。”   荆榕:“。”   这件事代表了世界运行的一个法则:即来自大自然的馈赠,也很容易被大自然夺走。   荆榕:“好了,今晚的菜谱发生了一点变化,我们现在可以吃土豆土豆浓汤配干面包。”   626:“TAT”   统生,如此惨淡!!它刚刚离吃到执行官做的火腿奶油土豆浓汤只有一步之遥了!!   它就知道!!属于系统的第六感绝不会突如其来!   太悲伤了!   荆榕说:“好了,我们或许还能去湖里抓点鱼。刚刚是哪只猫,你看清了吗?”   626悲伤地说:“它就像闪电一样快,但看起来花色是稻草金色,有斑点,像掉色的豹猫。”   荆榕闻言,来了一些兴趣:“真的?”   626眼含热泪:“要通缉它吗?这学校里猫太多了,我想只要去问问人,就能问出它的来路。”   荆榕想了想,突然笑了:“可以通缉一下。你的描述听起来是我想养的那一类猫的花色。”   626说:“对诶!你之前就想养那样的猫,过去好久了,我都快忘了。”   荆榕看了看时间。   快要午夜了。   好消息是这座学院没有宵禁,坏消息是宿舍十一点半关闭,他们一会儿回去可能得爬窗,或许还得睡公共休息室。   但,那也不会比好不容易得到的香肠被偷了更好。   “可以,我现在下去抓一条鱼。剩下的土豆烤了吧,我很快回来。”   荆榕开始慢条斯理地脱学生制服外套。   626已经不敢想象明天校内新闻会有什么了;一天之内,高冷学长的形象已经发生了太多变化:首先K.O了新生中呼声最高的美丽BETA,其次勒索了高年级学生(的零食),最后被人看到午夜在湖里抓鱼。   太可怕了!!   荆榕把剩下的土豆全部扔进火里靠着,让626看着火,自己往不远的湖边走去。   火力很猛,不出几分钟就已经散发出诱人的薯类香气,而离开的人类久久没有回来的迹象。   人类抓鱼会是一个十分艰难的活动,不要说是午夜了。   黑暗中,薮猫冷静观察了局面,认为自己的那一份烤土豆应该熟了。   那个人的那一份土豆在他赶回来之前就会被烤焦,所以他也理应拥有挽救那个人的那份土豆的能力。   下一瞬间,黑暗中的邪恶黑影卷土重来,卷走了一个烤土豆。   它很烫,这份工作对于猫的身体来说并非易事,一次运走一个已经很不容易了,只能通过扒拉的方式实现;很快,薮猫开始了第二份运送工作,但就在他将爪伸向最后一个土豆的时候,一双手神鬼无影的手从天而降,捏住了它的后颈皮,把它按在了地上。   “看样子不用发通缉令了。”   荆榕浑身是水,赤裸着上半身,笑着说。他把刚抓回来的鱼随手扔到一边,微歪过头注视眼前被抓的猫咪。   他的气息是凛冽的,却是向内敛藏的,比起素日现于人前的淡静,反而多出几分温柔。这份温柔在他对待动物的时候始终如一。   “我们谈一谈好吗?”荆榕问道。   薮猫在他手里抖了抖耳朵,一双绿眼睛清凌凌的,毫无惧怕,这种神情说明了它此时并不打算上谈判桌,只要荆榕稍微松松手,它就会完全消失。   荆榕说:“火腿盐分很高,土豆则蛋白质含量低,这两种食物都不适合你吃。你待会过来,我会煮一部分鱼,给你留着。”   说着,他松开薮猫:“好了,走吧。”   薮猫火速地从他手中跳开,一眨眼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荆榕还看着猫离开的方向。   626:“兄弟。”   626:“兄弟?”   荆榕看着那片角落里的黑暗:“好漂亮的一只薮猫。”   626:“!”   耳朵圆,眼线深,腿很长,绒毛的手感贵重又柔滑温暖,身上的纹路如同神秘的咒文;对于猫科生物来说,它兼具了矫健、优雅和美丽。出于对小生灵的尊重,刚刚他没有按着摸毛。   不过显然,执行官是很想那样做的。   这正是荆榕十分想养的那一类猫,而且可以说是无边美丽。   不过这学校猫多,人也多,这种名贵的猫是野猫的可能性不大,或许是某个权贵学生养的小宠物。   荆榕回忆了一下刚刚的手感,心情明显十分愉快:“好了,开始做饭。”   由于食材的丢失,接下来的做饭流程发生了剧烈的变化。不过626已经学会了感恩。   它吃到了姜香青花椒烤鱼!!   简单的烤制手法,辅以浓烈刺激的香辛料,鱼肉细嫩弹牙,越吃越上头。配着烤软的干面包吃,滋味更加奇妙。   太好吃了。   626已经完全忘记丢失的香肠了!!   黑暗中,一阵极其强烈的食物香气传了过来。   正在啃烤土豆的薮猫突然呆滞了一瞬,紧跟着,一股强大的精神力闪出,薮猫瞬间消失收回。   *   千里之外,玫瑰帝国国境海关。   “请各位同学少安毋躁,送大家去学校的船只正在紧急检修,学院已经派了老师前来援助大家,并提供了物资。大家请暂时在大厅里休息。”   “物资包马上就来!有维生素水和压缩饼干。请大家带好证件,依次领取。”   没有太多人理会。这个停泊点搭载了太多的外国学生:苍兰国、忍冬国、风信国……等等,他们大多数都是玫瑰帝国的周边国家,或是附属,或是友好关系,大家虽然都说着通用语,不过这个时候,都在彼此用自己国家的语言交流着。   “我们还要滞留几天?我们是不是赶不上学院杯报名了?”   “课程进度怎么办,我好不容易才考上这所学院……我一点进度都不想落下,他们说第一学期的战术理论课和装甲课都是至关重要的……”   “饿死我了。”   “这压缩饼干太难吃了。我这里有肉松面包,分你一点吧。”   “谢谢你,我还想看一下报纸,可以找你借吗?”   “没问题……我还有一些肉松面包,你们要吗?银鞅,你要吗?虽然很少,但比压缩饼干勉强好一点。”   热心的风信国BETA小伙正在分发他带来的肉松面包,他望向这次同行的苍兰国同伴。   西里斯·银鞅,这是一个登记的名字;实际上他们听说过苍兰国的起名习俗:姓氏远远大于名称,银鞅是属于贵族功臣的名字,一个尊贵而古老的封号,一代中只属于一个人。   银鞅抬起头,微笑接过:“谢谢你。”   他有一张相当清秀俊美的面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班聚集的学生都有点怕他。   其他人偷偷把视线移过来。   银鞅没有立刻吃掉肉松面包,而是先低头拆掉领到的压缩饼干。这个低头的动作让他的后颈暴露在空气中。   其他人的目光开始变得更加复杂。   银鞅本人似乎对此并不在意:在他的后颈正中,一道深而长的伤疤横贯肌肤,比起这幅躯体的样貌,这深深的、粗砺的伤口显得突兀而可怕。   所有人都知道,那是OMEGA腺体的位置。而这班船是beta船。这道疤痕至少说明了开学前的传闻是真的:今年玫瑰学院招收了一个腺体损坏的omega,他会作为beta正常入学。   银鞅的确拥有omega那种天生纤细、修长的敏捷体型,但他本人的气质将一切强烈的性别特质都压得无影无踪:黑色的碎发,苍白的皮肤,一双格外翠绿清醒的眼睛。   怎么说呢。   还是很令人害怕。   以至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开始想,这种畏惧感通常是他们对alpha才会产生的。可一个废掉的OMEGA为何会有这种气场,这个人到底有何来头?   银鞅阅读着外包装上的字。比起压缩饼干,他似乎对手里的金属外包装更感兴趣,研究一阵后,他把压缩饼干放了回去。   肉松面包也没有吃。   “你不饿?”旁边的人犹如饿鬼,惊讶地看着他,“我们等了快七个小时,我要饿死了。”   银鞅:“我吃过了。”   其他人:“???”   你什么时候吃过了?吃的什么?   *   薮猫再次出现在墙头。   青花椒和姜的辛辣香气从下面飘上来,那个黑发黑眸的二年级学生的烤鱼看起来已经做到尾声。   比起压缩饼干,还是这边的食物比较好入口。   这个二年级学生所有的信息,他已经全部捕捉到。   荆榕,二年级学生,alpha,荆棘地伯爵的大儿子;已经参加了一轮擂台赛,没有动用精神力,暂时看不出精神力等级。   但,不用精神力等级,却在瞬时之间击败了一个拥有热武器的omega,这一点已经足够令人重视。   猫的嗅觉比人要更加敏锐,不用靠近,薮猫就能嗅出那个所谓的Beta,正是一个精神体为魅魔的omega,这样的人对他来说没有威胁,但对于Alpha来说,是十分难缠的特质。   可以抵抗一个精神体为魅魔的OMEGA,这个人深不可测。   故而荆榕这个人,未来的未来,极有可能成为他们苍兰国最可怕的敌人。   但总而言之。   先吃饭吧。   薮猫跳下了墙头。   荆榕刚把烤好的鱼放进盘子里,他和626一人一盘。   然后他看到某只美丽的薮猫去而复返了。   薮猫走了过来,望了望他,又望了望盘子,接着,它竖起圆圆的耳朵,蹲在了其中一个盘子前,翠绿的眼睛里透着平静。那是对于大自然的馈赠的平静。   626发出惨叫:“那是我的饭——兄弟——救救——”   荆榕也停顿了一下:“等等,小猫不能吃这个,我给你煮了鱼汤……”   他的话并没有成功阻止薮猫的行动,面对一无所知的二年级生,薮猫优雅地低下头,开始吃鱼。他并不是寻常的小猫,当然可以吃这个。 第277章 铁腕帝王   太快了。   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薮猫就将一大盘烤鱼全部吞入腹中。   荆榕一边护着剩下的最后一份烤鱼,将其再次分成两份,一边看着薮猫狼吞虎咽。   一只猫能够饿成这样是很少见的。   他把新分给626的盘子放在了高一点的座椅上:“看来今天要喝鱼汤的不是猫,是我们了。”   薮猫往上望了望,迈着优雅的步子走了过去,被荆榕轻轻抄起掉了个头:“好了,那是别人的,不要再抢了。”   薮猫很显然并不在乎这一点,它灵活地闪过荆榕的手,一跃而起跳上椅背,观察了一下另一个盘子的菜色。   还是烤鱼,但是有一碗鱼汤。   就在薮猫思考着要不要再喝一碗鱼汤的时候,它听见长椅边的青年笑了一下。   “过来。”   荆榕把自己的那一份也让了出来,又用浅盘装了一点鱼汤,把刺也挑了,放在了角落,相当随意:“你吃这份吧。”   把自己的食物让了出来,他索性在长椅上坐下,翘起一条腿歪头观察这只漂亮的猫。   626紧张地猛喝自己的汤:“怎么个事,兄弟,这下你不就没饭吃了?”   它的良心有些挣扎。   兄弟都把自己的饭分了又分让给了它,它怎么可以坐视兄弟挨饿?   它完全可以!这汤太好喝了,它是不会管兄弟死活的!   “这只猫看起来好几天没吃饭了。”荆榕说,“我的给它吃好了,看来今晚不适合吃饭。”   被猫连续抢食三次,很难说这是不是命运线的暗示;至于这暗示背后具体是什么,他暂时还没有参透。   荆榕一向喜欢动物胜过喜欢人,他坐在椅子上,看薮猫把剩下的一堆都吃完了,这才开始简单收拾。   薮猫蹲在一边舔爪子,一边舔一边注视他,翠绿的眼睛幽幽发亮。   荆榕摊摊手:“这次真没了。我得回宿舍了。”   薮猫掉头就走。   随后被再次按在地上。   薮猫:“?”   荆榕唇边挂着点淡淡的笑意:“白食可不是那么好吃的。”他伸出指尖在薮猫的后颈皮上压了压,随后说:“好了。”   似乎这一瞬间,薮猫没有明白他在干什么,但是很快,它忽然浑身炸起毛,嗖地一下跑了。   626:“?”   626一边大吃一边说:“兄弟,你干了什么?嘶,好辣,好下饭,要是有米饭就更完美了,好好吃,兄弟你自己没吃到真是人生一大遗憾……”   荆榕耸了耸肩:“我试着在它的后颈皮上留了一点我的信息素。”   626:“?”   626:“兄弟!你也太变态了!竟然先标记了一只猫!!”   荆榕:“。”   荆榕:“并非如此。”   他说:“这种猫通常会有一个有权有势的主人,但它出现在校园里,而且被饿成这样,恐怕背后原因很复杂。Alpha的信息素攻击性很强,可以帮助它躲避一些外面的天敌。而且,它只要没有离开校园,我多少也可以感受到它的状态。这是一种追踪办法。”   就像追踪人鱼一样。他追踪人鱼时用的是特殊性气味荧光饵料,人鱼吃下这种饵料之后皮肤会变成荧光色,而且会和海水反应生成一种十分特殊的香气;根据这种香气,又可以放出一种追踪的小鱼,最后他会跟着鱼群的动向追踪到人鱼的终点。   626肃然起敬:“原来如此,失敬了,兄弟。”   事情还没有到它想的那个地步,看来它兄弟的猫奴程度是可以控制的。   一人一统收拾收拾,一个吃得半饱,另一个饿着肚子,都准备回学院的公共休息室了。   “不过。”626变成一盏灯给荆榕照亮,“上个世界里你不是已经看好了一只小猫吗?最后为什么没有养呢?”   后面生活奔波当然是一个原因,不过似乎不是什么阻碍,这种小问题,只要执行官想,是完全可以克服的。   荆榕说:“比起我选择动物,我更愿意它们在自由的状态下选择我。”   看好的、买来的小猫咪当然很好;不过执行官似乎只打算一个世界养一只;甚至说虽然非常喜欢,但如非必要,是并不打算养的。   “养人鱼的话需要考虑鳞片护理,冰川污染度、未来四十年冰川气候、人鱼鱼群社交关系、人鱼心理健康……养猫也是一样,养护和认领一条生命是很重的事,我一般不太掺和这种事。在一些人的说法里,这叫‘结缘’。我们到了。”   荆榕推开公共休息室的门,开始打量里面的构成。   玫瑰学院的公共休息室装修古典而豪华,猩红色的地毯和复古的布艺沙发,靠壁炉放着桌子,桌屉下是莹润古旧的围棋、国际象棋和飞行棋,沙发后有一整面的公共藏书架。   平时会有许多人在这里补作业和临时约会等人,不过现在是开学第一天晚上,没有人会在开学第一天晚上就回不了宿舍。   626的关注点则是另一个:“等等,你真的研究过怎么养人鱼?”   太可怕了,兄弟!   荆榕耸肩:“你也知道后面的事了。”养人鱼的计划最后没有付出实践。   荆榕找了一个角落里的沙发,脱掉外套靠了上去,进行他的小憩。   而另一边。   和众人一起靠墙坐着休息的西里斯·银鞅蓦然睁开他翠绿的眼睛,伸手按向自己后颈的疤痕。   即便是用猫的身体感受的,但那个人指尖按下来的触感比什么都要清晰,那种疼痛而麻痹如同电流一样的感受几乎让他浑身抖了一下。   同行的人里有人没睡,旁边,一个白天里没有跟他交流的同学靠了过来,状若无意地随意偏过头来,但口型是询问。   “陛下?”   她负责守卫银鞅的安全。虽然这一次银鞅秘密出行,但那帮内阁大臣绝不愿意冒险,他们要求银鞅身边至少安插两个人,一个负责银鞅的近身安全,另一个则在校园内进行接应。   银鞅摇摇头示意没事,也松开了自己的手。   是他不够谨慎了。   他自小腺体丧失,和普通Beta几乎没什么区别,即使是这样,他接触其他Alpha时也并没有感受到有什么特别之处,故而平常不会特意警惕。   但那个人把信息素直接擦在了他的后颈上,令人始料未及。而且那样的气息太汹涌、庞大、猛烈了,几乎让他一时间喘不过气来。   是腊梅花的香气,带着点寒气,清冷而浓烈地萦绕他的全身。   西里斯·银鞅并没有养过猫,他也并不知道后颈是猫咪药物驱虫的一个重要位置,思忖过后,他只能认为是玫瑰帝国的Alpha或许风格如此。   竟然就把信息素这样重要的东西抹在路过的无辜猫咪的后颈皮上,是否有些不检点?   *   荆榕在靠着沙发打了几个小时盹儿后,终于等来了早餐供应和宿舍开门。   早餐是自助餐,品类还算丰富,荆榕终于吃上了饭,随后散步回了宿舍。   626捧着一堆课程目录奔来:“兄弟,你要的资料来了。公告中今天和明天开放选课,你看看。”   荆榕一边咬着热狗面包一边看。   他已经是二年级学生,课程内容和一年级时有所不同。而根据他自己的人物世界线,去年的他已经用一年时间修完了毕业所需要的全部学分。   “太可怕了,不愧是天才学长。”626称赞道,“继续修学分不会有特别的进益,不过我们还是可以挑选一些有趣的课程来混……来度过美好的学生时代。”   “首先,退掉这几门课。”   荆榕划掉了全部的热门课程:比如战斗机械动力课;精神力脱战训练课、政治课。原因非常朴素:这些课都是热门,势必卷入其他五个Alpha和主角的爱恨情仇。   “剩下的课就比较休闲了。”626也在研究课程,“我们可以录一些回去卖,我想很多人会买的。”   毕竟是ABO世界,大世界中应该有不少人愿意在第一次进入这种世界之前购买一些资料,让自己多少有点底。   “这倒是其次。”   荆榕翻了一下课表和学生名册,“我老婆呢?”   626:“!”   对哦!!   执行官老婆呢!!   “先选这几门课。”   荆榕扫了一遍,先后勾选了《地缘政治》和《科学历史》。   这是了解世界观的重要一步。根据过往的经验,他老婆一般都是会被写入历史的那个位置,从这个方向入手会比较好找。   不过显而易见,这两门课的人气都相当不高——它们都有备注:满十五人选课则开课,不满则作废。在这样武德充沛的军事学院里,最热门的课程和专业必然是实战系,理论知识课几乎在鄙视链的最底端。   “好了,两门课已经够多了。”   荆榕和626研究了一番后,认为两门课已经极限了:他们是来度假的,不是来消耗生命的。   度假!当然要享受悠闲的生活了!   执行官迅速敲定了未来的方案。   “玫瑰学院学生毕业后会有军队、内阁或是机密军工企业接手聘用;在校时表现越出色、参与活动越多,越容易受到他们的青睐。”   “我看我还是找一位教授打工,毕业后当教授助理比较好。听说包分配校内宿舍。终身免费食堂。”   626相当认可这个规划:“毫无问题兄弟!”   “那么就这么决定了。”   荆榕合上书页,下楼去公示栏看了看。   事实上,校内是有通信设备的,而且相当先进,但它们都在中枢信息室,学生需要申请进入。玫瑰学院是军事学院,私人联络设备不被允许存在,所以学校里的大事基本都会上公告栏。   荆榕下楼时,正好遇到一位瘦巴巴的、穿教授制服的beta教授往黑板上写字。由于公告栏已经被学院杯擂台赛和各种社团信息占满,这位教授很努力地将清隽的字迹挤在角落。   “需要一名学生代替我接引迟来的一年级新生。有意者请联系A331希尔教授。”   荆榕刚选的《地缘政治》正是这位教授的课。   荆榕停下脚步,叫住了对方,斟酌了一下措辞:“您好。”   希尔教授回过头,神情甚至有些紧张,他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睁大眼睛:“啊,是你,你是荆棘地爵士家的……”   “是我。”   荆榕保持尊敬的口吻,诚挚地问道:“请问您还有助教位置吗?包毕业分配那种。” 第278章 铁腕帝王   半小时后。   荆榕来到了希尔教授的办公室。   希尔教授已经是玫瑰学院的高级教授,但他的办公室却仍然和别人挤在一起。这一点证明了他在学院教授里地位并不高,甚至可能边缘化。   “请坐。”希尔教授有些拘谨,但还是想给荆榕倒一杯茶——这个举动被荆榕拦住了,他起身倒了两杯热红茶,给希尔教授递了一杯。   “有点小,希望你不介意。”希尔教授指了指隔壁的办公桌,“因为我一直是一个人,也没有助教……住单人办公室有点浪费,不过你要是成为了助教,那边的办公桌就是你的。”   “助教的事情我可以答应你,不过你自己要做好决定……并不是我会反悔,而是你自己不要后悔。”希尔教授诚恳地告诉他,“我有两门课,一门是《地缘政治》,另一门是《国际博弈》,这两门课都已经连续两个学期无法开课了……你是战斗系的,呃,我是说,我想为未来考虑,你申请提前毕业去军部实习,应该会更好,那样你说不定可以在二十二岁前升到上尉……”   玫瑰学院的毕业生默认是士官军衔,很显然,对于荆榕这样一个出身显赫的贵族少年,他的选择十分令人不解。   但同时,这个少年又是特殊的。   希尔教授很清楚自己作为一名教授的资源,世界上想混日子的人还有很多,他很珍重对待自己的助教位置。但他同时看得出,眼前这个黑发的学生,并不是那类莽撞天真的人。   荆榕说:“我不会后悔,先生。您或许没有听过我家的一些传言,我离继承人位置很远,而且我也愿意在您的课上深耕。”   真诚永远是最大的必杀技!   从希尔表情的表情中可以看出,荆榕已经完全杀死了比赛。   这是什么同为天涯沦落人!一个无心竞争的教授,和一个无心斗争的学生,岂不是一拍即合?   希尔教授的表情有些动容,他迟疑了一会儿,说:“好、好。那么,你在我这里有三个月的助教实习期,要是实习期通过了,我会把这个为止让给你。跟我来。”   希尔教授转向办公室内的档案室:“这是这批新生的资料,你拿着,明天下午出发去接应他们。”   “本来这项工作应该是我来完成,但我的腿病又发作了,实在支撑不了长途接送……”   希尔教授费力支撑着自己,在另一边稍矮一点的沙发上坐下。   荆榕接过他手上的档案。   “这批学生较为特殊,都是周边附属国的特招生。”   希尔教授停顿了一下,“这是附属国互助协议的一部分,他们都经过了严格的政治筛查,基本都是各国送来的寒门贵族,他们有人或许从非常落后的地方来,所以需要特殊的接引。”   说到这里,空气默契地停滞了一瞬。   荆榕问:“发起这个协议的是?”   希尔教授说:“是苍兰国。他们的人发起的,说希望送一批人来学习参观,回去建设故土。很多学生都会歧视他们,但入我门下,就是来获得知识的,我希望你我都能体面地对待他们。”   荆榕没再问别的,只是笑了一下,说:“好。”   他拿着名册离开了,准备第二天的接引工作。   626问:“兄弟,你和希尔教授在打什么机锋?”   荆榕:“教地缘政治和国际博弈的教授当然很清楚,将别国人才接入我方的保密级军事学院,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换句话说,这个计划是个阳谋。”   626翻了翻世界信息:“你说得对,这是光明正大的阳谋。苍兰国和其余周边小国作为附属国,每年减低关税接纳玫瑰帝国的商人;高价购买玫瑰帝国的原材料,从经济到工业各方面面被掣肘,同时,他们也要派人来学玫瑰帝国的科技和军事成果。这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玫瑰帝国会这么好心?”   “或许另有制约,比如这些人的回国条件会非常苛刻。”荆榕说。   不过,那也不是他们该考虑的事了。   荆榕拿到了一套助教信息卡,他可以向院里申请一台电脑,用以平时的工作和联系了。   校内BBS。   “校园杯本年赛季报名时间延长!第一轮结果已出,出线结果火热竞猜中!”   “风信国大一新生,被堵路上了无聊,求推荐选课。”   发帖人ID是:激动!玫瑰学院我来啦!   “如题,接驳船故障,开学晚了三天,大约明天就能到了。听说已经开放选课,不知道有没有推荐的课程?还有,听说学校会发直系指导学姐学长,这是真的吗?”   底下回复:“看你哪个院的。呵呵,是会发指导学姐学长,指战斗课中把你按在地上摩擦的那种。不用有太多期待了。”   楼主:“我战斗院的!求推荐!”   其他人说:“战斗院都是王牌课程,你全要学。运气好的话你能遇到荆榕,不知道他今年会不会指导新生。”   “荆榕是谁?”   “战斗院史无前例的天才,兄弟,他大一刷新了所有战斗系的课程分数;按传统他今年也会指导新生了,不过这事还没定呢。祝你好运吧。”   “选课看老师吧,学校里实战类型课都比较难抢,理论类型的比较松弛,而且也很好过。还有又理论又难过的课,是的,我说的就是《地缘政治》。”   “楼上,还有《国际博弈》,希尔教授课很严格,他的课程学分高,通过很难,不过今年好像开课有点困难了。”   “借楼询问,有人有科学院大一的可选课表吗?谢谢。”   发帖人ID:绿眼睛。   暂时没有人回复。   荆榕坐在电脑前,正好在整理明天那一批新生的可选课表,随手给这位绿眼睛发了过去:“你好,我给你发在邮件里了。”   过了一会儿,绿眼睛冒泡了:“多谢。”   没有更多对话了。   *   荆榕整理了一些新生所需要的资料,第二天如约出现在校门口。   这一批迟到的新生一共八人,全部都是外国学生,迟来的接驳船在离学校八十公里外的港口,中间是一大片郊区。   其余几个代表学生显然对他的到来很吃惊——他们都听过荆榕的名声,一般学生是不愿意做这种工作的,毕竟这批新生既无人脉,又无出身,对于玫瑰帝国的学生来说,哪怕周边国家的贵族,对他们来说,也就是寒门而已,不能带来任何好处。   而学院内风头正热的荆榕居然会主动来这里,实在令人意外。   “您有联系好的新生吗?”旁边的一个机械系学生问道。   荆榕:“没有。什么是联系好的学生?”   “啊,是这样,这批学生大多数是通过论坛找到了我们,我们才过来引导他们的。”   “明白了。”   新生群。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荆榕倒是无所谓:“还剩哪些人?”   “苍兰国的两个学生。”另一个女生过来指了指,好像有点紧张,“您要是不愿意,可以换我们的……”   “可以,就他们。”荆榕说,随手翻了一下。   档案里没有照片,写着两个名字,一个叫佩薄,一个叫西里斯·银鞅,档案显示他们分别来自苍兰国的两个偏远贵族家庭,入学测试分列第四和第一。   “到了。”   郊外的军事港口透着粗犷和严密,巨浪随着海风一起翻涌。   船上陆陆续续下来一批人。   在海上被困了三天,出发前再活跃的人此刻也形容枯槁:这批学生显然已经累到极点,有人上岸就开始抱怨一路的颠簸,或是亲热地和学姐学长打招呼。   只有西里斯·银鞅走在最后,他话很少,一双冷锐的绿眼睛打量着周围。   他穿着学院派发的衣装,白色的衬衣,黑色的长披风外套,气质虽可怕,却并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佩薄轻声说:“陛……银鞅,这些人都来了,我们要上去打招呼吗?”   西里斯·银鞅本来没有这个打算,但他此刻已经看到了一个意外的目标,改变了主意。   西里斯·银鞅默默穿过人群,自然而神秘地往上走。   荆榕正在对着名单核对人员,由于脸盲,这份工作进行得有点缓慢,他的声音微冷而随意:“西里斯·银鞅?来了吗。”   西里斯·银鞅安静站到他面前:“我。”   他唇边勾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但当对方那双乌黑的眼睛垂下来时,他的后颈还是条件反射地一痛。   西里斯·银鞅的笑容减退了,他把衣领竖了起来。   他伸出手:“怎么称呼?”   眼前的人底细已经被他摸透了。暂时是安全的。   荆榕移开名单,看了他一眼。   不知为何,又看了他一眼。   西里斯·银鞅歪过头,平静地接受对方的注视——他也同样注视着对方。   黑发,黑眸,高而沉敛,深冷如冰雪,和喂猫时的气质几乎是天壤之别。但很快,这种气息几乎是在瞬间就消散了。   荆榕微笑伸出手:“荆榕。二年级生。你好。” 第279章 铁腕帝王   “你好。”西里斯·银鞅伸出手,跟他握了握。他手上戴着浅口的黑色手套,触感非常柔软,他还微微歪着头打量着荆榕,眼里是温和且平常的笑意。   “你好。”银鞅身后的佩薄很快插入其中,略微有点生硬地把他们两人隔开了,也跟荆榕握了握手。   她是个Beta,她也是护卫,虽然她完全信任并崇敬银鞅的处事态度,但对于玫瑰帝国的Alpha,她照旧警惕着。   虽然腺体损坏,但她们陛下是个omega!!必须要提高警惕!   荆榕也跟她握了握手,不知道为什么,这位下车时还非常冷淡的Alpha突然显得心情不错。   “你老婆!!!”   系统在后台用大喇叭摇滚播放执行官的老婆之歌,“某人的老婆老婆老婆——”   “好了,不要再唱了。”荆榕冷静地在意识后台给系统发了两百块钱,626坏笑着收下。   其他人还在叽叽喳喳地等待点名和接引,荆榕对银鞅和佩薄说:“先上车吧。”   银鞅挑了后排靠窗的位置。佩薄坐在更靠后的位置,显得和银鞅关系不那么近,也不那么远。   荆榕于是很自然地坐在了银鞅身边。   西里斯·银鞅身上并无其他新生的生涩与兴奋,他很平静,或许更多的是好奇。   荆榕是他来到玫瑰帝国后接触到的第一个人(不论是哪一种形态),而且,长得很好看。   荆榕今天穿着玫瑰学院的统一二年级制服,纯黑色,漂亮的战术靴,裁剪得妥帖精细。黑色更衬他白皙的肤色,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帅得吓人。银鞅一般也没有见过这么帅的。   “你是战斗院的?”银鞅问道。“我听说一般是直系学姐学长来接引。”   荆榕说:“一般情况下的确是这样。不过我是代希尔教授来的,我是他的助教。”   也就是说,其他人是作为学长学姐来的,而荆榕是代表带教老师来的。   “希尔教授?”银鞅继续问道,毫无对前辈或者学长的“敬畏”,“我没有在我们的课表里看到他。”   “你是说必修课表?”荆榕翻了一下资料,递给他昨天晚上为新生准备好的资料,“希尔教授是政治院的,你在科学院,没什么重叠课程。这里有一年级可以选择的通识课程。”   西里斯·银鞅接过来,翻了一下。   荆榕注意到,他似乎在非常迅速地核对课程时间,核对完毕后,他从衣袋里掏出一支原子笔,开始用一种非常迅猛的速度给各类课程打勾。   荆榕歪头看着:“这是什么?”   “备选课程。”银鞅说。对于他自己的行动目的,他惜字如金。   626迅速分析了起来:“西里斯·银鞅,兄弟,你老婆是这批外国学生里的第一名。而按照考卷的分析,对外国学生的试卷虽然按政治原因降低了难度,但你老婆是全A评价。换句话说,他拿满分非常可能是因为满分只有那么多。”   简简单单一句“备选课程”,它已经嗅到卷王的气息了!!!   荆榕歪头看了银鞅一会儿,不再问话,只有银鞅给所有的课程勾完之后,感应到他的视线,抬起头瞧他。   一双翠绿的眼睛。   荆榕总觉得这双眼睛在哪里见过,因为十分熟悉。但是很快,他想到了原因:索兰·艾斯柏西托一样有一双翠绿清锐的眼睛,都非常漂亮,像绿色的宝石。   银鞅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荆榕说:“没有。”   他递给他一张写好的信息单:“这是我的姓名、院校、宿舍位置和联系方式,之后有什么困难可以联系我。”   银鞅收下了纸条,说:“谢谢。”   他什么都没做,但荆榕觉得很可爱。   其他人也回到了车里,原本寂静的车辆突然被欢声笑语填满了。其他的新生迅速和几位接引的高年级学生熟悉起来,大谈特谈自己的家乡和分享学校的情况,只有荆榕这一组格外安静。   银鞅甚至闭上了眼睛,看上去在小憩。   其他几个学生低声讨论。   “那两个人好可怕。银鞅在路上时,我们就觉得他有点可怕了。那个学长也是,好可怕。”   “你们说荆学长?他性格是稍微冷淡一点,但是他……很强,很强。你们错过了学院杯的第一天,那天他连精神力都没用,一根撬棍击穿了低年级beta的全部防御……他在三秒之内结束了战斗。”   “而且他很英俊,不是吗?”   “听说他是荆棘地伯爵的儿子……”   看向荆榕的视线们瞬间变得有点不一样了,在下车之前,其他人看他的眼神瞬间变得讨好、贪婪或者兴奋。   车辆穿越荒山野岭,抵达了学校中心。   大家纷纷领取了自己的学生卡——用来平时借书、刷卡、过宿舍门禁等,剩下的就是去宿舍了。   西里斯·银鞅的行李很少,只有一个银色的旧手提箱。另一边,佩薄也自己拿起了行李箱,拒绝任何人的帮助。   荆榕问:“你行李呢?”   银鞅说:“就这些。”还有一些是书,他提前寄出了。   “好。”荆榕替他拿起那个干净却有点破旧的手提箱,带着他往宿舍走去。   走了几百米,荆榕停步了。   银鞅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怎么了?”   荆榕不确定道:“你是omega?”   分配卡上的宿舍号显示,银鞅所在的宿舍楼,是学院内的omega专用宿舍。在此,alpha需要止步。   “我是。”西里斯·银鞅唇边勾起一丝微笑,说不出是觉得有趣还是别的什么,“很意外?”   荆榕:“。”   荆榕:“还行。”   是有些措手不及。   626爆笑如雷:“感受到世界设定了吗?兄弟?你老婆是omega,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西里斯·银鞅并无平常omega那样对性别的强烈关注;可以说,他几乎没什么世俗意义上的性别意识,他平静地阐述道:“我作为omega的功能有缺陷,所以我更接近beta。我向校方提出了申请,他们同意我作为beta身份入学,但拥有omega单人宿舍。”   “明白了。”荆榕把手提箱递给他,“我不能进去,接下来要靠你自己了。”   西里斯·银鞅对他微微颔首。   他觉得荆榕很有风度,而且与吵闹轻浮的其他人并不相通。他喜欢安静的人。   荆榕目送银鞅进入宿舍楼,随后回来送佩薄进入她的宿舍。   佩薄对他不是很有好感——但相对于对其他人的态度来说,算得上好了,佩薄显得很焦虑,当荆榕问起时,她没有太过掩饰:“我是想和银鞅住在一起,我和他小时候认识,而且我们家世代是他……他家的侍从。我有义务照顾他。”   “明白了。”荆榕说,“八月份你会有一个换宿舍的机会,校内omega宿舍常年住不满,你可以到时候向生活处试着申请住过去。祝你好运。”   荆榕第一天的新生引导任务就这样顺利地结束了。   对于和银鞅的遇见,他并没有操之过急。作为学生助教,他很快查到了银鞅的其他信息,不过都和注册时登记的差不多。   西里斯·银鞅   十九岁,科学院燃料动力系。入学考试全A。   这是个军工专业,保密级别和分数要求都非常高,银鞅选了这种专业就代表着他这辈子都无法返回苍兰国了——玫瑰帝国是不可能放人的。   “苍兰国和玫瑰帝国关系怎么样,兄弟?”荆榕问道。   626开始调用外部资料:“目前关系非常好,不过少数学者认为是存在威胁性的,包括希尔教授。苍兰国是一个幅员辽阔,但军事和科技相对落后的国家;他们的主要经济来源是外汇,制造业仍然以轻工业为主。他们的经济被玫瑰帝国压制得死死的。”   “值得一提是,他们的新陛下已经登基很久了,据说非常年轻,但目前为止没有公开露面,只有一个名字。苍兰国是个很神秘的国家,消息也很难流通到这里来。目前经常作为国政代表主持一切的人是小皇帝的叔叔。”   荆榕若有所思。   626:“有什么问题吗,兄弟?”   荆榕:“要是打起来了,我得把我老婆捞走。”   626:“会打起来吗?”   荆榕:“一天之前我们帮助了另一个苍兰国学生,他身上有通讯设备,这里是玫瑰帝国最高军事学院。”   626:“。”   626:“懂了!!!!太可怕了!!”   荆榕勾起唇:“人们很容易忽视生活中一些显而易见的事,是不是?”   会不会打起来这不好说,但未雨绸缪是好的。   执行官的私心一直坦坦荡荡:立场就是老婆。   荆榕披衣坐在桌前,指尖旋转着那份名单:“总而言之,先看看再说。”   *   另一边。   西里斯·银鞅整理了他的物品,没有耗费太多时间在新生的社交上,直接前往了图书馆。   尽管佩薄和蓝洛都很想在第一天跟他会面,但银鞅婉拒了这种看起来像是迷茫的鹿群一样的群聚行为。   他非常清楚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乃至四年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已经有了精确的规划。   他拿着自己的档案,对图书管理员礼貌地微笑:“您好,我是科学院的新生,想借阅巴斯尔德先生的《基础火箭动力》。”   这是研究生的课本。   管理员给他指了指分区:“在四楼,教材区。”   “多谢。”   西里斯·银鞅来到书架边,找了一个空桌子,独自坐了下来。   时间过得如同流水一样快。   西里斯·银鞅规划好了一切。七小时之后,他看完了这本书并掌握了其中所有原理,只有一小部分还存在疑惑,西里斯·银鞅站起身来,打算找个有电脑的地方查阅资料。   他站起来,然后倒在了地上。   “砰”的一声巨响,其他人都被吓了一跳,纷纷冲过来查看情况:“同学?同学,你怎么回事?”   银鞅镇定自若扶着椅子爬起来:“不好意思,不小心跌倒了。”   该死,忘记吃饭了。计划里忘了安排这一项。   腺体的失去同时也带走了他的一部分身体敏感度和掌控力;在这具身体上,他几乎变得比许多beta都要钝感,很难察觉自己的饥饿和困意。可以说这是目前唯一有些困扰他的问题。   西里斯·银鞅收拾课本,从里面掏出一个苹果,离开图书馆后开始吃。   随后他想起一件事。   该死的这学校今天的宵夜供应上了吗?今天新生都完成了入学,是不是应该供应上了?   西里斯·银鞅来到了食堂门前,很快看到了公告。   “亲爱的同学们,遗憾地通知各位:由于学校冷库维修中,宵夜供应恢复时间暂且未知。”   月黑风高之中。   许多人恍惚中听见了恐怖的猫叫。   非常恐怖。   、 第280章 铁腕帝王   要饿死了,要饿死了,马上要饿死了!   西里斯·银鞅与自己的精神体共享感受和能量,此时此刻,薮猫正沿着学校走廊飞奔。   时间已经超过了午夜,毫无疑问beta宿舍已经全部关闭。佩薄和蓝洛显然全都睡了。   银鞅开始进行缜密的思考。   这时候把家臣仆人们叫起来也并不能解决问题,因为食堂不供应宵夜了。他们来时就轻装简行,甚至还没到假期,仆人们的物资应当也不充足。   罢了。   他开始四处晃悠,看看能不能打劫一些原住民猫,夺走一些猫粮什么的。虽然那比起人的食物来说,并不好吃。   当然,那是最差的情况了。   薮猫双眼发绿,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幽森恐怖。不过他并没有忘了找一台电脑——他已经补充了一个苹果了,吃饭和查资料这件事同样重要。   薮猫钻入了已经关闭的信息楼。在那里,只有少数一些更高年级的学生在和老师辅助做课题。   等待资料打印的间隙,银鞅转了转,叼走一位实验组实习医=学生的牛肉干。对方看起来正在和同组的omega调情。   “好像听见打印机的声音了……咦,我没有关电源吗?”   没有人回复。   “啊,荆学长,你要下班了吗?可以拜托你待会儿帮忙关一下资料室的打印机吗?我明明记得我关了……”   荆榕比了个“OK”的手势,端着一杯热咖啡路过资料室。他今晚是来领取助教资料的,希尔教授本学期的第一堂课开课成功,他同时也需要替希尔教授打印上课所需资料。   就在他走入房间的一刹那,好像有一个黑影消失了。   626:“起猛了,兄弟,我刚刚好像看见一只猫在看报纸。”   还是《学科报》。   荆榕思考了一下:“真的?这里不是魔法学院吧?”   626:“我想不是。不过或许是我需要清理一下内存了……也可能太饿了。”   荆榕看了看:“但这里的确有一份刚打印的学科报,还是热的。”   一人一统对视了一眼。   荆榕把希尔教授的资料传送给打印机,随后开始在资料室内转悠。   窗户是打开的,但没什么人可以从窗户的缝隙里通过。倒是有一些似有似无的气味。   腊梅花的香气。   荆榕合上窗户,关上房门,随后,他突然蹲下,看向了打印机地下。   一双绿幽幽的眼睛正瞪着他。   薮猫正在舔爪子,尾巴边是一包被咬烂的牛肉干,牛肉已经无影无踪。   荆榕对它露出了一个微笑:“你好啊,又见面了。”   626:“天!呐!”   真的有猫!!它不是起猛了!!   荆榕看了一会儿薮猫,明显是非常喜爱,不过他没有打扰人家,而是站起来,开始清点他需要打印的资料。   薮猫观察了一下,暂时不会有别人进来了,而且荆榕看起来没有威胁。   它施施然地走了出来,重新跳上桌子,找到了《学科报》的那一页,趴了上去,同时开始阅读。   626:“天!呐!”   626:“兄弟!兄弟!!它真的在看报纸!!!”   荆榕又在后台和626对视了一眼。   “这个世界的猫会看报纸吗?”   626也十分震惊:“我也是第一次见!”   荆榕思索了一下。   他从随身物品中掏出一小袋猫粮,放在薮猫面前。   这些猫粮是他今天外出采购的。有了助教的名义之后,他获得了很多在校学生所没有的特权:比如假借教授名义,出门买咖啡和买原材料   荆榕开始跟它讲规则。   “小猫,如果你能算出1+1的结果,把结果用猫粮的颗粒数表示出来,那么这一袋猫粮都是你的。”   626:“。”   626开始祈祷千万不要有学生从门外路过,这件事太抽象了,怀疑小猫会看报纸,让小猫做算术这件事太抽象了啊!!   薮猫的耳朵先往后飞,随后甩了甩头。   伟大的小猫咪并没有选择做1+1=2的算术题,它注视着荆榕,一把闪过他的手臂空隙;准确地咬住了荆榕包里的烧鸡。   隔着一个简易书包,已经咬穿了。   确认了里面的食物之后,薮猫开始扒拉书包的带子。   荆榕:“。”   626:“。”   626:“烧——鸡——”   荆榕迅速提起薮猫的后颈皮以对烧鸡进行一些抢救,但很可惜,收效甚微。薮猫再次发出了凄厉的嚎叫。   “怎么了,学长?我听见有些奇怪的声音。”   房门被打开了,走进来的omega学妹有些担心地问道。   荆榕一只手按在书包里,物理方式捂着薮猫的嘴,微笑着说:“没事,好像外面路过了一些野猫。”   他按的力气并不大,薮猫停止了嚎叫,轻而易举地挣脱了他的制约,开始疯狂地扒拉烧鸡的外包装,而且接近成功。   荆榕的书包里传来清晰的窸窣响声。   荆榕将书包拉链拉上,面不改色说:“我下班了,回见。”   “学长,回见。你明天会去上希尔老师的课对吗?”   “嗯。”   “期待和你见面!学长!”   omega学妹对他羞涩一笑,随后离开了。   荆榕迅速打开书包。   薮猫显然已经适应了他书包内的环境——烧鸡已经被吃了一半,是非常令人震惊的速度。   荆榕把它提溜出来的时候,烧鸡在薮猫嘴里被一起提了起来。   荆榕:“。”   他把薮猫放回桌上,观察它吃烧鸡。   怎么会有猫这么饿??   更重要的是,这么能吃。   626猜测道:“它的主人一定虐待它,不给它饭吃。天哪,我要落泪了,小可怜!我们可以养它吗?”   荆榕说:“这似乎并不能由我们做主。”   总而言之,他明天先拍个照,去论坛问问这只猫的主人。   目前来看,这只猫完全不吃猫粮(荆榕特意购买的低盐减脂猫粮),只吃人吃的食物,搞不好身体也不太健康。   荆榕允许了烧鸡回归大自然。他把薮猫重新放回书包里,打算一起带回宿舍。   啃完了一只烧鸡,薮猫眼神变得清澈,它从书包里抬眼观察了一下荆榕。   626:“哥,你的梦中情猫打算逃跑了。”   银鞅对上这个Alpha的胜率不高——上次这个身体形态时,他的几次闪避都失败了,但是它或许可以继续观察。   它看着荆榕。   荆榕看着他它。   三秒后,荆榕又从袋子里拿出一包风干牛肉。   薮猫的眼神变得更清澈了。   荆榕:“本来是打算做风干牛肉炖秋栗的,这一部分先给你吃吧。”   逃跑彻底失败!!   荆榕买的牛肉干特别好吃,软硬正好,外壳微硬,但内里仍然是柔软的,散发着牛肉的干香,细品还有一丝辛辣的回味。   荆榕:“这下今晚只能做秋栗炖鸡了,也还不错。”   薮猫一边吃牛肉干,一边抖了抖耳朵。   什么炖鸡?   这是苍兰国没有的食谱。苍兰国的特色食品一般是炖鱼和各种走兽大杂烩。   626表示了支持:“希望我们的饮料已经冰镇好了,兄弟!!”   苦日子已经到头了。希尔教授把办公室的一半给了他,并允许他在办公室里做饭。办公室和宿舍距离非常近,这下是彻底过上了休闲的生活。   荆榕本来是没有打算这么快天天做饭的,但食堂没有宵夜,他又经常夜里很晚才睡,中间的能量是必须补充的。   路上,荆榕打开书包,又看了一眼薮猫。   牛肉干也已经吃完了。   薮猫现在正躺在他的书包里舔爪子,见到书包突然被他打开,它象征性地嚎了一声,表示对人类的恐怖镇压。   荆榕思考了一下,很有礼貌地问:“我可以摸你吗?”   薮猫忽然像是听懂了,它迅速调整了自己的姿势并盯着荆榕的手指。   荆榕收回手,吹了一声口哨:“好的。”   *   另一边,西里斯·银鞅耳朵微红,手里的书砸在了脸上。   Alpha的声音好像还回荡在耳畔。   “我可以摸你吗?”   这简直,简直是,不检点。   玫瑰帝国的年轻Alpha都这样不检点吗,还是只有这个人是这样? 第281章 铁腕帝王   总而言之,不可以掉以轻心。眼前的这个Alpha非常危险!   薮猫感到自己连着书包一起,被放在了地上。   荆榕蹲在地上,耐心低头看着它。   薮猫扒着书包边缘,打量了一下周围环境,随后轻盈地跳了出来。   这是个非常窄小的房间,单人床带顶板储物柜;书桌前是拱顶窗,整体结构非常古老,恐怕还是好几百年前的古建筑,空气里有一股清新的青苔味,还有腊梅寒香。整体环境给人以微冷和厚重的感觉。   Alpha宿舍,银鞅曾经听说过。   他的叔叔曾经告诉他,omega和Alpha需要分开管理,因为前者有发情期,后者也有易感期;而如何权衡这两种特殊人群的单兵作战价值,和管理成本,是每个国家管理者都需要考虑的问题。   军队中,一般会要求士兵随时佩戴信息素检测环;同时全军配备长效抑制剂,而且需要定期进行体检。除此以外,筛选特殊性别人才的标准也将提高——长效抑制剂和监测设施可都不便宜,如果这部分的军费开支远远超过了他们带来的价值,那么则是不合算的……事实上,Alpha和omega独有的精神力的确可以发挥许多神奇的作用,比如他现在……   银鞅的思绪被荆榕的动作打断了。他看见这个Alpha伸手从顶上的柜子里拖出一箱书籍,把它们搬到了地上。   薮猫很快走过去视察了一下。   令人惊讶的是,他发现荆榕这里有很多绝版高级藏书,有一些甚至是图书馆里都没有的。   不过此时此刻,荆榕的目的显然不是这些书,薮猫观察到,他把书都挪去了床边,而把放书的小纸箱拿起来,开始整理布置。   626向执行官展示自己的养猫库存:“兄弟,我们的座椅上还有一个软垫,要不要拆下来给我们的小猫咪?”   “以我养猫的经验,恐怕是不用。”   荆榕从购物袋里拿了根棒棒糖叼在嘴里,随后找了一些压资料的硬纸板和旧报纸,铺在了纸盒里面。   他顺手还剪了一些多余的报纸,把它们剪成蜷曲的条状,有的则团成纸团子,都放进猫窝里。   “好了,你暂时住这里吧。我暂时找不到更好的。”   荆榕咬着棒棒糖,把纸盒端去了薮猫面前。   银鞅本来在专注观察荆榕的藏书,同时等待秋栗炖鸡,此时一个纸盒被推到面前,他探头观察了一下。   里面看起来是一些生火的材料,这个学生是打算在宿舍生火做饭吗?   总而言之,银鞅对可燃物没有兴趣。他优雅地走了一圈,随后跳上荆榕的椅子,趴下等待他做饭。   626:“。”   荆榕:“。”   626:“兄弟,猫不睡猫窝,是不是很正常?”   荆榕肯定道:“是的,很正常。”   一人一统一猫,彼此无言对视了半晌。   荆榕把今天采买的东西收好,拎起今天要用的食材,准备去隔壁助教办公室了。   他嘱咐道:“你在这里吃猫粮,我很快回来。”   薮猫抖了抖耳朵,翠绿的眼睛里一片单纯。   荆榕拎着东西走出宿舍。   626担心地问道:“它会习惯吗?兄弟,我很担心它吃不惯我们买的猫粮……也不知道上一任主人是怎么养的,竟然养出了这样的饮食习惯。”   荆榕说:“它有没有上一任主人还说不好。它的皮毛比起一般野猫要光滑干净得多。”   当然,也或许是这只猫格外爱干净。   荆榕的宿舍在五楼,但很快,他和626都发现,他们在把猫留在房间的这件事里出了一点意外。   荆榕抵达一楼之后,薮猫也观测到了他们出现在了一楼。   他优雅地抬起爪子,顺着窗户的缝隙,顺着楼外的通风管道一层一层地跳下,跟在了荆榕身后。   荆榕发现了他。   银鞅不明白为什么这个Alpha会对他的出现大惊小怪——在他的家中,他可以随时随地任何时候出现在任何地方,人们也不会有任何异样的反应(除了银鞅会命令他们免去对陛下的礼仪)。   薮猫“喵”了一声作为打招呼,这是他的礼节。虽然两分钟前他们还见过。   太自由了。   626:“兄弟,这只猫太自由了。”   很显然这只薮猫并没有把谁当做自己的主人,比起拥有一个家,它看起来更想吃饭。   太现实了吧!!!   见荆榕陷入了思考,薮猫又嚎了一声表示催促。   搞快点!!   他必须在半小时内吃到饭!这样他还可以拥有充足的睡眠时间!   荆榕叼着棒棒糖,觉得有点好笑:“好的。”   看样子他们是被一只自由的猫贴上了当饭票。而且是一只相当聪明的猫。或许这个世界的猫类平均智商也远超其他世界,就像有的世界的人鱼也具备自我意识一样……   荆榕带着东西,身后跟着一只猫,在夜色中轻快地潜入了办公室。   秋栗炖鸡是一道很简单的菜。荆榕今天在外面买了一只电压力锅,配合办公室里本来有的微波炉,基本就可以简单便捷地做很多菜了。   二十分钟后,沁人心脾的香气弥漫了整个办公室。   荆榕选的新秋栗,炖出来香甜软糯,汤汁金黄甜美,微甘的暖香和鸡肉的香气充分混合浸润,仿佛一道秋日的盛宴。   626早已经泡在汤里猛猛干饭:“兄弟,幸福,太幸福了,我不敢想象它配饭会有多好吃。”   荆榕赞成,不过一人一统都遵从宵夜少吃的原则,并没有太过追求完美。   另一边,薮猫已经坐得非常端庄,等待自己的那一份饭。   荆榕护着碗:“稍等,这是我的。”   他换了个浅口盘子,方便猫舔舐:“这是你的。”   薮猫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荆榕和626一边吃,一边叹为观止。   实在是太迅猛了!迅猛之中透着优雅,但还是十分迅猛!   626:“兄弟,有没有可能,这只猫或许不是被饿了很久,是这只猫本身吃饭的时候就像即将被饿死一样?”   荆榕冷静地思考了一下:“你说得有道理。”   一人一统再次相对无言。   *   西里斯·银鞅狼吞虎咽着。   他很久没有吃上热乎饭了,而且是这样出人意料,惊人好吃的饭。美中不足的是他认为要是搭配面包或者米饭一起吃,那就更完美了。   不过他想,毕竟是在皇宫外,生活条件恶劣一点,他是可以理解的。今天这一趟可以说是意外发现,他不仅收获了自己想要的资料,宵夜,还在这个Alpha宿舍里找到了一些绝版书籍。   不过今天已经太晚,应该恢复精神力了,他将下次安排时间访问这个Alpha的宿舍。   荆榕和626看着眼前这只稻草金皮毛的美丽小猫舔干净了盘子,随后站了起来,一边看他们,一边伸了个懒腰。   626:“靠,这猫比我还能吃。”   荆榕的关注点与众不同:“它的腿真的很长。你看。”   626:“哥,你……唉。祝你早日有猫。”   荆榕心情很好:“谢谢。”   夜宵告一段落,荆榕把碗盘清洗过后,终于也感到了一些困倦。   他很快回到门口。   不出意料,薮猫看起来不像是要跟他回去的样子,于是荆榕跟它愉快地告了别:“晚上好。回见。以后饿了都可以来我这里吃东西。不过,我会找个时间给你做体检。”   薮猫抖了抖耳朵。   体检?   他最讨厌体检。这必然不可能发生。但是饭是要吃的。   他友好地“喵”了一声,作为他的感谢和欣赏。随后,薮猫跳上窗户,消失在黑暗之中。   同一瞬间,西里斯·银鞅收回精神力,缓缓闭上眼睛。离天亮还有五个小时,他只需要等五个小时,就能够接着上课了。   *   “小荆,我需要你帮我分发一下这份课程纲目。”   第二天早晨七点,希尔教授来到办公室,显得容光焕发。他搓了搓手:“终于凑到开课人数了……虽然只有十五人。我会认真对待这门课程……当然了,也包括你那一份,不要忘了。”   “好的。”   荆榕看了看目录:“从古代开始说?”   “是的,我注意到选课的学生里有几位外国学生,这下必须带着镣铐跳舞了。不过不论如何,我们可以从历史中获得的知识也会足够多。你先去吧,我洗完这个咖啡杯就来。”   荆榕带着纲目前往教室。   这个点有不少人刚吃完饭,从食堂里三三两两地走在路上,大家谈论着新学期的课程、新来的外国学生还有延长报名的擂台赛。   风信国来的几个学生很快和玫瑰学院的学生们打成了一片,甚而有人已经混得风生水起,相比之下,苍兰国来的外国学生则更显冷淡。   “西里斯·银鞅,你们注意到他了吗?他据说曾经是个OMEGA,但是腺体被毁掉了,现在是作为Beta生活的。”   “他长得是不是……嗯,是不是,还挺吸引人的,对吗?”   “我承认他在beta里算非常出挑的,但要是用OMEGA的眼光来看,他的身材不够孱弱纤细,眼神也不够柔媚……他的信息素一定冰冷难闻,如果他还有信息素的话。”   “不,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觉得他气场强又长得好看,beta们也都对他很心动……但他太怪了,听说只会在图书馆和课堂上出现,他随时随地都在学习……”   “天啊!竟然是这种类型!该死,让人挺有挑战欲的……”   荆榕走在旁边听着,忽而问道:“他经常去图书馆吗?”   被他搭话的学弟学妹有点意外,认出是他之后,有些又惊又喜:“啊,荆榕前辈……是的,他好像没有课的时候会花十几个小时在图书馆。咳,我们只是想讨论一下。”   另一个人说:“不过也情有可原,听说苍兰国挺落后的,他们那边教材什么的也不多,他或许想要赶进度吧。我们对他们的入学考试特意降低了标准……这件事之前还引起过其他人的不满呢,觉得这些外国学生太占便宜了。”   “是有点,要我说,他们的入学测试只有我们的高中水平……”   荆榕在旁边听着,没说什么,到了分岔路口,他微笑说了一声再见。   身后,学弟学妹们激动对视了一眼。   “天哪!这是真的,荆榕学长刚刚跟我们搭话了!!”   荆榕抱着资料走进教室。   上课时间是八点半,这时候才八点,但已经有人在那里了。   西里斯·银鞅坐在教室的后排,手里拿着一本书,抬起头,看到昨晚还相处过的脸后思索了一秒,说:“早安。”   他说完才觉得应该提醒荆榕,宵夜最好配点主食。不过显然,这可能会让这个“陌生”Alpha困惑。他已经发现了,这个国家的人的精神体,也似乎并不会拥有如此真实的动物形态,所有人全部把他当成真猫。   “早安。”荆榕回应了一句,他没有打扰银鞅,走上讲台,替希尔教授加载上插件,随后将提纲资料放在进门处,贴了一个“希尔教授《地缘政治》课,所有同学请自动领取一本”。   随后,他拿起其中两份,走去后排,将一份递给西里斯·银鞅。   “可以坐在这里吗?”   他彬彬有礼地问,歪头看着银鞅。   银鞅并不介意:“请坐。”   教室中只有他们两个人,荆榕在他身边坐下。荆榕今天没有穿学生制服,他穿的是助教服装——因为学院内助教是包毕业分配的,相当于一个正式职务,所以也有对应的工服。   是薄的白色长外套,很好看。里面是纯黑的西装,这种随意混搭反而显出几分漂亮和落拓。   银鞅哗哗翻着这份教学纲目。   很厚,两三百页,还只是纲目;银鞅快速过了一遍目录,随后很自然地问道:“希尔教授的课怎么样?”   荆榕微笑说:“这也是我的第一堂课,所以并不知道。不过听说希尔教授的课程评价很高,考试很难。”   银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很快,随着时间临近,教室内陆陆续续来了更多的人。   这是个小教室,一共十五人的课程,大家怎么坐都会十分稀疏,不过这也给了他们最大限度的自由:书本、笔记可以摆满一整张桌子。   希尔教授按时抵达,手里抱着一沓纸张。   根据目测,那毫无疑问是试卷。   大家对试卷持有同等的敏锐,其他人有点不安地微笑着。   大胆的人直接问道:“教授,不会第一堂课就要测验吧?”   “正是如此。”希尔教授说,“不过,你们不用紧张;这只是一些写着问题的纸条而已。在上课前,我需要了解大家对地缘政治的概念,对一些国家、地区的了解,这样也以便于我对教学内容进行调整。”   “好了,你们有二十分钟答题时间,答题结束后,我将正式引入我们的课题。希望你们不要将这当成考试,同学们。”   很显然,这句话并没有起到作用——考试的氛围开始弥漫,许多人屏住呼吸,开始有些焦虑。   除了荆榕和西里斯·银鞅。   626正在帮助荆榕答题:“嗯……请你讲述你所理解的1392年边境冲突;请你讲述周边四国的地缘特征所带来的政治属性……”   西里斯·银鞅神态宁静,看完题目之后,他答了一些,几乎只有一两个题,随后就停了笔,开始安静阅读那本纲目。   很显然,他是第一个结束答题的学生。但他本人似乎对此毫无概念,尽管还有许多空白,但不了解的自然会是空白,对吗?教师应该尽快教授他这些空白部分的内容。   希尔教授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他拿起名册看了看,对照了一下学生姓名。随后走过来,和蔼询问:“答好了?”   “好了。”西里斯·银鞅把答卷交给他,神色非常从容。   希尔教授也没有对这份过于空白的答卷表示什么,他的视线扫过已经作答的部分。   626有点好奇:“兄弟,你老婆写题这么快?你看到了吗?”   荆榕说:“看到了。”   他全程光明正大瞄着银鞅的卷面。银鞅只答了和边境小国的几个问题,看法犀利而准确;有关苍兰国的部分,完全坦然跳过了。   而剩下的部分就可称神奇了——能答的部分,基本是随手写上几个关键词和简短的猜测。   荆榕可以看出来,这些关键词和猜测,全部来自于十分钟前西里斯·银鞅随意翻看的课程纲目。   这是非常恐怖的记忆力和信息提取能力!   但另一方面来说,许多常识性知识,银鞅似乎完全没有,比如不同国家的特产和风物人情,许多词汇也都不熟悉。(比如“可皮果是什么样的?我没有见过这类植物果实。”)   这种问题就好像问煎饼果子是什么果实一样。可皮果原产于在风信国地区的一类民间小吃,非常出名,很难想象有活的大学生不知道这个东西。   这就是西里斯·银鞅身上的矛盾之处;看他的气质和颈后的伤疤,不难让人觉得他的人生必定经历过许多波澜,而他本人,却仍有很多面如同白纸。   , 第282章 铁腕帝王   其他人很快也陆续写完了答案。   希尔教授给他们放映了一些地理资料片,从一些民俗传说开始介绍一些古代国家的地理属性、民族素质等内容。   626听一听就知道,这又到了执行官最喜欢的内容了。   “寒冷,我们每个人都熟悉这个词,但有人熟悉寒冷吗?”   希尔教授将关键词写上白板,回头微笑着看着教室里的大家。“比如,苍兰国有三分之一的疆域在冰川之中,大家认为这样的地理条件会赋予生活在那里的族群以何种特征呢?”   教室里大家互相看了看,都陷入了思考。   银鞅没有在思考,他正等着答案。其他人也都不由自主看向他,似乎以为希尔教授会请他回答。   希尔教授四下看了看:“小荆,你来。”   对于助教,显然是要物尽其用的。   荆榕被点到,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略微思考了一下:“寒冷带来难熬的冬天和难以扩张的族群特性,家庭与族群内部会尽量避免发生冲突,故而人与人通常保持更强的边界感。从族群共识来说……”   他并不是背好的答案,而是从自己过去的生活经历中一边回忆,一边总结。   银鞅坐在他身边,很专注地听着。他听出这个人说的都对,而且对于苍兰国报以这个学校的人中少见的客观和善意;这让他对他更加欣赏。   在这座等级森严、神秘而严苛的学院中,还是有不错的学生和老师的。   希尔教授的课是大课,节奏紧密而信息丰富,两节课上完,一个上午也过去了。   而且还留下了海量的作业。   西里斯·银鞅一心多用,一面听课,一面写完了三分之二的作业,剩下的打算去图书馆查资料。   其他人全是被毒打的表情。等希尔教授走后,大家纷纷感叹。   “好难,我脑子要炸了。”   “课后作业的这个国家你听说过吗?我怎么都没听过,那好像是个连内部文字都没有留下来的国家吧?”   “问问前辈可以吗?”   有人问荆榕:“前辈,课后作业这个……请问你有头绪吗?”   荆榕正在一手插兜,另一只手拿板擦,给下一堂课的师生提前留下干净的白板。他根据印象想了想:“有几本相关的书在你们的纲目参考书列表里,学校图书馆可以借到。要是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我办公室找我。对了,这是我的邮件地址,你们可以在电子阅览室给我发邮件。”   大家纷纷抄录。   西里斯·银鞅也拿起笔,翻开书本扉页,写下了荆榕的邮件地址。   其他人写完了——不论还有没有头绪,都觉得已经拿到了救命稻草;离交作业还有一周时间呢!   “学长,要一起去吃饭吗?”   其他人收拾好东西,大胆地对荆榕发出邀请,“我们上次看了你的比赛,我们觉得今年你也会是第一的。你说不定可以蝉联四届学院杯第一!我有个朋友也想报名……不知道可不可以找你请教……”   荆榕还在讲台前整理书目,他露出非常标准的微笑:“不好意思,我有约了。”   “这样啊……”   仅仅是一瞬间,问话的人整张脸都垮了,但也只能努力维持表面的镇定。   “可恶,别灰心,被Alpha拒绝太正常不过了。”   “我担心的是,他说他有约了。他在和什么人约会吗?我感觉我快失恋了……”   薮猫从走廊探了探头,随后缩了回去。   他并不是要听感情八卦——他只是想要溜到食堂看一看今日菜系而已。要是还是他无法下口的奶油炖生菜和糖腌肉丸,他就回宿舍吃面包和肉干。   这个过程中听到一些八卦是很常见的。   有关讲台前的这个Alpha,银鞅这几天听说的事已经比任何人都多。出身高贵、性格冷淡、实力颠覆想象的强……或者有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有名有姓的贵族都暗恋他,正讨论如何追求会更有效。   银鞅并不着急走,他慢条斯理回顾着课上的内容,同时整理着自己的书本。   他并不是很擅长整理。从前这件事都有海量的仆人帮他做,如今他必须自己动手了。只是虽然已经努力过了,但银鞅还是经常发现书包袋子开裂。这件事不能告诉佩薄他们,否则他们会坚持当他的人肉书袋子。   书包也是一件陌生的事。储君是拥有自己的书房的。银鞅认为书包是个很好的发明,它很精巧,代表了平民的智慧,除了有时候不太牢固。   银鞅站起身来。与此同时,他的书包彻底不堪重负,“咔嚓”一声裂开了。   教室里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响声;破掉的书包里开始涌出书本。   银鞅:“。”   该死。   他开始打捞这些书本,很快,荆榕也快步从前面走过来,帮他捡起书本。   银鞅对他表达了感谢:“谢谢。这件事有些意外……”   “我看不太意外。”荆榕捞起地上的八本书,堆成一摞放在他面前,一双冷静的黑眼睛里像是藏着点笑意,“你是怎么往里塞进了四十本书的?”   这太匪夷所思了。   银鞅的书包是手工缝制的,一种极精细名贵的水生物皮革。   西里斯·银鞅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因为我向图书馆借了二十三本书。”加上上课所需要的课本,就有这么多。   “先用我的吧。”荆榕将随身的登山包递给他:这个包本体十分巨大,不过可以折叠,平常看不出区别。这还是荆榕和626溜出去玩的时候买的,方便采购食材和生活物资;毕竟在学院内多有不便,出去一趟也要开车一个多小时。   把这些书本装完后,荆榕问:“你选了多少课?”   银鞅:“二十四门。不过还有一些我没有试听,我或许会退掉其中的一两门。”最终达到十六门的平衡,这样他会有每周半天的休息时间,和在皇宫时一样。   626:“卧槽!卷王!”   同时是卷王和(能扛起四十本书到处跑的)壮士!   一学期二十四门,这可是比执行官去年还要卷,恐怕连晚课都排满了。   “那么我认为你需要一台移动电脑。”荆榕说,“我可以为你申请一台。这样你就可以把教材和书籍资料储存在电脑上,以后也会轻松很多。”   银鞅思考了一下:“之前也有人给我这样的提议,但我不会用电脑。我应该尝试一下吗?”   这件事很难想象。   还有活的大学生不会用电脑!!   荆榕有些意外,但并没有感到别的:“是吗?那需要几天时间熟悉操作,之后就会很方便。”   银鞅又思考了一下:“那么我可以试试。”   “好,那我回头帮你申请。”荆榕问道,“一起去吃饭吗?”   银鞅抬起眼睛盯住他。   与此同时,薮猫已经抵达了食堂,观测到了今天的主菜。   可悲的奶油炖生菜和糖腌肉丸!!   银鞅迅速回答:“我想不了。”太难吃了。   荆榕点点头:“我想也是,最近的饭菜很难吃。从学校冷库开始检修之后,他们的供应就变得很随意。”   银鞅有点想问他今晚做什么宵夜。   但是现在问的话,会有些可疑,所以尊敬的陛下把这句话咽回了肚子里。他看着荆榕,发现自己十分喜欢他那双乌黑的眼睛,心情也变得很好。   “那么,回见。”荆榕说。   银鞅点点头,看着荆榕离开了教室。   他拿起荆榕那个巨大的登山包,回到了omega宿舍。今天佩薄和蓝洛终于获得了他的许可,申请后来到了公共休息室见他。   蓝洛看见银鞅后,泪水都要涌出来了:“亲爱的……陛……少爷,你一定瘦了许多,十分操劳,你看起来真苍白……”   佩薄:“我从食堂带来了甜肉丸。献给少爷。”   银鞅飞快否决了:“我不要这个。”   “今天下午您是否去图书室呢?我们愿意随侍身侧。我们都已经注意到了,有许多邪恶的Alpha正在对您品头论足……您正值少年……这太可恶了……”   银鞅双眼放空:“都不要。”   他十指交叉,翠绿的眼睛沉静地看着他们:“我要了一台电脑。”   “什么!!”   佩薄和蓝洛互相看了一眼,眼里流露出震惊,但是按捺住了。   他们对于国外这种现代科技持保守态度;因为他们已经见过科技化的后果——经济被人掌控,资源遭人掠夺,生存空间也被外来的商人挤占。这是他们很容易得出的结论。他们抵制国外的科技造物,如同抵制外族人一样。   但,他们此行的目的正是秘密的访问学习,他们年轻的小陛下看起来比他们任何人都能接触新鲜事物,他们同时也担心着小陛下会被这些复杂的东西诱惑。   不要说电脑了,这个学院里还有非常危险的……非常危险的帅气Alpha。那些Alpha简直如同狼虫虎豹一样,随时散发着强大的信息素。   太危险了!!太可恶了!!   “是一个黑头发的Alpha给我的。”银鞅继续分享他的新鲜见闻,“他还献给我一个更大的书包。你们看,它真的很大。”   完蛋了!!   不要啊!   那只是一个三四十玫瑰币的户外包而已!!他们本土手工缝制的森林鳄鱼皮包在玫瑰帝国的出口价格是一个六十万!   陛下—— 第283章 铁腕帝王   很显然,银鞅非常喜欢这个可折叠户外包。接下来的几天他一直用它来背四十本书,还有肉干、面包和水。   佩薄和兰洛试图找人买更好更贵的包,但被银鞅自己否决。他认为这个包已经是最好的了,不必在无关紧要的地方花钱。而且,叔叔给他们安排的资金虽然丰厚,但银鞅希望最好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只不过,银鞅的退课计划并不理想——玫瑰学院的所有专业课程质量都非常不错,退掉哪一个都会十分可惜;哪怕课程时间重叠的课程,他也会让随从们替他去上,并抄录笔记和作业。   这是陛下权衡之后做出的最佳选择:大一修完二十四门课,大二再修二十二门课,大三还有七门高年级才开放的实践课程,这样他就可以修完玫瑰学院的所有课程。   除了作业有点太多了,写到手疼。   晚上八点半的图书馆。   西里斯·银鞅第五次给钢笔加墨水之后,他在视野里看到了荆榕。   荆榕今天没有穿助教的白色大衣,他穿着正统的学生黑色制服。明明所有人都穿的一样,但他一个人是独有的高挑漂亮。   自从这个黑发Alpha上次给他包包之后,银鞅就好几天没遇到他了。他从课程表上了解到,希尔教授一周两节课《地缘政治》,都会在周一的上午上完;而另一门《国际博弈》要下半学期才开课。   他知道荆榕是希尔教授的助教,而且根据其他人讨论的内容可以知道,这个黑发Alpha在第一年就修完了所有毕业所需学分。   虽然银鞅的目的并不是毕业,但他觉得,在选这么多课的前提下如何合理安排时间,是他可以向他咨询的事。   西里斯·银鞅站起身来——荆榕明显也看到了他,他对他举起手挥了挥,显然就是来找他的。   银鞅于是坐了回去,等待荆榕走过来。   荆榕带着一个手提包,微笑着用轻声问道:“忙完了吗?你的电脑批了下来,我们找个更好的地方说话怎么样?”   银鞅看了看自己的作业——他还差一点写完,不过可以带回宿舍写。   他于是站起来收拾书桌上那一大堆书。加上各种提纲和作业本,现在是五十本了。这个书包现在看起来能够砸死人。   他们现在位于图书馆四层的区域,默认保持安静,不能发出声音。荆榕带着银鞅来到一层,推开一个空的会议室。   这些会议室一般是路过图书馆的教师经常会选择的地点——有的教师办公室实在是离教学区太远了;而学生们通常不在这里开会——大部分学生有自己的社团,他们会选择去社团开会,这样更加隐私。   白板上还留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来过的学生留下的字迹,上面写着春游路线。   荆榕选了一个座位坐下,银鞅也抱着书包坐了下来。书包被放在地上的时候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巨响。   银鞅一只手横放在桌上,另一只手抵住下巴,坐得相当端正。绿幽幽的眼睛认真盯着荆榕。   这一方清冷的小空间,似乎因为荆榕的到来,多了一点淡淡的腊梅香气。   荆榕从手提袋中拿出两款电脑,还有说明书。   “这个是你的,你现在可以对照说明书打开和操作它。”   银鞅接过说明书,认真阅读。   他是个极其聪明的人,看完说明书后,就已经了解了大半,翻完了说明书,银鞅很快操作机器,打开了电脑,开始浏览其中的基础功能。   荆榕递给他一个银色的移动硬盘:“这里面写入了所有课程的课件资料,因为非常机密,指令写入其他的电脑时会自动销毁。同时,这台电脑上的所有信息都受到监视。”   也就是说,只能学习用。用它进行其他的信息交流会十分危险。   银鞅说:“明白。”   他很快打开了硬盘中的文件,大略浏览了一遍。   这里面除了有所有他已选的课程内容,居然还有高年级课程指导,甚至还有作业内容;连作业的题目都已经概括了进去。   银鞅问:“你怎么做到的?”   “这个吗?”荆榕说,“军事学院里所教授的一切都必须有严格的规范和审查制度,所有教授在申请开课之前,都要交非常详细的资料和材料,事无巨细到课上提问内容和课后作业选题。这是学校的性质所决定的。他们要培养的是军队的素质,而军队的素质中,可以自由发挥的地方不多。”   银鞅思考了几秒:“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他们的课程内容和作业内容相当固定。”   即使有变式,也不会太大——变式通常出现在重大的技术革新之后。   “我明白了,你是依靠这个一年修满所有课程的,因为你看着并不像,呃——”   银鞅思索着用词,“那种死板的人。”   会在学校的野外煮宵夜吃,当然不是寻常人。   现在银鞅完全清楚这台电脑的价值了——除了实战课以外,所有的理论课程,他的吸收消化速度实际上都远远超过老师教授的速度;换言之,只要接下来他将大部分课程内容变成自学,就可以省下来大量的时间。   荆榕唇边挂着微笑:“死板的人通常不走捷径。”   银鞅:“所以,你是靠这个修完了所有的学分?逃课加自学。”   荆榕说:“差不多。不过我要提醒的是,逃课时最好想好名目,不是所有的老师都会对逃课的学生视而不见的。”   银鞅很快想好了:“我会打一个长期的病假条。”   院里的AO都有特殊时期假,巧立名目并不难。虽然他的情况稍微特殊一些,但正因为这种特殊,他的请假事由变得更加充分。   涉及隐私,银鞅没有继续说,荆榕听完,也没有细问。   “非常感谢你让我了解情况。”银鞅翠绿的眼睛看着荆榕,“我可以给你什么报酬?”   习惯使然,他虽然刚刚登基,但此前已经开始参与批阅奏章和会见使臣,有的使臣会希望在家乡建设一条铁路,有的领主希望减掉商品税,每一个人都是一道巨大的统筹问题。   他的语气太自然了,既无那些贵族的傲慢,却又不像是平常人。   荆榕想了想,微笑着说:“我的电子邮件,你加上了吗?”   银鞅闻言,打开电脑,找到了自己的论坛邮箱。   他很快翻开一本书的扉页,敲入荆榕的电子邮件,并给他发了一个标题为“一封邮件”的邮件,给他看。   荆榕看着,唇角微勾:“好。这样就可以了。”   银鞅也觉得非常愉快。这是个让他很高兴的Alpha,谦卑,有风度。要说唯一的问题,就是他是个玫瑰帝国人。要是荆榕也是苍兰国人,他会更加欣赏他。   “好了,很晚了。”荆榕问,“你回宿舍吗?我送你。”   银鞅出现了非常短暂的一个停滞。   虽然荆榕还没想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停滞,但银鞅很快站起身答应:“好,有劳你。”   银鞅把电脑也塞进折叠背包里,自己背了起来。   太巨大了,这个包。   626:“兄弟,要不是我知道,我会怀疑你老婆杀了个人塞在里面。”   荆榕伸出手:“要我帮忙吗?”   银鞅思索了一下:“不,我自己可以。”   他的身体素质是稍微差一些,不过一个帝王在外时是不能显得过于弱势的。弱势使臣子看轻;而养尊处优会消磨心智。   但是他刚刚有点想问荆榕今晚有没有宵夜。   如果有,他想点菜。他好像很多天没有吃蔬菜了(他非常不情愿吃奶油炖生菜),他需要补充纤维和维生素。   但是要怎么点菜呢?   他想吃蔬菜沙拉。里面要是有胡萝卜和番茄就更好了。   怀着这样的思绪,银鞅没有太在意回宿舍的这段路。他背着书包,荆榕走在他身侧,很安静。黑发黑眸的Alpha似乎很享受夜晚的清爽和静谧,他双手插兜,在omega宿舍楼前停下。   和上次一样,荆榕微笑说:“下次见。有问题记得发我邮件。”   身后的树林被风吹动,一阵沙沙的树影,席卷了整个夜色。宿舍楼下,只有有两盏灯亮着,连虫鸣声都很少。Alpha的腊梅香似有似无地融入了风中。   西里斯·银鞅忽而感觉身体的某个地方很轻地动了一下。   他说:“下次见。”   一分钟后,银鞅消失在omega宿舍楼,与此同时,一只稻草金色、斑纹高贵的薮猫神秘地出现,非常顺滑地开始了尾随。   荆榕正在和626讨论《老婆之歌》的曲调——这是626最近发展的业务,它准备拓展电子歌星模块,目前正在根据曲调填词。   荆榕表示了不激烈的反对,但反对无效。   “他是执行官十一号~”   “执行官老婆时而是穷凶极恶大海盗时而是魔法小猫~”   “执行官老婆既是杀人不眨眼黑手党又是伟大的卫导~”   “执行官找到老婆前据说修炼无情道~~”   “这世间情路终点究竟是无情道,有情道,还是有机猫条~~”   “他就是,执行官十一号~~”   荆榕认为可以把“猫条”换成“冬枣”,这样更符合韵律;但626认为冬枣是个没出现过的素材,用起来应该更加谨慎。   虽然这首歌不论怎么填都会在大世界大爆特爆。   “但总而言之,我想吃冬枣。”626宣布。   荆榕:“现在是秋天,没有冬枣。”   626:“据我观察,实验楼门外有一棵冬枣树,已经结果了。据说是种植园社团学生栽培的。”   荆榕:“真的?那我们去偷几个看看。”   实验楼离这里很近,而他们的夜晚无所事事——军事学院可以消磨时间的事情实在不多;而老婆那边的进度,则要循序渐进。   对于偷枣这件事,翻墙会更快。   626一边帮他盯梢,一边说:“我实在不敢想象,你老婆要是发现沉稳可靠的学长竟然在大半夜偷枣……”   荆榕说:“他已经回宿舍了,他不会知道的。”   说完,他翻上墙头,和一只绿眼薮猫大眼瞪小眼了。   荆榕有些意外:“嗨。很久不见。”   银鞅也十分意外——墙头本来是他的追踪路线,但是他没有想到荆榕居然会翻墙。   薮猫:“喵。”   嗨。虽然五分钟前他们才见过。   荆榕观测了面前的枣树——很显然,他不需要继续爬了,这棵树的枝丫高到伸手就能捉到。   荆榕摘了两颗下来。   他和626互相谦让。   “你尝。”   “兄弟,你先尝尝。这是你应得的。”   半分钟后,荆榕用随身携带的矿泉水洗了洗枣,咬了一口,眉目平静:“甜的。”   薮猫蹲在一旁,走来走去,十分着急。   他也要吃!!!   他要补充维生素!!他要吃菜!   荆榕还没拿起第二颗枣,薮猫已经出手如闪电,从他怀里掏走了另一颗冬枣,叼到一边吃了起来。   荆榕:“等一等。”他是骗626吃的!!   但是已经晚了。   薮猫一口干了冬枣,随后被酸到抽搐。   该死!被骗了!!   尊贵的陛下生平第一次尝到欺骗,失望与背叛!   这个Alpha太邪恶了,竟然蒙骗一只无辜的小猫咪!!   他想,下次见面他需要委婉提点一下对方,让他对路过的野生猫咪好一点。   薮猫皮毛炸开,飞快地跳到了一边,开始用荆榕的背包猛烈地磨爪子,表示威胁。   荆榕:“。”   626放肆地狂笑:“哈哈!”   荆榕:"抱歉抱歉。非常抱歉。"   他伸出手,带着笑意说:“不好意思,跟我回宿舍,我请你吃甜的。”   薮猫现在已经出离愤怒了!   薮猫现在必须要大吃特吃!   薮猫傲然钻进荆榕的手提包,示意荆榕搞快点。   “这是……让你拎着它,好让它不用走路的意思?”626看着这个包,感到世界观非常炸裂,“这是猫?这是猫妖吧?”   谁家猫会主动选择坐骑啊!   荆榕不确定地注视着自己手提包里的猫:“这意思是可以摸了吗?”   没等他把指尖递过去,薮猫发出了抗议的大叫。   荆榕收回手:“好的。”   d 第284章 铁腕帝王   夜黑风高,荆榕拎着一只不让摸的猫回到办公室。   希尔教授也在办公室,他正在整理下一节课所需的材料。   荆榕跟他打了招呼,薮猫也优雅地从他的手提包里跳了下来,喵了一声以示礼节。   希尔教授显然对荆榕回来做宵夜的行为已经习惯,他有点惊讶:“这是你的猫?”   荆榕把手提包挂在支架上:“不是,是校园里的野猫,喜欢吃人吃的食物,经常跟我蹭饭。它很聪明。”   不如说非常非常聪明。   想必是猫妖了。   “这样么?”希尔教授拿起一个放大镜,凑近观察了一下薮猫,“花色很漂亮,很高贵,看着像苍兰国边缘森林的品种,这种猫是苍兰国的国宝……要是没有看错,许多领主愿意为了这样一只猫换出一座城堡。”   626:“!”   626:“国宝!兄弟!!”   荆榕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也十分意外:“那它怎么会出现在校园里?还是野猫?”   “我想百分之百不是野猫。很有可能是某些权贵学生带进来炫耀……却害怕军规的成果。”希尔教授还拿着放大镜,“毛色很光亮,身体也很洁净,它很健康。”   希尔教授眯起一只眼睛观察薮猫,薮猫也眯起一只眼睛观察他,不过很快,薮猫对这个活动失去了兴趣,它回到了荆榕身边,并开始守望他从冰箱里拿食材。当荆榕拿出银鞅不想吃的食材的时候,薮猫就疯狂地用爪子扒拉荆榕的裤腿。   荆榕几次因为拿出冰冻肘子而遭到薮猫的猛烈攻击,在尝试了几番后,荆榕蹲下来观察。   他把冰冻肘子和一颗新鲜卷心菜都放在薮猫面前:“请挑选。是这个意思吗?”   薮猫优雅地在卷心菜前面蹲下。   他要吃菜!!!   “好的。”荆榕把卷心菜放在案边,“那么请问是完全不吃肘子吗?”   薮猫回想了一下在世界各地吃到的黑暗大肘子(比如玫瑰帝国的蒸肘子,白白的且腥臭带毛),坚决表示反对:“喵。”   他承认这个Alpha的厨艺或许已经可以超越他的御厨,但是他还是希望吃点别的。   “真遗憾。”荆榕拿起肘子,也放入菜板上,心情很好地说,“那我们吃这个,不给你添。你还想要点什么别的菜吗?”   薮猫思考了一下。   626:“猫妖!兄弟!真的是猫妖!它居然在思考!这只猫绝对不简单!它居然会思考!!我觉得它之前绝对在看数学报!”   荆榕思索了一下:“可是一只猫看数学报会有什么作用呢?要是看物理报的猫或许还会有思路。”   626:“你说的看物理报的主人的名字不会是薛定谔吧?”   一人一统再度爆笑。   希尔教授放下放大镜,他也很关心今天的菜谱:“你今天要做什么?”   “蔬菜沙拉,卷心菜土豆汤,脆皮冰糖肘子,和比较松软和干的米饭。”荆榕说。   这几天他和626基本也不去食堂吃饭了——食堂的辉煌只出现在了开学第一天,此后就一蹶不振了,出现了一些只有味觉失灵的人才能吃掉的饭菜。   希尔教授也因此在晚上加班的时间多了一些——这位老单身汉没有家人送饭,更是厨房杀手,他也很盼望着能从自己的学生那儿混来一点吃的。   希尔教授赞道:“太完美了。这些菜你都是从哪里学到的?”   荆榕说:“一些家乡菜。”   希尔教授:“荆棘地原来这样盛产美食吗?真是失算了,我得记下来才行。”   荆榕勾了勾唇。   他很快开始处理肘子。薮猫围着卷心菜转了几圈,很快发出不满意的大叫。   “请稍等。”荆榕说,“做肘子会需要更长的准备工作,而蔬菜沙拉和炖汤都会更加简单。”   薮猫停止了大叫,对于这个回复,薮猫感到满意。   薮猫转了一圈,打量了一下荆榕的办公桌。   比起上次来的时候,现在办公桌上添置了更多东西,一些堆起来的厚重古书,都是自然记述向的,还有精神力侦探类的。它们摆放随意,却总体中透着整齐;荆榕的电脑边还有一个笔记本,上面黑色的字迹锋利笔挺。   薮猫在荆榕的办公椅上趴下。腿太长,所以伸了一条猫腿出来。   过了一会儿,似乎觉得趴着非常累,于是换成了侧躺,把前面的两条猫腿都伸了出来。   “它真的很聪明。”   希尔教授也在等饭,彻底无心工作了,他凑过来想要摸摸猫,反被薮猫哈了一口气,于是默默退却了。   人类一败涂地!!彻底的失败!!   两个被猫拒绝的人开始讨论起其他的事。   “不过我想起我很年轻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在苍兰国的边境邻国,铃兰泽游学。隔着一片森林、峡谷和山脉,就是苍兰国的土地。”   希尔教授背着手,凑近了看荆榕给卷心菜切丝,“苍兰国是最神秘的一个国家,无需多说……他们过去三十年的首相,也就是现在小皇帝的叔叔,是一个铁腕的政治家;他完全控制着储君,他完全放弃通信科技,将自己的国家封闭起来,不让外人探听。与此同时,他大力推行严苛的律法,以残忍狠辣的手段迫令许多大领主将权力归还给皇室,远派学者、科学家和商人去往世界各地……这些都是我们已经知道的消息,我们不知道的消息,恐怕还有很多。”   “啊,扯远了。”   希尔教授回归正题,饶有兴趣地说,“我那时候在铃兰泽听过一个传说,他们告诉我,苍兰国的寒冷森林里生活着一种精神力高度发达,智力也相当发达的神兽……听说没人知道那是什么。不过,倒是有许多薮猫群会在森林附近游荡,这和传闻中它们的栖息地并不相符……而苍兰国又非常尊崇猫,并且将薮猫奉为国宝,或许他们那里的猫,正是一类具有高度自我意识,精神力极其强大的猫呢?”   “就像眼前这只。”希尔教授再度端详起银鞅。   银鞅微笑不语——这个表情在猫身上不太明显,薮猫只是更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竖起耳朵听着人类对自己的猜测。   荆榕也思考了一下:“是国宝,但是并未作为外交手段和经济工具宣扬,甚至连传说都十分不明确。恐怕这其中还有一些秘密。”   希尔教授叹了口气:“说实话,苍兰国的秘密太多了……我一直认为他们只是在养精蓄锐,等待时间开战。但是别人总是更关注其他几个国家。”   荆榕想了想:“您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我年轻一些的时候也曾经发表过数十篇论文呈上,但是首相都视而不见……准确来说,首相亲切地接见了我,然后把我送来了这所学院教授政治,算是赋闲。那段时间,首相听取了其他人扩张军备的意见,他想要在几个国家那里榨取更多的价值,而给他建议的人甚至就是军火贩子……”   希尔教授的声音听上去平静却落寞,“我想接下来就这样了,我申请过出国支教,给那些没有经受过教育的孩子……但他们没有批准。要是哪一天打起来了,我可能会作为一个普通教师默默地死去吧。”   “不好意思,说的太多了。”   希尔教授蓦然停住话头,他惊觉自己说得太多了;或许是因为这个学生确实太让他放心了;也或许他和荆榕一样,是某种意义上的同病相怜。   这个学生和他一样格外清楚自己的未来和前途:抛去现在的光环,未来可以说是风雪交加。   “我听说你弟弟明年将要入学。”希尔教授叹息一声,想要调转话题,“你有何打算?”   他知道许多高层的意见已经被荆榕的继母所掌控;他甚至有点担心荆榕会被安排一条必死的道路;就像希尔也无法违抗来教书的命令一样。   荆榕切完了菜丝,神情却显得冷静自然:“您应该去别的地方。”   “什么?”   荆榕答非所问,希尔教授震惊的问道。震惊之余,却隐约觉得一些信念在震动。   荆榕说:“您应该去一个可以发挥您的才学的地方,比如苍兰国那样急需发展的国家。”   玫瑰帝国好则好矣,但只针对贵族;贵族靠血脉维系权力;领主各分其权,党派错杂林立,希尔教授这样平民出身的人,也注定无法进入权利中心。   “可这是……”   希尔教授十分震惊。   背叛君主,是要被当成叛徒的!   这话可不能往外说啊!!   “从首相府到军部都是丽丝家的人。”荆榕耸耸肩,他昨天刚读完玫瑰帝国的部分历史,“风信国的历代皇后都是丽丝家的omega;而苍兰国的历史稍长一些,他们曾经是风信国铃兰泽边缘的小领主,最后独立出去。这是丽丝家的家国而非国家,算起来大家祖上都是一个血脉。与其被掌权的贵族控制一生,不如选一个真正能做点事的地方。”   换言之,整个世界都是家天下,自然谈不上什么国体和背叛。   希尔教授:“!!”   他自己就是教授政治的,长期浸透在军事学院中,从来没有想过这种说法。很显然,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坚持。   师生俩达成了某种默契,荆榕在切好的菜丝浇上沙拉酱,又缀了几颗小西红柿,端去了薮猫面前。大家都默契地不再深入讨论了。   但是毫无疑问,另择明主的种子已经在土壤中悄悄埋下。   薮猫竖起耳朵,第一次在饭菜面前暂时选择不吃,它睁大翠绿的眼睛望着荆榕,翠绿的眼底闪烁着光华,两条长腿也收了回来。   银鞅第一次听说荆榕的身世片段,不用细说,他已经可以推理出大概。   一个不被贵族血脉喜爱的贵族学生。一个不背高层集团所重用的老师。   这种情况十分常见,银鞅刚来这个帝国几天,就已经知晓这种情况。   但,这两个人会不会在未来某一天,可以为他所用?即使玫瑰帝国出身的大部分人都看不上苍兰国的贫瘠和寒冷?   会不会存在那么一点点可能?   思绪出现一点细微的动摇,虽然仍然冷静坚固,却也一样,藏起了一颗种子。   出发前,叔叔的言语犹在耳边。   “银鞅,你会见到很多人,远胜我们国家的许多人。但我希望,你能够考量清楚他们对于我们的价值。”   非苍兰国人,难以理解苍兰国的困境;非苍兰国人,适应不了苍兰国的国情;这也是银鞅观察玫瑰帝国的学生,重在观察威胁程度上的原因。   薮猫一边思考,一边吃蔬菜沙拉。   好吃,很清爽,沙拉酱很香。这一周的维生素和纤维补充完毕了。   由于太出神,薮猫被荆榕摸了一下头,没有发现。   等意识到的时候,薮猫对荆榕放声大叫:“喵!!!”   荆榕若有所思:“怎么还有延迟?”   薮猫更加愤怒了:“喵喵喵喵!!!”   不检点!!!   他第一次见到对猫这样不礼貌的人类!   “好了好了,对不起。”荆榕微笑着看着薮猫吃菜,很快道了歉,“不过来我这里蹭饭,怎么也要交点吃饭税吧?”   有道理。   但薮猫不听。   皇帝何曾需要交税?   薮猫:“喵喵喵喵喵嗷!!”   荆榕保持尊重,站起身后退几步,心情很好地开始看肘子的进度。   薮猫迅速吃掉了盘子里的菜,伸了个懒腰,准备离去了。   薮猫“喵”了一声表示再见。他对于人类的上道总体来说,还是满意的,这份沙拉也非常符合他的胃口。   现在他准备睡觉了。   “真的不吃肘子了?”希尔教授弯腰跟他问好,啧啧称奇,“真是聪明的猫。”   当然不。   陛下才不会吃白水煮带毛猪肘!!!   陛下优雅地离开了办公室,往宿舍的方向奔去。   一分钟后。   薮猫刚走到楼下,忽然闻到了一种它没有办法理解的肉香。   那是什么?   怎么会这么香?   楼上,荆榕把烤猪肘从密封高压炉里拿出来。这是第一步——他会取一部分一起做炖菜,剩下的就是色泽红亮,外壳脆生生的烤猪肘,用勺子轻轻一敲,就会发出冰层碎裂的声音。腌制的时候他放了一些大蒜、香草盐,刷的脆皮汁也经过了精心挑选:除了白醋,他还加入了新鲜麦芽糖和玫瑰露酒。   薮猫双眼放空,拔足狂奔,陷入了刚吃完草的饥饿和空虚。   他一定错过了什么!   该死的他出门前还优雅地帮他们带上了门!可办公室的门并不是小猫可以打开的,它采用保险箱式设计:需要先往左拧三圈,再往右拧两圈半,需要匀速和对准刻度。   可悲!!!   薮猫疯狂地挠起门来。他已经听见了里面的人的交谈:“太香了,我可以先尝一片吗?”   “您请。”   他们都没有听见小猫咪的呼唤!!!   急急急!!!   一分钟后。   626感到了没有来由的不寒而栗:“什么动静,兄弟,好像有鬼在敲打我们的窗……”   荆榕闻言,来到窗边,拉开窗帘查看情况。   一双绿幽幽的眼睛出现在了他面前。   绿眼睛的主人正用那双长长的猫腿疯狂扒拉窗户,看见他后,它发出了悠长的嚎叫:“喵喵喵嗷——————”   这个嚎叫持续时间太长了,直到荆榕打开窗,把它拎起来放在地上时才停止。   荆榕觉得十分好玩。他伸出手,示意薮猫给摸摸。   薮猫不给摸摸,并大叫起来。   荆榕收回手。   一秒后,荆榕再次探出手。   薮猫大叫。   荆榕再次收回手,再探出手。   薮猫再次大叫。   如此重复多次后,荆榕切了一片肘子肉,微笑着用手递给薮猫。   薮猫盯着流淌着肉汁的肘子片,和荆榕的指尖。   不检点!!   竟然要直接喂他!!银鞅认为他们还只是关系比较好的陌生人呢!   薮猫露出了菜刀眼。   626:“兄弟,我想你马上就要被刀了。”   很快,626话音还没落地,薮猫不轻不重地咬了荆榕一口,留下两个圆圆的小印,并叼走肉片。   对于不检点的Alpha,这是小施惩戒,但同时,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大脑里游走,以至于宿舍里的银鞅也战栗起来。   牙尖陷入Alpha手指的触感太奇怪了。他仁慈地并没有真正咬伤他,可那藏在肌肤下的血液香气……让他忽然很想再重一点,弄出点血来舔一舔,让Alpha的血也融入自己的血。 第285章 铁腕帝王   “怎么又开始发呆了?”荆榕蹲下来研究。   很明显,眼前这只小猫叼着肉片,暂时停机了一下。   荆榕说完这句话后,薮猫才猛然回神,叼着肉片跳到窗台上,随后开始慢慢享用。   荆榕又切了几片肉放在盘子上,给薮猫端了过去,随后开始继续做剩下的流程。   希尔教授感到十分幸福,他郑重地系上了餐巾,问道:“剩下的那些肉怎么办?”   荆榕也在思考。   “有时间的话,或许会做成包子吧。”   “包子是什么?”   荆榕自然地说:“也是我的家乡菜,一种用面团裹住肉馅后蒸熟的食物。”   希尔教授思考了一下:“那么,你什么时候做呢?”   荆榕暗示道:“要看一下课程时间。您明天早上还有两节课。”   希尔教授犹豫了一下,随后拍板:“你休息吧。晚点来也没关系。你明白吗?我真的很想了解荆棘地的风味美食。”   实在是太好吃了。   希尔教授并不是那种沉溺于权利中无法自拔的教授,他认为学生拥有一门课外的爱好同样重要。   薮猫已经吃完了盘子里的肉,它竖起耳朵舔着爪子。   他太想知道包子的味道了!!!   薮猫跳下窗台,在荆榕身边走来走去。   薮猫很快听见荆榕说:“那我明天给您送一些过去。正好我回来可以把作业改了。”   希尔教授相当同意:“没有问题。”   “对了。”希尔教授忽而想起了什么,他告诉荆榕,“西里斯·银鞅向我递交了病假申请,之后的课他的出勤记录可以不看,他的作业还是会按时发到我们的邮件里,你注意下,不要漏了。”   荆榕:“好。”   他略微一想,应该是银鞅采用了他的办法:所有课程改为自学,保持写作业和参加考试。病假是个噱头,不过暂时不知道银鞅用了什么办法。   不过显而易见,这对于西里斯·银鞅是个好事。这下应该可以经常在图书馆碰到他了。   希尔教授吃饱了,他很快换上外套道了别。   时间已近午夜,夜深人静,荆榕还不打算那么快休息,他把办公座椅调整了一下,往后靠,拿了一本书躺着看。   薮猫还在办公室里转圈圈。   陛下是不打算这么早睡的,他还有点想看包子的制作过程,但是黑发Alpha显然不打算今晚继续做饭了。   为了看清荆榕在看什么书,薮猫再次跳上荆榕的座椅扶手,朝他走过去。   荆榕一手拎着书,歪头看了看它,伸出另一只手,被灵活躲过了。   荆榕轻笑了一下,并不在意,继续看书。   薮猫绕到荆榕肩头附近,看见他正在看一本海洋生物打捞纪实。是银鞅不被允许看的那类书。   薮猫在荆榕耳朵边“喵”了一声,示意他不做包子,它就准备走了。   荆榕:“嗯?”   看来这个人类对猫语掌握还不太熟练。   薮猫慈悲地原谅了人类,它再次优雅地抬起长腿,迈着轻小的步子绕到了荆榕的手边。   Alpha的手指。   口感很好,再咬一口。   薮猫观察了一下荆榕,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咬了一口荆榕,随后溜了。   荆榕:“?”   他放下书坐起来,薮猫早已无影无踪。   耶!!   荆榕:“。”   626:“完蛋啦,兄弟,我们惹上一只恶猫啦,怎么今天突然开始咬人了?”   谴责!!强烈谴责!!这样的恶猫需要受到制裁!!!   *   西里斯·银鞅躺在床上,精神力瞬间回收,他宁静地闭上了眼睛。   今夜的梦境好像比平常安稳一点。   “omega成为君主,当付比旁人多得多的艰辛,受多得多的磨砺……银鞅,我们有四大家族支柱,却也同时有四双威胁之眼,他们会死死地盯着王座上的人……一旦你精神弱小,便随时有利爪想要将你撕裂。”   “我知道。”   “那个铃兰泽来的Alpha你看过了,你喜欢么?陛下,你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我不喜欢他,我不喜欢Alpha,我更喜欢beta。叔叔,现在还有更紧急的事值得做。”   “好。”   “最近身体如何?医疗部说你的工作强度太大了。”   “没有问题。我的脖子已经不痛了。”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宿舍,银鞅准时睁开眼,爬起来洗漱刷牙。   桌边的日历上,今天被佩薄圈了出来,写上了一个时段:“7:30,少爷去医疗室。”   已经七点了。银鞅加快了洗漱的速度。   “方便看一下你之前的体检单吗?”omega专用医疗室中,医疗人员问道。   银鞅抽出几张资料递给他。   “嗯……?这真是很罕见的情况。”医疗人员确认道,“你说你是出生时就被剥除了腺体吗?”   银鞅点头,他的表情比医生还要平静。   “太……太神奇了,这是我见过的第一例。很多摘除腺体的omega是无法存活的,身体各项机能也都会出现严重的紊乱,你近年的报告却非常平稳。这是一个奇迹。”   医生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的身体机能没有受到太大损失,不过你的体内各项激素会周期性强烈下落。嗯,这个周期就是……”   “发情期。”   银鞅平静地接了话。   “各项功能下落时你的身体会因为腺体功能的丧失,出现严重的反应,甚至会昏迷。”医生又观察了一下数据,“你之前的医生是怎么做的?”   “注射我自己的信息素血清,但剂量需要控制。一旦超过阈值,我就会发情。”   “之前出现过超过的情况吗?”   银鞅:“没有。”   皇家有非常专业的医疗团队控制这件事情,甚至为他研究出了特制的OMEGA信息素血清;谁都没有见过银鞅失控的后果——也永远不会有人想要银鞅在这件事上失控。因为那意味着他们的陛下将会受制于人。   找一个Alpha进行深度标记会是一个帮助情况稳定的最好办法。但一个帝王的标记权,绝非普通Alpha可以获得。故而银鞅在大多数时间里甚至会不那么热衷于注射:不注射,也只是身体上难过一些,他并不像普通omega那样为抑制剂所限制。   “了解了,我们先检测一下你体内的信息素浓度。”医生说,“你带来了你需要的注射剂是吗?”   银鞅把手提箱放在桌面上:“是的。”   二十分钟后,检验结果出来了。   “和你过去的水平差不多。稍稍高了那么一点点,但总体水平仍然非常低。”医生看完检测报告,叮嘱他,“每月按时来。我想你的身体非常差,不过你后天的锻炼又补足了这一点。总而言之,你需要长期的监测。”   银鞅并没有当回事。这些医生大多说一样的话,虽然他明白这中必要性,但银鞅还是嫌流程太长。   四十分钟后,结束了观察期的银鞅终于走出了omega休息室。   身体的麻木感好像舒缓了一些,也能比较灵活地控制自己的四肢了。   现在他要搞点吃的。   西里斯·银鞅来到图书馆门前,看了看时间。   八点半。   希尔教授的课程是八点半开始,根据昨天两人的对话内容,他大概率会在半小时后截获那个黑发Alpha,并且整点包子吃。   西里斯·银鞅找了一个长椅坐下,打开背包。他的包现在已经超级轻量化了,除了一台电脑以外,只剩下几本需要手写的作业和稿纸。   还没等他决定出先写哪一本作业,他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   荆榕穿着助教风衣,提着一个手提箱,怀里抱着两个巨大的纸袋,笑眯眯地在他跟前停住了;“早上好,银鞅同学。”   银鞅说:“你好。”   他的视线盯着纸袋,同时伸长脖子端详和观察。翠绿的眼睛里显得平静而自持。   “吃包子吗?刚做的,是热的。”荆榕在他身边两三拳的距离坐了下来,很自然打开一个纸袋,递给他,“我错过了食堂的早餐。”   完全不可惜。没有人想吃烟熏酱拌湿哒哒的通心粉当早餐。   银鞅的全部注意力已经被包子吸引。   白、嫩、柔软的包子外皮,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面香,红油已经透了一点出来,各种复杂丰沛的香气都融合在了油亮诱人的馅儿里。   有脆皮肘子馅儿,还有一些麻辣粉丝馅儿,剩下一些咖喱土豆馅儿——626帮执行官和面时采用了水多加面,面多加水的原则,导致他们不得不做了两百多个包子出来。   银鞅捧着纸袋,咬了一口,随后干饭的速度变得迅猛。   超级好吃!!!!   太好吃了!!   “对了,你有没有看见一只稻草金色皮毛,绿眼睛的薮猫?”荆榕询问道,“我还做了两个咸鱼干馅儿的。不过今天我没有看到它。”   银鞅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银鞅面色沉稳地说:“给我吧。我认识那只猫,它经常住在omega宿舍附近。我可以帮你带给它。”   荆榕歪歪头:“真的?那就拜托你了。”   他把装在单独小纸袋的两个小鱼包也给了他。   银鞅捧着包子吃了一会儿,随后说:“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他的口吻很谨慎,荆榕也谨慎了起来:“?”   银鞅构思了一下说话的技巧。   他本来想询问荆榕为何对猫咪如此不检点,但他同时觉得这话有些太突兀,而且被追问起来,有些解释不清。   片刻后,银鞅放弃了问询。他保持了陛下的稳重,恬静地说:“我想那只猫还喜欢吃马铃薯炖肉。还喜欢吃番茄。”   荆榕:“?”   有一丝疑云冒了出来,但直觉来去匆匆,太快了,荆榕没有捕捉到。   这样正经,居然只是说一只小猫爱吃马铃薯炖肉和番茄?   有点可爱。   荆榕:“好的。” 第286章 铁腕帝王   “那你呢?”   银鞅咬着包子,猝不及防听荆榕问了这样一句话。   可恶,喜欢的食物刚刚都说了。   银鞅的大脑高速运转,采用了皇室对民间的说法,说:“薄皮煎饺,红烩汤和薄荷酒。”   非常不出错的高贵饮食爱好。   “煎饺?这个主意很好。”荆榕表示记住了,“有空时我会做一些,可以邀请你品尝吗?”   银鞅闻言,翠绿的眼睛也变得非常清澈:“什么时候?”   荆榕:“下次出去逛超市的时候。”   说完后,他注意到银鞅的表情,似乎是有些好奇,又有些思虑,他歪头问:“要一起吗?”   银鞅停下了吃包子的动作,专注问道:“什么时候?”   他来了很久,都没有出去逛过街——作为人来说,玫瑰学院严格的出入限制是一个障碍;而对于小猫来说,到市区八十公里的路程是一个更大的障碍:他当时来的时候,也是以小猫形态搭乘的公共交通,并在火车上潜伏了八个小时,未被人发现。   荆榕好像看出了他的想法:“你想去的话,随时。”   银鞅考虑了一下:“我的作业还没有写完,我想暂时不了。”   要是被佩薄他们报告给叔叔,那后果就会非常糟糕,他应该将更多时间花费在学习上。   “好。”荆榕也没有在意,“不过也可以不那么快地决定,我下周三才会去一趟。你接下来都在图书馆吗?”   银鞅点点头:“吃完包子就进去。”   “我给希尔教授送资料,过会儿来。”荆榕问,“可以和你一起写作业吗?”   银鞅有点意外,这是他接到的的第一个外人的邀请。   这很新鲜。   譬如在皇宫学习时,是不会有人问他要不要一起写作业的。他没有兄弟姐妹,却有四个老师。佩薄和蓝洛算是他年龄相仿的护卫,可他们总是比大人更像大人。这个学院里的其他人也差不多:和银鞅与他们保持距离一样,他们也和银鞅主动保持着距离。   银鞅很快答应了:“好。我在三楼。”   银鞅喜爱出没的区域通常不定,从前他喜欢坐在借阅区的边缘,方便他随时取用书目,后来荆榕给了他一台电脑,他就会去有插座又隐蔽的地方,最近他喜欢坐在窗边,傍晚时打开窗,玫瑰和藤蔓的气息就会吹入席间。   荆榕暂时离开了。   银鞅吃完包子,仔细地将纸袋叠好,放回书包中,接着前往图书馆。   他选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和往常一样拧亮桌边的台灯,把作业和电脑在旁边铺好。   不过他今天进入工作状态并没有平常快。银鞅写完半个选题,视线往窗下飘。   图书馆下渐渐有一些人来来去去,大多数是没有第一节早课的学生,他们陆续起来去食堂吃饭了。今天的天光很蓝,湛蓝透明。   二十多分钟后,荆榕才在人流中出现,黑发黑眸白衣,非常明显。   银鞅观测到了他进入图书馆,才重新将视线放回作业本上。   荆榕很快找到了他,走过来和他面对面坐下,也放下了自己的电脑。只不过,为了看见银鞅的脸,他把电脑歪着放。   两人都保持安静没有说话,荆榕抽出一沓学生作业开始阅读和写评语。   写了一会儿,荆榕的电脑一亮,上方弹出一条邮件消息,消息显示来自西里斯·银鞅。   银鞅:这份文件第三页第十四行中段所述的年份是否有纰漏?[文件]   这还是银鞅第一次主动给他发消息。   荆榕回复:稍等。   两人都没有抬头看对方,荆榕调出自己的资料比对,研究了一会儿。   几分钟后,荆榕回复:有,成书者选用了某个年代的未修复版本,正确的年代应该是这样。[附论文索引]   他消息刚发出去,银鞅又弹了一封邮件。   银鞅:还有几个问题。我列了清单。[附清单]   荆榕打开,发现里面是十三个问题,而且涵盖内容是跨学科的,大到某个学科问题,小到对校园生活的思考——比如,ao隔绝管理,和ao混合管理,定期检测,分别会有什么样的作用和造成什么样的社会环境?   荆榕:“。”   626爆笑:“感受一下,卷王的威力!”   荆榕花了一些时间回答银鞅的问题,顺便把作业改好了。他很有耐心,自己的工作完成后就等着银鞅的新问题送来,顺便玩拼字游戏和浏览论坛。   一个上午好像很快就过去了。   银鞅又总结了一张清单的问题,他刚准备发送给荆榕的时候,突然看见荆榕发来了一条邮件。   荆榕: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银鞅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他打字发送:“中午会有人给我送饭。”   佩薄和蓝洛会轮流给他送来食堂的饭菜——不管好不好吃吧。尽管学校的餐品正在断崖式下降,但午餐至少是可以入口的。   荆榕:这样,那我一个人去了。下午希尔教授有课,我们回见。   银鞅:回见。   发送完毕,银鞅停下手里的笔,抬头看荆榕站起来收拾东西,荆榕动作很快,见到他在看自己,很快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那微笑和他想要摸薮猫头时的微笑是一样的。   荆榕离开后半个小时,蓝洛送来了食堂的饭,银鞅来到活动室吃饭。   午餐是生牛肉面包卷和干奶酪。属于硬着头皮可以吃下去的食物。   银鞅很快想念起上午的包子来。他很快放下饭盒,从背包里拿出那两个鱼干馅儿的。   超级好吃,是用细腻的辣椒碎包裹的小鱼干,散发着浓郁的鲜香。   蓝洛显得忧心忡忡。   “陛下,那个黑发Alpha已经向您表白了吗?”   银鞅一口包子差点噎住:“什么?”   “您这样优秀,伟大,坚韧,我想他已经为你深深地着迷了。我在论坛中看到了其他人的讨论,他们都说那个黑发alpha似乎与您走得很近……”   银鞅把包子塞进嘴里,很干脆地说:“没有。”   他和荆榕一周也才碰面两三次,只是因为没有其他人了,所以显得多。   “真的吗?那就好,我想那小子若是胆敢玩弄陛下您的感情,我们必须把他关进地下三层的监牢里……”   银鞅双眼放空,专注干饭——十多年来听得耳朵起茧,已经不是夸张的说法。他们既希望他能选中一个Alpha,又十分担心他受委屈。   完全多虑!   “不过,还有一件惊喜的事。”蓝洛调整了心情,声音上扬了起来,他充满感情地告诉银鞅:   “卡兹麦阁下给我们送来了信,他本次前来玫瑰帝国谈生意,大约会在下周二抵达。周三的时候,他会接见玫瑰学院的苍兰国学生,您与他有足足五个小时的会面时间。”   “也就是说,您可以与您的老师拥有足足五小时的,亲人一般的温馨时光!!”   随着蓝洛如同歌声一样的宣告,银鞅眼前一黑。   “是卡兹麦老师,不是朗诺老师,也不是卡卡老师,不是叔叔?”   “是的,我想您已经迫不及待见她了,对么?他毕竟是陪伴您时间最久的一位老师……”   “不。”银鞅艰难地说,“我想谈生意这种事一般是卡卡老师来。”   “本来是这样,但卡兹麦阁下太急迫想关怀您了,她主动提交了报告……”   伟大的卡兹麦女士,同时也是银鞅的姨妈,她拥有宏亮的声音、宽厚的臂膊和山一样宏伟的爱,从银鞅回到皇宫的那一年起,她就会把他紧紧搂着,亲到他无法呼吸。与此同时,她的授课也一直令人昏昏欲睡,她拥有华丽的辞藻、过人的社交能力,可以将一切商业活动变成拉家常,最后哄得合作伙伴稀里糊涂地签下最低价格。   也是极少数银鞅的猫形态会闪避失败的人类。另一个是荆榕。   银鞅迅速说:“让她不要来。这是命令。我那天……那天我有事。”   非常重要的事。虽然他还没想好。   “您是担心卡兹麦阁下旅途劳累吗?天啊,多么体察臣子的陛下……她发信说会秘密前来,不会引人注意。”   银鞅表示:“那天我会外出考察玫瑰帝国的民生。”指去超市采购。   蓝洛惊道:“这样吗?我得赶紧写信告诉她……这样她还来得及调整计划……”   银鞅仰天长叹,并把最后一只小鱼包塞进嘴里。他以极快的速度提起包:“我接着去写作业了。再见。三天内不要来见我。”   蓝洛:“QAQ”   他还准备说点什么,但显然银鞅的不耐烦已经到了极点,薮猫忽然凭空显现,张开血盆大口对他嚎了一声,接着消失了。   接下来的几天,银鞅都在奋力写作业。   而有关卡兹麦女士的消息也开始逐日逼近。   “苍兰国外交负责人前来访问,或商谈新贸易方案”   “苍兰国外交负责人已抵达港口!”   “苍兰国外交负责人希望将商谈地点放在玫瑰学院附近!”   “苍兰国外教负责人将查看慰问本国留学生情况!”   越来越近了!!!   逃离刻不容缓!   星期三的凌晨三点,西里斯·银鞅的作业还没写完,但一阵预感袭击了他。   他放下了笔,抓起背包冲出了宿舍。   凌晨三点的校园里静悄悄的。   根据薮猫这几天的打探,荆榕最近几天作息都很规律——两百个包子,他和希尔教授吃了三天三夜,最近才吃完;又因为希尔教授的新选题批下了预算,荆榕忙着加班,没有时间来图书馆。   来到Alpha宿舍楼下时,银鞅才想起自己忘了通知荆榕。   但他想着没关系,人人都会遇到突发情况,连皇帝都会。   一只薮猫现身在夜色中,施施然地走入了宿舍内。   学生宿舍的门是非常好开的。omega宿舍的门有锁,Alpha宿舍的门则看起来连门锁都没有。   是拧动门把手!   薮猫瞄准目标,一个起跳,双爪抱住门把手,门在黑暗中开了一条小缝。   薮猫钻了进去。   荆榕在睡觉。他是十二点入睡的,到现在刚刚三个小时,睡眠进入稳定状态。   他上身没穿衣服,但薮猫没有管这么多——它先路过了被子,于是先钻进去,轻咬了一口荆榕的手指。   当事人并未醒来。   薮猫只在咬Alpha手指的小乐趣上停留了一小会儿,接着,它从被子里钻出来,站在荆榕枕边。   “喵喵喵喵!!!!”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荆榕:“。”   他用手挡住眼睛,在黑暗中凭着反应,第一时间逮住了声音的源头。   薮猫被他按在了被子里,一双翠绿的眼睛无辜又清澈。   发现是这只小猫后,荆榕倒了回去:“没有饭吃。”他顺手把薮猫拖进被子里,抱在胸前,反击性地伸手一顿乱揉,随后拍了拍它,随口说:“好了,不要闹了。”   三秒后。   荆榕清醒了,他拧开台灯观察被窝里的薮猫。   薮猫一动不动,好像呆住了,石化了。   楼下,西里斯·银鞅双耳血红,他也呆住了,石化了。   Alpha的怀抱滚烫而温暖,没有衣物的阻隔,蕴藏在血液里的腊梅花香似乎格外清晰。 第287章 铁腕帝王   而且,这个Alpha还没有穿衣服。   薮猫定住了,他开始思考要不要在现在将这个黑发黑眸的Alpha杀人灭口。目前为止他还没有解放过真正的精神力,在这里干掉对方会不会引发国际事件?   不论如何,薮猫发出了“嗷呜”的声音,这是他抗议和威胁的前奏,他现在非常有意见!!   “嗷呜——”   半秒钟后,荆榕伸手捂住了薮猫的嘴,同时拎住它的后颈皮:“嘘。”   “我给你找吃的,你能不叫了吗?”   荆榕披了一件衬衣下床,顺手松开薮猫的嘴。   刚松开,“喵嗷——”的声音再次响彻寰宇。   荆榕不得不再次捂住薮猫的嘴,并将其抱在怀里,但薮猫发动了强烈的蹬腿技能,它跳到荆榕的床上开始哈气。   把衣服穿上!   人类!   人类并没有把衣服好好穿上,荆榕一边给薮猫找吃的,一边跟它讲道理:“没有你这样的,你吵我睡觉,让我摸摸你的毛也是理所应当。来,这儿有剩的一点煎饺。”   荆榕用筷子夹起一个泡菜煎饺。   薮猫暂停了嚎叫,吃下煎饺。   香!!   香、咸、辣、脆,里面还有软软弹弹的粉丝和菜。   吃完一个煎饺,薮猫继续嚎叫。   荆榕又递来一块面包。   薮猫终于想起了自己的本体还在楼下挨冻——本体此时此刻,在楼下打了个喷嚏。   薮猫叼着面包,火速跳窗消失。   “嗯?”   荆榕这个窗户是留着通风透气的,他开灯往下望去,没有看见薮猫的身影,反而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西里斯·银鞅正在楼下转圈圈。   荆榕揉了揉眼睛,确定了真的是银鞅之后,他迅速洗漱换衣,从五层楼翻了下去,看看怎么回事。   银鞅似乎对他的落地方式有些吃惊,但是看表情,比起吃惊,他此刻更加愤怒。   荆榕问道:“找我吗?那只猫呢?是你派来的吗?”   银鞅默不作声攥紧双拳。   陛下正在忍耐怒火!   “有什么事进去说,公共休息室可以进来。”   荆榕说,随后领着握紧拳头的银鞅走进公共休息室,让银鞅在一张桌前坐下,他去端咖啡。   太困了,困到意识模糊,连626都还没有起床呢。   公共休息室的咖啡品质也就那样,不过现在也没有更好的招待方法了。荆榕给银鞅倒了一杯红酒咖啡,自己也要了一杯,随后也坐了下来。   银鞅一只手握着咖啡杯,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要和你谈一谈你对猫咪态度的问题。”   荆榕:“?”   他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   凌晨三点半。   荆榕双手托腮:“洗耳恭听,银鞅阁下。”   “首先,我对你并无意见。只是提出一些建议。”银鞅认为自己非常委婉,他双手庄重地捧着红酒咖啡杯,指出,“根据一些可信渠道表示,你对一只猫采用了非常不妥当的行为。”   荆榕:“?”   银鞅捧起红酒咖啡杯,喝了一口,随后放下杯子,十指交叉放在桌上,神情高贵而优雅。   “我没有理解。”荆榕诚实地说。   “我预见了你可能有些无法理解。”银鞅面容沉静,递来一张现写的文件资料,“这是我们国家对猫的对待条例法规。”   荆榕接来开始阅读。   此刻626也终于被吵醒了,它趴在执行官头顶一起阅读。   “第一,任何人不得私有、圈养森林薮猫,每位公民应当保护薮猫的独立天性。”   “第二,除非猫咪主动,禁止对猫咪的骚扰、抚摸、惊吓行为。须保持对猫的尊重。”   “第三,在会见猫咪时,理当合适着装,不可赤身裸体。”   见到荆榕看完,银鞅指出:“我有一些证据表明你违背了第二条准则……但我不是执法官,而且由于你的不知情,我决定只是提醒。”   他的表情完全端正,一点也不心虚,只有耳朵尖有点红。   荆榕听完,放空了几秒钟。   他在电光石火间串起了一些逻辑:“所以,这是你的猫。”   银鞅有些措手不及,半秒钟之后,他恢复了镇定:“呃,对。”   荆榕歪头看着银鞅:“所以,是那只小猫找你告状了,说我……”   “说你摸他。”银鞅极力保持着沉稳,合格的君主就是临危不乱,难以揣测的。“还有一些不合理的行为。”   荆榕:“哦!”   谜底终于在此刻揭开。一只如此名贵的猫遭到放养,原来是苍兰国对猫的特殊待遇。   难怪那只食神小猫有时候行为会非常反常!   虽然很可爱,不过荆榕还是正色起来,乌黑的眼睛微弯,淡静又格外吸引人:“好,那我现在知道了。真是非常对不起,在我的家乡,人们很难克制对猫咪的喜爱。”   银鞅战术性喝了一口咖啡:“可以理解。”   “那么,没有其他问题了。我想这件事本质上是一个误会。”银鞅几口干掉了剩下的咖啡,接着专注地问道,“我们什么时候逛超市?”   荆榕:“。”   荆榕又看了看时间:“这个,可能得天亮之后,我需要找装备部借一辆车。”   “现在不可以吗?”银鞅有些急切,他的直觉告诉他卡兹麦女士非常可能会夜袭校园。   “我非常想去,现在就去。”银鞅凝视着荆榕,认为荆榕要是能办到,他将许诺他一个爵位,虽然现在还不能办到,但是他会记在心里的。   荆榕:“你要买什么?”   银鞅:“不知道。”   陛下翠绿的眼睛注视着荆榕,里面闪烁着期许。   荆榕揉了一把乌黑的碎发,唇边勾起浅笑:“可以,不过你要给我买一星期咖啡。怎么样?”   银鞅看着他。   “要你自己买,不能让随从代劳。”荆榕晃了晃自己那杯咖啡,微笑道,“我喝加淡奶的淡黑咖啡,香草或者茶叶糖浆。食堂的点心区有售卖,怎么样?”   狡猾的Alpha!!   竟然让帝国陛下帮他买咖啡!   这十分狡猾,完全不肯落入下风。但银鞅也不肯落入下风——银鞅认为这是让他做一些随从的工作,他认为这太简单了:“可以。”   “那我们说定了。”荆榕把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带着银鞅的纸杯一起扔进回收桶,“跟我来。”   “所以,我们怎么出去?”十分钟后,银鞅问道。   荆榕指了指面前的围墙:“翻过去。这是校内少有的几个没有检测点的位置。”   银鞅看着荆榕消失在墙头,尝试了一下,也很攀了上去,并且跳下来时也没有扭到脚——银鞅小时候爬树崴过脚,这对于一位精神体是薮猫的人来说无疑是耻辱。   墙边停着一辆银色的先进跑车,没有军部的标识,看起来是什么重要人物的私用车。   银鞅:“你的车?”   “不是我的。”荆榕拉开车门——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用一张信息卡破解了车辆的系统,现在626正在读取启动密码,”是校长的车。”   银鞅:“校长是谁?”   626一边占领车辆控制权,一边说:“你们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问。”   “葛索文思齐,他的妻子是上一代丽丝皇后疼爱的侄女,他也是现在的外交部大臣之一。他在校长的位置捞了不少钱。”荆榕指了指控制台的纯金方向盘,“不少商人愿意花钱买一个名誉学位,这生意稳赚不赔。”   “会遭处分吗?”银鞅和他一起上了车,优先思考这个问题。   要是遭到处分的话,他的求学之路可能就不那么顺利了。   “不会。”荆榕说,“他明天要接见一些外国使团,讨论接下来几年的贸易策略。这车显然不会被他使用。”   银鞅表示了相当的信任:“好的。”   “侧边有零食,饿了可以吃。就当在自己家一样。”荆榕发动车辆,又看了一眼油箱指数,“他应该给我们加学分,一会儿我们还得去加油。”   银鞅从侧边摸到了一些香蕉巧克力豆。   他本来是不饿的,可是荆榕那几个泡菜饺子一喂,一杯咖啡一灌,他觉得十分饥饿。   但这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   黑夜在他们身后疾驰而过,银亮的跑车在旷野中划出一道飞速的流光。   荆榕打开一半天窗,让风涌动进来,夜风卷着冷星的气息,还有路边荒原草地的清香,两人都清醒了许多。   “听歌吗?”荆榕问道,他指了指一边的CD盒,起初银鞅并没有明白它如何使用,但研究了一下后,他很快明白了。   他开始逐张试听。遇到喜欢的就反复倒带,直到荆榕教会他用设置功能设置循环。   过了一会儿,银鞅将几张碟片反复欣赏完毕,问道:“还有吗?”   荆榕想了想:“过会儿我们去加油站商店看一看。不过我想城市里会有许多CD店,我们可以进去逛一逛。”   银鞅暗暗记住了自己喜欢的乐队:“好。”   如果说原本银鞅对于逛超市这件事的目的只是逃避卡兹麦女士的话,那么现在他真正有些期待接下来的经历了:银鞅从小到大,能离开皇宫的机会少之又少;对于玫瑰帝国这个国家,他也有许多需要了解。   两人路过了一个加油站。荆榕加满油的同时,顺便去休息区买了两个饭团,两杯椰子茶;他注意到银鞅买了一些巧克力,而且付款的方式是从容沉稳地递出十张最大面额钞票。   店员则面容扭曲地抽出其中一张,并将零钱递给他。   这家伙看起来不谙世事,居然很有钱。   四十多分钟之后,他们抵达了最近的港口城市烨达加。这是一座干净洁白的海港城市,居民生活休闲惬意,商业极其发达;虽然天还没亮,但还未抵达,路边就已经有许多明亮的店面开门迎接客人了。   “书上说烨达加在工业崛起时没有被选择,本地的工业资源被让渡给一百二十公里外的临港。”   银鞅看着街上打扮各异、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的游客,“不过它没有更新。这个地方显然靠着旅游业引来了新的财富。”   近年来玫瑰帝国声名远扬,无数留学生前赴后继来这里,烨达加也作为离最高军事学院最近的一个城市而备受青睐;本地的博物馆里记录着几次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领主之争,其中有一些故事还被编写成为史诗。   “除了旅游业还有军事文化。”荆榕锁定了一家看起来很好吃的披萨店,将车开入停车场;“玫瑰学院闻名于世,全世界也想探究玫瑰帝国手握强大军队的秘密。”   “还有赌场和色情业。这也是本地权贵的一个后花园。”荆榕本来想这么说,但考虑了这个话题对于一位omega来说听来或许不妥,暂时没有说出口。   他本想邀请银鞅一起吃披萨,不过转瞬之间,银鞅已经被一个脱衣舞俱乐部吸引,他打量着夜色中弥漫的霓虹,向那边走去。   荆榕:“等等——”   银鞅阅读着霓虹灯下的字:“国际政治、未来与酒。我想这是一个严肃的公共场合,对吗?方便老百姓讨论政治的那种。”   “不是。”   荆榕开始思索怎么用通用语解释,这是一个像《摩托车与禅的维修技术》类似的起名艺术的时候,银鞅已经好奇地走了进去。   门口的侍应生看着银鞅简单却价格不菲的衣装,态度很恭敬:“您好,请问您是单身,还是和伴侣一起来?”   “单身。”   “和伴侣一起。”   荆榕火速赶到,轻轻把银鞅往后拽了拽,他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我和我的伴侣闹了一些小矛盾。”   银鞅瞄了荆榕一眼,没有反对,他意识到了情况或许会比较复杂。   “明白了。”   侍应生从胸口的衣袋里取出两张精致的胸卡,用专业的标准动作引他们上座:“请往这边来。”   这是个十分曲折和荫蔽的场所设计,他们穿过被帷幕围起来的重重走廊,随后再转入一个专座。   “‘二位请挑选你们的面具,随后请尽情游玩。”   侍应生推出一面挂着各式面具的展示架,彬彬有礼地放在了他们面前,随后飞快地消失不见了。   银鞅也没有见过这种形式的活动,他研究了一下:“这是舞会假面吗?”   只有荆榕和626在后台对视了一眼。   626:“兄弟,现在跑是不是有点晚了?”   荆榕:“我记得我阻止过了。”但没成功。   一人一统都陷入了沉默。   完了,他们这是把清苦地区的好人家孩子带来了红灯区!   这下怎么办!! 第288章 铁腕帝王   626露出痛苦的表情,开始紧急搜索地区资料。   几分钟后,它告诉荆榕:“兄弟,这是一家本地非常有名的娱乐会所……它接待各种阶层的人士,以各种性别的脱衣舞秀和假面舞会闻名,同时,它也是一个国际象棋俱乐部。”   荆榕:“?”   “好像创办人最初是真的国际象棋俱乐部……但你明白的,追求极致智力和博弈的那群人通常也会追求身体刺激……于是他们就有了一边下国际象棋,下完去隔壁看脱衣舞的需求……”   荆榕:“。”   626朗诵道:“人类,很疯狂吧。”   “你不选吗?”   另一边,银鞅已经选好了他的面具。这些面具都华丽、精致,用最好的香草和花卉托盘呈上来,各式各样。   银鞅选了一张木质雕刻深绿藤蔓的半脸面具,戴上后,翠绿的眼睛从面具后露出来,很生动,而且显得十分迫不及待:“我很少参加假面舞会。”   可以说是没有参加过。   皇家的舞会属于宫廷舞会,庄严、典雅,有最好的乐团演奏优雅缓慢的古典乐曲;不过,即使是这样,叔叔也没有安排过他出面——陛下是omega这件事仍然要保密,最好死死地按在水底,直到他找到了自己确定的Alpha之前,他都不可以公开露面。   他听说过一些贵族会在家中办假面舞会,用于社交和约会,同龄的佩薄和蓝洛也向他描述过假面舞会中,孩子们会有多快乐,他很羡慕。   荆榕随手挑了张质朴的黑夜猫头鹰,戴好时,银鞅就已经掀开帘幕踏了进去,他匆匆追上去。   帘幕之后,先冲入鼻腔的是气味,鼻烟壶、香水和鸡尾酒的味道,内场暗如黑夜;现在是清晨,夜的尾声,场上空旷,但场上的音响仍然播放着黑暗爵士,正中是一个从内场延伸的舞台,舞台四周是一张张半开放的暗色客座,乍看去一片黑暗,走近了才知道其中有人。黑暗中不时传来笑声和窃窃私语声。   银鞅还在饶有兴趣地乱转,荆榕勉强追上了他,拽着他在附近一个干净的位置上坐下,随后平稳接受了现实:“喝点什么?”   银鞅问:“怎么点饮料?”   荆榕把桌上的铃铛推给他。   原来如此,这个流程和皇宫里是一样的。   银鞅按了铃铛,随后,一个侍者神秘地出现在他们身后,拿来了酒水单。   银鞅看了看。   太贵了。   太贵了!!   他虽然很懒于进行货币的换算,但他出门找荆榕前只揣了十张面额两百的的钞票。现在这里最便宜的一杯宝石酒也要三千块。   可是这个酒叫“宝石”!   酒里会有宝石吗?   银鞅露出感兴趣的神情,他问荆榕:“你带钱了吗?”   荆榕:“。”   带了。虽然那原本是买一只小乳猪和一些进口水果的预备资金。不过带一位外国学生参观酒吧还是绰绰有余。   荆榕把自己的钱夹递给银鞅,银鞅很快抽出几张,然后和自己全部的钱一起递给了侍应生。   不多时,一瓶香槟被放在冰桶中送了上来;银鞅观察过后,发现里面并没有宝石,宝石是酒商的名字。   荆榕给他倒了一杯香槟,自己随手摘了面具,靠在沙发边喝酒。   银鞅居然对酒接受良好,他一边喝着自己的小半杯香槟,一边拼读着酒的名字。   “啊,我知道了。”   五秒后,银鞅对荆榕指了指:“这就是‘吉格椰’,我们国家进口酒的第一档,只是名字采用了音译。”   “这是好酒,皇家也用这种酒作为庆典供应;他们的分公司开遍全球,也占据了苍兰国酒业的40%。他们有非常先进的设备,蒸馏技术,分销手段,更快更好的原材料渠道。我们国家本地的酒商被挤压得很厉害,但是没有别的办法,烟酒是国家税收的一大部分……”   银鞅思考了一下,“他们背后是雄厚的资本力量,可以给农民开出更高的价格;等他们将市场挤压完毕之后,他们就获得了定价权,最后农民和本地的资源、商人都用来丰富了他们的钱袋子……”   626:“好兄弟,我是不是喝醉了,我刚刚喝了一口酒,突然听见有人开始写经济作业。”   荆榕:“不,我也听到了。”   他们一人一统对视了一眼,十分感慨。   是他们多虑了!!   清苦进修大学生并不会被花花世界迷惑双眼,清苦进修大学生是来做社会考察的。   银鞅在这一瞬间已经完成了思考,他想要拿纸笔记下什么,但很显然,他本次出门也没有带纸笔。   荆榕说:“稍等。”   他随处看了看,站起身走向旁边的一位侍应生,不多时,他带回来一张手帕和一根口红。   “干净的。他们从化妆间拿来的,这个地方找一支笔实在是不太容易。”   荆榕把口红和手帕递给银鞅,唇边勾着笑:“你要写什么?”   银鞅观察了一下这支细长的口红,拧开盖子开始往手帕上写:“我把它记下来,之后可以思考一下对策。”   包间里实在是太暗了,银鞅半蹲在桌边,专心致志地写,荆榕把氛围灯拿起来给他照亮。   626:“兄弟,看来以后你俩的约会会是一起写作业了。”   荆榕:“。”   荆榕思考了一下:“好吧,这听上去也很不错。”   银鞅已经在一瞬间想到了好几个应对策略,他正在快速写上关键词,如“政府干预”“领主谈话”等。   香槟酒的来源多是葡萄,而苍兰国本地的葡萄园大多位于少数温暖气候的南方;那几个领主对情况掌控如何?有没有收外国公司的钱?如何安抚?如何说服他们让出自己的利益给平民?这件事恐怕还需要从上到下着手……   银鞅陷入了沉思。   荆榕用一旁的点火器挑开烛芯,让它燃得更亮一些,安静而耐心。   舞台后正在做准备。八点整还会有一场全新的舞蹈秀,看节目单是钢管舞美男,大部分是刻意纤细或粗犷化的beta,以此来迎合权贵的口味;新一天的客人们也要陆续入场了。   银鞅已经开始写“外资企业入场的利弊”,并且露出了一些神秘的微笑。   十分钟后,银鞅结束了他的思考,头也没抬地说:“谢谢你,佩薄,你可以去休息了。”   过了半秒钟,银鞅反应了过来,抬起头。   荆榕带着微笑靠在沙发边,一条腿交叠着另一条腿,歪头看他:“佩薄是你的家臣吗?那位看起来很能打的女士?”   银鞅的脸红了。   该死。   他怎么会在这个Alpha面前放松警惕。   他完全忘记这是什么地方了,也完全忘记了荆榕还是个比较陌生的alpha。刚刚那一瞬,他以为自己还在皇宫的书房。   银鞅采用了一贯的说辞:“她们家和我们关系很好,她一直帮助我。”   也就是,出身落后的贵族所经常见到的组合:虽然条件一般,但仍然有仆从和侍卫。   银鞅表情镇定,收好手帕和口红塞进口袋里,告诉荆榕:“我们来看节目吧。”   荆榕又喝了一口香槟:“好的,先生。”   正巧此时,节目开场。预演的内容是一支美丽灵动的舞队,他们/她们都穿着宽大的古典礼服,像绅士和淑女一样彼此轻挽。   这是符合陛下审美的,银鞅正要认为这种节目和宫廷节目也差不多的时候,台上的人突然开始撕开裙摆,露出他们优美漂亮的双腿——或纤细或健壮;原来那种大裙摆是通过特殊方式粘贴在腰间的,实际上贴合在舞者身上的布料少得可怜,而且越来越少。随着这些人的舞动,场上的氛围也逐渐火热,连头顶的灯光都变了,深红暗紫的灯光慢慢摇曳,场上的任何声音听来都令人口干舌燥。   银鞅十分镇定。   银鞅开始双耳发红,但是银鞅的表情仍然十分镇定,他甚至有空喝了一口冰的香槟。   荆榕的视线落到银鞅的耳朵尖上。   只有那泛红的耳朵尖表示着了某人的保守和沉稳。   荆榕饶有兴趣地问了一声:“好看吗?”   “待会儿可能有抛内衣环节。舞者会当众脱下贴身织物抛向观众席。”荆榕介绍了一下,他看了一下节目单,“下个节目是黑布蒙眼肌肉男。”   银鞅双眼放空。   他终于感受到了一些这种地方的邪恶了。   太邪恶了!   他有充分的理由认为这个国家要完蛋了,因为这个国家看上去从Alpha,到普通群众,都超级无敌不检点!   还没有等银鞅反应过来,台上的活动再一次突破了他的想象——舞者们突然开始旋转着走下台阶,并向观众席的四周献上飞吻,甚至还会进行一段贴面舞。   其中一位火辣的beta目标明确,他突然向他们所在的这个地方走了过来。   银鞅捏紧了酒杯。   表情冷静。   但这一瞬间,他的精神力过于紧张波动,薮猫“啪”地一下被放了出来,藏在了黑暗的角落里,发出了警惕的嚎叫。   你不要过来啊!!!   他再也不说自己喜欢beta了!   那位beta飘了过来,在他的椅子周围展现缠绵的舞姿和柔软的身段。   荆榕站起身,随手捞起桌上的一朵玫瑰花,递给那位beta,beta媚眼如丝地接了下来,随后贴近荆榕,想要和他来一段贴面热吻;荆榕拿上外套挡在了两人之间,随后一个翻手,外套披在了舞者身上。   舞者很快会意,旋转着跳走了,外套也随着旋转飘落在沙发上,整个流程行云流水,好像跳了一段双人舞。   银鞅睁大眼睛望着荆榕,显然被他震撼到了:“你很厉害。”   荆榕从手里拿出一张手帕,递给他,勾起唇微笑:“厉不厉害另说。你不看看自己少了什么?”   银鞅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果然,他之前塞进去的手帕和口红都不见了。舞者在他身边跳舞时,神不知鬼不觉地顺走了他衣兜里的东西。   “他们下台的时候,所有人就要捂住自己的钱包了。”   荆榕说,“不过有一些暴发户和傻乎乎的公子哥儿会在这个环节里摘下手表,以换一次全场的灯光。”   银鞅表示自己的人生最不需要的就是灯光了,他听完解说,显得更加好奇了。   西里斯·银鞅惜字如金地说:“这个地方,好玩。”   荆榕的本意是向清纯大学生解释这种场所的黑暗门道,不过看起来,现在完全达成了反效果。   626:“两眼一黑了兄弟。”   626:“怎么办,兄弟,怎么办,你老婆彻底被我们带坏了。” 第289章 铁腕帝王   执行官很显然对这件事还保持着乐观:“我想他最大的乐趣还是写作业。”   第一支舞曲结束了,舞者们的内衣四散纷飞入场中,荆榕和银鞅都灵活躲避着。   薮猫已经跑得很远了,而银鞅也站起来,对荆榕招手:“快来,另一边也很热闹。”   荆榕刚拆开一个免费炫彩糖果棒:“不看脱衣肌肉舞男了吗?”   银鞅显得没什么耐心,他拽住荆榕的衣袖,很好奇地往一个地方走去。这个过程中他显得非常熟悉,而且好像很清楚另一边在发生什么。   一道门帘前,一位抽烟的女士把他们拦在门外。   她用一双魅人的蓝眼睛打量了一下他们:“先生们,闲人免进。”   银鞅微笑说:“我想进去看看下棋活动,是不是已经开注?”   女士的神情变得若有所思:“很少有人知道我们的贵宾开盘的时间……不过请进吧。我想我的主人不在家,我可以放你们进去,小可爱们。”   银鞅突然显得非常清楚这中门道,荆榕问女士道:“这里面是什么地方?”   “一些喜欢玩智商游戏的蠢男人。”女士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道。   帘幕再次掀开,银鞅拽着荆榕往里走。   里边是一个开了灯的宽阔场地,很阔气,很明亮,和外边的夜场风格简直截然不同;这里看起来像个读书俱乐部,满墙都是高大的书架,靠墙的地方是彼此间隔较远的棋桌和茶桌;有些人在下象棋;还有一些人在书架前演讲,周围坐着一些人。   而下象棋的人就比较多了,全场的视线核心在最角落的一个桌子上,那里围着两名对弈者,旁边桌子上的筹码代表着其他人在为此开盘,所有人都有些兴奋地议论着棋局走势。   “埃罗托,宝石伯爵养的棋手。”旁边有人议论着对方的身份,“他的对手是季占,玫瑰学院去年毕业的上士,他在为阿拉罗家族做商业顾问。”   棋盘两侧的一人差不多三十五岁左右,另一人则非常年轻,看起来完全像大学生,不过两人都显出一种深沉冷静的神情。两个时常沉思,每进一步,旁边的围观者都会大声叫好。   银鞅看起来对棋局很感兴趣——不过他没有打算去挤在人群里,而是选择了去更远的地方坐下来,抬头看棋盘转播屏上的局势。   国际象棋是他从四岁起就接触的棋类,这是他所有棋类课程中的一部分;另一边,在这里坐下,也方便他一心二用,用小猫的身体调查一些信息。   荆榕叼着棒棒糖,从一边的自助台上端来两杯免费红茶,还有免费的酒渍樱桃点心。   他们面前摆着一盘残局,靠近荆榕一侧的黑棋显然已入颓势,而且是四面漏风;执棋手大约在这里就认了输。   银鞅很快调查回来了。   他轻声告诉荆榕:“我想我知道这间棋室的主人是谁了。后面有一个房间的印章刻字是冯·烈,你知道他是谁吗?”   荆榕:“知道。”   银鞅很快握住他的袖子,表情郑重:“告诉我。”   荆榕:“原来这是个问句吗?”   银鞅:“。”   他露出“怎么了”的表情,表示自己获得了名字已经相当不错了。   荆榕在设定里搜寻了一番:“前任市长,他养着一大堆幕僚,冯·烈的家族从一百年前就是这个地方的领主了,但因为玫瑰帝国的城邦化,领主权力遭到削弱,除此以外,他们家最倒霉的地方在于,这个城市有玫瑰军事学院。”   “玫瑰学院曾经是冯·烈家族为自己的家族建造的人才基地,但丽丝家的统治自然将这座有名的学院收归己有。”   这块肉太大了。建校以来的所有优秀人才尽入彀中,帝国同时也有了输送军事人才的地方。   “为了补偿冯·烈的家族,丽丝家族允许他们在本地获得比其他人更多的油水,比如他们有赋税减免,而且仅有他们获得了一些产业的许可证,比如色情业和赌场,我们现在看到的地方也是其中之一。宝石酒厂正是冯·烈的产业之一。”   荆榕说。   银鞅进入了沉思。   “很有意思。”   对话的间隙,直播屏幕上的棋盘已经快见分晓;白方的年轻执棋手连杀三招,黑字已上绝路,几乎没什么余地了。   大家纷纷欢呼起来。   “埃罗托的连胜记录就要被打败了吗?”   “这玫瑰学院的年轻人真是不世出的天才……他上学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听过他的名声。”   “这下俱乐部的主人要拱手易主了。”   “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俱乐部老板定的规则:谁赢下埃罗托,这间棋牌室就归谁所有。”   窗帘下,路过的薮猫竖起耳朵。   银鞅问荆榕:“这间棋牌室的归属权会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荆榕也沉思了片刻。   他对这座城市并不熟悉——为他生成的世界线大部分时候也都在念书和逃离故土;但他想了一会儿后,告诉银鞅:“即是在这个城市中拥有一个法律无法干涉的空间。当然,这个无法干涉是相对的,我想它和学院杯一样,是个头衔;头衔挑选有识之士;有识之士也挑选头衔。”   银鞅飞快地懂了:“冯·烈爵士为自己挑选幕僚或人脉;而寂寂无名的有才之士正需要立名,得到一位领主,甚至君主的赏识。”   这太好玩了,太有意思了。   外边的世界诸多规则,诸多变化,都和苍兰国内如此不同,如此有趣。   银鞅喝着红茶说:“我想要这间俱乐部。”   荆榕:“?”   银鞅并没有注意其他事;甚至没有注意更多的结果,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着。   苍兰国需要人才,需要顶尖的人才,心性、智商、志向都缺一不可;原本他的打算是在军事学院观察敌人,同时注意或许可以发展的对象,现在看来,这个计划变得过于保守和缓慢了。   荆榕:“你真的想要?”   银鞅肯定点头,他忽略了一个现实是:荆榕正在带着笑意看他,而他正在大脑中解析刚刚那两位棋手的招式、风格和破绽。   全世界只有苍兰国的宫廷教师知道,他们的深宫之内,藏着一个举世无双的棋手。他缺的并不是能力和手段,而是机会。   留给苍兰国的机会太少、太少了。   “那么我去下一盘棋。”荆榕端着茶杯,微笑着说,“要是我赢了,你帮我买四年的咖啡。赌吗?”   他们的视线也移回了场上:场上态势瞬息万变,埃罗托反杀成功;年轻的棋手虽见遗憾,但也已经显出棋手的气度,十分沉静。   银鞅看着荆榕。   荆榕唇边挂着一丝笑意。   他并不精通棋道,626是他的官方外挂,要拿下一个俱乐部是易如反掌的,虽然他平常并没有太多介入世界线的习惯,不过为了四年的咖啡,他是很愿意的。   银鞅不由自主也产生了兴趣:“那你要是输了呢?”   荆榕歪头说:“你定。”   银鞅看了他一会儿,像是想要说什么,但是最终还没有决定好。   面前这个人的确会让他感到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有些棘手,有些危险,却又格外吸引人。他还没有忘记他是跟他偷跑出学院的。 第290章 铁腕帝王   银鞅冲他点头微笑:“请去。我很想观看那个场面。”   荆榕于是站起身走上前,银鞅跟着一起走上前。   那个年轻的棋手已经离席,算是棋局失败;其他人还在反复讨论着令人惊讶的转折,以及如何反败为胜。   那名名叫埃罗托的职业棋手显得相当平静——他的聪明才智已经在现实意义中发挥了最大作用,这是他吃饭的本事。今天这个名叫季占的年轻人已经赢得了他的尊重,不过,还不足以引起他的注意和警惕。   这样的人有很多。想要这个俱乐部,想和他背后的老板冯·烈认识的人也有很多。   荆榕在他面前坐下,埃罗托看了他一眼:“学生?”   荆榕:“是的,玫瑰学院。”   埃罗托注意着荆榕的神情和风度气质——很少见的那种年轻人,他的气息不是棋手而是另一种特别的人。   埃罗托没想明白,但他并不在乎。只要能下棋就好。   埃罗托说:“证明你有这个实力。”   荆榕听完,626在他的意识中标出一个点。   荆榕伸出手,将残局中的一个黑子拿走,随后对他微笑。   埃罗托的眼神立刻变了。   另一边,银鞅的视线也变得专注。   在场的三人都清楚,荆榕拿走的这个子,正是埃罗托诱导季占进入圈套的关键。如何将圈套做得天衣无缝,如何一步一步显得自己在下风,再夺取自己所要的高位,这正是埃罗托的棋风所在。   没有任何犹豫,埃罗托同意了荆榕参与棋局,他对一边的侍应生打了个手势,示意对方新上两杯红茶,这也代表新一轮的对局即将开始。   旁观者们开始大为不解。   “那个黑头发的学生是谁?”   “有人认识他吗?”   “他刚刚拿走那颗棋子是什么意思?埃罗托为什么允许了他的加入?”   ……   发问和讨论的都是局外人,而真正的局中人并不在意。   银鞅忘了其他事,当对局开始,他已经开始缜密的思考和观察。   这是他所擅长的领域,因为他自己正是不世出的天才。   薮猫跳上了最高的空调顶,在人们的背后俯视一切。   银鞅看得出埃罗托的弱点:他太聪明,太喜欢筹谋和算计;他会以观察到的人的风格特点来决定博弈的手段;而少数人无其定式。   荆榕正是那个少数人。他根本没有棋风,他看上去并无一个稳健的风格,出棋手段瞬息万变,决策方式千变万化,这一切都令人无比惊讶,而且几乎是刷新认知的程度。   626相当愿意负责这个部分——它的算法迭代已经到了十分恐怖的地步,在这方面,它融合了自古以来所有人的招式和风格,没有人可以在这种情况下胜过它。   棋局未近一半,埃罗托的布局已经接近分崩离析——626算棋算到一个十分恐怖的地步,这是一场更高维度的策略绞杀,每个人都完全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埃罗托还在实行计划的时候,就已经发现自己要输了。   这太不可思议了!   626一边指挥执行官下棋,一面也嗦着棒棒糖:“哦兄弟,看他的表情,他好像遇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荆榕:“对人来说这的确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626则认为人们完全没有必要大惊小怪:“我们AI从来都更擅长这个。但你们人类会在各种情况下掀棋盘,这是AI难以学会的。”   第一局埃罗托根本没撑过十五分钟,这太夸张了。面前的黑发年轻人没有沉思,他平静地吃着一根棒棒糖,表情就好像在普通地用餐。   荆榕问道:“要赢下这间俱乐部,要下几局?”   埃罗托面色青白地说:“不,只用一局就可以。这间俱乐部是你的了,我的老板稍后会回来,不过现在,我希望你可以再跟我下几场。”   他遇到了十分恐怖的棋手!他的职业生涯前所未见的人!   荆榕礼貌说:“下次吧,今天我和我的同伴赶时间,我们需要尽量快地回去。”   这有一个现实原因:他们得在被发现之前把偷来的车停回原处!   埃罗托因为过于震惊和百感交集而没能说出话,他反复地审视着棋局,反复确定自己是真的完全溃败了。一败涂地。   “好,那么请您跟我们进贵宾室。”   埃罗托也没有继续纠缠——他完全清楚自己现在要做的,并非是执着于再下一盘,而是抓住机会认识这个陌生的年轻人。   荆榕站起身,将人群中的银鞅介绍给他。   “这是我的老板。”   老板?   这个说法太好玩了。银鞅的绿眼睛里闪烁着有趣的光。   对于这种场合,银鞅十分熟悉,他只微颔首示意可以开始了,这一瞬间,他身上无声的贵族气息已经显露无疑,好像他完全清楚在场的人都是他的仆从,等待着向他递交自己的奏折。   太奇怪了。   太可怕了。   这是两个什么人?   埃罗托的思绪已经陷入混乱。   也是某个商业对手养的棋手?游客?不管怎么说,银鞅那翠绿的眼睛和稻草金的碎发都显示,他来自异域的高贵地区。   荆榕跟银鞅走在一起,告诉埃罗托:“我们是玫瑰学院的学生。”   又是玫瑰学院!   这个学院里到底还有多少不世出的天才?   二十分钟后,他们见到了冯·烈的代理人,那是一个训练有素的管家,他前来交接俱乐部的使用权。   毫无疑问,这位宝石酒产业的大佬并未打算如此快地接触他们,和所有其他人一样,他们在暗中观察。   “荆棘地领主家的那个儿子,天啊,真叫人意外……”   “竟然是他?”   “你们看了那盘棋没有?埃罗托在他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太让人惊讶了,他只用了十五分钟!”   “总而言之,接下来这间俱乐部就是你们的了。”   代理人将协议递给他们,荆榕看过后,认为没有问题,随后签了字。   长期的使用权,直到下一个挑战者出现。然而,他们却有修改规则的能力——在此之前,决出胜负的都是棋类游戏。   代理人告诉他们:“我们的老板选用了象棋;因为最开始,这个俱乐部就是国际象棋与政治讨论俱乐部。你们也可以设计你们喜欢的规则,不论是摔角、笑话大赛还是性感女王/王子的评比;留下一个可以交接的王冠。”   荆榕虽然签了字,但他保持沉默,只微笑着抱臂看向银鞅。   银鞅说:“短期内我会先保持这个规则。”他会沿用打赌对弈的形式来挑选合适的策略人才,但不是现在。   “没问题,先生。”代理人对他们深深鞠躬,随后将一个管理器秘钥交给他们。   “这是这部分所有的房门钥匙,监控设备的使用指令。请小心使用。”   薮猫已经转完了整个俱乐部的角落,在角落里,他已经找到了四个摄像头。   这代表了一种所有者和使用者的微妙默契——俱乐部的老板在观察他们,他们也清楚这种观察。   银鞅很自然地在最中央的老板位上坐了下来,自然得好像躺上王座一样:“太好了。我想我们以后可以经常来这里。”   虽然暂时不明白银鞅为什么这么喜欢这里——姑且认为他喜欢在酒吧写作业,荆榕也给自己倒了杯茶,说:“现在我赢了。”   “没有问题,我会给你买四年的咖啡。”   银鞅充满欣赏地注视着他。   “万一我输了,你想好你要的条件了吗?”荆榕问道。   银鞅说:“我也想好了。我准备你要是输了,我就要求你教我开车。”   苍兰国的历史传统是,每一个君主都必须进入军队历练,对车辆的掌控和使用也会包含其中。但没有人想到这一届国君的军事历练在邻国,而且玫瑰学院的军事传统并没有那样严密。   其实银鞅是想开坦克的。   玫瑰学院的基础的作战装甲驾驶课都在战斗系,非本专业不可以选学,国外学生更不可以。不过银鞅已经计划好开坦克的流程,他相信自己会有办法得到学习机会。   “开校长的车吗?”荆榕问道。   银鞅:“。”   银鞅:“或许我们可以买一辆。”这样就不会被开除了。   “你说得很对。”荆榕说,“不过我需要打断一下,有一件事十万火急。”   银鞅:“什么?”   荆榕看了看校内网直播:“校长和苍兰国的部长提前结束了会议,他们已经开始在食堂用餐了。我们要做点努力才能不被抓了。”   银鞅:“。”   一分钟后,他们火速抓起外套,以一种飞奔的速度离开了俱乐部,冲向停车场。   “该死。”银鞅一边打开车门,一边核对自己的笔记,“怎么可以结束得这么早。”那位可怕的女士一定用了些非常的手段!她就是想提前结束会议,而且会在他的宿舍守株待兔!   荆榕叮嘱道:“系好安全带。”随后,引擎轰鸣起来,他们沿着来时的路一路狂奔。   半小时后,他们在生死时速中抵达了校外的围墙。   校园外十分宁静,比起平常多了许多车辆,他们悄无声息地把车停放回原来的位置,随后翻墙回去。   银鞅认为荆榕已经是自己的朋友,他从围墙上跳下来的时候,开始非常自然地扶住他的肩膀,使自己平衡落地。   两条腿落地还是比四条腿落地要困难得多。   眼前这个黑发黑眸的年轻人,刚刚为自己赢得了一个场所。不论如何,银鞅决定立刻奖赏他。   他拽住荆榕,邀请他现在就去喝一杯咖啡:“我给你买咖啡。”   顺便一直消磨时间到卡兹麦女士彻底离开玫瑰学院。   荆榕突然静止。   银鞅:“?”   荆榕:“真的还要喝咖啡吗?”他昨天刚睡了三个小时,他不确定银鞅睡了多久。   银鞅:“。”他似乎也突然领会到了这个现实。   这个Alpha困了。   但是他现在还不能放他走,这个人还可以给他打掩护。   银鞅思虑再三,向他发出新的许诺:“你可以再向我提一个要求,只要我能实现。前提是,我希望你能喝我一起写作业到下午,在图书馆。”   荆榕:“?”   626:“兄弟,好魔幻,怎么回事,好像一夜之间你已经是你老婆最信任的随从了。”   荆榕微弯起眼睛,忽而稍稍凑近了一点,看着银鞅。   银鞅:“?”   荆榕:“你没有别的事吗,银鞅同学?有别的什么人在骚扰你吗?”   银鞅:“。”   该死,这个Alpha过分敏锐了。   银鞅轻咳一声,滴水不漏地看着他的眼睛:“我的随从有时候有些过于烦人了,今天下午我想安静一些学习。”   银鞅很快又镇定自若地补充了一句:“我想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好兄弟!讲义气!有福同当,有难同享,日后他必然可以许他一场荣华富贵。   荆榕:“。”   626怜悯地说:“兄弟,我看你是睡不成觉了。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荆榕用两根手指撑起眼皮,只沉思了一秒:“好,那我有一个新要求。”   银鞅:“请说。”   荆榕注视着他:“我要对你的猫违反《苍兰国对猫基本礼仪》,简言之,把你的猫送来让我摸一摸。”   银鞅:“?”   ?????   他后悔了!!!   他为什么要跟邪恶的Alpha交朋友!!!这个人邪恶得银鞅快要怀疑他知道什么内幕了! 第291章 铁腕帝王   626和荆榕目睹了银鞅的表情变得精彩莫测的过程。   626:“不是,兄弟,在苍兰国摸猫真的是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吗?那我们岂不是早就罪恶等身了?”   荆榕也感到有些困惑,但他选择了不勉强:"要是很勉强的话,我们过会儿再说这件事。你要先去宿舍拿电脑吗?"   银鞅终于从这个alpha的逆天发言中稍稍缓了回来,他的耳朵一阵充血,险些忘记宿舍是一个凶险之地:“好,不……我想你是否愿意把你的电脑借给我?今天你忙吗?”   “我不忙。”荆榕说,“那你跟我去办公室拿吧。”   虽然难以理解通宵后还能去图书馆的学习热情,不过荆榕很尊重银鞅的意愿。很快,他取来了自己的手提电脑,交给银鞅:“密码是‘铃兰’,喜欢吃三明治吗?”   银鞅跟着他走进去,已经非常自然地打开了冰箱往里看,他指着一个桶装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酸辣粉。”在大世界购买的产物,荆榕说,“在图书馆吃这个会被暗杀的,不过你可以带上它,我们宵夜去食堂吃。”   银鞅于是拿走一桶。   他继续往里张望,没有记错的话,他想里面应该还有冰淇淋。   他准确地蹲下来,好像在自己家一样,从里面拿出了一碗香草巧克力冰淇淋。   荆榕正在挑选带去图书馆的背包:“帮我也拿一个,我要青苹果草莓味道的。”   陛下生平第一次被人使唤,银鞅并没有觉得冒犯,他帮荆榕拿了一个,看了看后,很快觉得或许Alpha选择的口味好像更好,于是他也把自己的那个换成了草莓青苹果味道。   荆榕的上一个登山包已经被银鞅夺走,他很快换成一个白色圆形的斜挎包,很好看,是白色皮面,缝线是精致的浅绿色,细密漂亮。   银鞅问道:“这个包在哪里可以买到同样的?”   荆榕挑眉:“你喜欢?这是苍兰国品牌的白水犀树皮包,我记得牌子叫‘绿意’。”   银鞅也挑起眉。   他想起来了:“是葱流地的工厂品牌。”他们生产线扶持的资金还是他批的,他们的负责人每年会送来一堆皇室专供的包,但银鞅从前实在不知道包有什么用处,所以没有留意。   他第一次见到有人把包挎在身上会这样漂亮和谐。   他决定写信回去,要家人下次寄几个包来。要是荆榕喜欢,他也会赠与他几个。   银鞅正在这么想,荆榕把包递给他:“它很好看好背,你也可以试试。我还有很多。”荆榕不是会花很多时间在精致打扮上的人,但他对自己的着装风格很有选择。   银鞅感到很高兴,不过他认为拥有一个包就足够了——叔叔教导过他,对于臣子的进献,也应适度选择;切勿引起群臣争妒,最后大家纷纷变成阿谀奉承之辈,君王也将听不见真话。   银鞅婉拒了他的邀请:“不用了,现在这样就很好。”   626:“多么坚韧自尊的自强不息的你老婆!!兄弟,我要落泪了!”   荆榕观察了一下,得出了一个客观结论:“不。他掏我们冰淇淋是很顺手的。”   坚韧自尊,自强不息的清贫小白花人设一旦和夜店俱乐部或者“对猫态度法案”之类的联系起来,很快就会破灭,这并不是一个明智的想法。   银鞅很快开始吃冰淇淋,并和荆榕一起抵达了图书馆。   仍然是上次的位置,两个人面对面坐下,将东西琳琅放满了一桌。这个点图书馆人不算多,今天校内算是有活动,听说因为接见他国领导人,还有乐团展示等环节。   因为电脑被银鞅借走,荆榕就借了几本书看,顺便去电子阅览区看了看论坛。   论坛里十分平常,没什么风波,倒是有人稍微讨论了一下今天领导人接见的事。   “苍兰国领导人慰问本国学生,导致我们不得不火速收拾了宿舍……”   “他们国家真神秘啊,听上去是个小国,领导人居然会关心这样细枝末节的事。”   “不,他们今年可是签下了非常有力的订单,买了我们的一支工程师队伍和许多基础材料。”   “居然连工程师也要买?”   “是啊,他们国家特别缺人,而且他们太落后了,连一所有名的大学都没有呢。”   其他人关注的点则不同:“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通过旅游协定?他们国家对入境者审核很严格,我希望我能过去买点本地的包包。会便宜很多吧。”   ……   荆榕随手查了一下今天访问的人的信息。   卡兹麦女士,和执政官离婚的前执政官夫人,手握大权。   其他资料很难查到,只在一些特别小的新闻字样里查到了:“曾与家人出访XX地,有人问她是否会成为新一代的银鞅,她否认说,或许不会。”   根据新闻可以推测,卡兹麦女士至少与银鞅家存在某种紧密的血缘关系。   而且,银鞅即为银色的权柄,西里斯·银鞅既用此名,或许正是皇亲国戚,而且是被寄予厚望的皇亲国戚。或许今天银鞅不止在躲避他的随从,正好也在躲避自己的亲戚。   这下真相大白了。   626恍然大悟:“兄弟!!!那是躲亲戚!!就好像你在上小学然后你家有关系,每次都会有人在公开场合对你表示亲昵的慰问……虽然很爽但有些脚趾抓地……尤其是对银鞅的性格来说。”   一人一统都认为这个分析很有道理。   荆榕拿着借来的书回到了原位。   刚坐下来,他就看见银鞅正十指交叉,凝视着他,显然有话说很久了。   荆榕也学他十指交叉,面色沉稳:“怎么了?”   银鞅说:“我想到我需要怎样使用俱乐部了。”   荆榕:“我洗耳恭听。”   银鞅说:“我会沿用之前的传统,以棋类的较量决定胜负;但我会改变游戏的主体,我要换成一种更复杂、策略性更深的策略游戏。它至少有七个敌对势力,每个势力在开局所拥有的资源、配置都不尽相同,但一段时间内资源有限。胜利的方式将是在所有势力中彻底胜出。”   “这会是一套非常复杂精确的游戏规则,但对于聪明人来说,它不会非常困难。”银鞅说,“这是我设计的初步的规则,我需要给你看一看。”   在这里没有更好的人了,荆榕在他眼皮子底下赢了埃罗托,那一场棋局就是铁证。   荆榕看了看。   比起棋局,它更像一个复杂游戏概念,而且荆榕真的玩过这种类型的游戏——它的背后是策略和博弈,资源的占有和推进,而且,这是属于世界的棋局。   “我需要实体的棋盘和棋局,就像战争沙盘一样,我需要线下的俱乐部来邀请所有人到场挑战,直到决出最优秀的策略和战略。”   银鞅露出一点微笑,“我喜欢听每个人对政治的见解和方案,而且我会把奖金设置得很高。”   荆榕歪歪头,认为他的想法非常可行——在希尔教授的课上,他已经见过了银鞅对于政治的那种强烈兴趣。这种兴趣并不少见,而且多见于其他国家来的留学生,他们强烈地需要了解和建立自己的政治主张,以此决定自己未来的走向。   荆榕思考了一下。   “那么我有一个建议。”   银鞅好奇地说:“你说。”   “它需要被广泛流传和讨论,系统的复杂性和随机性缺一不可。”   银鞅很快也想到了这点:“加入二十四面骰子,甚至更多的骰子。”   “市面上各种棋类游戏已经有相当成熟的载体,我们只需要多方面参考以加改动就可以了,不过这是个大工程。”荆榕公正地评价道,“你想要推广这类游戏吗?”   以他的理解,银鞅或许是想要顺便进行创业,赢下第一笔资金。   银鞅看了他一会儿,点头说:“对,是的。我想做出一款棋牌游戏,我觉得这会很有趣,而且会吸引许多人。”   许多志同道合,想要做一番事业的人。   他感到十分抱歉,没有办法和面前的alpha说更多的秘密。但是眼前这个人,已经是他发现的第一个绝对有价值的人,他很希望他毕业后能够考虑来苍兰国就职,银鞅认为自己应该潜移默化地影响他。   银鞅凝视着荆榕,在心中默默做着一些打算。于公于私,他都对荆榕充满重视和感谢。   “毕业后你想做什么?”银鞅问道。   荆榕十指交叉,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笑了:“没想好,你呢?”   银鞅看着他说:“我会回国。”   荆榕点点头,好像对这件事早有预料:“你回国或许会有些困难。高层对留学生归国这件事非常警惕。”   这件事银鞅是知道的:“嗯。”   他们有后手,但是机密。   荆榕思考了片刻:“我会帮你。”按照原本的剧情发展,他继母家不会放过他,他打算回头借此机会脱身。等他到了苍兰国,再去应聘银鞅的助手或者管家或者试睡员等等,什么都行,问题不大。   两个人都默默思考着自己的事,银鞅观察着他,心底微动。   电脑风扇以极小的声音运行着,图书馆静谧得只剩两个人的呼吸。   荆榕见银鞅没有在写作业了,他递来一张纸。   银鞅接过来来看,认为或许是什么重要的讨论事项。   只见纸张抬头写着劲秀的字:   《关于摸猫一事的正当性论述与友好讨论》   银鞅:“?”   荆榕十指交叉抵在鼻尖,凝视着他。   猫,是一种神奇的物种,它对一部分特定的人来说具备难以克制的吸引力,这种吸引力就像O对A的天生吸引一样。   摸猫,是缓解这种吸引力的基础。   苍兰国之外的国情中,人类对猫的喜爱表现大致趋近。   ……   简言之,眼前这个黑发Alpha非常想摸猫,因为薮猫是他最喜欢的一种猫,他认为“非常漂亮”(原文)和“腿很长”(也是原文),他对猫的喜爱是纯洁的,美好的,并无恶意的。   所以,荆榕坚持了自己摸猫的要求,摸猫是天经地义,摸猫是理所当然。   他特别阐明,猫也需要接受爱抚,可能来自人类,也可能来自同伴。而对于有智慧的猫来说,摸猫这个过程是难以强迫的,他认为对小动物的伤害会很小。   “怎么样?”   荆榕注视着银鞅,十分期待地看着他,唇边勾着笑。   他觉得银鞅写给他的《对苍兰国猫的礼仪条例》特别可爱,也令人忍俊不禁;故而特意回函一封,主要也是逗一逗面前这个相当认真严谨的人。   接着他又看到了银鞅前所未见的表情。   红色从耳根蔓延到脖子,好像他看的不是摸猫正义性的阐述,而是什么黄暴离奇的东西,他连呼吸都忘记了。 第292章 铁腕帝王   好变态。   太变态了!   银鞅将这篇可怕的东西看了又看,随后将其塞回书包里——实际上是暗暗藏入袖中。   他告诉荆榕:“知道了。”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荆榕笑眯眯地问道。   银鞅的视线开始有点飘忽。   “我会……呃,我会让我的猫试一试。或许。”   总而言之,拖字诀先用上。这并不能怪罪陛下不守诚信,而是有些原则不可以动摇。   荆榕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勾起了唇角,没有继续逗他了。   不过,要是因为这个而往后余生都没办法摸猫怎么办?   626十分忧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兄弟,万一以后回了大世界,你老婆也不让摸猫怎么办?”   荆榕陷入了思考:“我认为可能性不大,但万一发生了,那就只能当面犯罪了。”   总而言之,这个话题没有继续进行下去。银鞅同学又一次投入了学习中。尽管每当他往后靠靠,想要伸个懒腰,或者伸手拿杯水休息视力时,他只要看到荆榕,耳朵就一阵发烫。   Alpha很显然困意已极,从下午某个点之后,他就开始靠窗浅眠。   银鞅原本和他约定前往食堂吃名为酸辣粉的神奇食物,但看他这个样子,就没有打扰他。七点半时,银鞅结束了今天的学习目标,合上电脑,也趴着小憩了一会儿。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图书馆的人来了又去,灯光也熄了又灭。   晚上八点,银鞅叫醒了荆榕,友好地提醒他的新朋友:“我打算结束了。”他预估卡兹麦女士不会逗留这么长时间了。   荆榕揉着眼睛醒来,看了一眼时间,发觉已经很晚了:“好。那今天就到这里。你的亲戚走了吗?”   银鞅停顿了一下,也没有装作若无其事,他说:“嗯。”   “好。”荆榕也站起身,拿起外套,“那我也回去了,明天见,银鞅。”   “明天见。”   银鞅跟着荆榕一起下楼,随后在图书馆门前跟他告别。黑漆漆的广场路径前,路灯熠熠发亮。   银鞅又闻到一点点的,很浅淡的腊梅花香。这种气息让他觉得心情很好。   银鞅往反方向走,薮猫却凭空在黑暗中出现,悄咪咪地跟在了荆榕身后。   小猫咪的事不叫尾随,这叫派护卫送亲近的臣子回家。当然,现在没有护卫,于是陛下亲自送回家,以示友好。   另一边,银鞅在完成了一天一夜的高强度活动之后,终于也感到了一些疲倦。   他踏入OMEGA宿舍,关门转身,摸索着打开灯。   “砰!”   小小的宿舍里迸发出金色的手拉礼花,随行的礼官开始吹奏低沉的乐曲……卡兹麦女士和一众随行女士面容沉肃地行礼:“少爷晚上好!一天一夜,您竟然都在辛苦学习,噢,天哪,真是我们有史以来最伟大,最慈悲,最心怀天下的……继承人。”   银鞅:“。”   银鞅眼前一黑。   “这是作为臣子的礼仪,少爷,您是否允许我以姨妈的身份,拥抱您的千金贵体呢?”卡兹麦女士殷切地问道,她已经张开了山一样的怀抱,准备好好疼爱这个远在他乡求学的高贵的侄子了。   ……   一个小时后,卡兹麦女士仍在泪眼婆娑,柔肠百结地落泪:“一周二十四门课!连午睡的机会都不曾有!亲爱的,我不论是当年还是现在,仍然反对这项计划,因为那个铁面无私的男人心肠太硬……但你挺过来了,我的孩子!我伟大的,高贵的孩子……这里的秋天是否太过湿润?我来之前就说,这里的确是太湿润了,他们的石头城堡里都冒着青苔!这里的暖气和电力虽然更好,但他们给学生的那部分可是多吝啬啊!我已经看过了丽丝家的年轻人们的住宿,他们住在宫殿一样华丽的地方,连参加格斗比赛的剑都要有精美的雕刻……”   银鞅坐在桌边,目光呆滞,失去了灵魂。   成为帝王的一个必修课就是,有时候臣子说什么,都得听着——起码是听着。还有一个必修课是,不论多困,都不可以在公开的会议和冗长的典礼上睡着。   但是银鞅快要睡着了。   他接近二十四个小时完全没有休息了!   已经返回的薮猫拼尽最后一丝神智,东倒西歪地离开了宿舍。   找个地方睡觉!   这是他的独门绝技!通过人猫共享的能量和精神力,来保持长时间内总有一个是清醒的,这也是他的待机时间比一般人要长的原因!   现在已经到了千钧一发之际,他要找一个温暖而舒适的地方补充精力。   没有更好的地方了,他必须前往Alpha的宿舍!   如果荆榕今晚加班,那么他的办公室将会是最好的选择,但银鞅深深地记得办公室那保险箱式的密码设计,十分惨绝猫寰。   晚上十点半。   荆榕洗漱过后,穿着一件单一在书桌前坐着,琢磨着银鞅的俱乐部游戏。   他在图书馆睡了一会儿,洗过澡后,现在反而是清醒的。宿舍里有一些青柠薯片和淡奶油咖啡,荆榕穿着T恤短裤去本层的公共休息室接热水。   接完热水后,他拎着杯子回来,忽然听见楼梯间的惊叹。   公共大厅外的楼梯扶手处聚集了两三个Alpha,他们都表情震撼地看着从楼梯上爬行而来的某种生物。   薮猫步履踉跄、身形迟缓,以坚强的意志力爬了五楼,来到了公共大厅的门口。   太困了!!!   嗅到熟悉的腊梅花香,薮猫抬起头,绿幽幽的眼睛看着荆榕,随后整个猫发出了声振寰宇的:“嗷————”   快快快!!   扶他回去休息!!   然后趴在了倒数第二个楼梯间无法动弹。   626震惊地戴上系统小眼镜:“兄弟,猫,兄弟,我们的猫来了,你老婆派它来了!!”   荆榕冷静地把杯子端稳,下去查看情况。   虽然不能理解眼前的情况,但执行官还是单手抄起一条猫,熟练地端着水杯走了回去。   猫咪的身体弹性十足,延展性也非常强,加上腿非常长,拉长了抄在怀里有半人高。   银鞅火速陷入了梦境。   荆榕将薮猫摊平放在床上,和626研究了一下。   “这是,睡着了?”   626感到深深的不解,“这小猫咪前几次都很警惕来着。怎么今天主动往我们这里爬?”   “可能银鞅同学给它做了思想工作。”   荆榕显得十分乐观,他评价道,“也可能它看了我的论文。”   626:“。”   不论怎么说,就在今夜,他们获得了一条猫,这是执行官老婆输给他们的赌约。   荆榕没怎么思考,就决定摸着猫睡觉——原来养小黑猫时,他也一向如此。   睡着后的薮猫十分好拿捏,它显然困到昏迷不醒了,圆圆的、眼线很深的眼睛,优美的金灿灿的热乎乎的皮毛都全部呈现在眼前,每一根毛都闪烁着丝绸般的高贵光泽,皮毛深处还有一种焦糖的甜香。   连626都忍不住抱着小枕头过来了:“天哪,它真漂亮,今天我想睡在它的头顶。”   荆榕批准了:“可以。”   荆榕停止了他的加班,他回到床边,随手翻开一个空白笔记本,拿一根铅笔画了画薮猫的身体曲线。大世界中,薮猫并不是很冷门的生物,不过这么合他眼缘的的确是第一只。   当然,他也保持了基本的礼仪——大体上,他是完全尊重银鞅的态度的。他于是只把手放在薮猫的头顶,指尖顺过去挠挠下巴,很轻缓地安抚着这只漂亮的猫咪。   626把自己的虚空小枕头安置在了薮猫的后颈皮附近,随后惬意地躺上了:“等等,兄弟,我好像听见引擎或者拖拉机的声音……”   引擎或者拖拉机的声音越来越响,来自高贵的薮猫的身体深处。   薮猫放松地闭着眼睛,爪子伸着,温暖和按摩使它发出了本能的呼噜声,而且越来越响。   爽。   太爽了!!!!   西里斯·银鞅本人有一半在宿舍坐着,保持镇定和优雅聆听着臣子的话语,但已经十分接近神游了。真正的他已经完全陷入黑发Alpha的天罗地网。   那白皙修长的手指好像有什么魔力,轻而易举就能带来灵魂深处的搔痒和刮过的舒适;轻重力度也十分到位,不会影响睡眠,却又让本就瘫软的猫的四肢更加放松,连毛都蓬开了。   “嗯,拖拉机。”银鞅听见Alpha带着笑的低声。   什么拖拉机?   不管了。   银鞅想道,那篇《关于摸猫必要性和可信性的阐述》或许是十分有道理的,他此前竟然不知道,原来猫咪的身体是如此需要抚摸的。 第293章 铁腕帝王   有关卡兹麦姨妈是如何离去的,银鞅困断片了,不过他大致认为,是卡兹麦女士在一个不会引起怀疑的时间结束了会面,没有出现任何岔子,因为他发现自己好好地倒在了床边,而桌上堆满了信件。   银鞅捞了几封来读。   “尊敬的陛下,我们十分忧心您的生活状况,佩薄他们的报告不太乐观……但是执政官仍然严禁我们带来更多、合用的生活用品。那吝啬的老头!宫中生活一切都好,蓝缇尔大公又看中几个年轻的Alpha,准备等您寒假时送您挑选……”   银鞅双眼放空。   他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早上六点。   一般情况下他会在这时候起身学习,但他决定今天赖床。一种无形的温暖与舒适将他牢牢包裹住,有些让人动弹不得了。   薮猫躺在Alpha的床上,有些动弹不得了。   荆榕还没有醒来。很明显,他昨晚采用了一些较为君子的手段,比如他穿上了睡衣,比如他的按摩手法也十分礼貌,没有攻打小猫咪的后路,而是将抚摸的重点集中在了头部。   银鞅对这种双方各退一步的状态十分满意。他又在Alpha的被窝里动了动,随后决定钻出来伸懒腰。   荆榕在睡梦中感到有一种沉甸甸的压力落在自己的胸膛上。   他困倦地睁开眼。   一双绿幽幽的眼睛在黑暗中凝视着他,充满了威严和霸气。   薮猫注视着他,优雅地抬起爪子踩在他的胸膛上,用力地伸了一个懒腰,随后蜷曲爪子变成一个大面包,智慧地凝视着身下的人类。   六点了,人类。   还不起床吗?   荆榕又闭上了眼睛,疑似没有产生任何反抗的想法。   银鞅纵容了人类的懒惰。   薮猫在荆榕的胸口趴了一会儿,自己也顺便打了一个小盹儿。十几分钟后,薮猫离开了人类的胸口,前往人类的书桌,开始巡视。   书桌上的笔记内容显示,Alpha已经着手开始设计俱乐部游戏的最后阶段;除此以外,他最近帮助希尔教授做的课题是一个优尔山脉附近某一民族的两个分支,这两个族群分别位于河流的上游和下游,但演化出了一些根本的区别。   荆榕的论文和设计思路都非常漂亮有趣,银鞅趴着看了一会儿,觉得非常有趣。   但是猫的身体翻页有一些不方便。银鞅开始用两只爪子轻刨纸张的时候,荆榕在睡梦中:“不要抓烂。”   银鞅检查了一下。   没有抓烂。(只是留下了一些爪痕)   看了一会儿,他感到有些饥饿了。于是起身寻找食物。   Alpha的床头有一袋青柠味薯片,是昨晚没来得及吃的,银鞅决定拥有它。   薮猫轻盈地跳上床头,叼走薯片袋子,随后高高抬起爪子,准确无误地“趴”地一声打破了充满气的薯片袋子。   626:“?!”   626睁开眼睛:“兄弟,我们的宿舍好像发生了爆炸。”   荆榕保持着睡眠的安稳,这种安稳代表了他的沉默。   626困得又闭上了眼:“但我们还活着,应该不是很大的爆炸吧。”   薮猫开始吃薯片。   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好吃!   青柠的香气大大缓解了薯片的油腻。不过吃太多了,还是有点渴的。   薮猫又找到了人类的水杯。   根据昨晚的记忆判断,这杯水是Alpha新接的,还很干净。   薮猫优雅地再次跳上床头,饮用人类杯子里的水。   薮猫:“!”   格外的好喝,这个人类在杯子底加入了一些蜂蜜腌制的柚子块,很淡。   薮猫开始狂饮。   吃饱喝足,薮猫继续看书。它看得很快,另一边,银鞅也完成了起床和洗漱的动作。   Alpha到现在还没有起床!   懒惰,太懒惰了!   薮猫看了一会儿书,很快又在Alpha的房间里发现了一个新的有趣的角落:从书桌到床顶的书架,是一次起跳就能过去的距离,现在那后面有一道缝,不知道后面会有什么。   薮猫仰头看了看,接着退后半步。   起跳!!!   有力的起跳带来了震撼寰宇的撞击声——缝隙后是一个巨大的坚硬的铁盒子,薮猫被撞得七荤八素,床顶的铁盒、书本、除尘工具全部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荆榕终于醒了。   黑发黑眸的Alpha从床上坐起来,四下转了转。   薮猫友好地对他:“喵”了一声。   荆榕情绪稳定,门外有人敲门:“学长,请问有什么事吗?早上起你的房间里好像就有一些奇怪的声音,是不是遇到什么问题了?”   荆榕扫了一眼地上七零八落的工具和书本,拉开门,肯定地说:“不,我想是楼上或者楼下的声音。你知道,这种建筑结构通常会把很远的声音传导到临近的地方。”   “原来如此。”学弟表示受教了,在表达了对吵醒荆榕的不好意思之后离去了。   荆榕回到床前,拿起杯子喝了口水,随后眼里带着点笑,对薮猫伸出手。   薮猫咪咪咪咪地走了过来,把脑袋凑了过来。   新式按摩!他很需要!   荆榕摸了摸薮猫的头,随后放下水杯,把薮猫一整个抱起来,放在腿上,随后凑近了。   银鞅的瞳孔放大。   当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已经全面受制于人。Alpha令他只能摊平躺在对方的腿上,连两条前爪也被人抓着按住了。   Alpha乌黑的眼底带着一点笑:“听好。”   薮猫竖起耳朵,警惕地看着他。   荆榕:“。”   荆榕改变手法,顺手挠了挠薮猫的下巴:“算了。”   薮猫:“?”   荆榕对于漂亮的生物一向都很宽容。他把薮猫放下来,自己开始将书桌简单重新整理好。   薮猫:“喵?”   荆榕托腮看着它:“本来想说,再捣乱就送你去发电。”   薮猫:“?”   荆榕描述了一下:“有一种猫咪跑步机,形状像滚筒,可以在上面跑步。我的设想是在上面接入磁力装置和发光灯泡,还可以加入背光灯带,这样跑步的时候就会有霓虹特效……”   626:“?”   626:“哥们,这么邪门的东西你是什么时候想到的?”   荆榕沉稳地说:“你不觉得那会很好玩吗?”   他刚说完,薮猫的一只爪子搭上了他的膝盖。   薮猫绿幽幽的眼睛注视着他,眼底有某种兴趣和雀跃。   荆榕:“?”   荆榕:“你不会真想要一个猫咪跑步机吧?”   薮猫的目光变得坚定。   那有什么?   他现在最缺乏运动和活动;银鞅的身体每天要十二个小时坐在图书馆,运动的部分当然要交给猫咪。   这下荆榕和626终于看出这猫像谁了。   626发出了爆笑:“兄弟,什么人养什么猫,这猫简直和你老婆一模一样啊……”   半小时后,薮猫蹲在书桌前,满意地看着荆榕写完了购物清单。   除了宵夜需要的饺子、脆烧烤面包丁、新鲜活鱼、新鲜蔬菜外,薮猫监视着荆榕把“猫咪跑步机”   列入了计划。   因为昨天的采购计划出现了亿点点意外——指采购物资被银鞅征用,所以荆榕今天准备再出门一趟。   他给希尔教授打了一个电话,这次借用希尔教授的车;半小时后准备出发。   Alpha的计划里目前没有包括西里斯·银鞅同学,银鞅认为这是一个小问题。   半小时后,荆榕刚走到楼下,就“偶遇”了据说是‘刚从图书馆出来并迷路’的银鞅。   西里斯·银鞅背着一个空的书包,一双绿眼睛充满智慧地注视他:“你好。去食堂吃饭吗?”   荆榕:“?”   他和626都为命运的巧合感到了一些不对劲之处,但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接近那个真相。   荆榕使用了一个“请”的手势:“我打算进城买点菜,也给你的猫咪买一些玩具。你想一起吗?”   银鞅欣然接受,他很快向他展示了自己特意清空的包:“刚好,我也带了书包。还有钱,那么,我们出发吧。”   “今天我可以学开车吗?”银鞅在副驾驶上坐下,同时,薮猫也钻入车厢,现在他们可以放心大胆地共同出现了。   “可以吧。”荆榕考虑了一下,“至少有三十公里的无人区,不过我想我们最好给希尔教授打个电话。”   很快,希尔教授在听说了这件事后,很快表示:“孩子们,只要你们注意安全,其他都没有问题——老实说,我不大能付起车辆的保养费,所以很少用它通勤。我的车可能有一些老化……”   电话挂断后,银鞅发表了意见:“我认为他应该拥有更好的车辆。”   希尔教授是一个智慧的人,而且视身外物为无物,正因如此,银鞅觉得他理当获得更好的待遇。   荆榕说:“我们可以送他一辆更好的。在我们撞烂这辆车之后。”   很快,银鞅进行了他第一天的学车活动。入学考试第一名的西里斯·银鞅,也在掌控机器驾驶上具备极强的天赋,上手半小时后,他已经可以灵活地操控骑车绕过无人区的荒石和破旧的路障。   很幸运的是,希尔教授的车并没有在这个过程中受到任何伤害,荆榕抱着薮猫在场外观察了一会儿,很快结束了今天的训练,换上他开车往城里去。   开车这件事显然让银鞅感到了极大的快乐,他充满兴趣地跟荆榕讨论车辆的问题(在提到自行车时,他惊讶地表示原来这种机械动力车辆还在被使用,他以为那并非实用工具,而是贵族们追捧的一种潮流)。   荆榕表示:“今天要先买菜。”   银鞅毫无意见,作为陛下,他也没有跟人逛过商场。   他跟着他前往了本地最大的商场,并且学会了商场的支付方式。   他还和荆榕一起参观了猫咪跑步机,并发表了珍贵的意见:“我想,它可能更喜欢那个更小的。”   “是吗?”荆榕扛着一动不动尽情偷懒的薮猫,蹲下来问道,他还在看盛产规格和零件来源,“你的猫之后会长得非常大。不过,按你说的吧。”   银鞅露出神秘的微笑,同时保留意见。   他们买了两大车的东西,分两趟运回了车辆中,随后前往脱衣舞俱乐部。   冯·烈爵士已经按照规则,清空打扫了俱乐部里其他的东西,交给他们管理。他们没来的这个星期里,看得出不少人对象棋俱乐部的关闭表示了困惑,留言板中留下了许多问题。   不过西里斯·银鞅显然并不在意这一时的空旷,他已经在昨天(还保存意识的时候)要求卡兹麦女士,要她选出几个可靠的人,来帮忙运营这间俱乐部和完成一些商业活动,当然,他们会隐在暗处。剩下的事情,他也会要求佩薄和兰洛慢慢着手。   大一新生被允许在下学期的春季学年建社,这也是银鞅准备实行的计划。等到他拥有一个独立的社团,那么他所有的目标都可以开始着手了。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   银鞅抬起眼睛,看着面前的Alpha。   荆榕正背对他,靠窗很随意地调试着仓库里的CD机。他们今天还买了好几个乐队的CD,Alpha很明显更喜欢某一个弗拉明戈乐队。   西里斯·银鞅坐在他身后,提起笔,在一封信上写了起来。   这是他的家信。每月一封,或者每月几封,会有安全的人用精神体送往苍兰国内,不会被截获。   “执政官:”   “我仍有一些问题问您,我已了解这座城市的经济结构、历史原因,税法制度,我仍想深入了解您在位时的想法……”   讨论了一些政策上的感受后,银鞅往钢笔中加了一次墨水,接着写道:   “祝您身体平安。卡兹麦女爵已来见过我,我一切平安。”   “除此以外,我在学院中遇到一个人。”   “他的名字叫做荆榕,他让我十分高兴,也具备一切优秀的品质。我决定让他参与我们的部分事务。” 第294章 铁腕帝王   "他很好地协助我完成我想要的工作,请你们把景颂派来,他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   “少爷,景颂只是前代弃用的家臣,而且他也是外人。”   “我知道。我要用他。”   信件飞越大雪和湿润的秋风,一来一回。   远在千里雪国的地方,面容沉肃的执政官捏了捏眉心,把手里的信又读了一遍。   信的确是银鞅写的,内容和卡兹麦阁下描述的相似,他们的陛下正在飞速成长,拥有了更多对人间和统治的思考。   但是。   头疼。   头疼欲裂!   “这个名字我已经看过不少次。兰洛说他大部分时间里都和这个人在一起,我要再看一遍这个叫荆榕的年轻人的名字。”   旁边的臣子满面愁容,将搜刮来的资料送了上来。   照片上,黑发黑眸的年轻人俊朗沉静,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这个人根据线索,年轻,英勇,沉静,而且同时具备智慧和胆识,而且洁身自好,不与任何人为伍,却也不会主动挑衅任何人。   但没有任何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   这人是敌国的贵族!!   愁啊!!!   *   学期过半,学校里的生活已经趋于稳定。荆榕闲暇之余抽空参加了本学期末前的几轮擂台赛,全部以物理手段轻松胜出。此事在学院内部似乎引起不小的风波和讨论,不过荆榕本人似乎并没有太在意。   他全部的时间用来和希尔教授一起摸鱼、不断地弄来新鲜食材和陪银鞅在图书室学习。棋盘游戏的规则已经被他们两人私下敲定,荆榕还抽空做了个线上版本。   银鞅承诺用一个漂亮的价格买下他的游戏,不过荆榕觉得没有必要:他反正也是顺手做一做,于是将所有的游戏数据都送给了银鞅。   很快,渐渐有人发现,学院里开始风靡一款格外复杂的棋盘游戏,它被命名为“世界棋”,大体以象棋的原理为基本逻辑;当中六个势力分别直接命名为玫瑰帝国及周边的五个国家;每个国家初始拥有的资源完全不同;其中,以玫瑰帝国为最强,苍兰国、风信国最弱,除此以外,它有极其丰富好玩的反馈机制和极其多变的策略选择;而且规则的迭代非常迅速,规则也在短短几天之内变得极其完善。   在此之前,玫瑰帝国学生们的课余生活,通常都用社团聚会、图书馆和飞行棋填补,现在终于出现了一个复杂高深的智力游戏,立刻在精力充沛的学生们之中掀起狂潮。   其中,完成一整套流程需要比其他棋牌长得多的时间,这导致许多学生聚众不眠不休地下棋,不断体验和讨论着这套棋的玩法。   校内论坛。   “急急急求代签到,下棋下了通宵再不睡觉就要死了,是希尔教授的课。”   “那你死了,兄弟,希尔教授的课就是爬也要爬着去,他们的计分标准是十分严苛的。”   “下完了吗?公共休息室已经爆满了,一局时间太长,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这样痴迷这个游戏?”   “哥们,你体会过拿到玫瑰帝国方全方位爆杀的爽局吗?我隔壁的辛伟亚叫来六个仆从陪他昼夜不停地下棋,下到饭都忘了吃。”   “拿到玫瑰帝国真的是最爽的,诚以为,这游戏的设置十分符合现实逻辑。不过,我也见过几次拿着弱势国家几乎要翻盘的,虽然还没有人成功过,但是不得不说,这实在是非常有意思。”   “这也引起了我的一个疑问,那就是这个棋局里,玫瑰帝国做得太好赢了,时间一长就会热度退去,销量下滑,导致人们厌倦的。他们是怎么想的呢?”   校内热门话题也由此一分为二:一份是“学院杯”擂台赛,另一份则正是“世界棋”。   而这两个话题中的中心人物,则出现了各种情况的交汇。   “目前学院杯买定胜负的环节已经崩盘,几乎所有人都买荆榕赢,买他赢的赔率已经变成负的了!虽然还有一些优秀的alpha没有和他正面对上,但我想很多人悲观地觉得胜利不可能属于别人了。那个人太可怕了。”   “他要是能拿下今年学院杯的冠军,我也会很期待明年的。明年他弟弟就入学了,我想看荆棘地家这对传说中的兄弟,到底谁更厉害?”   “我们在论坛中建立了一个小组,来欢迎有空闲和兴趣的大家加入‘世界棋’的对弈和研讨。目前我们已有六小时内推平得胜的最短用时者纪录。”   “最短用时纪录者是谁?”   “安塔·贝菲塔。用玫瑰棋赢的。”   “那我认为你们这个纪录保持者还有的探讨,众所周知,大一的西里斯·银鞅,用风信棋创造了四小时推平的纪录,风信棋的开局难度可是远高于玫瑰棋。”   周二的早晨,一个平静的上午。   荆榕穿着银白色助教风衣,坐在窗下,用电脑浏览着校内论坛。   只有一点情况不同:   离开课还有四十分钟,以他为圆心,周围已经坐满了人。这个以四十人为基础的冷门课程突然变得非常拥挤。   希尔教授的课前准备已经完成。今天是期中考试过后《国际博弈》的第一节开课,比起学期初,希尔教授的课突然变得热门了起来——中间加入了许多学生投递新申请。   “大家!一定要去上希尔教授的课啊,荆榕学长是他的助教!每节课都在!而且他会亲自给你发试卷和提纲!还会在你请假后去你的宿舍给你资料!”   “什么??有这种好事??”   “我现在报《地缘政治》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但是你还可以报《国际博弈》,期中开课,童叟无欺!”   “他单身吗?”   “目前单身。但是,我想西里斯·银鞅会是他的男朋友,我是这么想的……他们几乎形影不离。而且他们也并不避讳这一点。”   “但他们这么久了还没有宣布在一起,是不是代表着其实外面的人还有机会?”   “不知道哇。但是A和O之间会有纯洁的友情吗?”   ……   随着课程时间临近,教室已经乌泱泱坐满人了,连荆榕身边也不例外。   西里斯·银鞅咬着面包棍冲进教室,手里提着一大袋咖啡,他和希尔教授几乎是前后脚,踩着铃声到了。   很显然,银鞅没有对乌泱泱的教室感到诧异——他已经上过许多爆满的大课了。   他驾轻就熟地穿过人群的视线往后走去,和其他没得到座位的人一样准备坐在高高的阶梯上。不过,在那之前,他先绕了一个圈子,来到窗下,将手里的两杯咖啡递给荆榕。   荆榕很好找,只要是希尔教授的课,他一直是一身白衣。很显眼,很好看。   “今天只有海盐和椰子糖浆。”银鞅说,神色显得十分轻快——他灵活地执行了他和荆榕的赌约,有时候一次性买齐一周的咖啡。   荆榕显然对此没有意见,他拿出其中一杯递给银鞅,随后自己也拿了一杯,剩下的放去了讲台前,让大家和希尔教授准备的小零食一起,在课间随意取用。   回来时他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而是拿起电脑和包,往阶梯后走,跟银鞅挤一个位置。   银鞅被挤到了——他自己的东西就占地面积很大,但陛下仁慈地把电脑放在了膝上,以给荆榕腾出空间。   荆榕刚坐下,就听见银鞅悄声说:“祝贺你上次擂台全胜。”虽然他没有来得及去看,但是他保证他之后会看的——之前他在准备期中考试。   两个人有几天没见了,荆榕对他弯起眼睛,勾唇说:“谢谢。”   他用了一个非常复杂的苍兰国古语,以此来表示揶揄:银鞅差不多消失好几天了,不过通过论坛消息可以判断,这个家伙最近几天在下棋。   银鞅立刻对他进行安抚:“我保证下次我会去看的,而且咖啡也会给你买双倍。”   荆榕:“你最好是。”   银鞅很快又挤了挤,翠绿的眼底藏着笑意,跟他靠得更近一些:“你晚上有空吗?有一个人我想让你见一见。”   希尔教授在前面宣讲第一节课的总结和课前感言,两个人暂停一下加入其他人的鼓掌。   鼓掌中,银鞅又凑近了一些:“是我家乡的人,他会请我们吃饭。”   荆榕略微想了想:“你的父母?”   “不,是一个远房亲戚。”银鞅悄声告诉他,“他对我们的棋很感兴趣,而且他带来了很多钱。”   荆榕:“摸猫两晚。”   银鞅似乎已经料到,他说:“我的猫最近也很忙。”在忙着替他睡觉,因为银鞅最近还需要通宵下棋。   荆榕继续谈判:“摸猫一晚。”   银鞅沉稳表示:“那它需要被喂饱,还要在舒适的地方睡觉。”   荆榕:“摸猫一晚,但跟我一起睡。”   银鞅忍不住说:“轻浮!”   荆榕挑眉,托腮看着他。   银鞅:“。”   百米之外,四仰八叉躺在OMEGA宿舍的薮猫小小地抖了抖耳朵。   银鞅答应了:“好。说定了,晚上我会去你宿舍前等你。” 第295章 铁腕帝王   “好。”荆榕问道,“一起吃饭吗?”   学校食堂终于修好了冷库,也找到了新的供应商,食堂的饭菜恢复到了以前的水准。   银鞅思索了一下,告诉他:“今天的菜单有番茄肉酱面和酸奶烤肉塔可。我打算让兰洛打包一些去我的宿舍。我想在六点前写完一篇下周要交的论文。”   荆榕问:“要回去拿底稿吗?”   银鞅摇头:“没有底稿,《经济法》的老师对论文页数要求长度不高,我会在半小时内写完它。”   “跟我一起吃饭,然后去我们公共休息室写。”荆榕提议道,“让兰洛把猫送来。”   银鞅:“。”   银鞅同意了这个要求。他开始感觉到世界上原来真的有人会这样喜欢猫。这太奇怪了!   希尔教授的《国际博弈》第一堂开课大获成功,冲着荆榕来的同学们很快就意识到了,这完全不是一堂简单坐下就能混过去的课程。   他们不小心进入了学习的炼狱!   两节大课下来,所有人都面如土色,连对美色的欲望也一起消失了。   荆榕记录了一下出勤率,随后就跟银鞅一起前往食堂。   他们并没有有关要一起吃饭的约定,不过因为常常在图书馆一起工作和学习,吃饭也成了结伴行动,基本上碰见了,彼此身边没有其他人的时候,就会一起面对面吃个饭。   而荆榕跟其他人谈话,或者银鞅和同级其他学生社交时,他们见面后也就轻轻颔首,打个招呼。   银鞅对食物的选择一向简单快速,他选了可以单手吃的食物:魔鬼椒塔可和咖喱卷饼,这样他好用另一只手看论文题目和纲要。   “银鞅同学!晚上下棋吗?”旁边坐下一个omega同学,热情地跟荆榕打招呼后,转向了银鞅。   这是大二棋牌社的主理人,也是学院内的风云人物。他盛情邀请银鞅:“要不要加入我们?我们刚刚把世界棋加入社内内容,而且我们计划举办一场足以和学院杯媲美的棋手大赛。我想你一定要加入,银鞅,有一些大三和大四的棋手也被惊动了,他们有的人拿下过世界的比赛。”   银鞅考虑了一下:“谢谢你告诉我,我会考虑的。”   o同学瞬间不笑了,他追问道:“为什么?我们棋牌社选人可是很严格的……一向只有精英和贵族可以加入,你是我们唯一邀请的苍兰国人选……”   银鞅露出了一个微笑,同时优雅地表示:“感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想我另有打算。”   “真不敢相信!你居然还要考虑!”omega同学露出了真实困惑的表情,“许多诸侯和领主会在我们中挑选人才作为幕僚,今后或许甚至不用去军队里受苦,我们棋牌社可是王牌!”   “算了,既然这样,我也不多说了。记得,我们可是很热门的!”omega同学唰一声又站了起来,但当他的视线切换到荆榕身上时,他就换了另一种脸色,变得温柔、精致、礼貌,他对荆榕颔首,又柔情似水地问道,“荆同学,你下过最近的棋吗?”   荆榕耸耸肩:“抱歉,我不是很清楚。”   “啊!那你应该来试试!”omega继续散发着柔美的气息,眼里是某种赤裸裸的贪婪,“你肯定会喜欢的,不可能有人不喜欢我们的。而且,我们社里还有很多人哦。”他暗示道。“每一年的选美大赛都在我们社中产生。”   众所周知,棋牌社十分热门,也有许多omega以“爱好者”身份加入,实际上是更方便自己物色和狩猎贵族对象。在这一点上,棋牌社放人的条件就变得宽泛了。   这可就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荆榕:“太可惜了,我脸盲。”   626:“?”   626:“天哪!!哥,我都要忘记这个设定了!”   荆榕:“。”   626是否能想起这个设定,取决于执行官发现老婆的时间。它很快想起来,开头的万人迷omega的能力也对自己的兄弟失效了:“那真是很可惜!兄弟!一只魅魔!那你说,兄弟,系统里会有魅魔吗?”   荆榕:“我改天写个数据给你试试。”   很显然,大二棋牌社omega并没有在面前的这两个木头中获取到任何作为风云人物的情绪价值。荆榕倒是可以理解,因为荆榕本身就不怎么参与校园活动,尽管他本人一直是校内的热门话题。   而西里斯·银鞅则显得有些太不懂规矩了。他不过是一个贫困穷国的贫寒贵族,怎么也这样心高气傲?他会让他有好果子吃的!   银鞅把书放在膝盖上,用空着的手翻过一页,很快又继续看了起来。   荆榕倒是笑眯眯地看着他:“你想自己建社?”   一句问话,很快吸引了银鞅的注意力,他咬了一口卷饼,随后说:“是的,我晚上会更具体跟你说这一点。不过,我很困惑于他们的邀请。”   荆榕把自己盘子里的小番茄挑给他:“什么困惑?”   银鞅说:“世界棋因为流程长,占地位置多,并不适合结社和立刻举办比赛。社团有筛选条件,必然将更多的人拒之门外,最后社内活动办不起来,传播性或许也不会很广。”   荆榕勾了勾唇:“他们志不在此。这是校园里另一种攀附关系的形式,出身不那么高贵的人攀附更高贵的人;有人愿意挂着职衔鞍前马后,以在人际关系中获得成就感。这个学校是许多人欲望的萌芽,因为他们真的看到了可以改变阶级的机会。”   银鞅想了想:“我明白。这么说,进入棋牌社很有价值,或者说,那里面的人很有价值。”   他的表情似乎在衡量,如何让更多人发挥更大的价值;对于这学院里的很多人来说,这是难以想象的:他们以对待omega的态度看待西里斯·银鞅这个人,评价他对于他们的名誉、受欢迎程度、优越感和择偶权的威胁性,殊不知,西里斯·银鞅本人对此并无察觉,也并不重视。   “对了。”银鞅用卷饼卷起盘子里的小番茄,他向荆榕确认道,“本该由兰洛他们安排确认,不过我来时一样的。你完全不吃番茄吗?”   “以前完全不吃。”荆榕托腮看着他,“不过有时候看某些人爱吃,我也会跟着试试。”   这份番茄面就是证明。   西里斯·银鞅很快领悟了,这是alpha性格中的开放性,他十分欣赏,并吃掉了荆榕献给他的最后一颗小番茄。   迅速吃完饭,银鞅和荆榕来到alpha宿舍的公共休息室,一个写作业,一个等猫上门。   兰洛很快送来了银鞅要的东西:一个空的书包,书包里放着高贵的睡着的薮猫。   他看着荆榕的视线充满了忧虑和悲切,但几度欲言又止——被银鞅打断了。   “给他。”   兰洛万分悲切地将书包里的薮猫交给荆榕。   荆榕虽然不太明白兰洛的悲切从何而来,但他顺滑地抱起沉睡的薮猫放在膝上,开始跟它打招呼:“嗨”。   兰洛目眦欲裂。   被部下看见这种事,银鞅仍然觉得耳朵有点红,但他也已经表现得处变不惊:“好了,兰洛,别说话,你可以走了。”   *   对于薮猫的沉睡,银鞅的解释是:“快到冬天了,猫在这种时候总是会更爱睡觉的。”   荆榕也接受了这个解释,他把薮猫带上楼,安置在了自己的床上,随后在银鞅的表示下(指隔三分钟就问一次,荆榕是不是还有更多奇怪口味的薯片),和626负债买了点新的薯片和糖果。(他们仍然是负债状态,因为每个世界的定情信物都有不同的昂贵方式)   大世界的商店则仍然因为对11号执行官的恐惧而继续给他们赊账。   “保留一份青柠味,新增麻辣香锅味,麻辣鸭舌味,洋葱酸奶味。”   荆榕拿着银鞅的包——实际上是他自己的包——往里面装零食,放饮料、小蛋糕和无骨鸡爪,塞满后带下去时,银鞅也刚好写完了作业。   银鞅接过背包,肉眼可见非常开心,他很快开始吃一根棒棒糖,并给荆榕也分享了一根。   在皇宫里,他是不被允许吃任何正餐之外的食物的,更不明白休息和放松是什么——早餐要听执政官和记录员汇报情况,午餐通常要会见国外特使,晚宴则经常是各种领主的会面。   晚宴会给来宾准备一些精致可爱的小零食,可陛下本人是不可以吃的。玫瑰学院又恰好没什么私人商店,荆榕能搞到的东西简直是神迹。   银鞅完全不明白他那里为什么永远有无穷有趣,好看,好玩又好吃的存在。   “今天我们不用开车,我要带你去见的人会带司机等我们。”银鞅告诉荆榕。   本次他算是东道主,也是他第一次找叔叔要人来做事,这一切都充满了新鲜的刺激感。 第296章 铁腕帝王   景颂一族是外姓人,景家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八九代之前,苍兰国开拓了第一批广阔的疆土时,那是,景氏随着执政官征战天下,一起建设了苍兰国首都兰苇地。   从此,景氏代代出辅臣的传统已经定下,直到四代之前他们意图掀起一场政变,随后整个家族从位极人臣沦落为罪族,至今仍未受到重用。景颂比银鞅略大几岁,受聘成为过宫廷礼官,尽管许多人都未曾注意,但银鞅从极小的时候就已经很喜欢他。   “所以,我们要见的是什么人?”荆榕问道。他站在围墙顶端伸出手,银鞅抓住他的手臂跳上来,接着两人一起从围墙上跳下。   “我的一位远房亲戚表哥。”银鞅思考了一下,这样告诉他。   毕竟之前有过通婚的先例,的确也是有亲缘关系的。   “他想要来这边做点生意,听说我们的世界棋后很感兴趣,想找我们谈一谈。”银鞅说,“他订了一家餐馆,听说非常好吃,我们要快点去吃。”   荆榕看他十分高兴的样子,也勾起一丝笑:“是关系很好的亲戚吗?”   银鞅并无意让私交影响荆榕的选择与判断,他只保持了神秘的微笑:“我小时候他帮过我很多。”在他还没有回到皇宫,甚至还没有成为王储的时候。   司机如约前来,是一位沉默寡言的苍兰国人,他表现了极高的素养,开车四平八稳,也好像空气一样。但是荆榕看得出来,他本人对银鞅表示出了极高的尊重。   626在车上跟荆榕八卦:“银鞅这个姓在苍兰国得到的尊重似乎更加超乎想象。”   荆榕也开始思考这件事:“根据这个程度可以判断,摸猫这件事说不定真的犯法。银鞅同学并不是在危言耸听,他以极大的宽容忍耐了一个法外狂徒。”   626:“太对了,兄弟,真是很有可能。我们应当更加静悄悄地摸猫,更理性和低调地摸猫,不要将此事张扬。”   荆榕:“非常对。”   车辆在玫瑰帝国某著名的华贵酒楼举行。   他今天穿着比较休闲的西装外套,银鞅也换上了正装,两个人都身量极高,行止自如,哪怕并没有奢侈品与名表妆点门面,也有不少人注意到了他们。   “荆棘地家的大公子荆榕。”接待厅等待的人们见到他们之后,纷纷低声议论,“前些天从冯·烈爵士那里赢下了俱乐部,与他对弈的是那位天才。”   “真是他?他身边的人是谁?”   “他的大学同伴,据说形影不离,一个苍兰国贵族omega,我看他们不会长久的。”   还没进电梯,就涌上来好几个人向荆榕递名片,邀请他去他们的茶座间“坐坐”,荆榕都婉拒了。   银鞅揶揄他:“很抢手,荆榕同学。”   荆榕:“饶了我吧。希望饭已经好了。”   银鞅说:“我也很饿。”他摸了摸肚子,已经整整四个小时没有吃饭了!   景颂没有化名,他包下了最好的位置给陛下和陛下看中的人才。   银鞅推门而入,景颂先站起来对他行礼,随后又上来跟荆榕握手:“荆先生,您好。”   “好了,不用繁文缛节,先吃饭。”银鞅脱下外套挂在一边,迫不及待地落座了。   荆榕跟景颂互相介绍过后,也扫了一眼桌面上的菜肴:一半是苍兰国本地菜,另一半是玫瑰帝国特色菜,十分公正平和,也代表了宴客的诚意和态度:不卑不亢,尊重彼此。   虽然度假已久,不过商人的直觉被动已经刻入骨髓,几乎不用交谈,荆榕已经知道对方的来意:试探与合作,而且,对方可以合作。   景颂有一双务实、敏锐的眼睛,而且明摆着与银鞅是同一个利益阵营,或许是他的成功可以帮助银鞅的家族,也或许这本身就是双赢。   银鞅等两人都落座后,说:“我和景颂想要利用俱乐部推广世界棋,把这个游戏卖得更多更好,同时尽量快地举办比赛。”   他和景颂对视一眼后,景颂看向荆榕,条理清晰地说:“我需要您和银鞅大人的帮助。首先,我想请您帮助我们进一步完成规则的完善,同时,我也需要俱乐部的场地和威信。”   他说:“您赢过埃罗托,有您代表,我们才有信誉。相应的,我们会支付您报酬,您可以尽管提,我们只要能够满足,一定会尽力。”   这话说得非常实诚,是荆榕最喜欢的那类合作对象。   荆榕笑了一下:“一时间还真想不到要什么。”   银鞅十指交叉,注视着他:“你是一个随心而动的人,没有什么想要的,可以理解。不过,你的能力和才华理当获得与之匹配的报酬,这是世间应有的公义。”   荆榕停顿了一下,随后也十指交叉说:“想要我以信誉做保,那么我也要看到你们的信誉。我因为银鞅而信任您,不过您也清楚,一个学生的信誉关系到他之后的一生。哪怕我现在什么都不做,也可平步青云。”   他露出了微笑。   626:“妈的,太爽了!兄弟!我们是学生!”   学生就是这样,自由不羁,随时可以入局,也随时可以离开;这辈子用不着身在局中了,是真正的轻松快乐。   做生意太累了!!   景颂愣了一下,但很快给出了反应:“这是应该的,先生。”   他沉吟了一会儿——其中并没有用眼神征询银鞅的意见,而是真正像个商人那样,告诉荆榕:“我们的祖国,苍兰国,或许您已从银鞅那里有所了解,或许没有。”   “我是景家的人,向来为银鞅做事,这一点银鞅可以为我证明。”景颂说,“而我事实上的主人,是米修斯·苍兰,也即是你们玫瑰帝国所知道的,苍兰国那位执政官。”   626翻出了笔记:“米修斯·苍兰,作为执政官在位四十多年,他比皇帝更像皇帝,而且事实上,他也已经废除了一个皇帝——他本应辅佐的皇帝坏了很多事,他把他废了,以至于皇位至今空缺。除此以外,他还废掉了许多个从前有权有势的贵族,强行集权,虽然最近几年的消息是,他们的储君已经登基,但完全听不见动静,很多人怀疑这是米修斯·苍兰扶持的又一个傀儡,目的只是让自己死后不被骂得太难听。”   荆榕虽然意外,但点点头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景颂说:“我的任务是通过世界棋广纳人才;我们国家之前陷于内乱,我的主人花了许多时间才终结这种情况。现在他认为,需要停下来发展了。我们的教育,经济,已经落后了很多年,这一点我和银鞅都十分认可。”   “棋类游戏,面向所有人而非贵族的策略、智力、能力的筛选,既可以替我们掌握人才信息,也更方便我们接触和网罗人才。”景颂说,“我可以告诉您的就到这里。”   “出于道义,我不希望政治立场破坏您与银鞅大人珍贵的友谊,我们更不希望陷您于不义。所以这顿饭,您如果想要点到为止,那么也可以不放在心上。”   景颂说。   他和银鞅都看着荆榕。两人眼里都无请求,却是潇洒的傲气,银鞅唇边也带着笑,显然不认为这是难以启齿的事,而是一件令人踌躇满志,带有无限希望的挑战。   荆榕考虑了一下。   几秒钟后,荆榕问道:“那我……在你们国家,摸猫的话,犯法吗?”   银鞅:“?”   景颂:“?”   为了掩盖和补救,银鞅火速宣布:“我会为你修改法律。”   荆榕:“?”   银鞅:“相信我,这点事我还是可以办到的。好了,继续提你的要求。”   荆榕又考虑了一下:“剩下的我希望和景先生单独谈。除了这个,我答应你们。”   景颂:“?”   就这么简单地答应了?   荆榕微笑着说:“事实上,我认为你们应该更早地将我视为同伴。”   银鞅看着他。   “对不起,情况太过复杂了。你是玫瑰帝国的贵族,顾虑比其他人更多。”银鞅诚恳地表示了自己的歉意,“你和其他人都不一样,这一点是我确定的。虽然开诚布公的时间晚了一些,但你在我心中是特殊的。”   动听!悦耳!   荆榕:“好了,你可以写三页的作品来夸奖我。银鞅大人。”   银鞅已经习惯了Alpha的得寸进尺,他满意地继续吃饭,把局面交给自己的部下。   “所以,您打算如何实行这个计划呢?”荆榕问道。他真当过老板,完全清楚现实落地的复杂性和延迟性。   景颂也表现出了惊人的才华和沉着:“有您在,这是我之后的计划。”   “利用俱乐部场地,聘请专业棋手,将这一类棋广而告之,开盘吸纳贵族和赌徒的资金,也为了扩大知名度。”   “最后,重金悬赏有志之士论棋、弈棋,从中挑选有价值的人。”   荆榕听完,很快提出问题:“我们缺钱吗?”他听出了景先生预算不多。   景颂犹豫了一下:“没很多。”国政预算并非不丰沛,但每一分钱都来自人民,除去必要的社交场合,他不愿多用。   荆榕说:“开盘来钱太慢了,直接从贵族口袋里掏钱更好。”   他略微想了想:“您可以去见一次冯·烈爵士,他一向也用俱乐部网罗人脉和人才。你们还可以一起掏空玫瑰学院那群年轻贵族学生的钱包——棋牌社的那些人很希望被更多的人知晓他们的组织和才学。”   “冯·烈爵士的祖产被丽丝家夺走,我想他会很乐意帮助你,让那些学生配合奔走和宣传他的俱乐部。”   “唯独需要注意的是,冯·烈也并非什么善良的富翁,他如果愿意支持,只说明他不愿意亲自出面。不要让他感到危机,在权力上。”   荆榕说,“我们就是普通的来国外发财的有志商人而已。如果他还想要宝石酒在苍兰国的市场,那么也不会轻易冒犯银鞅这个姓氏。”   “至于比赛规则,你有什么想法?”   ……   一场饭吃了四五个小时。景颂完全被激起了兴趣和专注,他很仔细地跟荆榕了解着情报,衡量着计划方案。   只有银鞅在吃饱后选择了打个盹儿。   他太放松了,不在学校,这也是他为数不多的悠闲时刻。   话到结尾,景颂邀请荆榕去吸烟室来一根烟。   荆榕要了一根烟,不过没有点燃,他和景颂都知道是为了他的那个没说出的“条件”——需要银鞅不在场。   “所以,您想要什么?”景颂问道。   荆榕直白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我想知道银鞅是否有婚约在身,换言之,我要和他结婚。”   “……”   长达数秒的沉默。   景颂的表情虽然没有银鞅的随从们精彩纷呈,但也很明显地出现了一个不知道该不该露出笑意的微妙表情:“原来是这样,我了解了。”   “我了解您的顾虑了。”景颂说,“银鞅并没有婚约在身,事实上,他对婚姻的选择权利比大多数OMEGA都要自由。”   银鞅几乎不可能和国内的权贵alpha联姻——这几乎意味着将苍兰的全部政治家业交给旁人;从各种方面来说,他们对银鞅未来配偶的期许都是:一个地位更低、更安静听话的人。   但这种人太难找了,而且他们陛下的喜好也是个迷——在今天之前,都是个迷。   景颂慎重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黑发黑眸,安静,沉稳,却锐利清晰,他身上自由不羁的气息使他看上去更加迷人,更有无穷的吸引力。   他终于见到了这个年轻人,也终于见到了他们陛下望向他的眼神。   “不过,您应当清楚,银鞅并非受制于人的性格。”景颂表达了他的祝福,“没有任何人会阻挠您,先生。”   荆榕点了点头:“明白了。”   “时间已晚,我来让司机送您和银鞅回学校。”景颂表达了他的心情,“十分有幸,与您合作。”   ……   同一天的深夜。   执政官米修斯·苍兰处理完一天的政务,开始第四次催促:“消息呢?景颂还没传消息回来吗?”   “来了来了。”   这一次,内廷护卫终于汗流浃背地送来了最新的消息。信件采用加密,写得非常简短,是景颂的风格。   “已见到,一切平稳。”   “那个年轻人是不世出的人才,且完全可以为我们所用。”   “唯一的顾虑是,我们应当在合适的时机教陛下新的课程:即不要过分将某人变成宠臣。也可以这么说,一旦那位年轻人跟从我们回来,那么陛下可能会完全无法抑制对他的喜爱。即便他本人现在对此一无所知。”   米修斯·苍兰:“。”   完了呀!!!   一定还有办法!一定还有一些贤惠柔软的年轻Alpha,最重要的是,是知根知底的优秀Alpha,来入赘他们家! 第297章 铁腕帝王   景颂在玫瑰帝国的行动可以说是迅如闪电。   很快,不用出门,荆榕就已经从校内外的论坛中了解到,世界棋已经迅速地扩大开来;原本校内棋社的成员们还在趾高气扬地打算筹办比赛,但很快就有人听说,校外有一个名叫“国际政治,未来与酒”的俱乐部,里面的棋类设置紧跟潮流,把国际象棋换成了世界棋,而且吸引了许多精英前往。   包括埃罗托在内的许多天才棋手,也都转投研究世界棋,而且已经有人开盘了,最高的一盘赌注能到二十多万,而且隐藏条件开得更加骇人:谁能赢得之后的大奖比赛,谁就能真正成为俱乐部的持有者,而这笔大奖的奖金还在通过开盘不断累加。   报纸上也已经对此事进行了报道。   “天才棋手两度易主?现在的持有者是谁?”   “玫瑰学院的大学生,一个贵族家的儿子,这件事只有少数尊贵的大人知道。”   “他们肯定是不愿意让其他人知道的,尖端人才只能掌握在自己手里,不过,这件事要看现在的持有者愿意出面吗?”   “报纸上说是玫瑰学院的学生,我们学校的学生!而且是贵族。”   “目前下棋最强的是谁?”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很快激烈讨论起来,不仅论坛里,线下也不断有人猜测和追问。   “安塔·贝菲塔?他和他的妹妹最近都在研究其他几个棋的种类,不过好像还没有成效啊。”   “棋牌社还有别人吗?或者黛尔菲恩呢?”   “西里斯·银鞅!他的胜利纪录到现在都是百分之百!一定是他。”   “他可不是贵族!我的朋友,他虽然是苍兰国的贵族,可明显不会在被报道的对象里。黛尔菲恩更不是贵族了,她好像只是个特殊通道的平民吧,家住垃圾场旁边的那种。”   “会是谁呢?”   “已毕业的高年级应该也不算吧。我看到俱乐部消息说周六第一轮开盘。”   “这周六?完了,我周六刚好没课。可是学校也不让出门啊!”   “我周六也没课。可是我们出去是要交报告的……”   话是这么说。不过可想而知,这个学校里的学生,只要想在休息日翘课出去玩,稍微用点手段都是很容易的。   《国际博弈》课。   今天换了一个更大的教室,大家都有座了,荆榕作为助教,照旧一身银白风衣坐在后排角落。   上课铃响的前四十秒,西里斯·银鞅拎着一兜咖啡冲进教室。   这一幕已经非常熟悉了。   银鞅飞快地冲到最后一排,在荆榕身边坐下,自己反客为主先拿了一杯青苹果气泡咖啡,然后把剩下的递给荆榕。   荆榕挑了一杯淡奶油咖啡,插上吸管:“下午好。银鞅同学。”   “这是晚上第一节课,已经不算下午了。”银鞅说。他打开书本和笔记本,抬头见到希尔教授已经走了进来,于是开始给荆榕传小纸条。   “明晚下午六点我去你宿舍楼下等你。”   荆榕:“好的。”   银鞅顺手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礼盒,塞在荆榕手里。   荆榕:“?”   他打开看了一眼。   是一块十分名贵的手表,蓝晶表盘,翡翠绿的腕带,两种颜色都偏冷色,很少见,撞在一起却十分惹眼。   荆榕歪头,唇边已经勾起微笑:“这是什么?”   626眼前一黑:“完了呀,兄弟。它看起来值两千万大世界货币……”   “给你的。”银鞅专心致志一心两用,一边写笔记一边抽空跟他小声聊天,“景颂说人要衣装,明天晚上你戴着它,衣服也会有人送来。”   荆榕:“哦,工作服。”   他又向银鞅伸出手,露出微笑。   银鞅:“?”   银鞅看了看他的手:“没有东西。”   荆榕:“那么作为你私人送我的礼物呢?”   银鞅:“?”   对方乌黑的眼眸里藏着星星一样的碎光,笑意也很温柔。   银鞅注视着对方的眼睛三秒钟。   银鞅考虑了一下,认为荆榕完全可以要一个皇帝的私人信物,这也是最亲近的表示。而且可以是身份的表示——以防万一以后的哪一天,荆榕需要先去苍兰国,而他不在身边的话,他至少也得有一个皇宫的信物来获得安全。   银鞅平整地裁下一张纸,在上面写下“西里斯·银鞅”这个名字,随后画了个较为复杂的花纹,递给荆榕。   一张写着名字的小纸片。   荆榕接过来:“我的三页夸奖呢?要真情实感的。”   原来是在等这个。   银鞅表示:“以后一定有。”   荆榕:“你最好是。”   银鞅露出微笑,他已经完全理解这是Alpha作为臣子的一种撒娇。   大课的课间,其他人明显也坐不住,许多人凑在一起,在商量着周六晚上“去哪里玩”的事。   其中有几名外国学生,已经和玫瑰帝国的一些权贵学生打得火热,这会儿已经有人高声炫耀:“我们可是有卡尔·丽丝小姐开的特殊通道,她可是收到了俱乐部主人的直接邀请。棋牌社全员都可以去哦。”   “不在社里也想去?唉,那可没什么别的办法。要我说,都是成年人了,这点事都办不到的话,那也太可耻了,看看那些平民和外国学生吧……”   “真是可惜,黛尔菲恩上周打破了风信棋的最短胜利纪录,她一定很想去外面的俱乐部看看。外面可是有高额大奖呢。”   “太可怜了,不如带她一起吧。”   “可以是可以,可有什么必要呢?帮这样的人,日后对我们既无用处,她可能也不会很感谢丽丝家的恩泽,说实话,毕业后大家就不会有什么交集了。我很惊讶你竟然会注意她。”   ……   另一边靠走廊的位置,戴眼镜的女生沉默寡言,独自一人写着笔记。   注意到荆榕的视线,银鞅轻声说:“你也注意到她了?我观察她很久了,她下棋没有基础,可是很善于思考,也很敢于决策。”   如果他和她真人对弈,目前会以直觉和技术取胜,但是长久之后恐怕就会越来越难了。   荆榕说:“听你描述她的棋风,你觉得她会放弃大奖机会吗?”   银鞅跟他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明白了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   第二天晚上。   原本周六的夜晚不会如此空旷,但许多人都或是跟风,或是好奇,大多采用各种各样的手段离开了校园。   黛尔菲恩来到围墙下。   她已经看准了这个地点——理论上检测器不会生效的地点,十分偏僻,离学校正门有很长的距离。   她非常需要大奖的那笔钱,而且哪怕拿不到大奖,她也如饥似渴地渴望着更大的舞台,更极致的对弈。所以,哪怕是铤而走险,她也要如此尝试,因为这就是她下棋的风格。   黛尔菲恩翻下墙。   一辆银色的小轿车停在那里。   她定了定神,看见有两个学校知名人物已经在那里了——并非是不好的名声。   她认识他们,一个是新生中的第一名,一个是前辈中名声最好,气质最温柔的助教。而她尤其记得西里斯·银鞅,因为他轻轻松松赢下所有纪录的样子,让所有人都无比深刻。   “一起去国际政治,未来与酒吗?同学。”   荆榕从驾驶座上探出头,银鞅也歪过来跟她打招呼:“我们没有离校许可,不过我们有合法的车。”   黛尔菲恩打开车门,有些谨慎:“希望我没有打扰你们的……呃,约会。”   荆榕笑了一声:“不会。”   银鞅:“?”   约会?什么约会。   伟大的陛下上网冲浪的次数已经屈指可数了,前阵子他还会登录论坛确认自己的棋局战绩是否被人刷新,这阵子则只剩下最纯粹的忙碌。薮猫也因此一直处于长时间睡眠状态,为了防止被黑发alpha抓去医院,他还不得不转移了睡觉的地点。   荆榕把另一个巨大的礼盒往后扔:“为你准备的,女士。”   黛尔菲恩看了看。   是一整套昂贵的女士礼服。   “码数问的佩薄,她和你同宿舍。希望适合你,作为你今夜登场的礼服。”   黛尔菲恩陷入了几秒钟的困惑,随后是巨大的惊喜和不解。   她磕磕巴巴地问:“我……我有什么能为你们做的?”   “什么都不用做,女士,享受你的棋局。”银鞅说,“为所有有才有智者准备的棋局。”   *   深夜,俱乐部门前门外,车水马龙,霓虹灯流熠熠不灭。   景颂的布置得到了最大的商业效果,从下午六点就不断有人进场等消息、看热闹,收到邀请函的贵宾们手挽着手,踏入这家以脱衣舞闻名的俱乐部;omega们将信息素与香水一起调和得更加诱人,Alpha血脉里的好胜心与征伐欲望,也在灯红酒绿中无限膨胀。   对于成人世界的贵族们来说,这第一场世界棋之夜有冯·烈爵士作保,荆棘地家的长子隐在幕后,他们好奇背后的布置和想法,更好奇这一种全新的游戏规则,和最后赌局的赢家。   而对于玫瑰学院的学生,或者更多非贵族的人来说,这是大出风头的一个机会。他们等待着在一个华丽的世界中大出风头,为所有人记住,甚至一路高升,平步青云——冯·烈爵士的棋手埃罗托不就是吗?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名字,所有人也因为冯·烈爵士有一个这样的智囊,而不敢轻犯。   他们太渴望胜利,名声,鲜花与掌声,炙热的灯光让所有人都口干舌燥。   “埃罗托又回到了挑战位。所以,上一个赢过他的是谁?现在俱乐部的主人是谁?听说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他/她来了吗?”   来自玫瑰学院的年轻学生们窃窃私语道。他们打扮得光鲜亮丽,像骄傲的天鹅一样进入了场地,但是对于组成这场游戏的底层规则,他们还惘然不知。   棋牌社的交际花和主理人都在默默打腹稿,甚至为一会儿谁作为棋社代表去和俱乐部的主人说话而发生了小小的龃龉。   *   “换衣服,快,还有十二分钟。”   银鞅催促道。   荆榕刚刚风驰电掣把车开入停车场。他们身后,黛尔菲恩同学已经换完了衣服,感激地拿着邀请函从前面入场了。   荆榕的衣服是景颂准备的,那个曾经当礼官的男人对衣服的细节要求很死,裁缝改了很多遍才送来成品。   希尔教授的车比较小,前座施展不开,荆榕刚脱下自己身上的助教外套,就被银鞅按着兜头套衬衣。   “不,这扣子不是这么扣。”荆榕被按着胸膛,挣扎了一下:“你真的会穿衣服吗?”   银鞅:“。”   他不会。   礼服和常服是两回事,而陛下的常服和玫瑰学院校服又是两回事。   “好了。”荆榕轻轻推开他,勾起一丝笑意,“某位同学下车避避嫌吧。”   银鞅:“?”   荆榕:“我要脱了,我自己来。”   银鞅:“啊啊!”   啊!!!!   他忘了这个Alpha非常不检点!   他火速下车,“哐”地一声把车门关上了。   Alpha太多事了!! 第298章 铁腕帝王   相比于银鞅的急急急,荆榕显得比较慢条斯理。   礼服已经熨烫好了,一种格外高贵沉敛的暗蓝色,没有领带,但衬衣领口略低,开口比一般衬衣宽大松散,这是时兴的一种风格,简单而慵懒,不配胸针,而是配单边圆形袖扣,处处都是低调,处处也都是高雅。   荆榕对着光看了看袖扣。表面是个图钉形,却有银灰色浮纹,侧边有一小半青金石色。   非常高级的审美,一切都充满简洁和力量,自有一种高贵。   626:“我靠,这也太厉害了,那位远方表哥到底是什么人?”   他们出席社交场合多了,眼光自然也变得敏锐,高级的审美永远是不同理念和意志的延伸,一般来说,玫瑰帝国的审美通常以流瀑一般的丝绸锦光为主体,红、金两色为权力与血统的延伸,而且善用繁复和层叠的效果来展示精细;景颂给他准备的衣服完完全全是另一个风格,却也能让人一眼看出来不俗。   荆榕:“银鞅家的含金量还在上升。他们在苍兰国内可能也是数一数二的权贵家族了。”   626认为一定是这样:“没有别的可能了,兄弟,你要嫁入豪门了。”   银鞅在外面走来走去。   着急!!   他并不是操心事情的进度——事情的进度永远有景颂把控,他迫不及待要看俱乐部易主之后的第一次开放了,所以对磨磨蹭蹭的Alpha十分不满。   银鞅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圈后,终于听见身后的Alpha关上了车门。   他转身过去,随后很快愣了一下。   荆榕笑吟吟地说:“走吧。好看吗?”   银鞅的视线落在Alpha的脖颈上,对方那漂亮清晰的喉结不知为何,显得很香。   银鞅保持诚实:“好看。”   他对这个Alpha所拥有的美色是一直都有概念的,因为他上网冲浪时就经常看到有人夸赞“那位助教前辈简直是太帅了,他的黑发简直在我的心上跳舞……”“他的眼睛像漆黑的深夜,又冷又杀人……”   不过被这种美色直接地震撼到,这还是陛下有意识的第一次。   银鞅自己则没有打扮——他强烈拒绝了景颂的安排,而是选择了学生中时下最流行的猎鹿服外套和休闲半肩披风。他可以这么穿的机会太少了。   离俱乐部越近,空气越热,今天来的人太多,反倒是不再像一个棋类爱好者俱乐部了,而是一场盛大的晚宴。脱衣舞的场地甚至因此缩减了一些,还开放了平日只有盛大节日才会开放的二层看台。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进入世界上第一个世界棋俱乐部的开幕!这是史无前例的,日后也必将留在史册的一次活动……”   喧闹的人群中,人们在兴奋地社交,只有角落的广播里景颂低沉平静的语调循环播放着这句话,入场门口堆放着高高的空纪念箱册,上面写着“仅供纪念,赠完即止”糖果纸和香槟酒盘供不应求。很显然,最开始涌入的人们早已拿完了纪念礼。   而场地中热闹无比,三步就要撞到一个人,大家拿着香槟酒,相熟或者不熟悉的都在各自串场,对着场上随时有的空桌和棋盘进行研究和阔论,而更多的人,则关注在最中央的席位上。   那里本该是演讲台,但改成了棋桌,桌后高悬着电子屏幕,实时转播着棋子实况和解说分析;而坐在中央的人,正是万众瞩目的棋手,和纪录保持者的位置。   现在那把椅子是空着的,而桌子两侧坐着广为人知的两位棋手——埃罗托和季占。   仍然是熟悉的两位,熟悉的场景,只是这一次观众变得格外多,这场对弈也变得格外瞩目。   “这是第二局!冯·烈爵士和阿罗陀家族的两位棋手,他们是谁相比已经不用我们介绍了。他们也是刚刚接触世界棋。”   “现在还没开盘,因为纪录保持者还没有出现,现在是他们两位试试手。”   银鞅显然熟悉景颂的安排,他带着荆榕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向他介绍:“二楼看台贵宾席来了很多达官贵人。他们一部分是冯·烈爵士请来的,另一部分作壁上观,他们或许也想了解这个棋子背后的门道,因为冯·烈和阿罗托家族的确因为这两个顾问而如鱼得水。他们希望自己也能挖到一个天才,让他们发更大的财。”   “季占上一轮俱乐部更替中没能赢过埃罗托,但他可是帮阿罗托家族赢得了去年百分之八的烟草市场。他的身价已经水涨船高了。那边的几位权贵都想挖角。”   荆榕侧身问:“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这些都是本地的商业机密,并不是那么好获得的。   银鞅笑而不语,他随手从侍应生手中拿了一支香槟,带荆榕往二层走——中间,他们撞见了好几个玫瑰学院的学生,不过他们现在都无心找他们说话,而是着急投入这炙热得让人心慌意乱的名利场。   “我的天啊!阿罗托家族的代理人,真的是他!我只有小时候在大型舞会中见过他致辞。”   “我们还要在这里等多久?塔朗·丽丝小姐一心和她的叔叔谈话,把我们晾在这里很久了!我要去找一盘棋下一下。”   “嘘——别出声!看台上,第二局快要见胜负了!”   “埃罗托这一轮居然拿风信棋吗?太难铺开局面了!”   “看得出,他和季占都还在探索玩法,目前想不到埃罗托怎么赢。但是他总是会赢的,对吗?”   很快,人们都发现了这种棋类游戏令人血脉偾张之处——越长的棋局,越难以预测随后的走向,前期积累的棋势随时可能因为随机事件而动摇,弱国可以一路崛起,而大国也可以无回天之力。这还只是双人对弈,完全态的四人对弈,不知道会有多精彩。   “季占!!他拿玫瑰棋,局面已经铺开!!”   ……   如海一般的热潮中,银鞅带着荆榕走上楼,进入一个不起眼的包厢。   景颂一身贵族打扮,从单人座椅上站起身,走上前来跟荆榕握手:“您来了。”   荆榕与他握手颔首,随后感受到一阵智慧的凝视,他抬起头,望见天花板附近的凹槽中,薮猫翠绿的眼睛正凝视着他。   荆榕抬手要抱猫,但薮猫没有动,它继续智慧地凝视着他。   人类!   这不是撒娇要抱抱的场合!薮猫可是还要四处串场,窃听消息的!   荆榕问:“您不下去吗?”   景颂说:“今夜我是看客,和其他人一样,来观望人才的。”景颂的目光里也显出几分狡黠:“我是个急于立足的商人,既需要智慧的头脑,又需要权贵为我开路。人们不必知道主理人具体的姓名,人们只要认识一个人就好,那就是你。”   楼下,第二局双人棋局已经落定。为了尽早熟悉机制和获得经验,季占和埃罗托弃用了一半的随机牌,几乎用象棋的方式硬顶硬下完了一场,观众都看得出,他们在等时间。   “那个棋手来了吗?”   “赢得了这间俱乐部的人是谁?他今夜还会出现吗?”   “快来!我们要看真正的对弈!”   “谁上去?谁上去?”   埃罗托摘下降噪耳机——这是他下棋的习惯,而季占则完全不需要耳机。对耳机的选择,在人们的讨论里,也体现了两个人的商业策略——埃罗托容易受影响,而季占不会。前者不会错过人们的声音,而后者则不会动摇,也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策略。   埃罗托和季占都同时放手,转向观众席,也在寻找他们等待的那个人——侍应生开始将棋盘归位,随后又来了一个侍应生,换上更大的桌子,增设了一个座位。   四人座位!   “来了来了!”   所有人都预感大事来临,墙上的时钟也指向整点,埃罗托和季占同时站了起来——他们都在人群中看见了荆榕,表情都瞬间一亮,随后微退身体,等荆榕落座。   人太多了,太多了——但当荆榕走上台,在最中央的位置上落座的时候,好像有无声的锤音敲响,落在了所有人心底。   对了。   对味了。   一个黑发、黑眸,不张扬,却也沉静如冰雪,他平时大多不出面,出面的时候也是穿着银白色的宽松风衣,是一个温和简练的人,可当他一身贵族衣装出现的时候,没人比他更像真正的贵族,而且是年轻的、卓越的,锐利的。   “是他!!!!!”   “太不可思议了!他从没有去过棋牌社!我的天!我的天!我的天!”   “怎么会想不到?他一年级修完了所有学分!”   或许是场中白炽灯过于亮了,这一刹那,观众眼里几乎只剩下最中央的那个位置,几乎如同宝石一样熠熠生辉。荆榕,这个名字之前或许有人知道,或许有人不知道,但今天夜晚,这是这个名字第一次公开亮相。   “他真是俊朗。”二楼看台,景颂客观地评价道。他是Beta,他拥有自由评价的权利。   西里斯·银鞅脱了外套,趴在看台栏杆上往下看,他没有否认景颂的话,不过他更关心接下来的抽签:“他会抽哪国?你安排了吗?”   景颂说:“没有安排,少爷,您要是着急,就去最近处看吧。”   银鞅看了他一眼,很快采纳了这个意见。转瞬之中,薮猫出现在人群里,它灵活地绕过了数不清的脚,来到了台上,跳上荆榕的椅子。   荆榕:“?”   薮猫趴在他背后的椅子顶上,慈爱地看着他,企图用眼神传达:不必在意。   很难不在意啊!!!   “第一个棋局即将开始,但我们还缺一位棋手。”荆榕说,“有人愿意加入吗?”   台下寂静了一瞬。   有许多人都在跃跃欲试,却都在看见埃罗托和季占的时候退却了——他们不曾见过荆榕的棋力,却清楚那两位的能力。   赢了,就是光芒万丈,输了,就是彻底的自不量力!   谁有这个勇气率先进入他们的棋局?   “我。”   台下,一位穿着紫色流彩礼服裙的女士大胆举手,她提起裙摆,直接步入台上。   黛尔菲恩,她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她上来的时候,三位棋手都站起来,对她颔首,随后按次序落座抽签。   这时候,看台下的人们屏住了呼吸,看台上的贵族们却都紧张不安起来,他们大多数也都一起趴在了栏杆上。   冯·烈爵士和阿罗托家族的代理人更是紧紧盯着局面发展。   即便在此之前,他们都因为各自的利益而选择加入了这场棋局,但作为商业巨擘和政治家的嗅觉,却让他们嗅到了新势力崛起的风向。   这种风向并不明确,甚至十分缥缈,但它的确是产生了,这是对于改天换地的一种直觉——所有的商人都要对改变抱有警觉性,因为改变即是机遇,也是杀机。   “冯·烈爵士为了开盘的抽成和巨大的人流量而看到了商机;阿罗托家族为了随时了解最新的人才动向而看到了机会;学生因为第一次接触高级社会而看到了机会;富有才华的年轻人们因无筛选机制,无条件的入场券而看到了机会……”   西里斯·银鞅站在看台上说,“而对于我们,我们的机会是赢下所有,声望、场所、权威性……从此以后玫瑰帝国南部的人才势力,权贵信息,我们国家所缺少的人才、资金、实战场地,都可以在这里找到。如果他输了,我会接替他的位置。”   景颂问道:“他会输吗?”   “他不会。”西里斯·银鞅回忆了自己见过的那一盘棋,他坦然承认,“我赢不了他。”   抽签结束!   荆榕看了一眼自己抽到的牌卡,翻转牌面,一抹亮蓝色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   其余几人也纷纷亮出自己抽到的势力。   场上一片哗然,随着大家对国别势力的了解,场上热度又来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铃兰国,埃罗托!”   “玫瑰帝国,季占!”   “风信国,黛尔菲恩!”   “苍兰国,荆榕。”   随着每位棋手将国别卡放在自己手边,每个人都露出了精彩莫测的表情。   玫瑰帝国作为初始资源最丰厚的势力,落在了季占手上,是否会成为这为同样是玫瑰学院学生、已经上士毕业的天才的得胜利刃?   铃兰国势力次之,被埃罗托拿到手。而剩下的苍兰国、铃兰国,国力最弱,可调配资源最少,作为纪录保持者的荆榕,开局就是最低位开局,不会有人第一天就失去保持者的纪录吧? 第299章 铁腕帝王   看台上,银鞅和景颂同时站起身。   荆榕抽到苍兰国,他们并没有刻意,或许这正好是命运的安排。   荆榕自己是世界棋的设计者,在规则创立之初,银鞅就已经和他讨论过每个国家的势力分布和资源情况,其中相当程度参考了地缘特点、民族特征、现有外交关系。   苍兰国基础资源做弱,并非刻意为之,而是结合现实;开局自带盘根错节的贵族世家势力,却刚好有一位铁血执政官,而且是正统血脉;苍兰本国的权利无限地集中,也让苍兰棋具备其他几个势力所没有的优势:那就是极快的推进速度。   除此以外,地理结构中一半严寒一半温暖,北方山脉阻绝了外界信息的往来,而南部未开发的海域既无航道,也无资源,山岭遍布,难以作为旅游资源开发,更造成了交通上的困难。它虽然保证了苍兰国的安全性,却也造成了贸易不发达,工厂销路难以打开。教育的普及一样是个问题。   而让其他国家忌惮的,或许正是完全效忠于皇室,手里握着兵力的军队——上一代的政权之战,已经在传闻中创造了一支皇家铁骑。   开局每个人都会拥有十几种可选资源,但每一种资源牌背后,也有其相应代价——皇家铁骑可以吃掉更多他国的地理资源,却也需要消耗更多的金钱资源;选择了铁血执政官,那么其名下的贵族棋更容易被别国吸纳;相应的,玫瑰帝国棋开局就拥有“文化繁荣”及“人才济济”等,背后的代价是国境的开放。   单是弃牌环节就已经很有看头。所有人都猜测着每个人的选择,毕竟可以做的选择实在是太多了。   每一位棋手也十分清楚每个国家可能拥有的资源,但他们也一样:并不知道三方敌人会做出什么选择。   弃牌并不是必须的,棋手可以保留其认为所有有用的资源,但每个资源牌背后的代价都十分清晰,凡有经验的棋手,都清楚这将消耗巨量的策略重心,全拿不是上策。   荆榕完成了他的弃牌。   这次换景颂抓着银鞅问:“他选了什么?少爷,他选了什么?”   银鞅正在耐心观察:薮猫的位置足以让他尽收眼底。   他可以看到,荆榕第一步就放弃了皇家铁骑!   “他放弃的资源有:皇家铁骑,宫廷学制,贵族联结。”   景颂非常清楚这三张牌的作用:这几乎是大众眼里最有用的三张牌,持有时牌面上的棋子作用为:贵族棋的调动路程变成双倍,让他国不敢在前期肆意进犯的军事实力;稳定获得可用资源的人才来源。   同样,这代表着荆榕舍弃了它们背后的弊端:高昂的内部前期开支,较为缓慢保守的人才获得模式,和一旦启用,就难以与其他体系融洽的贵族联结。   虽然同为开发者,银鞅从未和荆榕对弈过;他自己曾见过别人拿苍兰棋起手,胜利思路通常是启用铁腕执政官加贵族联结的组合,用长而稳定的资源提升整体实力,随后再见缝插针,通过别国的策略漏洞来拓宽土地,吞并人才。但这个策略胜率极低。   另一种策略则是,豁出去动用皇家铁骑,在前期征伐侵占,尽快获取资源;这种策略看似大胆,实则胜率比上一种还要低——皇家铁骑的出动会拖慢整个国家的发展,资源网络远远跟不上,最后通常是铁骑打到了别人的城里,但家也覆灭了。   “简直不可思议。”景颂说,“贵族棋占苍兰棋的百分之四十,他弃用了贵族联结,这意味着他虽然可以更快地调动平民棋,但是他整体的实力在前期被大大削弱。”   这简直是疯狂!   银鞅思考了一瞬,说:“不。”   银鞅说:“这是他唯一可以活下来的办法。”   另一边,黛尔菲恩、埃罗托、季占也完成了自己的选牌和弃牌。   他们都能看见彼此剩余的牌数——荆榕手中剩下七张;黛尔菲恩剩四张,埃罗托和季占也持有七张牌。   第一轮发牌中,所有棋手将自由行动二十四轮,每一次行动之后,棋手的棋子数量都会根据选择的策略增加/增强。   在棋盘中,不同颜色的地块背后代表着不同的资源,分别是:工业资源(随行动次数递增提升棋子的单位吃棋数)、人才资源(在下一轮中获得更多棋子)、贸易资源(随行动次数递增棋子的单位吃棋数),除平民、商人外其余棋子皆为“盲目棋”,即在发生对撞之前,四方都不清楚背后的棋力。也就是说,在硬碰硬之前,棋手永远不知道自己送出的将棋,会不会碰到对方的陷阱,或者吃掉对方的核心基地。   一切都在选择之间。   一切也都在选择之外。   景颂惊讶问道:“为何这么说?”   “一切都在迷雾之中。”银鞅观察着四位棋手的表情,歪头说,“迷雾容易催生恐惧,而恐惧是理性的天敌。”   他暂时没有言明这句话的意思,所有人屏住呼吸观看接下来的发展。   对局开始!   季占首位,他作为玫瑰棋手,第一步放弃走棋,直接向铃兰国递交了外交牌。   外交牌递给了铃兰棋手埃罗托。两人对视了一眼,埃罗托收下了外交牌——这代表他们两国在接下来的一整轮里,将解除敌对状态,直到其中一方撕毁盟约。   第一大国和第二大国达成协约!   台下一片哗然。   “我靠,太猛了,这让风信棋手和苍兰棋手怎么玩?”   下一步,埃罗托递外交牌给黛尔菲恩。   简单一个动作,场内场外的议论声几乎已经要沸腾,这下所有人都看清楚局势了。   玫瑰帝国向铃兰国递交外交友好牌,铃兰国再向风信国递交外交友好牌。   这并不是什么你好我也好的融洽对局,这代表着三方的和平协定——背后是对被孤立的第四方的彻底绞杀!   结盟,以最快、成本最小的方式,结束苍兰的命运!   这就是埃罗托和季占对视一眼即达成的共识——他们绝不能让荆榕发展起来,他们太清楚发展的后果了,以两国的棋力,足以在前期打过皇家铁骑,直接推到荆榕的王城!   “好恐怖,上来就灭国?”   “情况不妙,三方围剿,他们打算先淘汰一个,而且是最速淘汰。”   但是三方结盟并未达成。   黛尔菲恩退回了铃兰国的外交牌,转而向玫瑰帝国发出外交牌。   这是一个相当有趣的决策——她拒绝了铃兰国的外交,转投玫瑰帝国,虽然那两国已经是盟友关系,但这代表着她考虑着进攻铃兰国。   地理位置上,黛尔菲恩和玫瑰帝国之间隔着铃兰国,一旦她和玫瑰帝国建交,至少近处的威胁不会变成两个。   但是,如果玫瑰帝国拒绝她的外交牌,那么她将变成季占和埃罗托最近的可攻打对象。   这也代表了选择权和最初的设定一样:玫瑰棋手占据相当高的选择权。季占可以选择不接,拿下苍兰国时顺便破坏一下风信国的内部势力;也可以选择接下,在保证不树敌的情况下,坐山观虎斗,同时还能拿下苍兰国。   至于荆榕那边,苍兰国离三个国家都十分遥远。众所周知苍兰国国力最弱,在发育起来之前都构不成威胁。   荆榕选择了调用一个棋子,并向风信国发去一张外交牌。   “他拿了执政官牌。”底下的人展开了讨论,“苍兰集权于执政官,一轮可以行动两次,但他动的是什么?皇家铁骑吗?”   “不知道,但我想必死无疑,现在想他死的对家是两家,甚至三家,他往哪个方向调兵都很难对抗。”   “不,还是有机会的,用皇家铁骑守卫北方……剩下的地方……我想会损失很多,不过说不定是可以活下来的,只要全部资源拿来加强皇家铁骑,代价是损失三分之二的国土。”   “最多二十步!铃兰国的军队就会率先抵达苍兰国领土!”   “不,是十八步,玫瑰帝国拿了军事强盛牌的话,一次可以走两步。当然代价是军费高昂,走出国境后国内棋力会不断衰减。但玫瑰帝国走得起。”   荆榕结束了他的走棋,季占很快出手,所有人都看到了他一颗棋走了两步。同时,季占接了黛尔菲恩的外交牌。   这意味着其余三国,有两国是他的盟友,他或许可以看到黛尔菲恩和埃罗托厮杀起来,但不论如何,他都会是最后坐收渔利的一方。   “确定无疑!玫瑰棋手拿了‘军事强盛’牌!”   “出来的是什么呢?应该是将军吧,毕竟要对抗苍兰的铁骑。”   埃罗托也出动了棋子,方向是苍兰国。黛尔菲恩沉思良久,接下了荆榕的外交牌,同时出手调动棋子,方向往苍兰国,堵在了埃罗托的路上。   她相当清楚,同为最弱的两个国家,只要荆榕先死,下一个必然就是自己。与玫瑰帝国的和平关系可以持续一整轮,她可以做的就是拖延埃罗托的脚步——拖住荆榕的命,就是拖住她自己的命。   风信棋的开局没有苍兰那样贫弱,但也是地狱开局:国内无工业资源,人文发达,军事力量强烈不足,同时,风信国离铃兰国太近了,这无比考验棋手的猜测和预判能力。   第二轮至此,一共几步,大体的策略已经显现:   玫瑰和铃兰联合,进攻最远的苍兰国;风信和铃兰保持敌对,对其他两国中立,而苍兰国被两国合围,正在内部秘密调动。   所有人都预见了苍兰国的命运。第一个死,同时,风信国会一边拖延时间,一边发展内部,当时间足够时,苍兰国的死会丰富其他三人的国力,棋局会瞬间缩减为三人对弈。   这是不可挽回之势,而且也是苍兰国开局的棋手都很少遇见的情况——通常情况下,玫瑰帝国和铃兰国并不会不远万里来剿灭一个小国,但这一次,埃罗托和季占面对的是荆榕,他们必须利用现有资源,让他死在第一轮。   黛尔菲恩的布置拖延了铃兰国的进度——铃兰国没有和她硬碰硬,因为失败后重新调用棋子南下的代价太高,两名强国棋手都清楚黛尔菲恩的诉求:拖延时间,考虑到代价,他们认为目前可以允许这种拖延。   而原本抵达苍兰国国境所需要的十七步,也在此刻变成了二十步。   而荆榕这边,观众们可以不断地看见:这位高贵冷静的执棋者在不断地要随机牌,他有两步行动次数,有时候全部要随机牌。   随机牌,即随机发展牌,每一次棋手可以根据行动抽取一张,来获得资源、金钱或者资源的短暂提升,也是每个国家的综合发展手段。   根据国力强弱,随机发展点数有1-6不等,当累积点数达到一定值的时候,棋手会获得科技树发展后的棋子:即棋力更高的:精锐军队、防御工事、城防炮、导弹甚至更高级别的武器和设施。   “他已经要了六轮,如果等另外两国攻下来的时候,他能够做出防御工事,他能再拖几轮做出能打的军队。”   “也只是死得慢一点罢了。”   两支军队在苍兰国城外汇合了,战线已经逼近。二十步已到,埃罗托和季占判断着荆榕的皇家铁骑的位置。   皇家铁骑是苍兰国唯一有效的战力,荆榕不断地要随机牌,应该就是为了养起这支队伍。但他们判断不了皇家铁骑的位置:北方有山脉,易守难攻,而南方看似一片平整,却不知道是否暗藏陷阱?   埃罗托没有动,他要了一张随机牌,发展自己的国力——他虽然也想荆榕死,但并不愿意当第一个试探的鹰犬。他的眼睛还盯着黛尔菲恩的棋子——黛尔菲恩也要了几轮随机牌,接下来两国之斗不可避免,他也要防患于如未然。   季占作为目前外交风险最小的国家,做出了他的决定:一支精锐部队棋子开入苍兰国境内。   遇到了防御设施,需要再行动一次才能继续深入。   与此同时,荆榕撤去周围两颗棋子,南方门户大开;埃罗托见状,从北方进入——南方的开放或许代表着陷阱,皇家铁骑可能在南方,而不是在山脉遮挡之下,行动更困难的北方。   埃罗托开出一支精锐部队,走向北方。   他以为自己会走得很顺利,但他的部队在碰撞后消失了。对方的棋子好像一道坚冰,岿然不动。   埃罗托表面没有任何神情变化,但心里已经一震。   这里怎么会有一支精锐的部队?而且等级比他的更高?   高多少呢?这是什么时候建立起来的,哪一支部队?荆榕花了多少资源在他的军队建设上?花了多少在经济建设上?   做出什么样的判断,取决于他们对荆榕的最大了解,但他们对他的了解太少了。   虽然已经研究了很久,但荆榕唯一的特征就是没有特征,只有强大成为他们的共识。   荆榕又要了两轮发展牌。   季占走出了防御设施,人们屏息等待着他的选择。   漫长的思虑之后,季占调动全部棋力,开入苍兰国腹地——他想要连拿两城,但每一步都遇到了防御工事。   “三个防御工事?”   “卧槽。这么多资源给了防御工事??好可怕,这意味着他内部的作战能力是0,他把所有资源都调给了军队和防御。”   如果说开局的苍兰国积贫积弱,让速杀变得很容易的话,那么现在的苍兰国的策略终于浮上水面:倾尽所有手段,动用所有资源给军事发展,以此来应对两方合围。   就在这个时候,荆榕往南方调动了一颗棋子。   季占的表情变得更加复杂。   离开这里需要三步,继续碰可能会硬碰硬遇到皇家铁骑。但他已经来了,不可能空手而归。   季占继续深入。   他吃掉了荆榕刚刚调动的棋子,那是一个贵族棋。   荆榕要了两张随机牌。   埃罗托继续调动剩余棋子,这次换了等级更高的将棋。   黛尔菲恩看出那是埃罗托的将棋,她要了一张随机发展牌。   风信国已经开始发展,而苍兰国已经发展二十多轮,即便发展后的综合棋力都不足以抵挡几支他国的精锐部队,但是显然,情况已经远不如埃罗托和季占最初的预想了,他们发现苍兰国的边境有些啃不动。   台下的人也在议论。   “铁骑只有一个,苍兰国是怎么发展的?”   惟有银鞅和景颂知道背后的答案:发展的前提是荆榕舍弃了贵族和铁骑,将所有的生产力资源都投入边境防御,他不惜一切行动点数来换取发展,来积攒抗衡的实力。   但,他的敌人并不知道他的弃牌选择,他们仍然忌惮着铁骑的存在,苍兰国的实力在无形之中变得捉摸不透。   “他们都是天才的棋手,他们很快会意识到决策失误,但当他们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们至少要折损几支精锐的部队,甚至一个将军,因为他们误判了苍兰国的边防实力。”   很快如同银鞅所说,季占在用精锐军队吃掉一个贵族棋之后,很快碰上了硬骨头——他遇到了苍兰国刚刚建立的精锐部队,两边同归于尽。   季占的将军还没有派遣过来,而埃罗托则陷入苦战——山岭中的行进速度本来就慢,荆榕又塞了几个防御工事在上面,导致仿佛深陷泥潭,在埃罗托动作的几轮时间内,黛尔菲恩已经要了几轮发展牌,预计已经发展出了自己的军队。   事已至此,两名棋手都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苍兰国可能没有铁骑。   他们彼此不知道对方的棋子情况,但荆榕损失了五个以上的防御工事,换来他们至少两支精锐部队的折损和拖延,荆榕耗费的资源是远远无法同时满足铁骑和防御工事的存在的!   了解这一点,他们花费了太长的路程和时间。而时间和行动次数,已经足够荆榕发育出自己的精锐部队;季占已经折损了一支部队,调新的来的时候,恐怕荆榕都开始造导弹了。   季占是可以调动的,他仍然占据大国的优势,但埃罗托已决意撤军——他不会看着黛尔菲恩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育。   可以说,当两个大国因为对荆榕的恐惧,而选择结盟发兵时,就注定了荆榕的预判发挥了关键作用——代表着十几个回合内的发育时间,荆榕舍弃了单个的作战部队,不惜一切代价地拖延时间,发展防御和军事,最终拿下了这唯一一线生机,抢在季占占领后的三步内,建立起了自己的军队。   埃罗托已经撤军,季占思考过后,决意继续发兵,路途遥远,但没关系,他有的是兵力。   玫瑰帝国和苍兰国就此进入长期交战模式;与此同时,黛尔菲恩开始对铃兰国发兵;埃罗托开始发展自己的国力,准备先解决眼下的风信国,荆榕开始调动资源,往外占领争夺区资源。   战况瞬息万变,忽然变得极端精彩,风云涌动;第二轮发牌开始,各国又拿到了不同的资源;但是观众也慢慢看清了局势:玫瑰帝国不断发兵,一直死死拖延着苍兰国的发育,但苍兰国前期的决策一次又一次被证明,荆榕选了唯一一条生路:双行动点带来最快的发育速度,玫瑰帝国的制裁并未立刻见效,而是因为遥远的路途和漫长的鏖战而迅速得到了喘息之机;当季占加大派兵的数量时,会遇到极其难以应付的周旋和拖延战术——苍兰国的每一个行动都在明白告诉他们:要灭国,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而这代价会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高。   “舍近求远并不是一个好的决策,玫瑰帝国派兵要耗费十几步路程和军费;而苍兰国做出一批新的军队只需要五步,玫瑰帝国在用自己的国力赌苍兰国的国运。”   “同时,因为地理优势,苍兰国和风信国形成结盟,他们开始一致敌对铃兰国了。”   局势过于复杂,626正在后台算得冒烟——世界棋的运算量和之前不是一个量级的,而且,这一局的初始决策者是荆榕自己。季占和埃罗托会联手先灭苍兰,这是荆榕的预判,而非系统可以运算。   但,当系统可以运算的时候到来之后,也意味着他国的末路。   四位棋手都展现了绝对的算力,局面跌宕起伏,厮杀的血腥味见于寂静的棋盘之上,观赏性已经远远超过了之前的象棋活动。   季占前中期耗费了太多时间和资源在苍兰国身上,且未料到中期,荆榕忽然截断阵线,掉头反咬,让季占失去了三分之一的资源;埃罗托和黛尔菲恩同时选择落井下石:瓜分玫瑰帝国的资源,是最符合利益的抉择;第三轮中,玫瑰帝国失去了三家外交关系,三家联合开战;随着阵型被撕裂,加上发展被追平,季占竟然最先落在下风,被埃罗托吞掉了王城。   场内鸦雀无声。   而埃罗托转身回望,联盟已经在已成型的风信国和苍兰国之间展开。   地形上,风信国不能被两边夹击,黛尔菲恩选苍兰国结盟——进可西攻,退可退入山脉之后,但当她全力对抗埃罗托时,新一回合开始,荆榕毫不犹豫操纵棋子从背后反扑,风信国困于地形劣势,被苍兰国阴了一手,王城陷落。   现在局内只剩两人,只剩下最纯粹的猜棋力和布防搏斗,两边的战力都已经完全成型。626杀疯了:“他藏了十八步,他现在开这颗棋子是想在十八步之后保他的星舰,让我们撞了它!他想保星舰,没门儿!哈哈,就差一步他就能升级航母了,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   埃罗托的最后一颗棋子被吃掉。荆榕没有攻占他的王城,以宁静的方式结束了这第一场公开的世界棋对弈。   场外的人们是恍惚的。   棋下到这里,各方的胜利和失败的原因都已明了:一切的成败在于第一手,荆榕弃掉的三张牌。   他赌那两个人的恐惧,对未知的恐惧,让他们付出了大量的代价,陷在苍兰的山脉里一步也走不出去。局面太过于未知,也太过于复杂,开局对资源的梭哈保住了苍兰的生机,中期的纠缠鏖战,耗掉了玫瑰帝国的国力,中间四人多次结盟,多次对立,绝对惊险刺激,绝对无法复制。   荆榕摘下耳机,勾唇微笑。   随着他的这个动作,俱乐部的人们爆发出海啸般的欢呼和掌声,二楼看台上的贵宾们也纷纷站起身,想要下楼握手和合影。   而最受震动的当属景颂和银鞅。   他们离苍兰的国事最近,最清楚这世界棋并不仅仅是棋子,它是苍兰国处境的代表:目前他们虽与玫瑰帝国和平外交,但战争是迟早的事。   棋盘中的一步,或许是现生中的好几个月;但荆榕的决策,正与他们暂未公布的国策有许多重合,黑发的alpha完全清楚苍兰国的情况,也有执棋掌兵的才能。   景颂着急地告诉银鞅:“少爷,这个人我们不能让他落到别人手里。”   银鞅仍然趴在看台上欣赏alpha,他沉静地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个打算。任何人都不能把他从我手中夺走。” 第300章 铁腕帝王   这一局耗时三个半小时,但在场的人无不觉得只过了短短的一瞬。   荆榕无疑是今夜的王者,他还没下台,就已经被众人围上来簇拥,其他几位棋手也受到了相当大的关注,棋手们几乎只一瞬间就被淹没在了香水和裙摆的包围之中,不过他们几人,除了黛尔菲恩以外,都被提前告知了流程,棋手们谢绝了场外的打扰,先去后台休息休息,交换一下意见。   荆榕对黛尔菲恩颔首行礼,得到了beta的允许后,他挽着对方的胳膊从容踏入了后台。   场外则有服务生上来打扫棋盘,以供更多跃跃欲试的人当众下棋。   点到为止,刚刚好。这样的吊胃口反而让王公贵族们更感神秘和惊艳。   外围的平民和学生们还沉浸在棋局的震撼中,大家还在讨论刚刚结束的那一局中每个人的操作,只不过现在讨论的已经不是苍兰棋的活法,而是玫瑰棋的活法。   “从哪一步开始,玫瑰对苍兰的讨伐变成了负收益?”   “季占是天才棋手,他算棋力的水平不会比任何人弱。单纯以路径的长度和资源消耗来算,他攻入苍兰国境前都是稳赚不亏的。”   “但一旦进入苍兰国境内,军费开支和信息的匮乏就会让这个行为变成负收益,而且这并不是一个单纯的问题,只要苍兰和任意一国结成同盟关系,那么风险就随时会产生了。”   总而言之,世界棋并无赢家的定式,也无可以复刻的动作,荆榕离场之后,立刻就有人开了新的棋局,想要复刻他的操作,但无一不是生搬硬套,前期还没有发育完就已经被三国合攻而死。   哪怕季占看起来兵败如山倒,所谓一手好牌打得稀烂,但更多的人也渐渐发现了季占能挺这么长时间的含金量,也发现了玫瑰帝国的劣势——地处极西,体量庞大,虽然耗得起,但极大的体量意味着极大的消耗,要想得到突破,必须具备科技和生产力的革新,也就是将自家的基础设施升级到全息打印级别,但那已经是大后期的事了。   不仅如此,还有很多人想看更多的对局,比如飞机时代的大国对步兵时代的小国;弄清楚如何用策略和资源调度来抢占一个国家的先机,足以令人大脑兴奋,血脉偾张。   在场的所有人,正是现在或者未来,集团或国家的主人,他们都清楚这一点。   而平民,也将看到这一点——随着这震天撼地的第一次世界棋公开展示的成功,俱乐部的宣传也将见报,景颂已经让人打出了明确的赏金:一千万玫瑰币,不限国籍,不限年龄,不限贵族或贫民。   后台,几位棋手都还沉浸在抗争的刺激中,他们输得心服口服。   季占端来一盘香槟,分发给几位棋手,大家围着壁炉坐下来放松脑子。   季占向荆榕递来名片:“阿罗托家族向您问好,先生。”他是第一次正面对上这位玫瑰学院的后辈,不过很显然,他本人作为阿罗托家族的首席顾问,并无传说中的傲慢和桀骜,“很畅快的对弈!我们会很乐意结交您。”   荆榕接过名片,接受了他的友好:“谢谢,很畅快的对弈。”   “不是吧季占,你的家主还没来呢。”埃罗托在旁边打趣道,“这么着急做决定?还是你终于决定和阿罗托少爷结婚了?”   “你不是一样着急吗?”季占回敬道,他随即对荆榕又笑了笑,给黛尔菲恩也递去了名片,“请不要理会这个家伙的话,我和他很熟悉了。我只是代行阿罗托家族管理一职。”   626偷偷在荆榕耳边八卦:“这哥们喜欢的人另有其人,但阿罗托家族太喜欢他了,想让他和自家omega少爷结婚,这样好放心把家族大权给他打理。好像目前已经有点逼婚的意思了,但也不敢逼的太紧。”   哎!包办婚姻!   唉!新时代包办婚姻!   “今天第一次上手,我看你挺不赖的。”埃罗托说。   “特别精彩,自愧弗如。”季占拿着香槟酒坐下,露出苦笑,他的目光先是看向荆榕,又看向黛尔菲恩,“这位小姐的出棋也令人措手不及。”   黛尔菲恩比起其他三人来说,稍显稚嫩,但是,她最可怕的一点是敢赌敢上;像一头咬住肉死死不放的狼,一旦露出破绽后,你将不得不腾出空来对付她,因为是真会被咬死的。   四位棋手都清楚对局中发生的事,黛尔菲恩开口说:“照我看,开局拿玫瑰棋也并非好事。”   埃罗托:“同意。”体量太大,过于冗余,和如今的玫瑰帝国如出一辙。   荆榕说:“设计时是这样的。”   他一句话,立刻让其他人都睁大了双眼:“什么?”   荆榕一个人站着,举起酒杯:“我要告诉各位的是,世界棋由我参与设计并制定规则,今天为止,大家都对这个项目刚刚上手,所以今夜的发展,实际上算我作弊,所以不计入正式比赛。”   “但规则的发展和运用,却必须要你们这样的人才。”荆榕说,“作为设计者,我邀请你们一起体验、参与制定和完善这个棋类游戏的规则。你们愿意吗?”   其余三人:“!!!”   亲自参与制定和完善世界棋!   他们已经看到了这个模式的巨大潜力和背后的无穷乐趣,这是每一个棋手都无法拒绝的诱惑。他们同样也看到了这背后的巨大机会——世界棋可以比以前的模式,让俱乐部走得更远,让更多的人知道他们的名字。   从此以后,天高海阔任尔遨游。   黛尔菲恩没有回答,但她兴奋的眼神已经将她的态度表露无遗。   “非常愿意。先生。”   “当然,我每周都会来,前提是,你要在场。”埃罗托说。   荆榕说:“我不一定会在场,不过我和我们的另一位设计者会有一个在场。”   就在这时,内侧的门被推开了,银鞅和景颂走了进来。   荆榕走上前介绍:“西里斯·银鞅,我的伙伴。”   季占充满欣赏地看着他们:“我知道他,你们两个是同伴……这一代新生中看来出了很多天才,是吗?”   埃罗托也对银鞅有印象——棋手最会看人识人,他看得出银鞅的气质绝不仅仅是棋手,而是家主级别的。   银鞅在苍兰国是个很高贵的姓氏,这样的姓名背后拥有荆榕这样的人物,似乎并非不可理解。   只有黛尔菲恩感到一丝紧张。   季占和埃罗托没有跟银鞅正面对弈过,她是真正对弈过的。   对方棋风,稳重潇洒,剔透玲珑,一切都快而迅速地发生了,甚至想不到什么周旋,而且是极其成熟的风格——指完完全全清楚每一颗棋子,每一个位置所能发挥的作用。   两个天才组合在一起,会发生什么?   现在的一切都在眼前圆上了。   学院里兴起的新的棋盘游戏,西里斯·银鞅的纪录,声名鹊起的大奖比赛,还有临行前围墙下的小破车——黛尔菲恩心脏因为激动而跳得格外剧烈。   她清楚,自己真正拿到了一张入场券。是银鞅和荆榕选中了她,也是世界棋选中了她。   相比之下,校园内的热度几乎不算什么了,现在荆榕已经完全不止校内风云人物了,而是整个玫瑰帝国的风云人物,有关他的这场对弈的纪录和报道将印刷到天涯海角,又掀起一波追星狂潮。荆榕这个名字将是未来几个月,王公贵族在舞会和宴会中的热门话题。而且这话题不会止歇——俱乐部的大奖赛会每年开办,而玫瑰学院内部还有一个学院杯,荆榕也是热门人选。   俱乐部的宴会高潮不断,大体上在欢声笑语和暗流涌动中尽兴地结束了。直到第二天黎明,都还有人如痴如醉地研究着棋局,激烈讨论着前夜选手们的决策。   黛尔菲恩由景颂安排送回学院——她是冒着风险出来玩的平民,被逮到还是要扣分的,同样的理由,荆榕和银鞅最好也要早点回去。   不过这两位的身份就更特殊一些,玫瑰学院大致也会睁一只眼闭只眼——俱乐部的开盘抽成他们也是要的,冯·烈爵士和阿罗托家族的面子也是要给的。   荆榕今天作为景颂搬来的镇场选手,无疑出色地完成了任务。结束了必要的社交后,荆榕就可以休息了。   ——但是必要的社交也太多了!   贵族的人,贵族的亲戚的人,贵族的幕僚,即将成为贵族幕僚的人,平民代表,平民但即将和加入豪门的alpha/omega……大多数人会前来递名片混个脸熟。   626火速调动大世界解酒药:“强效解酒药!让你的大脑感到超乎寻常的清新……干,好贵兄弟,我们还买吗?”   荆榕醉意不沉,他摆摆手示意可以省下这一笔。宝石酒质量尚佳,口味类似龙舌兰,他脱了外套去休息室洗脸漱口,随后找了个地方闭眼小憩。   外边,银鞅注意到荆榕的状况,对景颂说:“那我先带他回去了。”   景颂的声音远而模糊地传来:“少爷,等司机来吧。”   “不必。我已经会开车了,这个时候路况会很好,我可以把他带回去。他好像喝太多酒了。应该早点回去休息。”   “我的失职,少爷,我应该准备休息室在这边的。我想,不如订个酒店……”   “?”   “不不不不对,少爷,孤A寡O这样是不合适,您请慢些开车,注意安全。”   ……   过了一会儿,银鞅过来拽荆榕了:“走了,我们要回学校了。”   荆榕睁开眼,听见银鞅问:“你的外套呢?”   荆榕又闭上眼表示随便。   银鞅:“。”   这个人喝醉和睡着后都是一个样子吗?   他于是拽着荆榕往地下车库走。   希尔教授那辆车停在非常不起眼的角落,银鞅没能翻到钥匙,但他熟练地从车内打开了车门。   荆榕对此的评价是:“小偷的技艺逐渐纯熟。”   银鞅表示:“那我当然是近朱者赤了。”希尔教授的车上就没几个值钱东西,白送小偷都不要,荆榕总是能找到不用钥匙打开车门的办法。   车里有一阵淡淡的腊梅花香。   银鞅坐上驾驶座,才意识到这并非错觉。座位上堆放着凌乱的衣物,不检点的黑发Alpha在这里换过衣服。   银鞅:“。”   他面无表情把散乱的衬衣、领带都扔到后座,随后问已经在副驾驶闭上眼睛的荆榕:“启动钥匙呢?”   没有回音,疑似本人已经梦会周公。   银鞅:“啧。”   没有车钥匙就开不了空调系统,银鞅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睡着的alpha盖上,顺便倾身过去摸车钥匙。   应该是在荆榕的裤兜里。   银鞅侧身靠近荆榕,一手给他盖外套,一手拿钥匙。   黑发Alpha的脸忽而变得非常近。   好像平时,也不会有这样近的时候。   很完美的一张脸,鼻梁附近一颗小痣,睫毛乌黑而细密,要是用指尖扫一扫,应该很……软。   领口下的喉结和温热的肌肤,也非常诱人,无端让人生出强大的占有欲。 第301章 铁腕帝王   银鞅下意识靠得更近,直到他真的能在近处描摹alpha俊秀的眉眼。   呼吸间隐约有温热的香气。一切都很安静。   银鞅第一次这样清楚地意识到。   他突然想吻他。   他非常想亲吻他。   他那并不涌动的信息素无法决定他的理智,但是银鞅现在想吻这个黑发黑眸的alpha,这似乎成了一种不合时宜的诱惑。   作为普通人,面临的诱惑会有很多,而作为帝王,世间没什么诱惑,只有得与不可得,而唯一彻底属于他的,是帝王的私藏。   这个人,他必要掌控在手,如果这种掌控是皇家私藏,有什么不可以呢?   西里斯·银鞅凑得个更近一些,直到自己用指尖贴住荆榕的脸。来不及思考最佳的下嘴方式,他轻扣着荆榕的下巴,在荆榕唇上舔了一口。   一瞬之间,连着一墙之隔、在俱乐部打盹睡觉的薮猫,皮毛都颤抖了一下。   格外柔软的唇,微微有点凉,但是太让人着迷了,那一瞬间的刺激感汹涌凛冽,几乎让人颤抖。   银鞅现在真正意义上理解抑制剂作为战略物资的意义了。原来正常的AO之间,吸引竟然会如此疯狂强烈。   他颈后的伤痕又开始隐隐作痛,但银鞅没有理会。   他扣着荆榕的下巴,沉静观察着他的表情——荆榕好像微微有一些要醒来的意思了,他的睫毛动了动,紧接着微微睁开他那双眼睛,但视线是有些困倦的:“嗯?银鞅。”   银鞅凝视他:“是我。”   他凑上来,眼里带着笑意,又亲了他一口。他目前只学会了舔舐他的唇,但他认为已经十分够用,在这寒夜,温暖狭小的车厢里,他注视着他:“我希望你明天醒来不会忘了这件事。”   见到荆榕醒来,他干脆放掉安全带,倾身靠过来,捧住荆榕的脸亲他,直到荆榕低低地叹息一声,银鞅感到自己的腰被反抱住,整个人被反按在控制台上回吻。   该死。   alpha的吻技比他好得多,银鞅被亲到彻底不剩什么其他的念头。荆榕的亲吻缠绵而温热,深而重,腊梅花的香气好像越来越明显,烧着西里斯·银鞅的神经,一切都没有预兆,但一切就是这样发生了,甜美又深长。   喜欢的情绪和感受如同浪潮一般翻涌。   银鞅挣扎着残存一些清醒,他要克制自己才不至于想在车上干点更荒唐的事,意乱情迷之中,荆榕的指尖越过他的衣衫,碰上他的后颈,那里,深深的疤痕略微硌手,荆榕的动作很轻,并没有带来疼痛,但是腊梅花的香气却让银鞅的身体深处有些疼。   银鞅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热,而后颈疼到一种灼热的地步。   荆榕的吻顺着他的唇,辗转到他的脸颊,耳垂,颈侧,他的声音带着三分醉意和困倦,却反而显得比平常要热:“可以标记吗?”   他的声音竟然听起来很有礼貌。   银鞅:“不知道,你试一试。”   于是荆榕在他的后颈上寻找。微凉的指尖擦过肌肤,变成更深的战栗,但是很明显,他在看到那道疤痕是如此之深的时候,没有选择咬下去,而是换成了一个吻。   银鞅受不了了:“咬我。不然我就咬你了。”   他听见耳侧传来一声笑,随后,微凉的刺痛扎入了伤疤,很快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闷长远的钝痛,但与此同时,身体中那样异常的焦灼也终于得到了缓解;但也只是暂时的。   “不,不能在这里。”   不能在这里深度标记,喝醉的是Alpha,他可没喝醉。   银鞅整个人都是红的,喉咙异常干渴;两个人的衣服都被彼此扯得破破烂烂,而荆榕完成了临时标记后,仍然在吻他,把他抱在怀里不让走。   虽然不至于彻底完蛋,但是也完蛋了许多。   银鞅已经不记得他是怎么开车回到学校的,他们大约在车里浪费了三个小时;没有深度标记,却是真正长时间的擦枪走火,热辣大胆程度足以让未经人事的陛下颠覆世界。   翻下围墙的时候,银鞅踉跄了一下。   荆榕过来牵住他的手:“跟我回宿舍。”   “咳,不用,我只是没站稳。”银鞅沉静地表示道。   alpha宿舍多有不方便,最重要的是,他干了之前完全没有想过的事,他可能有必要明天去看看校医,看看信息素浓度怎么样。   “你回去吧,我要提醒你的是,宝石酒的后劲很大。”银鞅也表达了他对alpha的关心,虽然耳根还是红的,但他保持了优雅,“之后我会来看你。”   他会做个负责的omega。皇室发生这种事,一向是难以善后的,但他是不会不管不顾的。   “等一等。”   银鞅刚抬脚往回走,就听见荆榕在后面的声音,荆榕把外套从身上脱下来,还给银鞅,眼里仍然带着清朗而温柔的笑意:“晚安。”   他把外套简单给银鞅围上,又顺便低头在他唇边亲了一口。   银鞅耳朵更红了,他没什么表示,看了他一会儿后,火速回到了宿舍。   深夜的OMEGA宿舍一片安静。   银鞅对镜观察自己的皮肤。   一大片表面皮肤被擦红了,而且红得很厉害,不过离破皮的程度还差一点,但这些痕迹不断提醒着他在车内发生的一切,一切的都这样荒唐,荒唐又风流。   不知道这算不算酒后乱性?一夜情?或者其他的什么?   专属于那个人的欲望到来的时候,他们都毫无反抗。   但是银鞅唇边很快勾起笑容。   那有什么。   虽然十分措手不及,但他占有一个喜欢的Alpha了,虽然离完全独占还有一定距离,但他已经和那个人有了专属的链接。   *   “哥,说老实话,你是不是没喝醉。”626在执行官的意识海里进行拷打。荆榕穿着单衣晃荡回宿舍的路上,轻快地吹着口哨。   荆榕:“显而易见。”   626:“靠。”   一阵恶寒!!!   诡计多端的执行官!!!   车上发生的事情已经很限制级了,接下来的事情是尽快送希尔教授一辆新车,不能让这件事变得太过荒唐。   荆榕说:“他很香。”   626:“???”   什么虎狼之词!   荆榕回忆着那阵似乎从肌肤深处透出来的,终于被他闻到的香气:“雪松与柏,寒地森林的味道,还有一点焦糖香气。”   omega的信息素比起哨兵和向导,并不包含太大的信息量,却具备更原始直接的意义:一种只能为一个人所领会和占有的气味。   “学长,你回来了?”公共休息室,正在接水的荆榕听见身后的学弟热情打招呼,“这么晚,约会去了吗?”   今夜在俱乐部发生的一切都还未被公开,然而,只要明天醒来之后,一切都会被所有人知道,只有宴会结束后那段秘密的快乐时光不为人知。   荆榕端着水杯,表情是肉眼可见的放松和愉快,镇定答道:“嗯,是的。” 第302章 铁腕帝王   晨光熹微,相恋的人们安然沉睡。   银鞅醒来很早,早晨八点,他带上身体报告前往了院内医疗室。   半小时后,他拿到了自己的检查结果。   “真令人惊讶,你体内的omega信息素水平恢复到了比较健康的水平,而且我们找到了结合因子……是找到男朋友了吗?”校医一边敲着纪录,一边问道。   银鞅点头,表示道:“我们进行了临时标记。”   “原来如此。”校医思考了一下,告诉他,“虽然你腺体缺失,但这不影响临时标记和深度标记,Alpha标记后产生的结合因子有利于你整体的身体素质。”   银鞅点点头。这也符合他自己的判断,alpha对他的吸引促进了信息素的产生,而和alpha的活动也有益身心健康,这一切都和皇宫里的医疗队说的一样。   “维持这个度会刚刚好,即你不用继续补充信息素血清,也不必遭到发情期的困扰。不过,你会清楚你手中的信息素血清素的作用的,当你想要尝试发发情期和完全打开的深度结合时,给自己打一支。前提是保证自己的安全。”校医叮嘱道。   “明白了。”   银鞅拿起报告单,走出了教室。   今天他早晨有四节课,不过西里斯·银鞅同学打算翘掉了,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来做。   公共休息室中。   银鞅展平信纸。   “敬爱的执政官:”   “我已为自己选好伴侣。我打算在未来恰当的时机与他举行婚礼。他是一名性格温柔、品行优良的alpha,这是我的体检报告单,你们会支持我的决定。出于我们的计划原因,我暂时不能告诉他更多我们的身份,不过有景颂为证,他值得我的选择。寒假后我想吃红烩煎饺,请帮我准备。”   写完这封信——虽然因为急急急而显得有些潦草,但银鞅认为自己已经完成了必要的告知。他合上电脑,看了看时间。   早晨十点。   以Alpha的习惯,这个点不会醒着的,毕竟他们天亮前才到宿舍。不是所有人都有小猫代睡活动,银鞅十分理解,他打算悄悄地去看一看他,不会被很多人知道。   学院里的热度已经完全被昨夜那场盛大的俱乐部晚会吸去,所有人都讨论着在这一次大放光彩的人:荆榕,黛尔菲恩,他们都是大家完全忽略的代表,但这代表着学院权力和势力的一次重新洗牌。   “从前人们的眼睛都看着丽丝家,毕竟他们是皇室……许多omega毕生努力的事业就是嫁入皇室,反过来,一些出身不显的alpha也想要依靠更高的大山,想要离开烨达加,前去首都的人,或许会暂时放弃对这些的观察,但烨达加有玫瑰学院,我们是玫瑰学院的学生,上层关注的重点在谁那里,我们也应该尽早关注谁。”   “你知道冯·烈和阿罗托家族吗?他们对国家的影响力不亚于首都!丽丝家和阿罗托家族历代的联结,建议你们去看看吧,看看《玫瑰帝国史》……”   “阿罗托家族的少爷大概率要和季占结婚的。”   “这还真不一定,朋友,我看八卦版说季占有喜欢的人,虽然身份不明,不知道他们最后会怎么解决这件事,季占是要事业还是要爱情了。”   “但是,不论如何,现在的热门人选都是荆榕。他出身虽然没有丽丝家那样显赫,但荆棘地可是全国第二大独立领主经济体,而且荆家和首都那边的关系可是不浅。”   “这又到八卦时间了,荆家可不止一个儿子,荆榕不是现在伯爵夫人的亲生孩子,她是想把自己的小儿子送入玫瑰学院,最好再找人联姻。”   “这么刺激?”   ……   各大家族的八卦那是怎么讲也讲不完。在暗流涌动的背后,有许多人的风向都在悄无声息的改变。   荆棘地。   裴川·离伯爵夫人从梦中醒来。她年纪四十五左右,有一双雍容华贵的冷静眼睛,这个混杂着东方拼写的奇妙姓氏昭示着她高贵的出身。   站在她床前的是她信任的女官。   “怎么了?”   “有玫瑰学院的消息。”女官告诉她,“是大少爷的。有三位别的地方的领主赶来,想要告诉您有关他的消息。而且他们很急迫。”   “大少爷?”裴川·离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二十多年来,从她嫁入这个家以来,那个没有母亲的alpha就成了她眼里的一根刺。比起出身,比起婚礼的仪式,她都远远比那个生产时就过世的omega要高贵和卓越,但按长幼次序,第一继承人只能是荆榕,而不是她亲生的小儿子荆落。   她坐起来,手脚麻利地让女官帮自己换上衣服:“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希望他没有做什么太过火的事,那孩子是个聪明人,他一早就知道低调行事才是他的生机。”   荆榕一夜之间成名了,而且突然一月之间成为所有权贵眼里的大红人。   在了解他的出身和过往的人中,恐怕真正为他高兴的只有希尔教授一个。他已经听说这个学生扬名了,但他不免也开始为荆榕的前途感到深深的忧虑。   另一边,景颂也在思考。   他面对着陛下发来的,最新要送给执政官的信件,也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毫无疑问,他是支持陛下的选择的,执政官那边他会处理,不过对于荆榕自身,景颂也意识到了荆榕的危机。   “在玫瑰帝国的人眼中,他最好当机立断选择加入一方势力,阿罗托家族已有季占,一山不容两个alpha,可能性不是没有,而是很小。”   “冯·烈在背后支持了这么多,他无疑是想对他伸出橄榄枝的。但冯·烈本身和玫瑰学院势力水火不容,也就是和丽丝家不容,荆榕要是选了他,意味着站到玫瑰学院和皇室的对立面,很可能还会和他的家族站到对立面。”   “综合来说,他最好选择皇室,而且皇室也在等待他的表态——所有人都清楚,荆棘地掌控在他的继母裴川·离手中,皇室会观望他的能力,够不够让他们放弃荆棘地的复杂关系。”   “综上所述,对于荆榕来说,他最好的方式是让一个皇室成员为他着迷,否则,他往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凶险。”   但,荆榕已经选了苍兰国,选了陛下。   这个年轻人,经受得住往后的磨砺吗?他们可以以何种程度保护他呢?   而且,这个年轻人,会对苍兰国的皇室绝对忠诚吗?   这些都还是谜题。众所周知,omega的彻底标记,契约的是Omega自己,而非alpha,alpha拥有更多的选择权力。   几乎是一瞬之间,景颂就做出了判断。   “我们要更好地保护他,同时,也更严密地监视他。”   而此刻。   本应该思考往后人生的事主本人,正在宿舍沉睡。   西里斯·银鞅在alpha的公共休息室外徘徊了一会儿,被告知“Omega不可以进入alpha宿舍”后,他退了出来,仰头看了看高高的塔楼。   五楼,并不算高,还不完全是高塔里的公主。(或者王子)   薮猫的身体跳上去会很容易,人的身体爬上去会有些困难,但银鞅认为值得一试——这不过是一个军事学院的攀爬项目而已。   十分钟后,银鞅气喘吁吁地爬了上来,推开了恋人的窗户。   艰难的爬楼活动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阻碍,银鞅背着背包,先把包放在桌上,随后整个人也轻快地在Alpha的宿舍中落地。   身体里的信息素好像在沸腾,在喜悦欢快地跳跃。   银鞅沉稳地来到床边,拉开被子,钻入其中,让自己和Alpha的身体紧紧相贴。   温暖的体温,微烫的肌肤,还有沉静的睡颜,一切都是如此舒适惬意。   银鞅发出了满意的喟叹,过了一会儿,他稍微往上挪了挪,接着轻轻抱住荆榕的肩膀,小心地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他认为自己这样十分体贴和潇洒帅气。   荆榕睁开眼:“?”   他看到了一双沉稳的翠绿的眼睛,里面是满满的纵容和宠爱:“你可以继续睡。我来看看你。” 第303章 铁腕帝王   荆榕注视他三秒。   三秒后,他翻了个身,非常舒适放松地把整个身体都靠在了银鞅怀里,又伸手扣住他指尖,继续睡了。   银鞅心脏一下子又跳得快了起来,淡淡的高兴又萦绕在心间。   好像。   有点黏人?   他们没有确认关系就走到了这一步,可这一切却是如此的顺理成章。银鞅认真而谨慎地握着Alpha的手,随后不发出声音地用薮猫的身体叼来一本书,他打算就这么看了。   薮猫柔软的尾巴绕过床边,爪子陷入柔软的被子——Alpha的被子是十分轻软温暖的那种鹅绒被,爪感非常好。   这个声响逃不过荆榕半梦半醒的耳朵,他从被窝里伸出另一只手,准确地摸了一把薮猫。   薮猫和银鞅齐齐看向他。   荆榕动了动,伸了个懒腰,闭着眼睛还记得露出微笑:“来。”   银鞅脸红了。   薮猫很快钻入被子深处,趴在荆榕的脖子附近,和他一起补觉了。剩下银鞅一个人看书学习。   十分钟后。   受不了了!!   他也要加入这个温暖的被窝!   他现在是自由的!可以自由支配时间,并不是荒废时间!他理当加入其中。   银鞅握着荆榕的手,随便把外衬脱下来放到一边,随后也捧着书躲进了这个温暖的被窝。两个人的手指仍然紧紧扣着彼此,暖意融融。   很快,外边还下了一点小雨,阴冷的冬日,一切都阴沉沉,冰冰凉的,这个被窝里还有一些温度。   连有小猫代睡的银鞅也禁不住睡过去了,陛下获得了全身心的放松。   最后是荆榕先醒来。   如同银鞅所说,喝了宝石酒之后宿醉醒来的体验并不算好,不过怀里的人和猫弥补了这一点。   他抬头往窗外看了看。透明的雨水在灰色的天幕中往下流淌,玻璃窗凝结着雾气,桌边放着银鞅挚爱的大折叠书包和食堂的打包盒,虽然已经凉了,不过626告诉他:“里面是香肠披萨和炸地瓜。”它已经热心帮忙吃掉了一些。   荆榕告诉它:“你可以全部吃掉。”   随后,他只略微调整了一下姿势,把完全睡成一滩长腿大饼的薮猫调整了一下,接着等待银鞅醒来。   这个等待时间并没有很长。虽然后来荆榕的观点是银鞅自己醒来的,不过银鞅认为是荆榕把他亲醒的。   不检点的Alpha显然在关系更进一步之后毫无约束,他细密的吻落在他的脖颈、脊背和脸颊上,有一下没一下,很轻,像是只是闲着好玩,却让银鞅从骨髓里翻涌出一阵悸动和渴望。   银鞅本来是穿着一件薄衬衫的,但是Alpha的手推开它的速度比什么都快。荆榕要十指相扣,还要肌肤相贴。   非常的恶劣,银鞅对这种行径几乎没有任何抵抗之力,也没有任何抵抗的想法,他完全陷入了这个温暖的陷阱,并且不断想起前夜在车里的体验:虽然尽兴了,但很快又生出无法克制的新的渴望。   最可恨的是Alpha真的不更进一步了,他似乎觉得就这样亲亲抱抱就很好,反倒让人十分熬不住。   银鞅是不会亏待自己的,他顺势躺平,让身体舒展得更开,感觉理智在燃烧,干脆完全主动配合荆榕的动作。   他听见荆榕在他耳边轻声询问:“看过医生吗?你的身体……安全吗?”   他已经看过了世界设定,并在得知银鞅是Omega之后,深入了解了一些Omega的生理卫生知识。腺体缺失的Omega很可能受困于长期的信息素不足,而其中大部分Omega会相应丧失生育功能,但具体有没有丧失,会不会怀孕,要根据更加细致的检查来判断。   Alpha严谨沉稳考虑到了这一点,银鞅有些欣赏,不过他自己是很清楚自己的情况的——背后一整个国家的顶级医疗团队,让他知道自己的安全范围。   他放松自然地往荆榕身下一躺,微笑道:“安全。来吧。”   陛下在任何时候都是镇定控场的,这个时候也不例外。   但是像云朵一样柔软蓬松的被子开始一起柔和震动的时候,陛下有些忘了这件事。薮猫被收回,消失不见,两个人虽然都没有出声,但都有些过分兴奋了。   信息素的效用比他们能从理论中了解到的还要强大很多,室内氤氲的热浪让窗上的水雾更深了,呼吸间连鼻尖都是汗津津的。   银鞅从还能清醒克制,到茫然失神,一共没有花多长时间,起初他着迷地注视着Alpha的容颜,用指尖轻轻触碰他的黑漆漆的睫毛,后面就无暇顾及了。   这一刻,银鞅又理解了一些执政官曾耳提面命的帝王行为准则里,为什么会有不贪图美色这件事。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荒淫无道的帝王。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要美人不要江山的帝王——在银鞅学习的历史中,苍兰国就曾有一个执意要和自己心爱的人结婚,而退位的王储。   这很难控制。   不过银鞅想,这或许也不需要控制,他可以确保自己手握的权利,不让外界成为他们的阻碍。   继续荒废!   两个人滚得宿舍的床架子快塌了——当床顶的书又掉下来一次之后,两个人对视一眼,接着一起发出大笑。做了不知道多久之后,食髓知味的两人才中场休息,打算弄点东西吃。   外界兵荒马乱,都与他们无关了。   荆榕从办公楼里带回银鞅要的泡面和脆生生的煎饺,两个人在只点了一盏灯的黑夜里头碰头地吃掉了。   银鞅感到前所未有的高兴,他牵着荆榕的手,告诉他:“我已经跟我的家人说了我们的事,虽然对你来说可能有些太快了,不过这也是我的意思。”   荆榕说:“你说。”他一双乌黑的眼睛安静注视着他,里面还是藏着笑意。   “毕业后我就带你回我的家乡结婚。我是家主,这件事不会有任何阻碍,你放心。”银鞅沉思了一会儿,又告诉他,“我的家乡比较传统,他们会更期待一个本国人跟我成婚,但你会让他们感到惊艳的,我保证。景颂已经站在了你这一边。”   荆榕评价道:“听起来有一场权利大战。我是那个敌国的野小子。”   Alpha很迅速地领会到了这一层,银鞅感到很欣慰:“差不多。”就是权利大战可能比一般人想象的还要庞大。   他也变得慎重,银鞅凝视着荆榕的眼睛,描述道:“我想,在我的家里,你可能会感到有些不自由……”   “银鞅是个尊贵的称号,我知道。”荆榕托腮看着他,表示自己已经对此有过了解,“你是三代来唯一的银鞅,做你的伴侣会有一定的外界压力,我可以接受。”   那并不算什么压力。他们经历过的身份太多了,荆榕对于这个世界休假的愿望就是有一个可以钓鱼的城堡森林,这是他最新更新的愿望,因为在这之前,他的休假计划还是当一辈子助教。   Alpha太懂事太乖了,银鞅暗暗握紧拳头,又轻咳了一声:“会有很多社交场合,公开出访……”更重要的是,作为国君的伴侣,荆榕很可能被卸除实际的权利,因为那会让民众对皇室产生怀疑。   银鞅还在踌躇,思考着怎么将这个情况说出来,但还没说完,荆榕就靠近了他,还是托腮歪头:“那么尊贵的银鞅阁下,给我弄个小领主当一当怎么样?”   “忙完国家的事后,路过我的领地,上来坐一坐。”荆榕微笑着说,“我不在乎名分,可以做你的秘密情人,当然,情人只许有我一个。”   银鞅的脸更红了。   他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多么温柔的Alpha!   竟然说出不要名分这种话!   Alpha竟然已经想到了这里,为他考虑到了这里。他会跟他商量好的,而且也会让大臣为他们考虑,或许应该推翻长久以来皇室模板化的形象传统,让他的Alpha不必承受更多的身份职责上的压力。   他听说过荆榕的出身,他认为以Alpha的才华和能力,不应该被如此拘束。   应该有更好的方案来给他的皇后……他可以不用学习那么多繁冗的宫廷礼仪,进行那么多次议政会面……这并不是过于宠爱,而是很冷静进行的思考。   银鞅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要给荆榕最好的一切,不仅有名分,而且其他的也要都有。   “所以。”荆榕很显然完全没有在纠结这个,他的指尖抚上他的后颈,微笑着邀请他,“再来一次吗,银鞅大人?”   腊梅花的香气已经充满了整个宿舍。这个人的香味毫无掠夺与征伐的气息,只有无限的温柔乡。   银鞅红着脸,但冷静沉着地坐进他怀中。   该死。   这个Alpha是魅魔吗?玫瑰帝国是不是特产这个?但是他还没有观察到第三个拥有实体精神体的人;荆榕看上去也并没有实体精神体。 第304章 铁腕帝王   不论Alpha到底有没有魅魔精神体,但反正这一天一夜,银鞅是栽了。   离去之前,银鞅心想,如果不是发情期就已经这样紧密狂热了,那发情期……   他想象不到,西里斯·银鞅十分镇定地脸又红了。   他笨拙地给自己扣好衬衫的扣子,俯身在荆榕脸上亲了一口:“我去图书馆了。你也有工作,是吗?”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把荆榕的课程日表记得比他自己的还要牢,这周希尔教授还有四节课,荆榕很显然完全不可以因为这件事耽误他的正常生活。   荆榕点点头:“倒是不碍事。”   他也慢悠悠捡起衬衣披上——却也不好好穿,乌黑眼底的神情令人流连忘返:“银鞅阁下,下次还是爬窗来?”   银鞅认为这是他在索要陪伴时间,许诺:“嗯,我会来。”   荆榕倒是披衣下床,略微推开窗看了看。   626:“妈耶,五楼这也太高了!”   荆榕:“很危险。”   银鞅说:“这有什么。”他虽然落地不太稳当,但是攀爬还是可以胜任的。   荆榕说:“太危险了,我给你准备攀爬绳。”他找了找,从桌子附近找出了一捆专业登山绳索,还有攀爬钉——本来是他和626为了宿舍宵禁准备的,以防止之后再有回晚了只能睡公共休息室的情况,还做了一些外观伪装——绳索整体是迷彩绿的,加了一些藤蔓装饰,可以完美融入宿舍楼外的苔藓和爬山虎。   太周到了。   银鞅接受了恋人的好意,他感受了一下攀爬钉的结实程度,接着跳上窗台,低调沉稳地说:“我走了。”   荆榕点点头,顺手牵起他一只手,俯身轻轻吻了一下他的手背:“记得一个Alpha不能没有他的Omega。”   626一阵恶寒。   花言巧语!!!   执行官又看了什么世界设定!是不是应该反过来!   荆榕:“我好像看过一些知识,Alpha也有易感期。”不管他有没有,他决定有。   626:“。”   快逃啊!银鞅!   626注意到了银鞅的表情,开始在后台疯狂嚎叫。   “又被骗了啊!你老婆是不是有点太好哄了啊!!”   银鞅脸有点红,眼神也有点飘忽,好像是因为太害羞而不愿直视他:“嗯嗯,我知道。知道了。”   他会留下薮猫的!这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离别,可这话要是讲出来,未免就有点太腻乎了。   银鞅翩然而至,翩然而去。   留下床头的薮猫呼呼大睡。   荆榕揉揉头发,准备换床单,他先拎起已经睡到翻肚皮的薮猫,刚抱起来,忽然暂停了一下。   他低头看了看薮猫。   薮猫非常乖巧地在他臂弯里呼呼大睡,长长的腿搭在他的胸前,整个猫呈现的是一种流淌状态。   感受到了他的注视,薮猫睁开绿眼睛注视他,接着“喵”了一声,又把头往他怀里钻了钻。   另一边,正在前往图书馆的银鞅同学耳朵已经红炸。   虽然整体上保持了沉稳,但他当猫时对人翻肚皮,这还是第一次。这件事绝不能被外人知道。   荆榕把薮猫举起来,就像动画片中举起狮子王一样,他凝视着薮猫:“你是银鞅?”   薮猫抖了抖耳朵,用智慧的目光凝视他:你现在才发现?   银鞅不得不承认,Alpha很多时候对猫展现的喜爱十分巧合,以至于银鞅认为这个不检点的Alpha可能会更早一点发现。   不过,现在也不算晚。   荆榕陷入了沉思。   626也陷入了沉思。   626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声音:“所以,开学第一晚,我们就被你老婆抢了饭?”   罪大恶极!罪大饿极!   “所以要对猫咪保持礼仪。”荆榕也陷入了沉思,他开始把银鞅之前的行为串起来,这一切都是这样的匪夷所思,和理所当然。   “所以,我老婆是猫。”荆榕以全新的视角观测了一下眼前的薮猫,他同时还想起了希尔教授告诉过他的有关苍兰国神秘薮猫的传说。   “所以,猫真的会看数学报。”626也想起了沉痛的回忆,他们甚至一度相信了这个世界的猫进化出了高等智慧!   原来这一切完全都在小猫咪的掌控之中!   执行官却显得很高兴,荆榕勾着唇,把长长的猫放在自己肩上,让它自由流淌变成一条慵懒的围脖,顺手开始重新布置猫窝和玩具。   为什么银鞅的精神体会是实体,他还不知道原因,不过小猫总归是小猫不是吗?猫薄荷,铃铛老鼠,羽毛棒,毛线团之类的,总有能用上的。   而且毛线和羽毛棒完全可以两用。用在人和猫身上都非常合适。   薮猫忽而一阵恶寒。有一些邪恶的直觉穿透了初经人事的小猫咪!   *   随着时间推移,俱乐部的世界棋大赛的热度到达顶点,随后滑入平稳,越来越多的棋手,甚至是平民棋手开始崭露头角,它不仅吸引着单纯的棋类爱好者,更让俱乐部变成了一个云集有志之士的地方,渴望着崭露头角的人们,不论年轻还是年长,都发表者各自对国际形势、时政和策略的分析,这与世界棋的随时迭代也有关,埃罗托、季占和黛尔菲恩是最先加入迭代建议的棋手,之后,景颂放开了言路,明言自己想要一款更符合现实的棋类游戏,引来了更多的人的关注和建议。   最开始的目的已经完全达到。   筛选人、吸纳理念,挑选可用的且有心的人,考验期过后就直接送去苍兰国试用,这甚至是个阳谋——玫瑰帝国对这件事心知肚明,不过他们认为这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毕竟各国都还没有启用平民阶层的尝试。   对于不同阶级的启用,他们一向是十分谨慎的——连他们看待荆榕,也是同样的审视:如果这个Alpha不与任何一方贵族联姻,那么他们对他的存在就不完全会全盘接受了。比起一个新崛起的实力,当然是旧的荆棘地主人用着更加放心、安心。   不过荆榕对此似乎并不在意,旁人也无法从他的态度中窥见他的打算。至少只有他是完全捉摸不透的。   有几家中小贵族都向黛尔菲恩抛去了橄榄枝,只要她答应嫁给他们的人,他们可以保证黛尔菲恩平步青云,但黛尔菲恩反而迟迟没有决定。   不仅没有决定,她仍然每周蹭车来到俱乐部,听荆榕和银鞅,还有更多的人谈论世界棋。她敏锐地知晓,荆榕绝非被动之人,他和银鞅一定有另外的打算。   跟着他们,说不定能反而获得最大的收益。   对于这一点,银鞅和景颂也并未忽视,他们商量了对于黛尔菲恩的看法,随后对这位棋手也开放了真诚的态度,告诉了她有关苍兰国的部分事情,也邀请她在合适的时机去苍兰国发展。   不过很显然,风信国出身的黛尔菲恩也仍然在考虑——苍兰国的贫穷匮乏仍然是她听过的传闻,这并非虚言。   这周六,荆榕没有出席,看台背后的主套间,景颂和银鞅在炉火边坐着,景颂请示着银鞅的意见。   “陛下,冬日玫瑰学院校庆日之后就是寒假了,执政官想见见他。”   “你是说把他带回去?”银鞅思索了一会儿,“我会问问他的。不过这件事不要紧,现在还没有合适的婚期,我想或许会在我们毕业之后。”   “也是。”景颂随后递来几个国内急传,“最近玫瑰帝国有几个侦察兵在我们的边境被抓获,执政官已经派人去追查来源。”   玫瑰帝国过去的大手伸得太过,曾与苍兰国和苍兰国边缘地带签署资源开采协议,随着协议的到齐和玫瑰帝国的不愿撤走,他们一方面尽力保持着和平,另一方面也在尽量扯皮;苍兰国的态度十分明确,到期收回,而玫瑰帝国这边则多少有些心怀鬼胎了:权贵们的利益有时候并不是铁板一块,以阿罗托家族为代表的激进派力主发动一场战争,这样他们好再在一片新的土地中再建功业,蛋糕也会大很多。   而玫瑰帝国对于关税和议价权的控制,也十分敏感,苍兰国想独立发展,也必须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发展,十分不痛快。   别慌张,同时做足准备,这是苍兰国内部的共识。   “还有一点,我收到了这个。”景颂将消息展开递给银鞅,“一封匿名信。”   银鞅接过来展开。   发信人用的是报纸上拼接的单词,而且行文没有使用标点。整理后的内容十分简单:   “警告:”   “荆棘地的儿子不能再公开参与任何比赛、宴会、活动,否则,杀身之祸将会到来。” 第305章 铁腕帝王   景颂告诉银鞅:“陛下,我认为这是荆先生处境危险的一个信号。”   银鞅看过后,说:“我们的人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有一支四十人的特殊卫队一直在我们附近听候调遣,荆棘地也有我们的眼线,只是不能太长时间呆在那里。不论发信人是谁,很显然荆先生那边处境危险是共识。”   景颂看了看银鞅身边空着的座位,“今天荆先生没来,我认为这件事也要跟他商量。这个寒假的计划我们要更改,让他和我们回家吧。”   银鞅也在思考,随后他说:“这不能解决问题。我们现在如何插手都无法改变现状,最好的准备仍是准备卫队陪伴他。玫瑰帝国的态度并不好说,如果他们最终选择对他进行政治迫害,那么他们将成为最大的损失者。”   最后他说:“我会告诉他这些事。”   “裴川·离不是一个浅见的领主,她极其懂得如何为自己及自己的家族谋利,她有四位哥哥,她家族中每个人都与当权者结亲,两个侄女嫁给丽丝皇后的侄子,一个外甥娶了丽丝旁支血亲的约克小姐。但她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她们现在拿不出一个当权的Alpha。”   君王领主,惟有Alpha可以担任,这一点社会法则银鞅比任何人都清楚。它脱胎于过去时代中人们对体力、精神力强度的崇拜,围绕这一点已经组成了权力秩序,这也是苍兰国至今隐藏他的公开露面的原因。   “荆落年龄太小,但也是她们持有的王牌,等到他上大学时,围绕他组成的权利同伴就要形成了。议会中不少人可是控制着玫瑰学院。”   “还有一个情报。”景颂看着银鞅,表情有些古怪。   银鞅:“你说。”   景颂说:“玫瑰第三皇储洛儿似乎很喜欢他,他是omega,第一晚的比赛他看了。他本是代替父亲来检阅军工设施的。”   说到这里,景颂不免也有点担心。   这是个挺有名的皇储。虽然是Omega,但以其柔软英俊、迷人优雅的温和外形在外界大受好评,他本人似乎早已接受自己与继承人无缘的事,而是更加专注于以自己的温柔气质推进皇室的慈善行业。   最担心的事就这样来了。   皇室目前对荆榕的态度仍然在观望,但要是被皇储喜欢上,皇室势必转变态度。那个时候,荆榕还愿意跟他们回苍兰国吗?   这下荆榕和银鞅的感情问题彻底变成国事了,景颂完全不是八卦的人,但他现在恨不得扒两位的床头。   两位进行到哪一步了?感情好吗?吵过架吗?要不要他代买玫瑰花和代安排约会?   银鞅思考了一会儿,反倒是比景颂想的还要冷静许多:“第三皇储透露过结婚意愿吗?”   “有这个倾向。”   “很好。”银鞅眼里冒着冷静的光,“我要看看他准备了什么手段。”   *   “荆榕士官,请你准备一下,今夜有重要人物来访,我们挑选尊贵的学生作陪,你需要陪葛索大公和他的客人们用餐。”   希尔教授的课上,荆榕被校长的事务官叫了出去,很快收到了这个通知。   “你准备一下,今晚六点半我们会接你前往第三食堂。”事务官吩咐道,他是指导内幕的人,对这个即将平步青云的年轻人情感十分复杂,“您是荆棘地的贵族,我相信其他的不用提醒您。”   这是命令,荆榕表示了解:“好的。”   随后,他从后门回到教室,但是其他人的视线纷纷羡慕地落向了他。   葛索大公就是校长,校长会面的都是高级官员,这都是最尊贵的学生的待遇!   但是很显然,荆榕自己不这么想,他跟校长的关系仅限于偷车和被偷的关系,校长本人似乎并不知情。   而且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访问学校的人里也不该有对他感兴趣的。   荆榕打开电脑,很快,他的页面弹出一个气泡。   来自“Sileas”:“来的是第三皇储。”   荆榕发过去一个自制薮猫猫猫头表情包:“?”   那边很快对表情包发来一个“?”   随后,银鞅没有太在乎这件事,他继续告诉他:“第三皇储对你很感兴趣,他是个Omega,不排除有联姻想法。”   荆榕:“好的,知道了。你在哪里?”如此迅速的现场反应,想必就在附近。   银鞅幽幽地弹出一个气泡:“我在第一排。”   第一排人山人海,一只薮猫蹲在讲台最近的地方,已经被淹没得看不见了。   荆榕邀请他:“到我怀里来。”   银鞅面对这样强烈的诱惑,自制力很好地恢复了学霸模式:“不,在这里我能更好地看希尔教授的课程纲目。明天见,亲爱的。”Alpha对座位的选择一向太靠后了,不是风水宝地。   荆榕十分遗憾:“好吧。”   626出声了:“第三皇储,我怎么有点眼熟?兄弟。”   荆榕:“再看一眼世界设定。”   当初刚穿过来的时候,因为世界设定过于炸裂,他们没有细看,只留下了一个大概的印象;很快,626在人物生平中找到了洛儿这个名字。   “兄弟,他对你一见钟情,许下婚约,每周都来看你……随后被皇室其他成员游说,放弃了你,转而在背后提供信息和情报。你继母把你送上战场之后,他很快就把你忽视了,最后是美丽迷人的主角拯救了众叛亲离,濒临黑化的你,你们在作战舰上……”   “后面的不用念了。”荆榕打断说。   但626灵活地在被打断之前加快语速念完了:“大睡特睡。”   626:“哈哈!”   荆榕:“。”   626火速转移话题:“原来是众叛亲离的第一步。兄弟,我们还去吗?”   “去肯定是要去。”毕竟在三小时内突然病倒是一件困难的事,而且,他很乐意静观其他的人能整出什么乐子。   第三皇储本人的确是接触玫瑰帝国皇室的一个通道,正好他可以接触一下他们是什么货色。   “对了。”荆榕发送一条信息给银鞅,询问道,“你不会把我送去联姻吧?”   “呵呵。”   银鞅充满霸气地回复道,“最无能的君主才把心爱的人送出去联姻。”   薮猫高昂起头,虽然说着要听课,不过当荆榕离开出门准备的时候,他还是溜了出去,晃着尾巴跟在了他身后,用小猫的形态表示了陪伴。   还为荆榕挑选了今晚出席的衣装。没有太过正式,但也没有离开本身的学生制服,非常自然。   “一般小猫高兴的时候尾巴直直地翘起来。”荆榕在镜子前熨平衣服,薮猫正蹲在一边歪头欣赏自己的小情人,“你高兴的时候也翘起来,但是会随着身体动作左右晃动。”   某人平衡能力不太好由此可见。薮猫凝视着他。   人类,你想说什么?   荆榕熨完衣服,说:“很可爱。”   该死。   又是情话陷阱!   薮猫跳过来,被荆榕摸了摸头。   景颂要是看到这个场景,他就会明白他对陛下和荆榕的感情实在是没什么好担心的。只要看过Alpha的恋爱脑程度,就会明白,要他跟别人结婚,还不如要他跟猫结婚。   晚餐进行得很顺利,荆榕也见到了传闻中的皇储——洛儿是个非常标准的甜美系omega,整场晚宴都时不时地将目光放在他身上。   离开的时候,洛儿的随身侍从礼貌地支开了他,并问道:“殿下对你们的俱乐部很感兴趣,您是否在明天的晚上有机会带殿下再去一次?”   荆榕佯装意外,说:“当然。我和我的同伴西里斯·银鞅会非常愉快指导殿下下棋。”   侍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您果然和传闻中的一样卓越不凡。”   虽然荆榕不明白这哪里卓越不凡了,但他保持了礼貌的微笑。   社交这一块几乎已经算是荆榕的被动技能,第二天晚上,荆榕就单独见到了洛儿皇储,并带他去俱乐部,同时见到了景颂和银鞅。   景颂安排了目前排名前三的三位棋手在对面,配合荆榕一起将这位王储殿下哄得高高兴兴。洛儿看着荆榕的眼神几乎快要滴出水来。   根据景颂的情报,这位殿下再当天晚上就写信给他的内务官。   “我见到了他们,那一晚的氛围实在是太迷人了,我会在我的传记中也提到这一点……他温柔、大方、和蔼、可亲,而且十分具备绅士礼仪。我请求你们给他一个更高的职衔,让他去更大的地方历练,如果你们想要我幸福的话。”   “我不在乎他有没有喜欢的人,总而言之,我要他。”   洛儿的访问时的晚宴名单很快被公开,对信息动向无比敏感的人们都嗅到了,这或许是皇室的天平开始向荆榕倾斜的一个标志。   泼天的富贵权力终于来到了这个人头上,一如所有人所料!   “第三王储可是十分受宠的,而且他马上要把握皇室基金会了,照我看,他要的没有没得到过的,除非皇室有更重量级的人物也看上了荆榕。”   “两位的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   另一边,俱乐部。   景颂还在核对流程:“您认为他们或许会考虑让荆先生调职是吗?哪个方向会可能性更大?等一等,陛下。”   他无奈地停了下来。   “就算网上说荆先生被皇室看中,必然会甩了你……您也不要这样生气,生气伤身体。那只是一些小丑对吗?”   餐桌上的薮猫张大嘴巴,发出了巨大的愤怒“喵嗷”声。   薮猫已经甩着尾巴走来走去二十分钟了!   不过,愤怒还是没有影响银鞅的决策,薮猫走到电脑前开始打字。   景颂神情肃穆,等待这只猫打完字——没有办法,陛下今晚有五节课加三篇论文作业,本体可能要熬通宵。   三十秒后,银鞅打出了几个单词。   “舰队海军或边防军。”   “您是说他们很可能提前调遣他去这两个地方吗?陛下,陛下,好吧,或许你要吃泡菜煎饺吗?执政官让人寄来了一些。”   景颂很快从外面取来了加热的煎饺。   薮猫吃掉煎饺,随后继续大叫和走来走去。   啊!!   烦死了!   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遇到Alpha!他就应该早几年发动战争,把Alpha掳回去,让玫瑰帝国见识见识他的手段! 第306章 铁腕帝王   当然,抱怨归抱怨,理智归理智。为此,薮猫加强了他的巡逻——指更多的时候跟荆榕待在一起,以猫的形态。   以至于学院内有人发帖:“学校里有一只野生豹猫,是被荆榕先生收养了吗?”   “首先,那并不是豹猫,那是高贵的苍兰国特产,寒地薮猫。”   “其次,是薮猫领养了人类,而不是被人类所收养。”   “最后,是的,荆榕先生拥有一只猫。”   办公室的电脑前,薮猫用有力的猫爪进行了打字。它身后,需要靠它照顾的人类正恬不知耻把一本书放在它身上,以此保证书不会歪掉。薮猫为了迁就人类,只好一只保持一个端庄的趴姿。   门被敲了两下。   荆榕今天下午空闲,他说:“请进。”   他把视线从眼前的航海纪录中移开,一位军士模样的人走进来,手中拿着信件,并对他敬了一个礼:“少尉,您好。”   荆榕并未起身回礼,他说:“我的军衔是下士,是本院的一位教授助理。你想找谁?”   “事实上这没有错误,您刚刚被提拔为少尉,负责玫瑰学院和边防海事的联络与观察,这是您的动身命令。”军官上前一步,将信件交给他,随后敬了个礼,离开了。   荆榕拿起信看了一眼,薮猫也从他膝上站起来,一只爪按在信件上。   信件大致内容为,荆榕被选中作为玫瑰学院的联络人,需要前往军舰进行为期八个月的调遣服役,他需要在那里熟悉海军的防务事务,完成后回到学院领取毕业证,他也因此可以免去大四结业之后的公共选用,在之后的职业生涯中直接选择海军。   这是命令,作为军事学院的学生来说,是必须服从的。   “海军。”银鞅说,“看来那位第三储君十分喜欢和信任你,海军是现今玫瑰帝国投入最多,也最有前途的地方了。”   荆榕听到的:“喵,喵喵喵喵喵猫喵,喵。”   但是奇异的电波让他对上了小猫的思路,荆榕沉吟了一会儿:“嗯,的确是比边防军要好很多。”边防是他在世界剧情中的终结之地,虽然626反复提醒那只是他的被睡之地,但执行官对自己的被睡权十分在意,眼下被调去海军,似乎是逃离核心剧情的一个有力证明。   银鞅:“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这下难以用心灵方式进行交流了,荆榕拿起外套和信件,把薮猫裹入大衣中,揉揉它的脑袋:“你在图书馆吗?我来找你。”   银鞅从他的怀里跳出来,跳到窗台边,用高贵的尾巴扫了扫窗沿,翠绿的眼睛看着他。   “好的。”荆榕迅速领会指示,“我会在宿舍等你。”   二十分钟后,银鞅通过绳索跳进了荆榕的宿舍,他似乎非常喜欢这样做,即便正门开放时也不会走正路。他还带了今天的咖啡。   某地特产红玉咖啡粉,有非常高贵的水果香气和花香,是冬日他们的最爱。   “海军舰队第48师,是玫瑰帝国的核心舰群之一,这一点你我都不需要再过讨论。”银鞅说,这支部队甚至是他们设置世界旗的一个重要参考,玫瑰帝国掌控领海之后,对风信国、西部群岛国家的边防具有极大的威胁力,也是玫瑰帝国军费的最大投入。   贵族们把年轻人送去那里,通常是送去镀金的,回来后好更加顺理成章地在政治上有更多发挥。此前,他们也并没有对海军系统的构成有更多了解,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苍兰国对海军的布置还十分薄弱,甚至可以说没有海军,上一代皇帝,甚至现在的执政官,也依然不认为苍兰国有必要建设什么海军系统,因为苍兰国的海岸线相比其他国家十分狭窄,而且也太远了。如果有任何一个国家想要通过海上进攻苍兰国,那么他们必须要先绕过三倍于苍兰国国境线的海域。   总而言之,一切都符合他们的判断和预料。皇室尊重了第三王储的选择,但作为让步的交换,是让荆榕本人前去海军服役,只要没什么意外,荆榕回来后就将步入政治中心,届时皇室也会根据荆棘地的表现,来做后续的选择。   令许多人眼热的选择,却也危机重重。   “你要小心,海军有许多人或许是你继母的党派,同样也要小心阿罗托家族。季占在俱乐部与我们要好,但不代表阿罗托家族会允许一个不收掌控的人进入权利中心。”   “明白。”   “那么。”银鞅说,“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荆榕微笑着看着他,“你得送我。而且要再给我准备一个贴身的礼物。”   银鞅立刻答应:“没问题。”   他走过来,贴着荆榕坐下,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十分安静。平常,即便所有人都默认了他们的情侣关系,他们在外也不会有过于亲密的举动,只有少数约会的时候,他们才有功夫贴在一起做点什么。   银鞅很快想出了送他什么,他找了找,从自己的衣袋中拿出一张手帕。   这张手帕平常是银鞅用来包裹自己的钢笔的——他非常细心保护着自己的贴身物品,那个折叠包用到现在还和新的一样(要是在执行官自己手里,大约会在半年后迅速折旧破烂)。   荆榕继续伸手:“笔我也要,我拿三本书跟你换。”   银鞅耳朵红了一下。   他倒不是因为舍不得而不给,而是他的笔上面镌刻着西里斯·苍兰的缩写,而明显不同于西里斯·银鞅,Alpha虽然看起来完全被猫咪控制,但经常在奇怪的地方拥有离谱的直觉。   银鞅糊弄了一下:“以后给你。”以后总是他的。   好在荆榕没有继续要,Alpha看起来只是喜欢找他要东西,至于要来了什么,一杯咖啡,一个吻,都很高兴。   “嗯,这张手帕……”荆榕拿起来打量了一下,有些眼熟,起初他并没有看出手帕的异常,直到银鞅自己也反应过来,开始抢夺,他才终于记起了:“这是我第一次带你去俱乐部时,那个脱衣舞者给我们的手帕。”他后来在上面写了一些字,给银鞅带了回去。   银鞅露出失败的表情——他自己也忘了。只是从那天之后,他就把手帕洗干净,随身携带着。   这并不可以成为他过分喜欢Alpha的证据!   “好了,勉强算过。”荆榕收下了手帕,“回来时我会还给你。你会因为想我而哭吗?”   Alpha盯住银鞅的眼睛,乌黑的眼底还是那样有些轻松和玩笑的笑意。   银鞅:“。”   “当然不会。”但是不能排除猫形态在地上打滚,他还没有试过在地上打滚。   一切都轻松自然,没有什么离别的氛围。八个月就像一场超长寒假,很快他们就会重逢。   对于荆榕而言,这也只是换一个地方度假而已。当然,美中不足的是度假时失去了老婆。   而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一个小小的变动背后蕴藏的深意,却如惊涛骇浪。   荆棘地。   裴川·离踱来踱去,外界在揣摩她的意思,她一样在揣摩外界的意思。她的家族顾问说道:“皇室的意思是,请您仍然相信他们对您的支持和敬爱,不过洛儿是尊贵的人,他喜欢上的人,我们也要充分考虑优待……”   “那个第三王储?”裴川离笑了起来,她的笑里带着冰凉的权势,以至于旁边的荆落不敢说话,“我记得他,一个软弱无力的人,优秀的Alpha我们有的是,你说是吗,荆落?”   “我本来属意让你和那几位大公的家族联姻,但现在你必须和那个人争夺位置,明白了吗?”   荆落:“我知道,妈妈。Omega天生脆弱,不论用什么办法,我都会尽力去试试。”   裴川·离非常满意儿子的态度:“记住,你不是为权势牺牲了爱情与婚姻,而是你本身就值得最好的。情人么,往后有多少个都可以,现在,你的目的就是搅乱这一桩婚姻。我们会为你安排好一切,你放心的同时,也不能掉以轻心。”   *   这一届的学院杯就这样落幕了——荆榕因为公派任务而暂离学校,但所有的学生都一致同意,保留他在赛中的席位,他可以明年参加新的比赛。这个黑发黑眸的Alpha已经为自己赢来了巨大的声望,即便他自己将有八个月的时间不在学院,但大家也十分清楚,荆榕十分有可能成为非战时,依靠自己吸引来巨大关注的唯一一个人。   大二,海军直召,这就是皇室和上流阶级的红人,而且完全红得发紫。   学院里,只有希尔教授方便公开为他送行。   暂时失去这个心爱的学生,希尔教授痛心疾首——整个学院很可能都再找不到这样耐心细心年轻有趣的助教了,虽然荆榕推荐了黛尔菲恩作为顶班,但希尔教授仍然十分担忧。   “海军……那是个更大的社会,军中的斗争比学院还要复杂……唉。”希尔教授年轻时也曾在正规部队服役,他展现了深深的担忧,但没有什么可以叮嘱的,“万事小心。”   “好。”荆榕点点头,又用力跟希尔教授握握手,随后坐上大巴车前往港口。海军第四十八师此前已经得到消息,“第三皇储看中的小白脸”会于近日抵达部队,而且被授以少尉职衔,可以指挥一个小队。 第307章 铁腕帝王   颠簸的航船上,新兵蛋子们各自扶着船舷,吐得七荤八素,而荆榕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一位吐得最厉害的士兵,自己在后排阅读着一份复杂的操作指南。   大风天,虽然没有下雨,但面对着灰扑扑的大海和云层,所有人都心生不妙的预感,除了荆榕和626。   他们不免想起曾经在塔学院执行任务的时光,只不过相比那个世界线的精神力乱流风暴,这里的大海显得过于温和了。   温和得仿佛在度假。   荆榕已经研读完了海军司令部发给他的战列舰操作手册,他即将接手的是一批三十年前的老船舰,虽然把任务派发给他的那位大校信誓旦旦地告诉他:“这都是最伟大的舰队,它们在三十年前为我们镇压了梨地的叛乱。”   很显然,海军第48师并没有把这位皇室特派的人当个人物——他们一向对掌管议院的那群贵族没什么好感,毕竟那些养尊处优的名流可能连枪都举不起来,他们却自有铁板一块的军权体系,玫瑰学院背后是皇室,暂且还够不上他们的眼。在他们的想法中,给这个学生随便扔去一个地方,八个月后让他该滚去哪就滚去哪即可。这个体系里有的是挂着虚名的小白脸,他们不打算太给皇室好脸色。   于是,荆榕被派来了梨地附近的吉他港。这个港口以地图上的形状形似一把吉他而得名。   “吉他港,三十年前还是事故多发地……不幸的是,兄弟,现在也是。”   626翻阅着地缘资料,“这个港口还曾经被希尔教授拿来作为地缘政治的一个例题。历史上的玫瑰帝国,在二百年中三次企图以租赁或是强占的手段来占有吉他港,请作答原因。”   荆榕随口说:“港湾的收口通往世界航路,八国海域,玫瑰帝国不论是出口、进口还是海防,都要走这里,否则就得向东边的铃兰国借道了。”   还有一个原因是这种向内收的港口,太具有战略意义了,只要在岸上布防,敌人就极其难以从这个地方登陆作战,这也是三十年前的战列舰还能够服役的原因。   他们的世界棋迭代还没有考虑如何加入港口战,可能随着升级迭代,最终会有一套线上的精细版本推出。   “梨地原本是另一边的环岛列礁的刺果国的土地,后来刺果国爆发内战,为了玫瑰帝国的军事援助而把梨地让了出来,而且是无限期的租赁。”   荆榕查找着新闻:“所以,刺果国的内战打完了吗?”   “还没有,兄弟。你很快会看到没打完的结果。”   船舶停港了,荆榕看了看船上其他部队的新兵蛋子,先行一步下去逛了逛。   少尉是一般军事学院毕业后会拥有的职衔,拥有三十人的指挥权,荆榕看了看,驻地的军人们比海军司令部的人们明显要更加委顿,可能和长期的离岸生活有关。   报到处来了一个副官,对他做了简单的介绍。   “少尉,这是你的房间,你有单独的房间。我们在役的三个编队隶属于48师第4团,今天新来了一批新兵,你可以从中选调一批作为你的下属。”   “没有现役的部队缺军官吗?”荆榕问道。他熟悉这种分配,一般塞人,也是有空缺时塞过来,而非凭空现组一支小队。   副官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在他眼里看来,这个玫瑰学院来的Alpha多少有些目光清澈了:“有是有……不过你不会喜欢的。我们得到了王室的密令,要照顾好你。”“照顾好你”这句话被多少有些轻佻地说了出来,里面藏着一些不屑一顾。   荆榕倒是很有耐心:“可以说说吗?”   “有一支刺果人组成的军队。他们懒惰、狡诈、凶暴,而且不愿出力。”副官挑着眉,告诉他,“他们刚刚枪杀了上一任长官,上方正在考虑取消这一队伍编制。”   “我们的主要目标是海盗……刺果国那些战乱的流民组成了海盗,时常阻碍我们的航路,为了避免浪费军队预算,我们从当地的流民中组建了一支队伍,用以试行。不过那些该死的畜生好像忘了是谁在给他们饭吃,他们经常反抗我们的命令,还威胁我们的人……”   荆榕没忍住笑了。   副官很敏感:“你笑什么?”   荆榕说:“没什么。谢谢你的引导,有关我的去处,今晚我会找将军说明。”   副官狐疑地走了。   让执行官忍不住笑起来的是副官口中令人熟悉的叙事方法,他清楚对方的言语中有相当大的被掠过的漏洞:既然是被组织起来的梨地流民,要是军方真的给了面包和军费,那么对方也不至于反抗。   “走了。”荆榕放下行李,还未拆包,就带着626一起去训练场走去,很显然,这件事更能引发他的兴趣。   梨地的人员组成是相当复杂的,既有玫瑰帝国派驻的玫瑰帝国人,也有大量的文化与刺果国更加亲密的前刺果国人,以及从刺果逃亡而来的流民。这些流民都经过严格的身份审查,领更第一档的军饷。   在训练场,荆榕不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一位正在训练士兵的少尉。得知荆榕的身份之后,对方很快猜到了他的身份,而且对他表示了亲热——对那些位高权重的老东西来说,荆榕是个小白脸,而对他们这些同级人来说,荆榕那可是实打实的王公贵族,他往家中写一封信,或许就能改变他们的命运。   通过一支烟,一次握手,荆榕轻而易举知道了这支驻扎在吉他港的部队情况。   “军费的大头是南部港的将军拿,你知道他吧?第二是南部的财政大臣,他背后是埃罗托家族。分到我们头上的也比原本的要多,如果我在公正廉洁的部队服役,打个比方,比如边境军,那我能拿的补贴是每月八百玫瑰币;在这里我却能跟着他们拿八千!”   “这都要得益于我的家族,感谢我的父亲和姐姐们……我有两个姐姐嫁给了贵族和贵族商人。”少尉说,他顾及到荆榕的身份,补充道,“当然不能和您比。”   “那么,梨地平民和刺果流民的补贴呢?”   “平民?那些平民的孩子不过是一些考不上大学的废物而已,我们已经给他们提供了食物和住宿,他们不能要求更多了。而流民,他们要为他们的同族人赎罪,他们的同族人在当海盗,他们应该好好反思一下,为什么他们的生活如此艰难,而不是管我们要更多。”少尉说道。   “明白了。”荆榕浅浅勾唇,对对方致以军中的礼节,“不朽玫瑰。”   “不朽玫瑰!”少尉显然感到十分高兴,他冲他眨了眨眼睛,表示了他的友好。   荆榕又看了看副官口中的那支不好对付的军队。   很显然,其中有一半人正在关禁闭和等着审判。荆榕翻阅了档案记录,此前士兵们哗变杀人的原因是,他们除了没有基本补贴以外,在某次和海盗的冲突中,死了七个人,他们想要为这七个人的家属讨要抚恤金,但遭到了长官的驳斥和推诿。新仇旧恨之下,他们枪杀了他们的长官后逃亡,全部被抓捕回来,等待审判。   而没有参与行动的小队成员们,也忧虑难安。   “他们很可能会受牵连而死。”荆榕说,“来之前我搜过驻地长官的报告,他们以镇压哗变为傲,每年索要更多的财政预算和拔擢提升。”事实上,很可能负责这事的人已经开始写报告了,就像副官说的那样,会再写成一份镇压暴民的报告。   626已经开始帮执行官草拟文书:“帮他们一吧吗,兄弟?”   荆榕说:“帮他们一把。”   他是长自东方的老灵魂,并不介意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搅一搅局。   对于荆榕主动要求接手刚刚哗变的军队,吉他港的人们并没有感到多奇怪。他们私下不怀好意地笑着,议论着:“都是这样,年轻人,急于建立一番功业……他或许急着在第三王储视察前做点事,好证明他配得上皇室的青睐。”   “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哈哈的,他那个身板,我一个人,不,一只胳膊就能撂倒。”   ……   另一边,荆榕叼着一根烟——这是光明正大违反军纪,虽然没有人会说他什么。他打开禁闭室的门,让里面的十几个伤痕累累的大汉排队走出。   “这是抚恤金和你们半年来的工资。”荆榕说。这是他自掏腰包的部分——俱乐部的分红。   士兵们看着他,又看了看地上的钞票,眼里是一片迷茫。他们不确定这是陷阱还是别的什么。   也许是一种尊严玩笑,比如有的军官会让他们在地上学狗爬。   “拿起来。”荆榕温和重复了一遍命令,“你们被特赦了,以我个人的名义,我是你们的新指挥官。今晚八点跟我开作战会议,不得缺席。”   士兵们盯着他一会儿,有些动摇。最终,他们中有些人拿起了地上的钱袋。   什么都没有发生,荆榕的神情说明了这件事看起来没有谎言。 第308章 铁腕帝王   荆榕把时间定在晚上八点,这是例行晚餐之后的时间。所有士兵在结束了晚上的训练后,有半小时的休整时间,随后可以前往食堂用餐。   海军食堂一向是丰盛的,不过那是对于军官食堂来说的。   荆榕在食堂的公告中找到,军官食堂的餐标是每人每餐200玫瑰币,这是个相对合理的价格,不过根据餐台上那么多的名贵宝石酒和松露蛋糕,还有现烤牛肉和鲟鱼子来说,这部分的支出显然要更高。   而且,哪怕如此奢靡,前来用餐的军官也不算太多。   副官跟着荆榕来食堂,向他得意地介绍道:“这是克顿海军少将的改革结果,他向我们保证,所有人来到食堂时,不论什么时候都有白兰地酒喝。当然,大家也喜欢去最近的海岸城市的餐厅‘雅克’吃饭,那是我们的传统。一百多年前,我们正是从这些港口展开了历史……”   荆榕也注意到了普通士兵的餐标,上面写着每日配给:三份面包和黄油蘑菇汤,特殊节假日加配葡萄酒和肉罐头,看起来没有问题,不过实际配发的只有植物冲剂和饼干,还有少量的米饭。   大部分军官在岸上拥有自己的宅邸和私厨,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上舰作战了。海军少将提高军官预算,厨子大吃回扣,军官们生活更加享受,并未有人在中受到伤害。   而梨地兵能忍耐这么长时间也有其道理:虽然承受着各方面的克扣,但总是还能吃上一口饭,这口饭吊在那里,饿不死,也离不开,既无多余的金钱和物质过上更好的生活,也没有拥有玫瑰帝国公民的基本权利。   “小少爷,我奉劝你一句,你想干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要惹了克顿少将的势力。这片海域是他的功勋,不要在他面前出风头。上一个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我想想,似乎是温顿伯爵家的儿子?他从边防军回来,怒斥他把海军变成了自己的爪牙和腐败场所,后面他很快就真的为他理想的海军奋斗了……哈哈,不过是在天堂!”   荆榕礼貌致谢,用完餐后看了看表。   还差十几分钟到会议时间,不过他先去了他的作战指挥室:一个旧的船坞,建立在总指挥部的边缘角落,从食堂走过去都有二十分钟的路程。   已经有许多人到了。   这些梨岛士兵都有着统一沉默凶悍的外表——软弱的士兵是无法掀起哗变的,但同样,他们软弱的还有一个地方——那就是动荡之后脆弱的神经。   他们和玫瑰帝国海军军官的矛盾深长已久,玫瑰帝国的军官不能信任,这是共识。他们也曾短暂信任过一些看起来温和善良的人,比如里尔·温顿,他曾经倡导过善良关怀,曾经散尽家财补贴这支队伍,并认为自己有“教化野兽”的义务,但所有人都愿意相信他是一个好人,而不是一个能带来安稳生活的军官;当里尔·温顿的倡议书递交内阁,引来了海军高层的清算和打压时,也没有人愿意放弃一切为他站出来。   “都到了。”荆榕简单清点了一下人数,随后说,“之前杀人的,站出来。”   气氛静茹冰点,一段时间内没有人站出来。   沉默的恐惧和反抗都在蔓延。   荆榕在一张桌子上坐下,用手里的撬棍的尖端,轻轻地在地上戳了两下,随后挨个点过白天见过的那七人。   他一双眼漆黑如星,很显然没有任何事能瞒过他的眼睛,只是过了一个下午,这个人看起来和白天赦免他们的人截然不同。   他看上去随时会杀了他们中的任何人。   那七个人站了出来。   “武装泅渡五公里,负重四十公斤,现在去。”荆榕说,“剩下的人跟我来。”   他气度森严,目不斜视,抬起手表表示已经开始计时,剩下的人揣摩着他的意思,那七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接着一个个出去拿装备了。   大晚上涨潮,负重泅渡五公里,这是极其艰苦的作战,他们本来以为这位特赦他们的军官也会是一位柔和善良好说话的贵族,但很显然,他们对他的预估出现了一些偏差。   但是不言自明的事是,这是惩罚,惩罚会把枪口对准长官的士兵。这一条已经和初衷无关,这是新来的长官在建立他的军纪。   “我接下来要说的是我的军规。”荆榕说话的风格也变得简明扼要,“只讲一遍。”   “我们面对的敌人是海盗,我手里有一份规则,有功者赏金,违纪者惩罚。杀一个海盗两百玫瑰币,俘虏海盗、收缴军火和船只钱更多。”   “你们不会太容易送死,我会在一个半月内对你们进行训练,开春之前我要升级改造完所有的船只。除此以外,你们要上文化课。”   “但你们很容易死,如果你们决意连续违反我的命令和规则。”荆榕“啪”地一下把军规贴在了指挥室大门口,其中第一条就是他们第二天要遵守的:比平常更早两个小时起来训练和集合。   “明白?”   “明白!”   “解散。”   入夜的海边比平常要冷得多得多,岸上温度尚且来到了零下,海中更是寒凉刺骨,许多人咬着牙,几乎失去意识,这多么像命运给他们的惩罚:源源不断的受苦和受累。   荆榕蹲在礁石边观察着进度,嘴里叼的烟正以极快的速度燃烧,点点红光如同星芒。   他什么都没说,但所有人都意识到了:眼前这个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绝无转圜余地,他会验收,哪怕是在零下十几度的深夜海边,这个年轻的军官,并不是那些在壁炉边发布指令的将军,他反倒是真像一个军中的机器,公正而冷酷无情。   但拉练结束之后,一切也都结束了。没有更多的折磨,也没有灵机一动的鼓励或恩赐。   什么都没有,他们面对的好像是个没有任何偏向和态度的庞大权威。   他们筋疲力尽地回到宿舍。已经到熄灯时间了,其他人却都还没睡,他们在走廊中讨论着新的规则。   见到同伴回归,其他人拉住他们,有些不敢相信地告诉他们。   “他许诺我们这些。”   “能杀一个海盗,两百玫瑰币。杀五个,就是一千!可以买一年的小麦粉了。还有啤酒。”   “缴获舰船级别的话……有小孩的,小孩安排学校念书。父母年纪大没有工作的,安排工作和住宅。”   这些东西他们闻所未闻,这简直是童话,比童话还要童话。   他们甚至有点想要相信了:比起用善良的理念感染一切的里尔·温顿,他们更倾向于信任这个看起来更可怕、更有实力的长官。   第二天,令所有人惊讶的景象出现了:所有人按时到达了集合点,包括昨天半夜还在泅渡拉练的人们,在别的队伍士兵还没有起床的时候,他们就等在了指挥室。   与此同时,他们也注意到了,布告板上写了一个新的食堂地址,离他们的船坞非常近,那是荆榕自掏腰包建立的小食堂,他和626参考了士兵食堂的食谱,为这支队伍准备了配比更合适的饭菜。   *   “他的去向是海军,我想女士您一定满意。”   首都的宴会上,一位alpha伯爵礼貌地躬身,为裴川·离点上一支烟,他附耳说道,“皇室对您的到来有所预料,我们也相信您会满意。梨地和吉他港都是克顿少将的势力,你忌惮的那个年轻人……我只能说,他还是太年轻了。”   裴川·离也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这一点她也清楚。   虽然他们这一帮人都永远不会上战场,但他们清楚军队是什么样的地方,那并不是理想主义者的摇篮,那里充斥着暴力、混乱、丛林法则,荆榕只是个大二的,出尽风头的学生,他应付不了成人的手段,更没有能力和现有的权威体系抗衡。   “第三王储来了吗?”   “他今晚会来。我的老天,荆落少爷可真是光彩夺目。”Alpha伯爵奉承了一句,“他的信息素看来可以诱惑整个首都!”   皇室的考虑包含了多种因素,最后每一个人都满意了,他们料想这场无声的继承人之战不会很快结束,而皇室同样也在等待第三王储的心意。   爱意瞬息万变,惟有权力永恒。   “亲爱的银鞅同学:”   “最近好吗?我买了一些海边珍珠寄给你,我这里一切都好。你最好非常想我。”   这是第一封送到西里斯·银鞅手中的信,海军每个月可以寄两封信出去,而且都要经过审查,荆榕没什么所谓,全部寄到俱乐部。   薮猫叼着信爬回窝里——指Alpha宿舍的床。荆榕临走前的床单没有换,现在变成了猫窝。   阅读完信件内容,薮猫追着大大小小的珍珠颗粒胡乱跑跳了一通,随后开始在Alpha的床上打滚。   珍珠里毫无Alpha的气息!!   毫无!   西里斯·银鞅睁开锐利的双眼,开始书写回信。   “别整那些没用的。”   “寄你的贴身衬衣给我。速度。”   同天晚上,喝醉酒的第三王储殿下洛儿,神志不清地跌进了荆棘地二少爷荆落的怀中。   裴川·离远远地使了个眼色,荆落会意点头,搀扶着洛儿走向僻静的卧室。   随后一晚,两个人都没有出来。   第二天,也没有出来。   “陛下。”   第二天,是景颂急匆匆地赶来学校,告诉银鞅这个新消息。   “线人密报,第三王储被诱导强制发情,现在已经和荆落完成了标记。此事非常敏感,王室那边正在讨论结果,但不出意外的是,洛儿不可能再倾向荆公子了。”   银鞅眉头皱起来。   他虽然并无意与什么洛儿殿下分享自己的恋人,但洛儿的青睐显然对荆榕的立场更加有力。这下皇室和荆棘地的势力更加联合(不论是自愿还是被迫),远在海军的荆榕更如一盏高悬孤灯,十分危险。   “派几个人贴身保护他,这件事要告诉执政官,让叔叔来办。”银鞅说,“吉他港太远了,叔叔那边才有合用的人。我也会写信通知他的。”   “好。少爷,你放心,我们绝对会保护荆榕少爷的人身安全。”   *   而裴川·离相关的荆棘地势力,也已经在庆祝了。   下药虽然下贱,但谁叫洛儿是OMEGA呢?政局中的未结合Omega正是如此孱弱,但凡缺乏力量,便会立刻成为狼虫虎豹的盘中餐。   “这下任他是谁都无法翻盘了,恭喜荆落少爷,恭喜未来的驸马,恭喜领主大人。”   “这下荆榕少爷可是全无机会了,除非他能把困扰吉他港二十多年的海盗问题全部解决!哈哈哈哈,要是那样,我立刻拥戴他为新的领主!”   “领主?你可小瞧了,少将的名头恐怕要就此易主,哈哈哈哈哈……”   大家开始举杯大笑,香槟酒晃荡出醉人的气息,大家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第309章 铁腕帝王   吉他港面临的海盗组成大多数是刺果国内战中流亡的难民,少部分是败走的内战党。但不论如何,这些人的组成非常复杂,同时人数众多,极难应付。   不少吉他港的驻地海军都在交手中发现,由于玫瑰帝国此前曾拨出军费和武器支援刺果国内战,反倒让武器完成了流通,最后海盗个个装备精良,烂摊子越来越烂。   烂泥和烂泥之中,目前达成了奇异的平衡:玫瑰帝国占有吉他港,同时没有能力也没有耐心出击剿灭海盗;海盗势力越来越壮大,当然他们也不会主动进攻吉他港,但他们沿海岸线掳掠烧杀,虽然国内有少数人仍在呼吁“请关注沿海海盗问题”,但日子已经这样过了下来,一年又一年没有得到解决,大众和贵族也选择性忽视了这个问题,用报纸上的话来说,就是“海盗简直他X的无穷无尽!海盗是无法剿灭的。”   他们唯独不知道的是,这样一拖再拖,沿岸的居民也将不再是玫瑰帝国的居民,而是变成流民,甚至变成海盗。   当乱子好像会变得更大的时候,海军司令部就会派人镇压,最后上交完美无缺的剿匪报告,又添一笔资金。   现在荆榕手里三十人,他要面对的是数以万计的零散海盗组织。这些人可不是他老婆曾带领过的,只劫政客恶人的礼貌海盗,这些人是真利欲熏心,嗜杀嗜血的恐怖组织。   天寒地冻,浅海的沙滩中结了冰,他手下的人武装齐备,刚结束完一轮体能训练,眼里的凶戾已经褪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清澈。   626也目光清澈了,它泡在装满滚烫酸菜五花肉和烧烤鹿肉配辣土豆中大呼过瘾:“赞,兄弟,冬天就是要吃点实在的啊!我觉得我胖了。”指涂装外壳好像有一些膨胀。   荆榕无视了626,他很快发布了新命令:“去船坞,下午按我方法修好两艘船,剩下的小队队长跟我来。”   三十人,他分十组,每队配队长、舵手和炮手,这几天所有人都在跟他抢修那批三十年前的小舰船。   十位队长这些天都跟他熟悉了,对他保持着敬畏。   荆榕在不发号施令的时候看起来脾气挺好,但士兵们看他,仍然只剩下紧张。   他站在白板前招招手,挽起一只袖子写写画画。   “好消息是今天下午所有的小型舰船都可以抢修完毕。”   “坏消息是它们都三十岁了,比较德高望重。更好的消息是敌人有十年前的。”荆榕展开最新的消息——他去海军的牢里提审了一些被抓的倒霉海盗,得知了零零碎碎几十个海盗群体里的大致装备组织。   “目前可以知道的是有四门带雷达系统的舰炮被铃兰国走私给了刺果国,最后被海盗缴获,型号很先进。”   荆榕的视线扫过远处岸边用锚绳锁住的小船,它们都是抢修完毕的,十分的小,不过他的士兵们已经很努力了,有的漆斑驳剥落了,剩下的人正在努力擦洗,以让表面变得平整一些。   “这是,好消息吗?”他朴实的部下迟疑地问道。   荆榕耸耸肩,视线落在大家手里的枪上:“当然是。我们连枪都是残次品。这说明我们应该换枪了。”   626从酸菜五花肉的温暖海洋中爬起来:“兄弟,我昨天帮你打报告给司令部要求换装备,得到了拒绝答复。少将说:‘只不过是一些海盗,用得着我们最新的战列舰吗’,但我看他自己的部下倒是装备精良。”   荆榕思考了片刻,说:“这个回头再说。我们先搞点能用的。”   他向眼前的十人小队问道:“你们中有人会开炮和发火箭弹吗?”   “看过操作书。有两个人会用火箭筒,但是要顺风才有准头。”   “也行。今晚出发。”荆榕琢磨了一下地图,“先弄点导弹炮回来。”   是夜,风浪平静。   根据情报,荆榕已经推测出一个海盗势力的大本营,海盗头子叫耶格,兵力二百人左右,大小头领一共四个,应该分散在沿岸某个山洞附近,武器库有重兵把守。   今夜气温格外的低,人泡在海水里,很快就几乎丧失了知觉,连呼吸都是刺痛的。   荆榕在黑夜中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事先跟他分组的人跟上,其余人按计划行动。   泅渡一向是古老的战术,但它的要求很高,几乎只有训练有素的军队才能有意识地进入海战;而海盗的布防重点在正面面对的海岸边:他们怕的是其他海盗的船队,和已有冲突的政府军。   世界上是不会有另一波海盗,在零下二十三摄氏度的海水里泅渡半小时上岸的!政府军就更不可能了,谁还为政府卖命啊?   后山几乎无人布防,荆榕上了岸,首先潜入武器库。海盗的武器库非常好找——涉及船务检修,装载装备,必然在近水的宽阔通路。   手下开始给岸边打火光信号。深夜,海盗们都在沉睡,哨岗没有想到会有敌人来自身后,一整个复杂的地下通道被全端了。   顺利得荆榕的部下以为自己在做梦:他们从来没有做过如此轻松的行动,从前的行动,长官也总是让他们打头送死。   荆榕打了个手势,这代表着他们遇到了最好的情况:他们没有惊动海盗的大部队,这代表着他们可以非常安全地把武器偷偷运走。   守在海上的另几个小组原地待命,他们原本打算一旦冲突发生,就火力掩护,伪造出有人登陆的假象,但是今夜一切都太过平静了。   这是荆榕知道的情报:四门导弹炮大约位于这个地点。   他不知道的情报是:这支海盗部队刚缴获了其他海盗的战利品,开完庆功宴呼呼睡去。   拖武器时,部下偷偷说:“报告长官,我们找到了十六门炮,不是四门。”   荆榕:“?”   荆榕:“拿拿拿。”   部下过了一会儿又来了,神情十分紧张:“报告长官,我们的船装不下。”   荆榕:“灵活点,现成的船不就在眼前吗?”   过了一会儿,大家将炮车推上后山海岸,大部分人按原计划悄悄撤离。荆榕看上两艘巡逻舰,为了塞下十年前的武器弹药,有两名士兵不得不蜷缩手脚蹲在角落,舰船也吃水极深,但还是十分费力地开了出去。   剩下带不走的部分,荆榕让人一把火烧了。   在火光冲天而起之前,他开着小船突突突地撤回了安全区域。这是他所带领的小队的第一次行动,甚至称不上是战役,但付出和回报的比率已经远高于任何人的想象。   而且,这一次是玫瑰帝国海军运气最好的一次,却远远不是荆榕运气最好的一次。   *   皇室和贵族都对晚宴上发生的事情缄默不言,民众无从知道上层的权利旋涡。   皇室对洛儿开出了相当自由的选择权,这和他此前的人生中所得到的一样。对于洛儿本人来说,他并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这一切都像最刺激的酒后乱性,一夜风流,而且对象是他倾慕的对象的弟弟。目前为止,其他人对此一无所知。   “亲爱的,选择荆棘地,选择进入他们的体系,你可以再也不是无缘核心权力的‘微笑王子’,你可以思考……我们近年和他们的关系也不差,不过那也意味着你要彻底放弃心上人。”   “选择保持现状,你永远有权利要求荆落为你的发情期服务,而不与他结婚。但你要谨言慎行,皇室的名誉你最清楚。”   柔软的贵族床上,洛儿想了想:“削除标记呢?”   “那很痛苦,那是一个相当痛苦而且长的过程,你清楚的。”   “好吧。”洛儿皱着眉,对于发生的这一切,他并没有感到过分的不快;由于AO的信息素吸引,他现在几乎完全忘却自己对荆榕的倾慕,而开始觉得有一个Alpha也不错,虽然那个Alpha的确是过于年轻了。   唯一有些委屈的是,算不上门当户对。   不过全国能和皇室门当户对的,恐怕也只剩那几个大家族,但那些家族未必需要和皇室联姻;他们的联姻已经够多了。   “荆榕呢?”洛儿询问道,他还是有些念念不忘,“我可以同时要他们两兄弟吗?他们毕竟是一家人。”   “恐怕很难。殿下,荆榕还在海军服役,而且他看起来没有野心,这是最致命的。”   海军太难晋升了,而且军旅生涯太苦了,需要一等再等。洛儿犹豫不定。本身他之前决定押宝荆榕,除去仰慕之外,也带着自己的野心和下注。他作为omega,未完成结合前,无法向民众保证自己的立场不会受生理条件所干扰,那么为自己物色一位好配偶就是理所应当的。   现在一切美好的想象退去,权力的道路变得明晰。一位没有实权的王子,终于在标记落定之后迎来了选择权。   不够好,却也不算太坏。   “也就是说。”洛儿缓缓开口,“如果我明年参选议院,并想稳妥拿到基金会的实权。荆棘地会支持我。”   “是的,殿下。”   “万一如此,那么,我的未婚夫是否应该拿到继承权?”洛儿很快想到了这一点,他问道,“那是否意味着……那个人?”   “您完全有机会也让那个人成为您的入幕之宾,殿下。只要权利拿在手里,有什么是不能得到的呢?”   “是啊。”洛儿隐隐兴奋起来,“原来是这样。我懂了。裴川·离竟敢算计王储,她不会以为我们会无动于衷,俯首听命吧?”   “您了解了。皇室不希望任何王子,公主成为彻底的傀儡,殿下,荆棘地的野心,可是比谁都要大。”   “那很好。”洛儿说。因为野心的味道,他也始终能够尝到。   第三王储和荆棘地次子秘密订婚的消息开始在首都传扬,虽然没有人出面确定,却也没有人出面反驳。这和所有人之前知道的消息完全相反,背后显而易见藏着的是秘密的权利交锋。   荆榕所在的地方太远了,这个消息是两周后传到他耳中的。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暴雨中十万火急和部下协力拉一艘船——船锚的链接断了,他们好不容易从海盗那打劫来的对空防御设施快要随大海远去了。   线人不得不扯开嗓子大喊:“荆榕少尉——王子把你甩了——”   部下们都屏住了呼吸,心脏险些停止跳动。   这是谁?什么人敢这么说话?这人难道不怕死吗?   他们没听见。   他们什么都没听见。   “知道了。”这件事倒是很在意料之中,荆榕喊着口令,让其他部下跟着一起往后发力,他也扯开嗓子冷静喊道:“站远点!我们正在试弹。还有别的消息吗?”   “没——有——了——”   “猫呢?我上次写信叫学院把我的猫送来。”   “没——有——猫——”   “您——没——有——猫——”   暴风雨在即,天色阴沉,滚滚雷阵。众部下虽然都没有听懂,但他们推测猫一定是什么相当关键和重要的物资的代号,而他们的长官没有得到它。这可能是真正的世界末日。 第310章 铁腕帝王   没有猫,这显然是个天大的打击。   荆榕立在海岸边,幽幽地说:“负心猫。”   626也十分感慨:“太过分了,他们就应该允许你带猫上任……说起来,我也有几百年没有见到你老婆的感觉了兄弟,好想念啊兄弟……”   当事人对于来信的消息的反应,很显然有些令人捉摸不透。消息来过的当天下午,荆榕仍然在训练他的部队,而且检查了自己的士兵们的文化课结果。   对于这些流民士兵来说,能说会听已经远超世界上大部分人,但在荆榕这里,他们不仅要学习通用语,还要学习玫瑰帝国官方语言,十分地狱。一帮大汉坐在教室里抓耳挠腮,恨不得用武装拉练代替这个过程。   而其他部队和军官讨论和担心的事情多少有些完全不一样了。   “听说了吗?洛儿王储没有要他。”   “哈哈!这下他也狂不了多久了,荆棘地不要的弃子而已……”   后厨,连厨子们也在议论,一名beta高傲地表示:“那些贱民每天还管我们要两筐新鲜土豆面包呢!他们也配进我们的后厨?从前我还看荆榕少尉的面子给他们呢!看到他们粗俗又没教养的样子令我作呕!”   “忍耐一下。我想这样的事没有几天了,荆榕少尉本来的调任时间也只有八个月。”   这些流言蜚语纷纷在士兵和低等军官之间流传,不可避免也传到了荆榕的队伍中。   他们已经习惯了低人一等的生活,可当他们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轻视低语传到他们的贵族长官身上时,他们竟然极不习惯地感到了不值。   这太荒谬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恐惧——八个月,只有八个月。   八个月后这个人就会走了,一切都会恢复如初,什么痕迹都没有吗?   深夜,抓耳挠腮的扫盲教室中,荆榕也在和626研究算数。   “吉他港和刺国国的全部生产力加起来都没有玫瑰帝国一个中心城镇高……这边海风对地块侵蚀严重,种不了什么作物,灌溉的成本太高了,捕鱼船和捕捞地点又被垄断……”   “对了,淡水资源也是被垄断的。都在海军大臣那里。”   荆榕对此表示有所耳闻:“去年出过事是吗?他们又提高了水费,有人去自来水公司门口抗议,被打死。”   “有这事。没什么解决。”626跟他讨论,“这样下去海盗会生生不息的,我们目前还没有减员,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归根结底,海盗的许多问题是生存问题,海盗的开源节流就是抢掠和屠戮,而正规军要考虑的则更多了。   荆榕;"有办法了,我要去见一见景颂的联络人,就在今晚。"   626查阅着信件记录:“是银鞅信中提的那几个‘亲戚’吗?我们两个去?”   荆榕说:“不,再带点人。就说是去市区采购。”   他迅速起身,抓了个头最大的一小队副队起来:“走,跟我出去一趟。”   古铜色的肌肉大汉芬伦,刚刚正在用尽毕生力气研究拼写,他有点惊恐地咽了咽口水:“长官,拼不出这个真的会被枪毙吗?”   荆榕;"。"   荆榕也不说废话:“我出去一趟,你来开车。”   他的部队一直都是单独采购,所以当荆榕带着芬伦一起离开时,没有人起疑。   芬伦尽心尽力担任着守卫和司机的职责,按照荆榕的指示,将车辆停在了一处陌生的民宅前。   民宅看起来很普通,里面亮着灯。   荆榕敲了敲门。   里面的人开门看了看,忽而脸色变了,随后,好几个人提着灯走出来,把荆榕迎了进去。   “银鞅大人的家臣,您可以信任我们,就像您信任景颂大人。”那几个人做了自我介绍,随后给荆榕和芬伦端来热茶,“有什么我们能做的?”   “你们认识什么可以合作的商人?最好是国内商人。”荆榕开门见山问道,“我送他们三条航路。”   *   “执政官,最新密报。”   米修斯·苍兰正站在船舷上,看着黑夜中的大海,茫茫然一片,只有零星的月色。   “荆榕呈递的。”   米修斯·苍兰接过文件。   这是各种意义上的第一次,这个年轻人第一次以内部人的身份直接向执政官递交报告,也是第一次,执政官以这个视角观察对方。   “他想要找我们的人开三条运输航路给海盗和一部分流民,其中两条绕过玫瑰帝国到深谷港,从背面抵达我国东海,一条航路正常贸易运输。我们可以据此建立监视点,吉他港太重要了,只要我们拿到这个点,玫瑰帝国就不能从这个地方出兵。”   “我没理解错。”米修斯·苍兰说,“他想把监视点建立在小岛和刺国国海岸线上。”   “是的,大人,您知道……”情报官省略了后面的话,但他省略了什么所有人都不言自明。   这是最高机密。苍兰国正在东海组建潜艇海军和岛屿战略点的事仍然死死地按在最深处,甚至连军部一半以上的人都对此不知情。   荆榕很显然知道东边的大片空白海域的价值,尽管它开发的时间成本极高。   但这三条航路,正可以送来贸易和人力。   “海盗能愿意干这事?”   “能,尤其是流民,他们大多数想混口饭吃。”   “刺果国还在战乱,用什么拉回我们的成本?”   “价格更低的原材料,他们价格低到连我们也能大量买入,省下来的钱够我们做很多事,而且更有利于我们自己的工厂。”   米修斯·苍兰沉思片刻:"人,我们更缺人,银鞅怎么说?"   “陛下说他已经同意。成本很少,现在是玫瑰帝国的溃乱之时,我们需要这几条航路,而且,考虑到海军的战略补给,我们也要抢先建立航线……在玫瑰帝国想起这一大片海域之前。”   *   荆榕很快收到了消息,他会得到一个商人船队,大家聚在一起商量具体适宜。   荆榕注意到,给他的报告的批复的人口吻简洁而威严,是一个陌生的人。非常有可能是那位传闻中的执政官,或者苍兰国从未公开露面的那位陛下。   “我们会以被剿灭的海盗为基地建立商业船队,以更好的价格收购两岸的资源并招募护航人。”   荆榕:“武器我这边可以提供。”他们还剩很多。   “没有问题,长官。”   剿灭海盗的计划中,已经加入了经济作战。开源是给被迫加入海盗的流民一个明确的吃饱穿暖的工作机会,节流则是取之于海盗,用之于海盗,各方面的成本都压缩到最小;航线建立的同时,荆榕也加大了对海盗的骚扰活动,主张打完就跑,能抢则抢,能烧就烧,简直能烦死人。   不到二十天,许多海盗已经洗手不干,被商船招安了。   仍在死守的人大多是顽固分子,他们厌倦了命运不在自己手中的生活,他们要追求自己的荣华富贵,比起做一个船员,他们更愿意当匪首。   对于这批人,荆榕直接打到对方来议和——反正对面也已经习惯了,送点钱给对岸的长官,他们就会睁只眼闭只眼的。   但是很快,他们意识到谈不了。   荆榕并不是不能谈的那种人,但他的条件实在是太苛刻了。   和他的人一样,这个平静的长官提出谈判条件时令人感受到了森然的威压。   “不可靠近边境五十海里。”   “归还所有掳掠的妇女、儿童。释放囚犯。”   “处决残害了三千多岸边居民的匪首瓦拉内,而且是由我们来执行。”   “以上是我任期内的所有要求,没有转圜。”   他任期内?   海盗们纷纷怒骂。   他妈的还有多久?   还剩五个月?五个月他们都被打绝了!还五个月?   他们甚至没有办法假意臣服。因为假意臣服也要满足荆榕提出的条件,那和确实臣服也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   海军司令部内,形式却骤然沉默。   他们不知道荆榕用了什么办法,但是海盗快要被打绝了,这是一个肉眼可见的事实。   他们也在此刻终于惊醒。   再打下去,海盗最后一个头领凡布也要撑不住投降了,他也是困扰了他们十几年的海盗巨枭,鼎盛时期什么船都敢截杀,还斩首过一个少校。   “等他回去,恐怕能当中校了……”   有人幽幽地说。   “中校?”另一人发出讽刺的笑声,“大校也不是不可以。他甚至还好没毕业。”   “那我们呢?”另外几人追问道,“我们什么都没捞到,这家伙想断所有人财路!”   官盗勾结不是什么新鲜事,海盗和政府都没什么立场非要对方去死,不过都是想捞点钱不是吗?只不过近年冲突没那么激烈,他们暂时还没有和海盗恢复联络。   “这下我们海军有个大英雄了,那些下等人的偶像……”   海军司令轻飘飘地用手拂过档案袋,拂去了上面的尘埃:“找海盗凡布谈谈,给十倍价钱,给装备支援他。对了,洛儿殿下马上要来访问,也找他谈谈。这Omega看来也要进入权力中心了。”   这就是他们的权力秩序,贵族的法则,他们天生一体,他们会不惜动用一切代价,禁止这秩序之外的任何人分走他们的利益。   洛儿很快加入了他们的会议。   和之前不同,从前他幻想着来海军访问时,可以顺便访问自己的情人,只是如今,立场转换,他已经没什么必要去考虑别的路了。   “荆榕已经成为我们的威胁,必须想办法处理了。周边的居民已经把他当偶像,当英雄了,这难道不可怕吗?”   “我的意思是。”洛儿还没有放弃拉拢荆榕的想法,“我去跟他说一说,让他放弃继续围剿,停在这里,他已经足够得到任何想要的事物了。我会作为皇室代表,和海军司令部一起慰问流民,我还会呼吁大家捐赠,你们知道,我有这个能力。”   他轻轻叹息一声:“海盗也是人,他们也都是一些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人们。岸上的人们,他们有义务为保护自己的家园负责,对吗?把一切悲剧都推给海盗挺不负责的,当然,他们也很可怜……不论如何,对海盗赶尽杀绝实在是太残忍了。”   “殿下说的实在是太对了。不过我看,说服那位长官的可能性不大,他可是出了名的铁腕和不近人情。”   “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说实话,我们给过他机会。”   给过他与他们为伍、一起饮酒作乐的机会,荆榕有无数个几乎踏入真正的上流贵族的机会,只可惜他不开窍。   ……   他们忌惮荆榕,决定下最后通牒。而要是荆榕和小温顿一样不识抬举……那么所有人商议出来的最好结果不言自明:让荆榕死。 第311章 铁腕帝王   “听说了吗?第三王储殿下最近要来了。”   “不,不是要来,是已经来了。”   “这很怪,不是吗?这和荆榕中尉不知道有没有关系……但之前不是说,洛儿殿下完全放弃了他吗?”   “不知道哇。”   “要我说,放弃他才是最不明智的。”另外的人提起这件事时,仍然觉得不可思议,“他怎么做到打绝了海盗的?”   中间所有的内幕都不为人知,而放在明面上的事是,洛儿没有推迟他的访问,他甚而大大方方地向荆榕发起了一个会面邀约。   这是他的权力,他可以不必考虑那位小未婚夫的感受。他向海军司令部征得了一个暂缓的时间,用来对荆榕下最后通牒。   荆榕接到会面邀约时是在晚上,他跟商船一起探查了一段航路,还有目前面临的一些问题。   “长官,有一些人还是想回岸上。他们攒了一些钱,想回刺国国或者玫瑰岸边。”   商队老板有点犯愁——他是苍兰国退役中士,明白人员的短缺会造成问题。   荆榕跟老板商量了一会儿用人策略,随后,芬伦乘坐小艇过来,低声告知了荆榕消息:“洛儿王储已经抵达司令部,他需要今晚两到三小时的一次会面。”   芬伦的口吻很小心,他们这帮部下已经听说了长官惨遭抛弃的故事,他们认为这可能是个禁忌话题。   荆榕看了看表:“今晚?好,你跟我一起去。”   芬伦诚惶诚恐:“我?”   “对。”荆榕很快跟老板道了别,回到小艇上,“你昨天通用语测试多少分?”   芬伦紧张地咽口水:“六十五分。”倒数第六。   他要紧张吐了。   相比洛儿殿下,他们的长官好像更关心他们的平均分,芬伦此时也无心关注别的了,他开始努力阐述自己对课题内容的理解。   到岸后,两个穿着皇家侍卫制服的士兵请荆榕去食堂落座:“殿下为您定制了晚宴。”   “相比这个,我想请殿下陪同我去港口走一走,算是僭越。”荆榕礼貌颔首,发出了一个邀请。   士兵们有些惊讶,但他们回去执行命令了,很快,洛儿裹着厚厚的外袍出来了。   在俱乐部的惊鸿一瞥,到底还是留下了一些影子,这也是洛儿愿意给他机会的原因。   “中尉。”洛儿很快走上来,同他致意,“很久不见。”   “很久不见,殿下,希望您一切都好。”荆榕微笑说。   洛儿看向他那双黑色的眼睛,忽而感到被压制的欲望又涌了上来,而且变得更加澎湃,眼前这个人是如此具有吸引力,他被海风吹了三个多月,一身平淡分毫未改。   “我听说你做得很不错。”洛儿开口说,“你瘦了一些。”   他本想从私交入手谈话,但被荆榕礼貌跳过了:“殿下,说正事吧。我知道你为什么而来。”   他公事公办的样子多少让洛儿有点失落,但他很快理清了思绪,他告诉荆榕:“你现在很危险,中尉。”   荆榕露出一个很浅的微笑:“是吗?”   洛儿肯定地说:“是。你太年轻,风头太盛,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海军司令部的眼中钉?”   “那几位将军几乎管控着军部大权,近年与我们的关系也还算不错。而且,你行事太过激烈残忍。”洛儿用他一贯的温柔语气说,“我们呼吁和平,而你杀了太多人了,对吗?民众不希望看到他们的长官是如此手染鲜血的一个人,这不利于投票选举。他们最后会叫你‘刽子手’。”   荆榕又笑了一下。   洛儿不解他的态度,疑惑地歪了歪头。   荆榕说:“我认识一些非常厉害的公关,他们可以在媒体和所有的报纸上刊载我和海盗搏斗的事迹。我可以说我是他们的保护者,我的残忍是对外的。”   “我可以和你联合出席慈善事业,拍摄和平民坐在一起的镜头。”   “我可以退出对凡布的最后围剿,不采用任何条件,而是给他点钱让他消停三四年。功绩分一些给海军司令部,这样政绩就是我们一起的。我接受内部的联姻。”荆榕随口说着,又想了想:“我要什么样的Omega,你们都可以给我吧?”   “那是当然。”洛儿惊讶地听完这些,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他开始以一种神秘的,亲近的语调悄悄说:“我们的资料库里是有很多优质的Omega的,他们就是为你们准备的,而且,不光Omega,有几位也喜欢玩beta和alpha。”   太优秀了,荆榕远比他想的还要优秀,他在政治上的老练和布局大大出乎洛儿的意料,这让洛儿再次有些感慨命运弄人。   毫无疑问荆榕以后绝对会站在权力的巅峰,不会有人想得罪他的,他已经远比在大学中展露出的样子要沉稳和成熟了。   洛儿心上狂喜:“跟我说说,你需要什么?”   荆榕微笑说:“我需要殿下帮忙转圜几天,我要跟海盗凡布单独见面。”   只需要洛儿暂时帮忙稳住海军司令部就可以了。荆榕自己和海军的关系并不融洽,而且可以说是非常恶劣。   洛儿立刻答应:“没有问题。”   事情比洛儿想象的进展还要顺利。   “对了。”荆榕说,“海盗和附近居民的问题,你有想法吗?”   这部分是洛儿熟练的,他做慈善事业已经很久了,他立刻说:“我们的基金会是包括附近地区的,我们会筛选符合条件的家庭,定期募集捐助,你可以在报纸上查到我们几年前的做法。对了,我们还会给他们发一些保护自己的装备,他们只需要支付很少的租金就可以自己保护自己的家园。”   “是吗?”荆榕点起一支烟,“效果很好吗?”   “很好。我们比那些连装备和食物都不发放的穷弱政府好多了不是吗?比如那些刺国国来的流民,有半块面包,他们就会觉得还不错。在这个地方做慈善是很节省成本的,这是他们比起其他地方的平民的优势。而且也更利于宣传,去年我们在这里收获了2%的选票。一本万利。”   洛儿全身都放轻松了,如同卸下一块大石头:“我想你知道的,要是海盗没有了……那么我们的很多东西也会没有,你明白吧?”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们之前还以为你不明白呢,不过没关系,你足够聪明。”   荆榕恐怕是被荆棘地孤立已久,他此前没什么几乎接触真正的上流贵族,不懂得他们的利益链条。但这完全没关系,荆榕有的是时间被其他贵族高高捧起。   在洛儿眼里,这场谈话十分顺利,顺利到他心情愉悦地回去之后,当晚就联系了海军司令部,软化了双方之间的关系。   得知荆榕愿意把政绩让给海军之后,他们也变得通情达理了,同意荆榕单独与海盗头子见面。   *   只有夜晚,荆榕小队的会议室鸦雀无声。   芬伦脸色很差。   他跟在荆榕身边,听了一路他和王储的对话——他虽然读写非常困难,但听懂是没问题的。   他说不出问题,他就是十分烦闷,三个月前哗变的那一夜似乎重新浮现,那个长官的脸渐渐地和洛儿的脸重合,也渐渐和荆榕的脸重合。   荆榕在前面检查今天的小队成绩,忽而用梨地语笑着说了一声:“你不高兴,芬伦。”   芬伦脸色一僵。他虽然畏惧荆榕,但是却不会掩饰。   “你认为我答应了王储的条件,要和之前的所有人一样放弃了。你们的生活会回归从前,海盗问题也会去而复返。”   荆榕说。他整理了一下自己获得的报告记录,用比较轻松的口吻念了起来。   芬伦很快听出那是一些自述,来自之前给他们承诺过待遇的小温顿,他正面硬刚了海军司令部的腐败问题,随后死于狱中。   “我不知道做什么,继续对抗海盗,我的家人会受到伤害,我已经被孤立很久了,我不知道什么是对的。那些士兵也并不愿意信任我,他们战斗力匮乏,对我有防备。”   “我真的还要为梨地人付出这么多吗?只要我向旁边迈一步,我就用不着向任何人负责,我是天生贵胄,我这辈子保底有富可敌国的资产和无边的权力,他们会以完全不同的视角听到小温顿的名字……我实在厌倦了这一切。”   荆榕念完这一段,芬伦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芬伦喃喃说:“我不知道说什么。”   这个人想对他们好,但最后哪边都没讨好,哪一环出了问题?他们没法责怪任何人,就像政府派发面包时说的一样,他们已经给予了应有的仁慈。   芬伦以为这是荆榕对他们作出的告知:说明荆榕没打算走小温顿的老路,荆榕打算收手了。但他们会更尊重和敬爱他,因为兄弟们真的靠他吃饱了饭。   “不必说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们,追求安稳和追求理想,都是人的本性。”   荆榕笑了一下,“我也一样。现在,让大家都起来开会。我准备了一些钱,你们听完我要做的事后,自己决定去留。”   “我提供两条路:第一条,每人二十万退伍补贴,附加商船到苍兰国的水手职位。没有任何附加条件。”   “第二条,继续跟我作战。直到最后一个海盗也死在我们手里。” 第312章 铁腕帝王   海盗凡布,最后一个海上巨枭,荆榕和他的部队此前合力作战,分散击破的,基本都是凡布时代自行分裂和发展出来的残党。荆榕一直避免和凡布正面作战——对方的人员数倍于己方,而荆榕一般都选成本最低的打法。   在荆榕用商队切断了对方的陆上物资供应链,而且专打他们的物资船之后,他几乎把凡布逼到了生死边缘:荆榕不仅打,而且干了很多越权的事,玫瑰帝国这边敢与交易的人也会被成串地送进去,刺果国则没人能在商队的眼皮子底下发货,只能一再延期。   运输通道走不通,就只能继续走老路,荆榕在两岸架设了炮台和防卫线持续骚扰,商队还以极低的价格为其他货船护航,凡布那边的人估计撕了他的心都有。   由于双方阵容和策略上的差距,终局之战远没有到底。但荆榕这边根本不在乎时间:他只需要每天视察哨岗和武器,而海盗要考虑的就多了。   芬伦领着其他人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荆榕又在改他们白板上的小队作战部署。这是这些天他时常做的,每有新的信息和线报进来,他就会几乎彻夜不休地对着海岸线地图沉思。   比起刚来时,他们的武器储备已经很多了,但荆榕思考的时间也更多了。大部分人不清楚他在思考什么,但只有他的作战小队的每一个人知道他在思考什么:他永远在思考不减员的策略。   这样柔软慈悲的心肠看起来和荆榕的面貌背道而驰,海军司令部也有人当面说荆榕的战术“十足软蛋”,不过他们的战术却一直没有更改。   所有人都到齐了,荆榕看着他们,告知了接下来的事。   “值得说明的是,选哪一条路都未必能逃离我的魔爪。”荆榕坐在桌前,慢悠悠打开芬伦给他泡的红茶,“商队也有我的股份,我需要我花这么多力气和时间教出来的人发挥最大价值。所以,我首先推荐还有妻儿的人入职商队。全家一辈子给我打工,怎么都比一辈子呆在这好,是吗?”   非常魔鬼,非常残忍!   芬伦他们有点想笑,但是笑不出来。虽然眼前的长官一直像个魔鬼,但地狱的是这几乎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事了。   一辈子跟着他,没有背叛和指摘,只要荆榕不死(不被暗杀),他们或许就能永远活下去。   三十秒过去了,室内一片寂静。   荆榕:“没有人吗?商队真的很缺人。”   仍然沉默。   荆榕放下茶杯:“我十分钟后来。”   说完,他优哉游哉地出门散步了。   室内还是没有人动,大家互相看了看,彼此的眼中没有犹豫,只有疑惑。   “古通,你老婆不是刚生了孩子吗,你不去商队?”   古通:“我……我很想啊,但我老婆已经在商队了。商队老板是个苍兰国人,我去看过,虽然他人不错。”   但怎么想不会比现在舒服的!   荆榕这个人几乎已经成为一个信仰的标点,他代表了公正的法则和令人满意的分配待遇,这种东西不是人人都有的,甚至可能是除了他,一辈子都没这个运气遇到的。   虽然荆榕也说了,商队也有他的股份,但去了就怎么都不会在他身边的核心地位了。   荆榕刚来时这支队伍是三十人,几次胜利之后扩编到八十人,全部都是梨地人和刺果国流亡士兵,而且是队内引荐,几乎铁板一块。   荆榕遛弯回来,看见仍然没有人报名商队。   荆榕:“?”   626:“?兄弟,你真觉得有人会走?”它还以为这是执行官玩弄人心的手段呢!   荆榕:“?”   他对走人的预估是2-10人,为此准备了遣散费,但很明显,执行官只有这一次判断失误了。   “中尉,我们不是不想去商队,只是我们更想跟着您干。”芬伦和另一个小队队长说,这是真心实意的,“去别的地方,也不会有人要我们。”他们杀过长官,更非本地人,除了荆榕不会有人要的。   荆榕停顿片刻:“好。”   “那么这件事就解决了,现在我们来看作战布置。”   他的声音仍旧平静无情,好像刚刚的事没发生过:“都站起来听,打瞌睡的扔出去跑二十公里。”   海盗凡布,其人阴险狡诈,丧心病狂。对方拒绝了将会面地点定在总部的要求,而是提议将会面地点放在一个隔绝四方的海上平台上,很显然已经提防着他们。而且,凡布也已定下了自己死后的代理人,如果玫瑰帝国方有所反悔,他们的人会立刻屠杀之前的平民俘虏,而且还会让他们付出更惨烈的代价。   与此同时,对方是否会报着和荆榕一样的想法,也很难说。   目前已知对方至少有十六艘护卫艇,谈判时或许会开出大部分,也可能不会,这要取决于凡布的心态。   “第三、第七、第八小队,跟芬伦去操作室,有一批新的武器要你们掌握,三天之内。没有练习机会,你们练习的场所将是战场。”荆榕说。   他拉开操作室的门,此时此刻,已经有人感到了不同寻常。   他们接受操作特训是经常的事,包括发射深水炸弹、舰炮、反潜鱼雷等的操作,但从没有一次是没有“练习机会”的。   为什么会没有练习机会?   是因为用来练习的武器非法吗?非法的话,到什么程度?   很快,他们看到了自己即将操作的东西。   无人舰载电子战机。   它们看上去都很新,新到哪怕是芬伦这样拼写不全的人都知道,这他妈的一定违法!   荆榕从哪里搞到的?它们看上去可以挂着各种东西,做任何事!   “它们到时候会漆成刺果国反叛军的外观进入局面。”荆榕说,“你们的任务是操纵他们使凡布的基地探测和导引系统失灵,而且要用它们在最短时间内找到他们的核心基地。”   “找得到,我们一切都会好起来。”荆榕面无表情地说,“你们会升官发财,我也会见到我的老婆。”   老婆!!!   大家不由得精神一振。   大家早听说了中尉的那些复杂的八卦,原来这人真有老婆!这种魔鬼也是会有老婆的!   真是不敢想象,那该是个什么样的奇omega?   “找不到,一切都会完蛋。”荆榕露出一个阴森的笑意,“我也会死在那里。”   芬伦捂着胃,他从没听过这样严重的事态,他现在觉得比拼字测验时还要紧张了。   “不过,当然那也不是叫你们盲目搜索。根据现有的情报,重点考察这几个坐标。谈判时他出动越多护卫舰,他的基地就越空虚。”   “六十人编队准备基地作战,剩下的人跟着我。”荆榕说,“我要说明的是,到时候跟着我的会是洛儿殿下和他的警卫兵。”   “你们有很多问题,我会在战后复盘中告诉你们。”   *   谈判定在中午,一个晴朗的好天气,蓝天白云,大海如宝石一样美丽闪耀。   这是一场事关重大的谈判,事关困扰了边境十几年的海盗问题,全国上下都对此十分关注。海军司令部也非常重视,他们不惜派出了四个中校以上的人,怎么也要塞入谈判队伍里,以此在电视转播中亮相。   按电视转播的出场次序,第一个出场的是海军司令部少将吉利·瑞尔德,也属海军的嫡系,其出身很高,政治生涯一路仰仗他牛逼的爹,荆榕同意他出席。   第二个出席的就是洛儿殿下。第二这个位置是洛儿深思熟虑考虑过的,他作为谈判的促成方,毫无疑问应该是核心位置,但第二更有利于彰显他的谦逊和温和。   但,这也是他第一次在涉及军事的重要场合上公开露面,为此,洛儿甚至精心定制了出席礼服,用当地居民昼夜不休三天三夜做出来的梨地风情绸衫出席。   荆榕排在中间,这是其他人乐于给他的位置:和洛儿殿下站在一起,不论怎么说也可以打脸一下之前的那些流言蜚语了。荆榕的面子是皇室下的,和他们海军可是没关系哦,海军可是对荆榕中尉很好的!   一群人心怀各异,在惠风和畅中欢乐地出行了。   洛儿认为护卫舰不利于显示他们谈判的诚意,也会破坏谈判的友好气氛,于是命令护卫舰后退两百米。   到达海上平台之前,电视转播会一直持续。   千里之外,俱乐部的电视前,也聚集着一群人。   薮猫歪着头占据了中心位置,银鞅穿着洁白的西装,十指相扣抵住下巴,一双翠绿的眼睛沉静地注视着转播画面。   景颂连呼吸都在抖,他一分钟看了十七次表,焦虑不言自明:“他怎么能让护卫舰后退呢!”   “别紧张,景颂。对于速度二百节的鱼雷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不过银鞅提到这个,还是有点耿耿于怀,“叔叔有点太小气了,竟然只给三艘舰载机。”   “并非执政官小气,陛下您的方案太可怕了。”景颂迅速冷静了,他想起来银鞅的计划是谈判前夜发动闪电战,结合反侦测武器,火力推平。   那样的话成功率会很高,缺点是伟大的荆榕中尉打完就得坐牢,连带着给一堆政敌以口实,挨最大的清算,他们得把他捞出来。   谈判尚未开始,转播画面开始重复一些车轱辘话,银鞅转移了注意力:“他有给我的口信吗?没有也可以。”   “很遗憾没有,他跟我们线人接触并不太安全,每次都争分夺秒,陛下。”   “好吧。”薮猫把脑袋放在了爪子上,有些泄气,银鞅则继续观察电视里的人。   荆榕镜头很少,他看得出这又是一次玫瑰帝国贵族高层的一场权利博弈和作秀,不过零星的画面中可以看到,荆榕穿着中尉制服,比从前瘦削凛冽。令猫心跳加速。   “很快到了,请小心脚下。”   海上基座中央,所有人陆续登陆。两边都设有安检设备,确保没有任何人携带武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另一边,芬伦和其他侦测小队也在看表。   “能飞得更近一点吗?”   “很近了,再近就进侦测范围了,应该是这里没错,我看到草地有人长期走的痕迹了,和中尉说的一样。”   芬伦立刻站起身:“走!其他小队确认情况后立刻跟上!”   今天他们的行动很安全,因为他们看到,海盗那边派了十八艘护卫舰前去谈判,这代表凡布几乎掏空了家底来展示他的底牌。   “人质四百八十人。要全部解救。”芬伦擦了擦汗,极力模仿着那个人的带队风格和沉稳的素质,“走!”   海盗凡布,有一双戾性难训的眼。所有人登陆后,他没有关注任何人,而是死死地盯着荆榕的脸。   远比传闻中要温和的一个小白脸。   就这?   这种人能三个月几乎打绝他们所有人?   而荆榕并没有看他,他很懂礼节地隐藏在人流中,视线核心放在远处海盗一方的战列舰中。   这是海盗们的耻辱——就这些已经是他们的最后家底,按荆榕缴获和击沉的数量来说,荆榕恐怕比他们自己更清楚这批舰队的实力和来源。   不过,到此为止了。玫瑰帝国内部的权力斗争比刺果国还乱,很显然这年轻人也夹在其中,退让也是政治生命的一部分。   所有人都拿出了面前的协议,每一条都要经详细的讨论和比对。   比起别人,荆榕显得有些无所事事了——这份议和条约远比他原来的议和条件宽泛,条件仅仅是凡布带队后撤三百海里,与此同时,玫瑰帝国给凡布一笔数额不小的人质赎金,换取人质的安全。   荆榕的视线再次落在远处的群山中。表情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极有可能是不高兴的。   他不高兴了,海盗就高兴了。   这很符合凡布的判断。   所有人装模作样对协议条款进行了商定,随后开始签字环节,每个负责人都需要在上面签字。   轮到荆榕时,他以极慢的速度又看了一遍协议,同时复述确认条款。   没人见过有人这么能拖,场上的气氛渐渐有些紧张。   荆榕慢条斯理地第三遍确认了某个词汇背后的含义后,他在远方的天空中看到了一枚升起的巨大绿色气球。   他忽而结束了拖拉,干脆利落在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荆榕站起身,拿着协议起身,与另一侧的海盗凡布握手致意。   旁边的摄影师举起相机,准备记录下这历史性的一刻。   但就在这一刻,荆榕松开手,协议随海风散在了风中。海盗凡布内心警铃大作,刚要做出反应就已经被人拧断双手,一枚冰凉的陶瓷刀抵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几乎就在同时,运载船上所有的士兵打开了激光瞄准器,对准了每个人。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他要干什么。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心神俱裂:“你干什么!”“你疯了!”   “荆榕中尉,请立刻放下你的武器!”   “请你不要毁了和平!”洛儿声嘶力竭地喊道,和他们所有人的前途!   “省省你的和平吧殿下。”   荆榕的声音隐没在基座飞起的巨大烟雾中,与此同时,空中出现了直升机的轰鸣,“感谢各位的配合。晚些见。”   巨大的浓雾中,所有人都不敢擅动——所有的护卫舰都意识到发生了一些事,但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平台底下实现安置的烟雾弹挡得死死的。通讯断联,上面的人在干什么?   海盗的船没有对空手段,直升机如入无人之境,靠近后又撤离,飞向某个特定的方向。   荆榕的声音出现在了这片海域中,直升机的信号传递有些失真,听起来更冷:“凡布先生要带我看看他们的基地,所有人禁止行动。”   同一时间,凡布的舰队立刻掉头,追着直升机的方向行驶,不断有人试图用低空炮火把直升机打下来,但那太远了,他们想要立刻撤离,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荆榕带来的舰艇已经悄无声息形成了阵型,堵死了他们的路。   “立刻投降。”荆榕的第十一小队队长用喇叭喊道,所有人训练有素盯着对方的动静,比预先演练的还要整齐划一,“这是荆榕中尉的喊话:现在投降,不用处死。”   海盗们胆寒了。   他们听过荆榕的喊话,无数次。   他们知道这是个话只说一遍的人。   直升机远去了,驾驶员捏了一把汗。   没有人发现直升机上没有人,这很好。他是苍兰国商队的人,和荆榕第一次合作。   那样混乱的局面中,挟持人质乘坐直升机离开是不可能的事,实际上直升机是调走凡布主力舰队的耳目,荆榕带着人跳了海,随后由接应小艇接走,神不知鬼不觉跟上了舰队的尾部。   芬伦发来的消息,所有人质已经安全解救,暂时安置在海边的空地中,还有一部分流窜的残党仍然在跟他们发生交火。   “中尉,你那边顺利吗?救生船马上来了,商队联系了我。”   荆榕的声音十分平静:“很好。”   他看了看船舱中被捆得严严实实的海盗——后者已然知道大限将至,正用一种恶毒的目光看着他。   “帮我问问队里的人,还有人质们,他们想在哪里看凡布的枪决?”   “海岸边,还是船上?” 第313章 铁腕帝王   这个问题并未公开传扬,但很快,凡布被抓的消息如火焰一般在难民营传开。商队的救援船已经着陆,一面掩护芬伦的队伍行动,一面运送难民。   之前在海上负责电视报道的记者也被礼貌地“请”到了商船上,荆榕的士兵告诉已经被突然事件吓得满地乱爬的记者:“这是海军司令部计划的一部分,请放心跟我们来,请您协助我们拍摄协助难民活动,剿灭海盗的画面,以此让大家都知道,从今以后这片海域安全了。”   史无前例的刺激现场!!   记者很快信以为真,在重新恢复的通讯中跟随报道。   而谈判席中的列位,被客客气气地“保护”在了通讯断绝的海上平台上,护卫舰并未撤走,而是声称海盗凡布贼心不死,他们有必要保护各位重要人物的人身安危。   也就是说,在荆榕“确认安全”之前,他们都必须呆在船舱内,名为“保护”,实为软禁。   荆榕换下被海水浸湿的制服,打开会议室舱门。   这几位政要,都被“单独保护”了起来。他打算分别找他们谈谈。   “吉利·瑞尔德。”   荆榕拿着资料和协议走进来,而对方对他怒目而视,神情极为不可思议:“你这是囚禁!你想做什么?你是要上法庭的!”   荆榕无视他的话,对着他的履历看了看:“你父亲建立了海军防御系统,还算有些权力。”   吉利·瑞尔德仍然怒视着他。   “但你的水平远远赶不上他,你在上学时各项记录都很差,靠你父亲的提拔才一路上位。但是你父亲马上到退休年龄,他在上一届内阁选举中投错了票,你知道后果,你父辈的斗争从未止息,你也是其中一环。”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吉利·瑞尔德脸色涨红,几乎要被气到吐血,他认定眼前的人绝对是疯了,他现在恨不得剁了他——本来是过来混个脸熟,却被卷进了一场阴谋!   “今晚海盗凡布枪决现场,我希望你平静地到场。”荆榕说,“您有四个小时的时间来思考您到时候的言行举止。您清楚我的行事风格。”   吉利·瑞尔德打了一个哆嗦,恐惧地抬起头。   面前的年轻人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随后俯身致意,离开了房间。   这是个疯子,绝对无法预测的恐怖刽子手,海军选拔人之前根本不做性格调查吗?他们的情报组织都去哪里了?   一个中尉,已经决定不择手段地清剿海盗,而且用这种方式逼迫不同立场,不同目的人为他站台,这个人以后还能干出什么已经绝对无法想象了。   荆榕打开洛儿的房门时,对方双眼血红地抬起头,冷硬地说道:“这是政变吗?”   荆榕:“您得庆幸这不是政变,殿下。”   “我永远不会再信任你!”洛儿情绪激动地说道,他连牙都快咬碎了,这个人毁了他布局的一切,他像个小丑一样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你等着上军事法庭吧!我那样信任你,你竟敢绑架我!我可是王储!”   荆榕微笑说:“请原谅我。我会保证您的人身安全,将您毫发无伤地送回岸上。凡布已经被我抓到,我是来邀请殿下出席凡布的斩首仪式的。”   “我绝不会去!”洛儿还在情绪激动中,他完全拒绝荆榕提出的任何建议,“我会告诉他们你到底干了什么,我会把你送进监狱!”   荆榕对这个回答并不感到意外,他礼貌颔首:“那么殿下,祝你这一次也能赢。”   洛儿在怒火中愣了一下。   什么意思?   ……   前方情势扑朔迷离,由于联络切断的原因,连离协议现场二十海里的海军司令部都没有得到消息,就在万众期待中,前线的导播突然切了回来,记者灰头土脸,神情激动。   “我们遭遇了意外袭击!荆榕中尉控制住了局面,抓获了匪首凡布,并且捣毁了敌方的基地!”   “据说这是一整个海军司令部精密谋划,提前预料的行动,现在我们已经开始营救难民了!我们救出四百八十名难民,正在当地人民和商队的帮助下治疗伤员和收集重建物资,接下来是一些实地转播……”   消息虽然突然,而且透着明显的疑云——比如每一位参与协议的大臣都没有露面,但是营救情况的转播已经让大众无暇思考这背后的问题,他们只知道了一件事:即困扰国家十几年的海盗问题被彻底解决,而且是被一个中尉,在三个月内彻底地解决了。   这件事几乎是拿刀在权贵高层们的神经上捅了一刀,不少人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海军司令部甚至皇室都在连夜开会。   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们从未听说这件事,一点迹象都没有。他们不能判断这件事的策划者——洛儿想要权利已久,他显然是自愿前往的,但他们安排到哪一步了?   最重要的是,终结海盗这一件实打实的功绩,竟然真有人拿到手了。此前不是没有人动过这个念头,为了沿海的选票和海军的权利,打击海盗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此前的人莫不是缺乏战争和人际关系的实力,就是无法达成统一的条件。   最简单的,如果海盗真的被剿灭了,谁拿头功?怎么分配?海军和王室的权利如何斡旋?谁能保证互相不背叛?   现在这个桃子居然被一个来实习的学生摘了!!   王室议会。   所有人都到场了,其中包括荆棘地的女主人裴川·离,还有洛儿殿下的未婚夫荆落。这两位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洛儿殿下怎么样了?”   “还联系不上,但根据海边发来的消息,一切平安。我们的调查员正在赶去那里。根据我们的代理人分析,他们出现人生安全的概率不大,不用过分担心。”   代理人的关注点很显然不是这个,分析的口吻十分公事公办:“还好。去的是吉利和另外几个无关紧要的人,要是这件事的成果被阿罗托家族摘去了,那麻烦就大了。”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裴川·离问道。她铁青着脸,正竭力忍住不去看新闻消息,那背后是千万人的赞颂。   “初步推测,有人为了歼灭海盗设了一个局,至于谁参与其中,我们之后才能知道。”   “另一个推测,他们的确遭到了海盗的反击。凡布是个有名的凶徒,他长期药物依赖,会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现在的情况……”代理人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看向了荆棘地的这对母子,有些话没有说,但却令人无端有些寒颤。   *   这件事的关注度已经通过电视转播大爆特爆,荆榕这个名字一夜之间再度为人家喻户晓。   此前不少人都听过他的世界棋排行,但当荆榕的名字在军事新闻中出现时,人们才愕然把这个人及其经历联系在一起。   这个人的确具有惊世才华,而且也展现了独一无二的实力。   而他在梨地人民和刺果国海岸边的人望,也如风暴一般席卷了所有人。   海盗问题中,最受苦的必然是梨地的普通人民,和刺果国流亡来此的难民和士兵。由于玫瑰帝国地区政策的原因,沿海地区需要大量的劳力制盐,而制盐的加工机器和手段被工厂垄断,这些人需要支付租赁机器的费用,随后以较低的价格售卖取得的海盐。   海盗肆虐之后,海盐业受到严重的打击,由于梨地人不被允许在外地城镇获取工作资格,他们只能尝试捕鱼、垦荒或是水下采集,但后两者同样十分艰难,年年有人饿死,也年年有人在选票期来做慈善。   这部分人只是很少的一部分,更多的人直接面对海盗的威胁,因为贫弱,海盗抢无可抢,但人本身就是珍贵的资源,海盗连人一起走私,贩卖到对岸或是供给一些无法见光的交易,比如器官、胚胎血,后者的买主往往辗转多次,源头还在玫瑰帝国。   这一次获救的是480人,而此前十几年,因海盗丧命的人每年都有三千左右。因为本质是流民,他们的诉求往往更加不为政府重视;他们不明白为什么玫瑰帝国接纳他们,却不给他们体面生活的机会;有些人会告诉他们,他们天生卑贱弱小,没有文化;而更秘而不宣的回答是:接纳流民不过是一张政治牌而已。   荆榕手下的梨地士兵的待遇,仅仅只是梨地人生活的冰山一角。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该死的海盗终于要死了。   凡布的处决地点公布了,最后在海军司令部和梨地小镇的交汇的一条主干道上,而且,就在午夜。   快得有些让人措手不及了,但所有人想都没想,提前聚在了那里,将附近的码头也围得水泄不通。   荆榕这边必须尽快行动。   再拖,局面会对他不利,迟则生变。   荆榕透过监视窗,看着休息室中焦虑不安的两个人。   这是心理战。   吉利·瑞尔德还在焦虑不安,但是他很快想到一个问题。   他的生死现在全在荆榕手里,如果靠岸后他们决心曝光他的恶行,将其送入军事法庭。   那么,谁来当这个出头的呢?   谁会是那个出头鸟,来按死这个刚刚剿灭了海盗,三年内中校起步上不封顶的民间英雄呢?   他自己吗?然后留海军或者王室的人坐山观虎斗,最后荆榕未必会输,而他一定会死?   凭什么?!   另一边,洛儿的神情更加复杂诡谲。愤怒时而在他脸上出现,有时候又被一种冰冷取而代之。   626说:“我觉得吉利会很识时务,但这位王子则不一定。”   荆榕点头,同意它的判断。   洛儿的身份和政治立场也决定了事态更加复杂,他是王室的形象代表之一,自己也要参选皇家基金会主理人,事业路线上他选了慈善和公益,呼吁和平与环保。   但他踏上了这条船,可以说,从他执意参与军务的时候,他就已经无法自主地踏上另一条更不和平,更极端和血腥的路。战场上没有政治作秀的余地,海盗的子弹真的会嵌入人的头颅,而海盗的敌人同样如此。   他如果配合荆榕同意斩绝行动,那么他此前营造的形象就会全部丧失,他背后的底牌会变得一无所有,最后他会由主角变为一个无人在意的花瓶陪衬;而如果不配合荆榕……他又打了个寒颤。   这个疯狂的独裁者会做出什么?软禁他?杀了他?   很快,洛儿发现自己想错了。   晚上八点,荆榕的手下又送来一份文书,里面是洛儿近十年来的资产报告。   “中尉说这些年你捞了不少钱,发放五千万出来给战后重建和流民救济应该没有问题。”芬伦一个字一个字地拼写着读道,“他会知道这个是因为他看了去年的慈善会的纪录,你们发放的援助牛奶是过期八年的库存。”   “中尉说,拿出钱,殿下就还是民众期待的殿下,他会礼送您归家,并替梨地人民永生永世记得您的恩情。而且,他已经叮嘱下去,要是殿下愿意拿钱出来,他就让人送您一座雕像,放在海军司令部的正中央。”   洛儿气得目眦欲裂,他随手抓起一切能抓起的东西摔打了出去。   笑话!   笑话!   堂堂王储,被软禁起来逼迫对剿灭海盗的事表态,还要被勒索一大笔钱!他恨不得一刀一刀把荆榕捅死!   八点半。   芬伦拿着口信出来找荆榕:“他说他同意了。”   荆榕坐在办公椅上,翘着二郎腿挥挥手:“让他录VCR,对大众宣布捐款的这件事。”   芬伦相当听话:“哦。”他于是找摄影机去了。   626感叹道:“真不容易,让海盗死竟然是这样困难的一件事。”   荆榕说:“自古如此。”   626:“兄弟真是神机妙算,这件事竟然被你摆平了……兄弟,我们回去后可以吃到红烧肘子吗?”   荆榕还在沉思:“红烧肘子……”   红烧肘子,猫爱吃。他们都爱吃。   但是他猫呢?   荆榕躺倒在椅子中:“今晚过后跟景颂打个电话吧。”   626:“好的哥,我觉得你被处死的概率不是很大了,不过你多少会上法庭。是该通知一下他们,让他们好好准备。”   冯·烈爵士和阿罗托家族会愿意在审判和调查中出一点力气的。   “不。”   荆榕闭上眼,幽幽地说:“告诉某只猫,我已经精力耗竭,现在我的易感期到了。”   626:“?” 第314章   此时此刻,银鞅也已经停下所有的学习工作,关注着最新事态。   海盗首领斩首这种事毕竟有些血腥,不适合大众观看,最终的转播镜头会是比较柔和的周边采访。而最令银鞅和景颂担心的部分也已解决:协议的那两位最重要的代表——吉利·瑞尔德和洛儿王储,都如期到场了。   虽然两个人的脸色都明显不好看,但都到场了。当记者询问洛儿是否真的确定捐出五千万时,洛儿的脸冰冷得就好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一样。   薮猫在看到这个场面后禁不住在沙发里打滚狂乐,连景颂也不由得捧腹。   太损了。   这一招逼迫捐款还有后手:五千万的数目可大可小,必要的时候,还能在做一笔账目质询,足够洛儿和王室喝一大壶。不知道这位王储殿下有没有想到后手,如果有,恐怕也会因为暂时的极度愤怒而一片空白。   这件事更重要的地方在于,他们更进一步认识了玫瑰帝国从上而下的这一套运行法则:一套大而冗杂,利益高度分化的权力链接。   景颂一面笑出眼泪,一面还记得担心荆榕的安危:“这样一来,恐怕有人不会放过他了。”   银鞅沉稳地点点头。这一点他们夜有所预料,而且有所准备。   “对了,陛下,有你的电话。”景颂看了看记录,告诉银鞅,“是一句口信,打来的时候我们都不在,是荆先生的口信。他说,咳。”   景颂进行了专业的转述:“他觉得自己的易感期到了。”   瘫在沙发上的薮猫陡然翻滚!   银鞅:“!”   转播顺利举行完毕,荆榕如他承诺的那样,礼送所有人上岸。几乎是第一时间,海军的人和王室的人就接走了他们自己的人,但吉利少将和洛儿的都保持了缄默,讳莫如深。   他们已经看到了荆榕的声望。民情如此利好,海军司令部的奖赏慰问已经到来,而洛儿的几位哥哥姐姐,更是派了私人特使前来慰问关怀荆榕,联络感情。   荆榕好好地回到了他那偏僻安静的船坞,甚而这次更加高枕无忧:只要他想,这下谁都会对他笑脸相迎,他不贪恋权势,但权势追逐他而来。   但是荆榕这一次没有见任何人,上岸之后,他只单独叫了芬伦和其他几个信任的小队长,口述了一些要点。   “王室的五千万里我抽了两千万,设立梨地剿匪自卫队荣誉基金,这笔基金我交给你们,还有这份‘护航军队口岸’成立协约,你们必须看懂并按例执行。”   “简单来说就是,将梨地士兵的编织从海军挪出去,用于在吉他港附近建设护航点,这样可以避免海军司令部的辖制。一定要机灵点,护航点建成后可以做的不止纸面上的东西,有了护航点,风电场,稳定的盐池,养殖池也可以建立起来,利用对外的贸易协定保护本地的物资和生产。”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荆榕无意在玫瑰帝国多留,但能救的还是尽量救一救。   “这些事交你们信任的后辈去做,接下来一段时间,你们跟着我的所有人都需要找地方躲起来。我会安排好这一切。”   芬伦等一行人已经视他的话为法则,他们或多或少都从这位长官的话中得到了一些预感。   荆榕手下的士兵全员携妻带子放了长假,而且都“自愿”去了对岸的刺果国,这件事没有引起太多关注。   事态是在第四天晚上发生变化的。洛儿王储已经回到首都有一段时间了,其本人大约也在考虑要不要送荆榕上军事法庭,几天前这件事还未明朗,但这几天时间里,荆榕已经回绝了其他势力的示好,这就让情况一转了。   626翻阅着线人发来的情报:“洛儿这几天积极会面他的关系网,其中与你的继母活动最多,他们还去拜访了司法系统的几位关键政要,但是谈的情况怎么样就不知道了。倒是有人来联系你,问你下一步打算……还是不少权贵。”   包括冯·烈在内的许多人早已意识到荆榕的价值,他们完全不相信荆榕此刻毫无准备。其他人大约的推测是,荆榕准备让自己的家族的权利彻底回归己手,这一颗升起的新星已经越过了裴川·离本人的光芒,至于原本想要靠继承人资格与他竞争的荆落,则几乎完全被踢出谈判席位。   第四天午夜,荆榕正在海边散步,一队调查队的人来到了他的面前,客气地请他跟着走。   “中尉,我们有一些理由证明您在本次行动中采取了一些违规举动,请您配合我们回首都进行调查。有三人以上指控您对某些政要大臣采取了非法手段。”   荆榕看着来人,点点头,平淡得好像这些人是接他回去旅游的:“我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走吧。”   于是就像他来时无声无息一样,荆榕中尉也无声无息地走了。   他的到来已经改变了很多事,而此次离去亦不同寻常。   荆榕被捕的消息还未过凌晨就已经成为紧急报道的标题。本次行动完全没有提前知会海军司令部,而是王室特遣队突发的行动,外界对此众说纷纭。不过可以确认的是,荆榕会一路受到严密的押送,从沿海一路押回首都,才刚出发,民众就已经开始爆发剧烈的抗议。甚至有人举着皇室的照片去街口焚烧,反对他们对荆榕进行政治迫害。   移动牢车里,626打着手电筒阅读报纸:“好吧,兄弟,好像你在大众心里的形象已经是同时兼具冷酷、铁腕、温柔、谦逊、忍耐、柔弱等多种美好品质的神仙了。我要是第三王储我也想杀了你的,他辛辛苦苦凹人设凹了一辈子,不如你三个月。”   荆榕耸耸肩,换了个姿势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一些。   他感受到车辆行驶速度放缓了,是夜里人员轮班和加油休息了。这些人除了必要的生活需要之外,完全不与他对话。   荆榕一只手被铐在车臂上,颈间扣着定位环和电击器,这一切都保证了一般意义上的人是没有行动力逃脱的。   后车门传来金属撞击的声音,车门被打开了,两个荷枪实弹的特遣士兵将一份速热盒饭放在他眼前。   荆榕低头看了看,用另一只勉强能自由活动的手打开看了看。   又是玫瑰帝国该死的特色菜。   罐头番茄肉酱面,巧克力冲剂配洋葱饼干。   荆榕:“我要吃红烧肉。在我的行李里,帮我热一热,谢谢。”   那两人看了看他,眼里毫无感情,准备关门,荆榕:“不给吃我就自杀。”   626:“?”   关门的动作停住了。   大约半小时后,荆榕得到了他的预制红烧肉饭,看守他吃饭的人也变成了四人。   不知道那四个人对荆榕手里这份饭的感想如何,反正荆榕和626是吃得很愉快的,就是代价有点大。他们显然考虑了荆榕自杀的情况,在他吃完饭后,又把他另一只手也和车铐在了一起。   “你们的车没有播放器吗?还是有规定执行任务时不能听音乐?”   荆榕一边被铐,一边随意说道:“你们可以听一听莫里斯乐队的弗拉明戈,我和我爱人都很喜欢。他们在首都不流行,是吗?”   不得不说关押运送荆榕这种人实在是太搞心态了,士兵飞快地关上了门。   车厢黑漆漆的,隔绝一切声音和光线。   不过这没关系,626已经更新了一次他们的坐标:“根据星图更新位置完毕,发送给景颂了。他们没有通知我们具体行动时间,兄弟,你可以先睡一觉。”   荆榕已经闭上了眼睛:“我尝试了,但有些睡不着。”   由于双手都被吊着,铐环边缘非常锋利坚硬,一旦稍有放松,身体的重量就会压在铐环上,形成一种若有若无的钝痛。   626热情表示:“哥,我可以为你唱执行官老婆之歌。”   荆榕:“起到的作用是?”   626深情地说:“起到一个氛围上的作用。”   执行官老婆之歌被庄严地唱响了。   车辆第二次停下。按规定,这趟车不会有停歇的时候,但这一次是受限于地区交通:有一列火车即将通过,所有待行车辆必须原地等待二十分钟。   这是荒郊野外,月明星稀,清风舒朗,远远的只能听见火车悠远震耳的鸣笛声,从远到近。   这声音太平常,也太震耳欲聋了,以至于困倦的所有人都没怎么引起注意,直到火车近前,装载在车顶的枪支开始扫射的时候,所有人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已经躲闪不及,司机和更多的人死在了这开小差的时间里。   西里斯·银鞅从火车上稳稳地跳下,他身后其他人早已训练有素冲入前方,控制了所有人。   一只毛皮金黄的薮猫绿眼寒光闪闪,在草丛中如同游龙一般翩然前进,它嗅了一圈后,忽然对某一个抱头投降的人哈了一口气。   手下立刻会意,从那人身上搜出了钥匙,递给了银鞅。   薮猫的绿眼睛闪闪发亮,银鞅的肾上腺素也在急速飙升。   这可比学院生活要有意思多了!他在军中服役学到的本事看来并没有忘记。   银鞅走到车尾,打开了三道门闩,拿起手电筒往里照。   荆榕微眯起眼睛,抬头看他:“嗨。银鞅阁下。”   薮猫的尾巴高高地翘了起来,在铁皮门上挠了挠以示兴奋,这一刻,雪松的气息温柔地包裹了眼前的Alpha。   “要不是时机不对。”银鞅凑近了给他解开手铐,顺便将下巴放在他颈窝附近,认为自己十分冷静自持,“你这样还挺诱人的,小宝贝。” 第315章 铁腕帝王   荆榕仍微垂着眼睛:“真的不对吗?我觉得这个时机不错。”   银鞅勾唇微笑,扶着他的手腕,配合其他人一起把荆榕从车上抱了下来,转移去了他们事先准备的另一辆私家车里。   夜色深重,荆榕没看清来的都有哪些人,但他隐约在身后的人群里听见了景颂的声音。   荆榕问道:“都来了谁?这次安全吗?”   银鞅和他同乘一辆车,将他的手掌安稳地握在手中:“都是我们亲近的人,你放心。行动很安全,我们的人准备了很久,他们查不到从哪个方向调动,只不过,我们得从铃兰国借道,从边境回国了。而且,你可能需要避避风头。”   他的声音十分温和与温柔。暂别三月,他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但他看见自己的恋人清减了,比原先疲惫,他舍不得惊动他。   荆榕想了想,表示了解,他眨了眨眼,身体歪倒靠在银鞅身上,他还没说,银鞅就已经知道他想要什么,薮猫将爪子搭在后座上,借力爬了上来,整个猫在荆榕身上攀爬,最后找到一个安稳的地方趴了下来,睿智惊醒的绿色大眼睛沉稳地注视着身下的人类。   荆榕怀里抱着猫,靠在银鞅肩头,把银鞅挤在一角。现在正是春假时间,银鞅阁下想必已经全部满分通过了全部课程,故而有空亲自参与这场行动。   银鞅伸出手指,将他颈间的定位器取了出来,销毁后扔到了一边。他低着头看怀里的人——荆榕醒着,一双乌黑的眼眸懒洋洋的望着他,微热的颈间起伏着,上边还有长时间佩戴颈环而勒出的红痕。   银鞅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焦渴。   或许是此前听了Alpha易感期相关的消息——眼前的人在易感期。易感期就是这样吗?像是比平常还要懒散和黏人。   两个人就这么不出声的你看我,我看你了半晌,荆榕捋着薮猫的尾巴尖,问:“你还回玫瑰学院吗?”   银鞅摇头:“不了。按我和你公开的关系,我回去也不安全,离开也是情理之中。这一趟还有个好消息,希尔教授同意我们的邀请,也跟我们一起离开了。”   “好,这很好。”荆榕说。   针对他的政治风暴正在酝酿,没有人可以置之度外,荆棘地的人脉正在尽一切能力搜罗不利于荆榕政治立场的证据,只要那些人想,连荆榕赢得比赛时所选用的国别,都能成为怀疑的理由。   银鞅绿幽幽的眼睛注视着他,眼底是十分的温情:“如果你没有遇见我,我想这个地方也配不上你多待。你为他们扫平了海盗,让边陲的海民获得了宁静,可你所做的一切,你的信仰与抱负,都被他们视为斗争的宣示和砝码。玫瑰帝国是一个吞噬理想的地方,凡做实事,则不得不与上面的人同流,而如果不想弱小,却也不想以他们的方式强大,则会成为利益血肉的养料。”   荆榕捏着薮猫圆润的大大的耳朵,安静听着。   “我们的世界棋里,玫瑰帝国有一张执政官手牌,名为‘贵族血肉’,在最新的迭代版本中,它可以将所有不在核心城区的棋子战力提高五倍,代价是这些棋子四回合后被损毁。”   银鞅轻声说:“我们和玫瑰帝国同血同源,但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我向你承诺。”   薮猫站起来,开始用双爪在荆榕的胸口踩奶,一双绿色的眼睛炯炯有神。   这是银鞅的承诺,来自最高权柄的承诺。这三个月时光,西里斯·银鞅已经见到了足够多的事,现在是返航的时间了。   他们的车会走最近的口岸出关到铃兰国,在荆榕被劫走的消息散开之前顺利过了关,踏上了铃兰国的土地,随后,他们会转乘直升机进入苍兰国。   苍兰国,一个与荆榕结识已久,终于近在眼前的第二故乡。   寒天,大雪,能见度逐渐降低,气温也逐渐降低。入眼是白茫茫的雪色,三天两夜,荆榕踏上了苍兰国的土地。   “红梨领,我的封地之一。”隔着车窗,银鞅向荆榕介绍道,脸有点红,“冬季有红色的梨子可以吃,我很喜欢。”   荆榕点头,笃定道:“我也会喜欢。”   “银鞅的封地,我很久没有过来了,你先住在这里,景颂会派人打点。我会处理相关的事情,我需要和执政官见一面,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银鞅领着荆榕走近住所。   地方不大,苍兰国所有的建筑都保留着古朴节省的风格,哪怕是银鞅的住所,也只是一个有双层结构的旧别墅。整体风格是清新的淡绿色,外边有一大片寒杉林,一方小小的湖泊。   “我会派人守住这里,不论什么人来见你,都不要轻信。他们都是我身边的亲卫队,你可以放心休息。”   银鞅牵着荆榕往卧室走,同时抬起手腕看表,他今晚八点必须接见执政官,与对方商议荆榕日后的身份和安置问题,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是否公开荆榕的取向,因为这可能变成一个国际政治问题。   除此以外,荆榕在国内如何安排,也需要谨慎考虑。四大领主都盯着苍兰国的王座,太早把这个年轻人拿出来,很可能会引来过早的反对和警惕。   荆榕在床边坐下,唇边挂着笑,安静地听着。   银鞅说完安排,忽而静了静,心跳也漏了一拍。   他低声说:“我的精神体会陪着你。我很快回来。”   荆榕微笑着点点头。   银鞅注视他一会儿,看了看其他人,卫队的人自觉关上了门,给他们单独相处的空间。   银鞅开始脱衣服,干脆利落,从外套到内衬,一件一件地脱下来,随后尽量保持一个沉稳的表情,递给荆榕:“我没回来前……你先,你先用我的衣服缓解一下。”   他已经做了关于易感期的功课,alpha会比平常虚弱,对OMEGA的渴望也更强,部分alpha会出现筑巢行为。   荆榕接过他的衣服,笑眯眯的:“好的,我等你回来。”   这实在是……实在是太刺激了。   银鞅并没有应对经验,但他相信做足功课就能应付这种场景,他把衣服叠好放在床头,接着在荆榕跟前蹲下,抬手抱了抱他,随后换衣出门了。   薮猫被留了下来。不过这只很猖狂的薮猫在此刻保持了某种害羞和优雅,连猫叫都变得害羞了,被抱起来抓进怀里的时候,只闭着眼睛,用卷起来的尾巴轻轻地拂过荆榕的胳膊。   离去的车上,银鞅的心脏狂跳。   他怎么可以把易感期的Alpha一个人丢下?他简直是一只大坏猫!   这就是成为君主的代价,他和荆榕都会理解,只是此时此刻,银鞅才尝出心间酸涩的滋味,与此伴生的还有一种莫名的快意。   现在Alpha已经在他们的国境内,已经在他的领土之中。那个温柔的,略微冷淡的人此刻就住在别墅里,外边是他的人重兵把守,宛如一只笼中雀。   没有omega能够抵抗这种诱惑,银鞅坚信。 第316章 铁腕帝王   红梨领就在边境,离核心城市仍有一段距离。苍兰国仍在建设中,核心机场为军用,大部分民众所需要的交通工具还是较慢的列车,而银鞅则乘坐私家车辆通行。   前段时间执政官米修斯·苍兰出海访问了,今日才会回来会面和汇报,他们将交谈地点放在了三百公里外一位贵族的封地领中,米修斯会给银鞅带来最新的海防建设的视察结果。   即便叔侄没有特意提出,但这竟然也是银鞅继任以来,执政官第一次向他做出报告。从前银鞅的位置是学习、聆听和理解,现在银鞅成为决断之人,这改变不仅源于他找到了确认的Alpha,也源于他完成了他的学业。(虽然没有毕业证)   篝火燃烧的办公室中,景颂和其他两位宫廷礼官将茶烧热,备好放在银鞅手边。   银鞅的是姜香红茶,执政官则要鸡尾酒汽水。   门外下着小雪,米修斯·苍兰和其秘书走进门,先对银鞅行礼,随后在银鞅面前坐下,和银鞅的绿眼睛闪烁着温暖的光:“一切顺利吗,我的孩子?那个年轻人也顺利吗?”   银鞅眼里也带着沉静的光芒:“都顺利,叔叔。”除了某人正在易感期。他心里好像有小猫挠。   “玫瑰帝国失去了他的行踪,正在大肆追查和封锁消息,他们目前怀疑他被什么势力藏匿了起来,暂时没有涉及到我们。银鞅,我们需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掩藏这个消息。”   银鞅说:“我知道,他也知道,叔叔。玫瑰帝国现在非常混乱,内部势力正在争斗,他的事情已经引起了大量民众的声潮,他们不得不付出一些代价来平息这些声潮。这个冬天,我们还能做许多细致的准备。我看过海军的报告,叔叔,你这一趟去,感觉怎么样?”   “我勘探了一遍航线,虽然从西海岸到其他商路的确非常长,但我们来得及据此建立海上屏障。玫瑰帝国的海底潜艇还没有到达这么远。三年前他们的海军有此计划,但是造价太高,搁置了。”   叔侄两人不约而同都想起了荆榕那一盘演算棋。   这正是苍兰国这一代叔侄确定的长期规划:目前玫瑰帝国的技术水平远没有到能低成本地运行和制裁到他们的程度,他们必须抓住这个技术代差的时间疯狂发展。教育、经济、法律建设……许多方面都必须改天换地。和它们同期发展的,还有重构国内的权利秩序。   其中困难不言自明,米修斯·苍兰很快提出:“我需要见一见你的那位年轻人。我要当面再找他确认一次,他是否能够很好地帮你。”   银鞅点头:“一个月后我安排你们的会面,叔叔。”   “怎么,他有伤?”米修斯·苍兰疑惑不解地问道。   千里之外,薮猫尴尬地挠了挠床单,并大叫三声,叫醒了歪倒在床上休息的Alpha。   银鞅端着红茶杯,稳稳地告诉米修斯·苍兰:“他在易感期。”   米修斯·苍兰:“。”   米修斯·苍兰:“好的。”   他要是也有实体精神体,此刻也会忍不住皱眉和倒吸凉气。   苍天呐,他就不该问。   这两个年轻人!还是太年轻!   “晚上路佐会宴请我们吃饭,他想问一些捕捞期的问题,我和财政部长会去他的渔场看看。”   银鞅思考了片刻:“告诉路佐,晚饭我不吃了,银鞅会代陛下处理公文,晚上连夜回红梨领。”   “好。”   他的真实身份连部分领主都不知情,出于身份的保密,他会见外臣时也用银鞅名号,这反而更方便他对世间运转事物的认知。   这将是陛下回国理政的第一天。   各类文件和报告已经整理好送到景颂手中,景颂将分门别类送到银鞅的办公桌前。银鞅接过这些纸张,随口说:“找财政部要一份采购计划表,我们要为核心成员配备计算机。”现在的效率有些太低了。   “已经做好了。”景颂面带微笑递来一个方案,“荆先生之前就提过,他说陛下喜欢最新的电子产品,我们也在留意。”   “好,我们现在很缺钱,这种事上能省则省。”   “您放心。俱乐部挣了不少钱,我现在交给代理人运营,接下来财政部还会想更多办法。”   “你们做得很好。”   ……   电视广播中持续播报着荆榕被劫一案。   这件事已经成为国际要闻,而且是对于玫瑰帝国的政治丑闻。他们的政治倾轧,让一个刚刚打退了海盗的年轻人不得不销声匿迹,不论他是死了还是被营救,被藏了起来,这都是对玫瑰帝国高层的一记响亮耳光。   玫瑰帝国王室对此绝口不提,更不会主动透露,最开始的传唤和追捕行动就是他们发起的,而最高司法行政则在尽力甩锅,阿罗托家族和冯·烈这样的势力作壁上观,时不时火上浇油。   至于海军司令部,他们竟然让这样一个人在眼皮子底下被带走了,更增加了民间抗议的声浪。这件事从头至尾都透着荒谬,造成了非常坏的影响,王室的民意调查再次下滑,现在的趋势已经是,必须有个人出面解释和公开道歉。   这个人自然不是洛儿,王室将目光转向了荆棘地,目前正在向裴川·离施压,结果如何还未曾揭晓,不过对于荆榕来说,那就是无关紧要的事了。   荆榕结束了他的睡眠,长途奔波辗转后,身体的状况恢复了鼎盛时期。   非常精神。   太精神了。   荆榕对着镜子端详自己:“所以我的易感期什么时候来?”   626用虚拟机械手指着自己:“你问我,哥们?”   这不是你自己设定的吗??   荆榕:“想点办法,他马上就要回来了。”现在也太过于健康了!虽然薮猫一直在跟着他睡觉,但以猫的敏锐来说,迟早会发现问题。   626火速打开大世界商店开始紧急搜索:“Alpha易感期诱导剂……糟糕,售罄了,这种东西一向是卖断货的。”使用量太大了!而且价格也很贵,他们目前无力支付。   但是无力支付,也必须购买了!   荆榕立刻做出了违背原则的决定:“打劫商店。”   626立刻启用入侵程序:“好的哥。为您获得Alpha易感期诱导剂X999,为你注射完毕……”   粉色的液体缓缓注入执行官的身体,626缓缓吐出一口气。   紧张!执行官自己药自己,它还从没见过这种场面呢!   *   薮猫缓缓醒来。   他并不是自然醒来的;按计划,在银鞅看完第八十四份报告之前,薮猫都将一直保持沉睡状态,但薮猫是被一种原始的悸动和渴望唤醒的。   屋内仿佛寒冬与暖意交融,清冷的腊梅花香充盈了鼻尖,银鞅从来没有闻到如此好闻却无处不在的腊梅花香,在来得及反应之前薮猫就已经重新趴在了Alpha光裸的胸口。   怎么回事?   荆榕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和之前并无不同,但苍白却发热的皮肤却让薮猫觉得猫爪十分发烫,对方的鼻息也急促而滚烫。   薮猫双耳立起:“喵嗷————”   怎么回事!事情什么时候如此严峻了!他看到了什么!   Alpha缓缓睁开眼,微歪过头,垂眼看身上的猫咪,平常锐利清醒的墨色眼眸此刻接近涣散,却别有一种诱人的朦胧。   他看了一会儿,好像才认出似的,低声笑了下:“银鞅。”   不知道是不是信息素作用,薮猫浑身的毛都在这一声里松软蓬开了,千里之外,银鞅签名的字迹不慎飞出老长一条线。   Alpha伸出有些颤抖的手,发烫的指节拂过薮猫金黄柔软的毛皮,低下头安稳地亲吻猫咪的脊背。   仿佛一种顺驯的渴求和微小的慰藉。   “银鞅。”   电流一样的酥麻感似乎在这一瞬间流过耳畔。随后在脑子里炸开,全是乱七八糟五颜六色的烟花。   无法再忍受了!!   银鞅“嗖”地一下站了起来。   景颂:“?”   银鞅:“最快的车送我回红梨领,文件我车上看,告诉执政官,那边的情况已经十分危急,我就不跟他道别了。”   景颂虽然还没明白是什么事情十万火急,但鉴于他曾经是易感期情报的传递者,他好像也懂了一些什么,他火速开始安排。   银鞅连外套都没披,踏着雪离开了房屋,钻入车辆中。   急急急!   今天不该出门的!他轻视了Alpha易感期的威力!现在看来Alpha的易感期和OMEGA的发情期一样不容小觑!   他必须立刻抵达红梨领,安抚他脆弱的Alpha! 第317章 铁腕帝王   银鞅是怀着欣悦和焦急的心情冲进房间的。   所有看守的人被他命令退去别墅之外,一日三餐只准送到房门口。所有的窗帘都被放了下来,室内漆黑一片,暖炉已经烧得很热了,室内暖如深春。   好像有腊梅花完完全全地绽放了,它萦绕在他鼻息间,生动诱人,挥之不去。   银鞅无需查看就已经知道床边的人是什么情况——薮猫已经口干舌燥原地跑圈很久了,他从没见过他的Alpha出现这样的神情。   银鞅在床边坐下,一只手轻轻握住荆榕的手,另一只手开始解扣子。两只手指尖交缠,透来颤抖的高热,银鞅顺着这只手低头去吻,接着一路吻上对方的喉结。   很快,银鞅自己都颤抖了起来,他在这洁净的腊梅花香气里目眩神迷。二十分钟后,银鞅轻轻按着荆榕的腰,把他推回枕边:“我打个电话。稍等。”   荆榕没有说话——他现在还有没有清晰锐利的意识还说不好,不过那漆黑的眼底好像是有一些淡淡的委屈和不满,惹得银鞅赶紧俯身安抚:“很快。很重要。”   银鞅打电话的声音很简短,似乎透着某种森严威势:“对,我要超过临界剂量的。五分钟内送来。”   薮猫蹲在床尾,绕着荆榕的躯体走,尾巴不断地扫过Alpha的灼热的肌肤,时不时因为焦灼而哈一口气。   银鞅明显与在玫瑰学院时不同。玫瑰学院中,银鞅更沉默,私下里更活泼,而在苍兰国,他似乎远比之前要持重和果决,似乎早已习惯所有人为他鞍前马后。   银鞅似乎自己也了解这其中变化,他很快微笑地看着他:“你以后会知道,银鞅这个称号……比你想的要有权势一点。”而端庄的表现是权势的一类外化,也是他从小必须学习的生存本能。   门外很快有人放下了东西,薮猫跳起来打开门,施施然地把那个手提药箱叼上了床。   里面躺着四只无色的注射液。   四支omega信息素提取物,含量足以让银鞅越过发情期的临界点,这是事关重要的决策,但银鞅并未思考,他很快开始为自己注射。   他的手十分稳定,四支注射完毕之后,他重新以帝王之姿掌控了荆榕的身体,他按住Alpha的手腕,冷静地宣布:“开弓没有回头箭,先生,你这辈子都逃不掉了。”   ……   在弥漫升腾的腊梅花香,焦糖和雪松的香气中。   系统626看到的是满屏马赛克。   626已经习惯于这种惆怅,它很快打开了狗血ABO世界的原文小说,以慰藉空虚的系统灵魂。   【章节之高冷学长的大睡特睡】   【“跟我在这里,你这辈子都出不去了,你也愿意?”攻6问道。】   【主角受红着脸点头,诱人的信息素香味已经弥漫到整个舱室……】   不对。   626把原著翻来覆去地看,怎么看都觉得台词颠倒了。现在玩囚禁PLAY的显然是伟大的银鞅同学,他的执行官同事现在看来是比较香的那一个。   可恶啊!!到底是为什么会有马赛克这种东西啊!!它又不是人,它也想看啊啊啊!!   *   易感期和发情期的时间都没有持续得那样长,想象中一个月才会结束的漫长时光,在第三周的开头已经接近尾声,趋于平缓。   第三天时屋外派来了医生,银鞅会披上衣服,在出门用餐的间隙给医生检测信息素浓度。   根据医生所说的,荆榕得知这是银鞅的第一个发情期,和在第一个发情期就完成的深度标记。   在床上时,他亲吻着银鞅后颈深深的伤疤,而薮猫啃咬着他的指尖,因为信息素和身体的吸引,银鞅完全被压制到一动也懒得动,需要调动精神才能想起怎么说话。   “嗯……我出生时是omega,却是银鞅家族的唯一继承人,苍兰国的法律中,已分化而未结合的Omega和Alpha都禁止参与重要政治和公民事务的决断,连军队也只接受长时间的信息素稳定性测评后,合格的那些alpha和Omega。”   “我想你可以理解,即便玫瑰帝国并没有如此明文的规定,但在玫瑰帝国的上层中,未结合的A和O都无法被确认稳定的政治倾向和利益倾向,可视为无法稳定结盟的势力,因为Omega有发情期,而Alpha也会被诱导发狂,你会把国家交给随时会失控的动物吗?这是alpha和Omega的天生缺陷。”   “我们和玫瑰帝国不同的地方在于,玫瑰帝国崇尚躯体强大和单兵作战能力,alpha的地位更高。但我们认为,未来的力量在于生产力和科技武器,发展再多的单兵精神力武器,可能都不如尽早研究卫星,舰载机和AI统筹,就稳定性和利益的大多数来说,这个国家的未来是Beta的。”   “我生出来就是已分化的Omega,这很糟糕,这意味着我几乎不会获得任何威望,我所能得到的,惟有危险。敌国,甚至不用敌国,我们的一些别有用心的领主也会想尽办法用最原始的手段控制我。历来的权力斗争中没有道义,只有杀伐与倾轧,所以我的叔叔,也就是执政官米修斯阁下,在被我的家族政敌知道之前,找人剥除了我的腺体,把我送到秘密的地方养了起来。”   “摘除腺体的Omega十死无生,我也不能例外。我被叔叔连夜送去了我们的秘林,那里有一些高智慧的生物,我可以告诉你它们的外形是猫,薮猫。”   “它们和我们一样,有的具有精神体,而且天生具备精神沟通的本能。我的精神力量快要衰竭了,而它们刚刚生出了一只衰微的小灵猫。于是它们把它的精神力量借给我,我把血肉的力量借给了它。”   “从那之后,我活了下来,小猫也活了下来。小猫的那一部分被我养在灵魂中,我获得了实体的精神体,我偶尔和它一起行动。”   银鞅指了指床边的薮猫,薮猫抖了抖耳朵。   626听呆了:“兄弟,这简直是神话故事……”他们当初的思路并没有错,这个世界原来真有高等智慧生物!甚至已经是除了人之外还具备精神体的存在了!   荆榕吻着他的脊背:“难怪有时候你很像真正的小猫。”   “没错。”银鞅似乎为此感到骄傲,他低调表示,“也是因为如此,我成为皇……银鞅这件事并未受到阻挠。”   执政官这一手非常关键,只要银鞅活了下来,那么其他人就再无觊觎此位的原因。而当银鞅长大后,他就可以真正完成结合,公开面目了。   他是苍兰国第一个Omega皇帝,他出生就在最危险的权利旋涡之中,是他的亲人们竭尽全力保全了他。战斗是他与生俱来的使命。   西里斯·银鞅,或者说,真正的名字西里斯·苍兰,深深地凝视着面前的Alpha。   他已经和这个人开启了一扇崭新的大门,一条明晰的道路。   “荆榕先生,我有一个秘密,暂时没有告诉你。”西里斯·苍兰俯身亲吻他的耳垂,温声说,眼睛弯起,带着笑意,“我会在合适的时机告诉你。届时我的名字,会成为你的名字。”   *   银鞅是在发情期结束的第二天离开的,他多留了一天确保荆榕的易感期也结束了——那时候荆榕已经可以从床上懒洋洋地爬起来,穿着围裙做泡菜煎饺和红烧肉了。   玫瑰帝国的调查并未结束,时间才过去不到一个月,但这段时间里,玫瑰帝国已经接连不断地爆出更多的政治丑闻。裴川·离拒绝为调查传唤荆榕的事承担责任,洛儿于是将这位未婚夫的母亲告上了皇家法庭,现在面临内阁换届,局势变得非常刺激,所有人都吃起了瓜,每个势力都想要找机会铲平自己的对手,不同势力反复错杂,谁下去了都会带得大地震上几震,波及的领域远远不止媒体所报道的部分。   贵族血肉,既是如此。   第三天,银鞅出门有公务,说是晚上回来。   晚上下起了大雪,荆榕百无聊赖——既不能出门露面,也暂时不能主动联系其他任何人,他于是找人要来了凿冰设备,开始在别墅的冰湖边进行冬钓。钓点里支起一个小锅,小锅里炖着雪白的香草鱼汤。   大雪掩映之中,暖黄的车灯由远及近驶来,随着一阵简短的交谈声,有人陆续下车了。   银鞅率先下车,冲到冰湖上,将荆榕抱进了怀里——或者说被抱进了怀里。   荆榕笑着说:“刚钓的鱼被惊跑了。”   银鞅挑眉说:“那有什么,我给你再抓一条。”薮猫很快就一边因为冻爪跳着踢踏舞,一边走近冰窟窿试图捞鱼,随后被荆榕提溜回来。   “跟我来。这是我的叔叔,也是我们的执政官。你们之前通信过。”银鞅牵着荆榕的手,走到房门前,那里,刚下车的威严男人正瞧着他们。   瞧着他们紧紧握着的手。   米修斯·苍兰感觉自己的头又要开始痛了。   哎!年轻人!!长辈面前都不收敛点!哎!太可恶了! 第318章 铁腕帝王   米修斯·苍兰,苍兰国历史上最铁腕的执政官,没有之一,他上位后取消了内阁,作为苍兰的血脉之一,他硬生生把权力从大臣和皇帝那里分来了,当时所有人都觉得他是想自己当皇帝。   但一年过去,两年过去……到现在已经快三十年了,这个人还是执政官,而且已经让新的小皇帝上位了。当然,不止外国议论,连苍兰国自己民间也对这位神秘的小皇帝有所猜测,甚至还有人推测小皇帝根本不存在。   话说回来,现在这位冷硬铁腕的执政官完全像个古板但又说服自己有一定灵活性的长辈,他在看到两人连进门都不松开的,紧握的双手之后,又不自然地大声咳嗽了几声。   银鞅完全当耳旁风。薮猫立在桌子上,正用爪子捋着自己的大耳朵。   “首次见面,米修斯阁下,很荣幸。”荆榕在桌边坐下,银鞅和米修斯也一起坐下。日常官送来了茶放在桌边,仍然是米修斯鸡尾酒气泡水,银鞅要热苹果红茶,荆榕要了和银鞅一样的。   桌上有一些荆榕烤的小饼干。   执政官正表情严肃品尝小饼干,银鞅则正在和荆榕八卦。   “他或许会有些看我们不顺眼,但这是正常的。他单身三十年了,从他成为执政官的那一天,卡兹麦女士就已经和他离婚了。”   “你是说财政部的那位女士?”荆榕也小声跟他八卦。   “是的,她从前可是迷倒众生的美人哦,而且新找的老公人也很不错。”   “那你们为国家财政开会发言时会很尴尬吗?”荆榕问道。   银鞅思考了一下:“这很难说。”但不归他管了。   两个人交换小话的间隙,执政官已经吃下十三块饼干,盘子里实在没有了,米修斯·苍兰研究了一会儿饼干为何特别好吃的问题,恍惚间突然回神:“哦……今晚来,我就是见见你。银鞅选了你,我也很赞同他的决定……”实在也没什么不赞同的余地了,陛下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   “所以。”米修斯·苍兰掷地有声地说,从身上拿出一个信封,“这是一些见面礼。”   荆榕当面拆开,看见了一张超级巨额支票,和一张苍兰国身份牌,一枚领地骑士勋章,还有一张非常详细复杂的资料。   银鞅十指交叉撑住下巴,注视着荆榕说:“有一些是我的主意。考虑到国际影响,我想你无法公开露面,但你可以自由地去任何地方。红梨领骑士是仅次于领主的职衔,但实际上我是这里的领主,我长期不在这里,你就是这里的主人。”   目前只能这么解释了。   “很好。”荆榕把支票抽出来看了看,那是一笔足够他到任何地方的钱,“这钱很重要,我会好好使用。”   完全没有客气,米修斯感到欣慰。   好!起码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贵族小伙。虽然他听说了荆榕在海军的事,加之后面的通信,已经完全认可了他,但他可是不会就此放松自己的评价系统的!   至于那份复杂的文件。   荆榕看了一会儿,发现那是皇帝手谕——指皇帝办公室亲自打印的手谕,手谕内容大约是给荆榕一个全国走动的专员特使的地位,特使可以直接向皇帝书信,提出任何要求。中间有皇帝办公室,执政官办公室的公章。皇帝办公室那一栏有皇帝私章,深紫罗兰色。   荆榕很快理解了:“也就是说,我的事陛下也已经知道了。”   米修斯和银鞅连眼神都没有交换,银鞅十指交叉,沉稳道:“对。我们的陛下已经知道。出于一些原因,他暂时无法公开露面,但这个时间不会超过一年……他会在他的大婚仪式上公开露面。”   “好的。”荆榕对传闻中小皇帝的八卦没有过多关注,他在意的是另一个问题:“他支持我们的政见,对吧?”   银鞅又露出了神秘的微笑:“一般来说是的。还记得执政官手牌吗?我们都是建立在执政官体系之下的大臣,我们的执政官目前有最高和最快调动资源的权利,我也一样。”   话题就此进入正轨,荆榕说:“我想知道你们正在做什么和需要我做什么。”   “简言之,我们正推进一个以三十年为最低运行限度的计划。”银鞅说,“我们国家发展目前最大的障碍,是领主与贵族。”   荆榕点点头:“是许多国家都面临的问题。”   千百年前由于生产力和科技的落后,个人的能力,价值能带来的成果远超常人,Alpha群体更容易功成名就,成为历史的开创者,加上omega的生育优势,两者结合,几乎就能形成稳定的贵族-血缘体系,这套体系足以延续千千万万年——要是再结合宗教与血统论等比较黑暗禁忌的思想话题,便足以形成稳固的局面。哪怕权利的主人来来去去,覆灭又新生,上位的人永远是贵族Alpha和Omega。   这是套能运行的体系,玫瑰帝国的辉煌与庞大已是成例,但弊端也在逐渐显现:贵族血肉错综复杂,国体越大,动乱纷争就越多,生产力也随之滞后停滞,无人可以调动这么庞大的复杂群体,也无人可以为任何事负责——海军部的中将下去一个,中将背后的利益集团也很快可以推出一个新的,并承诺一切都在变好。任何事都不会得到改变。   很少有人认为这有什么问题,日子已经够好了,没必要再进行什么改变,每年只会有一小部分人被饿死,但谁又天生需要对其他人的生死负责?但也不断有人认为需要改变,铃兰国、风信国都在寻求改革,尤其是当所有人都看见,玫瑰帝国尾大不掉的结果是向周边国家伸手攫取资源之时,改变就已经势在必行。   这就是世界棋的基本逻辑,事已至此,没有人可以置之度外。   “你那盘棋我们看过,我们正在这样做。”米修斯·苍兰说,“集权是我的任务,而下一代,用这样的权利定制法律,铲除我们国家的贵族势力,让他们接受资源让渡给民众,更重要的是,将AO的优越性让渡给所有人,这是你和银鞅的任务。”   “三代之后,贵族的权利将无限地缩小,他们或许还能靠祖辈的成果衣食无忧,但已无法插手领地的发展和国家的进退。”   “而这期间,我们也要建设一种思想,这种思想必须依靠教育和法律完成:必须让民众有基本的认知,即上位者有责任和义务对一切事负责,国家与民众各自应有的义务,以及生而为人当有的权利:受教育,过更好的生活,获得良好的心理发展……当然,这其中每一项都有大量的问题和待讨论的事项,但我们已有部分草案,三年内我们会试点运行。”   ……   荆榕认真听着,好像时间回到了一年之前,俱乐部的所有人讨论着世界的未来。棋子早已并非简单的棋子,它是对世界运行的模拟和筹算,所有人不断挖掘着所有国家的问题,年轻人们仍然怀抱着改变世界的梦想。   听了一段时间后,荆榕稍加思索:“我了解了。我想我会花一段时间去旅行,两个月左右。随后我会向陛下和您申请我的去处。”   他同时提出了一些可行性方向上的建议,并且详实地告知了自己的观测经验。   在治国理政上,执行官认为自己并不擅长,但他背后有无数个世界中某东方大国数万年的政治演算结果,苍兰国遇到的一切问题都可以找到案例,这些内容对于大世界执行官来说是开源的。   要是说米修斯·苍兰此前还对荆榕有什么疑虑,那么这一场长达五个小时的谈话会面后,一切问题已经烟消云散。   离去之前,米修斯·苍兰十分欢迎荆榕去本国的海军看一看:“你的旧部们已经到了,他们也很期待再次见到你,不过,这都不着急,他们会等待你。”   荆榕点点头:“我会去的,叔叔。”   626:“?改口这么快,小荆。”   执行官乌黑的眼眸里写满了和善和真诚,米修斯显然觉得十分满意,甚至有些因为之前的猜忌感到愧疚了。   他把银鞅叫到一边,开始耳提面命。   “好好对他,好吗?”   薮猫张开血盆大口打了一个巨大的哈欠。银鞅点头。   “婚姻上不要重蹈我的覆辙,你应当分配一些时间给私人事务。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对他公开身份?这对人家很重要,我们要真诚。显示出对人家的尊重。”   薮猫开始挠耳朵,银鞅继续点头。   “明天你的姨妈会来看他,我已经尽量避开她了,祝你们愉快,我的孩子们。”米修斯·苍兰留下最后一句严肃的提点,翩然离去了。   薮猫忽然飞机耳,开始了上蹿下跳。   卡兹麦女士??   要来了??   她不去看看账目吗?她来干什么??   *   第二天一大早,荆榕出门去钓点拿冻鱼和冷冻布丁,忽而看见了苍兰国的财政大臣。   卡兹麦女士穿着一身优雅的旧绒衫,拉着一车礼品,低调地降临了:“嗨我的孩子!天哪,你一定就是银鞅的Alpha,你听过我吗?你得叫我一声姨妈,噢,快进屋孩子,外面太冷了,银鞅真舍得把你放在红梨领吗?这里冬天可是太冷了!这是我亲手织的手套,给。这一份是银鞅的。”   卡兹麦女士递来两双做工精巧的手套,一双深蓝色,符合荆榕手掌的大小,另一双是银色,稍微小一点。用的织物很普通,但填充得相当结实,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荆榕给这位客人倒了茶,并陪同她坐下——这个点银鞅在楼上处理公文,薮猫正在地下室代睡。   银鞅没有告诉他为什么要去地下室睡觉,但是很显然,某只猫似乎提前知道了今天的客人是谁。   “我代财政部的人来看你,孩子。”卡兹麦女士热情地拉住荆榕的手,一双眼睛充满了慈爱和关心,“还习惯吗?我想你原本是养尊处优的,玫瑰帝国也没有这样严酷的冬天……米修斯那种人是考虑不到这些的。我给你们送来了一个新的暖炉和发热办公桌垫。景颂说你爱看书和钓鱼,我和我的丈夫给你买了一根海钓鱼竿,不是很名贵,但希望你喜欢。”   荆榕很快看见了他的新鱼竿。非常结实精密的钓竿,也是本国产品,苍兰国人给他的礼物上上下下都透着朴实和细致。   荆榕:“我非常喜欢。”   卡兹麦女士说:“我本来想送你一匹小马,但我女儿说这礼物太幼稚了。但等你和银鞅大婚……哦,我是说结婚之后,你可以去我们家看一看,那匹枣红色小马真漂亮,可以在雪地里走很久!我真想把它送给你!哦,这中间的关系是,你也是我见过的最漂亮,最得体的青年Alpha……”   ……   半个小时候。   626:“我开始理解你老婆当初在学校里要逃了。”   这爱意太厚重了!看得出卡兹麦女士已经收手了许多,主要是因为这是第一次见面。还没有到把亲爱的侄子(现在已经这么称呼荆榕了)紧紧抱在怀里叫心肝宝贝的程度。   “对了。”卡兹麦女士忽而看了看表,“银鞅呢?”   荆榕淡定处之:“是猫还是人?”   “猫,我这次给他带了猫爪护理液呢。”卡兹麦女士从背包里掏出一只护理液递给他,“冬天气温干燥,猫的肉垫有时候也会缺水干裂。这一款非常水润……我得看看他!我已经很久没看见我的孩子了。”   荆榕思考了两秒钟。   要不要卖了小猫咪呢。   这两秒钟的时间里,卡兹麦女士却已经用某种神奇的嗅觉走进了地下室入口。   二十秒后,卡兹麦女士抱着生无可恋的薮猫一路狂亲着走了上来。   “亲爱的,你还是这样优雅,高贵和美丽……嘬嘬嘬,天啊,看你的小爪子!你肯定没有好好地护理,你的毛有一些凌乱,是否最近还是没有得到好好的休息?”   五分钟后,薮猫开始挣扎,并发出悠长的嚎叫。   “嗷————”   该死!已经睡在地下室了,居然还是被发现了!!他就应该进一步立法规定对猫礼仪!   荆榕顺滑地完成了猫咪的借力,把薮猫抱回臂弯里,用毯子裹住。   薮猫的嚎叫没有停止,荆榕往薮猫大张的嘴里放了一颗可可蓝莓球。   薮猫嚼嚼嚼,继续裹在毯子里嚎叫:“嗷——”   荆榕又放了一颗糖霜山楂球进去。   薮猫嚼嚼嚼,吃完了,刚准备继续嚎,荆榕就已经续上了一颗酸奶香蕉球。   投喂了第十二颗零食球后,薮猫满意了,开始沉睡并打呼噜,暂时遗忘了立法的事。   卡兹麦女士呆了两个小时候离开。   中午银鞅下来吃饭,两个人聊起了卡兹麦女士。   银鞅说:“她很爱我们,虽然我们这一辈普遍都有些躲着她……不过她很爱我们,而且手套也十分暖和。你怎么看?”   荆榕想了想。   参考了一下他对象历来的家人,荆榕给出了公正的评价:“她正是那类为爱驱动的伟大的人,那是很少见的,庞大热忱的爱,这其中或许有一些小问题,但不是很重要了。”   银鞅慎重地看着他:“真的?”   荆榕点头。   银鞅看了他三秒钟,随后发出了长长的叹息:“千万不能让她听见你这番话。她会爱死你,亲爱的。”   荆榕唇角勾起:“被你的家人们所爱,听起来很不错。”   *   很快,虽然荆榕的事一直掩藏在红梨领内部,但从上至下的苍兰国大臣,贵族们,都听说了一件事。   传闻中边境的红梨领,有一座湖边的别墅,那里住着一位了不得的,国外来的神秘人物。   红梨领归属于什么地方,外界的人(以及住在那里的神秘人物本人)或许不清楚,但他们是清楚的。   那里名为银鞅领地,但从上至下,从没有人见过这一代有已确立的银鞅人选,那里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苍兰的领地,直属陛下的私人禁地。   这是传闻中的小皇帝继位以来,第一个公开的动作。 第319章 铁腕帝王   执政官和周围的人都已经陆陆续续见过了荆榕本人,那是只有皇室内廷小部分人了解的情报。   他们和荆榕的见面,更像是家人之间的拜访,而非政治上的联络。   而这件事在外人看来就是:神秘的小皇帝在自己的领地养了个人,而且是米修斯·苍兰已经默许的。   这也太刺激了!那个人到底什么来头?   南部领。   领主名为优尔,一向是皇室派的忠心拥趸,现在,这位国之助力正在走来走去。   “我抗议!我看到执政官直接从国家财政里拨了一笔款项用作私人用途,隔天执政官就去了红梨领,这笔钱完全可以让我们再做出一个港口!我要抗议!我要向陛下弹劾。”   优尔继续走来走去,很快想起了什么,叉腰说道,“商队那笔烂账我还没跟他们算呢!是,他们是在帮我们跑货,但他们占了我们的港口吞吐量!这部分是陛下手谕承诺过给我的,我要向陛下呈递报告!他们纪律也不好,还跟我们的人打架!现在,景颂阁下,你说说怎么办,商队是谁在管?不要说那个可恶的退伍军官,我在部队里的时候,他还穿尿布呢!”   “好了,爵士,陛下已经派了特使过来,他明天就来了。”景颂口干舌燥地站在一边,尽力斡旋着,“我们知道,我们一直知道您的牺牲……特使真的马上就到。真的。”   “谁来都不好使!凭什么是我要来接手这事,米修斯欺人太甚!他一定还在给我找小鞋穿,我不过是三十年前吐槽过他的发型……”   景颂愁眉苦脸。   求您别说了,他一点也不想知道执政官发型的事,他还想活着。   *   从红梨领一路南下,下了直升机后暖意就已经袭来。   卫兵为荆榕打开车座,荆榕坐了进去,银鞅低头俯身,在他颊边落下一个吻:“我很快来看你。”   “嗯,去吧。”荆榕弯起眼微笑,须臾之间,薮猫跳上他的膝上,银鞅后退一步,也微笑着看着他,直到车门关上。   周围的人都已经习惯两人彼此的亲昵,他们都经过严格的训练,对此守口如瓶。   荆榕到南岸边时还是深夜,优尔领主还在尽力调节商队和原本港口船队的冲突,但是语言不通加上两名翻译都出海了,问题除了变得更加焦灼以外没有任何进展。   屋里吵成一团,芬伦和一位本地军官正在脸红脖子粗,直到有人礼貌地摇了摇门口的铃铛。   紧接着响起一阵脚步声,不急不缓的平缓脚步声,但这声音已经刻入了一部分人的DNA,芬伦忽然全身僵硬。   那是恐怖的气息!!   “嗨。初次见面。”荆榕站在门口,对优尔领主微笑道,“我是陛下的特使,现在提前来了。现在有什么问题吗?”   一个长得非常好看,黑发黑眸的年轻人,他的到来似乎给屋内带来了一阵冷气,刚刚还在大吵的商队一方忽而鸦雀无声。   荆榕随手指了指芬伦:“你说。”声音平静得好像他们从未离队一样。   芬伦忍不住热泪盈眶,他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长官!他们欺负我们是没家的梨地人,抢走我们的扎营包,而且把休息区越缩越小!我们虽然不是本国人,但是我们起码也是帮商队做事的!”   “了解了。”荆榕接着转向优尔领主,温和道,“您这边呢?”   一群人围上来,七嘴八舌地拼出了事情经过。大约是商队的泊船位置、进港顺序目前和本地的船队有所冲突,南部领的人在命令中让出了三分之一的位置和航线,包括船工的休息区。但调度上仍然时时冲突,这就和今天的争吵埋下了隐患:今天的争吵起源于休息区的划线位置的划分,本来今天轮到本地船工使用休息区,而且划分了新的范围,但这个新范围事先没有通知到商队,商队主事者还不在,冲突之下矛盾越发升级,险些变成打架事故。   吵了大半夜的事情,终于此刻理清了。   优尔领主见到陛下特使到,又在深夜撞上这种琐事现场,唯恐这位生面孔给陛下打小报告:“不是什么大事,先生,您请先休息。这件事明天就能解决了。”   荆榕没理他,他扫视了一下屋里的人:“我看是大事。在场的有本地船坞负责人吗?”   “有。我是坚果船运的本地负责人。”一个面容黝黑的水手走上前来。坚果航运一半的股份在国家手里。   “占用你一些时间,带我看目前的港口规划。”荆榕的声音简单利落,随后又指了指芬伦,“你,跟过来一起听。”   芬伦立正了。   此前有再多委屈和不满,都在这个时候烟消云散了。虽然恐惧感仍然如影随形,但恐惧感何尝不是一种家的感觉呢!!兄弟们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转瞬之间,荆榕和两人冒着夜色来到了港口边上,优尔领主唯恐被打小报告,火速追上去听。   “……事情就是这样。我们参考景颂先生的意见,修改了班次和载货量,只是翻译没有传达到位。”水手告诉荆榕。“休息区也重新规划了,但……”   荆榕看完了对方给出的报告,很快说:“翻译是什么人?”   “一个铃兰国人,公司招聘的。”   “开了他,我这边会给你们一个交代。”说完,荆榕转向芬伦。   芬伦开始预警性紧张咽口水:“长官。”   “你该说什么?”荆榕面带微笑问道。   芬伦的胃开始抽搐,他的记忆回到了复盘的时刻:“对不起!长官!我们犯了错,这是一个误会,我们应该更早地搞清楚状况!现在我们就去跑十公里……”   “跑十公里不必了,明天起床后给水手兄弟们帮帮忙,打打下手,诚恳道歉。我听说是你们先动的手。”荆榕随后也对水手负责人说,“我向你道歉,他们是我的人,我应该更早点来这里,是我处理不当。”   水手和优尔领主都看呆了。   这什么人?   芬伦这种古铜色九尺大汉一瞬间服帖得像个小兔子,在这个漂亮的小白脸面前?而且他们叫他什么。   长官?   优尔还没来得及说话,荆榕的目光就已经转向了他。   优尔想要习惯性露出一个笑脸,但很快笑不出来了。   荆榕说:“按责任,我应该弹劾你。”   优尔:“。”   荆榕:“商队的事交给了南部领来处理,放着这么多人和未开发海岸线不动,反而挤压本有的港口空间,货物承载范围和航线也没有改变。领主这么好当?”   简单随意几句话,所有人噤若寒蝉。   荆榕说:“我带的人一个季度就能实现十五倍利润和五倍航线,你做不到的话,等着下台吧。明天带着你和你的航司CEO来找我。”   优尔是个暴脾气,本该是当场呛声回去。   不是,你谁?   但他居然被完全镇住了,不管对方来头如何,实力怎么样,他已经预感到,这个陛下特使有那么一点非同寻常!   优尔今夜睡不着了。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随着深夜中传递的消息,陆续都听闻荆榕存在的其他领主们。包括一直和皇室关系普通的四大领主。   四大领主大多位置在南部,因为祖荫和地理位置,更便于展开经济活动,也更便于敛财和扩大领地规模。他们手里掌握着巨额的财富和大量的产业,所有人都知道执政官想动他们,但这样巨量的斡旋,并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就能完成的。   荆榕的出现是一个令人不安的信号。此时此刻,他们还没有把此人和红梨领的那位来宾联系在一起,但他们隐隐感觉到,好像有一把刀出现在头顶了。   拿优尔开刀?这是个阳谋!谁都知道优尔是皇室一派,如果优尔做出了表率,让利给国家财政和领地劳工,他们还如何自处?   苍兰国要变天了!   *   就在领主、老板们心惊肉跳的时候,荆榕正躺在沙滩躺椅上,指挥梨地小队做红烧肉。   “再焖一会儿,对,这时候加鹌鹑蛋进去……什么事,可夏?”   荆榕看见那天的水手代表和芬伦一起走了过来,从躺椅上起身,摘下了墨镜。   可夏结结巴巴地说:“您授意的这份新的规章……我们都认为有数字打印错了。这里,国家向本地领主征收所得95%的税这里,是不是写错了?或许应该是9.5%。还有,您取消了我们的人头税,租房税和过夜税,连货损惩罚都不要我们承担了,这是不是……”   “没有错,就是95%。”荆榕说,“我已经跟优尔阁下商量过了。是他叫你们来的?我已经敬告过他,虽然他和公司要交95%的个人所得税,但那是因为我们的试行征税只针对企业,而作为福利,我们会帮助他们优化产线和公司组成,拓展资源,总的来说,他们不会亏。”   “如果有人抗议,就告诉芬伦和我。我们愿意再亲自和他们交流交流。”正好,新的陛下批示回来了,同意荆榕重新组建一支私人亲卫队,方便他在各地执行特使权利。   对于一个皇帝来说,这种批示几乎是天方夜谭,但这东西居然就是批了下来了,而且是连夜急送。银鞅和执政官很明显有意赋予他近乎无限的权利,来完成一些皇室内部并不方便出面的事。   可夏走了。   荆榕和626继续看名单。   “嗯,接下来看这个汽车商……他可是进了富豪排行榜的前二十,去年纳税额居然只有八十万,他是西边纳克领主的亲族。”   荆榕表示:“吃了他。”   626麻利进行标记:“好嘞!”   这件事和打海盗一样刺激,一天生吃一个领主贵族,拿到的钱和资源全部分散盘给原本被挤压生存的本土自由产业链和政府产业,当然,其中还涉及许多更细致的改革。   南部领只是个开始,很快,陛下特使这四个字在四大领主耳中听来,就会和荆榕之名在海盗听来一样令人震颤。   而这个称号在民众听来,则会被赋予完全不同的意义。属于荆榕的新的名望又已开始生根发芽,以至于从南部镇开始,渐渐不断有人打听陛下特使的名字。 第320章 铁腕帝王   很快,打听的结果陆续出来了。   完全查不到来源,见过荆榕的目前只有少数几个贵族领地高层,根据描述则根本查不出来源。根据大多数见过荆榕的人来说,对方不报名目,只说是陛下特使,旁边随行的有一支直属于其本人的亲卫队,出行接应的人直接就是最近连升N级的内务大臣景颂。   这件事直接引发了许多高层贵族的恐慌。大多数人根本搞不清荆榕的来头,也就无从推断这次行动的深意,而少部分见过了荆榕本人,又看了玫瑰帝国那起震惊世界的皇室追捕案的人,则根本不敢往外说。   苍兰国严格控制信息流通手段,大部分人还是从报纸上浏览信息。   而从南部领开始流传的一个说法是,陛下的特使是一个非常俊秀,非常年轻的军官,他会监督各个领地实行更有利于民众的税法和一系列雷厉风行的经济改革手段,而且受到执政官一党的严密保护和完全支持。   优尔领主大受打击,在告状未遂又被特使骂了一顿之后,还没有抵达他中年危机的全部,真正的特大噩耗是季度征收95%的个人所得税。   从前他向米修斯拼老命要来的领地福利这下要化为虚无了,从前他可以自由买卖自己庄园的苹果和葡萄,用船拉去北方和铃兰国,每年靠这个来获得一笔钱存在国家银行。他已经很为国家着想了!西边几个领主的钱都是存在国外的!而且西边领主的钱比他捞得要大多了,尤其是产宝石矿和黄金的那片区域,执政官和陛下怎么不让小白脸动他们?   苍天呐,大地啊,苍兰国要完了!拿他这种爱国领主开刀,米修斯,你没有眼睛吗?   可怜优尔领主当天晚上按完计算器,发现自己按这个税率计算的话,以后卖苹果还得倒贴一笔钱进去,当即悲愤交加,险些吸氧。   但是第二天晚上,荆榕就把氧气瓶给他送了回来。景颂送来了两份长期要货协议,是宝石酒厂的原材料订单,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拿到了一个很高的价格,让南部领的水果可以就地送往酒厂售卖,当然,代价是国家财政部控股,加一笔足以扩大海滩果林的拨款。   优尔领主找来八个会计算了一遍,得出结论是以后自己能拿的更多,但以后自己庄园无边的土地,天生的奴仆……或许都要归公了。   这恐怖的小白脸特使微笑着承诺他:“会给您保留二十亩林地的。”   优尔看着合同中自己那一份无比多的钱,和即将逝去的土地,欲吸氧又止。   景颂则帮助他算了一笔账:“三年以后您就可以持有和今天一样的收入了,五年以后,嗯,在您愿意参与南部镇后续的基础建设之后,回报率会变成一个相当高的数字……”   骗局,这一定是骗局!这一定是鸟尽弓藏的手段!   优尔领主在称病一个月表达抗议之后,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白天偷偷出门视察了。   根据可靠情报,特使今天出海去了。领主终于有机会回到他熟悉的王国。   随后他发现……   王国井然有序,生机勃勃。尤其是码头的货商和船只,经过调度之后,看起来吞吐量比以前多了三倍不止,还多了几个外国收购商。听介绍,这几个收购商都是国外来的,两个铃兰国人,一个风信国人,另一个人来头更大,是宝石酒的区域代理商,传闻对方是冯·烈爵士直接授命,来这里考察的,这几天还在跟景颂谈条件。   宝石酒是什么存在?全球的奢侈酒庄,皇室供货商!这种合作商从前都是看不起他们的,怎么会这个时候来谈生意?   优尔领主躲在办公室门后偷听。   景颂正在跟代理人聊天,芬伦正在景颂身边学习。   “对,他的身体很好,没什么异样,原来你们传言荆先生久不露面是因为他受了伤吗?那是完全没有根据的。”   “对,对,我们特地将这消息告诉冯·烈爵士,也是希望延续我们曾经的友谊。”别的不说,当初冯·烈押宝荆榕,一路都没有押错,不论这短短一年多的时光,荆榕是不是从俱乐部拥有者变成名义合伙人,负责商谈的是不是他本人,但只要有一点:是荆榕牵的头,冯·烈就会放手投资。   更不要说,他们也熟悉了景颂:这位荆榕身边的亲信,手腕玲珑的协调人。他们在这里,信誉就在这里,合作邀约也会源源不断地涌来。   这是久居国内,封闭已久的领主们怎么也无法做到的。诚然,从前苍兰国的封闭是为了执政官的集权,现在集权完成,该放开建设了。   荆榕这个人,不论从任何方面来说都是一个天赐的关键人物。他带来了新的信誉、规则和框架,而这正好是苍兰国所需要的。   换任何一个人来,都无法再跟冯·烈谈下这么高的价格,因为冯·烈不会相信他人的私人承诺:即,短期内的利益出让和长线的合作共赢,产线铺开,这种合作模式在你死我活的玫瑰帝国内部是完全不存在的。   人是合作的基础,信誉是谈判的入场券。   “对了,这个领主可靠吗?”代理人问道,“我听说他前些日子生病了。”   偷听的优尔领主:“!!!”   要不要现在现身呢!!!紧张!!是不是不太合适!!   太可恶了,他听出了自己不是这场对话里的核心人物,此时此刻他才开始感到全身发凉,十分后悔了。   但这能怪他吗?他以为自己是被第一只抓去宰掉的鸭子!他现在也非常生气!!   “荆先生说优尔先生是很好的合作对象,他只是对业务还不太熟悉,但他对执政官和陛下是非常忠诚的,而且付出和牺牲了很多。”   优尔领主的心脏突然怦怦跳了起来,老脸一红,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年轻英俊的小白脸特使居然会说他的好话?不是之前还要弹劾他吗?   怪了,咄咄怪事!他怎么开始觉得有点良心不安了!!   优尔领主悄悄离开了。   想到失去的土地和金钱和95%的税,他仍然觉得自己需要吸氧,但是他觉得好像也不是不能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听一听了。   他也算是半个嫡系,对于国家如何发展当然有个模糊的概念,总之是执政官要,他就配合算了。但最开始那么抗拒,纯粹是自己是第一个,而且荆榕还是个生面孔。   皇帝特使!!他何德何能!!   优尔领主开始等待荆榕回来。他决心和这个年轻的特使推心置腹一番,以及再商量一下95%的事……   荆榕这趟航行是短途的,商队送一些钢材去海上基地,中途会在另一个港口装一点干柠檬和烟草来卖,另外一个港口是另一个领主的地界,荆榕这次恐怕也是随商队去打通关窍的,不过应该很快会回来,因为优尔听说,执政官最近就在那附近,陛下也应该在那附近。   很快,船回来了。   优尔翘首以盼,甚至预演了约见荆榕的语气和态度:要尊敬,但不能显得落于下风,要表示出自己的理解,但是也不能忘了减税的需求,减到92%也好啊!!!   但是很遗憾的是,荆榕本人并没有随船只回来。   根据这次随行的特使亲卫队成员说,荆榕“突感风寒”,被“某些原因”留在了那附近的岛屿上,但是优尔有一个电话会议的时间。   这个事实和优尔预演的大相径庭,但是优尔还是拿起了电话。   还是要搏一搏!!   电话接通,另一边响起特使的声音,青年镇定平静的嗓音一如之前的夜晚,令人下意识紧张。   优尔毫不犹豫地说:“您好,特使大人,我想讨论一下税务的问题。”   “嗯,减税吗?”另一边的回复格外简洁直接,优尔倒是愣了一下:“呃……”   “减税我们也正在考虑,但更多取决于南部领接下来的经济效益。我正派人去铃兰国谈约克工厂的入驻协议,要是南部镇能拿下一个合作名额,税务可以减到92%。”   优尔再次愣住。   约克工厂?那个有名的船舶工厂?他们肯来苍兰国合作?这机会能给他?   对面,青年的声音听起来有理有据,不偏不倚,“这也需要我们和您这边的共同努力。稍后我会让人给您回电。这件事上优先考虑您,南部领一直支持陛下,而且具备竞争优势。”   优尔沉默了。   优尔彻底无言。   他有点不知道说什么了。   优尔灰溜溜地说:“那,那先,减税的事,先缓一缓……我先去问问景颂大人……”   对面好像一个无情的工作机器,好像并没有对他报以更多的偏见或好感:“好的,回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风寒,挂断前远去的尾音中,荆榕咳嗽了两声。   电话挂断了。   优尔领主双眼放空。   他真该死啊。   对方日夜操劳,不惜染上风寒,全心全意为的是苍兰国的发展,而且也完全没有忘了他的意思……而他还在计较什么?95%的税吗?   对方是财神!!   另一边,摇晃的船只上。   荆榕摆摆手拒绝了再尝试本地的烧辣椒。太呛了。   薮猫蹲在桌边对着他嗷嗷大叫。   “好了,接下来没有电话了,银鞅大人。”荆榕举起双手示意自己的清白,他带着笑意看着眼前的人。   薮猫跳到他身上,两爪扒着他的衣领,埋头嗅闻,而西里斯·苍兰屏退左右,拿一副手铐将他轻轻铐在椅子上。   荆榕挑眉:“我看出来了,你对车上那次念念不忘。”   西里斯·苍兰绿色的眼眸里微光流转:“念念不忘的人不止我。今天玫瑰帝国又打了两个电话问你的行踪,他们还在像无头苍蝇一样找你。”   “所以,这次我的‘风寒’会染上多久?银鞅同学。”荆榕顺从地被铐在椅子上,没被铐住的那只手伸出来摸猫。“擅自扣押特使,陛下和执政官知道吗?”   “他知道。”银鞅对他微笑,轻咬住他的喉结:“我的特使好不容易归来我身边,自然到我尽兴为止。”   荆榕微仰起脖子给他亲。意乱情迷之中,一时间没有发现哪里不对。   他和626都在思索,回国后银鞅就好像开启了一个原来被隐藏的模式。   竟然可以如此的霸道和不羁。 第321章 铁腕帝王   海浪平静拍打着船舷,船只如同在海洋的怀抱中一般轻轻摇晃。   荆榕睡去了。   这年轻的改革特使容光未见劳累,西里斯·银鞅与他紧贴在一起,十指交缠,柔软而温暖。   西里斯·银鞅也闭眼沉沉睡去了,而薮猫还蹲坐在床头,用舌尖轻轻舔着面前黑发黑眸的人,脸颊,还有头发,还有温热的睫毛。很轻。   这是一艘很低调的船,但并不属于今夜批准的航线。而如果有熟悉这一带的人就会知道,这是执政官的观光船,而且执政官本人并不会在上面,这艘船的名字叫“凤凰”,其上的客人有且只会有一位,那就是那个传闻中从未露面的小皇帝。   船尾传来轻微的声响,薮猫的大圆耳朵微微向后撇了撇,忽而停下了舔舐的动作,修长漂亮的身影瞬间跳到了窗边,暗中观察。   船尾的护卫正在持枪警惕,注视着一艘靠近的小船。片刻之后,薮猫的耳朵收回了正常的方向,他看见那是执政官的文书上来了。   薮猫优雅地飞檐走壁走了过去,随后在甲板上降落。   文书和护卫见到它,神情都变得更加严肃紧张,文书对着眼前的金黄色薮猫行了一个礼:“陛下。”   薮猫竖起飞机耳,很轻地哈了一口气。   文书立刻检讨:“对,对不起陛下,我忘了改口。银鞅阁下,执政官已经到达西岸了,他让我转达您,一切平稳。”   薮猫绿色的圆眼镜里炯炯有神,写满了“下次再犯定不饶恕”,随后翘了翘尾巴表示了解。随后又将尾巴弯成问号,询问还有没有别的事。   “您的私章和皇室公章送来了。”文书对着问号尾巴严谨地说道,“到岸的那边也会全部换成新的。”   薮猫十分满意,他围着文书走了一圈,尾巴再次弯成问号,这一次问号比较小。   文书谨慎回答道:“在货船里,您想现在看一眼吗?我献给您。”   薮猫尾巴直了。   文书会意,让出一条路,银鞅身边的护卫军对他带来的物品进行了扫描检查,确认安全后被毕恭毕敬地放在了薮猫面前。   是一套银色的公章,分私人印章和皇室公务印章,公务印章的刻字是“银鞅”而非苍兰,确保某位Alpha在正式揭晓答案之前不会起疑。   薮猫抬起一只爪,关切地压在文书的裤腿上。   文书上岗前已经熟练背诵陛下各类指令,他了解这是另一个询问的信号:“米修斯大人说情况在控制之中,请您和那位大人享受这趟旅途。”   薮猫满意了,它收回爪子抬腿离开,轻快地跳上了最高的二层甲板,检阅着这夜晚的海浪。   海风里一片宁静,月色如是,如同他正在沉睡的漂亮爱人。   薮猫飞快地钻回舱室,回到了爱人的头顶,并摊开四爪,让自己温热柔软的腹部完全裹住某个Alpha的头顶。   *   与舱室内的宁静相反的是,航船的目的地正一片明亮,即便已经是深夜,但西海领仍然灯火通明。海域上空巡逻的飞机低沉地轰鸣着,岸边四公里静静停泊着船队。   西岸领的百姓一早接到通知,夜晚可能有海上侦查演习,也都没怎么放在心上,这个阔大而富裕的领地此刻气氛森严。   米修斯·苍兰正面带微笑同西领地领主卡尔谈话。而后者面色铁青,仍然陪着笑脸。   另一边不远的山头,一座精致城堡庄园内,卡尔的亲眷们都没睡,他们围坐在会议桌边,和职业经理人一起静静等待着消息。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他们本以为会是那位黑发黑眸的特使来找他们,却没想到是米修斯亲自来了——这位铁腕执政官差不多已经明牌,他要分走卡尔家的领地,权力,人口,经济特权,而且也已经为他们可能的反应而准备了军队。   卡尔一家此前已经商议过,不论如何要先反抗看看态度,但听说了优尔领主那边的事之后,家族内部出现了一定的分裂:有人看到了优尔领地被征收95%的个人税,却也看到了宝石酒和他们的合作。   他们的职业经理人已经料定此事背后有一个极其强大和恐怖的推手,而且可以推动的级别是国家级的,他劝说卡尔家族不要轻举妄动,等他见过那位特使之后再聊。   结果,完全没有想到根本没得聊!他见都没见到特使本人,这件事居然是执政官亲自动手。   “我已经听说了消息。”沉默之中,卡尔的妻子,洛子莉伯爵夫人说道,“你们想必也已经听过了。那个特使第一次露面,传说是在红梨领,他就是被陛下放在红梨领的Alpha本人。”   “但是。”她的女儿迷惑不解地发问,“为什么会是Alpha呢?”   在他们的猜测中,米修斯推了一个Alpha陛下上位,是为了避免其他势力用一些特殊手段控制其本人,所以在挑选合适的Omega之前不会公开露面,或是米修斯根本在当初的皇子/皇女诞生时,隐瞒了夭折的事实,实际上意在扶持一个傀儡。   结果这个小陛下不仅存在,而且还养了一个Alpha。这是什么关系?   “另一个猜测,并非那种关系。米修斯·苍兰藏了一个人,那个人我说一说关键词你们就知道。”洛子莉说道,“玫瑰帝国,海军。”   其他人都受到了很大的震动,纷纷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他疯了?这会变成外交事件!”   “可那是米修斯·苍兰。苍兰家的人一向什么都敢。”   一片沉默。   所有人不约而同想起了他们一直密切关注的玫瑰帝国消息:由于一些没有从正面渠道通报的生意渠道,玫瑰帝国沿海的问题对他们的货物链有至关重要的影响。从前米修斯·苍兰一直对这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要是他们接回的人是那个“海上死神”荆榕,这下他们还有什么立场去要回自己的特权?   ……   这番压低声音的议论并没有商讨出一个结果。直到又有新的消息传来。   “卡尔老爷让我们撤掉所有的反抗手段,明天把耕地机和伐木机和解锁。他说明天有非常重要的客人要来,需要我们接待。”   侍从气喘吁吁,是这么说的,很显然,他也对自己得到的命令感到迷惑不解:“执政官说,明天银鞅会到访。我们什么时候已经确立了银鞅吗?”   职业经理人反复咀嚼着这句话。   “银鞅……银鞅……怎么会呢?我们已经二十多年没有确立过银鞅了。连卡兹麦阁下都没有获得这个称号。”   忽然,他好像被一道闪电击中,瞬间耳清目明。   “银鞅……银色的马鞅,也就是权柄。”除了执政官,还有谁会是权柄本身?   “陛,陛下。他要来了。”职业经理人慢慢地说道,“这一次,皇帝也来了!”   作者有话说:   尊贵的薮猫皇帝的名字是银鞅(yang),不是银鞍(an) 第322章 铁腕帝王   西海领的风土人情和南部领略有不同,这里维度更高,而且受寒冷气流影响,并无南部的热带风情。   银鞅的船靠岸的时候,当地正在飘小雪。虽然前几天已经预告过天气转变,但是船舱外的风已经变得有些刮人了,所有人都忍不住将自己更加缩进衣领中。   荆榕本人没带任何适合这趟旅行的衣物,船只靠岸之后,他本人也十分的松弛——其他人都下船了,他还在舱室内给薮猫梳毛。   西里斯·苍兰则靠自己的努力穿上了衣服,他绿色的眼睛里闪动着温柔和放纵的光,俯下身亲了亲他的额头:“我会先下去。你稍等一会儿,外边冷,你的部下正在加急送来温暖的衣物。”   荆榕挠了挠怀里薮猫的脑门,西里斯·苍兰自己也忍不住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爽!   很可惜,他是皇帝,也是“银鞅”,他有一些率先下去的职责。至于他的特使,他有自由行动的权力。荆榕想在船上呆多久都行,甚至不下船都行。他会留下猫表示陪伴。   随后,“银鞅”在护卫的陪同下低调地下船了。   事先他们并未公开告知行程,极有可能是执政官向当地的领主和企业巨头提了一句,沿着船舷扶梯下去的时候,卡尔领主一家正严阵以待。   事实上,卡尔一家甚至有点在抖。这种颤抖并未因为他们看清了“银鞅”的脸有什么改变——第一眼就足够颠覆他们的认知。   一个年轻的,掌握权势的Omega,他有一双和米修斯·苍兰一模一样的,苍兰家传的森林绿色的眼睛,还有比执政官更不好把握的跳跃和年轻新锐。   这下所有识人老道的人都明白,苍兰国是真的变天了。“银鞅”公开出现在这里,这就是一个信号,而且也足够确认“银鞅”背后的Alpha已完成结合。换句话说,米修斯那个老东西已经把所有的事安排妥当。否则不会这么直接的。   接下来就是最可怕的一个问题了。   陛下是这样的,那么,陛下的Alpha是谁?真的是传说中的那个人吗?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视察和不点破的公开亮相,不聪明的人还在讨论哪里来的“银鞅”,聪明的人已经开始接驾了。   卡尔领主携妻带子夹道欢迎,采用最高礼仪接待。   西里斯·苍兰弯起翠绿的眼睛,听着内务官跟对方沟通后的行程报告:“优尔领主请您先视察和游览本地最大的冰川冻湖美景,中午在湖边用餐,当地特色食品是炭烤镜鲤和桦树酒,下午参观工厂和听取季度报告,晚餐执政官也会来——执政官已经在工厂看他们的运输协议,还有以后的规划方案。晚上领主邀请您住在湖畔别墅,那是一直以来专为皇室打造的,现在已经重新清理。”   西里斯·苍蓝略微想了想,就对这个计划做出了改变:“我直接去见执政官。等特使休息好之后,他愿意的话就过来和我一起,想做别的事就安排。中午我和他一起用饭,请执政官一起过来吃烤鱼。”   烤鱼是猫咪的心头挚爱,他是一定要吃的。天气太冷了,他认为荆榕要是愿意呆在船上也很好。   “至于住在哪里,去问特使。”西里斯·苍兰沉稳地宣布了自己的命令,随后钻入车辆中。内务官紧急命令司机改换目的地。   荆榕已经在南方完成了一次优化改革,他们也不会把所有事都交给荆榕来忙。西边的事情更复杂,人情盘根错节,这次动刀该他们来做了。   西里斯·苍兰的车辆立刻改变目标,翩然而去。留下领主们面面相觑,在寒风中听着内务官的意见和指示。   “你们是说,陛下直接去工厂了。船上还有一个人,我们要接待好的是船上那位?”   其他人面面相觑,看着眼前这艘低调的私人船只。漆黑的船面,凤凰船号,透着一种寂静和安宁。   那原来的接待计划还能继续用吗?   不一会儿,有军官样的人物提着一堆东西到来,严格检查后被允许进入了舱室。   舱室中,荆榕一面听着广播,一面给薮猫进行肉垫护理。薮猫完全酥软成一团,摊在他的膝头,整只猫非常的延展。   “特使先生,银鞅阁下已经去了工厂,他约定中午一起用餐。在此之前,您可以去感兴趣的地方游览。您想要导游吗?”   荆榕有些兴趣:“有导游?可以,帮我请一个吧。我还没来得及了解这边的事。”   毕竟他现在算是风寒感冒,称病不出,安安心心当好银鞅藏起来的小白脸即可。   于是,在完成了对薮猫四爪的护理之后,荆榕带着薮猫下船了。   尊贵霸气的薮猫立在他肩头,而荆榕实际上并未换上送来的厚衣服——他看了一圈,看向看起来经验最丰富的那位向导:“有什么景点可以看吗?”他可以顺便都看看,以后也可以方便发展文旅部。   导游们没有说话,卡尔领主看着走下来的Alpha,宕机了三秒钟。包括从前在米修斯·苍兰身边的侍卫们,表情也狰狞了一下。   侍卫们宕机的原因是他们看到了尊贵的陛下蹲在一个Alpha的肩上,这个场面太震撼了。   而领主一家宕机的主要原因是:这个场景冲击力太强了。   传言诚不欺我,走下来的Alpha他们都认识。   玫瑰帝国第一通缉犯,就这么从船上走下来了。   黑发,黑眸,容貌冷淡秀丽,举手投足散发着一种沉静悠闲的气场。要不是他们都知道他的来历和出身,所有人都会以为这是某些被藏起来豢养的少爷。   但这个人不是,而且绝对不可能对他放松警惕!这个海上死神是真的威胁性极大,而且很有可能同时肩负着暗访的任务。   而且他肩头蹲的那只猫怎么看怎么像……陛下的精神体!   卡尔领主有点冷汗直冒了!   他对时政新闻一直比较关注,而且消息一直都很灵通。这两年他听说过皇室有消息频繁往来于玫瑰帝国之间,推测过皇室和玫瑰帝国沿岸某些贵族和企业达成了商业协定……从世界棋就可以看出来。   因此,卡尔领主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那次海盗议和事件,而且是看的直播。荆榕温柔平和和其后堪称恐怖的果断和处决手段已经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这不能怪他害怕!米修斯来处理他们,很可能还可以给他们留口气,要是这个人就是特使,来处理他们的话,他们岂不是得被挂在路灯上?   “坐车走么?”荆榕完全不了解对方的心理活动,他友好地继续询问,“有没有可以钓鱼的地方?我听了市民广播,说湖面已经结冰。而且冰层还很厚。”   卡尔领主险些破音,清了清嗓子之后,才殷切表示:“有,我们有很多风景优美的钓点、马场和自然山峰。”   荆榕考虑了一下:“去一个离银鞅比较近的地方吧。他比较忙,我想方便等待他吃饭。附近有集市吗?我想去转转。”   半小时后,大队人马跟在荆榕身后进入了集市,每个人都全副武装,神情紧张。   荆榕则正在和626插科打诨,626提出,银鞅有没有可能把市场上的所有东西都包下来,让他们挂到大世界商店里卖一点钱;荆榕则在表示那也要选一家更心仪的店,最后一人一统赌了一顿饭。   荆榕走入一个本地居民的手工店,在里面转了转。   像苍兰国的这种地方还远没有商业化,由于靠海又靠山,本地手工业很发达,纺织品和手工制品都非常漂亮。荆榕一边端着一杯红梨汁喝,一边端详一只格外精美的木雕小蛇。   与此同时,肩头的薮猫抬起爪子试图攻击这条小蛇,被荆榕灵活躲闪。   荆榕欣赏完毕,将木雕放回去,并问店主:“定做一个这种精美程度的要多少?猫可以做吗,就是我肩头的这只。原料也要这种金色的梨木。”   薮猫猝不及防被点名,哈了一口气,但放下爪子威严地坐好了。   店主看了看眼前高挑漂亮的年轻人,又有些茫然地看了看他不远处的大堆可疑人物,犹豫着说:“……三千?一周可以做好。我还有一些其他订单。”   “支持邮寄吗?”荆榕继续询问,同时转头看向自己的导游。   卡尔领主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眸,觉得灵魂都要起飞了:“什,什么事,阁下?”   “帮我找银鞅要点钱。”荆榕大大方方说,“今天买的东西可以记他账上吗?我很穷,没有钱。”而且负债十几亿。他是知道银鞅做事的风格的,他和景颂都会向民众付钱,而不是征用或是没收。   卡尔领主几乎泪流满面。   这他X的什么问题啊。   您老要买东西,直接拿走都可以啊!让他传话给“银鞅”要钱,这不是简直在说陛下的心肝宝贝Alpha在他们这里收到了虐待吗!   内务官赶紧记录:“可以可以。您想在哪里收到这个木雕?我们到时候给您送过去。”   “放在银鞅那里就可以了。”荆榕说,思考过后,他决定将需求改为三个。   他对店家大致描绘了自己需要的形象,一共三个。一个是端庄威严坚毅的薮猫,一个是张开血盆大口哈气的薮猫,另一个是正在看数学报的薮猫。   薮猫本猫对于看数学报的那个形象表示出了强烈的喜爱,有些无法割舍了,尾巴再次上翘表示满意,随后又弯来弯去蹭着荆榕的脸。   满意!!!   与此同时,另一边赶往工厂的银鞅也收到了这个消息,内务官二号的汇报是“特使阁下正在买东西”。   西里斯·苍兰对这种事无巨细的汇报表示了可以改进:“我知道。让他买。”   让!他!买!!他的宝贝连买东西都想着他,有什么不可以!   另一边,卡尔领主开始进入紧急思考模式。   他看着荆榕面容平静,迅速去逛下一家了,开始有点怀疑自己话说得对不对。提出包了这件事会不会显得他们敛财过度?这位神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这是个来自海上死神的考验吗?   ……   荆榕回过头。   卡尔领主立刻关切:“您有何吩咐?”   荆榕继续询问:“您知道在哪里能买到青梅酱和柚子盐吗?对了,还有冰镐。我想给我的猫做一个冰滑梯。”   卡尔领主:“?”   你到底是谁?真令人毛骨悚然! 第323章 铁腕帝王   卡尔领主眼睁睁看着面前这个黑发黑眸的死神,悠闲地穿过城镇与河流,闲庭信步和杂货店小贩聊天,不仅买到了柚子盐和和青梅酱,还采买了新鲜黑松露、冰镐和渔网。   还有一只锅,比较深,据死神本人说“这个深度比较方便做炸物”。而且“也适合用来做泡菜煎饺”,因为“我的猫爱吃。”   不是,哥们,你知不知道你肩头蹲的是什么东西啊!   哪怕其他人不知道,卡尔领主也是知道的,他们家是苍兰国的世代贵族,一度也很受苍兰皇室的宠幸,他们第一次见到这金灿灿的薮猫,就知道那是皇室的精神体!   米修斯的精神体不存在于现实中,这他们早就知道了,所以薮猫到底是谁的精神体,他们现在也全都知道了!   看起来极有可能只有荆榕不知道实情。卡尔领主开始串起一切。   陛下为何假扮“银鞅?”   除了放些暗示给他们这些贵族,观察观察反应,恐怕真正的目的还有让所有人一起陪着这个黑发Alpha玩耍!   这很可能是个过家家游戏,但也很有可能是个巨大的圈套!   卡尔领主脑子里要转冒烟了,而荆榕已经让人拿上了他要的东西,出发前往中午用餐的地方。   他逛得很尽兴:这个苍兰西边的繁荣之地被雪温柔地包裹着,本地人偏爱微淡的霞光紫色,家家户户门口都有一个用来启示平安。比起南部领,西边反而呈现出更有秩序、更繁荣和高度的文化风情。   他问导游:“这些紫色的灯有什么古老的来源或者传说吗?”   卡尔领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绘声绘色、情感丰富地告诉他:“一百五十年前,这片地方还是被暴风雪和海啸肆虐的地方,传说中还有可怕的精神体猛兽在夜间出没吃人。优尔的先祖和苍兰的先祖的一支联合了起来,找到了连绵的山脉适合人居住,并且带着两边的人员连夜躲避了暴风雪。就在那一夜,传说这片土地的先民看到了神兽,它们悄无声息一路护送人们随行……据说它们的眼睛在夜里熠熠发亮,就像紫色的晚霞。”   这种故事正在荆榕和626的好球区,荆榕当即询问:“是哪种神兽?是精神体吗?”   “不能确定,不过大部分人都觉得那是精神体。我们本地记载着许多有过精神体的动物,当然,都被我们重点保护起来了。从前有一些人会狩猎它们。”   荆榕像狒狒长老举起辛巴那样举起薮猫:“是这样的吗?”   薮猫四肢自然垂下,非常漫长的一条猫。西里斯·苍兰的绿眼睛幽幽地看着优尔领主,随后甩了甩尾巴。   卡尔领主觉得这简直太恐怖了:“可,很可能是的。”   导游的回答并没有很能解释清楚荆榕心里的疑问,主要原因是薮猫的眼睛是绿的。他开始转而询问:“那么有紫色眼睛的薮猫吗?或者其他具备精神力的品种?我很想知道。拜托了。有没有什么书可以看一看?”   这也是地缘的一部分,荆榕相信不仅自己喜欢,之后到了首都见到希尔教授(根据景颂说,教授正在首都着手建设教育部),希尔教授也会喜欢。   卡尔领主表示了解,随后立刻回去吩咐自己的侍从:“就是把全市的图书馆都翻过来,把档案部翻过来,都要在中午之前全部送来!”   所有人纷纷调动了起来。这种知识和资料大多数都没什么人在意,算是相当的偏门,陛下的Alpha想看都可以拉走,全部给他拉走!   临近中午的的时候,荆榕被“导游”礼送回了本地最好的一个霞光湖畔,湖面已经结冰,冻得深的地方有几米之厚。   一群人严阵以待,看着荆榕给猫挖滑梯。   荆榕蹲下来跟薮猫商量:“没有切割好的冰块,要准备的话也要明天早晨才能做好了。”   薮猫的尾巴耷拉了下去,十分失望,开始赖赖唧唧地在他身上爬。   “不过我可以给你挖一个很深的冰坑,现有的冰块可以给你挖隧道。”荆榕继续沟通解决方案,弯起眼睛,笑眯眯的,十分柔和。   薮猫立刻同意。   早说嘛!!他也不是那种不通情达理的猫咪。   此时此刻另一边,西里斯·苍兰正在听米修斯和当地最高官员对某一个陈年旧账的处理结果。   他的双爪已经饥渴难耐!   于是荆榕把薮猫抱起来,瞥见远方的避风亭里有准备好的坐垫和猫窝,于是抄起薮猫往那边一抛。   发射成功,薮猫四肢轻快地着陆。   卡尔领主目眦欲裂。   太可怕了,竟然把陛下扔来扔去……这是犯法!这是重罪!这是苍兰国开国以来都没有的冒犯,难以描述的超级重大的僭越和冒犯!长期如此,国将不国……天呐!太可怕了!   没有人管管他吗?!   荆榕买到的工具发挥了巨大作用,撬棍太容易直接把冰层敲碎了,而冰镐刚好够他挖出一个直径三米,深度0.8米的光滑碗底。挖好之后,荆榕重新拿起撬棍,随机地敲碎了远处的一些冰层,随后用撬棍尖锐锋利的钩勾上岸,在里面挖起了隧道。   几块巨大的冰块挖洞后排列在一起,很快可以成为小猫迷宫。   薮猫简直欣喜若狂,每一寸毛皮都写满了激动,金黄色高贵的薮猫立刻抖着爪子冲了进去,开始探索和玩耍。   荆榕观察了一下使用性能。在薮猫的示意中,他握着薮猫沿着冰碗切线方向输送进去,随后得到了一个高速旋转的薮猫团。   爽!   西里斯·苍兰如果生在别的家庭,恐怕日后也是极限运动爱好者。薮猫立刻爬了出来要求荆榕再做一次。   荆榕找来了一把铁铲,在铁铲的金属面上裹上了厚厚的棉花,随后交给卫兵:“这是发射座。按我刚刚的来就好。”   他叫住的卫兵是梨地兵,荆榕的私人卫兵之一,卫兵刚要忠诚地执行命令,卡尔领主就目眦欲裂地冲了过来,颤抖着夺下了铲子。   不,事情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怀疑自己日后可能会以轻慢陛下罪遭到抄家……   五十好几的卡尔领主站在寒风中,目光变得坚定:“我来。”   薮猫看了看他,高贵地允许了。   但体验了一轮后,薮猫不满地大叫了一声,接着将爪子按在冰镐上:卡尔领主年纪大了,力气不够大,他刚刚没有体验到飞起来的感觉。   需要换人。   卫兵于是重新接过了铁铲。   另一边,荆榕要的书已经送来了,是一些很老旧的本地趣闻故事,最老的有八十年前的报纸和流言,还是合订本。   雪慢慢地飘着,荆榕坐在亭子中,一边靠着露天壁炉烤火,一边烘着市场买回来的浆果干和杏仁,随机往远处抛一个,会被薮猫凌空叼走。   这一定是梦。卡尔领主想。   如果这个画面流传出去……如果被其他人知道画面的主人公是谁,那么苍兰国的形象也要完蛋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事情或许不会这么糟糕,因为根本不会有人相信的吧?   或许这个猫只是单纯的猫,而不是陛下的精神体,因为他们的陛下看来是超乎常人的稳重、有决断力,甚而气质能压过米修斯那个冷酷无情的独裁者。   ……   一个小时后,西里斯·苍兰和米修斯·苍兰短暂结束了他们的工作。他们的主要目的是听——卡尔领主承诺为皇室和国家做出的让步,具体如何实行,如何接管,有什么计划,以及未来国家的财政拨款……这些等等都需要考虑清楚,而且需要徐徐图之。   这事几天可能处理不完,而且需要高层一起开会,总而言之,先来吃吃饭,放松和休息一下眼睛。   西里斯·苍兰在这个时候就展现了他作为皇帝的优越之处——米修斯执政官仍需要和平常人一样的休息时间,在车里就打起了瞌睡,而西里斯·苍兰的精力还足够支持到晚上,而且晚上也可以使用小猫代睡。   他们的车辆在冰湖边停下,湖边早已铺上了红毯,卫兵列队守候。   米修斯·苍兰的车没有动,因为陛下命令给执政官一些休息的时间,二十分钟后再唤醒他,他们会等他一起吃饭。   而陛下本人。   陛下本人也没有走常规的路,他低头下车,随后以垂直方向离开了红毯,很快走进了黑发Alpha的怀抱。   是用冲的,因为冰面非常滑,不是很好停步。   荆榕早站起身走过来,盯着银鞅脚下的冰面,注意着随时可能出现的裂隙,最后成功地将这位尊贵的大人物抱入怀中。   还转了一个圈。   卡尔领主:“。”   “年轻人,很夸张吧。”在他身后,米修斯降下车窗,困倦地揉着太阳穴,他对目瞪口呆的卡尔领主幽幽地说:“以后你会习惯。我们的陛下并不打算打造一个没有人情味的皇室。对了,记得保密,那年轻人目前还并不知道我们的银鞅是谁。陛下还在为告诉他这件事做准备。” 第324章 铁腕帝王   冰湖之边,西里斯·苍兰已经和荆榕一起坐下。而且是靠在一起,他们等待着米修斯叔叔彻底醒来,同时小声分享着彼此这个上午的行程和计划。   侍从在旁边帮忙准备烤肉和烤鱼,薮猫满身冰雪地回来了,竖着尾巴慢慢地直走了过来,随后趴在了荆榕的膝盖上。   荆榕把这浑身冰凉的大猫拢好,用微热的手掌贴贴它的小爪子,银鞅靠在他身边,含笑讲述着今天考察的见闻,就像仍在学校里时,他们讨论着希尔教授的课程。   很快,米修斯·苍兰也走了过来,这位工作过度的执政官也放下了他的架子,像个真正的中年人一样揉着鼻梁,并表示是船上的行程有些令人疲惫。   侍从把烤好的鹅肝、梅子递给米修斯,荆榕把调好的青梅酱、柚子盐的酱汁也分给他和银鞅,两位苍兰的最高权贵纷纷被好吃得一激灵。   米修斯·苍兰再次思忖了半分钟:他们孩子找到的Alpha,似乎总是和格外美味的食物一起出现。   不是错觉!   米修斯·苍兰开始大口进食。   西里斯·苍兰开始大口进食。   薮猫抬起头,对着荆榕张大嘴,示意它也需要大口进食。   荆榕:“?两张嘴吃饭。”   西里斯·苍兰沉稳地表示:“这样会吃得更有效率,而且也并不会减少我们一起用餐的时间。亲爱的。”   荆榕对尊贵的银鞅阁下表示了顺从,他给小猫也盛了一盘肉,由于没有空喂以及薮猫不愿站起来自己吃饭,于是薮猫仍然挂在他的膝盖上,四肢悬空地从盘子里叼东西吃。   炉火升腾着,食物的香气升腾在烤热的风中,眼前是轻轻飘落的雪花和冰湖,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阵宁静的幸福。而这种宁静的幸福,也正是他们想让苍兰国每一个人感受到的。   话题很快转移到了本地的能源产业上。苍兰国虽有矿产,但有部分基础能源材料依赖进口,诚然,未来的某一天,他们或许会从海里挖掘出必要的新能源,但二十年内仍然需要稳定的能源供应。   此前苍兰国国境封闭,经济发展非常缓慢,玫瑰帝国制裁着周边各国的能源输送,大部分国家的本地能源产业也都被玫瑰帝国产业控制或是掣肘,虽然西海岸已经发现了几个新的能源点,但如何利用成了一个新问题。大部分国家和企业或许不愿意签署能源输送协议。   “最好的是铃兰国,但他们近来对玫瑰帝国越来越靠拢,尤其是新上任的能源部长。”米修斯说,“我看了你们姨妈的报告,他们要价非常高,而且不肯给我们出口钨。我们正在协商。”   荆榕思考了一下:“风信国呢?”   米修斯看向他:“我们也考虑了。价格有点高,而且是保密协定,他们的政治倾向也并不安全。”   荆榕思索了一下,问道:“黛尔菲恩在哪里?”那位曾经与他们一起下棋的女同学。   荆榕出逃之后,接过一次她的消息,主要是确认她未受牵连。黛尔菲恩同样靠世界棋出名,当初就已经接到过橄榄枝,甚至是景颂递出的橄榄枝。不过黛尔菲恩首先未毕业,考虑的时间还很长,之后的联系就很淡了。   西里斯·苍兰沉吟了一下:“我们调查过她的背景,她目前在风信国的领地度假,而且是寒假。”黛尔菲恩虽然在玫瑰帝国饱受冷眼,但更多的是出于她不善言辞的性格,她的父亲是风信国的贵族阶层。   荆榕问道:“可以替我向她发一个邀请吗?一封匿名的邀请。”   米修斯·苍兰和他对视一眼,随后嘱咐身边的侍从:“你们去办,要低调稳妥。”   *   当这一封匿名的、印着苍兰皇室印章的邀请信送到黛尔菲恩眼前的时候,她一瞬间推断出了发出邀请的人,和荆榕逃离后的去向。和她的猜测完全相符。   黛尔菲恩毫不犹豫地前往了苍兰国。   红梨领,小屋内,电话旁,荆榕的声音通过电话传来。   “很遗憾只能通过这样的方法重新见面,黛尔菲恩。我无法公开露面,与你接触,请你谅解。”   黛尔菲恩铺开纸笔:“我预料到了。没关系。有什么我可以为你做的?”   荆榕熟悉她的性格:“我的国家需要一份比以前更划算,更全面的能源协议。初步的计划表放在你面前的桌上。我们很久没见了,不知道你是否还和以前一样喜欢刺激的项目?”   黛尔菲恩轻轻转动着手上的订婚戒指。在玫瑰帝国名声大噪之后,她几乎改头换面,眼镜收了起来,换成了隐形眼镜,有形象设计师和礼仪官为她重新设计了衣裙和着装风格。也因为这一点,她在家中的地位提升了,而且超过了自己的哥哥和姐姐,贵族们率先为她了介绍富可敌国、年轻英俊的联姻对象。   他们对她的期待已经从“能嫁出去就好”变成了“伯爵夫人”。   两秒钟之后,她笑道:“当然。”   什么是刺激?刺激即是翻云覆雨,着手乾坤。现在她面前是一个真正的,做成即可平步青云的的机会。她的目标不是当伯爵夫人,她要至少进入内阁,运转国策,到时候风信国上下,都会听说她的名字。   黛尔菲恩很快说:“我的未婚夫的祖父是能源部长,我知道此前我们两国在能源交易中并无协定,我会试一试,五天内给你答复。”   荆榕:“多谢,届时我们会有机会亲自见面。”   黛尔菲恩也轻轻颔首。   此时此刻,他们背后所代表的,已经是国家与国家。风信国受能源制裁已久,如果能与苍兰国率先开展一些尚未被禁止的贸易协定,那将是巨大的发展。   资源充足时,世间诸事,合作发展为上;而往后如果资源紧缩,他们未必不会再成敌手。但谁知道那一天什么时候来临呢?   黛尔菲恩即刻动身返回祖国,这一次她将带回去一个消息,几天之后,又将带回另一个消息。   ……   几天后,荆榕站在落地镜前,为自己整理好服装。   这一次他将假扮成财政部的卫兵,同卡兹麦女士一起前去风信国探讨能源贸易协定。   银鞅这次没有办法陪同他前去,卧室中,银鞅轻轻把玩着荆榕的发尾,告诉他:“风信国和玫瑰帝国没有引渡协议,这是我和叔叔赞同你去的原因,但仍然要注意安全。”   荆榕沉静点头:“没事。随机应变即可。”   西里斯·苍兰亲手为他整理好衬衣领结,另一边的侍卫官突然传来消息:“先生,有急信,黛尔菲恩阁下希望我们将行程提前一天,今天即刻出发。”   两人都稍微一怔。   荆榕问:“消息属实?”   侍卫官:“景颂大人的消息,他正在门外等候。”   荆榕和银鞅对视一眼,随后很快出门,见到了景颂。   景颂没有别的废话,直接告知荆榕:“你的身份和位置可能遭到泄露,玫瑰帝国正派人前往风信国订立引渡协议,而且是加急当天生效。消息是我们的情报部门传来的,可以确认属实。”   这招实在是非常的阴险,不论是谁将荆榕的行踪泄露了出去,荆榕只要晚一天落地,玫瑰帝国就有权将他引渡回国。到时候会出现的乱子根本不敢想。   外交谈判,稳重为先,这下荆榕的出面就会变得凶险无比了,而且安全与否需要完全取决于他们的外交能力,以及黛尔菲恩那边的配合度。   626正在加急计算安全返回的概率:“只要我们能在二十分钟内出发,我们就有很高概率完成协定,然后飞回来,风信国对谈判的立场将决定接下来的走向……”   “要去。两国之间长久的能源贸易协定比我更重要,而且。”荆榕看了看西里斯·苍兰,“想抓我还得用点功夫。我们走吧。”   景颂愣了一下,其他人也都愣了一下,荆榕已经钻上了车,他们随后很快跟上。   由于时间紧迫,他们甚至出动了直升机。   直升机中,卡兹麦女士佩戴着无线电耳机,跟荆榕继续讨论着目前情况。   这不止是商业问题,而且是外交问题。风信国选择哪边是重点。   “必须让他们对我们有信心,我们怀着资源交换,合作发展的目的进行长期的能源互惠,这种合作此前从没有过。”荆榕在无线电中说,他一只手拿着资料,正在专心比对,“米修斯阁下让苍兰国完成了稳定,苍兰国现在已有稳定的政府代言人,稳定的民众力量和走向发展的决心,而他们要是仍然恐惧玫瑰帝国的制裁,是不理性的。”   “对于外界来说,对苍兰国政局唯一的担忧是我们从未露面的陛下,有些人可能会担忧我们再发生五十年前那样的血腥政变,或是执政官再废一个皇帝的事件。”荆榕说,他本想继续说,尽管如此,胜算也并不是没有,卡兹麦突然微笑着打断他。   “陛下会出面支持,孩子。他和我们都完全了解现在的情况。他会竭尽全力支持你。” 第325章 铁腕帝王   直升机飞越雪原,他们乘坐专机最快前往风信国,其余经济部和外交人员则按原计划,推迟一天前往。   与此同时,玫瑰帝国另一边,外交组和协查组也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   荆棘地连同第三王储已经快要完了,他们的民意,支持率已经下滑至不足2%,荆榕的被劫甚至还牵连了海军司令部的信誉,现在没有人愿意相信他们了,即便他们如何控制媒体来渲染荆榕本人的邪恶,但荆榕本人遭秘密羁押和被劫走一事已经是一桩巨大的政治丑闻。   这么多天了,远在苍兰国的间谍才终于从种种迹象中推断出一些消息,而且荆榕的确是在西海领公开露面了,这下他们终于确定,荆榕的确是被苍兰国秘密保护了起来,现在他们正在搜寻证据,力图以叛国罪将荆榕的声明彻底按死,还有一整个外交专家团,拿着更优越的条件前往风信国,预备劝说对方当天同意引渡协议并生效。   选择已经放在了风信国面前。   玫瑰帝国还未上台却目前风雨飘摇的一支势力,未来他们还会上台吗?   苍兰国业已成行且成熟稳定的高层势力,只是国门封闭三十年,内乱三十年,他们可以相信吗?   风信国与苍兰毗邻,与玫瑰帝国的关系相应也减弱,过去的三十年里,他们采取议会制,一直较为稳妥而且缓慢地发展着,小心斡旋着多方关系。   出于国家利益,与苍兰国建交是最好的。但如果考虑到政党关系或者个人政绩,那就不好说了。   飞机上,新的情报也送了过来。来自苍兰情报部。   “风信国能决定这件事的人很多,但拍板的核心是当今的议长古诗里芬。过去三十年,风信国与我们没什么外交,但风信国的边境、领海资源一直受玫瑰帝国及铃兰国监视,玫瑰帝国很想在风信国驻军,过去十年里提了四次,而且屡次以关税和贸易协定施压。他们显然考虑过各国关系,在极力避免成为冲突缓冲国家,近来的外交策略偏向于收紧。”   “他们的神经应当一直都很紧张,我们的外交策略应当保持宽容和开放。可以讨论的问题还有这几个……”   卡兹麦女士和带来的几个年轻人纷纷开始讨论,飞机比较狭窄,苍兰国连公务客机都是十二年前进口的,机舱非常狭小,金属面看起来也十分陈旧了。   舱内的体验算不上好,但是所有人都全神贯注,还有一个发言人仍在耐心计算可探讨的税率,三四个人挤在一起埋头低声讨论。   荆榕往后靠靠,问卡兹麦女士:“这里的年轻人都这样吗?”   卡兹麦女士微笑着问道:“什么?”   荆榕说:“银鞅在大学时每天看书和学习十二小时以上,据说在梦里还会惊醒宣布自己想到了某个问题的答案。他给教授的答案从来都是最简洁明确的。”   卡兹麦女士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我们有很多这样的年轻人。前代陛下执政时或许有诸多弊病,但他通过了一项重要的政令,即免费的公立教育,而且允许我们请来的专家修改了以往过于古老的教材。”   “这件事并没有听上去那样轻松。有的贵族侍从认为教孩子读书和谋生是背叛他们的主人,他们反对让大众了解社会运转的规律,但我们仍然坚持执行了这一点,我们认为每个人都应当了解社会乃至一个国家运转的逻辑,这样年轻人就不会因为社会分工而迷惘,或是因自己的出身而自卑。同时,政府部门也受民意监管和质疑。”   “二十年前,我还是政治部的一个文书,那时的环境可不是现在这样。加利尔·苍兰,也就是……”卡兹麦女士停顿了一下,“现在陛下的父亲,他受许多贵族大臣蛊惑,许多政令互相矛盾,还有一些政令和法案,导致了灾难性的后果。米修斯·苍兰在情况恶化之前控制住了陛下,将其皇帝地位废除,随后自己执掌了大权。”   “这件事被有心人做文章很久,许多人痛斥他弑君弑亲,但他仍然藏起了……加利尔·苍兰的血脉,就是当今的陛下。”   卡兹麦女士又看了荆榕一眼。   这一眼让荆榕隐约觉得自己好像需要想起什么,但暂时没有头绪。这种微妙的感觉稍纵即逝。   机身开始在气流中颠簸,片刻后倾斜下降,在风信国落了地。   荆榕透过舷窗瞥见了对方接见的规格。   很低调,但是用了心。   其他人也看到了,大家彼此都已经有了预估,互相传递着视线,接着整装待发,不卑不亢地下了飞机。   黛尔菲恩出现在了接待团里,轮流握手时,她看了一眼荆榕,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飞机,目光里满是钦佩:“您好。”   顾虑外交场合,两人并未谈论其他,荆榕微微颔首:“您好。”   接下的流程一切从速,他们以最快速度见到了风信国现在的议会大臣,议长古诗里芬有访问事务,会在中途出面五分钟。   这件事并未打击苍兰国代表团的积极性,两边都准备好了筹码,没有人蓄意捣乱,很快互相达成了理解。   卡兹麦女士无疑是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这位苍兰国谈判王牌散发着强大的亲和力,好像世间万物都能在她那里斡旋;而会议结束后,很多人回忆起这场会议,还会发现一个安静的身影。   那是一个以护卫身份随访的军人,在场的人都清楚他的身份。那个黑发黑眸的青年话不多,但十分沉稳冷静。   古诗里芬腾出五分钟时间,主要也为了面见这个人。   当古诗里芬见到荆榕本人时,哪怕他已见过各种风云名流,也被其震惊了一下。   对面沉敛、清晰、锐利,语速轻缓而直切重点:“您好,议长先生。我叫荆榕,已为苍兰国效力。”   古诗里芬说:“我听过你们的来意,也听说了你的事。玫瑰帝国给我们5%的企业互惠政策,你的看法呢?”   荆榕微笑:“来交换我吗?一个流亡的中尉,没有其他价值。但谁庇护或者同情这个流亡的中尉,谁就能站在大部分普通人的那一边。普通人希望危难之时,有人能救他们而不遭清算,而且自己也能救别人而不遭清算,这是我们的愿望,也是苍兰的愿望。”   几秒钟之内,古诗里芬看着这个年轻的政治家,做出了决定:“我同意。我需要和你们的执政官电话联络。”   荆榕没有迟疑,把这个消息转告了他人,米修斯·苍兰很快和古诗里芬进行了简短的联络。   遥远的另一边,米修斯·苍兰在电话里告诉对方:“是的,的确如此,我们至今仍未公开陛下的身份。我已经五十六岁了,但我从未放弃过对继承人的培养。我十分确信我们有世界上最优秀的陛下,我邀请您来看一看。”   *   米修斯·苍兰在国际上的评价一直是铁腕、血腥和老谋深算,但是他有一个特点,是言出必践。   这样的特质,让他所领导的政府班子具备了信用,而且是极高的信用。这也是风信国所看到的。   凌晨四点,所有人熬着通红的双眼,加班加点探讨、研究了完了部分合作协议,心头大石已落下。   在第二天的黎明到来之前,荆榕乘坐来时的航班飞回苍兰国境。   四个小时的航程,所有人困得坐都坐不住了,东倒西歪地在飞机中睡成一片。   此时此刻,玫瑰帝国的使团也抵达了风信国,世界各地的人们都看到了新闻。   对政治稍有了解的人当即了解:引渡协议的背后或许直接相关着荆榕的去向,所有的媒体、杂志和评论员都将话题对准了玫瑰帝国和风信国的这一次协议会谈,并猜测荆榕本人就在风信国境内。   对于他是叛徒还是英雄的讨论已经有了许多,但所有人都没有忘记的是他剿灭海盗的功绩。即便此事已经派生出无数阴谋论,但每一个听闻了事件始末的人都深深惋惜。已经有许多政界和商界的人士公开对荆榕表示同情,并有各种民间组织对荆榕抛出橄榄枝。   而玫瑰帝国那边。   洛儿、裴川·离站在镜头前,表示:“此人犯了严重的叛国罪,拒绝调查且逃离出国,我们必须将他抓捕归案来对所有人有个交代。”   记者:“请问荆榕中尉叛国的原因呢?有什么迹象吗?”   洛儿神色冷漠,表示:“他很有可能得到了海盗的什么好处,所以擅自越权终止了协议。”   记者在镜头前忍不住笑:“什么好处?你的意思是得到了好处,所以对海盗赶尽杀绝吗?”   洛儿表示:“无法排除这种可能性。谁知道呢?谁知道他放走的海盗有多少?”   ……   由于节目效果实在太过爆炸,这个采访几乎成为段子被人争相传播。玫瑰帝国皇室随后禁止了洛儿的公开出面,有关这件事的内容也禁止在国内的媒体报纸上发行。反而让邻国的报纸卖爆了。   与此同时,还有另一个说法在大众面前不胫而走。   那就是荆榕去往的并非风信国,而是苍兰国,离玫瑰帝国最遥远的所在。   飞机落地,所有人都没有感觉到。大家都在沉睡中。   经历了高消耗的谈判,飞机上的大家连做梦都在谈判桌上,但好在好的结果已经拿到手中。这是具有历史意义的一瞬:苍兰在结束了内乱之后,第一次对外寻求的结盟,就这样成功了。   荆榕也在沉睡。   卡兹麦女士率先惊醒,她往外看了一眼,随后叫醒其他人下飞机。   西里斯·苍兰冒着大雪等在外面,和他在一起的是景颂。   西里斯·苍兰早在之前就得到了谈判成功的消息,短暂和姨妈打过招呼后,他只身一人登上机舱看了看。   荆榕坐在窗边,裹着一条洁白的毛毯,歪头靠在椅背上沉睡,西装外套披在肩头,乌黑的碎发有些凌乱。   西里斯·银鞅微弯身体,伸出指尖,轻轻将他的黑发拨了拨。   他也没有叫醒他,因为相聚的时间还没有来到,他此刻也要忙于另一件事,一件更大的事。   这件事没有荆榕,他也做不成,而这件事做了,也能反过来帮助苍兰国今后的一切。   西里斯·苍兰半蹲下来,轻轻握住沉睡的人的手。   “本来有更好的准备,但现在只能提前。亲爱的,我想你也不会失望。”   *   荆榕在困倦中,只感觉银鞅好像来过,但不太能确定。   他回到了红梨领的家,稍微洗漱之后就去休息了,休息过后还要继续跟财政部讨论后续事宜。半夜,景颂又送来一个新消息:“荆先生,风信国决定派议员和一些企业家来我们这里访问。我们很快开始准备。”   荆榕问了一声:“都有谁?”   “议长,先生,古诗里芬也要来,他好像改变了决定,决定跟我们更进一步。”景颂无法控制自己激动的喜悦,“我们的情报部消息,黛尔菲恩小姐在这其中处理不少,她这次过后很快就能上任政治部了。”   这是天大的好消息,意味着良好的外交关系即将展开。外交关系背后代表着各种资源的协助和同盟,对于两边的发展都是巨大的好事。   “这次执政官和陛下会出席,陛下有命令,嘱咐你好好休息。”景颂带着笑意告诉荆榕,不知道为什么,景颂笑得特别开心,“记得看电视,先生。”   荆榕思考了一瞬:“是我们的小陛下吗?他要公开露面了?”   景颂点点头。   “也好,虽然有些仓促,但这个时机非常不错。”荆榕想了想,觉得这个决策很好。正是外交开放的时候,没有比这更好的皇帝亮相时刻了,他们会以一个开放、稳定的形象面对世界的其他国家。   这个仪式里,显然他是不能出席的,否则那就是挑衅了。   荆榕虽然稍感奇怪,但也没有多想。虽然是陛下特使,但荆榕对陛下本人是毫无感情的,他关心的只有一件事:“银鞅呢?”   “这次他也会出席。”景颂说,他的笑意好像更深了。   荆榕:“明白了。电视几点?我定个闹钟。”   景颂说:“在明天中午,您真的可以好好休息。陛下还送来一个纪念礼物,在这里,请您收好。”   荆榕接过来看了看。   一个长盒子,很古朴和精致。   锁扣掀开,里边是一根马鞅,纯银制成。   苍兰起于雪原与林地,马鞅即为权柄所在,银鞅即为无边尊荣的权柄。这是个十分贵重,而且独一无二的赏赐。   荆榕又思考了一会儿。   他终于觉得事情有些奇怪起来。   比如,银质马鞅这样的存在,理应送给银鞅,而不是自己。   而且,自己和陛下……有这么熟吗?还是说,这个东西是银鞅为他要来的?   荆榕和626思考了片刻。   思考未果,决定做点猫饭,明天下午陪某人某猫吃饭。 第326章 铁腕帝王   怀着些许的疑惑,荆榕送别了景颂。   他没有动那个“陛下的礼物”,而是任其放在桌上。屋外的卫兵又换了一波岗,荆榕摆摆手让他们下班了。   按米修斯·苍兰的意思,他们希望荆榕可以去更暖和的地方修养身心,而且事情也不那么多,不会过于奔波,但是荆榕就是喜欢红梨领,这个被雪和冷杉覆盖的地方。   626在他脑子里转着圈舞动:“兄弟,兄弟,接下来可以休假了吧!兄弟,我要吃鸭血粉丝汤!”   这一口来自东方大国的口味爱好太纯正了,荆榕思考了片刻:“鸭子没有,但是外面冻着切割好的牛肉,卡兹麦女士上次送来的。牛肉粉丝汤要不要?”   626:“完全没问题兄弟。牛肉粉丝汤很健康,小猫也会爱喝。”   荆榕于是系上了围裙,带着锅铲出门了。他挖开了厚厚的雪层,把牛肉拖回室内解冻,同时思考着为银鞅准备的另外几道菜。   包子可以继续做一些,比较方便携带和加热。除此以外,切片的烤肉饭和鳗鱼饭也是很好的选择。在学校的时候,银鞅对肘子也表示了强烈的爱好。   总而言之,都做一些。   很快,牛肉汤和包子的香气开始在大雪里温暖的别墅中飘散。   荆榕邀请626率先试吃,626试吃了二十个,表示非常完美。一人一统坐在炉火边,一面赏雪一面吃着热腾腾的美食,顿感生活无比惬意。   这正是他们要的休假时光!   荆榕:“还没有吃到红梨。他们说要等最冷的时候才能吃到。”   626沉迷牛肉粉丝汤,已经变成没有感情的复读机:“想吃想吃想吃想吃。”   倦意也和雪一样来的轻而缓,荆榕翻动着一本苍兰本地的研究书籍,终于在太阳来临之前决定睡觉。626为他打开了中午的闹钟。   事实上这一觉并不长,由于怀里没猫,荆榕睡得有些兴趣索然。   不到正午他就起身了,穿着睡衣坐在电视前继续包包子。打算多做一些分送给银鞅的家人,远在首都的希尔教授,还有他的卫兵们。   这一天陛下的特使并没有选择出门,而如果他在红梨领附近逛逛,就会发现,全国上下在早晨八点就已听见来自首都的广播:“今日午间风信国议长访问首都,将与陛下和执政官共进午餐,访问过程将在电视频道直播。”   平平无奇的消息,但人们却准确地第一时间获得了其中的信息。   陛下,他们的小陛下,终于在公开活动中露面!而且还是极其罕见的重大外交事件!   原来米修斯·苍兰真的没打算篡位夺权!   他们终于能看到他们的皇帝长什么样了!   这一天,大街小巷的人们都冲了出来,一起聚在酒馆饭店等待着电视转播,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个话题,猜测着皇帝的样貌和性别,连国外也已经知道。   广播发出的二十分钟内,周边几个国家也都针对这件事发出了新闻报道。   “听说非常非常年轻,大约只有二十来岁。按照苍兰国的传统,是beta才能服众,米修斯·苍兰之前可能只是在培养接班人,现在他觉得可以放接班人出来了。”   “之前我们猜的是他或许不存在,竟然真的存在吗?这件事太令人震惊了!”   全世界都对这件事表示了高度关注。苍兰年轻的皇帝毫无疑问会是下一代的掌权人,这关系着苍兰接下来四十年甚至更长时间的国运,也决定了其他人是否要在现在成为苍兰的伙伴或敌人。   荆榕还在制作包子,他跟626也讨论了一下小皇帝的事,不过方向是赞叹米修斯的决策。   626说:“废除了皇帝,但是将继承人藏起来二十多年,这招太厉害了。在公开皇帝之前,不会有更多人对他发难以造成时局的不安,同时,也避免了继承人同时继承米修斯·苍兰的执政形象。”   这很重要,米修斯·苍兰对外的态度是不开放的,回避的。频繁的变动国策和政令会令民众不安,也会让敌对国家觊觎,但国家的发展有其阶段,有些政令必须由后人来出面废除,没有什么人比一个苍兰血统的小皇帝更适合这个位置。   接下来要思考的就是新的小皇帝对银鞅的态度是否亲近了。银鞅显然在执政官体系中非常高的地位,以后会不会出现权力问题?   荆榕将一盘包好的包子放在一边,626正在高速旋转和包子馅儿,这次是香辣炖牛肉口味。   时间指向中午十二点,直播频道很快切出首都影像,记者播报员正在画面外解说。   苍兰国并不卖关子,人影未到,播报员就已经念出了稿子:“由内务大臣陪同,陛下西里斯·苍兰与执政官米修斯·苍兰接见本次风信国使团……”   荆榕包好一只包子,突然抬起眼睛看了一眼。但画面没有给到。   626也停止了搅拌。   一人一统面面相觑。   刚刚好像幻听了?是不是有什么非常震撼的消息在他们眼前溜走了?   ……直到镜头转播,清晰地拍摄到了这句话的主体。   西里斯·苍兰一身笔挺正装,被身后的卫兵、礼仪队及大臣环绕,他比米修斯·苍兰站得更靠前,神情平静而自然。   几乎所有人都能在一瞬间识别到他与米修斯·苍兰的相同和不同之处:相同的是苍兰家一脉相承的翠绿的眼睛,不同的是两人分明的气质。   米修斯·苍兰冷硬、坚毅而森然,而这个年轻的皇帝透着灵敏、跳脱和新锐,这些气质被一种高贵的王者气质融合了。   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此时此刻,玫瑰学院曾经同学的学生:“卧槽!!”是一个人吗?!!   与此同时,苍兰国也在皇室政务页面,公开的信息表中添加了照片。从前有关小皇帝的喜好、生日等等,都已公开给民众,但上传照片也是第一次。   不仅如此,还有一段提前录制好的节日祝福,由西里斯·苍兰对着镜头录制,他并不在华美的皇宫里,或是宁静的私人庄园中,他背后看起来是一个海港建设工地。   “冬季快乐。向所有人致以最好的问候,新的一年我们将与各国、各地建立合作,我们将继续建设国内的交通及通信设施。祝您拥有一个温暖、宁静,阖家团圆的冬天。”   这个视频中,他离镜头更近了,近到人们几乎可以看到他脖子后的疤痕。   一个Omega。   一个摘除了腺体的Omega!!   这样一个形象和身份,可以说是无数公关政客编都编不出来的王炸,此前他国报社、评论员准备好的各种方向的抹黑和猜测,忽而都说不出口了。   居然是个Omega。而且是一个摘了腺体,任何人无法左右的Omega。   婚恋状况则暂未公开。   这个信息似乎有些少,但是可以想到的是,陛下成年已久,但所有人盼望的大婚庆典却一直没有进行。这或许也是为了国家而做出的牺牲与安排。   他们的陛下是如此年轻,亲和力,而且看起来充满了自信与活力,苍兰国全体国民不由得为之精神一振。连此前已见过银鞅的贵族们也深感震撼。   这是他们的陛下?   他们中甚至有人早已见过他,在去往皇宫见执政官的时候,有时候他们会看见一个“特使”出面问话,甚至这个“特使”有时候还会去极其偏远的地方视察和写报告。   这居然是陛下??   由此疑问的不止他们。   荆榕和626坐在包子堆面前,再次面面相觑。   他们已经多方面确认了消息,确定了眼前的现实。   伟大的银鞅阁下,尊贵的薮猫大人,贫苦大学生学习狂魔。   是皇帝。   一人一统沉默了半分钟后。   626:“兄弟,包子还吃吗。”   荆榕:“。吃。”   626:“为什么我们早没想到?种种线索已经暗示了今日的因果。”   荆榕:“没错。”   完全没有办法辩驳,回想起景颂和卡兹麦女士,甚至银鞅本人说过的话,就会发现一切都可以串起来。   连银鞅变猫的经历,都和卡兹麦女士告诉他的皇帝幼年一模一样。他们一人一统居然完全沉迷度假,忽略了所有情报!   实在是某只猫把他保护得太好了!   626觉得有些飘飘欲仙:“兄弟,你要当皇后了。在成为公主之后,你终于也要成为皇后了。”   荆榕沉思了片刻,不确定道:“好像是的。谢谢……你的祝福?”   一人一统互相注视,两位宇宙执行局的专员都感到了一阵恍惚。   天啊,偷吃他们宵夜的猫竟然是皇帝陛下!   谁能想到呢?他们当初差点爬窗逃离这个狗血万人迷世界!   所有人都还沉浸在苍兰国皇帝首次露面的震撼中,而中午过后,苍兰国的外交部正式开放对外发布会,暂定每周两次。与风信国的首次互通有无将作为第一个报道的事件,而他们面对的问题很显然还不止这一个。   景颂作为内务大臣的同时,也被推举为外交发言人,准备面对来自各国的问题。   “苍兰国是否打算开放边境,让外国游客进入?”   “苍兰国有机场吗?”   “你们的陛下是否稳定?为何选择今天公开出面?”   ……   这些问题,带着攻击性或者不带,他们都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而随后,很快有玫瑰帝国的记者电话提问。   “请问我们国家追捕的要犯荆榕,是否已经前往你国?”   景颂对此的回答是:“目前不清楚,由于历史原因,苍兰国部分地方仍然滞留着一些非本国公民,我们不会扣留他们,对于对国家事业有贡献的人,我们会颁发公民资格。”   “你们国家是否非常欢迎他?你们很多人都这么说,希望他能来你们国家。因为你们也有广阔的海疆。”   景颂露出和善的微笑:“我相信,和平与安稳,是全世界的愿望。他来或不来,我们都将尊重他为打击世界海盗事业做出的贡献。”   ……   玫瑰帝国高层破防了。   这下一来,他们彻底确定了荆榕一早就受苍兰国秘密保护,苍兰国简直什么都敢做,连国君都敢放过来留学,还有什么是不敢的吗?   太离谱了!!   更离谱的是他们的军事学院居然审核通过了苍兰国的背景调查,西里斯·银鞅,这个看起来完美无缺的苍兰国贵族,就这么被他们放进来了,还拐走一个最优秀的学生。   而那个最优秀的学生,从上到下,从出生地,到服役部队,再到皇室,种种操作把人逼走了。   这下是真正的全天下的人都要看他们的笑话了!一输再输,这下什么资本都没有了!   玫瑰帝国疯狂破防,内部却十分混乱,暂时没有人能够做主对苍兰国进行什么反击:他们正忙着清算裴川·离和洛儿的势力,下一届选举花落谁家还要继续斗。   而苍兰国这边,一项又一项盟约和协定开始订立了。   风信国在考查了苍兰国的外交态度和资源实力之后,决定开放更多的合作协议,一起抵抗玫瑰帝国制约带来的影响。   许多政令会在这几天颁布,涉及经济、法律、教育、公共建设的多个方面。而其中有一条政令夹在其中,并未获得许多人注意。   那就是规范了“银鞅”的定义。   从前银鞅是民间最有人望的贵族代表,一种高贵、英勇、带领人民的象征,现在这条政令将其规范化为一个特殊称号,只能由皇帝本人亲手颁发,得到此称号的人,将获得古已有之的银鞅封地,即红梨领及其附近四个小领的土地使用权。   即便其他人不知道,但荆榕身边的人们都在看到这条政令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下一位“银鞅”会是谁了:在红梨领的某个放满了包子的桌边,代表银鞅的权柄已经早一夜送到了他的主人面前。   荆榕,也即是下一任银鞅,即将获得这个新的名字,和来自所有人的尊贵待遇。 第327章 铁腕帝王   本次苍兰国陛下的露面和与风信国的外交毫无疑问大获成功。整整一个月所有人都在讨论那年轻的omega陛下,苍兰国甚而因为这个小皇帝而改变了国际上的形象:从古板,守旧,独裁,转向包容、积极和开放。   一个腺体摘掉的Omega已经彻底堵死人们的嘴,但是很快,很多人开始关注另一个问题:陛下是否有配偶,要是没有,那么打算什么时候婚配呢?   当然,官方对此的回答都是“暂时无可奉告”。越是不说,大家就越好奇,越兴奋。   而荆榕本人,当天下午乘坐经济部专机前往首都。他随身携带了两箱包子,并分发给了自己身边的人。除此以外,一切都和平常一样。   苍兰的首都在北方,繁花地,被冷杉和雪谷环绕的一座神秘的城市。今天这座城市如同置身于庆典中,餐馆纷纷打折,人们挤在酒吧和饭馆里反复看中午的录播影像,谈论着未来的政局。   皇室的古来的办公场所——诺瓦利斯城,即玄宫的前身,就在整个城市的核心位置,从前官员与皇帝都在附近办公,森严而便利,而米修斯·苍兰上位之后,取消了大量的冗余官职,将一部分办公场所转让给民间,而且计划修建地铁。   天有些阴,但路边随时随地播放的小提琴乐和家家户户插满的鲜花为天光增色不少,雪仍然是干而薄的一层,走上去微微有些滑。   “希尔教授晚些想见您,当时您在休息,我们替您稍微延后了,经济部会议开完后我们会送您去首都大学。”卫兵报告着情况,“陛下也想见您。单独的。”   “好的。”荆榕弯起眼睛,抬头看向远处的宫殿,“他在里面吗?”   “诺瓦利斯执政厅,陛下刚刚结束访问接见,他在那里等您。”   森严华贵的皇室宫殿就在眼前,卫兵重重戒严把手。荆榕进入的时候,身边的卫兵低声通报身份:“他是银鞅。”   “银鞅大人,好的,我们已经了解。这是最新的通行证。”   荆榕获得了一枚白色的权限卡,他勾起唇,指尖转着这枚卡片,刚抬起头就看见一团金灿灿而矫健的薮猫正从宫殿内冲出来。   百米冲刺!!   荆榕微弯下腰,三秒后准确接到了这只金灿灿的大猫,他很快笑着抱起薮猫,用手摸着薮猫的头。薮猫则哈气两声表示了思念,疯狂地在他怀里蹭。   周围所有人都瞪大眼睛,一动都不敢动。   多么恐怖的画面。   看来内部传说里,有关银鞅的说法都是真的,陛下真的已经有Alpha了!   西里斯·苍兰随后才从执政厅走出,荆榕一面抱着薮猫,一面伸出手,从风衣口袋中拿出一个小号饼干猫皇冠,给薮猫戴在了头顶,以表庄严。   薮猫庄严地被戴上皇冠。   他面对着西里斯·苍兰,行了一个非常标准的礼:“陛下。”   两人对视了几秒钟,西里斯·苍兰率先伸出手,把他拽进了宫殿内,那双冷静的翠绿的双眼紧紧地盯着他:“你还愿意跟我结婚吗?”   荆榕:“。”   荆榕:“我想事情没有那么严重。亲爱的。”   不如说,非常爽。(626也是同样的感受)   西里斯·苍兰的视线迅速由忐忑转为喜悦:“我原本预备在你的生日时告诉你这个消息,但事态紧急,我就通过电视直播的方式广而告之了。”   荆榕对此接受良好:“没有问题。”他甚至接受不广而告之,但是很显然,某位薮猫皇帝想做的事是绝对不会取消的。   “所以。”荆榕打量着这个金色的宫殿,“以后我们会住在这里?”   西里斯·苍兰轻咳一声:“后山有很大的林场和草原,而且也有雪山湖。你要是觉得比较闷,可以自由出入。但是大部分时间里,我们可以和以前一样,在任何地方处理公务和在一起。   他可不是那种只剩象征意义的君王,他有的是自由。   “我带了包子。”荆榕已经很自然融入了这个环境,他说,“那我今晚住在……?”   西里斯·苍兰和薮猫的绿眼睛都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视线里是十分的期待:“我的寝宫。”   荆榕表示了了解:“好的。”   *   这是一个神秘的夜晚。各界媒体都等待着来自陛下的更新的消息,不过随着风信国的访问结束,登陆大众眼前的只剩一条条清晰有序的政令。苍兰国的新皇帝似乎同样是个行事低调者。   只是在大众不知道的地方——   荆榕穿着皇室为他准备好的睡衣,坐在桌前,看西里斯·苍兰为他介绍眼前的资料。   “你的庄园的初步规划,这是我承诺给你的。设计师是我们苍兰家御用的设计师,她们的眼光要好过许多人。可以钓鱼,而且,这里建造一座,红梨领也建造一座,以防万一你不喜欢皇室的拘束。”   “皇后职责也在我将要颁布的政令中,我对其进行了一些修改。你想要一个亲王头衔,还是当皇后?”   荆榕:“皇后。”   当然是皇后,他还没有当过。   626:“。”   兄弟!真是毫无负担啊!   西里斯·苍兰不动声色,但眼底闪过一丝喜悦:“好的,那么就让他们这样办。”   “你忙你的,我挑婚服。”荆榕翻了翻后面的两三百页需要“陛下的伴侣”确认的事项,很干脆地合上了书页,十指交叉,微笑着看着西里斯·苍兰:“请放心,银鞅同学,我不会跑的。是人我也嫁,是猫我也嫁。”   薮猫迅速倒在桌上打了一个滚儿,同时用头顶顶住荆榕的手心。   西里斯·苍兰也十指交叉,盯着他,似乎是在思考事情为何如此顺利。   上天赐予他一个黑发黑眸,正中性癖的Alpha,而且这个Alpha还能力无双,还被他拐回家了……这种好事,有没有什么地方还有问题呢?   西里斯·苍兰很快想到一个问题:“继承人。”   荆榕表示:“我们之前没有讨论过孩子的问题。”   这是一个非常好的问题,西里斯·苍兰迅速沉默了几分钟,随后给出了答案:“从姨妈家选一个比较好的年轻人,扔给叔叔培养即可。你知道,叔叔也姓苍兰,这可以让他在晚年退休后有一些事做。”   荆榕思考几秒:“我看过一些资料,这样很合适。”   西里斯·苍兰凝视着他:“那么,没有其他问题了。请上床。”   荆榕:“。”   薮猫竖起耳朵,炯炯有神地看着他。几秒钟后,还忍不住舔了舔爪子。   很久了!!他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腊梅花香了!   荆榕勾起唇,站起身去往大床前,在炉火掩映下开始解衣服扣子。最开始是风衣外套,随后是衬衫,然后是暗红色的领带,在黯淡的灯火中,这一抹红却像是在神经上点了一把火,暗红的,缓慢燃烧。   眼前这个黑发黑眸的男人,一切都散发着致命的诱惑,不论是那凝霜般的微冷的眉睫,还是唇边安静的微笑,都像一片雪花,轻悄柔软地落在了舌尖。   西里斯·苍兰将快乐地占有这一切。他靠在柔软的羽毛枕上,给Alpha的手腕系上丝绸,俯身亲吻他微凉的耳垂,腊梅花的冷香和雪松的香气彼此交缠,没有一刻分离。即便这是一场梦,都没有人能把他从梦中夺走。   *   有关“银鞅”的消息是从外向内传的。   在荆榕来到首都之前,同时见过他和陛下两人的只有西海岸的领主卡尔,而且这位先生已经被治的服服帖帖,不敢往外透露一个字。   当大众听说关于“陛下的Alpha”的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三月之后。这一次并没有什么人秘密透露,而是拥有慧眼的人民群众渐渐发现的。   报纸上从未拍到,不过有人声称“有一个黑发黑眸的Alpha日夜进出陛下的寝宫”,随着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很快有记者跟踪了皇宫里出入的所有车辆,蹲了两三个月,终于蹲到一个线索:有人发现了一辆固定车牌的车辆,每周四和周六的早晨都会往返于皇宫和不远的苍兰首都大学。   苍兰首都大学守卫森严,从前完全不对外招收学生,只去各地筛选、审查和挑选人才,有本事住在那里的都是枢要官员。   但能在陛下寝宫过夜的“枢要官员”,就很值得玩味了。   终于有一天,在荆榕出门收快递——指红梨领送来的红梨的时候,报纸终于拍到了他的脸。   记者的稿件层层上传,层层审批,最终发回的是改稿的指令。这个指令要求把“神秘黑发黑眸男子”的描述改成一个完完全全的新身份,而且要慢慢透出消息。   “意思就是,即便大家都发现他和玫瑰帝国追捕的逃犯长得很像,我们也不能说他是谁,而是说他是我们的银鞅。他出身高贵,因为Alpha身份一直被严密保护起来,我们都可以为他作证。”——卡兹麦女士的指示。   “禁止任何消息去发散、污蔑、攻击他,他年轻有为,不问世事,各界都需要对他减少关注。”   这是执政官米修斯·苍兰的指示,他正为未来的大婚操碎了心,其中包括,除了“银鞅”“皇后”之外,给荆榕什么样的爵位和新的身份,如何告知民间这位皇后的具体来历而不引发外交事件……这些都是作为长辈需要思考的!   由于日思夜想,殚精竭虑,执政官也不小心在某次外交场合中说了实话——在一位记者来回变换了二十种说法来询问陛下为何皇后位置空悬的时候,这位社畜执政官臭着脸说:“不必再问了。是的,陛下的确即将大婚。” 第328章 铁腕帝王   他们多忙啊!本国媒体一向只知道报道八卦消息,却不能体会他们开放采访后的辛苦程度!由于节省经费,大部分对外发言人都还是他们这一堆老人,新的发言人团队还在筛选重编中。   很快,这个惊天新闻以核爆的速度迅速传播。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他们确实要拥有一位皇后了。   现在他们对皇后的一切信息如饥似渴!!!更多的问题和信件即将轰炸皇宫!   最近对外沟通的顶梁柱是景颂。   在敬爱的执政官米修斯·苍兰因为疲惫而捅出这个大篓子之后,是他迅速补上了篓子,开始对民众逐步公开婚礼和有关情况。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了,陛下未来的皇后已经确定,皇室在手忙脚乱许久之后,终于挑选出一张对国际政治关系影响没有那么大的照片:荆榕穿黑色风衣外套拿包裹的高清影像。   由于角度特殊,怀里抱着大堆红梨,而且头也微微低着,大部分只能看到帅得可怕的三分之一的侧脸。画面中荆榕很高,身姿也十分笔挺,即便正在进行最普通的日常活动,但也能看出他身上不俗的气质。   官网中谨慎地给出了介绍:银鞅,红梨领领主。与陛下在国外研学时相识,目前正在首都大学及财政部身任要职。有三年从军经验。   起初,苍兰国的百姓们面对着这份履历表,不是很满意——此前能听到外国广播和看到电视转播的人毕竟还是少数,大部分人都发表了疑惑:“为什么这个照片如此不正式,而且介绍如此简洁?而且也没有其他人出来爆料。这个银鞅看起来毫无特色啊。”   要知道,传说中的银鞅可都是为国为民的大英雄,而且即是银鞅也是皇后的话,要求只会变得更高,大家都会拿着放大镜来寻找皇后的优缺点。   然后大家很快发现,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   他们的皇后,好像和某个国际闻名的政治犯,有一点点的像……而且越看越会发现,很可能不止一点像!   *   “景颂怎么想的,他们怎么可能信呢?”   大学简朴的办公室内,希尔教授正一边看着报纸一边踱步,显得相当担忧苍兰国皇室的对外形象,“他们很快会发现,与陛下在国外研学时相识,是指你曾在玫瑰学院战斗系念书,是外国王牌军事学院的王牌。”   而身任要职指:他虽无名义上的职衔,实际上是执政党的关键人物之一,而且身上一堆人情生意,拉来的投资和合作足够将国民GDP提升好几个点。   至于“三年从军经验”,显然已经包括了学院服役的时间,但是……   这可是直播剿过海盗的玫瑰帝国军官!!没人是傻子!!   荆榕正在埋头看希尔教授最近的论文,他是站在景颂这一边的:“他们的压力已经很大了。”皇后是个需要时不时公开露面的身份,说假话于长远是没有利益的。   相较而言,荆榕或许会承担一段时间的舆论压力,因为他不仅是半道杀出的人,而且曾经是个玫瑰帝国人。曾经不是没有两国联姻的事情发生,但那最近也要追溯到五十年前了。   “我去跟他们说。”希尔教授深深地表示了不赞同,“他们还没有习惯如何和民众说话。我建议他们推送五十年前与玫瑰帝国联姻的那位王子的信息,给民众释放一些安全的信号……我这就给他们打电话。”   荆榕注视着希尔教授为自己打电话去了,而他也将看完的论文整理到一边,在办公椅上转来转去,歪头打量着窗外。   他这几天都呆在希尔教授这里,准确来说,可能是“躲”。   校园外已经挤满了想要采访的媒体,黑压压的一大片,荆榕下楼喝个水也会隔着窗户被闪光灯闪瞎眼,短期内这种情况应该是不会有大的改变了。这种情况下,他再去见某人也会变得非常麻烦。   窗外驶入一辆漆黑的轿车,上面插着苍兰国旗,是皇室的标志。   挤在校园外的人们你挤我我挤你,纷纷翘首以盼,却没能看到究竟是谁从这辆车上下来。这好像是一辆……空车?   荆榕看了看表,倒计时十秒钟。随后是五秒钟。   五,四,三,二,一。   一道璀璨的稻草金从屋檐中飞入,准确地降落在荆榕怀里,力道之大以至于荆榕连人带椅后退半米。   荆榕镇定地用长腿支撑住办公椅。   薮猫走上他的膝头,温情脉脉地看着他,温情脉脉地喵了一声。   他来看望自己的皇后了,虽然暂时只能以这种方式。但他也是乘坐专车前往的,人们通常只会关注人而忽略小猫咪,这就是他们的幽会时刻!   荆榕亲了亲它的头顶,随后说:“要跟我一起去上课吗?希尔教授有两门课时间冲突,我答应了帮他代上其中的《地缘与军事力量建设》课程,有十三名高级军官来听。”   薮猫抬起爪子,竖起尾巴,荆榕非常自然地俯下身,让薮猫走上自己肩头,就这样立在荆榕肩头,随他一起去机密教室了。   虽然同为军事课程,但苍兰首都大学的保密性和军事化更清晰和严格,前来上课的人中有七名高级军官来自此前已有的政府防御体系,一部分是米修斯·苍兰的人,还有一部分是长期在军队中服役的高级军官。   希尔教授的任务是很重的。米修斯·苍兰此前就以未来五十年的军事部署做出了计划和布置,而荆榕和他带来的这些资源则可以加快这个进程,同时使许多布置更加高效和协调。   有必要让所有高级将领明白新一代打算进行的改动,这是极其重要的,苍兰国大多数人对武器系统的理解和期望放在了单兵素质上,仍然有不少人认为部队征集Alpha越多,获胜概率就大,这就是需要系统性升级的地方了。   苍兰国的人大多务实、沉默,虽然偶见固执,但大体是听得动话的,但听话有个前提——他们要认可,就像他们从前认可米修斯·苍兰一样,只有他们认可的人,他们才愿意陪同他发动政变。   荆榕走进教室的时候,十三位高级军官、将领的视线纷纷落在他身上,有的人克制不住往前倾身,动了动身体,其他的人视线汇集在他身上,尤其是年纪较大的军官将领,好像要把他盯穿。   一种部队中常见的绝对肃静和沉默弥漫在教室,或者说,作战会议室中。   很快,这种肃静变成了微微的骚动,所有人都在犹豫着要不要起身对薮猫行礼。   这是他们国家对国宝生灵的礼仪!   但国宝出现在陌生Alpha肩头,这个Alpha是个外国人,这下就不知道应该怎么行礼了。而且,银鞅是个称号,也没有规定其具体的职衔。   平心而论,他们是信服米修斯的决策的,但空降一个位高权重的外国人到执政层,这件事怎么想都是不好受的。他们的态度和某些老领主几乎一模一样。   纠结!!不解!!警惕!!   为首的几位年纪较大的将军,更是以一种鹰隼一般的锐利盯着他。他们不断在脑海中对比着在军事新闻中看到的那张脸。   还没纠结完,荆榕微笑说:“有人想了解一下最近的吉他港对海盗的作战计划吗?”   所有人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坐直了身体。   想听!这下石锤了,但身份什么的此刻已经不重要了。   想听!   他们和玫瑰帝国那帮草包不一样,他们是雪里滚出来的军人,而且几乎没有海战经验。虽然他们早已私下讨论过,许多人都认为自己能比这个小年轻做得更好,但他们不得不承认,在玫瑰帝国那样的政治环境中,荆榕已经打出了最低成本最高收益。   跟着荆榕的人员甚至还不足两百人,而且这两百人到最后都没有出现重大伤亡。   “好的,那么在进入正题之前,我们先聊聊吉他港的事。”顺便再聊一聊玫瑰帝国的武器系统和发射系统,舰船规模和军事布置。   有了这些,自然就好继续往下了。   半个小时后,教室里已经只剩下叫暂停和记笔记的声音。   “稍等一下,您是说,他们的海盗有自动定位导弹系统?而且仅仅是海盗。他们哪里来的?”巴茨将军发出了疑问。苍兰国自己的还在做,而且此前因为多种复杂的原因,没有很多人支持这个,就像没有很多人支持电子办公一样。   荆榕轻轻点头。薮猫也坐直了身体。   “接下来我要说的正是这个,通过玫瑰帝国的情况,我们可以在我国的基础上进行……”   ……   原计划八十五分钟的课程延长至一晚上,苍兰国的高级将领们受到了一些冲击。   冲击不仅来自对比,更来自世界观的崩塌。   他们不是不知道苍兰和外面的差距,只是封闭已久,这么直接的刺激还是第一次。海盗的装备很可能都比他们好,哪怕玫瑰帝国的政治体系已经乱成一锅粥,却仍然有如此强盛的实力。以至于周边的海盗都能够大受其惠。   反观苍兰,虽然这一代的年轻军官大多心向祖国,但米修斯·苍兰掌国之前,将领在领地掌兵,各自为战,这是不争的事实。   换句话说,从前的将领大多是军阀,吸走的仍然是人民的血肉,如果不是执政官在关键时刻拉了一把,苍兰很可能就要亡国了。玫瑰帝国正在陷于混沌,现在却也绝对不是昏昏度日,继续故步自封的时候。   一帮老头子开始聚精会神听课,忘记带老花镜的将领不得不命令自己的记录员逐字速记。其中年纪最大的将军已经七十二岁,一把年纪还要从头理解AI指令和程序武器,还得交作业。   作业题目是《论生产力发展与战略部署的关系》,还必须从好几个方向作答。并且不是交纸质作业,而是要轮流发言。   苍兰国的将领们升华了。一个晚上的时间,他们开始步入现代化。   他们的思想也升华了,现在他们知道,这个外国年轻人不是等闲之辈了,这也就意味着米修斯选中的继承人,西里斯·苍兰,也绝非等闲之辈了。   必须跟上新一代执政系统的班子!否则第一个被抛下的就是他们了。他们毫不怀疑,荆榕,这个上过战场的皇后是绝对会这么干的。   当天晚上,就有防御系统将领们商量之后,代表办公室公开发言,表示祝福陛下和皇后未来的婚礼。   更多的将领则选择私人号表示自己的态度。当然了,有关荆榕的身份,大家还是有那么一点讳莫如深的。   “德莱将军办公室:对陛下和皇后的婚礼表示热烈祝贺和期待。”   “日常防御事务部代表发言人:对陛下和皇后未来的婚礼表示热切期待!十分欢迎银鞅视察指导。”该办公室还PO了一张荆榕下课后的图片,来自记录员。   景颂·皇家内务官·兼任要务发言人:“等等,他们发照片有经过允许吗?防御部那帮老头已经神志不清了吗?”这可是怼脸高清大图!   希尔教授则打去了另一个电话,表示了劝导:“等等吧,大家总得知道这件事的,不是吗?大家总得知道他们的皇后是个海上死神……和世界上最好的助教。”   和猫爪护理员,或者薮猫安抚官什么的,都可以。   景颂在一番思考后,怀着焦虑同意暂时允许这件事发生。   他很焦虑。   荆榕几乎是他引进国内的,他要是不能保护他免于舆论质疑,他还干什么?不如引咎辞职算了!   愁啊!   景颂焦虑地走来走去,直到内务厅报告给他一个新的消息。   “天哪。”他的秘书以一种十分惊喜的口吻向他分享,“那位大人开通了我们网络的公共账号!”   景颂:“?”   三公里外的大学。   荆榕洗完澡,窝在自己的小办公室中,快乐地和626打开了自己的社交账号。   很好,账号注册一个小时内,粉丝已经高达十万,而且还在疯狂地增加。   荆榕的用户名是“红梨·银鞅”,不过有本人发布的自拍照。   高清,高清到漆黑的睫毛都根根分明,画面中他穿着周正的西装,正坐在办公桌边,手里拿着一个漂亮的红梨。比梨更漂亮的是他的脸和修长的指节。   “冬季快乐。尝过红梨领的冬季特产了吗?” 第329章 铁腕帝王   这条账号内容立刻被顶爆了,热度以非常离谱的速度增加,连外国的人都大量涌入苍兰新开发的网域,纷纷求助:“请问怎么获得你们首都的网域许可?必须是本国人吗?”   “你们的社交平台看起来像刚做的……算了不管了,请提供你们的皇后的那条帖子的地址!很想看!”   ……   “我们也很想看,但是现在系统崩溃了。”   “这是我们保存的图片。大家好,你们看看我们的银鞅,他是不是那位啊?”   “哪位啊?”   “这都不知道?请去国际新闻版,玫瑰帝国资讯,往前翻一两个月,每天都是这位的消息。天哪,兄弟们,这简直太疯狂了!!”   “卧槽??我说你们怎么这么疯狂讨论呢,我还以为你们只是俗气地喜欢他的脸和身材!!卧槽!”   “等等,你是说,玫瑰帝国正在缉捕的那个海军中尉,现在是我们未来的皇后了?”   大家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很快意识到了一点:他们国家的领导层,不论如何都干了票大的。玫瑰帝国现在是最嚣张的国家,此举和公开叫板也差不多了,但是这件事就是这么发生了。   一时间,有关这件事的讨论迅速开始满天飞。苍兰本国人的反应大多是震惊、不解、思索,还有最朴实的馋。   大多数人都对这样的一个外国人要成为皇后的事抱有一丝丝的疑虑,但疑虑并不算太大,因为连日以来,小陛下和执政官的一系列措施都让民众对政府的信任到达了顶峰,故而对这件事的讨论相对保守。   景颂顶着巨大的黑眼圈,迅速开始跟进处理:做法是在讨论的风向里塞入一些良好的引导。   “皇后是alpha,他有可能对我们陛下造成影响吗?我是指政令上的。”   “绝不会,我们陛下已经摘除了腺体,而且我觉得执政官阁下也不会允许那样的事发生的。米修斯可是非常古板的人。”   皇室网页也很快更新了荆榕的更详细的资料。   爵位:无。   称号:银鞅   兴趣爱好:阅读,钓鱼。   理论上,以往的皇后都会根据家族出身得到一个爵位,不过显然,皇室对荆榕的身份处理非常克制,银鞅已经是皇室给的全部了,这么看来,甚至是有点委屈的。   很快有人八卦:“无名而有实,目前看来完全没有实权呢。这个待遇是不是稍微有一些低了?”   苍兰国的其他人也回过味来了:“对哦,甚至连爵位都没有给。莫不成是……”   莫非是他们的陛下主动的?更进一步想,莫非是整个政府高层计划好的?   很不好说,这事很不好说!   荆榕此次对外展现的形象和大多数alpha甚至Omega都十分迥异,比如玫瑰帝国的洛儿,最爱发布自己在军队视察的照片;再比如风信国的内阁勋爵,最爱发布自己的赛车记录或是打靶成绩。   而荆榕这个实打实战绩可查的人,居然选择了握着一只梨出现了。   这背后是否还有什么隐秘的限制?此前大众对他的想象和认知都停留在那震撼天下的斩首行动,是什么事能让这样的人如此柔和地出现?   照片里荆榕甚至没好好穿衬衣,他根本没打领带而且也没有扣好最顶上的扣子。根据背景判断,他甚至人还在普通的首都大学办公室里,而众所周知,那里是军事重地。   这下就出现了一个非常离谱但相当合理的推测,即这位别国中尉,是被强制带回本国做皇后的。甚至皇后现在很可能还是在控制和监视之下半屈服的。   这下既符合人设,又合情合理了!   苍兰又不是没有这种前例!上一代的政变不就是苍兰家的人干的吗?米修斯可是亲手废了自己的兄长,他们苍兰家就是会干出一些具有王霸之气的事!   这个走向令景颂始料未及。   信息部,技术人员还在按荆榕的指示,配合荆榕给的名为“626教你构建网络”的编辑系统,升级和加固他们的网络,以便承受更多的浏览量和用户请求。   是的,连信息部荆榕也掺了一脚。   虽然银鞅的确是没有任何具体的爵位和职衔,但是荆榕的权利几乎是无限大的(这一点他们还没敢告诉公众,苍兰需要慢慢接受这件事)。   这件事甚至有西里斯·苍兰的加急特批,重要性甚至高于一切经济建设。信息部升上来一大批有一些电脑基础的人,最近还在加紧学习。   “我们需要自己的网域,服务器,面向大众的网络工具。而且我们得有阻隔外面的人来我们这里的通道。只有这样,玫瑰帝国利用舆论控制选票的巨手就不会伸到我们这里来。在玫瑰帝国,每个政客必备职业经理人,必备完美的公关团队,他们和背后网络的代表是一体的,他们想要用户看到有利于谁的内容,他们就能够这样办到。”   “换句话说,这是信息主权。”   国家信息部的技术人员们开始熬夜加班。目前,这些信息暂未公开,但当十年后,二十年后,苍兰开始拥有自己的信息发展史的时候,所有人都会看到荆榕的这番话。到那个时候,人们也会回想起他们的皇后曾经在玫瑰帝国遭受的舆论风暴。   截止目前,外界还不知道荆榕对苍兰的巨大价值和意义,不过玫瑰帝国高层又破防了。   继引渡协议签订失败之后,他们好不容易才接受了荆榕已经外逃去苍兰的事实,现在的新情况变成了:该人不仅外逃成功,而且要当皇后了。   而且目前看来,民意不低。   破防了!!   苍兰国敢这么公示?苍兰的胆子是批发的??   随后他们就想起了米修斯的铁腕冷脸和西里斯的传奇留学经历。   一国之主落落大方来敌国军事学院学习了这么久,谁说他们的胆子不是批发的?完全是乱来!!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皇帝!!   离谱!!!   “这个人难道还能公开露面,甚至代表皇室活动吗?”玫瑰帝国,连裴川·离的政敌都一起破防了,“还有这么多人追着成为他的拥趸?荒谬!荒谬!”   这下最后的脸都没了,尽管他们为了玫瑰皇室的海军的公信力,疯狂地铺设有关荆榕的怀疑论和阴谋论,但都挡不住自己国家的人前赴后继地去注册苍兰国的账号。   除了围观皇后,他们也期望听到荆榕嘴里说出的事实,期待着听见一些玫瑰帝国的秘密。荆榕为什么被囚禁押韵,怎么逃出来的,又是怎么和西里斯·苍兰结识并结合,这个话题将永远成为大众第一关心的话题,而且经久不衰。   而此时此刻。   荆榕在带货。   发给他的红梨是直升机当天空运来的。红梨领的这种特产只少量生长苍兰本国寒冷的山地地区,荆榕和626尝过之后,认为惊为天人。这种蔷薇科果实是本世界线特有的,具备非常复杂浓郁的果香,果皮呈深红色,果肉则为雪白,荆榕昨天用果皮做了一些酿蟹,成果极度好吃。某猫吃到走不动路。   荆榕已经预知了这一波的流量,提前为红梨领做了一些布置:本地的果商,采收好的他高价收了,剩下的暂停售卖,并进行了统一调价。   精品红梨只供应本地,其余的销往首都,不接外国订单。与此同时,在红梨领附近的火车站也升级完毕,荆榕明令规定了车票的价格。苍兰国民以基础折扣价,参观免费,外国游客将暂时无法享受车票折扣,同时需要交一笔说肉疼也不太疼,说不疼又有点疼的参观费用。第一波通往红梨领的开票时间在三天后。   随后,他开启了一场直播预约,告知大众,自己将在“未来的某一天”参与红梨采摘,到时候会跟大家实时分享行程,要是完全不上网也没有关系,皇室的记者会随行直播。   西里斯·苍兰对此表示了完全的支持和欣赏。   多么美好的皇后!!!   几个小动作,即将带起又一个地区的经济腾飞!!   荆榕坐在椅子前看书,薮猫硬挤在他身边,舒适地把两条长腿放在荆榕的膝盖上。   西里斯·苍兰人在政务厅,刚批复了经济部的几个计划。桌上的文件短暂地清空了,他刚想休息休息,却也忍不住打开了网络,看了看他的皇后,还有人们对皇后的评价。   真新鲜,他看到了热度第一的阴谋论。   “西里斯·苍兰陛下完全可能把皇后绑来,苍兰有疯子的基因!绝对如此!否则完全无法解释。皇后此前还在尽心尽力为玫瑰帝国效忠呢。”   西里斯·苍兰:“!!!!”   虽然这个说法和实际产生了极大的出入,但突然也有什么东西极大地击中了他。   要是他当初是把荆榕绑回来的……这个计划简直太对了!他当时是为什么没想到这一步呢?他居然忍住了,并且还沉迷学习,放任他的alpha受人欺负了整整五个月!   要是一开始就更加强硬和果断……那该是多么美好的感受啊!   荆榕膝上的薮猫忽然睁大眼睛,站了起来,开始对他细细端详。一双翠绿的眼睛充满了智慧与欣赏。   荆榕:“?”   荆榕把烤好的红梨干塞进薮猫嘴里:“忍一下,晚点肘子就炖好了,吃完继续睡。”   不。皇后,他暂时不是那个意思。   薮猫继续炯炯有神地看着他,随后低下头,深情款款地舔了舔他的手指。温柔且怜惜。 第330章 铁腕帝王   荆榕虽然完全不知道亲爱的薮猫陛下在想什么,不过很显然,国内通网之后,某猫就开启了网瘾。   荆榕准备衣物行李的时候,某猫仍然蹲在电脑前,全神贯注地刷着一切消息,荆榕洗完澡出来,展开自己从军部掏来的折叠床时,某猫还还在全神贯注地打字。   太可怕了。   你永远不知道网络的对面是什么生物在对你说话。   荆榕凑过去看了一眼,薮猫百忙之中哈气一声表示了打招呼,随后继续全神贯注地参与网络讨论。   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是一个投票网页,薮猫皇帝正在用双爪激动地打字和进行投票,投票的内容分别是“你们认为皇后的颜值可以排到世界第几?”和“你认为XX第四版的内容应该进入小学教育吗?”   对于以上的投票问题,荆榕按住薮猫的激动的双爪,凑近了先瞥了一眼答案。   第一个问题某猫投了“世界第一”,而且整体得票率居于前列。第二个问题投了“不了解,进来查看结果”,并还在楼内引用回复了一些人讨论的重点,回复格式很标准。   薮猫抖了抖耳朵,又冲着他哈了一口气,翠绿的圆眼睛里炯炯有神。   荆榕满意了,松开捏着猫爪的手,随手挑了件宽松的衬衣作为睡衣披上了:“我去睡了。微波炉里有饭。”   薮猫不语,只是尾巴贴着他扫了扫——非常准确地扫过他并未被衣物覆盖的腹部,又用尾巴尖点了点以示亲切。   荆榕拿起一个睡眠眼罩和毛毯,顺势在折叠床上安静躺下。他没有回给他安排的宿舍,因为大部分人都还在加班,他在这里休息有利于处理一切突发情况。   不过,在西里斯·苍兰掌控局面的情况下,没有什么突发情况留给他。   荆榕睡了一个好觉,醒来时薮猫正仰躺在自己身上,完全化为一滩柔软的液体。   荆榕将这堆液体拎了下来,悠闲地起身穿衣洗漱。他换上了外出的装扮,随后找到一只黑色的旅行包,将零食、猫咪陪伴抱枕、薮猫本猫都放了进去。   626发出疑问:“这包透气吗?”   荆榕因为正在喝茶而暂未回复,626钻进去看了看。   626被震惊了,它站在薮猫的肚皮上环视了四周,发现这个包不仅有四个隐秘的透气口,而且更是一个坚固的猫包。四角有支撑,每个支撑架上都挂着摇晃的猫玩具,猫包内层结构更是非常好抓的那一款剑麻……除此以外,薮猫的腋下冒出一个弹簧玩具,弹簧顶端的饰物似乎是:执行官本人的简易布玩偶。   626:“???”   626本来觉得这么多个世界了,自己已经不会再崩溃了,但是它还是在此时此刻小小地崩溃了一下:“这是什么??兄弟,这不会是你的萌版微缩布玩偶吧?”   荆榕喝完了他的那杯茶,开始吃饼干作为早餐,对此表示了严谨的回复:“嗯。”   当然也是跟某人学的,这件事的打算还要追溯到伟大的卫时琛时代,他也打算做一个自己的挂件玩偶。   626:“?”   荆榕:“?”   荆榕为自己解释了一下:“当然,我并没有那么多童心。只是给他提供一个选择,当他想要挠我的时候,他可以选择挠这个挂件。这样我就可以免受一些猫爪攻击。”某猫挠人的情况很少,但毕竟灵魂深处藏着一只真正的猫猫,他很愿意提供一些减压的选择。   626觉得这完全是借口:“不要再说了。你就是很想要一个自己的玩偶,我现在已经要这么觉得了。兄弟,我觉得我们的店铺里挂这个比较好,会卖爆的。”   荆榕表示他已经考虑过了:“我不喜欢量产。”   他喜欢独一无二。   薮猫搂着执行官11号弹簧布偶舒适地睡着,发出了满意的哼哼声。   626:“。”   这也太魔幻了。它觉得执行官完全误会了它的意思:批发上架是指让大家买回去镇宅的,而不是以供欣赏。   世界上除了执行官老婆,谁还会充满情意地搂着这么恐怖的东西啊!虽然布玩偶已经变成了黑发豆豆眼,但气质也是一脉相承的啊!!   太可怕了,这个绚烂的猫包世界。   626平静地从猫包中逃离,并帮助执行官吃掉了最后三块饼干。屋外已经等待着新闻部的记者,这趟去红梨领的行程将在公共休闲频道全天直播。随行的人除了记者以外,还有一整个构成复杂的学习小队:有的是平民甚至奴隶官员,有的是实习贵族,有的是军部头领……一共五人,大家都是挤破了头申请到这个名额的,而且还要经过景颂的筛选和审批,目的只有一个:学习皇后带来的先进理念和管理经验。同时,他们要保证自己对皇后的立场,要完全的尊敬和保护。   这件事在任何国家都是匪夷所思的:平民、奴隶、贵族混在一起,居然还没有打得你死我活,这是多么没有秩序和优劣之分的土地啊!   但这是刚通网的苍兰人,苍兰嘛,自几十年前的惊天政变之后,这个国家的人们的接受度已经很高了。   荆榕没带别的行李,拎着猫包和饼干盒子出门了。   一行人排列整齐,恨不得向他敬礼:“银鞅阁下。”   “银鞅阁下!!辛苦了。”   荆榕:“我刚起床,完全不辛苦。吃饼干吗?”   扛着摄像头的记者有点发抖。   近距离看到皇后真人,会发现比照片上还要凛冽好看,虽然浑身上下并没有什么威慑气息,但淡静的眼睛,乌黑的头发和随意的态度,已经将这个人勾勒得令人印象深刻。   时间太早了,还属于早间转播时段,但是此时此刻,家家户户都订好了闹钟聚在了电视节目前。   他们的皇后!!!   帅得真厉害啊!!   大家一边看直播一边激动地在网络中进行发言和讨论。   “皇后穿的什么?这一身黑色真漂亮啊。”   “看起来像首都大学的教研员制服。皇后就穿这个吗?天哪,我奶奶说想给他织一条毯子。看起来太单薄了,不过alpha会怕冷吗?”   “看起来不会。皇后旁边的尉官已经裹成雪人了。”   “天哪,他真好看!为什么他的眼睛这样迷人?”   “他看上去还像个大学生。”   “他确实是。银鞅阁下似乎还没有到毕业年纪,如果玫瑰帝国那边的情报属实的话,皇后大二就被抓到海军去打海盗了!!”   “皇后居然亲自拿包?他居然就这样走了下来。没有别的什么仪式了吗?我连仪仗队都没有看见。所以我们的皇后是真的有些受皇室冷遇,对吗?”   “天哪!!!对!仪仗队呢?礼仪官呢?为什么他是皇后,却完全没有享受皇后的待遇?虽然有银鞅的称号,却居然没有人帮他拿包……我们未来的皇后在皇室是如此的孤立无援吗?”   “楼上,你好,上个月政府就已经裁撤了大部分仪仗制度,比米修斯阁下的时期还撤了50%,不仅银鞅出行没有仪仗,连执政官出行也已经没有仪仗队了,这些开支可以发挥到更有用处的地方去。”   背后,景颂和他背后的宣传人员正在奋力解释:他们并没有因为民众对自己工作的不满而感到沮丧,他们一早预见到,荆榕这个特殊的皇后会成为沟通无数人的一把钥匙。   贵族可以看到一个标点:那就是当贵族“放下身段,与民同乐”时,究竟要做到什么程度。从前这个标准可能是任何人,有一些贵族发表一些言论,雇佣三千个演员扮演难民,随后自己前往“分发食物”,极有可能就可以获得选民的支持。   而在荆榕和西里斯·苍兰之后,他们就会看到:他们的贵族并不一定需要在战术上扮演一个体察穷困的,余尊降贵的神明,而是在战略上直接进行可实行的布置:为民众开发更多工作和教育机会,实地考察基础建设,随时进行学习和调整。   这种形象的出现意义将是无比深远的,它将彻底颠覆贵族和平民,甚至家仆奴隶对于世界的认知。荆榕的出现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从此以后,所有想得到民众欢心的人,都得按银鞅这个标准来。否则,谁配得上这个称号?   玫瑰帝国再度破防,这下不止玫瑰帝国,许多不同国家的贵族高层也都对此表示了嗤笑:“如此寒酸的皇后!苍兰真是一如既往的穷!”   唯有清明理性之人可以看到个中价值,苍兰国的民众都看呆了。   他们看到荆榕自己背着包,和其他人一样乘车前往了车站。今日这列车对他们单独开放,荆榕站在幽静的、小小的车站里,跟身边初次见面的实习小贵族解释线路规划的问题,以及为什么这个问题可以用算法来解决。   句句不提国策,句句不离国策,这样的影响已经是潜移默化的!!   观众们已经恨不得扒在电视上。   “也就是说,我们目前遇到的问题有这些:列车动力,列车速度,不同城市站点的流量需求,还有需要的最经济的铁路网路规划。我们优先选择红梨领试行开放政策,也是因为边境地形平坦,而且气候条件恶劣,便于积累建设经验。这中级省下来的资金,可以用作桥梁和隧道的设计与施工。”   “当然,选择红梨领的原因也不止这个。我是领主,我非常清楚如何调动我的封地,这也是我们的倾向。”荆榕对学习团说,视线落在几个实习贵族领主身上,“如果一个地方也具备这样的优势:有资源,领主规划长远,思路清晰,我们也十分欢迎来自这些领地的发展计划。这也将是从今以后,每个领主的职责。”   短短几分钟,信息量已经爆炸了。   网络上的苍兰国人民陷入了巨大的震惊和不敢置信。   这种工作流程是可以公开的?他们的皇后是不是进度有点快?怎么完全跳过了展示微笑挥手的阶段,直接开工了啊?   他们以为会有的“不用担心,我们已经看到了大家的问题,一切都会没有问题的”,这个流程去哪了?   他们已经做好了看见一切政治作秀的准备,甚至有的人已经准备好了反对的话,这下大家都说不出来了。   “大家!!他说的是真的,我是南部领的人,我作证几个月前卡尔领主就已经被没收了果园和航船线路!!”   “卡尔似乎为此感到深刻的中年危机……说实话我们对他的意见没有很大,不过他被没收的果园充公了,现在分配了岗位给更多的年轻人。”   “我也作证!!是真的,而且我觉得几个月前我就看到过皇后本人了,他当时好像带着士兵在码头调查……天哪,难道真的是他?那个时候谁都不知道!”   "天哪,我竟然见过皇后,我没有印象当时有没有对他抱怨过政府了……天哪!!!"   几分钟时间,甚至不用几分钟,荆榕就已经俘获了苍兰人的心。   从颜值到气质到处事风格。   西里斯·苍兰虽然仍然几乎低调隐于幕后,但他的支持率也随之继续上涨了,已经完全超越米修斯。   他们的小陛下!!眼光太好了!! 第331章 铁腕帝王   专列徐徐启动。从首都到红梨领,需要十八小时车程。   每人有自己的单独车厢,不过荆榕在时,大家都围在他附近坐成一片,安静乖巧,并吃着饼干。   干,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饼干?这也是红梨领特产吗?   列车被笼罩在饼干带来的温馨与芬芳中,所有人都陷入了短暂的失神,仿佛置身于温暖的小屋与篝火旁,看着外面大雪静静飘落……这难道是精神力幻术吗?   所有人不约而同放轻了声音,进入了列车车厢里的节奏。大家开始讨论一些最近的政事,彼此交换意见并进行记录,荆榕也坐在窗边,带了一个笔记本,每到一个地方就会记录下对这个地方的粗略印象,有时候也会对身边的人进行问询。   这一切做完之后,傍晚已经来临,温暖的霞光透过车窗照进车厢内部,电视机前的人们看见皇后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从身边漆黑的包里摸出来……   一只巨大的,金灿灿的薮猫。   大家再次被震惊了!!   寒地薮猫,苍兰最神秘的国宝物种,是极少数被记录在案,有精神力和高等智慧的物种。这种薮猫一般只认可皇室成员,而且似乎和每一代皇室都有一些传说故事。   简而言之,国宝的降临代表了这片土地最原始和高贵的一种联系。许多人甚至从没见过这种传说中的生物。   现在国宝出现了,很大一只,且呈深度睡眠状态,被皇后捞出来放在了桌上。   知道薮猫身份的人噤若寒蝉,不知道薮猫身份的人也一样——国宝他们总是知道的。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   “天哪,这是多么神圣的画面……大婚还未举行,却已经得到国宝的认可……原来皇后的背包里装着一位薮猫,这只薮猫有可能和陛下有关吗?有可能是这一代陛下的守护神吗?”   “上一任陛下天怒人怨,他没有猫。不过米修斯大人好像也没有猫。”   “米修斯阁下没有猫是很正常的,传闻中寒地薮猫的族群只挑选真正的天命君主……”   “天哪,这位薮猫大人真是我从未见过的美丽。我给我外婆看了一眼,她以前是皇宫禁地的护林员,见过几次国宝,她说这位薮猫大人是她见过最美丽,最高贵的一位。我简直想要对它行礼了!”   “毫无疑问绝对是陛下的守护神!这解释了未来的皇后为什么会亲自提包的问题!”   ……   在屏幕前和屏幕后,薮猫在无数道热切和尊敬的注释中睡得非常死。   荆榕把薮猫平放在桌上,随后从包的夹层里拿出护理液和猫毛梳子,开始给薮猫进行皮毛和肉垫护理。   动作太轻了,梳了一会儿,薮猫睁开翠绿的眼睛,耳朵又动了动,轻哈一口气示意力道可以再重一点。   用力!!   荆榕歪歪头,调整了发力程度,看着薮猫圆润的、金灿灿又毛茸茸的脑门,顺手用梳子顺时针旋转进行按揉。他的手法相当随意,但薮猫几乎要完全滩软了。   这是什么招式?西里斯·苍兰是不会明白的。只要放松享受就好了。   完全滩软后的薮猫呈现出流动的状态,慢慢顺着桌子滑到了荆榕的膝头,荆榕把它捞回去,但薮猫又滑落下来。如此反复之后,薮猫清醒了,它眼里冒出清醒的光,一只爪按在了荆榕的手上,叫人类不要动。   随后,薮猫优雅地跳下桌子,优雅地围着人类转了几圈,为自己找到了好位置:荆榕的脊背与座椅的空隙。它现在要占领这个位置了。   众目睽睽之下,荆榕用背提供了薮猫的支持,让其完全趴在自己身上。他的神色十分平静,也不影响继续喝茶。   所有人一动都不敢动。   “天哪,多么善良,令人感到亲切的皇后……而且还如此沉稳得体!他对国宝展现了极其专业的关照和护理方法!”   “国宝大人很显然也全身心地信任和依赖他……天哪,我想我不必再多说什么了,哪个国家还有这样好的皇后?”   ……   首都,信息部。   大家看着电视中出现的薮猫,表情都很复杂。   “陛下和银鞅看起来都……”完全没有架子,甚至过于没有架子了。而且薮猫仿佛还比较喜欢上镜,就在刚刚,薮猫又爬升到了荆榕的肩上,预计下一个目标是去头顶看看。   景颂还是在竭力维护着皇室的形象:“我们是不是不能立刻公开薮猫大人是陛下精神体的事实?”   他话音一落,大家纷纷看了彼此一眼,也都陷入了沉默。   很快,有一位实习生怯生生地说道:“现在的话……为什么不能?”   景颂:“。”   对哦。   为什么不能呢?江山稳固,陛下公开露面了,这件事……会造成什么影响吗?   完全无法确定!   “紧急查阅资料。”景颂开始发布任务内容,“看看我国历史上有哪些公开过精神体的君主或领主,还有公开这件事带来的影响和后果。”   大家的工作意愿不是很高。大家都还在盯着皇后和皇后的猫看,期待着更多的特写镜头。   荆榕的账号粉丝已经飙升了,虽然本人还未公开回应与玫瑰帝国的旧事,但其他冲着他来的人已经完全被带跑偏了。   “等等,这是什么生物?这是苍兰才有的生物吗?还是红梨领的特产?”   “等等,这种生物很像一种已灭绝的古代薮猫,但那些薮猫通常生活在热带地区……这是什么?好可爱!!!”   “多么圆润的智慧的绿眼睛,多么圆融对称的大耳朵,优美均匀不失野性的线条,多么长的腿……连打招呼的方式都如此独一无二。天哪,我必须要立刻前往苍兰国!我一定要亲眼看一看!”   “楼上,劝你还是小心一点。那是国宝,而且具备高等智慧,本国人见到都是要行礼的。如果要摸,那可就是非常厉害的待遇了。如果对薮猫大人不敬,是可能被抓去坐牢的!”   “坐牢有什么关系?要是能摸到,坐牢也好……啊~~”   “为什么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出现在苍兰国?他们的皇后如此美好帅气,连猫也如此可爱!我的天哪!我现在就要去苍兰国!”   ……   列车外的景色开始有雪的时候,意味着他们已经在向边境靠近了。   这些天气候转暖,大部分地方的雪已经化了,只有红梨领和首都的雪会到四月才会慢慢化开。   记者有些撑不住困意,选择了换班。这是个长时间的追踪转播,到了夜间,人们也会选择先睡去。但留在电视机前或者网络上的人仍然是一股巨大的浪潮   大部分人都回了自己的列车包间,少部分人还在讨论问题。荆榕这边,大家怀着对他的敬意,没有打扰他,他安静地翻看一些其他人送上来的报告和文件,并让记者也去休息了,只留下一个转播摄像头。   下一站需要检查列车情况,并为寒冷天气做一些能源补充,停靠的时间会超过二十分钟。   荆榕闭上眼,靠窗稍微休息了一下。薮猫从后背爬到他的前胸,瞄了瞄摄像头的位置,暂时作罢了钻进荆榕领口的计划。   周围一片寂静,没有了铁轨与列车摩擦和摇晃的声音,但空气有了些许改变,变得更凉,又掺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雪松味。   荆榕眼还没睁开,下意识伸手去摸自己肩头的猫:“你漏气了?”   他的手刚伸出去,就被另一只来自身后的手握住了。   本不该在这里出现的西里斯·苍兰眼里带着矜持沉稳的笑意,从他身后握住了他的手,随后,这位有史以来民望最高的、王国的陛下就绕开座位,在自己未来的皇后面前坐了下来,十分自然地重新伸出手,隔着列车窄小的桌子,要他的皇后把手交给自己。   西里斯·苍兰注视着荆榕,唇边勾着一丝笑意:“你的手很凉。你要注意保暖。” 第332章 铁腕帝王   猫的体温要高于人,荆榕也勾起唇角,任由西里斯·苍兰隔一张桌,握着自己的指尖。   因为已经入夜,许多人已经选择了休息,他们的对话也放低声音,只像最平常的时间一样聊着普通的事。荆榕问:“你的日程安排中有今天吗?”   “临时更改了。我刚刚在上一站和几位领主聊完了新季度的一些协议。”   “好,饿不饿?”荆榕问道。   西里斯·苍兰不语,只是翠绿的双眼凝视着他。   很饿。   荆榕:“我去给你准备。这里还有一些饼干和红梨干。”   “我跟你一起去。”西里斯·苍兰一眼看见摄像机,他站起来扛在了自己肩头,亦步亦趋跟在荆榕后面,往准备室走去。薮猫眯着眼滑落在荆榕原本的座位上,继续呼呼大睡。   此时此刻,仍在网络或电视前看转播的人们都清醒了。   天哪!他们看到了什么!   天!哪!   大家恨不得把眼睛贴在屏幕上。   现在为他们转播的是他们的陛下!这么精彩的瞬间居然出现在大部分人都已经入睡的夜间!他们赚大了!   “陛下亲自转播!天哪!上次看见陛下处境还是每天的晨间新闻,好像一个月内已经开会和接见八百次……”   “是的是的,好像只能从新闻转播中看到一些侧影……天哪,陛下居然很会拍摄!”   “我们是多么幸运,我们竟然能看见陛下为我们转播!”   很显然,西里斯·苍兰本人认为这没什么大不了,他手持设备的动作相当稳定,让人联想到此人即便在军中手持武器,也一定具备同样的稳定和威严。   准备室和餐车链接在一起,列车厨师本该二十四小时供应午餐,但因为荆榕之前发布的指示,现在他们都回去休息了。   荆榕看了看,重新启动了加热炉,找出一些准备好的食材,开始动手烹饪。大部分食材都是预先准备好的,只需要简单加热即可,镜头中,荆榕一面等待烹饪时间,一面继续带着笑意跟西里斯说话,虽然聊的内容大体是煎饺选择哪种蘸酱,以及酒水选用的偏好。   但这一切在西里斯·苍兰的镜头中,变得格外的美好。西里斯·苍兰温柔地站在荆榕身边,认认真真地拍摄他的一颦一笑,温暖的蒸汽中,荆榕平时微冷的轮廓也变得柔和许多。   今天的晚餐是泡菜煎饺,柠檬汁,牛肉浓汤配切好的干面包,西里斯·苍兰把摄像机固定在餐桌边,为他们两人都放好餐盘,随后和荆榕一起入座吃饭。   太香了。   太幸福了。   屏幕前的观众们都看呆了。   这是根本不用刻意宣传就能看出的帝后情深!他们的小陛下眼神几乎一直粘在皇后身上!两人都好看得要死,看着他们坐在一起简直就是无与伦比的享受。   以及,他们再次确定了,他们的皇后和陛下真是毫无架子!居然就这样自己做起了饭!   已经有人开始深情地赞颂:“如此恬静,美貌,端庄,温柔的皇后……如此温柔,坚毅,沉稳的皇帝……他们简直就是天生一对!”   虽然对于后者的评价看起来没有问题,但是对于前者的评价,626表示看了晚上都会做噩梦。   “高级评论员626:恬静,美貌,端庄?你们根本不了解他!!他是恐怖的存在!”   这条评论很快被淹没在大家激动惊喜的讨论中。   他们看着陛下沉稳地吃光了三盘煎饺,荆榕显然不饿,没吃多少,只是比较愉快地进行了陪伴,两人就红梨领的一些事进行了讨论,而讨论的内容无比家常。   荆榕:“姨妈说家里的雪是最厚的时候,我们回去的路已经用铲雪机铲过了。按你之前的意思,大功率的那一批机器用于红梨领开放区域的清理,到家了我们可能得自己铲雪。”   西里斯·苍兰思考了一下:“让其他人去做吧?”   荆榕歪头看他:“你不想玩吗?”   某猫之前对冰雪的表现可不是这样的。   西里斯·苍兰咳嗽了一声,表示他在某些时刻还是应当维护稳重,不过他赞同了他的意见,西里斯·苍兰状似平静:“那么,给我的猫留一片雪吧,我想它会很喜欢在雪地里打滚。”   荆榕点头:“嗯。”   观众们:“哦!!!!”   那只尊贵的薮猫大人果然是陛下的猫!!这是何等吉利的预兆!!   官网和宣传部可不会告诉他们这种细节,果然还是看直播细节多啊!   吃完了爱人亲手做的加餐,西里斯·苍兰表示了满意。他牵着荆榕的手,沉稳地表示,皇后或许该休息了,因为已经很晚了,第二天还有回家的形成,今日宜休息。   荆榕也点了点头,替他接过了摄像机,也对观众们表示了晚安。   镜头前的皇后仍然安稳恬静,漆黑的眼睛里是满满的安稳。第一天的直播就这样完全以令人惊喜的方式结束了。   简单洗漱之后,荆榕回到自己的车厢。   本着体面严肃的风格,原则上是一人一个包间的,陛下和皇后则更应遵守这个规则。   但是很显然,某猫不打算遵守这个规则了。   荆榕刚洗漱完回到自己的包厢,在床边躺下,本来还在外面座位上流淌的薮猫立刻原地一个鹞子翻身,以抛物线的轨迹飞进了包厢,准确地在荆榕的胸膛上降落。   荆榕刚换了宽松的睡衣,薮猫立刻闷头钻了进去,闻着芬芳清冷的腊梅花香,猛吸几口,随后满意地贴着他的锁骨睡下。   还舔了几口。   西里斯·苍兰站在几步之外,凝视着他。   荆榕相当放松,他靠着身后巨大的靠枕,摆出一个邀请的姿势:“亲爱的陛下,和你的皇后一起共度良宵吗?”   西里斯·苍兰迅速地走了进来,从善如流地关上了门,随后扑上床。   在这种地方做点什么显然是不得体的,但挤在一起抱抱也是完全可以的。荆榕自从被他带回了苍兰国,就有些舒适放松得过分了,以至于外界对他的印象已经变成了“恬静,温柔”。   西里斯·苍兰尤其爱看他这一面,就像确认了自己领土中的子民安乐无忧——而且是最喜欢,最宠爱的那一位子民。比起在校园时对“学长”的印象,他更记忆深刻的是荆榕的易感期,那样沉静中仿佛带着一丝脆弱的香气,令人魂牵梦萦。   这样一个人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想想就令人从头到脚的兴奋。   西里斯·苍兰把荆榕挤在墙角,充满风度地让荆榕靠在自己的怀里,又把人按着亲了又亲。   荆榕不仅毫无反抗,还会再亲亲的中场休息中,微抬起眼,微笑着凝视他,诱惑力太强了,以至于西里斯·苍兰不得不暂停好几次中场休息,无法控制地被引过去继续亲他。   爽!!!   虽然荒淫,但爽!!   这样有美人在怀的日子还有几十年那么长,更令人对这个掌控国家的未来充满了干劲和希望。从这种意义上来说,荆榕是独一无二的国家级战略物资,而且无可替代。   休息一夜之后,起床的人们看到了晚上的直播内容。   列车还在摇晃中慢慢行进,外面的小雪已经变成大雪,皇后和陛下的休息室安安静静。   但苍兰的人们已经嗑晕了。   这是什么?   他们苍兰抓马刺激的历史中,上一对模范皇室夫妻已经要去远古神话里找了!他们有的是离婚和劈腿的皇室新闻,现在他们也要有琴瑟和鸣的帝后情侣了吗!   玫瑰帝国的水军们试图劝说大家这都是演的:“演的,绝对是演的!你们能不能清醒一点,那种一个人干倒了半个玫瑰皇室,又让海军司令部打乱重组的人,怎么可能是什么沉静美丽的皇后!”   但水军飞快地被大家发现了,因为苍兰国的人民已经坚定地选择了猫:即便他们的眼睛会出错,薮猫的选择却不会出错!!这可是国宝!!   这样的宣传力度太强劲了,没有任何多余的手段,所有人都看见了苍兰国王室从上到下的亲民、稳定和幸福,这是比任何事物都要影响长远的好事。   玫瑰帝国再度破防。精准一点来说,是荆棘地的人,再次破防了。   裴川·离和皇室到现在肠子都悔青了——不仅押错宝,而且如今的情况,是洛儿和裴川·离疯狂地互相报复,眼看着权力被各种人稀释,他们也不得不准备握手言和,规划着最后的手段:用洛儿和荆落的大婚,来挽回一些民意。   当然,这个计划还未付诸行动,也尚未公开。相关的消息便早已传到了西里斯·苍兰的耳中。   皇室的其他人都不知道的是,他们的陛下对于玫瑰帝国荆棘地的关注,已经完全超过了正常的水准。有专人负责这方面的情报,随时可以和西里斯·苍兰汇报。   他对荆棘地对自己的爱人做了什么,一切都了然于心。从前时机未到,他没有办法很好地保护荆榕(以及荆榕此人确实也习惯于独自横扫一切了),而现在,他的时机已经到了。   西里斯·苍兰听完汇报,走回包厢。   荆榕刚刚醒来,正在一墙之隔的盥洗室熟悉,而薮猫在隔壁的随行行礼中掏了一会儿,掏出一个盒子,飞快地叼出来放在了西里斯·苍兰的眼前。   里面是一枚超大钻戒。不算特别,因为皇室之前没有这个先例——皇室从来都是由内务官层层汇报,定好婚期,皇室公开求婚这种事也被认为是不得体的。   故而西里斯·苍兰自己定制了这枚钻戒,戒指内圈是苍兰的家纹。   他已经完全做好求婚的准备了!! 第333章 铁腕帝王   红梨领比起几个月前变化很大,荆榕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拉来几大公司,用极低的价格对红梨领进行保护性开发和基础建设,而且连设计图纸都要亲自过目。   现在红梨领街市整齐,格外漂亮,虽然仍然漫天大雪,不过这种景象也是苍兰独有的。   超大滑雪场、超大滑冰场、市民冰雕供应与游客冰雕指导、红梨供应与采摘,乃至相应的红梨领文化彩蛋——从这个冬天开始,红梨领会将各种各样的“银鞅彩蛋”藏在各个景区中,只要得到任意一个,即可兑换一个银鞅纪念币和一个纪念抽奖机会,除此以外,还有荆榕授权配方的饼干厂,将把皇后小饼干也作为特产之一呈现个所有人。   配方当然是其次,更重要的是附魔方法。荆榕研究了一番之后,委托626从魔法世界搞来了一只附魔坩埚,在坩埚中加入自己剪下的碎发完成附魔,之后重新将这只魔法坩埚熔化、混合浇筑,终于变成了饼干厂熬糖浆的大锅。   当然,这其中涉及的魔法秘密还有很多,荆榕的办法已经不是最复杂的了。完成之后,饼干厂生产的饼干和糖果虽然还没有荆榕本人做的小饼干的十分之一威力,却已经足够令人流连忘返,百吃不厌……而且每天限量供应,开发旅游业也是需要金字招牌的!   后续的方案还有很多,包括巨大冰过山车、巨大地下冰宫殿等等,都要等进一步有钱之后再说。   列车到达红梨领后,荆榕只简单对西里斯·苍兰做了一些以上的介绍,大部分介绍还是由他的随行士官负责介绍的。   但镜头外的大家都沸腾了。   银鞅纪念币?   这绝对不止是银鞅纪念币,而是皇后纪念币!   银鞅饼干?银鞅彩蛋?   那就是皇后彩蛋!!   先不说后续的纪念价值和经济价值,他们非常想要!!   而这种想要在他们亲眼看见荆榕开始烤饼干之后,到达了巅峰。   其他随行人员先各自去探访考察,荆榕和西里斯·苍兰则先回红梨领的别墅稍作休整。今天只有他们两人,帝王的餐食由团队负责,而在等待用餐的间隙,西里斯·苍兰坐在荆榕对面,用数字设备进行无穷无尽的办公,荆榕则在他对面制作饼干。   他有自己制作的饼干模,今天正做一个新的:那是黄金木的饼干模,形状是一只薮猫,和家中已经放在显眼位置的薮猫木雕如出一辙。   西里斯·苍兰瞥了瞥他。   荆榕正在雕刻模具中的猫尾巴。   西里斯·苍兰发出了疑问:“为什么颜色和薮猫木雕一样?”   “店家把木雕的边角料一并寄给我了。”   “原来如此。”   西里斯·苍兰很快敲下一个新的批示,但是眼神还是忍不住往荆榕的方向瞟。   薮猫的表现则更为直接,巨大的猫咪踩在荆榕的膝头,双爪扒拉着桌面,非常认真仔细研究和监督着猫尾巴的朝向。   “似乎在直一点更好。”观察一段时间后,西里斯·苍兰发表了重要意见。他本人是喜欢将尾巴竖直的,不论是表达感叹号还是表达自信与高傲,都很好用。   “好的。”荆榕很快回答道。   炉火热热的,此时外边没有下雪,而是迎来了晨间的日光。整个屋里都亮堂堂、暖呼呼的。这一方简朴的小屋铺满了暖红的地毯,别有一种华贵和静谧,隔着转播屏幕,似乎还有麦芽糖的香气飘出来。   “天!呐!这就是我们的陛下和皇后,这个场景让人感到多么的幸福和安宁!”   “皇后正在为饼干制造模具吗?他修长的手指如此灵活的翻飞舞动,这小刀被他用得简直出神入化……这什么贤惠温柔的皇后啊!我老妈都懒得烤饼干给我!”   “为什么,我控制不住笑意出现在我的脸上?陛下对皇后说话如此温柔,如此自然!天哪,要是有一个Omega像这样保护和宠爱我,我不敢想我会有多幸福……”   “楼上太会做白日梦了,我也想要这样的生活,天哪,原来我们的红梨领如此宁静幸福吗?我现在就想去!”   “接下来他们要藏彩蛋了吗?拜托了,一定要多藏一些啊!我们正在努力预订车票,但是车票一直是售空状态。交通部说正在规划加车厢。”   “等等,会是皇后亲手藏彩蛋吗?等等?”   “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去了!我是外国人,请让我为苍兰花钱!!”   他们每个人都能看见,苍兰的皇室是如此的亲民,以至于别的“某些国家”甚至用此来嘲讽苍兰“毫无尊贵和尊严”,但除了这些唱反调的人,他们所有人都很吃这一套。   谁不想要同时是皇后,死神,国际通缉犯的人亲手藏起来的彩蛋呢?   荆榕完成了他的模具制作,他用干净的、沾水的软布仔细擦拭了一下,一个金灿灿的薮猫饼干模就制作好了。   “请蹲坐。”荆榕嘱咐薮猫。   薮猫在桌上走了一圈儿猫步,优雅地在他面前蹲好。   荆榕将模具放远一点,对着镜头,和薮猫放在一起对比。   一模一样!!!   这下国外的网友也忍不住发出“噫”的鸡叫。这也太可爱了!这么可爱的国宝和饼干模一模一样诶!他们也要!!没有猫他们要闹了!   “谢谢。”荆榕往薮猫嘴里塞了一片红梨干以示感谢,并承诺下一次会换个需要的模特姿势:“下次你可以躺着。”   薮猫抖抖耳朵,躺回他怀里。   荆榕用模具印好大大小小的薮猫,随后一手拎着真正的薮猫 ,一手拎着饼干们,将后者送入烤炉。   西里斯·苍兰仍在专注地办公。   饼干烤好后,调查团也完成了他们的初步考核和任务领取,他们将一起受到红梨领领主的邀请,在陛下陪同下共进午餐。   所有人都得到了一块薮猫纪念饼干,所有人都为成为这场宴会的被邀请者而感到无上的荣耀。   这就是他们皇后的第一次公开的邀请,也是银鞅的第一次!这是无与伦比的荣耀。   吃饭的时候就没有那么多要讨论的国事了,中间荆榕离席两次,一次是展示薮猫国宝饼干,第二次是让记者跟进镜头,拍摄红梨汤的制造细节。   为表特色,红梨领准备了蒸红梨汤和烤制梨皮干待客。蒸梨汤呈现莹润剔透的红色,比红酒更澄澈,比宝石的颜色更加温润,果香浓郁中又带着清润的回味,在镜头前呈现出无与伦比的诱惑力。   而烤制梨皮干更是深红色,由于果皮中丰富的纤维和饱满的细胞组织,轻度烤制之后咬下去的口感仍然繁复、酥脆、细密,蘸奶油、酸奶或是辣椒酱都是极品。   除了直观的展示,还有比较间接的展示:指原本还尽力端庄的桌上众人,都有些吃得失去了形象,以及伟大的国宝薮猫获得了整整一盆烤制梨皮干,吃到头都不抬。   观众们的眼泪从嘴角流下。   到底多好吃啊?为什么画面不能传递香味啊?这到底是什么人间天堂?   此时此刻,去往红梨领的二次放票仍然在一秒之内被抢购一空。   饭毕,大家都很满意,荆榕则安排了其他人的工作之后,将一部分藏彩蛋的任务接了过来。   藏彩蛋是个技术活,首先位置不能过于危险,偏远,但同时要足够隐秘和有趣。   在镜头前,众目睽睽之下,荆榕微笑着写下一张祝福语,随后将祝福语和一枚纪念银币放进了彩蛋里。   他看向西里斯·苍兰:“亲爱的,要和我一起去藏彩蛋吗?”   西里斯·苍兰打量了一会儿面前五花八门的彩蛋壳,欣然表示前往,而且他也用自己的个人信笺写下了一条冬季祝福,表示要和荆榕的祝福放在同一个彩蛋里。   大家都很平静,只有观众们再次发出了丧心病狂的嚎叫。   好磕!!美味!!这是何等宁静的幸福!   根本不用各路记者扒情感八卦了,这个场景的说服力还不够吗?   两个人就这样出门了。   别墅的位置相比其他地方是严密保护的,游客也不能进入,不过周边的风景仍然美好,附近靠近居民区的地方有一大片冷杉林,林后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天然冰场。   荆榕打算选一棵树埋下彩蛋。这太能迷惑人视线了,即便是当众直播埋下,一场雪后,也难以再从原本的位置中找到。这个彩蛋恐怕将是最后为人发现的。   荆榕蹲下挖雪,西里斯·苍兰虽然碍于皇室对于端庄得体的要求,没有一起挖,但薮猫为此付出了巨大的努力——薮猫疯狂地刨雪,最终给彩蛋找了一个合适的深度。   两个人安安静静的,但姿态亲密,对话和谐,埋完彩蛋,两人又携手离开,视察其他人的工作状况,并给大众直播开放后会有的旅游项目。   根据网络上的反馈,他们最初的目的已经完全达到,而且根据卖票情况,是超额完成。只不过,后续对游客体验的保障就是更重要的部分了,需要更多人的努力。   其他人也都表示藏好了彩蛋,一共一百九十九颗,还有一颗不知为何消失了。   “我们原先采买的就是两百颗蛋才对。”   工作人员开始仔细核对,“数少了吗?还有一颗去哪了?”   西里斯·苍兰轻咳一声。   他翠绿的眼睛镇定自若:“还有一颗被我藏起来了。藏在红梨宅邸中的公共区域,这是我为你们准备的谜题,谁能找到我亲手藏下的彩蛋,彩蛋里面的东西就归谁。”   众人:!!!   陛下!!!   这是多么大的荣耀啊!! 第334章 铁腕帝王   这个环节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很显然,西里斯·苍兰是心血来潮,布置了这个小彩蛋。   一场庄严神秘的寻找彩蛋之旅就此展开!   红梨宅邸整个区域是比较大的,除了冰封的湖面,还有宅邸上下两层结构,宅邸后的山和马场林地。   出动的人太多了,大家热火朝天地开始四处寻觅,连西里斯·苍兰的随身近卫也都参与其中。   镜头前的观众们也快乐地观看着,等待结果。   “天哪,小陛下竟然如此活泼亲民!这也太令人喜爱了。”   “陛下什么时候藏的彩蛋?他不是一直在皇后身边吗,我们是否错过了什么?”   “不能确定,看皇后看得太专注了……但我们也都没有察觉到。”   这太有趣了!   西里斯·苍兰解下身上的披风,回到温暖的屋内开始喝热茶,荆榕跟着他一起走进屋内,看着一位书记员跑进来借走了一只铁盆,用来挖雪——像铲子这种更有利的工具早已被侍卫们拿走。   “你不去找找吗?”西里斯·苍兰给荆榕递来一杯红茶,翠绿的眼底藏着笑意。   荆榕从这双眼睛里读出了一点含义:“难道彩蛋里有为我准备的礼物?”   西里斯·苍兰笑而不语。   荆榕喝了一口茶,兴趣已经上来了,他说:“全程你都在我身边,没有机会藏彩蛋。如果要藏……”   那就是神出鬼没的薮猫皇帝,趁他们不注意时藏起来的。   荆榕站起身,找了找薮猫的位置——此时此刻,这只金灿灿的大猫正端庄地揣着爪,高贵地位于壁炉的顶端睥睨四方,翠绿的眼睛和西里斯·苍兰一样闪烁着神秘的光芒,透露着某种志得意满。   荆榕于是也出门看了看。   红梨宅邸附近的雪已经变得乱七八糟,大家挖得坑坑洼洼,比较仔细的人还在企图上房顶寻找或是扒开冰层中的冷冻鹿肉,暂时都一无所获。   不过这个过程中,所有人倒是都很开心,认真寻找的、寻找中顺便工作摸鱼的、摸鱼过程中演变成雪仗的……大家的欢声笑语都集中在一起,一片和乐宁静。   荆榕回屋拎热水壶,在外面找人分发姜茶。   西里斯·苍兰也跟了过去,他背着手,注视着姜茶的分发情况:“有线索了?”   荆榕很诚实:“没有线索,跟他们聊一聊,先获得一些情报。”   他说完,笑着往纸杯里倒了一杯姜茶,递给西里斯·苍兰:“陛下有什么线索吗?”   陛下一脸正气地接过纸杯姜茶,同时一脸正气地表示了绝不给皇后单独的偏爱:“这是公平比赛,先生。虽然喝了你的茶,但我也仍然要保持公正。”   两个人于是继续站在雪中,观看着其他人的行动。   很显然荆榕这位未来皇后,比起到处找彩蛋,更愿意跟西里斯·苍兰安静地待在一起,两人随口聊着什么,不过这绝不代表他放弃了彩蛋。   荆榕在倒茶的过程中,听见了大家差不多已经荡平了西边的雪地,接下来准备荡平东边的,他想起了来自卡兹麦女士关于铲雪的叮嘱,怀疑这不免也是皇帝陛下的一番谋划。   又准备了彩蛋惊喜,又有人帮忙完成了铲雪工作……实在是伟大的谋划!   直至天色渐暖,日已西移,大家玩也玩尽兴了,但彩蛋是没找到的。   外边都扫荡得差不多了,那么最后的公共区域只剩下屋内的会客区。   但这个会客区一眼就能尽收眼底,彩蛋的大小必然无处遁形。   排除了所有其他答案的大家开始往壁炉附近寻找,还有人试图爬上房顶。   西里斯·苍兰都沉稳地允许了这些行为,同时唇角勾起一丝笑意。   藏的太好了。   爽!!哼哼!!   荆榕歪了歪头,目光落在壁炉顶上的薮猫身上。薮猫正懒洋洋地趴在壁炉边舔爪子,修长的身体刚好形成一个美丽优雅的拱形。   就在荆榕的视线落在薮猫身上的时候,西里斯·苍兰的目光也盯住了荆榕,仿佛也期待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很快,荆榕就走到壁炉跟前——此时,其他人已经放过了这里,开始寻找其他地方。   荆榕对着薮猫,友好地询问:“您好。可以让我摸摸您的肚子吗?”   这条发言完全符合苍兰国对猫社交礼仪!   镜头前的观众们屏住了呼吸。   接下来如何发展,全看薮猫大人的心情了!   很快,金灿灿的薮猫放下了爪子,表示了沉静,荆榕伸出手给薮猫嗅了嗅,很快就被允许将手放进薮猫毛茸茸的肚皮下面。   一枚金色的彩蛋正在薮猫的肚皮底下,被荆榕完整地取了出来。   众人:“!!!!!”   观看直播的人民:“!!!!!”   “不愧是皇后!竟然能察觉到如此细微的地方!陛下藏东西的地方真是令人意想不到,我完全不会想到要去查看猫肚子!”   “这简直太伟大了!!”   面对网络上疯狂的夸赞,围观了整个过程的626表示了沉默。   626:“哥,你一开始就知道的对吧。”   荆榕低调表示:“嗯。”毕竟和某猫朝夕相处太长时间了,最近薮猫的作息是中午到晚上大睡特睡,今天薮猫没有睡觉,而且端庄地保持同一个姿势、同一个位置一个下午,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这简直是喂题!明目张胆的偏心!还叫所有人都察觉不到!!   太可怕了!!你们都被骗了!!这种小把戏只有三岁小朋友还会玩吧!!醒醒吧!!   众目睽睽之中,荆榕打开了彩蛋,看见里边是一张纸条。   西里斯·苍兰示意他将纸条交给自己。   荆榕将纸条递给西里斯·苍兰,后者将纸条展平,念道:“获得这个彩蛋的人,将获得来自皇帝的一个承诺,它生效于被打开的这一瞬间,由西里斯·苍兰,也即是我,无条件地完成与执行。”   说完,他放下纸条,笑眯眯地看向荆榕:“我承诺,从现在开始直到往后余生,都将爱慕你,呵护你,与你共同守护和完成我们的理想,在你我前行之路上,你我将是永远的战友、伙伴及亲人。为了见证这个誓言,我准备了一枚戒指,请问你是否愿意成为我的皇后,让我们彼此守护,连死亡都无法将我们分开?”   他的眼里满是笑意,荆榕的眼里也是。   周围人都惊呆了,观看转播的大家也是完全没有想到,直接热血沸腾。   求婚!!!   他们居然看到了陛下的求婚现场!!   很显然,这是一次预先准备,随意却不失温情的求婚,它完全没有拘束在皇家的礼仪中,因为皇帝求婚这件事并没有先例。   荆榕很快点头说好,随后对着西里斯·苍兰伸出手。   西里斯·苍兰神情严肃,微微俯身为他戴上了闪耀无比的超大钻戒,随后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印下一吻。   “十分感谢。”   感谢他遇见他之后所有的一切。   荆榕低声说:“我以为我们正在准备婚礼了。”   西里斯·苍兰低调与他耳语:“事情的确是这样,但有一个求婚岂不是更加完整吗?等我们老了,还能够看转播的VCR。”   荆榕伸出手,牵住他的手,整个人安宁而平静:“我会把VCR带进坟墓。”   “那你要带的东西还有很多。”西里斯·苍兰仿佛正在筹备一场战斗,他志得意满地说,“我还准备写三页的夸赞给你,而且是手写。”   荆榕依稀有了印象。这是他在学院里曾经要求的,当时的西里斯·苍兰就已经察觉,真心实意的夸赞令自己的爱人十分快乐。   荆榕一点都不客气:“可以。什么时候写?我可以看着你写吗?”   西里斯·苍兰注视着他,思考片刻后,做出了宠溺的让步:“好吧。”   这有什么难的?这个世道,连猫都会使用打字机了,写一篇赞颂皇后的真情实感的文章岂不是信手拈来。   是夜,荆榕真的在西里斯·苍兰身边,看着他写完了全篇。   “只有这些优点吗?”荆榕舒适地抱着薮猫,靠在西里斯·苍兰身上,提供了自己的建议,“你还没有夸我很会亲人。还有很会照顾猫。还有做饼干。”   “这些都是细枝末节。”西里斯·苍兰正忍受着来自身边人的诱惑——Alpha正散发出一种诱人的腊梅花香气。   当然,他心里有数,不把这些细枝末节写进去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些内容即将作为皇后戴冠时的致辞,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看见。   他会夸赞他的皇后的勇气、智谋和手腕,而这一篇文字将留在历史中,宣示着他对他的爱意。所有人都会知道,荆榕这个人是被他用心呵护,高高捧起的,没有人可以动摇这一点。   夜深人静,西里斯·苍兰写完最后一笔,把笔放回原处,接着十指交叉,将手肘放在旋转椅的扶手上,转了半个圈看向荆榕。   荆榕从善如流,十指交叉抵住下巴,两人面对面却采用同一个手势。   西里斯·苍兰很快察觉出这是ALPHA对自己的模仿和打趣,但他宽容地原谅了他:“接下来,红梨领会带来的客流和许多公司和产业的进驻,都在我们的意料之内。这部分的内容,财务部已经出具了报告,我看到你推荐了芬伦作为红梨领的负责人。”   荆榕点点头:“没错。”大方向他出主意,小方向让其他人去历练,如此就可以循环稳进,生生不息。更重要的是这样他就可以摸鱼了。   西里斯·苍兰注视着他,也点点头:“没错。”   荆榕:“?”   西里斯·苍兰把办公椅滑动得更近一些,伸手握住荆榕的一只手,眼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好了,皇后,现在我们该谈论婚礼了。” 第335章 本世界完   根据西里斯·苍兰的畅想,他们会最大程度地摒弃一切反复无聊的流程,加速“把荆榕弄回宫里”这个结果的完成。不过,核心的部分会保留,比如皇帝和皇后会乘坐马车走过街道……   “等等。”景颂反复研究着提案,“我们的传统里没有马车巡游。我们的马车通常是古战场上使用。”   西里斯·苍兰的批示是:“那样岂不是更酷?我想要两匹白马,佩戴美丽的装饰,要一点粉色和蓝色。”   景颂捏着眉心记录了这条要求。   很快,宫廷礼官们又收到了其他的一些意见和想法。   “婚礼最终的场地要在皇家森林,薮猫们的陪伴中举行。”这条来自荆榕。   景颂更用力地捏了下眉心。   也无此先例!!以往的皇帝们婚礼举行在皇家大教堂中,苍兰国人民崇敬自然与冰雪之神,皇家大教堂那个已有千年历史的薮猫石刻已经成为所有人共同的信仰和尊崇。   西里斯·苍兰对此批复:“没有问题,薮猫们都会到场。它们正在排练出场细节。”   景颂鼓起勇气:“那总得有人去对接。但我们能与薮猫之神接触的人太少了,连皇家森林的人往往都见不到它们……”   西里斯·苍兰再批复:“不用对接,它们是我的家人,它们也很希望看见我的新娘。我是说,皇后。”   还有新的想法,都十分刁钻古怪,分别来自他们的陛下和皇后。   “应当有一份薮猫蛋糕,为薮猫们准备。我的意思是,取消从前的豪华十米大蛋糕,改成猫蛋糕和人蛋糕。”来自西里斯·苍兰。   “应当取消大部分王公贵族的列席与酒水,缩小场地,规格从八百人减到三百人。省下的开支再加一笔钱,邀请当天所有的城中居民享用餐点,持续三天。对了,这笔钱去找皇后要,他很有钱。”来自西里斯·苍兰。   红梨领已经暴富了,再加上荆榕自己要来的那么多生产投资,这些金币全部开始陆续爆出,荆榕自己的钱正在以无法想象的速度增长,其人正在想方设法琢磨花掉的办法。   “婚服要漂亮。我们都希望整体是绿色系的。我可以选王冠吗?”来自荆榕。   “要钱的事来找我。”来自荆榕。   “希望餐点里有泡菜煎饺和炖肘子。对了,还有包子,你们有人会做包子吗?这是我们的定情菜。”来自西里斯·苍兰。   礼官们默默无言,对着开出来的需求清单陷入沉思。   还有什么办法呢?钱和权全在这两位高贵的大人手中,他们除了屈服也并没有其他办法了。   接下来就是设计师和统筹礼官绞尽脑汁的事情了,要满足所有的需求,同时让这场婚礼盛大而美丽,许多细节必须精益求精。每一位皇帝的婚礼都至少有一年以上的筹备时间,但西里斯·苍兰和荆榕都希望尽量从简,于是这个时间被压缩到七个月。   他们从本地、友好国家不断地找来经验丰富的设计师和工作者,皇家养的许多手艺人也都激起了热情,为婚礼的筹备全力以赴。   民间对这场婚礼的呼声是无比盛大的,继红梨领的票卖爆之后,前往苍兰首都的票也要卖爆了。盛大的婚礼加上国宝之地,他们一早就想来了!   只可惜苍兰到现在还卡着外国人入境的审核规格,到时候到场的外国人恐怕就是各个关系友好国家的上层领导了。   愉快的气息已经席卷了苍兰国,以及苍兰国在网络上的朋友们。世界上的人们都密切关注着这对大婚前的爱侣——目前来看,这两位虽然人前低调,但行程可谓如胶似漆。   荆榕每周飞回一次红梨领处理事务,并和芬伦一起访问居民,除此以外几乎每晚都呆在陛下的寝宫。   而如果有时候因为工作而未能返回宫中,陛下就会坐着车,一路批阅着文件,一路来找他。   媒体们会发现,帝后二人喜欢在首都大学的玫瑰园里散步,手牵着手长谈,已经成为学院中的一桩佳话。   好嗑!太好嗑了!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婚礼了!   婚礼的日期最后定在十月的第一天。   苍兰首都在此之前就已经做了大量的维修和翻新,确保街市看起来清洁整齐,焕然一新。婚礼的布置,从用具到设施,以深绿色为主,木影金色为辅,低调而古朴美丽。   皇家的庆典马车将把二位从宫中接出来,最终前往神圣的苍兰家森林中,在溪水与草地中完成交换戒指的仪式,仪式结束后,大家就可以吃吃喝喝了,同时,马车将会载着帝后两人,重新走过首都内城大道,与大家一起见证这美好的欢庆时刻。   当天的仪式并没有出任何岔子,即便西里斯·苍兰陛下在出发前半小时还在努力批阅奏章和学习铃兰国语,而荆榕则带好了626为他准备的小抄——用以完成和三个以上的人点头微笑致意。   没有其他办法。这是脸盲能做出的最大努力,他需要对着一些还未被敲打过的贵族露出微笑,以表示皇室的亲切。   虽然根据实际效果看,亲切的效果可能没有,但威慑的效果是达到了。几位贵族领主、一些各怀鬼胎的别国执政层,都在见过他的微笑之后心头一凛。   在大婚时刻搞点事是很多人的想法,但见过皇后的微笑后,有想法的人此刻也没有想法了。   唯有祝福。   除去政治因素到场的一些人外,剩下的跟随荆榕与西里斯·苍兰进入森林内场的人,都是他们真正的亲信。   其中包括好几位外国客人,比如已经身居高位、完全负责风信与苍兰互通交流和多方合作的黛尔菲恩·古离查小姐,比如已经是首都大学重要研究学者的希尔教授,已经是高级军官和红梨领事的芬伦和他们的旧部……他们都是属于新一代帝后的核心关系和核心权利。   而执政官和其余几位大臣坐镇现场,表示对陛下无条件的拥戴和崇敬。   这是极其稳妥的新生代政权,平衡而集中,聪颖而强大,但凡是抵达现场的人,都会被这场婚礼中展露无疑的气质震慑,每个人都会感受到苍兰国蓬勃盛大的力量。   森林中,大家都放慢了步调,谨言慎行。   伟大的薮猫蹲在森林的入口,对每一个进入者进行严格的检查。   这是一只陌生的薮猫,毛色比西里斯·苍兰本猫要深。   西里斯·苍兰握着荆榕的手:“这是我的猫咪姨妈,她会负责进入森林的人的检查。”   尾巴竖直表示放行,尾巴问号表示有问题。   米修斯·苍兰被无情地亮了问号。仔细搜索一番之后,执政官大人终于不得不上交自己藏起来的烟草和打火机,随后被放行。   荆榕被亮了问号,需要抱抱才能放行。   大家全部屏气凝神,对薮猫表示完全的尊重和敬爱,随后,会有不同的薮猫把他们领去婚礼场地。   人们胆战心惊而好奇地观察着国宝们——这篇林子里至少有上百只。猫咪们蹲坐在杉木的树枝中,也都充满兴趣地打量着这些陌生的访客,翠绿的眼睛如同一盏盏宝石灯,为这场婚礼赋予了神秘的气息。   很显然,这是智慧生物。   很显然,薮猫们也对自己成员的人类配偶感到好奇。   当二位新人来到婚礼中心的时候,薮猫们也就成群结队地出现了,它们会把西里斯·苍兰围住,嗅闻这个年轻的小辈的情况,随后把荆榕围住,嗅闻这位新成员的情况,将他的气味纳入保护中。   最后,薮猫们绕着西里斯·苍兰和荆榕围城一个圈儿,慢慢跑动起来,薮猫圈组成的图案具备了一些规律,大家的尾巴向外伸展时,表示一种舒展和放松的心情,而尾巴们向内指向两位新人时,则代表猫咪们将美好的祝福送给了他们。   西里斯·苍兰眼含微笑,注视着他的猫咪家人了。   荆榕也低头注视着脚边的薮猫大军。   626:“兄弟,我已经要被萌晕了。兄弟,这段VCR价值将会更高,甚至可以排入我们即将偷渡去大世界的VCR的珍贵度前三!”   太幸福了。   这就是高强度的幸福注入,梦中情猫现在全部堆在自己身边,还是上百只。全都金灿灿,毛茸茸,有翠绿的智慧的眼睛,和优雅高贵的曲线和长腿。   对此,宇宙执行官的表示言简意赅:   “爽。”   这场猫猫舞蹈持续了三分钟左右,随后,猫咪们找到了令自己喜爱的方式,有的回到了高处观察人类,有的则走上人类的餐桌,享用人类的午饭。   由于薮猫方的要求(这些高贵的智慧生灵有的并不愿意出镜),猫猫舞的内容会被剪掉,而可以转播的是那些愿意出境的薮猫大人。   于是,全世界各地的网络和电视都展现了这一堆国宝的存在,导致许多观众当场失态。   “太!!可!!爱!!了!!”   “哈气是它们打招呼的方式吗?我也好想被哈气……好想被挠一下……我是变态……我要当变态!!”   “太美丽了,这场婚礼的一切都如此古朴,美丽,却先进,我想不到有任何一场婚礼会比这更加精彩了。”   而之后的婚车巡游,也因为这些薮猫大人变得有些不一样起来。原计划中,是薮猫皇帝会站在车头,傲然接受子民的瞻仰。但有八只小薮猫在观察了婚礼活动之后,表示它们也想要出去玩一圈。   皇室不得不紧急加派一辆薮猫花车,放在帝后婚车的后面,八只猫将全部站在车盖上观察这场盛大的庆典。   并且,在场的每个人,每一位猫,都领取到了自己的那一份精致的炖肘子、泡菜煎饺和肉包,配以白面包和红梨酒。   而宴会的主角——两位在回到皇宫之后,都急哄哄地摘下了领带,脱掉了拘束的西装,两人一起安静地窝在起居室的壁炉中,享受晚上的宴会之前,这片刻的宁静。   他们的对话很简单。   西里斯·苍兰询问荆榕:“要不要现在去寝殿里活动一下?”   荆榕先是笑起来,随后表示了自己的考虑:“我觉得这个活动放在晚上会更好。”   西里斯·苍兰:“我想要是可以这样,我们的婚礼就可以变得更加特殊,也更加有记忆点。”   很显然,皇帝的邀请是很难拒绝的,西里斯·苍兰已经走近,用指尖轻轻勾着荆榕的领口。   他低声轻语:“就来点不一样的,皇后。”   *   有关苍兰国的崛起,之后的无数人都认为,苍兰皇帝西里斯·苍兰和红梨地领主,也即银鞅的婚礼,是一个关键的节点。   在这场婚礼之后,苍兰国的公信力、政府形象、执政效率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点,与周边各国的合作也正迈入正轨。   苍兰国往后的三十年间,将迎来日新月异的发展,尤其是科技生产力,当苍兰国的技术取得突破之后,相应的影响也将惠及各个领域,最终使苍兰完全摆脱执政官时代之前大厦将倾的危局,并取得在国际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   而此后三十年,乃至更远的以后,帝后的深情与他们在政务中的表率,也将成为记入史书中的美谈。他们说,陛下与皇后相识于微末,在大学时代便齐头并进,搅弄风雨,最后一个因理想而回国,另一个也因理想而毅然奔赴苍兰,而且他们之后的故事,还远未结束。   多年后的某一天,执行官偶然和626从大世界里知晓了本世界的世界线——是执行官没有来的故事线,是已废弃的世界运行结果。   原本的故事是个万人迷小说,但最终,属于荆榕的这个角色会因战争而遭贵族势力放逐。这里的战争,即为玫瑰帝国与苍兰的战争线。   玫瑰帝国为平息国内矛盾,而将矛盾外引,对苍兰发动战争。   在这个世界线中,本来潜伏在玫瑰帝国的小皇帝也将因此中断学业,回国理政。   小皇帝将在执政过程中展示他惊人的决断与谋划,最终在多国围攻之中,勉强保全苍兰国。停战三年之后,苍兰国将发动一场烧遍全世界的复仇战争,而小皇帝本人也将死在这一场未完的战争中。死之年不过二十五岁。   传说中,终其一生,小皇帝未能找到心仪的伴侣,即便他曾在天才云集的玫瑰学院念书,也未曾看其他人一眼。   ---本世界完---- 第336章 逆天权臣(失忆世界)   又一段旅途结束了,荆榕和626回到大世界的家中。   原本荆榕的家算得上清冷别致,现在只剩下清冷:门口的财神爷被时空乱流带来的风吹得垂了下来。   荆榕告诉626:“再搞点强力原子胶来。”   626熟练地打开商店开始抢劫:“好的哥,要高级的还是低级的?低级的比高级的便宜三十时空币。既然我们负债已经这么多了,那么不如就买……”   626“低级的”三个字还没说出口,荆榕就熟练地说:“高级的。”   “好嘞哥。”   626迅速领会了用户需求:“我们要不要再搞张桌子,方便开始清点偷渡物资。”   荆榕:“我可以席地而坐。你呢?”   626深以为然:“该省省该花花,我也可以凌空而飘。那么我们开始算了。”   “好消息是上个世界我们非常有钱,我们的资产和功德可以抵消一部分欠债……但你老婆送你的!戒指!衣服!皇冠!亲笔信!!这些物质能量和历史价值都太高了,我们的负债总的来说提升了三倍。”   执行官对此表示了情绪的稳定,他拿着强力胶开始重新张贴财神爷。   欠太多钱了。但欠着欠着,已成一种境遇,一种修养和习惯。626穿上补丁服开始偷渡工作。   有人敲门。   荆榕看了一眼时空锁:“是泥流暴龙,请进。”   泥流暴龙出现在了荆榕眼前。   泥流暴龙最近在时空管理局任职,它穿着西服领带,表示这次是为了正事而来:“前辈,我来跟您说一说您查找的灵魂的最新情况。”   荆榕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有消息吗?”   “我委托了龙族传递消息,比如尼德霍格和拉冬这些存在于多个时空的前辈,他们都说没有在已登记的世界里闻到旧友的气息,但他们明确地表示,在某些微小的时空中,亚连,也即玦的灵魂气息正逐渐明显,而且一天比一天强大。”   “目前定位有些困难。”泥流暴龙说,他眼里露出几分敬畏,“但既然不在大世界的灵魂名单上……你家那位的灵魂说不定大有来头……说不定和您一样。”   “我?”荆榕问道。   “啊!您失忆了,我刚想起来。当初执行局想收录您的名字,好像也是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让您同意的,不过我也是听说的,那太久远了,说不定是亿万个世界时之前的事了。”   “明白了。”荆榕说。   “对了,说起记忆,我们也建议您取出一些记忆给我们运行,这样更好地进行灵魂搜索和对比,虽然效果可能比不上您的执行官之印,但总比您挨个世界地找要方便。”泥流暴龙提出了代表时空局的建议,他递过来一根时空记忆棒,“放进这个里面给我们存档一次就好,之后会如期返还。”   荆榕接过记忆棒,点头:“我会准备。辛苦了。”   “哎呀,前辈不要这么客气,可以跟我拍一张合照吗?最近您的私人照片价格也是水涨船高……”在荆榕拍过电影之后。   “没有问题。”荆榕平静地满足了泥流暴龙的请求,随后,后者很快满意地拿着合照离去了。   626还在穿着补丁衣服,戴着破旧的小眼镜计算偷渡欠款。   虚拟清单已经在地上拖出了长长的一条。   “终于要计算完了……皇后王冠,一个亿,银鞅王冠,天啊银鞅皇冠后面的历史价值居然价值十个亿了?看来苍兰国之后发展得很好……等等,兄弟,我们的清单里缺了两个物品。”   626拿着放大镜,把清单拎过来给荆榕看。   荆榕的视线先扫过清单后代表亿这个单位的负债,没什么表情,随后很快转移到626说的空缺上。   缺失物品:   薮猫木雕1   薮猫木雕2   626十分纳闷:“去哪儿了?不应该啊,我们离开时是冻结了时间的,方便偷渡赃物……我是说……纪念品。难道有时空窃贼?”   荆榕回忆了一下:“最近的时空窃贼都被抓了吧。”而且是他亲手抓的。很难说谁敢在他手里抢劫,而且能让他和626同时无法发觉。   十分诡异!   完全想不出来!   626开始在大世界检索:“啊,兄弟,我搜索到了,或许是我们打包时漏了它们,不小心就漏到哪个世界去了。当前检索显示,薮猫木雕位于编号#833号世界。所属状态:属于该世界某人。”   荆榕很快说:“得去一趟拿回来。”   薮猫木雕本身没有那么重要,更重要的还有上面附有藏在西里斯·苍兰灵魂中那只原生小薮猫的灵魂,他们得把它接回家养。   626也同意他的判断:“好,怎么去,兄弟?”   荆榕把手中沙漏大小的记忆棒在手里抛了抛,思考了两秒钟。   送记忆给时空局是大事,接小薮猫回家也是大事:“我先取出一部分记忆。这段时间先去一趟#833号世界。”   执行官之印的链接远比记忆要强大,应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   “#833号世界运行为高度危险世界,进入前警告,进入前警告。”   “检测到存在世界意志级别的未知能量,进入前警告,建议提前演算。”   荆榕停顿一刻,问:“这是什么?”   很平常的问话,几乎没什么波动起伏,眉睫几乎凝着霜,透着一种天然的冷气。   面对着刚刚上交了记忆,重回冷酷无情气质的执行官,626正压抑着自己的百感交集。   半天后它才压抑住自己又想笑、又因为恐怖而不敢笑的心情,核对了世界信息:“这个世界的时间线存在被扰动的可能。”   “有别的执行员?”荆榕问。   626翻了翻资料:“不像。像是类似世界意志的能量,很可能会阻碍我们进行时间跳跃,先用你的灵魂剪影进去运行一遍吗?”   以前荆榕进入世界时,世界线自动为他生成,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进入警告,他们现在可以提前运行一遍,之后再合并剪影。   荆榕说:“生成吧。”   他正在翻看自己的笔记本,他已经上交了所有的记忆,回到了最初的状态。   笔记本上只剩下相逢过的名字。   都是很美丽、特殊的名字,只不过现在除了执行官之印的灼烧在灵魂中的轻微痛楚之外,没有别的感受。   荆榕的灵魂被放进去运行了一遍。运行的结果很快被挑出,原封不动地送回大世界,成为他对这个世界的最初记忆。   若说大世界是天外,那么小世界就是凡尘。   626往凡尘里一望:“天哪,兄弟,你二十一岁就死了。”   “天哪,兄弟,这是个古代世界,你是皇室血脉。”   “你来是当朝皇帝亲立的太子,生来显赫,该享受无边荣华富贵,但可惜宫门似海,一些不可言说的变故之后,你父皇死了,你父皇的哥哥接替了皇位,并把你废了,另立太子。他们对外称你天生心智残缺,不足以成为储君,但为表天恩,他们允许你仍然住在皇宫里,名义上是恩赐,实际上是幽囚。”   “你那时候刚十岁,和所有的废太子一样,在冷宫里被用尽肮脏的手段,看尽人情冷暖。不过当你大了,外面也开始有流言传出,说新帝刻薄寡恩,虐待先帝子嗣。”   “于是在你十七岁时,新帝放你‘出宫养病’,实际上是放在亲密大臣家中继续监视你。尽管如此,那也比在宫里好太多了。你有机会每个月出去逛一逛,有一天,你偶然翻阅一本珍玩集,在里面发现了有关神猫木雕的记述。本次演算的目标就是这个木雕,你也更关心这个东西的去向。”   “记述中说,这木雕的主人在卫家院子里。那是整个朝野,权倾天下的卫家,也是你绝对的敌人——扶持新帝上位,主张把你废掉的核心力量,正是卫家人。巧合的是,你养病时住的正好是他们家。”   “你生性冷淡,对卫家没有任何好感,之后就没有再继续找薮猫木雕,而是把珍玩册的那一页裁了下来,随身放好。等你十九岁时,事情突然有了转机:新帝暴病而亡,这下你父皇的势力复辟,再拥你为皇帝。只不过,十九岁的你势单力薄,即便当了皇帝,也不过是新旧势力漩涡中的一枚棋子。”   “你根本碰不到奏折,却连日有人在你政令之中抄家、下狱,新帝在时的改革被废止,天下再次民不聊生……而你落了暴君的名头,又因为长期被下毒,年纪轻轻便夭折了,从那之后,天下就进入了无限循环的大乱之中。”   ……   这故事的走向实在是十分悲凉,但荆榕看的似乎不是这个。   他静静看完了故事,问道:“薮猫木雕呢?”   “你登基后卫家也遭清算,木雕不知所踪。”626又顺着时间线开始翻找。   荆榕的视线却已经落在一个人的名字上。   卫灵尘。   演算定位到这个人身上,一张年轻的面庞在演算结果中浮现,只有一瞬,却令人留下深刻的印象——那是荆榕初到卫家的记忆。   名为卫灵尘的青年正躺在竹椅上摇扇数钱,数的是银子,一锭拿在手里仔细端详,随后眉目间就生出无限的喜爱。   随后,这双眼抬起来,对上他的目光,很短的一瞬间。   青年有一双冷静的眼睛,眼如琥珀光,周身却透出权势滔天的气息来。   那应该是荆榕在卫家养病时,很短的一段记忆。   没有别的了,立场相对,他们从未正经碰过面,从未彼此交谈。   此时此刻,不在一个世界线的执行官之印遥相呼应,在两个旧灵魂中亮起。   荆榕看了一会儿,说:“我对他感兴趣。”   626表示那是很自然的,它看了看后续:“卫家……在你登基后被抄。卫灵尘死于狱中。他比你大八岁,才华横溢,十五岁拜相,二十岁为太子师。当然,是另一个太子……那时候你十二岁,还在冷宫中受欺负。”   “我们这边看不见他的视角,但是兄弟,我觉得他很像你老婆。但是,看这个剧情线,你和你老婆没有得到很好的发展机会。怎么样,要不要重新进去看一看?灵魂剪影的运算结果未必是最好的那一个。”   荆榕没有别的表示,他看了一会儿后,说:“可以进入,定位时间线到我十七岁。”   “好嘞。”626和执行官一起走入时空隧道,“定位到十七岁……等等,定位失败?”   “定位失败,显示有世界意志主宰时间线,一切都回到了过去的时间点……这个时间点中,投放目标:荆榕,十岁。”   626:“什么??多少岁??啊??啊!!!”   *   同一时刻。   卫灵尘睁开眼睛。   他仍在卫家的宅邸中,在凉席上躺着。屋外人声鼎沸,只有属于他的一方小院宁静无边,无人擅入。   时值仲春,万物惫懒。   外边一个小厮走进来,小声报告:“爷,时辰到了,请您进宫一趟。”   过了一会儿,卫灵尘动了动:“什么事?现在是什么时候?”   “爷,您睡忘啦?皇上请您过去题字。今天是新立太子的日子。”   作者有话说:   本世界的设定中把记忆拿去运算了,执行官的风格气质会更靠近第一个世界或第三个世界。   愿望是想展示各个时期执行官的性格和找老婆故事(作为作者都非常喜爱),考虑到也会有看官也更喜欢已发展成的风格,所以会标注失忆世界。 第337章 逆天权臣(失忆世界)   当今陛下年号定了代祯,登基一年,朝野正逐步稳固。立太子也是为了稳固,当然,有些也说,因为代祯帝得国不正,所以这么急哄哄地立太子,想把这个正统定下来。   更重要的是,即将成为储君的这位新的小太子荆寰,虽然才十三岁,却已生得相貌可人,聪明灵秀,这也可以拉动一波好感,朝野江湖为了江山稳固,看在储君的面子和名声上,多少也会少那么一点倾覆王朝的心思,这就是阳谋了。   这天是惊蛰,春雷乍动,昨天已经下了一场小雨,空气中弥漫着清浅湿润的味道,宫中人刚过凌晨就开始祭白虎、各宫熏香,驱散春虫,更重要的是,今天册立太子,御殿行册,天还黑着,百官就陆续要到了,一切都散发着庄重和盛大的气氛。   十岁的荆榕正在和已成年的626大眼瞪小眼。   626搓着系统小手,竟然有些紧张:“这个,呃,小荆……我应该叫你一声……哥?”   “都可以。”   荆榕坐在侧殿的一角,一双眼乌黑如墨,正静静端详着眼前的茶碗。   现在正是冷的时候,三更天,寒气直往人脑门里钻,敞着窗户睡一晚上,能把人睡中风,荆榕却只穿着很薄的袍子,一件外衫都没有。   他安静坐在案前:“给我一些这个时候的资料。”   “好的哥。”626正在光速导入荆榕七岁时的资料,同时它开始纠结一件事:“哥,你说,我把你当孩子看,还是当大人看?”这将决定它的工作模式,要不然太惊悚了!   “都可以。”   626:“。”   荆榕说:“青少年的所有神经和突触都在飞快发展中,学习能力、运动能力也在极速提升,我和以前的我相比缺少的是在这个世界的经验。也会像孩子一样探索。”   说了跟没说一样啊!!   626深吸一口气,爬进被荆榕观察了很久的茶碗里,刚准备猛喝一口,荆榕就站起身:“有毒。别喝了。”   626猛地喷出嘴里的茶。虽然系统不会被毒死,但第一反应还是令统害怕。   “碎叶子茶,宫里能找到这么次的茶叶已经很不容易了,按上次的运行结果,我被下毒到十七岁出宫,宫里的东西不能吃。”荆榕将茶碗随意地往窗外一泼,“得先做个蒸馏冷凝水装置。落雪都可以收集起来。”   “我发现了。”626开始总结经验,“你所有天赋都点满了,但是毒抗没点。”这已经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荆榕思考了一下:“是吗?”   他住的这个地方叫守宫殿,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因地形崎岖,整个宫殿本来不在皇宫的规划中,但因属坎位,又很忌讳坎位缺角,于是又造了这么个宫殿来镇守,比冷宫还不如,离哪里都远,寥落得连鬼都不来。   按照设定,他本来应该还配有一名侍女和两个贴身太监——毕竟代祯皇帝这个兄终弟及并不正当,朝野中起初还是有许多人抱着希望,希望能再扶他上位,宫人们也是这么想的。   一开始,来了两三个投机倒把的宫人,跟在他身边,过不了多久,眼见着势头越来越不对劲,他们也就都跑了。现在守宫殿所有的日常供应都要靠内务司,而内务司只能保证不会出饿死人的事,其他的是绝对不会上心的。   一个废太子的份例扣掉了,就多一个富余的太监,这一点小小的利益就已经值得许多人算计。   现在回来第一天,面临的居然是生存问题。宫里提供的食物是完全不能吃的,只能自己想办法。   荆榕开始用琉璃瓦片搭简易的蒸馏装置。目前送来的东西虽然都非常次,但基础的东西倒是还有。   “这瓦不错,颜色很漂亮。”荆榕搭好后,站起身,刚开始思考食物的事,忽而感受到一阵强大的力量袭入脑海。   他稳了稳脚步。   626:“卧槽,哥,你不会低血糖了吧,这个身体太受虐待了,要养好恐怕没那么容易。”   荆榕说:“不是。”   他清锐的目光盯着空落落的,湿润的庭院的某一角:“是上一世运行的残念的影响。也可以说是执念和残魂。”   626:“卧槽!”   它赶紧核对了一下情况:“对对,有这个情况。之前你也遇到过类似残魂的小叶片。”   当时不觉得有什么,但是现在是各种BUFF叠满的深宫,哪怕是它也感到了一些不寒而栗。   执行官上辈子的残魂!!那会变成厉鬼吧?说不定会变成鬼王!!   “那边有什么?我去看看。”荆榕注意的很显然不是残魂本身,而是它出现的那个角落,他顺着院墙走了过去,看见一个新埋的土堆。   荆榕只是草草地看了一遍上辈子的演算结果,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他蹲下身挖了挖,见到土堆里露出一截穗子,顺着扯出来一看,是半块碎掉的玉佩,玉佩上刻字也只剩下了一半:“明心见性,永”。   “啊!我想起来了,这是你册立太子时,圣母皇太妃命内务司给你制造的玉佩,全文是‘明心见性,永享太平’,已经很早很早了。代祯帝逼宫那天,宫里有人想抢走这块玉佩,磨平了卖出去,你的奶娘拼着命给你抢下一半,拿命护住了你。”   “你运气算好,那一天本该死无全尸,代祯帝也打算杀你永绝后患,还是一位元老大臣说,留你一命以昭陛下正统恩德,代祯帝很聪明,他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留着你便于堵住悠悠众口,哪怕情势再危急,也可以说把你养大了,还政于你。”   “你只有十岁,你拿着玉佩来到守宫殿的第一天,就知道这一半的玉佩也会遭人觊觎,于是你埋在了墙根下,埋的时候,上面还有你乳娘的血。后面即便再多人用尽手段逼你说话,你都没说过玉佩的位置。”   626念完就开始爆哭和撸袖子:“哥,你好惨,好心疼。让我们开挂干了他们!!”   荆榕半蹲在地,指尖拂过湿润带土的玉佩,好像拂过一个人的一生。   宫闱深深之中,血和雨覆灭了一切,又清洗了一切。一群人围着一个半大的孩子,把他逼在角落踢打、唾骂。   -看,这是个傻子。看他的眼睛,多黑,多吓人。他连表情都没有,好像连笑都不会。   -给他灌药,快点,按大总司说的办。可不能让他死了。   残魂幽幽不动,凝望着他。   荆榕说:“你很不幸。”   他对着残魂说,声音不大,却别有一种淡漠张力,如同深冬之雪,深谷之风。   “你生于颠沛之中,终其一生没有得到自由,更没有能力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的身边人。这不怪你,时局所限,因为你不是全部的我,你破不开这个局。”   “即使是我们,也没来过这种世界,也需要从头跌跌撞撞学起。”荆榕说,“你的不幸,我看到了。我来救你。”   很平静的话,甚至因为刚刚十岁,还很稚嫩,但在这一瞬间,深宫之中涌出一阵清风,残魂消失了,融化在了他的灵魂之中。   荆榕把玉佩拿起来,随手找了点破布条包了起来。   看样子他并不打算重新把玉佩埋回去,却也不打算清洗收藏。不过626思考的还不是这件事,它惊讶的是执行官刚刚说的事:“哥,你从来没来过古代世界?”   荆榕点头:“嗯。”   过了一会儿,他补充了一下:“或许来过,但是不记得了。我对古代世界不太感兴趣。”   他去得更多的是上古世界,那是神魔大战的时代,古代世界的世界线通常有许多拘束,一个身份往往还来不及做点喜欢的事就死了,而且他又不喜欢当皇帝,所以连度假都没来过。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慢慢探索世界也是有趣的。   荆榕抓起一块掉落的砖头,试了试握力。   握力很差,由于没能精准投送到安排好的时间点,而且这具身体显然没能继承到他的体能点数。而且因为长期被下毒,不如说身体很病弱。   被世界意志强行改了时间线,这属于产生的BUG。626还需要一段时间向大世界递交报告,然后等待程序员进行DEBUG。   外面已经热闹了起来,即便这条路,这座宫殿什么都没有,站在房顶也能远远地看见正中的灯火如龙,庄严的册封大典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百官进宫朝贺,大批人手都被调去了正殿。   荆榕的宫门口没有人,只有整条路的尽头停着值守的侍卫,因为这边是死路,几乎没有人注意。   荆榕问:“有没有什么可以买的道具?血包之类的?”   626打开系统商店:“有【演戏专用自然吐血包X1】,价格很便宜,来999个吗兄弟?”   荆榕:“?”   荆榕:“我之前买东西都是999个起买吗?”   当然,买的甚至是ALPH易感期诱导剂。626决定默默地保守这个秘密,现在世界上只有它一个统知道这件事了。   它还没有告诉荆榕债务的事。626沉稳地买了十个血包给他:“相信我,兄弟,这个很好用的。我在狗血世界干过。”   *   天还未亮,文武百官已经到齐,他们得站在这里一直到中午仪式完毕,现在大臣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都在寒风中袖着手。   卫灵尘站得远,手里拢个暖炉子,打着哈欠。他权倾朝野,其他人都对他侧目而视,仿佛畏惧,又仿佛有些不忿。   片刻后,一位太医听了一个太监的禀报,突然转身离开,卫灵尘随口叫住他:“张太医,去哪里躲闲?”   他眉眼弯弯,眉目冷静,即便年纪很轻,却让人觉出一股天生杀气和无边威势。   怕是应该的。且不论此人出身诡谲,就凭他现在的身份,已经是别人望尘莫及的富贵显赫。传闻中,当今陛下多少有几分受他辖制,说不定是真的。   张太医转身一看是他,即便从未有过交集,表情瞬间变得低微谨慎:“内宫中有人急病。”   卫灵尘问道:“哪位?”   张太医声音放得更低了:“……守宫殿。”   很短的一瞬,卫灵尘停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有些遥远的事。   随后,他微笑说:“正好,我跟你一起去看看。最近我给陛下找了一批新的糖花雪参,前日到,我要亲眼看看东西,免得有人在其中掺水。”   守宫殿。   一个陌生而熟悉的地名,和这个地名联系起来的那个人总是给他极深、最特殊的印象。   本以为此生翻云覆雨,执掌天下,许多事都付之一笑了。却没想到,到了深到死于狱中,一世了结的时候,也无法忘怀。   卫灵尘心下算了算。   今年……里面那位,才十岁吧。不知道是什么样子,有没有长大后可爱。 第338章 逆天权臣(失忆世界)   上辈子,卫灵尘死在狱中。   死前,各路消息都已不再灵通,也不知道那位殿下登基后怎么样,有没有得偿所愿。   他和他见面次数不多,但因为自己比他年长八岁,之后荆榕又曾在卫家养病,卫灵尘曾有那么一段时间天天见到他。   荆榕和他不同,即便尊荣不再,但对方是江山正裔;而他自己,多年权倾朝野,却也是一尊过河泥胎而已,自己尚且有许多事应接不暇,与荆榕过多接触,对双方都没什么必要。   但卫灵尘的确记得他,说不上哪里印象最深,只觉得临死之前,那双乌黑的眸子历历在目,好像有冷淡雪光,漂亮得不行。   荆榕住在卫家那段时间,他正忙着倒卖古董藏品,同时筹备宫中大宴,家里人来人往,忙得脚不沾地。   那个人却好像一个人活在另一端时空,每天安静翻书,大多是游记和珍玩册,一身素衣,从不冠发,幽幽似鬼,却显得贵气。也有人说,是杀伐之气,说“看了那位……那位殿下的眼睛,只觉得害怕。”   不过卫灵尘察觉出,那是一种极淡极利的宁静,锋利得碰到就能割伤手。   代祯帝如此忌惮荆榕是有道理的,而且是从一个孩子的时期一直忌惮到青年时期,那个人给人的感觉……哪怕传闻中此人神窍有缺,但一旦通了神窍,便可轻易翻天覆地。   那时他对以后的道路,已有清晰冷静的判断,恐怕此人终将坐稳江山,但是那一窍通与不通,终将决定天下苍生的命运。   他本有意襄助,但天杀的政敌已经多到能绕东大门和西大门来回五个圈儿,许多事还来不及做,自己就嗝屁了。   想到这里,卫灵尘就冷静地牙痒痒。所有失去的,他都要亲手夺回来!   “到了,卫大人。”张太医进门,亲自为他打了帘子,很恭敬地请卫灵尘进去验看,“前几天采买的药材都收在库里,给皇上和太后的都是另收起来的。他们知道前几天您没亲自过来,这一批给您收着,等您亲自看过了送过去。”   “有劳。”卫灵尘并不着急验看,他笼着手炉子,看见张太医正在拿问诊器具,又问一声:“守宫殿那位,报的是什么?”   “咯血。”张太医压低声音说。   卫灵尘很轻地皱了一下眉:“宫里最近有疫病?”   “倒是没有,我想,恐怕是冬春之交,金气多发,克伤入肺。”张太医擦了擦汗,显然觉得汗流浃背了——册封太子这天,废太子要是出了大事,那传出去对皇上,对太医院的名声都相当不好。   “我同您一起去。”卫灵尘颔首一笑,“这是大事。咱俩搭个伴,在皇上那里有个说头。”   “多谢,多谢。”张太医松了一口气,又擦了擦汗。   官场如战场,这句话还要延伸:官场如刑场。陛下刚登基一年,巡查的人天天拿放大镜检视文武百官的动静,谁要是单独一个见了废太子,还给看了病,以后真要掰扯起来是说不清的。   *   守宫殿久违地响起脚步声。   荆榕睡在侧殿,已经在626的多项狗血套餐中进入沉睡。   给两个大人打灯的太监谄媚地笑着:“地方冷,杂草多,二位大人们仔细着路。”   卫灵尘嫌他吵,自己提了灯,和张太医一起走进来。只见满院大雪,杂草丛生,一片荒凉。空气到了这个地方好像都冷了不少。   还没进屋,远远地就看见床上躺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盖的还是夏天的薄被,安静地睡着。   床脚边隐隐有几堆已经干涸的血。   张太医立刻过去,给荆榕诊脉,荆榕浑身冰凉,乌黑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睁开眼,视线却望向门口的卫灵尘。   很短,只有一瞬,紧接着,这双眼又涣散了。626给他开的安神药效果很强。   张太医很快摸了脉搏,又看荆榕的眼睛、舌苔,他的神情有些凝重,很显然情况比预想的还要危机。   看着像是毒症。   这话是不能说的。   张太医仔细斟酌用词:“像是胎里带毒,天一冷就发作,加之长期营养不足,热症寒症一起发作,冷热交感逼出肺血,春季又是生发之刻,毒气生发,生气压不住,长此以往,恐会夭折。”   更多的话都在里面了,他们都看到了:即便是这个时候,该在的宫人也没回来,想必这位殿下一直缺衣少食,饥寒交迫,是个人都会出问题。   怎么处理,他在请示卫灵尘的意见。   卫灵尘言简意赅:“好好治。”   他又思索了一下:“劳烦张太医您亲自配药,每天送到这边来,药材记在我家的名目中,待大典结束后,我给皇上上本。您尽职尽责,皇上内治正,需要您这样的人才,有事我担着。”   张太医立刻起身:“我这就去拿药。”   房间内骤然安静下来,卫灵尘没走,他凑近了,把暖炉放在荆榕枕边。   今天他跟过来,说不上是直觉还是巧合,但他知道自己得见这一面。   他的生死,往后天下的命运,都在这个孩子手中。他和他虽然暂时立场相对,但根本利益并不相悖。这或许正是上一世的症结。   不如说,他和眼前这个人,正需要一次面对面的谈话,一次真正的认识。   荆榕仍闭着眼睛,睫毛微微颤动。这孩子皮肤极苍白,头发和睫毛都极黑和柔软。   即便清瘦,但看抿成一线的唇,和微上挑的眼,就完全能找出日后那样冷淡又漂亮至极的神采。   鼻梁一粒小痣,长大之后更是俊美勾魂。   现在小时候和长大后哪个更可爱,已经是难分伯仲。都漂亮得不行,也都称得上可爱乖巧,让人心下柔软。   卫灵尘正凝视他,荆榕忽然睁开眼。   卫灵尘已经看到他睫毛颤动,知道他又要醒了,并不意外,他没出声,仍然看着荆榕,荆榕那双乌黑的眼睛慢慢聚焦,随后变得清静,视线也放在他脸上,相当安静。   卫灵尘察觉这孩子也在看他,没有察觉自己的声音也放软了:“你在看什么?”   荆榕仍然看着他,好像要望向他眼眸深处。卫灵尘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非常沉稳冷静。   荆榕没有回答,他说:“你是谁?”   卫灵尘:“卫灵尘。”灵殊殿大学士,还有许多这样那样的封号头衔,不过眼前的荆榕应该都不知道。他也无意多说。   荆榕慢慢地咬字:“卫灵尘。”   卫灵尘微低头,凑得更近一些:“嗯?”   荆榕说:“我病了。”他又咳嗽了一声,声音淡淡的:“我想要一些种子,种在这里。你能办到吗?” 第339章 逆天权臣(失忆世界)   这双乌黑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眼底无风无影,透得好像一面镜子,能望见人心底。   卫灵尘把暖炉放得离他更近一些,声音随意好似闲谈:“你要种子做什么?”   荆榕说:“种。还有吃。内务司的东西到不了我手里。”   卫灵尘点头:“好。”   他答应得简单干脆,也不再问别的,张太医很快和一个小太监取了药来,卫灵尘起身让出床边的位置,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   窗纸都是破的,虽然发来的物资都被理得整整齐齐,但很明显,甚至找不到一个完整的煎药炉。   张太医虽然没在太医院混出头,但也是混了很久的人,他绝不多说一句,而是照方念药,先给卫灵尘过一遍眼睛。   开的是性质平顺的方子,中规中矩,不下猛药。   当然,他诊出了荆榕被下的什么毒,但这毒他没资格解,恐怕卫灵尘也没资格解。皇帝想让谁病,那就让谁病,谁敢插手?   卫灵尘这么多年倒腾药材,对药方了如指掌,他示意张太医添补一些东西:“冬春天气,殿下身体虚弱,药不入身,我看再加点东西比较好。”   张太医于是又加了两帖药方,开了牛乳、桂圆、银耳、芡实及山药等,都是民间也都买得起得药材,非要说珍贵,牛乳也算贵,但在宫里根本不算什么,写在账上也不会引人注意。但,都是吃的喝的,多少能养养身体。   卫灵尘又看一遍药方,才点了头,随后叫来门外的侍卫问话。   “殿下身边的人呢?”   侍卫都是轮班值守,一眼就知道他是什么人,态度毕恭毕敬:“原来有个嬷嬷奶娘,死了,之后有两个太监,两个侍女,都跑了。宫里有些地方总是缺人办事,慢慢的他们都不来了。”   卫灵尘点了点头,稍加思索后,让侍卫出去。   他起身,对张太医说:“这阵子还得靠您多劳心,药材,怎么煎药,煎了谁送,得您亲自把个关,这孩子照顾好了,陛下也得承您的情。”   张太医练练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我明白您的意思,我每天煎好了送过来。”   两人一番谦让和打机锋,张太医把药材放下,又说回去煎药了。时间很急,开药还得回去留档,这件事就算办结了。   卫灵尘倒是不着急走,他又坐下来,伸出手探荆榕的体温。   倒是没发烧,但还是凉得怕人。   荆榕又睁开眼睛,看见卫灵尘坐在一边,用房间内的火钳拨弄炭火,用他小炉子里的火引燃,很闲适。   荆榕看了一会儿他拨炭:“你怎么还不走?”   卫灵尘倒是不掩饰对他的态度,言简意赅:“躲闲。”   这地方虽然冷,但能坐下来烤火,但出去了可就不是这个待遇了,他得和那堆老头子政客一起呆在寒风中,一直到大中午。穿得再多,冻也冻透了。   荆榕思考了一会儿,又看了他一会儿。他回忆着匆匆瞥过的演算结果:今年卫灵尘也才十八,离他日后权倾天下已经不远了。   朝野和民间的传说中,卫灵尘此人天纵奇才,却是个超级无敌大奸臣,其人阴险狡诈,贪财好色(好色存疑),左右逢源。   官至大学士后,其人就成了皇帝身边那个迷魂汤使者,几乎没有他做不成的事,两年后更是推行政令改革,党同伐异,血流成河。参他的折子能用车拉,所有人都恨他恨得要死。   现在卫灵尘看来还在拼搏事业的奋斗阶段,要考虑的还比较多。   他年纪太轻,而且出身不好,在朝受尽冷眼,要干倒那些老头子老太太是很不容易的。   至于为什么出身不好,荆榕的印象也很模糊了。   即便是在卫家养病的时候,他也没怎么关心外边的事,而是一心寻找薮猫木雕。   荆榕:“内务司归你管吗?”   卫灵尘回头看他,笑了一下:“内务司归内廷司令管。”内廷司令的位置暂时还归太监,上一代皇帝比较亲近太监,宦官势力在今朝仍然不算小。   荆榕:“知道了。我还想要一些纸糊窗,你知道谁能给我吗?”   相当不客气,全无弯弯绕绕。   而且是相当鲜明的,与其他孩子迥异。   卫灵尘望着眼前的孩子清凌凌的视线:“你知道我是谁吗?”   “卫灵尘。你说了。”荆榕盯着他,神情很自然,“你应该能帮我弄到一些纸和炭火,还有其他东西。”   卫灵尘勾起一个笑意:“我帮你弄到了,有什么好处?”   荆榕很有礼貌:“我会很感谢你。”   卫灵尘看着他,笑意越来越深。   可爱,好玩。   逗小朋友逗够了,他拂了拂膝头,站起身说:“可以,不过小殿下,我不需要你谢我。”   他弯下腰,低着头,将手指抵在唇边,以非常轻的声音说:“殿下,你我都是风中之草,水中之萍,深宫之中,保重自己。”   言尽于此,他日等你当了皇帝,千万记得要手下留情——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卫灵尘认为这番对话相当成功。   荆榕这个孩子胸中剔透,应该能了解他的意思,哪怕暂时参不透,日后等他做了皇帝,境遇倒转之时,也可以想起这番话,给他留个余地。这样他成功的概率也就大大增加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个孩子的难搞程度显然远远超过当朝天子和那些大臣,卫灵尘看一眼就知道,非常难哄,以后恐怕是有的哄。   卫灵尘又站着烤了一会儿火,察觉荆榕又睡了过去,于是离开了。   荆榕再次睁开眼,坐了起来。   626在后台操作,关闭了可调节脉搏功能,让荆榕的身体机能慢慢复苏:“太好了,哥,我们有牛奶喝了,还有杂粮饭可以吃。我相信你老婆会说话算话的。”   荆榕点点头。他的本意是尽早看几次太医,弄点药材的同时探听情况,没有想到来的还有卫灵尘。   按626的理论和信誓旦旦的承诺来说,这是他未来的老婆。   按理智来说,荆榕认为这是一个长得很清晰和漂亮的人。   过了一会儿,张太医把今天的药和药材都送了过来,品质都很好,而且数量还有富余。   张太医很显然已经了解了荆榕的位置:不能好好养,但是绝对不能养死了。除了药材,他还捎带着送来了一些其他日用品。   第二天下午,又有人送来了新的窗纱、窗纸、床褥、床被,还有春夏秋冬的新衣。这显然是卫灵尘的手笔。   守宫殿里的生活问题一下子迎刃而解。   荆榕没有用窗纸糊窗,而是裁了许多用来写字和雕窗花,还有照顾种下去的白菜和红薯。   他性情安静,似乎也没觉得这种生活有什么不好。   他的院子里仍然寥落无人,这几天,他花了一点时间和626查了一下这个世界的权力结构和人情脉络。   上辈子他被扶上皇位,支持他的当然是旧势力,这些势力大多数是等到他出宫之后秘密联系和关注他,每个人都各有目的,当中却也有一些真正的老臣,忠的是他的父亲,也愿意为他肝脑涂地。   “这个,二十三年前我父亲殿试点的探花,原来是户部尚书,现在降到了翰林制造,他是老臣,皇帝动不了他。”   “这个人。”626也参与了发言,“现在也是阁臣,不过……”   不过怎么盘,现在都没有联系这些人的办法,更何况如今朝中的最大红人,怎么绕都绕不开卫灵尘,接触谁倒是都没有接触卫灵尘方便。 第340章 逆天权臣(失忆世界)   卫灵尘下一个动作是成为太子师。   太子册封大典已经顺利举行。   荆寰十三岁,如果不是他父亲坐了宝殿,他这一生只能和其他兄弟姊妹争一小点封地,但如今被立为太子,自然各式各样的人都对其寄予厚望。升了太子,其他的一切都不一样了,教书的人就要重新选。   最近殿上的热门话题就是太子老师的人选,只要是有眼睛的人,就知道这是个巨大的香饽饽:往后只要朝野安定,等太子爷上位,自己就是帝师,累世荣华富贵就这么来了。   而卫灵尘考虑的则要更加深远:上辈子代祯帝死于暴病,死因还查不出来,多半有问题;这辈子查这个当然是要查,但也要做好仍然查不出来的准备。他要的是权利在手,皇帝换多少个,那都无所谓。   上辈子自己死在狱中,理当是自己操之过急,政令改革太快太烈,树敌又太多,多方势力反扑,终成燎原之火,这辈子他就应当徐徐图之,起码要搞好各方关系。   不仅要搞好和大臣的关系,现在的皇帝,未来的皇帝,现在的皇帝储备,都要搞好。   卫家大宅,卫灵尘坐在他的小账房里,一边盘大金锭解压,一边听下人汇报朝野消息。   “爷,按您说的都打点好了。上次进献的糖花雪参,太后特别喜欢。几位阁老也都接了饭帖,说等您过去喝茶。”   接了帖子,就是给他面子,认他的位置了。和从前一样,举荐太子师这件事,差不多十拿九稳了。   卫灵尘问:“徐翰林接了帖子吗?”   下人面露难色:“说是不在。”   “正常。”卫灵尘倒是云淡风轻,“人家伺候先皇,又是世代忠烈,我出身低,和人家共事就是荣幸了。回头我亲自拜访他。”   下人看着卫灵尘,见到这位爷一边盘金锭,一边琢磨着,实在感觉自家爷一肚子坏水,恐怕那位忠烈的翰林要宁死不从了,现在还有的愁。   下人劝道:“理他干嘛?皇上已经把他贬了。”   卫灵尘继续盘大金锭:“人家父姊,恭恒老太妃,教过先帝,养过皇上,做过女官。三朝老臣世家,可不是那么好倒的,虽然内宫无涉外政,但做做老人家的工作,让她得闲时,也做做家里的工作,大家都能过得舒心。”   世间万物,逃不开一个情字,这是他这辈子有所长进的地方。人生在世,总有一个两个特别稀罕的人,这就叫软肋。   说到特别稀罕……   卫灵尘停止了盘大金锭:“有守宫殿的消息吗?”   “没什么消息了,爷,谁敢上奏说这地方的事。造办处说修东西,都不报那个地方,那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嘛。”   卫灵尘心想也是,虽然现在让张太医帮忙看着,但其他人还是进不去内宫,消息没那么灵通。更好的办法还是回头自己过去看看。   只是他目前进内宫的次数也有限,这下只能连内廷司一起搞定,才能有机会和那位难哄小殿下联络感情了。   *   “难哄小殿下”本人的农家乐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   626瞠目结舌地发现,荒野求生似乎正是执行官的舒适区,短短几天之内,芳龄十岁的执行官就已经给屋檐补了漏、做好了冷凝水装置、种下了菜,最近已经开始收集院子外掉的野果酸果回来当化肥。   而且最令人感动的是,小执行官开始自己做饭了。   张太医每天都带熬好的药过来,药材每次都是多拿的,像牛奶、山药、枣子之类的都是几包几桶地带来,这些东西又好存放,又很适合做饭,荆榕饿了就自己生火煮一点吃。   但是,很快,十岁的小荆榕发现了一件事。   他平静地喝下一口牛奶粥,随后发出疑问:“为什么这么好吃?”   他已经注意到了,每次他煮饭时,连隔壁的麻雀乌鸦都会被香过来。而这些原料本身倒是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但煮出来之后好吃得仿佛能生死人、肉白骨。   626泡在荆榕单独为他准备的碗里,满意地打饱嗝:“这个嘛,这个是你的厨艺点数,这是一个非常遥远的故事,要从遥远的异世界大陆的巨龙说起……”   荆榕:“?”   荆榕:“真的有很漂亮的巨龙和我结婚?”   “还有很漂亮的薮猫呢。”626循循善诱,“怎么样,是不是很对性癖,是不是刚好很想要一只漂亮的大嗓门薮猫。”   十岁的荆榕沉默了。   很显然,对于失去记忆的执行官来说,这一切有些难以想象。   虽然没有说话,但626从沉默中得到了答案,不由得窃笑。   晚上,荆榕说:“我想钓鱼。”   626说:“可我们的院子里没有鱼。”连口井都没有。   荆榕看了看院墙。宫墙极高,连成年人都徒手爬不过去,以他现在的身体素质恐怕也难。但是办法总比困难多,院子里靠边长的大树早已高过宫墙,内务司是懒得管的。   荆榕说:“宫里的井水出了名的难喝,矿物质多,酸碱度不适合饮用。池水和饮用水都是从山上运来的泉水,后宫里有些园林里倒是可以抓鱼。”   626一个翻身:“等等。”小孩哥,你不会真的想爬出去钓鱼吧!   荆榕已经爬到了树顶上往外看。   他这边很冷清,守宫的侍卫经常图方便,把门一闩就出去溜达了。逃出去倒是不难,但是出去后还能不能好好地回来,就是个问题了。   荆榕今晚看来不打算钓鱼,但他也没打算好好呆着。   张太医已经送过药来了,一直到明天天亮,都不会有人来打扰。   荆榕用一根绳挂住大树,顺着房檐就爬了上去。黑灯瞎火中,他动作很轻,又因为胆大心细,几乎没叫人发现。   626吓得心脏差点停跳:“哥你注意看脚下,哥,让我变成安全绳栓你腰上吧哥,哥你等等我,你现在身体病弱我怕你晕在墙头……”   荆榕听了好像没听,他没有走远,只是就近去看了看临近的几个设施。   整个都城都睡了,但总有人还没睡,太监宫女,好的在内务司正司管账,管各宫送东西,能成为皇帝和废品眼前的人,差的就各谋差事,什么脏活累活都干。   荆榕无声无息坐在墙头,看凌晨的宫殿中,一列小太监宫女正在等放饭。这是早间的第一餐,下一顿要等第二天正午,因为她/他们必须起得比当权者早,也不不能在主子面前吃饭、饮水,那是不合规的。要吃,就只能在这寒夜里偷偷吃一两个凉馒头。   “爷,让她进屋吃饭吧,他病好几天了。爷。外边太冷了。”   冷清狭小的房子前,一个恐怕才七八岁的小太监正在哀求放饭的太监,他身后蜷缩着一个看起来更小、更瘦弱的孩子。   放饭太监面无表情说:“没这规矩。他这么病歪歪的就不应该出来,让执事看见了,回头我们这么多人都去不成暖园伺候,你想拖累所有人吗?再出声就把你们赶出宫去!你们能进来,还不是你们那要死的病鬼老爹凑了二两银子,求爷爷告奶奶让我领你们进宫谋差事,我看他可怜才放你们进来的。有的吃不错了!”   荆榕和626默默地看着。   626感叹道:“我好像知道你为什么不爱来古代世界了,哥。”   荆榕安静观察了一会儿,说:“封建社会,封为分封,建为建立。神权王权合一到天子头上,从天子往下,资源、地位一层一层分级分散下去。等级森严,生产力有限,每个层级的人都拼了命地剥削其他人,因为别人多了,自己就少。故而当人口爆炸,社会发展到末期,各类矛盾会越来越尖锐。”   “有些人殚精竭虑一辈子,算计别人,等自己有了更多剥削他人的手段,迫不及待地开始欺凌他人,觉得能往上爬一级,就是当家做主,人生圆满了;他们为此杀人越货,蝇营狗苟,不顾他人死活,也说是生活相逼。这些宫人是这样,外边文武百官,也未尝不是这样。反而最朴实、善良的普通人,通常最受欺负,没办法好好过日子。”   荆榕又回忆了一下前世的演算结果:“这个世界的生产力开发程度怎么样?”   626看了看运行日志:“几乎没有开发,生产动力基础仍然是人力为主,不过有的国家已经开始发现蒸汽动力。这个世界的资源是很丰厚的,花草树木都长得比普通世界好。理论上,这个社会制度正在中期发展阶段。”   荆榕思考了一会儿:“知道了。先解决现在的问题。”   太监们都进屋吃饭了,只有生病的小太监和他弟弟还在院子外蜷缩着,哥哥脱了外衣,正给弟弟裹上。   忽然,风里落下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像猫。   荆榕捂住差点吓得大叫起来的小太监的嘴,轻声说:“明日午间张太医送药至守宫殿,你们挑那个时候过去,有人问起的话,就说是卫灵尘卫大人拨你们过去伺候。这是生路,勿让人知晓。”   胆大包天。   这是胆大包天!!竟然还用老婆的名义! 第341章 逆天权臣(失忆世界)   说完,荆榕就从前门出去了,仍然无声无息,像猫。   626还是觉得这太帅了:“哥,酷!”   看来执行官对酷酷的追求是从小开始贯彻的,626几乎要忍不住鼓掌了。   626鼓掌三十秒,荆榕没有声音,盯着院墙。   626疑惑道:“哥,怎么了?”   十岁的荆榕盯着过高的院墙,神情仍然很冷酷:“你能变成滑轮绳吗?把我吊上去。我现在身手不够好,上不去。”   626诚实地憋着笑说:“哥,这不是身手好不好的问题……”而是执行官现在太小了,而且身体技能也被BUG卡住,要是能用原来的身体的缩小版,岂不是天高海阔任我飞?   荆榕被吊上去了,神情仍然冷酷而平静。   第二天,张太医送药时,那俩小太监就过来了,也十分顺利。   张太医只给荆榕这位小朋友送煮牛奶的时候,问了一句:“这两个,也是卫大人内廷拨给您的?”看着年纪比荆榕还要小,而且还有一个看着病歪歪的。   卫大人可能办不了这么磕碜的事,里边倒是可能有点门道。   荆榕面不改色:“嗯,我找卫大人要的。”   两个小太监一个七岁,一个看着五岁,年纪符合那个大太监说的,是爹妈找人求了情,花了钱送进宫的——觉得哪怕是需要“净身”,那也值得。外边多少人脑袋别在腰上,也吃不到一口饱饭呢?   “可以给他们看看吗。”荆榕说,“我这里药还有很多,可以分给他们。”   张太医没说别的,给那两个小太监看了。诊出一个是伤寒,另一个没什么病,但都精气不足,张太医叹口气,给药方里多加了几种药,还没写完,又在荆榕的要求下加了几两冰糖、小米和羊肉。   荆榕看着他把药方开完,还是没什么表情,拱手礼送他离开。   当天下午,荆榕就煮了羊肉汤和糖水,分给两个小太监。   至于治疗伤寒,他让626在系统商店买了伤寒感冒冲剂、消炎药等,也分给了小太监。药物这种东西,还是靠先进医药成果比较好。   两个兄弟,大的叫王一,小的叫王二。荆榕安排他们去没人住的侧殿,等病好了帮他照顾大白菜和红薯,病没好就先住着。   王二神志不清,王一却已经在心里打定了主意,等弟弟病好过了,死也要报答这位小爷。   *   卫灵尘得知十岁的荆榕自己要了两个小太监的事,是第二天中午。内廷司查人,以为有人从宫里跑了,一对才知道,说是卫大人拨给了守宫殿。   内廷司和卫灵尘目前关系还不错。就是指派太监这种事,一不是外臣分内的事,二怎么也要内廷司点个头。   说这件事是卫灵尘干的,怎么都不太能说得过去。但不是卫灵尘,又会是谁?   卫灵尘反应极快,不动声色。人家问到他头上,他就递了信过去,云升雾绕、高深莫测地讲了些禅语,暗指守宫殿的事就是陛下的私事,陛下派了他干脏活累活,这种事情还要内廷司点头?蠢!   内廷司现在的主理太监没见过什么世面,被他一通说得恍然大悟,反而感激起卫灵尘不计前嫌起来。   卫灵尘再进了宫,内廷司的人就已经去卫宅家门口排队送礼去了。   太子老师要三位,卫灵尘几乎已经定了,他自己就是其中之一,还有两位有缺。朝野上下争这个几乎争得头破血流。   这天下了点小雪,卫灵尘从灵殊殿走出,太监侍卫给他打着灯笼,走在前面。   和几位同僚道别后,卫灵尘就想起内廷司的事,说:“去守宫殿看看。”   太监侍卫于是换了个方向,带他走去守宫殿。   都以为卫灵尘再这件事上得到了皇帝的默许,实际上这事卫灵尘倒是真没给代祯帝递折子。以他判断,这事还没到需要递折子的程度。   守宫殿和太子读书的明心殿一样,都是外殿,只不过位置更偏,路更远,一路走过去几乎看不见活人。   走近了,才看见幽幽火光。   方寸间的宫苑,比起他之前来的时候,已经焕然一新:落叶扫到一边,原有的污渍、杂草也都清理干净了,西侧用树枝围了个非常简单的菜圃,暂时看不清种的什么菜。   只有主殿里亮着灯,卫灵尘没要人通传,瞄了瞄里面,刚准备走,荆榕就探头出来,问:“谁?”   他披着一件袍子,已经走了出来,看见卫灵尘过来,似乎并不惊讶:“卫大人。”   卫灵尘就打发了太监侍从,简单拱手一拜:“见过殿下。这么晚了殿下还没睡?”   “睡过了。请进。”荆榕说。   卫灵尘觉得好玩,跟了进去。   室内的陈设仍然简朴寒酸得令人心颤,但一切都干净有序,桌边一个小碳炉里,香香地煮着什么东西。荆榕拿了干净的茶盏,倒给他,热腾腾的一人一杯。   卫灵尘喝了一口,先是被香得清醒了,随后才尝出是姜煮奶,里头还有点磨碎的红枣。十分馥郁暖身。   居然出奇的好喝。   卫灵尘心想:这或许就是天命之人,所以煮出来的东西都异常好喝。   不过,他没忘记正事,他声音温和,问:“殿下那两个小太监何处去了?”   荆榕:“没什么事,让他们去睡了。白天他们干活。”有了宫人,也能领水、领物资了,生活已经方便很多。   卫灵尘说:“我调来的人?”   荆榕盯着他的眼睛,乌黑幽亮,超级平静:“嗯。”   卫灵尘点了点头,没说别的。这件事更加证实了他的判断:荆榕和传说根本不同,完全不是心缺一窍,反而是聪颖剔透,更了解自己的处境,已经尽力为自己的处境谋划了。   他就不再提这件事,看了一圈周围陈设,大约记了一些缺的东西,随后就将目光放在桌上。   荆榕面前是本医书,翻开两页,书页用砚台压着,另一边的纸张铺平了,上边墨笔画了两三朵花,显然医书没有正经看,反而是当中绘制的药草图更令荆榕感兴趣。   看来还是喜欢这些东西,而且是漂亮东西。   卫灵尘记忆里的荆榕也是这样,不说话的时候时常在翻书,一小部分是山野志异,一大部分是珍玩传说。   荆榕的字写得极漂亮,而且画出的画很特殊,画物只取神形,用色入魂,只不过这位爷从来画不完,经常随手画几笔就扔在那里,让下人收了扔走,相当的暴殄天物。   看卫灵尘看着画出神了片刻,荆榕看看他:“你喜欢这个?”   卫灵尘的视线移到他脸上,说:“很好看。”   “那么送给你。”荆榕画的是梅花,医书中说白腊梅入药,清热解毒、理气开郁,他的声音很正经:“没有别的东西报答你,你可以拿出去卖了。如果有人买的话。”   哗啦一声,荆榕就卷了画递给他。还是拿窗户纸画的。   卫灵尘看他几秒钟,随后伸手接了过来。不动声色。   可爱。   这也太可爱了。   “还想画点其他的吗?”卫灵尘的声音再次变得温柔,“我让人送书过来。”   荆榕继续盯着他:“什么书都可以?”   卫灵尘说:“可以。”   荆榕说:“那你帮我选吧。我想不出来。”说完,他重新拿起笔,开始画下一幅画,小小的脸庞平静冷然。   花了一会儿,又放下笔,看向他:“你下次什么时候来?”   下次,可能是很久之后。卫灵尘要当太子的老师,辅佐另一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往来于灵殊隔与太子殿之间,又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象。   饶是卫灵尘这种官场沉浮,冷心冷情的,也忍不住心底微微一动。   他觉得自己可能有点中了邪,也可能被前生的幻象有些魇住了。   要是魇住了,那也正常,毕竟荆榕不论前世今生,都不是什么凡俗人物,这种人见过几次就能凭外貌魇住人,那也是很正常的事。   他放轻声音说:“有时间就来看你,小殿下。” 第342章 逆天权臣(失忆世界)   对于这个承诺,荆榕仍只是用乌黑的眸子凝望他,不说话,却让人觉得在心上很重地烙了一下。很能让人留下极深的印象。   第二天早晨,卫灵尘叫人搬来东西,自己准备挑选画册书籍,回头让人送去守宫殿。   这个工程很大,伙计也来问他:“爷,说是要往宫里送,但库里的都是些旧书,真的要送?”   卫灵尘说:“对。”   众人都知道当今皇上有时候也爱要些时兴的书籍回去翻看,以观世情,都以为卫灵尘是要送给皇帝,伙计于是想当然地把最近热门的警世诗集、小说加进来,单独整理,而且挑的都是不会出错的热门,当中还有戏文杂集,热热闹闹的,保管人人都爱看。   卫灵尘见了,自己又坐下来,重新挑了一遍。   他没理伙计挑的那些书,凭着直觉,选了一些无人问津的闲书:山川勘物,风光游记,珍玩册,山村志异,什么新奇好玩,古怪稀奇的,都放在一起,又送平常的生宣和抄本,也放在一起,免得荆榕继续用窗纸画画。   荆榕不是别人,荆榕这个人难哄,给他送的东西也要特别留心,必要独一无二,而不是随便什么人都会看的。   这一回卫灵尘没有亲自去送,太子换学后还有许许多多事情要忙,他让宫里人送过去了,随后准备自己的事。不过,他每天都跟张太医打照面,也能听见一些守宫殿的消息。   而他本人和荆榕再见,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   由于卫灵尘现在又是阁臣又是太子师,呆在宫里的时间也长出了许多。太子的老师人选选的好,朝野没什么异议。   代祯帝也很满意,更加信任卫灵尘,把宫内造办的权利也给了他,还准他当太子下学晚时,歇在明心殿外的侧殿。   这是多少人眼红不来的恩宠,卫灵尘轻轻松松就到手。而且他这个人从不恃宠生骄,城府比护城河还深,哪一方来试探都滴水不漏。   这夜张太医值守,往来宫中,卫灵尘看完太子功课,一出来就碰见了彼此。   两人打了招呼,一番嘘寒问暖,张太医与卫灵尘已经日渐熟悉,说:“刚去国公府老太君夫人处出诊,回来登记,国公府赏了糕点,卫大人尝尝吗?”   张太医看卫灵尘垂眼打量,笑说:“煨谷桃糕,配茶吃好吃。不知道大人是否瞧得上,我也没吃过,觉得稀罕。”   “哪里轮得到我稀罕不稀罕。”卫灵尘哂笑着,倒是没客气,要了一半拿在手里,又送张太医走了一程。   这会儿入夜不久,卫灵尘从来睡觉就少,没有困意——睡在宫里,也不习惯,他随手拿了一块糕,尝了一口。   糕点是长条形状的,入口是格外馥郁的奶香和谷香,外边烤出一层脆皮,酥软得轻轻一碰就散了,的确是好东西。   卫灵尘本来是睡不着,随意走走,走着走着,就又来到了正北方僻静的高墙内。   心随意动,卫灵尘又走了进去,这次连太监都没要进去,自己提了灯拜访这深宫之中的小殿下。   这回,院子里种的菜都已经冒出了地面,翠绿一片,正屋亮着灯,一片寂静。透过窗就能看见里边的侧影,小时候和大了也是一模一样,单影子就透出一种漠然锐利。   卫灵尘并未说话,打着灯笼走了进去。   屋里守着的小太监惊了一跳,赶紧去烹茶,荆榕却还在桌边,头也不抬:“卫大人来了。”   卫灵尘把点心递过去:“给你带了好吃的。”   荆榕正在翻书,抬头看了一眼,又垂下眼继续看,神色平静:“我不吃别人不要的东西。”   卫灵尘也坐了下来,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他放轻声音,笑着说:“这不是太子赏的。是张太医给的。我尝了一块,带过来给你。”   荆榕于是抬起眼睛,又看了看这包糕点,拿了一个吃了:“多谢。”   他的态度并不算冷淡,只是好像喜欢不做掩饰,喜欢和讨厌泾渭分明。   卫灵尘坐了一会儿,小太监烧了茶过来,荆榕起身抱了几卷书和一个盒子,放在桌上。   卫灵尘看出都是自己上次挑的书,正要问荆榕看得怎么样的时候,荆榕就从盒子里抽出一支温润精巧的竹笛,递给他:“送给你。”   卫灵尘歪头问:“为什么?”   “谢谢你送书给我。笛子是我做的。”荆榕也喝了一口茶,冷静地说,“要是你不能收就放在我这里。”   卫灵尘看在眼里,觉得这个小家伙实在是又正经清冷,又可爱坦诚,世间少见。要说可爱,这个年纪正直上进又认真努力的孩子多了,比如太子荆寰,也算得上努力,但看来看去,还是没有荆榕这样夺人眼目,没有这样总让人想琢磨琢磨。   他温声说:“自然能收,多谢殿下赏赐。”   “最近还好吗?”   荆榕又在画画,群青的墨色,三两笔勾几支又飒又鲜亮的竹子,他说,“张太医说你很劳累。明心殿走到这里要走很久吧?”   卫灵尘又被他勾起笑意:“没多少路。虽然更累了,在宫里时间也更多了,以后可以经常来看你。”   荆榕抬眉:“经常来看我,没有问题吗?”   “我想目前我还不会遇到这种问题。”卫灵尘思考过后,告诉他这个客观的答案。目前为止,哪怕是别人吃了熊心豹子胆,都不敢拿这个问题来参他。   “好。我会很期待。”荆榕说,“我会一直等你来。”   那双乌黑的眼睛又静静地看着他,全无这个年纪孩童的稚气,虽然是最平静的叙述,但看得人心直颤抖。   卫灵尘也认真承诺:“殿下好好照顾自己,我会来。”   荆榕说:“那就好。卫大人,我还有许多问题想问你。”   卫灵尘说:“殿下请问,我会知无不言。”   荆榕问他:“一棵树,生不逢时,生于天地间,但不能生,不能死,不能长,且不能免于日后被人分割,做成器具玩物。这样的树,你觉得,应当怎么活?”   两个人都心明眼亮,都知道这是荆榕以树比自己,平静地问他一个出路。   卫灵尘没回答,他说:“殿下觉得呢?”   荆榕微笑说:“一棵树,放在天地间,别人要他不长、不生、不死,就只能将养分着于根系,等根系穿透一整片土地之时,春来生发,顶破牢笼。”   “这个后果不必翻天,却要覆地。”   卫灵尘凝视着荆榕——他说出这番话,他并不感到意外,甚至冥冥之中,他似乎觉得,正是前生的荆榕与他沉默相对时,没有说出口的话。   荆榕是树,他的身份是他生根的养料,把他困在这里不现实,因为世间除非朽木,不会长长久久地困在这里。   “我不想翻天覆地。”荆榕说,“于是我想到第二种可能。”   卫灵尘微微倾身,聆听他的话:‘是什么?’   荆榕看着他,乌黑的眼底映着他的影子:“是把这棵树种在别的地方。你觉得呢?”   荆榕这辈子是死不了的,除了皇帝需要他活着以外,卫灵尘也需要他活着。卫灵尘上辈子推行改革政令,尚不稳固时就全部被废止,他需要的是至少三十年,连续稳固的政权,所以他必须保住荆榕。   只是,现在刚是陛下登基的第一年,远非七年之后,荆榕出宫养病的时候。   卫灵尘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现在把这个小家伙带回去养的话……会怎么样呢? 第343章 逆天权臣(失忆世界)   有许多念头都在这一瞬闪过,但都需要更仔细地思考,卫灵尘没有直接回答,他说:“殿下等我想一想。”   “好。”荆榕说话也干脆。   他和他都不像外边那些沉迷隐喻和不可说的朝臣,隐语只在必要的时候说,其他时候干脆直接,来得方便。   荆榕依旧静静地画竹子。   卫灵尘陪他坐了一会儿,和之前一样,告辞回家了。   到家已经是卯时,卫灵尘明日不用上朝,于是也没急着睡,他又从自己的箱子里摸出一盘大金锭,继续一边盘一边考虑。   上辈子接荆榕回家养病,是多方势力运作的结果。   那会荆榕已经十七岁,没有娶亲,没有开府,没有封号,而且朝野之争因卫灵尘改革,愈演愈烈,还政一派势力逐渐壮大。   荆榕身不在朝中,却已经成为事态发展的关键人物。   这种情况下,怎么处理都是个问题,代祯帝要卫灵尘把荆榕接回家养病,已经是万策中的上策。   卫灵尘玲珑聪明,知道自己的立场与荆榕自然如同水火,而且荆榕这个人态度极难捉摸,荆榕养病的那几个月,多方都已经开始活络,最终代祯帝一死,敌方势力犹如猛火一般反扑回来。   究其原因,是代祯帝改革推行十余年后,心思逐渐懈怠,弑兄夺位这种事最终成了他心上萦绕不去的病。先帝在时,虽然说不上是万民称颂,却也是公认的仁君,朝中虽然有卫灵尘坐镇,但朝廷运转已经卸了力,哪怕卫灵尘一人可敌万人,皇帝的心力散了,卫灵尘腹背受敌,自然也会崩散。   但现在不一样,现在荆榕才十岁,气质非常,见地卓越,而且明显已经将各方面都考虑过。   而且,荆榕挑选了他。   这种被选上的感觉是相当清晰的:如今时间正好,时机已成,仿佛从前错误的命运齿轮终于在此刻嵌合。   从现在开始养,那么之后的一切都可以盘通了。代祯帝死不死,政敌发不发难,都将取决于他和荆榕最后的关系。   卫灵尘停止了盘大金锭子,他把金锭放好,放回原位。思忖片刻后,他叫来下人:“替我递折子请几位大人,明日协造办处进宫商量宫殿的修缮事宜。”   *   宫里修东西一直是造办处办,但是拿多少钱,每个宫能分到多少,修到哪里,去哪里采买材料,中间又涉及一大帮人。   代祯帝把这件事交给了灵殊阁办,卫灵尘就把人都叫齐了。包括一直看他不爽的还政派徐翰林,大家虽然都不乐意,但君令在身,不得不办,一帮成天坐书桌的青老年也开始在宫里四处走。   走到一个地方,忽然有人问:“那里头是什么地方?”   “不清楚,像是死路吧。旁边是不是太监们睡觉的地方?”   卫灵尘没说话,资历更老的一帮人也没说话,都等造办处说话。都知道这个地方有个坑,谁也不肯先提,还是内务司大太监说:“是个补缺的废殿,没什么人住,荒废许久了。”   卫灵尘点点头:“听说过是这样。那就去看看吧。”   周围人都望了他一眼,一时间表情各异。卫灵尘倒是大大方方,熟门熟路地进去了。   两个小太监依然尽职尽责地守在殿外,荆榕在里面没有出来。   入眼就是东西中三面大殿,阴森破落,地上还有散落的无穷无尽的枯叶,和春草长在一起,一看就知道这个地方荒凉已久。   小太监没见过这么多大人来,也不认识,一个跪在殿外,一个赶紧进去通传。   荆榕正在看书,他透过窗户眼儿往外看了一眼,认出来了一大群人,卫灵尘也在其中,他没什么波动:“没事,让他们看吧。”   626说:“徐翰林也在诶。”   徐翰林是忠臣,先帝点的探花,现在被贬已久,宫里修东西这个差事倒是真在他头上。上辈子,徐翰林是对他忠心的,曾经跪在殿上哭说自己没用,并大骂卫灵尘是祸国殃民的大奸臣,害得国将不国,风雨飘摇blablaa……哭声穿透力很强,荆榕一下就想起来了。   626观察了一下:“看他表情很不爽,悲痛万分,正在隐忍不发。他要是现在哭出来,可就又要被贬了。”   荆榕说:“祝福他。”现在他也没有什么办法,目标还是让卫灵尘把他弄出去。   在一人一统的祝福中,忠心耿耿的徐翰林到底还是没有哭出来,卫灵尘也没有让人踏进宫殿,一群人转了转,讨论了一下这个殿的作用之后,又一齐离去了。   626奇道:“这是什么事?我去打听打听。”   荆榕说:“宫里要修东西吧。”   有了两个小太监之后,他们的消息灵通了许多,耳目清明,卫灵尘现在是超级大红人,且和徐翰林非常不对付,这两个人一起出现在这里,里面必然包含着一些不可言说的目的。   626正在严肃并焦急地走来走去:“兄弟,你老婆怎么还不接你出去?他都一天来一回了,要我看把你直接扛走带回家算了。”   十岁的荆榕没有说话,他仍然在很平静地看书,但是626在经历了精密的观察之后,发现每一次对小执行官使用“你老婆”的称呼后,小执行官的耳朵尖就会泛起微红。由于本人一直面无表情,所以这样的变化相当的微不可查。   卫灵尘带人来了这么一趟,第二天宫里都在议论这件事,不过没讨论出什么所以然来。   王一、王二这领完今天的水和蜡烛、柴火之后,回来告诉荆榕:“好像宫里要盖房子,盖园子了,娘娘们,老娘娘们住的地方也要改要修,那些大人们都看过了。他们说宫女所会变得更宽敞,但没人说我们这会不会变。”   荆榕的关注点却和别人不同:“老太妃们的住所他们也去了?”   “嗯,去了。不过我们也是听人说的,他们说那都是特别尊贵的地方,我们没那个运气去那边干活。”   荆榕稍微想一想,对626说:“卫灵尘要被参了。是他安排的。”   626正在辛苦耕耘大白菜,吓了一跳:“什么?”   “徐家世代忠烈,徐翰林忠于先君,又管造办处,他的姑姑是恭顺老太妃。”荆榕说,“这位老太妃很有人望,而且她很特殊,她同时照顾过先君和代祯帝,代祯帝夺政后,有她的面子,这一班老臣太没有大闹特闹。”   “代祯帝本想奉她为恭顺皇太后,她拒绝了,选择了在后宫中修书、参禅,照应各宫人,指点徐家人为国尽忠。她的识时务和资历让代祯帝不至于对徐家人下死手。”   简而言之,是一位奇老太太,且具备政治眼光和管理手腕。   今天徐翰林第一次来了守宫殿,以他性格,不会坐视不管,现在又刚好有大修宫殿的机会,必然会跟老太妃商量荆榕的事。   荆榕的身份、去处一直是禁忌,他想出去,必须有个德高望重的人开口。   就是不知道卫灵尘具体会在其中如何推波助澜,运转乾坤了。   很快,卫灵尘被当庭参了一笔,参的是他消极怠工,说他渎职,在任不力,掌权也已经很久了,竟然让宫里有如此荒废无人、年久失修的宫殿,可见其治理混乱。   这就算没事找事了。   卫灵尘说:“我管事也才半个月出头,宫廷荒废,那是先帝不贤。现在不正在办吗?”   堂上,卫灵尘和徐翰林对了一下视线,徐翰林哼了一声。   实际上徐翰林只为把这事捅到代祯帝眼前,借着骂卫灵尘的劲儿提一提守宫殿的事。反正卫灵尘每天要被参八百次,对方也应该习惯了。   这件事别人不敢插手,代祯帝当堂没有回应,夜里又单独先后召了卫灵尘。   代祯帝很焦虑。荆榕一直是他心头大患,到现在他还有一半后悔,当初应该杀了这孩子更好,免得现在处处是隐患,到处落话柄。   卫灵尘说:“这算陛下家事,我身为外臣,本不该开口,不过照我看,那位小殿下年岁尚小,可以教化。他如果恭顺敬天,其他人自然更加恭顺敬爱您。找个稳妥地方,让他念书养病,照管起来,日后未必不会有助于陛下声望。”   代祯帝的神色骤然放缓,很显然听进去了。   “那徐来这个人……”   卫灵尘拱手:“徐氏为国为民,家风纯然,长辈慈爱,他也是为陛下考虑,参我是应该的。”   代祯帝心里已经有了打算,挥挥手让卫灵尘回去了,之后又去见了恭顺太妃一趟。谁也不知道老太妃具体给代祯帝提出了什么建议。   第二天再上朝时,代祯帝就颁布了一道旨意,准“先帝幼子”出宫养病,“休养念书”,又称赞了徐氏进言有功,赏了徐翰林一个月俸禄。   随后,直接点了卫灵尘,要他“看顾世子,教其成才”,卫灵尘当堂领旨。   两三天时间,事情就干干净净地办完了。   谁来看卫灵尘都是平地背锅,谁来看这件事都是一场皇帝与老一派群臣的博弈:博弈的结果是皇帝率先松了口,这意味着长达一年的朝堂清洗差不多进入了尾声,皇帝打算跟文官们好好合作了,这是个明确的信号。   而真正的赢家都藏在暗处。   卫灵尘再一次来到守宫殿门口,神色仍然沉稳宁静,时至深夜,他悄悄地走进去,又看见荆榕在看书念书。   他还没出声,就已经听见荆榕背对他开口:“这两个小太监跟我出宫。我要一个带池塘的小院子,里面要有鱼。”   卫灵尘背着手,笑眯眯地说:“好的。”   荆榕回过头看他,乌黑的眼底无比平静,又说:“我要和你住得很近。”   这哪是世子殿下,这根本是公主。   卫灵尘说:“住住住。” 第344章 逆天权臣(失忆世界)   上辈子荆榕住卫宅正中偏西的独苑,枢要之地,就紧挨着中堂院子的两侧主道上,既是因为他身份尊贵,又是为了监视和看护。   卫家人出入往来、家务开支、宴请宾客,都在一门之隔的地方,卫灵尘用来放东西的库房也在其间。荆榕经常靠在檐廊下看书,会和盘金元宝的卫灵尘打几个照面。   卫时琛自己是不住附近的,他住在东北角靠外路的偏院,方便上朝,而且十分清静,甚至说得上是冷清。   卫时琛特意告了假,花半日时间接他回去。   这个流程和上辈子不同,上辈子荆榕被接出来的这一天,卫时琛人在上朝,并不在家,只是给他捎了手信,令家仆及侍卫和宫中交接,带荆榕回卫家。那时候他们见面不语,颇有点距离感。   这天天气微阴,空气格外湿润,要雨不雨,天光却很清朗。   荆榕已经自己打包好了东西。两个小太监正跟着卫家家仆往车上运,卫灵尘站在旁边看:除了要带走的书籍花卷,还有已经长得半大的白菜,连红薯都已经发了很好的芽。   荆榕十分认真,正告卫灵尘,乌黑的眼里满是平静:“这些菜我要移栽到你家。我的房间外有地吗?”   卫灵尘袖中揣个小炉子,也笑眯眯地正告这位小殿下:“可以有。”   荆榕点了点头,表示了认可。   卫灵尘看东西搬完了,于是和荆榕一起上车驾,出宫门,一道一道核验过后,红墙绿瓦、富丽堂皇的皇宫就渐渐放在了脑后。   卫府的规矩是很好的,荆榕身份特殊,明面上的阵仗都是足的,府里从上到下各类人都出门迎接,先接荆榕在整个园子里逛逛,随后一路送到卫灵尘处。   上辈子荆榕没有这个流程,他和626一起专注地游览着整个卫家的布局。   卫家主体离皇宫不远,但构造较为奇怪:一个巨大的大园子里,框着两方更窄的府邸,园子里其他的地方布置就没这么紧凑了,越往东北角走,景象越寂静冷清,跋山涉水很久之后,才能看到卫灵尘的小院子。   四四方方的一个四合院落,很宽大,正南北有湖水切割成的莲池和雪亭,不设时下流行的山石,外通僻静的正路,隔几道墙就是银光闪烁的一方湖水,湖水也和其他人家不同,是偏蓝的,很爽利,很阔大。   但并不是时兴贵族追捧的风格,如果摆在明面上,恐怕还要被说寒酸。   这下是有地又有湖了,可种菜,可钓鱼。   卫灵尘在自己的书屋里坐着,看见别人把荆榕送了过来,也没有别的表示,等人走了,只含笑挑了张躺椅,看荆榕四处巡视,觉得很有意思。   上辈子荆榕可没展现这一面,从前荆榕住得老远,非常的宅,而且安静寡言。   到了现在十岁,才像是有了点孩童活泼的意趣。   荆榕逛完回来了(而且看起来已经选好了给大白菜移栽的地点),他看了看仆人们把行李已经放在了院门口,而这四合院落,看起来每一间都可以住人。   他问卫灵尘:“你住在哪里?”   卫灵尘在摇椅上轻轻晃着,眉目沉稳而安逸:“我后面这间。东间是我的书室,我一般也在东间睡。西间用饭。”并摆放自己收藏的金银财宝。   荆榕看了看,很快做出了决定:“那我住你对面。”   卫灵尘含笑点了头,荆榕于是就让王一和王二把东西搬了进去,简单布置了一下。   两人的住处之间没有任何遮挡,很柔和的一条湖中小径,看起来非常方便串门。   对面房间鼓捣了一通,卫灵尘也从摇椅上起身,告诉自己管家的执事:“外边的人,不论是园子里还是院子的外的人,都禁止他们打扰世子。世子要在家玩,就随便他,要找人看护好他。”   这个男执事叫南星,卫灵尘做生意的时候遇上、买来的,做事稳重,而且话不多,卫灵尘说什么就点头记什么。   卫灵尘又思考了一会儿,再告诉他:   “世子心性纯净,绝不委屈求全,不能让他受委屈,他做什么,都按他要的去做。给他的东西要干净别致,明天把他房里的东西全部换成新的,衣物、日用,让他挑喜欢的。”   南星应了,很快下去办。   卫灵尘看了会儿日常书信。院子里热闹了一阵后,归于寂静,日已经落了,园子里暗了下来,一切都静悄悄的,反而有些惹人好奇。   卫灵尘放下书信,默不作声踏出门,往对面视察。   灯倒是亮着,两个小太监已经去侧间休息了,今天恐怕十分劳累。   灯亮在东边屋里,这边屋子到了夏天背阴,更清凉,卫灵尘还是去年夏天来这边睡过一阵,现在乘凉的物品设施已经全都换了下去,换成柔软的锦被,屋里暖烘烘的,隐隐萦绕着一种清淡的腊梅花香气。   不是香,像是荆榕身上自带的一种若有若无的香气。   床帐没有关严实,卫灵尘看了看,伸手把床帐往外挡开,低头一眼就望见睡着的荆榕。   这孩子睡着时也很安静,细密而长的乌黑睫毛比平常更明显,又乖又漂亮,很难不让人心生喜爱。   卫灵尘自己也才十八,虽然在朝中做事,免不了老气横秋,官威森然,但有这种年岁的弟弟,放在寻常人家也是常事。   看起来荆榕本人对于这个新环境感觉不错,睡得很沉。   卫灵尘确认了荆榕睡得还不错之后,就放了帘子,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   第二天,626飞快地向荆榕报告了这件事:“哥,你老婆在你睡着后看过你!”   十岁的荆榕的耳朵尖又不动声色有些微红,但本人的神情仍然十分冷静无波:“嗯。”   他起床洗漱,外边人已经送了早饭过来,南星等在外边,告诉他:“卫大人上朝去了,还在宫里。他叫您在家不用拘束,想要什么,想玩什么,尽情尝试。”   荆榕问:“他在什么地方吃午饭?”   南星说:“今日没有宴会,他一般回来吃午饭,有时候在前堂的药库外吃,有时候在院子里吃。”   荆榕点点头,没有表情说:“好,那我要跟他一起吃饭。”   626捂住发送可爱颜文字的冲动,把内心的粉色尖叫咽了回去。   太可爱了。这可是和成熟执行官一脉相承的撒娇方式!   在场的人都被萌到了,但大家都十分严肃,并未表示出来。   荆榕则开始适应他的新生活。   昨天没有来得及仔细逛逛,带回来的白菜和红薯正用湿纸包着,还没有移栽。移栽之前需要626协助确认这院子里的土质,肥力,酸碱度还有菌群状况。   为此,荆榕在系统商店购买了一双手套,方便干活。   他选了湖边,打算先取一点淤泥采样观察,626则躺在执行官头顶享受春光:“真是美好的生活啊~不过,你老婆到底什么来头?” 第345章 逆天权臣(失忆世界)   卫灵尘的身份在本世界的信息资料中是公开的。   卫家这一代在朝为官的有不少人,祖荫可追至三代之前,有一名叫卫理的人曾任三殿大学士及中省巡抚,祖籍直隶,那之后族人就陆续入京生活。   现在卫宅最显赫的人毫无疑问是卫灵尘,不过这个园子里住着不止一个卫家人。   626从小执行官脑袋上爬起来,翻了翻资料,看见卫灵尘的记载中父母双逝。   除此以外,卫家其他人是卫灵尘的叔伯们当官:一个叫卫西窗,一个叫卫西竹,都是四十出头,官倒是不大,一个出省做知县,一个是刑部秉笔。   都是小官,可卫家却出了个十五岁拜相的卫灵尘,怎么看怎么奇怪。而且,从现在往前倒,卫灵尘拜相是荆榕父亲在位时,他怎么上来的,而且接连被重用,这一点也十分令人惊奇。   “奇怪,翻遍卫家族谱,他们上一代从西字,下一代从诚字,没见到你老婆的字。他的名字理论应该从诚字才对。”   626研究了一会儿,表示摸不着头脑。   荆榕一脸严肃掏着湖泥,片刻后,说:“或许他身份有异常。看他住的地方,远离卫家主府其他人,昨天我们来的时候,他也没有和别人一起。”   这园子里的所有人对卫灵尘是绝对的敬重和尊崇,只是很明显,卫灵尘的院子和其他人分隔鲜明,几乎不在一个世界中。   具体怎么回事,他们现在是弄不清的,只能日后慢慢观察。   荆榕掏完了湖泥,给626检测了一下,检测结果是淤泥肥力特别好,很适合做移栽后的覆土,于是荆榕当即就在屋后的小山坡上移栽了大白菜和红薯。   栽了半个上午后,卫灵尘下朝回来了。   轿子直接送到侧门口,一进来就是他的小院子。   卫灵尘一袭玄色朝服,满身肃杀,一见就知道本人今天在朝堂上大杀特杀了。   他进来了,南星给他汇报事情:“有两个新上任吏部的人想来拜见您,我替您推了。从莲社的社长想拜见您,我也替您推了,说您晚间还得去看太子念书。”   卫灵尘毫无意见:“好。”   他一边进屋,一边脱了官服,仆人早已经帮他放好热腾腾的洗澡水,菜也备下了,用小炉子煨着。   卫灵尘看了一眼,问:“世子呢?”   南星说:“世子说要和您一起吃饭,这会儿还在后屋的山上玩,不过应该快要回来了。”   卫灵尘点头,沐浴后就换了居家常服,去后山逛逛。   他刚上去,就撞见了收拾完毕下来的荆榕。荆榕还拎着锄头和铁锹,黑衣上沾了些泥巴,俊秀漂亮的眉眼不动声色:“你回来了。”   卫灵尘越过他看了看,看见荆榕的活都干完了——这里原本是划给一个山中亭的地方,但卫灵尘看过图纸后,让人把亭子的规划撤了,留了这么一处空地出来,现在被荆榕整理得整齐规矩,舒适自然,和荆榕给人的感觉一样,宁静恬淡,静默无声,令人意想不到。   卫灵尘对他招招手:“过来吃饭。今日事忙,没叫人预先问你爱吃什么,先过来跟我一起吃吧。”   卫灵尘喜欢在院子前吃饭,仆人已经放了桌椅下去,上边是银盘盛的几样小菜:菜心煨鸽子蛋,酥壳蟹粉豆腐,云林鹅肉,满园飘香。   十岁的世子殿下并未对这些菜发表意见。   荆榕吃得很专心,捧着碗细嚼慢咽,长而乌黑的睫毛微垂着,脸白生生的,怎么看怎么好玩。   卫灵尘先吃完,问他:“世子下午都做些什么?”   荆榕说:“要看你下午做什么。”   卫灵尘通常有个午觉时间,下午随心而动,他听荆榕这么说了,也不觉得奇怪,考虑片刻后,告诉他:“我下午或许会去检查库房。”   “什么库房?”荆榕问道。   “我们家经营一些生意,我也为宫里采办,隔一段时间需要查账、看库房和铺面。”卫灵尘对这位小贵人毫无保留,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他。   荆榕歪歪头看他:“当朝阁臣,也需要经商采办吗?”   他问得很直接。士农工商,商人本身就有身份限制,不得入朝,谋生出事低人一头,哪怕没来过古代世界,荆榕也嗅出了这件事中的不平常。   卫灵尘很随意说:“二十年前北敌来犯,朝中空虚,竟然做不齐将士们的冬衣。我家紧急采办二十万冬衣送往边境。先帝大恩,特许我家以商人入朝,准我们科举。”   荆榕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这件事他和626也有所耳闻,事情本身恐怕远没有卫灵尘说的这样轻描淡写,本朝已经多年没有战事,当初那一战打得极为惨烈,如果不胜,恐怕就要改朝换代了。   荆榕吃掉一块脆壳豆腐,很快想好了他今天下午的计划:“我要跟你一起出门。如果你要去的话。”   南星站在旁边听着,表情发生了剧烈的变化,想说什么但没敢说。   这位殿下的身份,怎么能出去?出去了不知道要生多少是非!自家爷疯了才会答应吧!   卫灵尘果然疯了。   他停举箸思索了一下,答应了:“好。”   荆榕又歪歪头,看他,眼里有一丝平静的疑惑,显然是在问他为什么答应。   卫灵尘勾起唇:“既然接你出来了,我也不是想你做笼中之鸟。出去转转对你有益,只要一直待在我身边,没什么不可以的。”   实际上他已经思考过这个问题。上辈子荆榕拘在府中,既和他没有交流,也没有机会出门看看,恐怕连自己喜欢什么、外边的世界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这辈子既然有机会从小开始养,那么就要精心养着,至于会引起的麻烦,出现了就解决,卫灵尘这一点还是有信心的。   他的态度笃定分明,荆榕也不问了,吃完饭后也迅速地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衣服。   另一边,餐桌已经撤了,卫灵尘在洗脸漱口,看样子准备午睡。   626撺掇荆榕:“兄弟,兄弟,你不和你老婆一起睡吗?”   小执行官的耳朵又不动声色地红了:“我为什么要和他一起睡?”   626坏笑说:“一般来说是这样的。当你老婆躺下之后,你会迅速地挤上他的床。”   荆榕的表情显示着十岁的自己对此并不赞同。他认为这不太合理,并且不太具备绅士风度。   卫灵尘已经换了衣服,在书房里挂衣躺下了,他们在对面,听得见卫灵尘吩咐南星的声音:“半个时辰后叫醒我。”声音有些远和小。   荆榕要来一本书,就在卫灵尘门口的摇椅上躺下,静静地看,从湖边有风吹过来,南星怕他冷,又送来一张锦毯,随后也进屋了。   日光斜移,满院寂静,清风徐徐。   卫灵尘今天睡的时间不长,没等南星叫他,自己就起了。下午有些凉,他披衣起身,往外一晃眼就看见荆榕。   荆榕还在看书,一只手捧着,没有表情,沉静好看。   虽然这位殿下并没有明说自己有多想去,但是就等在他门口的表现已经毫无疑问地说明了荆榕的心情。   卫灵尘看了看他,招呼他:“过来,我给你选一身衣服穿。晚上冷。”   荆榕回头看他一眼,随后放下书走了过来。他对穿什么衣服不太挑,舒适方便就行,身上穿的是昨天卫家人送过来的成衣,外边世家贵族都有的那种样式。   卫灵尘重新给他选了一身月白的夹绒绸衣,织金梅花纹,里衬是真红花染色,藏于袖中,行动中若隐若现,极其出挑。随后,又把自己一件玄青色的短氅拿出来,俯身给荆榕围上,确保这位小殿下穿得毛茸茸、暖呼呼,并兼具冷淡风流之美。   荆榕还没到束发的年纪,一头黑发和上辈子一样,自然垂落在肩头。   他自己不太打理,不过他的头发极其乌黑,是很少见的那种乌黑,羡煞旁人。   卫灵尘上辈子就觉得这头发漂亮,如今终于得到机会把玩。   他叫来几个侍女,用金丝红锦给荆榕编发,又编入一串白玉蝴蝶坠饰,怎么漂亮怎么打扮。   卫灵尘的审美极好,这么一搭配,毫不出错,荆榕又长得极其漂亮显眼,这么一穿,整个人都好像在发光,加上漂亮冷淡的神情,活脱脱的尊贵小公子。   赏心!悦目!世界上怎么有这么漂亮的小孩?   卫灵尘看了半天,心情逐渐快乐,他把荆榕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好看,于是伸出手,牵住荆榕的手:“走,哥哥带你出去玩。” 第346章 逆天权臣(失忆世界)   荆榕对于被卫灵尘牵住手这件事保持了平静。   他现在的手比卫灵尘要小,卫灵尘认为手感很好,牵起来是温热的,指尖微微有点凉意,握起来很舒服。   没到半天功夫,卫家上上下下的人就得到了消息,今天卫灵尘有功夫亲自来查账查库,所有人都打起精神严阵以待,南星领一列伙计和女执事跟在后面一起前行。   卫家的生意无所不括,光是京中就有漕运船厂、珍宝行、家具行等,兼之宫廷买办,什么行业都能掺一脚。如果不是这些东西,单凭科举入仕,卫灵尘无法这么快积累起恐怖的权势和财富。   卫灵尘上了马车,让荆榕和自己坐在一起,马车狭小而温暖,熏了草木香,将料峭春寒都挡在了外面。   上车前荆榕就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而当马车停下,卫灵尘下了车,又牵着他的手,等他下来之后,其他人看荆榕的视线已经充满了灼热。   “那是谁家公子?养得真漂亮,是男孩还是女孩?”   “瞧不真切。卫大人亲自带着呢。”   卫灵尘今天穿一身玄色,水色墨纹大氅,听见别人议论,勾唇微笑起来,目不斜视,给荆榕介绍:“这是我的一个仓库。”   南星走在前面,一道一道开锁,开完锁垂手等在门外,卫灵尘带着荆榕走进去,荆榕略微扫了一眼:“贡品仓库?”   卫灵尘笑笑说:“不是这个说法。”   点到为止。   宫里有的,他这里都有,而且更好更贵;宫里没有的,他这里更有。他掌管着供应链的上游和下游,世间之大,什么珍奇玩物要不到,不过卫灵尘这个人比较简单,所有的宝库里,他最爱的还是黄金、白银、玉和宝石。   荆榕已经看出来了库房主人的收藏偏好。这个人大约是属西方龙的,囤积漂亮珍宝成癖。   入眼都是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高丽青瓷日月屏,佛身舍利牡丹铜漏,火玉棋盘等等,像缂丝、东珠、龙涎香、罗刹白貂腋裘等原料,分门别类放好。   五彩缤纷又亮晶晶的东西是单独放一个库,比如珐琅水晶屏,澎湖血珊瑚,天湖翡翠、霁光水晶镜……   626感到了无边的震撼:“兄弟,兄弟,等等,你老婆这么有钱?一个大臣是可以这么有钱的吗?”   荆榕没有回答他,他正垂眼看一个珐琅翠屏小方,这是个立在窗边的微缩版屏风,光影透过珐琅彩折射到地上,会形成生机盎然的一副七色翠竹青草图。   去过多少个世界,都赶不上现在看到的宝库,东西已经不是“有钱”两个字可以概括的了,这是集合全天下的生产力,在物产不丰的古代向皇权凝结的珍品。   卫灵尘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开始露出微笑:这漂亮的小孩正专注凝视的是他重金买回来的珍品,匠人家里供了五代贡品,新产出的被他送进宫里了,这一个珐琅彩屏胎骨是薄得可以透光的翡翠,是最早一代从海外传来的,可以说是无价之宝。   按道理来说,这个年纪的小孩欣赏的应该是糖葫芦,但荆榕有点太会看了,一眼就挑到绝品。   会看!!可爱!!   卫灵尘认为此子必成大器,因为眼光太好了,太会看了。   忽然,卫灵尘突然被一种遥远的直觉击中。   他忽而意识到这个小孩未来会成为皇帝:“。”   卫灵尘的笑容逐渐消失。   他在干什么?   带未来皇帝看自己的私人宝库吗?这样以后荆榕知道他这里有好东西,从皇宫里跑来找他要?他以后再也不会拥有私房钱了,对吗?   正在这个时候,荆榕转过头来看他,乌黑的眼眸里亮起一些光彩:“。”   卫灵尘:“。”   和荆榕对视五秒之后,卫灵尘叫南星:“这个翠屏给世子送到房里去,一定要小心。千万小心。”   荆榕微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你好像不太情愿。”   卫灵尘沉稳地注视他,冷静说道:“没有的事。”   荆榕说:“我只是觉得它漂亮,没有很想要,不过你把它放在我这里了,我会好好珍惜的。等我看腻了就还给你。”   卫灵尘伸手去摸他脑袋,短短几秒钟已经坦荡释然——商人就是要如此有的放矢,有失有得:“送你了,不用还。”   而且从他这到荆榕那就是一个对门的距离,他还没到和小朋友抢漂亮东西的时候。   荆榕平静地接受了卫灵尘的摸头。   卫灵尘又勾起了唇角,他看得出荆榕在体贴他的心情,自然温柔得好像理应如此,却也并不委屈自己,怎么想就怎么说。这种性情十分少见,让人忍不住心生亲近和喜爱。   荆榕还在继续看,他很快又看上一个可以折叠的黄金扣,没什么特别的用处,单纯的小孩玩具。   荆榕又微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这个我也想要。”   卫灵尘开始接受现实,小孩子和他一样,都会喜欢漂亮东西:“给给给。”   这钱花得又痛又爽。   626在后台狂笑:“兄弟,你竟然让你老婆为你氪金了,好好笑,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场面。”   荆榕继续观察着库里其他东西,同时和626冷静聊天:“我听你讲过巨龙的故事。他的灵魂让我想起你说的那个故事。”   626说:“是巨龙睡在宝石和金币堆上吗?”   荆榕说:“不,是巨龙出门零元购的故事。他一定对财宝有非常单纯和原始的喜爱,而且喜好抢夺,而不是被抢夺。现在我们位置互换了。”变成了他零元购卫灵尘。   626听着小执行官没有表情,一本正经的分析,也不知道为什么,它开始狂笑。   怎么会这么好笑!   卫灵尘卫大人,这辈子第一次体验到氪金的感受。   荆榕接下来又相中了一副碗筷——不过是用金玉做的,一把鹤羽雕弓,料子是绿檀,没什么特别的,但是文物,是两朝前某个将军用过的弓。   这一次,荆榕在开口要之前,告诉卫灵尘:“我看了一会儿,这些东西我都很喜欢,很想要。不过我知道,你存下这么多东西很不容易,作为交换,我可以为你做成一件事情。”   卫灵尘正迫不及待想把他拉走,闻言笑道:“为我做什么事?”   荆榕思考了一会儿:“帮你发展生产力或者做饭吧。听我朋友说我做饭好吃得惊天地泣鬼神。”   至于发展生产力,那本来也是他计划做的事,提前帮卫灵尘点了可以达成双赢。生产力这种东西,早点早享受,早解放劳动力。   卫灵尘痛失大堆金银财宝,人前人后,冷酷老辣的气质已经消失殆尽。   他正要说“若要谢我,日后你不抄我的家就是了”,并问“何谓生产力”,突然记起自己在守宫殿里喝到的那一小碗乳酪粥。   记忆突然变得格外清晰和明确,微黄的灯光下,粥熬得雪白,浓稠度正好,入口清甜柔和,回味还带着馥郁花香,很简单的东西,卫灵尘却居然一时间说不出能和这比较的美味。   卫灵尘本着氪都氪了,自己也要捞点什么的意愿,说:“我要吃火腿腌笋。”   荆榕说:“好。我会试试的。还要别的吗?”   卫灵尘沉思片刻:“再要一个红烧肉鹌鹑蛋。”口味倒是非常的亲民。   荆榕认真记录:“好的。”   卫灵尘很快又觉得好玩起来。   这位漂亮的强盗小孩很快看完了这一个库房,剩下的藏品就不在室内了,在露天中,有的还是活物。比如长白山进贡的白化鹿,海外送来的雪鸮、虎豹之类。   卫灵尘看着荆榕又捞了几尾漂亮的小鱼走了,说是要养在房子后面的湖水里。   事情发展到这里,卫灵尘已经充分意识到,有的小孩难哄是天生的。诸如荆榕这样的小孩,并不是一个糖葫芦就能哄到乖乖就范的。   偏偏自己还哄得很上头。   看完这边的库房,卫灵尘还是要人做了些正事,先清点了一遍库存,又选了一些用不上的/已经过时的拿出去,准备以后赏赐或者拿出去卖了。   做完这一些,天已经黑尽。   今夜不是卫灵尘去太子宫内值守的日子,晚上也没别的活动,他干脆就带着荆榕往酒楼里一坐,要了一间房,让荆榕自己点菜。   荆榕看着菜谱:“你爱吃什么?”   卫灵尘靠着椅子,懒散地说:“点你喜欢的。”   626偷偷扒着菜谱,告诉荆榕:“哥,你老婆一般喜欢小孩菜。哥,你好体贴,十岁就已经这么温柔了吗,哥,你好温柔。”   荆榕自动屏蔽了626的’彩虹屁,选了几样甜口的菜,又要了一两个下饭小碟,另一边,卫灵尘已经在熟练地要酒了:“杏花酒,要三两,烫的。”   注意到荆榕看过来的视线,卫灵尘弯起眼睛说:“殿下喝不喝?”   荆榕点了点头。   古代酒酿造过程中,发酵、灭菌、发酵效率都有待提高,许多酒中含有杂质,不过他看出卫灵尘喜欢小酌几杯,不拂他的意。   有人一起喝酒,这很新鲜,卫灵尘从未有过的体验,平常卫大人除了喝点小酒,也只能盘大金锭子解压,现在有个漂亮的小宝贝在眼前陪他喝,虽然是个冰雪性子,惜字如金,但也怎么看怎么乖巧可心。   有那么一瞬两瞬,荆榕低头饮酒的时候,前生那样尊贵宁静的样子似乎就重叠了上来,眉睫乌黑而安静,仿佛藏着无尽的墨色与风流,令人心惊。 第347章 铁腕权臣(失忆世界)   真是漂亮养眼,天下第一养眼小孩莫过于此。   店小二很快上了菜,寻常店家的菜,不比卫宅的菜漂亮精致,不过也别有一番风味。   今天的酒烫得很好,卫灵尘多喝了几杯,很快感到倦意上涌,他最后又跟荆榕喝了几杯,随后就叫人送他们回卫府了。   路上卫灵尘已有醉意,靠在内壁中,闭眼浅眠。   他喝完酒后手脚发冷,荆榕看了他一会儿,把自己的手炉放在了卫灵尘手边,又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卫灵尘盖着。   他本来就不太怕冷,小孩的身体,养几天,精神和健康都恢复了。   到了卫府,南星在前边看停了车,打帘子请卫灵尘下来,却没想到没有人应,先来的是荆榕。   荆榕神色平静,身上只一件绒袍,眉目冷静:“他有点醉了。”   南星忙应了好,又让两个小太监跟上,照顾荆榕,荆榕却没要别人的服侍,说自己还要看会儿书。   南星看着他,觉得这个孩子实在是冷清又聪慧,单独见他时,无端就让人有些畏惧,甚至不知道此惧何来。十分奇异。   夜慢慢深了,卫灵尘也支撑着醒了一些,喝了点解酒汤,洗漱后很快睡下。   荆榕仍在自己房门口摆了张椅子,披一件单衣,阅读着这个时代的书籍,一直到月上中天,方才睡去。   第二天,卫灵尘起来上朝,吃着府里煮的阳春面,已经将昨夜的事情抛却心间。他倒是没有真的要一个十岁的小宝贝烧饭给他吃,那是下人的事。   出门前,他又去荆榕房中看了看,又听小太监说了,昨夜荆榕喝了酒没有不舒服,还有功夫看了半夜闲书,感到很满意。   “世子在府里要做什么,都由他去。不过他要是想出去玩,需要等我回来一起。”卫灵尘换上朝服,又告诉南星,口吻冷静,“好好照顾他,他要什么东西就给他,从我库里找。”反正已经给出很多了。   南星应了,卫时琛随后就去上朝了。   今天朝政事情很多,卫时琛正午还没出来,皇宫里来人报了信,连晚饭也在宫里和群臣一起吃,与当今天子一同议论水患问题。   荆榕睡到自然醒。   早晨,两个小太监已经把卫灵尘送来的东西擦拭、摆放好了,他第一个要的珐琅翡翠竹林彩屏已经放在了床前的岸上,日影绰绰透进来,在地上叠出好几个七彩的光影。看了就让人高兴。   荆榕起来,先专注地看了一会儿这个影子,随后才出去吃饭。   卫灵尘不在,南星就陪他吃饭。卫灵尘带的人是万里挑一的,绝不多话,却也时时刻刻看顾着荆榕——虽然荆榕实在是没什么需要特别照顾的。   荆榕吃着面,问道:“他今天什么时候回来?”   又是这个问题,南星仔细斟酌后,告诉他:“大人恐怕要夜里才能回来了,有时候陛下连日召大臣,大人饭也不回家吃。得我们送饭。”   说完,南星才意识到自己有关朝堂,说得太多了——这也是天子的意思,卫时琛严令,所有人不得向荆榕提宫中事。这是路人皆知的事情,荆榕必须长成和帝王之家毫无关系的那类人,这样对于他,对于卫灵尘,才是安全的。   荆榕点点头,并未在意这件事。他显然是在思考今日计划,他问道:“那边的山中有竹笋可以挖吗?”   正好是初春,竹笋正当时令。   南星说:“湖西边的翠山头有一片竹林,靠近下人们住的地方,我陪您过去吧。”   “不,我自己去就可以了。”荆榕说,“我需要你帮我挑一块火腿,看他喜欢的那种。”   火腿春笋的确是卫灵尘爱吃的一道菜,南星迅速领悟了这位小殿下的诉求,他说:“厨房里有新鲜送的,我这就去拿。”   “嗯。”荆榕思考一瞬后,又说,“他房间里的书我想看,可以看吗?”   南星记着卫灵尘之前的嘱咐,除了不让出门,干什么都可以,于是点了头。   荆榕于是就带着一把铲子,出发去挖笋了。   卫家风水好,养得竹林繁茂翠绿,春笋如雨,荆榕挖了几个装好,随后就带回去准备做饭。   他去侧边小厨房要了位置,搬来一把小椅子,开始做承诺给卫灵尘的饭。   他本人没怎么做过饭,有记忆的时光里大多数都在吃一些吃不死就可以的东西,但626言之凿凿他现在已经是厨神了,他于是愿意一试。   南星也从没见过主子到这种地方来的,后厨都是下人的活,但荆榕就这么一脸淡然地进来了。   荆榕开始扒笋。南星屏声静气。   南星看见荆榕扒完笋,洗过后又看了看,闻了闻,称赞了一下:“很好的笋。”   南星大气都不敢出。   实际上荆榕正在和626讨论这个世界的物产水平。   根据在宫里种菜的经验,这个世界的物产能力是很强的,表现在土地肥力极佳,气候条件也不错,冬季大雪覆盖能力强,春来雨水又很丰富。   626翻了翻:“看了一下,灾年多,荒年少。灾年主要是夏天洪涝,还有一个是蝗虫灾害。”   蝗虫灾害,就需要防治办法了,当然,这也需要进一步的踏勘和观察。   这个世界没有穷到民不聊生,却也没有富到家家仓廪盈实的状况——让所有人都能吃饱饭,这是一个同时间线下许多世纪都没能解决的办法,等到出现可以改变现状的科技手段,还需要许多年。   荆榕对此,已经有了一些的基础的想法:“这个世界的关键人才发给我……不,不用了。”   626正在查询分析浩瀚的人才资料:“嗯?我已经在查了,兄弟……还需要三秒……”   626还没查完,荆榕的分析已经和它不谋而合:“就是卫灵尘。”没有别的可能了。   上辈子卫灵尘主持改革,实际上是想要在十几年间完成好几代皇帝都没完成的改革:将大量的冗余资源下放给平民,削贵族,撤冗政,废止一系列尤其关键的税法,养兵以备战北方敌人,同时以强大的物理令万国来朝。   这个改革实际上已经成功了一半——仅三年时间,国库积累就翻了九倍,老百姓的日子也好过多了。这件事最终没有得到好的结局,是因为环境不支持。   白话说就是,古往今来改革,都知道要减税法,重耕地,裁撤冗余,大赦天下,但大多数改革都半途而废,因为其牵动的势力,几乎是有权势的所有人,而且实行过程中,有太多问题了。   “像普通府里的这些下人,他们为奴为仆,并不平等,但她们下面还有纳税租田的农户,他们是主人之下,农户之上,有大把利益可图。连他们也不会愿意让出自己的利益给农民。”   荆榕继续跟626对话:“你是说他每个世界都很高危是吗?我想的确如此,改革关乎一国百姓,每个人的命运,失败了就会像我上辈子那样。”   他上辈子的记忆演算到二十一岁,他想卫灵尘的结局应该不太好,朝局混乱,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   一人一统聊了一会儿,荆榕已经顺手把食材都处理好了。鹌鹑蛋和红烧肉的材料也已经备好。   626开始转换为提供做饭步骤:“首先,将火腿片成合适的形状大小……兄弟,你还记得怎么炒糖色吗?”   十岁的荆榕表示沉稳:“我会。”   肉已经炖上了,火腿腌笋也已经开始炖煮,香味开始横向霸道,肆意乱飘。   626已经馋得完全无法演算了:“兄弟,给我吃一口,就一口。”   荆榕揭开盖子观察红烧肉的颜色,表示:“稍等一会儿我再做一份。快到午饭时间了,这一份先让他们给他送过去。”   626发送了一个坏笑表情:“给谁?”   荆榕:“。”   荆榕对于老婆不老婆的称呼很慎重,他面无表情说:“给我对面的邻居。”   626现在有点体会到卫灵尘的快乐了。逗十岁的酷小孩也太好玩了!   鲜亮喷香的红烧肉鹌鹑蛋和鲜掉眉毛的腌笃鲜都用瓦罐封好,都是滚烫的,保证送到宫里都是热乎乎的。除了这两样,荆榕还随便拌了点辣椒小黄瓜,配以晶莹的米饭,米饭用浅绿的瓷碗放着,看上去漂亮又清爽。   南星已经被眼前发生的事情震撼到了。   这小殿下真会做饭!还这么香!   荆榕把三层大饭盒交到他手上,告诉他:“你给他送完,我再做一锅,你可以回来我们一起吃。”加上两个小太监,加上626,他们一共才五个人吃饭。   南星已经开始咽口水:“我这就去,殿下。”   荆榕平静点头以示了解。   等南星走之后,荆榕才告诉626:“好好吃。”他尝了两三口,的确是非常难以复刻的美味。   626发出爆笑:“所以你自己也馋吗!兄弟!快,我愿意为你切笋,我们快点再做一锅。”   *   皇宫内。   今日皇帝在灵殊阁召群臣开会。除了水患的问题,还有一批官员裁撤任免的问题,还有边防问题,讨论了一个上午还没有完,代祯帝让群臣先歇息吃饭了,回头再来商议。   宫里每到这个时候会给重要大臣赐饭菜,但今日代祯帝心烦意乱,当然不管这件事,大多数人选择出宫门就近吃点东西,跟翰林院、都察院或者国子监关系好的大臣就去食堂蹭饭吃。   卫灵尘已经预料到今天上班不得消停,他走出宫门,已经看见自家的轿子,南星从轿子上下来请他。   其他人有家眷送饭的,也就凑合在车里吃了。被老板疯狂折磨后的下班时间,所有人也没什么力气继续斗了,所有人互相打量着彼此吃什么饭——算是难得和谐的时刻。   “卫大人,要不要去礼部吃碗热奶?陛下准的恩典。”卫灵尘旁边,徐大人凉凉地发出不怀好意的邀请。   礼部没人看得惯卫灵尘,他们认为商人入朝已经是恩典,但给商人这么好的待遇实在是违背祖宗之法。哪怕卫灵尘的科举也是自己考中的,不管。   卫灵尘微笑了一下,和某位小殿下一样也露出森森白牙:“下次下次。”   说罢回到车里。   用眼皮子都能想到接下来自己会被怎么参。群臣都在凑合吃而卫灵尘吃家里用轿子送来的饭,铺装奢侈!   卫灵尘坐进轿子里,南星为他打开饭盒。   卫灵尘:“?”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香的东西?   与此同时,正为吃饭打算的群臣们也闻到了这个香味。   这是什么?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香的东西?!卫灵尘在搞什么? 第348章 逆天权臣(失忆世界)   卫灵尘人在这个位置,什么山珍海味都已经不新鲜了,但饭盒里的菜还是让人十分震撼。不论是从鲜亮的色泽,还是馥郁的香气,还是充满锅气的口感体验,这都称得上是神迹。   卫灵尘一声不吭,迅速低头刨了几块红烧肉配米饭吃。   香!!   他生来就要吃这口饭!   卫灵尘知道第一要务是吃,根本没来得及问南星怎么回事,一直到把饭扒干净后,他才后知后觉这两样菜正是他找荆榕要的两道菜。   卫灵尘拿探询的视线望向南星,南星说:“都是小殿下亲手做的,早晨起来,我陪他去了挖笋的地方。”   卫灵尘:“!”   他迅速想起那碗牛奶粥,没想到深宫之中,荆榕还修炼出了这种手艺。更加可见这小朋友不是寻常人,他耐得住寂寞,也抓得住时机。   那块小翠屏风送得值!   卫灵尘的视线恢复了清醒和活力,他说:“晚上也要送饭来。”   南星说:“晚上不知道小殿下怎么打算了。”意思就是荆榕也未必天天做饭。   卫灵尘略一沉吟,一想也是。   荆榕的性子,给他一顿饭是礼尚往来,要他天天做肯定是没法的,回头还是得自己想办法,哄着这小家伙多做几次。   这真是一件意想不到的惊喜。   卫灵尘恋恋不舍地吃完饭,把最后一粒米也扒干净了,随后长舒一口气,将饭碗放回盒中。   又有精力和那帮老东西大战数百回合了。那群去蹭牛奶喝的家伙怎么比得过他?   卫灵尘精神抖擞地接着上班了。   这下其他人看他的视线又微妙了起来。又想问他吃的什么,又扯不开面子,总不能上午还在陛下面前你死我活,下午就打听卫府厨子吧?   可恨呐!   今夜下朝已经是深夜,卫灵尘却是春风得意,步履生风。   他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里,荆榕正躺在他平常的摇椅上,一手拿着一本书,身体随着摇椅轻轻晃来晃去,见到他回来,荆榕移开书,道了声:“早。卫大人。”   “月亮都上来了。”卫灵尘步伐轻快,想起中午吃的那顿饭,仍然觉得畅快欣喜,怎么看这小殿下怎么可爱可心,他和蔼可亲说道,“殿下晚上都做了什么?晚饭用得好吗?”   荆榕又把书放下了,抬眼看了他几眼,露出一个很浅淡的笑:“你好像很高兴。”   卫灵尘正预开口痛陈朝堂上事,忽然又想起荆榕身份上的忌讳——按道理,朝堂上的事对他说不得。   不过道理归道理,卫灵尘让南星关了四面院门,屏退其他下人,气定神闲地说:“殿下猜一猜呢?”   荆榕很认真想了一下,说:“是治水的事吧。今天听那边田庄的人说,还在担心今年雨水如何。今年暖得迟,二月冰汛未发,朝廷现在商量这事,已经有些晚了。”   卫灵尘在他身边一把椅子上坐下:“殿下如何见得?”   荆榕把手里的书冲他扬了扬:“我看了你的文章。”卫灵尘十五岁上殿试,眼光慧极,看事稳准狠,此前的奏疏和议论都在家留档。   卫灵尘说:“书房里的都是很久以前的东西了。不过,如果你看了治水篇,我在里边点的几个人,今日已经推荐给陛下了。”   荆榕:“成功了吗?”   “还待裁决。”卫灵尘说,这一瞬,他也有意跟荆榕谈论一些国事,好待日后,他们二人境遇逆转,仍可在朝局之上心照不宣。   “是这两个人吧。”荆榕点了一卷书上的名字。他没有调查,这两个名字纯粹是本世界的科技节点人物,这个时代的SSR,一个管漕运,一个理河道,只不过目前此二人的职责都和河运背道而驰:一个被拘在大理寺,一个还在做知县。   卫灵尘曾经挑出这两个人,是因为三年前黄河大患时,诸多折子之中,这两人的意见不同寻常。他本来也有意举荐,但一是他出身不好,他点的人必遭群臣反对,二时当时氛围正是千钧一发之时,所有人都急着站队表忠心,治水的事也就连年搁置。   代祯帝急于做出政绩,今年终于明着把这个问题拿了出来。   荆榕侧身靠近他,一双乌黑的眼睛看着他:“希望怎么样?”   卫灵尘说:“希望很大,不过真要治好,恐怕要以数十年计。”他顺手开始脱官袍,随口说道,“只能我在一日,罩他们一日了。”   荆榕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卫灵尘稍一思考,说:“殿下想不想念书?”   荆榕抬起眼:“怎么念书?”   “卫家有家学私塾,但殿下要是念书,我必然另请专人在家教习。”卫灵尘说。   荆榕:“。”   荆榕坚定地拒绝了学习活动:“我不要。”   卫灵尘想了想,倒是没再坚持。荆榕的身份已经够敏感了,请老师则更敏感,以荆榕的悟性和天赋,只要自己看着,也不会走上歪路。   “也好。”卫灵尘换了衣服,叫南星准备沐浴用品,他看荆榕还在门口看书,不由得笑眯眯地问:“我不在家,世子晚上吃得怎么样?”   荆榕说:“还可以。”   他又瞥卫灵尘一眼,看穿了他几乎是明示的暗示:“你是不是还想吃我做的东西?”   卫灵尘欣然说道:“哪里,只是问候一下世子罢了。当然,世子要是愿意,我也是非常喜欢。”   荆榕没什么表情,过了一秒钟,又很轻地笑了一下,他指了指放在手边的一碟鹅黄色点心小方:“豌豆黄。留给你的。”   卫灵尘:!!!   原来还有暖心夜宵小点。   他沉稳地说:“殿下这也太辛苦劳累了。这样,几天后哥哥再陪你去一趟仓库,你想要什么拿什么,好不好?”   荆榕翻过一页书,眉目安静 :“暂时没有特别想要的。你先欠着吧,我需要的时候会向你提的。”   卫灵尘:“。”   是真不客气啊这小殿下。   卫灵尘:“当然,不可以太过分。”   荆榕稍微想了想,觉得既然要了翠屏小方也不算过分,那么应该也没有什么事能叫过分了:“自然。”   荆榕惜字如金,卫灵尘尝了一口豌豆黄,接着连盘一起带走了。   南星已经带人把洗澡水准备好了,卫灵尘进去洗浴,又找南星听报告:“世子晚上怎么样?”   “去后山的地看了看,玩了一会儿小猫,回来做了点心,然后就开始看您房里的书。他洗漱得早,方便看困了直接睡,这几天都是这样。”   很可爱很省心。乖中带着点藏着的出人意料,安静中又带着天生的锐利狡黠。   好玩。   “你明天叫人去一趟东边,把我库房里的书都搬到这边来,方便世子看。”卫灵尘随后又说,“东鳞阁里锁着的宝贝清单也拿给我,我挑几件给世子。他喜欢田园风光,就多给他准备工具,种子,要什么给什么,切勿想当然。”这小宝贝眼光刁得很。   沐浴过后,卫灵尘又换上了睡衣,披件外袍准备继续工作一会儿,路过房门口,就见荆榕书合上,人微微在摇椅上歪着,已经睡着了。   “那两个小太监呢?”卫灵尘问南星,“殿下睡了也没人伺候。”   南星说:“殿下最讨厌身边跟人,一早就让王一、王二睡觉去了。”   很讨厌身边跟人,却能在宫里出手要这两个孩子,荆榕的性格可以一见。   “知道了。”卫灵尘说,“你去准备一套褥子,让他睡我房里吧。他不喜欢身边有人,不过他还小,身体也差,还是要在有人的地方睡更好。”   卫灵尘通常睡西边书房,东边是午睡用的,正好空着,舒适幽静。   南星很快把被褥床帐准备整齐,卫灵尘俯身把荆榕抱起来。   实际上,在他靠近的一瞬间,荆榕就睁开了眼睛,他抬起眼,乌黑的眼眸中映着卫灵尘的脸。   卫灵尘笑:“睡吧,带你回床上。”   荆榕又盯了他一会儿,并不闭上眼睛。   直到卫灵尘把他放在床边,又顺手给他盖上被子,朦胧灯光下,荆榕才道了声晚安。   卫灵尘把他放在这里睡的用意难以揣度,不过,第二天早上,荆榕醒来后,也并未揣度此事。   荆榕平静地宣布:“以后我要一直睡这里。” 第349章 逆天权臣(失忆世界)   他说这话时卫灵尘还没出去,正是早上,在正厅里吃着早饭。   卫灵尘闻言笑道:“你爱住哪都可以,要是闲来无事,多做点好吃的就好了。”昨晚的豌豆黄有点太美妙了,以至于现在桌上的诸多佳肴都显得有些索然无味。   他往东边看过去,见到两个小太监拉了床帘,帮荆榕准备衣服。荆榕穿着简单的寝衣,好像还困,乌黑的眼睛比平常要茫然一点点,眼皮也微微垂着。   卫灵尘吃着索然无味的竹节馒头并银碟小菜,还有空指点荆榕的今日穿搭:“给他找那件空青带翠的,穿上我看一看怎么样。”   荆榕不能出门,不能见外人,下人量了尺寸后报给卫灵尘,卫灵尘点名要自家的制衣师父裁了几套,今天更早一些的时候刚送来。   小太监们分不清那几种颜色——他们的年纪比荆榕还小,也没念过书,卫灵尘干脆放了筷子自己找,让荆榕坐在床边伸手,给他穿上,又拿着几样玉佩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亲切问道:“喜欢哪一个?”   荆榕是准备吃完早饭就回来打盹的,他随便指了一个,卫灵尘立刻将玉佩递给小太监,弯起眼睛笑道:“眼光真好,每次都挑最贵的。下回让你帮我验货。”   说到这个,荆榕就想起来看过的前世数据:“你是不是还有一对黄金木的猫木雕。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卫灵尘很快知道他在说什么:“那是我的招财安身兽。这可不许动,万贯身家,全靠它。”   荆榕把玉佩缠了几圈,随手别成不会影响干农活的长度,走下床说:“有什么来头吗?”   荆榕靠近桌子,开始端详早上的饭菜。   没有意外的话他要和卫灵尘吃一样的了,南星正另外给他拿碗筷。   卫灵尘说:“此事说来话长,不过你实在想听,我也可以与你说一说。我年轻的时候,尚且还在玉晶里跟着家中大人淘洋货海货,那时招财猫流行,我就收了一批木雕猫打算转手,只是一直压在手上,没找到合适的买家。有一天,我刚要去谈一桩大生意,前一晚上却梦见一只黄金颜色,翠绿眼睛的猫对我喵喵叫,似是阻止之意。   “第二天醒来,我还记得这个梦,去库里一找,果然找到一对招财猫与众不同:眼睛、耳朵大,竖直而圆润,四足修长,比起猫不如说像小豹子。我认定它托梦阻止我去,当天就推了那笔生意,后来得到消息,说将要和我做生意的洋商,实则是水匪强盗,最擅长做局骗人进去,随后杀人越货。”   卫灵尘见荆榕听得很认真,又弯起眼睛:“怎么样,是不是很神奇?”   他自己多半有些轻松戏谑的意思,不过这件事倒是真的。卫灵尘洞察人间,自然知道有些事不必以常理做解,他开古董商行,五感远胜常人,看得出那对木雕上时不时有一只小猫,于是就养在堂前,不再转手,也禁止其他人碰。   只是不知道上辈子抄家之后,这只小猫怎么样了。   “知道了。我不碰,就去看看。可以吗?”荆榕又抬起眼睛看他,语调是平静的商量。   卫灵尘没忍住勾着唇:“可以是可以。拿什么换?”   荆榕思考了一下,自己夹了一只小馒头开始吃:“你下朝班早,就赶得上我做宵夜。”   不早那就只能祈祷大自然的馈赠了。十岁的执行官本人也还在探索和开发自己的厨艺,不能就成果进行保证。   卫灵尘说:“哎呀,这样一位温柔漂亮的小公子在家等我,那我爬也要爬回家。”   荆榕:“。”   十岁的荆榕面不改色继续吃饭。他开始习惯卫灵尘这个人了,在外面多冷峻威风,回了家实则非常爱逗小孩,吃美食和泡大澡。   卫灵尘仍然换上朝服出去了,荆榕找南星问了地方,随后自己就往卫灵尘在卫宅临街的铺面过去了。   整个卫府沿街而建,中间隔着几道圆门,过了东边拐角就是卫家的一排商铺。   卫灵尘在这里的店面早已不对外开放,只有南星安排的得力手下经常前来待客、点账,荆榕没来之前,卫灵尘也喜欢在这里盘大金锭子,安静,没人打扰。   荆榕没什么阻碍就走了进去。这也是上辈子他第一次见到卫灵尘的地方,柜台后面还是照样放一张躺椅,铺子里有一股清淡的药香。   薮猫木雕被放在柜面后的暗格里,普通人家会在这里放财神爷,卫灵尘偏不这样,也算是特立独行。   荆榕的眼睛没有开更多功能,只能感受到一丝猫咪灵魂存在的气息,他问626:“猫在上面吗?”   626掏出系统小眼睛侦查了一下:“我看看……啊!在的,它刚刚在睡觉,可是闻到你的气味了,现在正缠着你的手指尖。”   灵魂小猫也是小猫,荆榕说:“好,标记一下,这个世界结束后就带回家。”   626立刻说:“没问题!”   626和荆榕观察了一番后,推测出一个结论:卫灵尘很久没过来了,而且小猫有时候不在木雕身上,而是有时候会偷溜出去找吃的。   可能已经饿了很久了。   荆榕按照承诺给卫灵尘的,没有拿走木雕,而是又去后园湖里,捞了一些小鱼虾,下锅炸了,盛在小碟子里放去木雕跟前。他把这个任务下放给了王一和王二,嘱咐他们每天都送新的吃的过来。   这个举动虽然奇怪,但也合乎荆榕的性格。毕竟比起种大白菜、比较不同的土壤肥力、比较不同的种子……等等行为来说,这个举动已经不是最奇怪的了。   荆榕给自己的地浇完水施完肥,睡了个午觉,下午起来教小太监们认字、念书。晚饭他没跟着时间吃,只说等卫灵尘回来一起吃。   近日卫灵尘在朝堂上顶着极大压力,一路过关斩将,想办的事都办好了,连给太子讲课效率都高了。   眼瞅着日头西沉,太子再三请几位太傅留下来用饭,卫灵尘想到家里,心里好像有小猫在挠,于是沉稳而谦逊地请了辞。   沉稳的卫灵尘沉稳地坐上了回家的轿子,很快开始听南星进行今日汇报。   前面的都记不清了,后面的也没什么印象了,总之重点是“小殿下今日做了梅子排骨,早春的酸樱桃熟了,他要了一批说酿酒。”   卫灵尘下了马车,步入园中,迎面就看见荆榕正从后山过来,头发很随意地挽着,袖口早已绑紧——仔细看,就是用玉佩的挂带绑在手上的,大约还是嫌玉佩阻碍行动,荆榕最终摘下来缠住袖口,细细的红绳带着玉坠在腕口,收得很短,和他一身融入夜色的空青色交相辉映,又漂亮又有趣。   沉稳的卫灵尘俯身就把这俊秀的小少年抄了起来,脚步轻快地往里走:“世子今日如何?晚饭吃了吗?晚饭吃了什么?”   荆榕被他抱着,表情也十分淡定:“现在就可以吃。”   卫灵尘把他在座椅上放好,已经看见桌上的梅子排骨——这道菜凉点好吃,入口更鲜亮,配晶莹温热的雪玉米,酸甜生香,清润美味。   配菜是滚汤嫩豆腐和腌好的桔梗,都很清爽,好吃得几乎让人落泪。   吃到这么好吃的饭,卫灵尘的记忆也恢复了,他想起南星说荆榕白天去看了猫木雕,还给放了一碟小鱼干。   坏了,这是真喜欢。   他就知道,荆榕提出要看的,那就是特别喜欢了。   小孩喜欢什么,他还能管得了吗?   荆榕就喜欢贵的!这小殿下就喜欢贵的,这是他已经领悟的道理!   卫灵尘让南星把实在撑得吃不下的几块排骨送到书房里去,预备宵夜吃,又嘱咐说:“猫木雕放过来吧,就放世子桌上……房中?床头?”   荆榕乌黑的眼眸注视他:“先放床头。不过,这不是你安身立命的招财神兽吗?”   “放你房里一样招财。”   卫灵尘在这件事上没有那么迷信,而且他更愿意相信理智的力量:把眼前这个小家伙一直哄到大,到时候才是真正的泼天富贵,权势滔天。 第350章 逆天权臣(失忆世界)   这一夜荆榕将看书的地点挪去了床边。   两个小太监就在隔壁的小间里练字认字,都很认真,而且几乎不发出声音,不惊扰另一边办公的卫灵尘。   卫灵尘暂时将盘大金锭子的解压方式,换成了去荆榕房里视察。   荆榕已将猫木雕移到床头,附在上面的小猫灵正在沉睡。   荆榕本人穿着黑色的寝衣,长而乌黑的头发洗过了,随意散在肩头,乌黑的眸子静心凝神,看见卫灵尘过来了才会略微抬起来瞥一瞥他。满屋子一阵幽幽的浅香,似是花香。   卫灵尘不出声,探头过来看他看的什么书,原来是一本讲化肥制作的书,应是委托南星从外边买来的,旁边堆着的,还有一些搜集来的各地奇异怪事,还有一些卫灵尘此前借调来的县志疑宗。   什么书都有,就是没有世俗常见的圣贤书。卫灵尘给太子治学,教的都是帝王御民、春秋往事,且不说太子,就是寻常人家,荆榕看的这些都属旁门左道。   别人来看荆榕这样,恐怕就要担忧劝学了,但卫灵尘不是一般人,他记着荆榕看过他的文章,就知道哪两个治水之人不一般,荆榕这个孩子就是有见微知著的本事。   外边人都在睡,两个小太监练字练得趴在桌上睡着了,南星也在侧边打瞌睡。   卫灵尘在荆榕榻边坐下,自己也随手拿了一本书,给自己理清思绪,换换脑子。   荆榕看他一眼,往里让了让,安安静静的,冷静而沉稳。   卫灵尘很自然地靠着他坐了,自己也捞了一本书看。   荆榕这里比其他地方暖和舒适,十分能静心,卫灵尘看了一会儿后,很快就感到困意,复又掩了卷,合衣躺下来说:“借你这歇歇。”   荆榕说:“本来就是你的地方。”   卫灵尘闭着眼笑了笑:“那不一样。还是得要殿下首肯才是。”   荆榕也不出声,只是往里又让了让,让卫灵尘可以躺得更舒服,过了会儿,又拿了一条黑色冰蚕丝眼罩,放在了卫灵尘眼上。微凉,带着点薄荷的清香。   这小孩清冷自持,专心致志,卫灵尘也觉得放松,闭上眼后,不一会儿就陷入了沉睡。   荆榕看了看他,把被子分一点给他,看完手里这本也躺下睡了。   不到半月余,卫灵尘就已和这位小殿下混得很熟了。   他知道荆榕性情冷清沉静,喜好做个田园闲人;荆榕也渐渐看出这位是个爱财如命的工作狂——且是工作狂之中格外有宏图霸业之理想的人,每天上朝如果吵架顺利,计划达成,下朝后则意气风发,狂吃三碗饭;要是吵架不顺利,又被一大帮人参来参去,阻碍了本身的目标的话,下朝后则需要盘大金锭子解压,并在当夜想出解决办法,为了第二天继续对付那帮老狐狸,则要继续吃三碗饭以鼓励自身。   春日渐深,三月末时,卫灵尘又有了新的部署:此前他点的治水二人已经到任有一段时间,但治河这种事必要修建工事,设赈灾粮仓,又耗费人力四处踏勘,历年所耗银钱绝非小事。   这天卫灵尘下了朝,荆榕摘了一筐小白菜回来,看见南星肃然在主屋前立着,里边有不只一个人,看样子都是官员,在和卫灵尘议事。   南星对他使个眼色,荆榕点点头,就去对面屋里休息了;不过,隔半边莲池,还是听得见里边的人在商量什么。   一老者说:“治河这事实在是吃力不讨好,从圣祖爷到先帝,为此河患已经连杀几任治河主理,钱呢,钱下来又分数百道,落到百姓身上的已经不剩多少,从前修的河堤再要推倒,也是给人口实,百姓看到的是官府年年劳民伤财,河堤修了建,建了修,但还是连年有大汛。”   随后是卫灵尘的声音:“我知道。这次我一同去。”   另一青年声音说:“卫先生一同去,怕是正给了敌人口实。他们虎视眈眈,就等着您行差踏错呢!照我看,您断不能去。”   随后又是一番讨论,很显然没有什么成果,过了几盏茶时间,那几人都离去了。   荆榕拿着切好的菜丝和蘸酱走入房中,见到卫灵尘正在书房,对着一个大金锭子凝神细思,表情沉静而严肃。   荆榕也不着急,他把菜盘往桌边一放,又去给木雕小猫准备今天的饭食:一整块生野鸡肉拌小麦苗叶子,虽然灵魂状态的小猫需不需要吃猫草还未可知。   卫灵尘很快发现了他,转而笑着走来:“今天吃什么?小殿下。”   荆榕说:“我种的菜,生吃。还有烤肉,后厨已经片好了,调料我也备好了。”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卫灵尘很快坐下来。   荆榕的小白菜已经收获了,翠嫩欲滴,梗少而叶多,吃起来没有半点生味,反而透着一股天然清爽的植物香气,一筷子下去,清爽甘甜,腹内热气也赫然散去,只剩下清爽舒适。   菜是冰镇过的,正好解春时躁气。卫灵尘又吃了几筷子,觉得心情也跟着清爽畅快了,又开始和荆榕一起煎肉。   肉香,菜香,还有南星捧来的甜酿樱桃,馥郁的香气沁人心脾。   吃饭时就不用讨论烦人的事了,两个人开开心心吃完,荆榕方才问他:“你要往南边视察吗?”   卫灵尘还在注视最后几根冰镇菜,一边思量是现在吃还是留到半夜吃,一边说:“是,朝中大臣为治水拨款争论不休,我打算亲自去看一趟。”   荆榕问:“上面那位的态度呢?”   周围无人,卫灵尘大大方方答了:“不甚明朗。”   代祯帝多少有点赌的成分,他又想要任上治水大成的千秋功名,又看不清这条路究竟要付出多大代价,付到什么程度为止,这是为君大忌,但没人能说。   荆榕说:“富贵险中求,带我一起去。这一趟你去了,以后朝中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他乌黑的眸子望着他,里面一片淡然和理所应当。   以他身份,这话被别人听见了,他和卫灵尘都得被杀头,不过卫灵尘早已过了心里那一关,他和荆榕正正经经讨论:“现在诸事绊手绊脚……都是因为古来积习,朝堂党争,官府系统运转迟滞。”说到底,仍然没有一个机会变法,如果变法能成,事情也更好做。   荆榕说:“变法之前,须要立信。不如就从治水开始立。”   卫灵尘早已考虑到此:“非常合理,不过风险太大,我正想办法安排。”   水患也是真实存在的,累年害不知多少百姓家破人亡,还是那句话,这件事卫灵尘不做,那么也没有其他人做了。   这件事不干也得干了。卫灵尘官拜一品,年纪如此之轻,也到了交作业的时候。   上辈子他交的作业正是一卷变法策,这辈子从缓从静,也得做点事。   卫灵尘很快思量好了:“我去两个月。我在朝中虽然人缘不好,但也有一两个门生眼线,指着我吃饭的人还多,有什么事,都等去了再说。”   荆榕很快说:“带我一起。”   卫灵尘看着他,琥珀色的眼里闪过一瞬的惊讶,但他没出声,很显然也在思考。   荆榕说:“你不在,我万一出了什么事,问题就大了。”   他说得相当冷静客观,一本正经,很快又说:“你不在,卫府能护我的人就没有了,我是很有可能出事的。”   626冒出来:“?”   出什么事?种的菜被对面竹林里养的鸭子抢来吃吗?还是关系好的野猫跟狗打架?   荆榕又说:“有我在,你也更安全。你是钦差,我是上面那位最后一道面子,要是你我出事,有人兜底。”   卫灵尘还没回答,荆榕很快又冷静地想到了五条以上带他一起走的理由——不等他说出来,卫灵尘已经笑了:“好好好。怎么带你,容我考虑。”   这就是答应了。   荆榕凝望着他,知道卫灵尘从不食言,于是这就回房里,开始清点收拾东西。他已决定带哪几本书和哪些不易坏的点心。   卫灵尘觉得实在是太好笑好玩了:“离出发还早着呢。唉,小殿下,唉。” 第351章 逆天权臣(失忆世界)   虽然卫灵尘嘴上是这么说,不过动作是很快的,他当夜就递了折子给宫里,自请西去、南下月余时间,用以查勘山川河流情况,访问治水具体事宜。   这下所有言官都闭嘴了。   现在是三月末,且不说上游还在发冰汛,再过两月就要预备伏秋大汛了,京中这些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们,谁下去了不是折半条命?卫灵尘愿意下去,倒是叫他们没话说了。   至于他不在时朝中的情况,卫灵尘也已指了几个人,嘱其全力辅佐代祯皇帝理京中事。   代祯帝很爽快地批了,又赐一个爵位给卫灵尘,以表重视。朝野对此议论纷纷,所有人喜忧参半,喜的是卫灵尘要一走几个月,忧的是等卫灵尘回来,不知道是否荣耀又会再加一等,到时候更不好办了。   南星因为要协理卫家所有的生意进出,故而留在京中。   “这一趟除了必要车马,没人跟我们,小殿下。诸多事宜还需我们自己准备。”   卫灵尘告诉荆榕。   荆榕考虑了一下,想起了一些武侠小说:“护卫要几个吧。没有人要刺杀你吗?”   卫灵尘:“。”   卫灵尘拱手,冷静地表示自己的谦逊:“我想我的仇敌虽恨我,但也不至于此。更何况,我自己倒也会几分功夫,保住你我是足够了。”   他倚门站着,看着南星和小太监忙上忙下,为他们收拾东西,又看荆榕给南星交代事宜。   “后山四只猫,吃食不用管,它们会捞鱼抓虫子吃,饿了也有人喂。”   荆榕眉目淡静,清晰细致地告诉南星,“黑白花的那只要注意一下,它战斗力弱,性格又不知道什么叫怕,有时候会让松竹苑的那只黄狸花给打了,须要留心。”   “我种的大白菜,此时最需要浇水追肥,怎么做我已经教给王一、王二了,我房里二十份香炸小鱼,每天下午换给猫木雕供奉。吃没了就换寻常的小鱼。冰窖里放着我做的糕点,他们馋了也可取了吃。”   626叹为观止。从前执行官面面俱到,它已经习以为常,没有想到变成小孩之后,居然显得如此龟毛可爱。   626认为小执行官未来老婆也十分的叹为观止:荆榕管理治下井井有条,逻辑清晰,每只猫猫狗狗花鸟虫鱼都安排到了,实在是可爱又有趣。   卫灵尘围观荆榕安排好了黑白花猫的关怀日程,安排了菜园子的料理,又对室内喜欢的陈设器物进行了精心的观察和维护。   半晌后,荆榕做完了自己的准备工作,沉稳地告诉他:“我可以了。”   卫灵尘才慢悠悠地说:“我看还没可以。”   他终于从门边站直了,对荆榕招招手:“来,试试这几件斗篷。路途遥远颠簸,气候变化无常,你要多带几件衣服。”   荆榕很乖地过去让他试斗篷,留了三件厚薄不一的缎面斗篷,随后,卫灵尘又让他在桌边坐下,请了张太医来府里给荆榕号脉。   卫灵尘和张太医俱清楚荆榕在宫中被下了大半年的毒,之前就病到吐血,虽然在卫府养了一段时间,但底子养没养好还是个问题。   荆榕表示:“不会有问题的。”他掌握的医学知识比这个时代的科技树要先进多了,还可以从系统商店里进货高级药物——当然,考虑到世界线,并不是无限制地用。   不过张太医还是给他仔细诊治了一番。   “大问题没有,只是底子还是比一般人虚弱,还是得好好养。世子要随大人往西走,路上最好还是备点人参、当归等补气药材。”   卫灵尘点头,南星立刻在旁边说:“我去准备。”   荆榕百无聊赖望着房里的珐琅翠屏,显然对这个流程没什么耐心。   卫灵尘伸手替他理好领口的结,又垂眸微笑,手边不知什么时候拿了一个流光溢彩的小东西,在他眼前晃了晃。   荆榕将目光移过来,看向这个东西。这是一个和他的翠屏小方等比例缩小的翡翠小饰品,工艺更精巧,做成折叠书的形状,可以从两个方向打开和抻平。   卫时琛笑眯眯说:“殿下路上带着这个,免得路远发闷。路上颠簸,又不好看书,就看看这个吧。”   他已经发觉荆榕无聊了就爱看翠屏小方的光影变换,喜欢已经无需多言,但路上带上完全不现实,这种工艺难找是难找,不过以他手段,做一个出来也不费事。那天他想起来了,就着匠人做了一个。   荆榕接过来看了看,眼神果然相当喜欢,随后在怀里收好:“谢谢,很好看,我很喜欢。”   张太医在旁边看着,见到这二人熟稔亲密已经如同家人,总觉得暗暗心惊,但又说不出哪里心惊。   张太医反复忖度,大约是废太子身份跟着卫灵尘如此权臣变得这样亲厚,等以后长大了,以二人感情,又会生出什么变故?到时候太子也大了,卫灵尘更是太子老师,到时候两人恐怕必死一个。   不知道卫灵尘对此是作何感想,以旁人围观看来,以后恐怕叫人叹息。   张太医的脑内活动当然是完全没有被二人察觉的。   卫灵尘给荆榕准备了小翠屏折书、许多糖渍果仁干点,许多漂亮的小孩衣服,随后说:“你这趟身份就是我内侄,我是四处查访供货情况的游商。”   荆榕敏锐捕捉到了重点:“内侄?”   卫灵尘也是一脸沉稳和理所当然:“我结发妻子早逝,我发誓不再续弦,你是我妻家唯一后辈,孤苦伶仃长大,我自然要带着你。对外就称榕公子。”   这套身份编得非常顺滑,不过荆榕的重点很显然完全歪了:“所以你娶亲过吗?”   卫灵尘笑了:“商人谁要嫁。”这句话轻飘飘的,实际上以卫灵尘权势身份,攀附者已是络绎不绝,只是他对这件事的优先级相当低。   十岁的荆榕看起来放心了:“好。”   这趟路途遥远,艰难阻塞,卫灵尘心里已经有了预估,带上荆榕算是个冒险,也是带未来天子见见世面。   深更半夜,一辆朴素的马车从卫府出发,赶路的时间就要耗费十天半个月。卫灵尘赶时间,除了换马修整之外,停下来的时间不多。   这期间,荆榕仍是一如平常的沉稳和安静,两个人一起窝在马车中,卫灵尘闲了就给荆榕讲一些识画、识古董真伪的关窍,荆榕又有悟性,把这当解谜游戏来玩,非常热闹有趣。   连走几日,终于到了河段路程,此时离上游桃源里还有十几公里,但卫灵尘已经让车夫停了车,自己先去县府报了钦差名帖,指明要查府县近年的河渠情况。   县府的人一早就听说卫大人要来,料定京官来此,也看不出什么名堂——连年水灾,治水有银两拨下来,他们县衙的能贪一半,这是默认的。于是只陪卫灵尘吃了顿饭,言辞恳切,哭诉每年灾民如何如何困难,听得卫灵尘耳朵起茧。   荆榕在席间充当万事漠不关心的小公子少爷,扒着卤鸭子吃,并琢磨当地的风味卤料。与此同时,悠闲地听卫灵尘伶牙俐齿,面带微笑,根本不玩虚的,以退为进,聊着聊着就要来了府衙百十人,分组下去考察,限三日内报回近年水文数据看看,另外并要了一列府兵,随自己考校核实。但有一处与记录有异,就记录在案,以后保不齐就要摘乌纱帽。   对面知府满头大汗,震慑于卫灵尘的名声和气度,只好乖乖配合。   626忍不住跟荆榕感叹:“兄弟,你老婆好牛,原来每天他上朝是这种架势跟其他人吵的,真可怕!”   626:“?兄弟?”   它好像看见小执行官眼里闪闪发光,透着喜欢和欣赏。   怎么,事业狂也能变成性癖吗?   三日内,卫灵尘就要到了核准的数据,近几年水位多深,洪水波及多大,都从当地考察到,当地人口中问到了。   这期间,卫灵尘自己也去了地方踏勘,荆榕时常跟着他听和看,有时候回来还要比卫灵尘晚一些。   知府因为巴结卫灵尘的关系,真当荆榕是卫灵尘内侄,派了人跟在荆榕身边上下伺候,却发现这金尊玉贵的小少爷就爱往深山、荒野里跑,而且寡言少语,性冷如雪,根本不似寻常小童,连怎么哄的门道都摸不出来,更别说通过他打听卫灵尘的态度和行事风格了。   卫灵尘此人,初见觉得玉树临风,沉静和蔼,但做起事来让人怕得厉害,素日一张笑脸挂着,别人却根本猜不透他在想什么,知府只剩下一个字:愁!   一大一小,都见鬼似的让人摸不着头脑,愁!   室内。   卫灵尘还在看卷宗,点一盏灯,手边拢着荆榕的肩,两人在春寒的夜偎着暖。   荆榕原本在把玩翠屏折书佩,瞥见卫灵尘看一行字已经看了许久,于是念出来:“周边农人说,此前如遇三月冰汛,则此三县府安然无恙,伏秋大汛却更猛于他县。而近三年来,冰汛与夏汛皆不能幸免矣。”   卫灵尘十指交叉,虚放在胸前,是在思考:“三年前上一任督水官修堤,令附近几条汛河分道入江,尽早入海。”   两人都略想了一下。   荆榕很快说:“底下有庞大的暗河水系,以前河流通常的时候,上游融冰的水被山川吸纳,所以这几座山附近的河流不发冰汛;而到了夏汛时,山川已经吸纳了一个春天的水,暗河水加上雨水,所以又比其他地方发得更厉害。”   卫灵尘侧目看他,荆榕窝在他手边,仍然面无表情。   这小朋友穿着雪白的寝衣,外披一件乌黑毛茸茸的锦棉披风,浑身散发着皂荚的香气。   卫灵尘接着他的话说:“而改旁支水系入河海,造成大量泥沙阻塞于地下,这下连冰汛的水流都无法吸纳了。当务之急,清淤积,开山河道。”   这是大发现。   卫灵尘摸着荆榕的头,凝神看他半晌后,叹道:“我早知道殿下不是凡俗人物。若你年长十岁……”   恐怕就已经没有代祯帝什么事了。   这话卫灵尘自然是不会说出口的,不过荆榕已经顺滑接了话,一脸平静说:“若我年长十岁,我就做卫大人的门客,来日得钱得势,第一个送卫大人大金锭子。”   这是小孩拿他打趣呢。荆榕看着年纪小,不动声色的却藏着许多叫人笑不出来的冷幽默。   卫灵尘:“。” 第352章 逆天权臣(失忆世界)   此处事已毕,卫灵尘即刻又动身,带荆榕往上游找自己人汇合。   本朝治水才子SSR人物之一名叫图方,五年前的举子,曾在风马牛不相及的地方做知县,如果不是被卫灵尘注意到,恐怕会做一辈子知县。   卫灵尘在先帝时提拔他一次做州府司法,现在又调来西北管理河道,目前职衔是知事,从六品。   两次提拔,虽然越调越偏,品级也没见长多少,但图方是个智慧聪明人,这份差又对得上他性子,所以做得很好。   现在卫灵尘人还未到,路上已经连着有府衙的人前来引路、慰路,送瓜送果,待遇逐渐变好。   卫灵尘不常吃零食,甜瓜甜果都留给荆榕吃,又差人提前知会图方,要对方多备点心书本,因为“内侄随性,年纪尚小,惟爱看书”。   卫灵尘没觉得什么,图方身边的差办却啧啧称奇——他们不是没见过卫灵尘,卫灵尘三年前也作钦差,下县查过粮食税收,设过河运司衙。   那时卫灵尘还谦逊随性得过分,年少一身清风,逢下榻必住驿站,逢宴请必推得干干净净,还没见过卫灵尘为谁破例的。   “听说这位图知事性情很怪。”马车里,荆榕靠卫灵尘坐着,正在翻卫灵尘这次带出来的资料,其中有图方从前的奏本,卫灵尘已经无所谓让他翻了,自己则把玩着这次给荆榕带的翠屏折书。   卫灵尘说:“是。三年前这位因瞧见州府讼师断案不公,险些辞了官吊死在城门口,那时候还是个迂官呢。”   荆榕说:“那现在呢?”   “现在他已历练几年,嫉恶如仇,不过已经不算迂腐了。”卫灵尘说。   荆榕饶有兴趣地问:“什么叫不迂?”   “为官者嫉恶如仇,察觉不公便大声疾呼世道污浊,没有昭昭天理,甚而为此偏激气愤欲死,觉得世人皆蠢,最后反而坏事。这叫迂。”   卫灵尘声音柔和宁静,翡翠绿影淡淡透到他指尖上,“谁不曾迂过,不迂便是遍观事情后,知道万物如何运行,万人如何生活,可以冷心做事了,这就是为官之妙。”   他偏过头,琥珀色的眼底又亮起一丝微笑:“冷心做事,其乐无穷,小殿下。”   荆榕冰雪聪明,知道卫灵尘话里话外都在安慰哄着自己,让自己少钻牛角尖,于是沉静地表示自己很受用,又往卫灵尘身边挤了挤。   卫灵尘伸手将他拢在怀里,两人闭眼靠着睡了。   这两天的路是荒郊路,路边没有驿站客栈,两个人也就在马车里对付着睡了,车夫也在外边打盹。   一方面是地方荒凉,另一方面是半月前才发了冰汛,地陷泥多,遍地腐草,马车难行,行动变得格外慢,卫灵尘也怕夜里出事,让车夫找个地势高的地方,停车修整。   休息到半夜,听见有雨打车篷的声音,闷如滚珠。   荆榕还睡着,卫灵尘将他慢慢放下,又给他盖上锦毯,撩开帘门往外看了看。   山中漆黑无月,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插在一边的马灯昭示着这是一场多么迅疾猛烈的雨,狂风吹得人呼吸都困难。   卫灵尘夜视能力极好,他眯着眼正看南北方向,忽然听见身后有动静。   荆榕裹着被子探出头来,也跟着他往外看,看了一会儿后说:“下暴雨了,恐怕不能继续呆着了。”   卫灵尘当机立断,告诉车夫:“截断车辕,你带着公子,物资盘缠往回歇脚,雨停了跟上。留一匹马给我,我需要立刻开往上游,免得冰汛还未尽,又发洪水,到时候过去就是添乱了。”   车夫也一个激灵,清醒了,当即就开始清点车马物资。   卫灵尘带了两日的干粮和换洗衣物,解下一匹马,提了灯就要飞身而去,却见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抹小小的黑影也扒了上来,荆榕一手抓着马鞍,半边身体挂在脚蹬上,脸被灯映照得白而冷静,一双乌黑眼睛看着他,冷静说:“我跟你一起去。”   马已经飞驰下山,卫灵尘急忙将他拉到自己身前坐着,又将挡风披给他围上:“好。不是不带你,夜冷风寒,我怕你着凉。”   荆榕的身体他是一直关照的,这下风雨兼程赶去上游,比在马车里遭罪多了,不过既然荆榕跟上来了,他也不再多说,只是将他往自己怀中多带带,为这个小朋友遮蔽风雨。   不过,两个人靠在一起,倒是比只身一人暖和。   荆榕替他掌灯照路,安静却极其靠谱。   “冷不冷?”等到了平缓路段,卫灵尘也松了口气,开始跟荆榕聊天,“快马加鞭,早晨就到。”   荆榕说:“还好。”   他又静了一会儿,说:“京中没有这样的暴雨。”   这边地平山阔,一年里十个月的强风,雨不厉却厚重,沉甸甸地迎面落下,滚雷中仿佛还能听见地底的轰隆隆响声,令人心惊肉跳。   一段快马加鞭的夜路,仅有互相依靠的两个人传递温暖,倒是真的生出一番相依相偎,天地独有的感觉。   到了早晨,雨势渐小,卫灵尘这个成天躺着摇来摇去盘大金锭子的人居然骑术了得,天刚破晓就已经到了图方的府衙。   所有人都没料到卫灵尘居然现在到了,一时间上上下下急忙接待。   图方的家中仆役围着送热水、干衣、吃食,告诉卫灵尘:“图大人半夜也出去了,他说看雨势,没有洪水,田地也得涝,小麦要烂根,现在正和庄稼人一起挖渠抢涝。”   卫灵尘说:“知道了。”随后又问了地点,他坐下来换了身衣服,让仆役把马迁回去休息,吃了顿饭,很快又起身准备出门查看情况。   荆榕跟在他身后。图方家的人没见过这场面,夫人小姐都赶着拉荆榕:“小公子,先前身上还湿透了,现在不烤烤火,万一伤寒了,如何了得?”   卫灵尘回头看了看,见到荆榕头发还微湿着,一双眼望着他,漆黑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   卫灵尘心一下就软了,对荆榕招招手说:“来。”   又对其他人颔首说:“没关系,寻常人照顾不好公子,让他跟着我。给他也备一匹马,一套蓑衣。”   两人很快赶赴抢渠现场。   雨还在下,不知道洪水会不会发,图方已经派了人去盯着水位了,剩下的人全在给小麦遮雨,引渠排水,在场所有人俱是一身泥泞,冒雨忙活。   图方治下管理井井有条,卫灵尘现场看了,又让另召人手,在四处高低设置避难所,转移粮食、财产,分工更明确,井井有条,向他报备。   这正是未雨绸缪——虽然雨已经够大了。   “报告——已经通知十里田庄,三百三十二户人口,还有一户独身老汉,半夜上山采草,至今未归。人手不够了,怎么办?熟悉山路的都在避难所。”   卫灵尘和图方还没出声,荆榕在旁边清声说:“我去看看。”   他蓑衣下一身乌黑锦袍,看着十岁出头,金尊玉贵的小公子,旁边人听得汗都下来了。   卫灵尘这回不许他去:“殿下,太危险了,稍等我抽调人手。”   荆榕说:“我知道是哪座山,卫大人。此地三山无税八九渠,来前我已在水文图志中看过。许你十五拜相,不许我暴雨上山?借我一把剑吧,卫大人。”   卫灵尘看着他眼睛,直觉告诉他,荆榕身上的能量远比世人想的要大,虽然才十岁,做出的决定虽然随意,却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挠。   他仍然不许他出任何闪失,于是要两名侍卫跟着荆榕,又从库里拿来一柄长剑,伸手替他配上。   卫灵尘垂下眼,声音温和,神情却尤其凝重:“我应当陪你同去,但眼下抽不开身。切记,一切以安全为要。哪怕武将世家公子,哪怕你再长十岁,也应有人时常为你遮风挡雨。”   荆榕握着马缰,本来一如既往面无表情,听完他这样说,忽然露出一抹淡却真心的笑意:“好。”   他调转马头,留下一句:“那你忙完了接我。”接着就心情很好地带人离开了。   周围人都没想明白这小公子怎么了,只有卫灵尘看了片刻,心下清明。   好好哄。   大抵没有被人真心关照过,又天性纯善,所以这么好哄。世间再没有别的少年,如此可怜、可爱。 第353章 逆天权臣(失忆世界)   荆榕带两名侍卫随行,驾马持剑上山,走的是山上小道。   他天生方向感极强,又因为早就看过本地水文地理图志,很快就找到了三条上山路,又在大雨将痕迹完全冲刷干净前,认出了拨草探路的痕迹,于是循着痕迹,一路寻找着上了山。   两个时辰之后,他们已经找到了采草的老汉。   原来老汉也被雨困在山中,害怕下山泥泞,天暗摔跤,干脆就在山间的小茅屋里暂时避雨,被找到的时候身边的干粮已经吃完了,属于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其见了荆榕带队上山,恍惚间只觉得见了神仙公子带天兵而至。   一番休整之后,他们牵马缓行,小心下山。   雨还没有停歇的意思,山下到一半,已经听见了近在耳边的轰轰水声,村镇附近一片喧哗。水声虽然大,但是却远。   山下正等着几个官府的人马,见他们下来,也都松了一口气,告诉他们:“发大水了,京里来的钦差大人上午布好了安置点,三个避水点用上了两个,大家都把家当运了过去。现在男人们还在挖渠引水,动物们也都赶到山上去了。”   老汉得知自家的耕牛也有官差清点打理好了,千恩万谢地去避水点了。   荆榕问:“卫大人在哪里?”   守着的官差模糊想了一下,说不太清楚:“我们过来前,卫大人和知县大人在帮忙清点人头和物资,现在不知道在哪里,或许在西边高地守着,那边高还没被水淹,妇孺都在那儿。”   荆榕说了声“好”,让侍卫回去帮忙了,自己带马涉水,去了被淹情况最严重的北边看情况,因为他会骑马,于是也帮着运送物资和年纪小的孩童。   这边卫灵尘不在,是图方和他的家眷在忙活,因为认得荆榕是卫灵尘的小公子,有听说了这小公子一人上山救下了老汉,于是荆榕稍微闲一闲,都要被塞个果子吃,被关心一声。   直到天黑尽了,所有居民都安排整齐了,每个安置点已经点上火,烧上了热水。知事府虽然没被淹,但因为雨还没停,又在低洼的地方,所以也没有人回去。   图家人就在百姓附近设了营帐,东西都是上个月应对冰汛的旧物,大家都有经验,所以行动快,更没生恐慌。   图家人给卫灵尘单设了钦差帐,请卫灵尘进去。   卫灵尘忙了一整天,到现在饭还没吃,身上衣物早已湿透。天黑后行动不便,他也打算回去了,先问一声:“榕公子呢?我叫人在山上等他,两个时辰没下来就上山去找,他下来没有?”   “公子早下来了,还把何老头也带下来了。您在北边看情况,公子在西边打点上下。我从没见过这样漂亮风流的小公子,竟骑马在泥泞中来回接人,一问人,都说是卫大人家的公子,果然不是凡俗人物,琨玉秋霜,其德可鉴。”   卫灵尘听了,说:“人呢?我接他一起回去。”   “已派人去请了,说天黑了,也请公子往回走。您现在回去,正能见着他。”   卫灵尘也脱了沉甸甸的蓑衣,提灯掣伞,往回看路。刚走到门口,迎面就看见荆榕一身湿淋淋地回来了,整个人和他一样,都被雨浇透了一遍,浇得那双眉目更加凛冽漂亮,乌黑沉静。   卫灵尘赶紧上前牵他的手,握了握,触手微凉,于是赶紧揽着荆榕进帐篷,要他用热水擦身,换衣吃饭。   荆榕乌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他:“你呢?”   卫灵尘言简意赅:“图先生送来了两桶热水,我们一起洗。饿不饿?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卫灵尘自己身上也是浇透了,却从怀里摸出一个封好的油纸包,打开后里边是风干的肉干。   荆榕过来瞧了一眼:“先别吃,晚上用它煮肉粥吃。”这种干儿香的肉条,干吃缺少趣味,但和大麦、青稞一起煮,就是香甜可口,暖身开胃。   “好好好。”卫灵尘正饿得不行,他从来是十分尊重厨子的,立刻将肉干放下,转而用一块绿豆饼喂给荆榕。   荆榕叼来吃了,随后又说:“我不和你一起洗澡,你去外边暖和的帐篷洗吧。”   卫灵尘知道他在府上时,也不爱让人特别贴身呆着,于是脾气很好地纵容他:“好。我让人在外面守着,你小心水凉。”于是拿着衣物,去别的帐篷中洗漱换衣。   卫灵尘换完回来,又得到了外边人送来的饴糖一盒,心情很好地走回帐中,想又给荆榕投喂几颗糖,却听见里边无声无息,叫了几声也没人应声。   守在帐篷口的侍卫也说没听见声音。   卫灵尘快步走进去,绕到浴桶边一看,荆榕泡在水里,倚着浴桶,人是昏睡着的,脸颊上却有两团不正常的红晕。   卫灵尘伸手探了探水,水是温的,荆榕的手是烫的。   这是荆榕身体本就没太养好,跟着他雨夜奔袭,又淋着雨忙了一整天,一静下来就开始风寒发热了。   卫灵尘把荆榕抱了出来,给他擦身、换衣,又亲自收拾了最暖和的绒被,给荆榕裹在身上,又叫了人进来:“管图大人要几方驱寒汤,要烧得滚烫的,隔一个时辰送一碗来。”   外边应了声,很快就把第一碗驱寒汤送了过来。   荆榕躺在榻上,卫灵尘坐在榻边,把他拉着靠在自己怀里,用勺子慢慢地喂他。   荆榕勉强睁了睁眼——这副身体的抗寒能力看起来不太好,现在浑身都昏沉,只感到一睁眼就天旋地转,闭眼是最好的。   送进嘴里的汤药又苦又辣,咽下去嗓子疼痛,荆榕皱了皱眉。俊秀苍白的小脸上出现了一丝波动。   眼睛闭着了,耳朵却还能听见卫灵尘含笑哄着他:“还有四勺就不喝了。乖乖的。喝完就好好睡,有我陪着你。”   还是很难喝,荆榕继续皱眉。   刚饮了两勺,口中火辣辣的,却突然又挤入一丝微凉的甜味,接着,花香代替了辛辣。   卫灵尘仍然沉静自如地哄:“再喝两勺,又有一块糖。”   荆榕这下勉强睁开了眼睛,虽然眼前还发晕,面前也跟喝醉了似的有好几个卫灵尘,但他还是冷静地说:“我不是三岁小孩。”   “算你虚岁十二,岂不是可以顶四个三岁小孩,焉能小视。”卫灵尘还闷着几许坏笑,唇角倒是勾得温柔自然,他给他念打油诗,“莫怕滋味辛,此中有甘霖。莫怕滋味苦,饮罢打老虎。”   荆榕:“。”   这辈子没被当三岁小孩过。   最终,荆榕勉强喝了四口汤,再喝就准备面无表情地在卫大人面前吐了,卫灵尘也及时收手,扶他回床上休息,给他掖好被角。   虽然哄小朋友是很开心的,但卫灵尘并没有当成小事。荆榕睡着后,卫灵尘神色沉下来,又请了图方府中医生,过来给荆榕看脉。   医生查了荆榕的脉象,说:“公子是寒症,夜里要是能发出汗来,过几天应当就见好,若是高烧不退,就得另加汤药了。我观公子脉象,似有一股病气,之前就没养好,是也不是?”   那就是在宫中留下的病根了。   卫灵尘点了点头,说:“是。”   “得好好养,悉心呵护,不可太纵,也不可太严。公子肺腑开阔,脾胃俱健,应是悠闲开朗之人,跟在卫大人身边,一定会好的。”   悠闲开朗。   看行事风格,的确是,看平时表情,看不出。看起来有小朋友天生就是面无表情。   卫灵尘让郎中离去了,见荆榕之前什么都吃不下,又睡得沉,于是叫人准备了好消化的米粥,放在旁边热着,等荆榕醒了随时喂给他。   夜里本来安静,但这场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歇。   卫灵尘也不打算太快睡去,他捉了笔,把书案挪到荆榕床前,自己一只手握着荆榕的手,另一只手写奏疏。   荆榕睡之前高热,几个时辰后,渐渐开始发汗,指尖带着薄汗,变得微凉。卫灵尘悬着的心也才慢慢放下。   卫灵尘停笔几次,让人拧了热巾子准备着,隔一段时间给荆榕擦汗,到天将明时,荆榕不再发热,卫灵尘才终于觉出困意,搁了笔,合衣靠着荆榕睡了。 第354章 逆天权臣(失忆世界)   卫灵尘从来都是主打一个随遇而安,只要睡了,就睡得很香。   今夜他因为疲惫,睡得格外香,又因为睡着睡着,觉得怀里总有一阵清润花香,摸起来又凉又软和,搂着睡非常好睡,不由得做了一个巨大的美梦。   梦里自己坐在柔软的绸缎床铺上,身边围满了金灿灿的元宝,且元宝还在往他身边不断地涌……不断地涌……梦中,卫灵尘笑得合不拢嘴,挨个数过去,摸过去,正数到最得意时,却陡然见到黄金堆中一双清冷乌黑的眼,是长大后的荆榕,摇一把扇子,一双眼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叫人心疼极了,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心寒极了:“好看,喜欢,朕都要了。”   实是令人心寒!卫灵尘正要委婉表达,陛下多少还是给自己留点私房钱吧,手一伸,倏然就从梦中醒来了。   屋外的雨声还没停,屋外漆黑一片,不知是几更天。床头烧着一盏极暗的灯,而梦中的大反派本人,芳龄十岁的荆榕,已经醒来了,正披着衣服,靠在他手边,对着微光玩他的翠屏折叠书。   一个翡翠折叠书爱到现在,卫灵尘先翻了个身,额头抵过来,贴着荆榕的额头,看他烧退好没有。   荆榕停止了动作,手拿着翠屏折书一动不动。   微凉,烧是退了,卫灵尘满意地往后撤了点,又说:“这么暗,看东西坏眼睛。”   他伸手要把灯拧亮点,荆榕表示了拒绝:“不,太亮了头晕。”   卫灵尘又侧身看了看他,暗中看见荆榕虽然不烧了,但脸色还是比从前苍白许多,眉睫微垂着,看着有些疲惫,但因年纪小,又贴着他不动,乖得慌。   卫灵尘又伸出手,在荆榕头顶摸了摸,随后又滑到颈边,捏着荆榕的后颈皮。   光华,白皙,很好捏。   荆榕面无表情,十分有边界感地说:“请不要捏我。”   卫灵尘闷着淡哂一下:“药铺里的伙计会的手法,伤寒了捏颈子,捏出痧后病好得快。忍着点疼,我喂你吃糖。”   荆榕面无表情,对于捏脖子的理由表示了首肯:“那可以。”   随后又表示:“我不爱吃糖。”   卫灵尘:“那喂你吃辣椒。”   荆榕:“。”   卫灵尘笑了。给他捏了一会儿,下床看了看时间,才三更天,还可以继续睡,但睡前,还得看着荆榕喝药。   那药实在是太难喝了,荆榕看见他去捣鼓小药罐子,虽然无法大声说话,但已经拍了拍床表示对喝药的反对。   “良药苦口,公主殿下。”卫灵尘试好了温度,拿药碗盛放好,又笑眯眯地回来了。   荆榕郑重告诉他:“我有可能会吐在你身上。”   卫灵尘表示理解:“没关系,我会躲远点。男子汉大丈夫,一碗苦药怕什么!来,我们一起干了它。”   他将药分成两部分,自己一个小碗,也给荆榕小半碗,卫灵尘突然豪气干云,要和荆榕干杯,十岁的荆榕暂时未能理解这种情况,在他的豪情壮志之中,有点犹豫地干了。   干完后,卫灵尘才笑眯眯地把自己那半碗(他并没有一起干)递给他:“好!再干一杯!”   他已经失去了信誉,荆榕看他一眼,倒头就睡。   “也罢。”卫灵尘倒是心非常宽,他把药碗放在一边,“喝一半有一半的好。”他这种实干者是相当满意这样的效果的。   626在系统后台爆笑如雷:“兄弟,你好可爱,你小时候怎么这么好骗,兄弟,我跟你说,等你长大了,你会变成完全不同的人……兄弟,你好可爱……我愿意为你再负债十包强力感冒药!”   荆榕表示,还是免了。他灌的药已经够多了。   雨声连绵不绝。卫灵尘歇到天明,很快又和图方一行人出门查看水情。因为他们动作快,百姓们几乎没什么损失,只是这下庄稼地恐怕要被大雨淹透了。   眼下也没什么办法,出不去进不来,粮食物资,也是仰仗着图方冰汛预备时有功,还够所有人七日所需,七日之后,消息也该带去了附近,会有人来帮忙了。   当天中午,人们就又支起了一个草棚,安排教书先生和孩童们进去住,听着雨声读书,其他人各自分工,年轻力壮的,一批一批冒险划船回去,抢救点贵重东西出来;剩下的人站岗、放哨,自娱自乐起来,倒是宽心不愁。   荆榕也在听天气预报。626虽然十分全能,但只是一个前来度假的小系统,太精确的天气预报内容做不出,只能根据风向和湿度进行一些勉强的分析。   “要我看,接下来还有两三天雨,不过雨势会慢慢变小。”626分析道,“看这些小孩,都开始上课了。纸笔都没有,还得用树枝在泥地上练字,惨呐,惨~”   荆榕不用上学,这一点他还是非常满意的。   晨间他醒了一次,卫灵尘那时已经出去了,只安排人给他留了饭:熬的秫米粥,里边放了青菜和鲜虾,煮的清单开胃,又留了两块糖给他。   虽然荆榕表示自己并不爱吃糖,但糖在现在是稀罕东西,荆榕于是收走了,揣在怀里往外溜达。   他病着,虽然能走动了,但看起来还是消瘦,脸上苍白。荆榕未换寝衣,拿了卫灵尘一件厚厚的披风,把自己从头裹到脚,又穿上靴子,像一道清冷的幽魂似的,就这样溜达出去了。   卫灵尘在不远的地方跟图方聊天。   最忙的时候过去了,荆榕光明正大走过去听,卫灵尘背对他,还在水文图上给图方指:“只治河一段,耗百年工,未必能有一年之平安。水是活动的,地上水,地下水,天上水,江河湖泊,每段联通纵横,牵一发而动全身。”   图方说:“我也正有此意,大人,您与公子所说,正合我治水之意。我这里也有测定方法三种,测水机器一种,但尚未付出实践。我从前听闻,雀国有一种测水机器,又稳又准,似乎是做成的扇片形状,具体如何用,我也不得而知,之前寻觅了许久,也没有找到。”   卫灵尘说:“工具的事我来办。你且按我们商议的,理出一个方案来,等我呈送朝中,事情才算真正落定。”   图方:“从未见钦差做到如此,大人,您真是我遇着的第一个。”   卫灵尘哂笑不言。   图方又深深叹了口气:“出来好,出来好,暂且能歇得一段时间。京中朝堂,哪里是人过的日子?我看这些年里,您也是历经风霜。”   卫灵尘拱手说:“凡尘俗物催人老。还是图大人,仍如从前一般犀利。”   图方又叹口气说:“大人心明眼亮之人,要是做个巡抚,做个富家商宦,不知道该有多清贵,何苦去那名利场里汲汲营营?”   “自然还是离不开权势,离不开元宝了。”卫灵尘伸手拿起一枚绿豆糕,头头是道地说,“就看这点心吧,上品豆做出来,绵密甜润不噎人,更不粘牙,细润紧密;这样的货,我能拿到,非我在京中办事不可。下品都做出来粗粝干涩,豆香不足,甜无余味。我这个人,爱吃爱玩,是万万不可离开上品绿豆糕的。”   图方:“。”   虽然知道卫灵尘这个人,商人秉性,说话总是半真半假,不过看卫大人今天的样子,闲适开心,也不像是完全离不了京中的样子。   送来的“下品”绿豆糕,普通萝卜干,倒是也吃得停好。   图方告辞回屋琢磨方案去了,起身才看见荆榕已在门口蹲着烤火,一时讶异:“公子好。公子身上好些了吗?”   荆榕虽然坐着没起身,但很有礼貌:“图大人好。已经好许多了。我过来时你们正说话,我就在这里坐着了。”   图方一看,卫灵尘带来的这小公子,虽然面色苍白,但形貌好看至极,又看着尊贵文静的样子,一瞬间就另眼相看了,心道果然是卫灵尘养出来的,不同凡响。   他看了几眼后准备告退,却突然见荆榕抬起眼睛问:“图大人,我有问题想问你。”   图方说:“知无不言,公子。”   “连着四年水患,春来一遭,伏秋大汛来一遭,地里都种些什么吃呢?”荆榕问道。   “这个……”图方思考了一下,他初来乍到,还真不太熟悉农学,但凭着知事的专业能力,他很快回答道:“本地天气好,大多还是种麦,虽然有汛,但库里还算充足,一季收成好了,交完皇粮,还可以在库里放上许多。虽然洪涝多,但山崎路远,播种季节反而缺水,故而也种不了蜀黍。”   荆榕听完点了点头,说:“明白了。”   这么看,本地作物的耐洪涝能力已经很强了,居然在这样的天灾下,还能时有收成。   看来初来乍到时的信息是对的:这个世界的确物产丰富,气候宜人,每个地方都有不同的丰沃,只是生产手段也只比刀耕火种强那么一些,生产方式还有的开发。   荆榕转向卫灵尘。   卫灵尘看起来正要过来看他的情况,手已经伸出来准备摸他的头了。   荆榕平静地表示了保持距离,以便他先问问题:“卫大人,请问你会科学育种吗?”   卫灵尘:“?” 第355章 逆天权臣(失忆世界)   卫灵尘当然不知道什么是科学育种,这个时代连科学的概念都还没有,不过农学上,不同人是有不同见解的,每家勤劳的农人都知道,每年留种都挑最好,出落最快的种子,这就是生存的经验。   卫灵尘见到荆榕,先拉他和自己一起坐着,就在小炉子前烤火,眼还藏着笑意:“来,你跟我说一说。”   卫灵尘座前有个大炉子,荆榕将一双手贴在上边,仍觉得有些寒冷,他还没说,卫灵尘就又给他披了件毯子,探了探他的手温,说:“不着急说,先烤得暖和了要紧。嗓子还哑着呢。”   荆榕也听他的话,默不作声围着披风,把两只手端正地贴在炉子上取暖。   他在这里取暖,卫灵尘把他拢在身侧,将案上稍干的墨拿过来,磨了磨,又洗了笔,荆榕以为他要递给自己写,没想到卫灵尘自己捉了笔,说:“你念,我写,我也想听听我们榕公子的看法。”   荆榕这下有点耳朵红了,他不动声色说:“我自己写吧。”   卫灵尘淡然道:“这有什么。说吧。”   荆榕心中已有纲目,因为卫灵尘要治水,除了从修建工事上进行的建议,剩下的则是从农学发展、环境改造上观察的结果。比如保水作物的种植与开发,堤岸作物的选择与栽培,以及耐洪涝作物的选拔等,事情虽细,但和卫灵尘治水方略其实做到了平衡呼应。本地山坡多,山间多有滚石荒地,木不成林,要是能改成林地,日后洪涝过境,也能缓上许多。   两人目前的看法都是一致的:先探查清楚地下水系,弄清楚整个山川湖海复杂的地下联通结构,追溯根源,岸上的工程也就能事半功倍,银子也能跟着省下许多。   而育种,土壤保水能力之说法,卫灵尘此前从未听人系统说过,不由得啧啧称奇。   砂石与耕土能保水养水的能力当然不同,只是此前多用于农田,没有用于防涝的。   荆榕一本正经说:“等天晴了,可以带你看个实验,不同的作物吸水能力的强弱大小,我已有研究。”这个世界进化的农作物已经非常强悍了,要是不加以利用,实在是暴殄天物。   不用他亲自动手实验,卫灵尘冰雪聪明,已经知道他的意思,于是将全部观点写了下来,又记上备注,等雨停了之后,和图方等人一起去按荆榕方法,找更合适的作物。   卫灵尘写到一半,倏然一笑:“倒也是奇。你从小自己动手,耕种农务,故有这样的见解。许多人高居朝堂之上,却也不见得有你这般见微知著。”   “要做人上人的人,自然不关心下品人的生活,这是社会法则的分界,也是人与人的分界。”荆榕说,“像卫大人这样肯上山下乡的,恐怕才是少数。”   两人商业互吹了一番,卫灵尘拱手说:“殿下抬举我了。商人本就是最末一流,如果不知晓世情,还怎么做生意?”   荆榕瞧了瞧他,病劲儿上来了,懒得说话,阖上眼,身体往旁边一侧,就打算靠着好好休息一番。   卫灵尘又伸手探探他额头,摸到一层薄薄的细汗。发热是不发了,看着是畏光头昏的症状又来了。   卫灵尘问:“吃过药了吗?今天饭吃的怎么样?”   荆榕说:“药喝了。胃不舒服,吃不下东西。比昨天感觉好,不用担心。”   卫灵尘摸了摸他腕子,又问:“秫米粥吃得下吗?”   荆榕说:“太黏。”不喜欢。   卫灵尘点点头,已经对此小孩的口味了如指掌:“那晚上给你熬点清淡白粥,配点清口干爽的萝卜干和莲子。”这里不比府里,没什么山珍海味,也只能哄着荆榕吃点了。   荆榕已经闭上眼睛,在他袖边点点头,很快又陷入了昏沉。   卫灵尘让他在自己身边睡着了,入夜后再抱着他回休息的地方。   东西已经熬好了,荆榕这次喝了药,更吃不下饭。药实在是苦,苦到脾胃,又兼一股辛辣,实在是非常折磨。   荆榕喝完就没说话,看着下人把煮好的清粥小菜端进来,食物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荆榕闻到食物气味,差点吐出来。   卫灵尘赶紧捂住他的嘴,沉稳冷静说:“别吐,千万别吐,小殿下,已经这么遭罪了,药不能白喝。”   荆榕一双乌黑的眼睛看着他,看得人心下恻隐。   卫灵尘怕他吐,又伤胃又伤元,于是把他扶起来,垫了个枕头让他靠着,又以指腹给他缓缓顺气,一边顺一边哄:“缓一会儿,待会我给你讲故事,一个故事呢,换一口粥,怎么样,小殿下?”   荆榕勉强撑着困倦,表示不置可否:“要看你故事讲得怎么样了。”   “这好办。”卫灵尘笑意盈盈说,“嗯……想听什么呢?”   荆榕说:“听闻你天天在朝上跟人吵架,仔细说说都吵了什么吧。”   “好说。”卫灵尘说,“就说与我同在灵殊殿的李幽阁老吧,他从前是外放的盐课御史,家中有钱,有权,更有人望。”   荆榕首先发问:“这个人名字还可以。不过,长得好看吗?”   “已经老如核桃矣,是真正的阁老。”卫灵尘神秘莫测说道,“他原是有一儿子,想娶罗斯国芬大人的女儿,那小姐在他们国家也称公主,下辖千余人。对面听说咱们的人要提亲,那也好办,结两国之好,岂不是皆大欢喜吗?”   荆榕:“嗯。然后呢?”   “两边的君主都支持,主张赐婚,但问题来了:我们国家的公主,最次也是府君等级,辖三万人,可他们国小,公主只得一个县的人。礼官在这事上犯难了,这下提亲,赐婚,当以什么品级?”   荆榕想了想,这时候已经没有困意了:“或许对方是领主女儿。我想,按一般郡主礼制即可。”   “是呀。”卫灵尘又神神秘秘说,“主张什么的都要,李大人因不愿短了自家人面子,执意要往高里抬身份,说按皇后嫡女公主看也使得。”   “你怎么说?”荆榕拉着卫灵尘衣袖,靠在他身边问道。   卫灵尘:“我自是没说话,还不到我说话的时候。这言论自有人反对,比如咱们的宋知秋大人,你知道吗?当朝驸马爷,他可不高兴了。凭什么你家和我一个待遇?”   “当时一上午,就吵这个礼制,可见他们多么闲得发慌。”卫灵尘说。   荆榕深表赞同:“确实。”还不如喂小猫有趣。   但荆榕还期待着他说下文,一双眼瞧着卫灵尘。   卫灵尘端来清粥,用勺子送到荆榕唇边:“先吃小半口,我再继续说。”   荆榕让他喂了两口。可以忍耐。   卫灵尘把碗塞给他,让他自动进食,又说:“眼见着又没法按时下朝了,我又着急回家吃饭,我便出来,一举终结朝野之论。”   荆榕又吃了两口粥,漆黑的眼睫毛忽闪忽闪。   卫灵尘说:“我便说,自古公主或风流婉约,或尊贵雍容,是不是公主,要看公主的品行,能力。首先,对面的公主,知晓农事否?精于诗书否?如果诗书不成,眼光也需不同凡响,常人喜欢的,公主必不喜欢,常人不见得好的,公主却能窥一斑而知全豹。要我看,世间有一人则当配公主之品行,既风流婉约,还尊贵雍容,更病弱娇怯,通晓天下,便是我们的榕公主是也。”   荆榕本来在认认真真挖粥吃,以换得卫灵尘的官方八卦,等他听到最后才知道:这人编排自己呢,一口粥喷了出来,全部落在卫灵尘袖子上。   荆榕面无表情瞪他,耳朵飞快地红了,卫灵尘快乐大笑起来,又伸手搓搓荆榕的脑袋顶,满含怜爱说:“真是可爱极了。”   又哄吃饭成功了,善哉!他卫灵尘简直是个天才。 第356章 逆天权臣(失忆世界)   卫灵尘又是哄喝药,又是哄吃饭的,荆榕在隔天晚上睡了一觉之后,迅速痊愈,恢复了精神。   而大雨也在这一夜退去了,第二天晌午放晴,大水终于得以止歇,府里开始有条不紊组织人们返家清淤,排水修路。图方带人下去再清点一遍损失,随后报告卫灵尘,组织起人手来,准备去下游山河踏勘水流情况,做清淤准备。   大水一退,府外的人也来了,一辆马车送来了卫灵尘要的几个桥工、石匠,和图方等人一起下去踏勘水深情况、水流速度,卫灵尘则一封信纸发往京中,要南星查找图方提到的外国水文测试仪器。   事情不少,但是头头是道,脉络清晰。   卫灵尘因为考虑到荆榕大病初愈,没有带他出门,就陪着他在府内休息,自己顺手把回京的折子写了。此番从下游至上游,刚好又见到一次大水,可写的多了。   虽然不再下雨,天也阴阴的。图府人都不在,只余一个家丁老叟,等着给卫灵尘和荆榕端茶,卫灵尘抬手免了,自己动手磨墨,自己构思脉络,坐在桌边慢慢写。   荆榕早上用过了饭,因为卫灵尘不准他出去,于是就在房里整理物品。   他病了几天,自己的东西刚搬回来,还没有收好,他分门别类,把书本、搜集来的种子、玩具各自整理好。   卫灵尘瞟了瞟他的小宝库:“种子哪里来的?”   荆榕说:“昨夜你睡着,我找图大人开库讨的。春来他们给民发种子,还剩下许多,我一样要了一点。”   “回京里种,能行吗?”卫灵尘问道。   荆榕说:“可能行,也可能不行。但要是种成了,一代代选筛,也能留出好的。除此以外,就要靠耕作方法的改变了。”   他看了许多书,很显然心中已有计较,卫灵尘干脆收了笔,笑眼看他:“照你说,如果你是我,你接下来便怎么办?”   “治河大办,回京之后,再考察农学,但应谨慎对待,缓推缓行。”荆榕正拿出一块绢布擦拭他心爱的翠屏小方,说:“你不会连户部都管得到吧?”   “户部早不管这些了,只管收税。”卫灵尘又勾起唇角,“我是个本分的官,手暂未那样长。”   荆榕又开始玩翠屏小折书,一边玩一边问:“你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你管不到的事?”   “折煞我了,小殿下。”卫灵尘只在这个话题中非常谨慎,他笑眯眯地说,“我上头还有好几位阁老呢,论资历,论出身,我都及不上他们。管不到的事,自然也多了。”   荆榕瞥他一眼,晓得这个人谨慎处绝不松口,于是也不再追问。他玩了一会儿,又被卫灵尘提溜起来:“殿下过来看看这里,此地河流夏季枯水截留,冬季反而不枯,是为何?”   荆榕凑过来帮他看了一会儿。   这是一道非常标志的地理题,626很快综合分析后给出了答案:“此处夏季气流下沉,降水少。最根源还是顶上的瀑布枯水了。”   卫灵尘又微笑着拉他:“何谓气流下沉?”   荆榕看着他,卫灵尘再次微笑着拉拉他的袖子。   626捂住眼睛。   天!呐!   不讲规则!竟然有人对小孩子撒娇!年幼的执行官如何应付得住!   荆榕:“。”   荆榕说:“告诉你可以,不过要用故事换。”   卫灵尘托腮微笑:“哦,你还想听公主的故事。”   荆榕:“。”   荆榕说:“讲一讲你从小到大的故事吧。不可以编故事骗我。”   “好好。”卫灵尘满口答应,一看即知,此时此刻已经生出无穷的鬼点子,但面上仍然沉静有风度:“来,先告诉我这里是怎么回事。”   卫灵尘不愧是十五岁卷到全国第一的卷王,不仅算术了得,对地理与气候概念也理解迅速,听荆榕讲完之后,果然也很信守承诺,告诉荆榕会给他讲个自己小时候外出游学的励志故事,附带北方见闻。不过,先得等他写完奏本。   荆榕于是自己玩去了,他把自己的东西分门别类理好,接着就出门去找老翁要鱼篓,自己去后山找新鲜鱼虾。   洪水中的死鱼死虾是不能吃的,因为洪水过后细菌繁殖,死鱼死虾不知道已经被重刷了多久,许多人捡去吃了,常常生病,只能拿去暴晒沤肥。   荆榕去后山逛了一圈,只见到路还是塌的,也钓不到什么鱼,于是又去路边看看。   今天人们都在收整,出来卖货的不多,荆榕看来看去,买了两串炸糖堆,随后就打道回府了。这是一种炸好的清甜面食,馅儿是绿豆的,吃着很清爽。   荆榕给卫灵尘送了一个糖堆,另一串给了626。他照旧不爱吃甜,但发现卫灵尘总是对甜食情有独钟,于是也放在心上。   晚上便和老翁一起搓糯米丸子,预备煮着吃。府里现在也缺粮草,更缺菜,还有几罐腌菜可以一起吃,卫灵尘和荆榕也不在意。   待卫灵尘写完一个篇目,荆榕已经搓好了糯米丸子,一个个白白嫩嫩摆在案头。   卫灵尘体谅荆榕伤寒初愈:“我来煮吧。”   荆榕拿着勺表示了婉拒:“你煮的不好吃。还是我来吧。”   卫灵尘:“。”   卫灵尘说:“我需要澄清一下,药不好喝,是因为药本来就不好喝,明白吗,小公主?”   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潇洒坐下了,看荆榕拖了一个板凳专心捏糯米团,于是伸手给他捏肩捶背,又温言幽幽,轻声哄:“累不累?做了一下午了,辛不辛苦?做完这个还有宵夜吗?绿豆糕呢?我再拿三个故事换你的绿豆糕,好不好?”   荆榕面无表情煮丸子。卫灵尘目前无法判断晚上会不会有绿豆糕。   煮了一会儿,荆榕抬起乌黑的眼睛,说:“该你了,白天说要你的故事。请讲。”   卫灵尘还在惦记绿豆糕,不料功课到来得如此之快:“这个嘛……”   荆榕说:“你见我第一面,说你我都是风中之草,水中之萍,为什么这么说?”   卫灵尘又弯眼笑了:“以后我说话得当心。殿下过耳不忘,真是不能敷衍。”   安静一瞬后,卫灵尘说:“我虽是卫家人,但本家并不是京中卫府家生长大的,到我这一代,祖业正在青州。那时青州府北有北曷来犯,东有海寇烧杀,我们不得不举家搬迁,一路进京投靠亲戚。”   “路途遥远,又因为商铺规模不算小,我父亲母亲总想着保存东西,来日到了安静地方做买卖,但也因此在途中被拖累,双双染上疫病,没进京就已病逝了。我那时年纪不大,变卖了家产安葬他们,随后进京投靠卫家,他们许我留府居住,也同意我在家学私塾中念书。”   “那是塾中老师,是老翰林门生,他认为我天资异常,于是不惜倾囊相授,还跟卫家叔伯说,带我去访各地名士隐士,替我牵线搭桥,为春闱做准备。卫家因此也开始看重我,认我为义子。”   荆榕“嗯”了一声,说:“这就是早期投资了。”   卫灵尘摇摇扇子:“然也。之后的故事,你也就知道了。那时还是先帝临朝,现在的陛下还称霑王殿下,负责京中三十六营防务,后面去青州平了北曷之患。”   “先王点你,陛下用你。”两朝君主,没了哪一个,起来的人都不会叫做卫灵尘。   荆榕捞起一碗糯米丸子,递给卫灵尘,但他一双乌黑的眸中,骤然涌起一阵直觉,“不过天下英才年年有,你凭什么十五拜相呢?”   卫灵尘:“?”   卫灵尘:“那当然是凭我长得好看,又兼有才华。先帝有雄韬伟略,选贤举能,我当然可以十五岁拜相,而且说是拜相,实际上只是入灵殊阁,我上面还有四个老头呢。”   卫灵尘凑过来,两只手捏住荆榕的脸,一本正经,要他仔细看自己:“除了我,还有谁堪大任?”   荆榕:“。”   见他不说话,卫灵尘满意了:“公主什么都好,就是似乎对我认识不足。等你再大些,我也该教你一些识人的本事。”   荆榕面无表情说:“等我再大些,你也得重新认识认识我。到时候谁教谁就不一定了。”   卫灵尘又笑眯眯地把一颗吹凉的甜丸子喂到他嘴边:“一定一定。”   荆榕低头吃掉了他喂的丸子。   卫灵尘自己心中自有计较,荆榕比起刚到府中时,已经是开朗、快乐了许多,这次跟他出来一趟,也自然流露出更多的孩童稚气。卫灵尘作为喂养人的成就感和虚荣心正在无限膨胀。   还有谁比他会养这个小孩?没有!   荆榕这么难带,还有人比他更会哄他高兴?没有!   十年之后,他就是帝师!!只要荆榕愿意,就是卫灵尘他天天吃香喝辣,锦衣玉食,他也愿意啊! 第357章 逆天权臣(失忆世界)   三日后,卫灵尘要的大体数据都已经勘察清楚。钱还没到位,卫灵尘要图方暂缓勘察,等他回禀朝廷之后,再作打算。   他的殿上策也已写好纲目,每个问题都已经细致研究到位。于是等路面彻底干透之后,卫灵尘就带着荆榕踏上了回京的路途了。   来之前在路上花了八、九天时间,回程则稍慢一点,盖因卫灵尘放缓步调,带荆榕吃喝玩乐(主要也是自己吃喝玩乐),顺便又各处查访消息,盘算着近来又有没有什么好营生办。   荆榕也并不是很客气,想要的统统叫卫灵尘给自己买。   这天白天,卫灵尘路过保定府,又瞧上了路边卖鸦青纸的生意,盘算着自己的人开到这边来,大约需要多少成本,怎么盘货更好,又做起了当财神的梦,早早就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荆榕则在研究各地美食特产。   626声情并茂,为执行官写着十岁日记:“壬寅日,小执行官得七彩风车一架,五色绢花一朵,糖葫芦两个。青瓜种子一包,小猫玩具一个,鱼食一包。还挖了人家园子里的土,要带回家去改善土壤菌群。又看上一个长得很抽象的兔子雕像,认为可以在大世界中当表情包贩卖,需要静等升值……”   “又买一个青琉璃盘,说带回去当小猫碗。买衣物、玩具各两份,带给两小太监。买睡枕,送南星,又买胭脂水粉,送小厨房巧姑娘、妙姑娘。”   “买玉白菜一颗,说要带回去保佑菜地丰产,你老婆氪了一大笔。又买翡翠螃蟹两只,保佑湖中丰产,你老婆又氪一大笔。”   “好兄弟,你有没有听见你老婆睡前发誓,明天绝不带你逛街了。”   荆榕正在给一方古简描字,十分惜字如金:“他每天都这样发誓。”   最后回到京中卫邸中,已经是又多了一辆马车,用来装他们置办的礼物和纪念品,十分铺张奢侈,路上没遇上劫道的,也是神奇。   卫灵尘回了府,饭还没吃一口,即刻就上朝去了。用他的话说就是,他已到京中的消息谁还都没得到,他杀去朝中,正好将众人辩个措手不及。   荆榕则将东西分付给两个小太监,自己洗漱、换衣,随后亲自去看望自己的菜园子,还有薮猫木雕中的小猫灵魂。又听王一、王二如实禀报,得知黑白花猫这些天并未挨打,打架生事的是另外一只黄狸花,受害者则是门房家养的黑狗,他们也已进行了处理。   治大国如烹小鲜,治理家中上下,也是这个道理。   南星还没向卫灵尘汇报这些天的事,就已经见到荆榕自己院中打理得有条不紊,不论是人是物,都照料得周全安稳,不由得更加留意。   单看卫灵尘买回来的东西,就知道给这位小殿下添置了不少东西,两人关系似乎也比之前还要亲近了。   荆榕沐浴更衣完毕,就找南星预定了午睡起来后要的食材:“他要吃常胜冬瓜,发财白玉菇,平步青云腿,荣华富贵饭,这单子上的东西,帮我找齐。”   南星:“?”   荆榕早已跑去菜园子里了。他种的猫草已经可以收一茬了,小白菜还可以再养一养。   巡逻完毕,荆榕又让人将小厨房腾出来,自己备菜。   626在旁边目瞪口呆看着。   小执行官在熟悉了自己BUG一般的厨艺之后,很快就推陈出新,已经完全拿捏了卫灵尘的用户需求。   常胜冬瓜就是简单地将冬瓜雕刻成胜字,放上鲜瘦肉一起蒸熟,出来汤汁清甜香润,爽口解腻。发财白玉菇也是煮熟后凉拌摆盘,摆成一个富贵的“发”字。至于平步青云腿和荣华富贵饭,则分别是丁香蜜汁烤火腿和五色炒饭。   都是偏素清淡的菜,适合舟车劳顿,班师回府后的休养生息。   荆榕在这边做饭,随口嘱咐小太监:“你俩去门口等着卫大人,要是看他下朝回来,脸色高兴,就回来告诉我。不高兴也告诉我。”   626询问:“要是不高兴,你要做什么?”   荆榕说:“不高兴就晚上做绿豆汤消火。”   626:“噫~~”   荆榕:“。”   626:“那高兴呢?”   荆榕:“高兴也煮绿豆汤顺气养身。”   626坏笑:“我看你就是决定了要喝绿豆汤,就是关心你老婆下朝的心情嘛。”   荆榕一双乌黑眼眸里写满了正义、正经:“我已经考察了他,我认为他是个好人,苍生天下往后都关系在他一人身上,所以,我愿意帮助他。”   626:“好好好,是是是。”   荆榕很快不再理它,而是蹲下来安静地熬汤,托着腮等着。黑白花毛的猫走过来看了一眼,认出他,知道是自己的老大回来了,很快呼朋引伴地叫来了一堆猫,都来围观。   荆榕顺手也煮点小鱼和鸡肉边角料,放凉了喂给它们。   另一边,卫灵尘通传上朝,半路杀出,正是春风得意,奉命回朝,他一个人拿出真凭实据,正是这大半个月以来的考察成果,名目清晰,有条有理,以一人之力驳倒了所有主张不该大修的人。   工部、户部各个要员,都以钱粮不足、人才匮乏为理由,提出意见,卫灵尘也只微微一笑:“且不说工事办成,水河上下百余地,仓廪丰实将数倍于以往,单是渠挖开了,路也通了,周边城池,将不来贸易往来,分一杯羹?漫说你们不通治河,我看同样也不通经营。”   一番话几乎让一群京官气晕过去。   这件事现在不办也得办了,只要是卫灵尘想做的事,到现在还没有不成的。   卫灵尘这个人,谦虚恭谨时总像是使着坏,猖狂起来更是没边,事情十拿九稳之后,那种骨子里带的矜贵傲气就明明白白现于人前,恨得人牙痒痒,却拿他没什么办法。   此番上朝议事大获全胜。代祯帝当庭就将治水大任交给卫灵尘统辖,又拨了一大笔银子给他,嘱咐以五年为限,事情要见成效。   卫灵尘当庭领旨,随后满意下朝回家。   还未到门口,卫灵尘已经感到几分雀跃——已经不是为了朝上的胜利了,而是心心念念着荆榕,不知道这小朋友在家休息得好不好,有没有午睡,睡醒没有。   要是睡醒了可太好了,他要向他大谈自己在朝上的英武表现。这一趟路程,荆榕在其中发挥的作用,不说是十之有八,至少也贡献了一半的关窍。   这少年实在是聪慧灵秀如通鬼神,和上辈子全然不一样,由此可见,放在哪里养,由谁来养,足以决定一个人的一生。   思及此,卫灵尘不再迟疑,叫人立刻去请张太医再来府上,给荆榕看身体,除此以外,他也要物色嘴巴严实、身手利落的能人,教习荆榕骑射御马。   荆榕身体弱,可以慢慢养,卫灵尘谋虑的事情还要更加深远——京中贵族子弟,莫不以六艺为能,骑射功夫好了,才可以御下、服人。   他要不出声地将荆榕养大,养得整个京城中,再没有更好的少年。 第358章 逆天权臣(失忆世界)   六年时间,弹指而过。   卫府不曾搬迁,但在卫灵尘升任三阁大学士,又兼治水功成、破例封三等伯爵之后,卫府的范围就原地东扩了一邑之地,在荒林之上修建金玉庭园,后有奇山异水,传说是为当朝皇帝秘密豢养麒麟之所,从不接见外客。   这旷野山林与卫府有一条密道相连,实际上是个方便的近路。这么大的园子,又产楠竹芦草,又产各种奇珍异兽,物种极其丰富,到了冬天,就是一片银装素裹,山野尽肃。   雪中,有人骑马缓行,注视着旷野间细细飘落的雪。   原本跟在他身边的人已经被甩下很久了,远远的只有一些似有似无的回声,又像是碎石落地,又像是风吹高林。   626说:“不行,早上的雪太大了,找不到痕迹,选一个方向跟吧。”   荆榕看了看眼前两条路:一条通往斜谷之底,一条则深入密林,没有别的思考,他径直纵马入林。   这片林子奇高,奇深,高不见天日,低不闻人声,踏着碎玉琼雪,只有偶尔鸟雀振翅的声音。雪仍然在簌簌落下。   在更远的地方,有人在焦急逃窜。   “少点动静!别出声。”偷猎人压低声音告诫身边的同伴,但他自己的声音已经慌得不行了,“咱们是从哪条路翻进来的,你知道吗?”   “我、我认不清了。”另一人的声音更加慌张,“先躲起来……这可是卫府的禁林!先躲起来再说,等明天、明天天明了,再……”   “再做打算”四个字还没说出口,他们就已经听见了风中的箭响。   清越如同曲折的鸟鸣,就从他们头顶擦过。二人吓得要死,立刻转身往回跑,又是一箭,射中他们面前的老槐,惊动一树落雪,冰凉的雪粒子直往人脖子里钻。他们赶紧换了方向跑,在雪里蹒跚逃跑,跑了一段路,正听见身后没什么动静,以为跑掉的时候,正窃喜不住,忽又听破空一声箭响,擦着他们身边过去,飒如破风,令人肝胆俱裂。   两人都被吓破了胆,一人转身瘫坐在雪里:“唉哟,您准头好点也成啊,这不折磨人吗。”   另一人都气笑了:“蠢货!人家遛我们玩呢!”   两人缓了缓气,已经没了在跑的力气,最后出声的那人对空说:“敢请好汉现身,我们进园子,实在是冒犯了。我们兄弟二人,只是听说这园子里有白虎骨可以捡拾,又没什么人看守,故而偷翻进来碰碰运气。”   说完,天地寂静了片刻,二人背后跑出一匹漆黑的骏马来,那马上坐着一黑衣少年人。只来得及看清对方一双冷淡的、乌黑的眼睛,下一瞬,两人俱被一剑挑翻在地。那两人还要爬,身上的家伙事又被挑飞了,刀斧弓弦,瞬间飞到了高空,随后埋进雪里,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下两个人彻底老实了。完全不敢动弹。   荆榕骑在马上,视线落在挑飞的包裹中,看见里边尚且只有一些干粮和盘缠后,才勾唇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就在这个时候,荆榕身后,南星才带着一众小厮赶了过来:“少爷,您在这。噢,这两人便是他们说的偷猎人?”   荆榕说:“我认不出脸,要问他们。”   南星下了马,走上前细细端详,随后说:“不错,就是这两人。前日盗了虎骨出去卖的,最后卖到咱们家的铺子里了。掌柜的说,这两人答应下次再送两匹红狐毛来,指定就是今天想偷偷打狐狸出去卖的。”   荆榕说:“他们没打着。带走去外面审吧。”   “是,少爷。”南星随后说,“卫大人要明日才能回府,叮嘱您最近时节寒冷,小心着凉。”   “好。”荆榕注视着南星,“他给我的披风,早晨我没找着,就没带。”   南星赶紧差人送上:“昨夜我没料着下雪,想到您明日要见卫大人,送回去洗了。”   荆榕拿来披上,低头给自己系好,眉睫似墨:“没事。你们先回,我去林子里看看。”   南星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他的风格,伸手又送上一壶姜酒:“要您带着。”   荆榕打开闻了闻,声音也淡漠简洁如雪:“他酿的?”   “姜酒不好酿,大人三百里加急捎回来的,说要给您尝尝。”南星说。卫灵尘不爱吃姜,却爱姜味的所有东西,他喜欢的,就爱兴冲冲地让荆榕尝一尝,这回倒腾到了姜酒,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但是胜在喜欢。   荆榕喝了一口,没什么表情,拧好酒瓶盖子说:“我很喜欢。”随后就驾马往林子深处去了。   大学中只剩漆黑一袭身影。少年身量高而匀称,兼具少年的单薄与青年的力量,冷淡俊秀几乎像画上走下来的仙人,见一面就令人震撼,久久无法忘怀。   这回南星身边跟着的还有禀报偷猎者的那名掌柜,掌柜的都来不及问安说话,荆榕就走了。   掌柜还在看过神仙后的震惊中,好半天后问:“这是哪家公子?是竹老先生亲侄子不成?”   南星笑了:“你这眼光,真怕你看不好货品。这样的人物是寻常官家养得出的么?这卫大人夫人的娘家侄子,就这么一个宝贝,卫大人亲手带大的。”   荆榕身份敏感,从接回来到现在,只要在府中的时候都没见过外人,这掌柜的是第一个。对外仍然称作卫灵尘内侄,寻常人也就信了。   要是有人有心,再往上面一打听,先不说能不能打听得到,有些消息门路的人也都讳莫如深。   现在京城上下一张嘴,这张嘴就是姓卫的。   有关废太子的议案已是六七年前的事了,人们都渐渐遗忘了。所有人现在盯着的,是卫灵尘真用五年时间,平掉了举国心中一患。卫灵尘已经位极人臣,代祯帝已命他组建枢要靖边阁,这下所有人都在最后的结果——从此以后,莫不是连京城防务,调兵出征之权,都要移交卫灵尘之手?   这才是京中人人眼热之事。至于卫灵尘将废太子养成什么样,养得好不好,那都没关系了——所有人都觉得,卫灵尘只有实心疯了才会与废太子有什么文章,因为代祯帝实在是一手促成卫灵尘今日之地位的人。   卫灵尘让代祯帝稳了心肠,代祯帝让卫灵尘权势富贵到手,卫灵尘必须死死地守住自己在皇家面前的地位,这才是众人眼前的正路。   掌柜的没话说了,下山路上时刻懊悔,自己怎么就看呆了呢,哪怕自己说几句话,在卫灵尘的心肝宝贝眼前刷个脸面也好啊!他太想进步了!!   南星看出掌柜的脸色不好,笑一笑安慰他:“我们这位少爷,性情比别家不同,你要是贴上去烦扰,他必不会正眼看你;你要是以君子之礼相待,久而久之,他也记挂着你,不会短了你的。”   掌柜的说:“还烦您多提点提点,我往后收了什么好东西,也才知道往府里送。”   南星说:“公子就喜欢漂亮东西,看上的通常也没什么成例,你看吧。这座山是他的,林子也是他的,大人不在时,他有时候就这样在山里,三四天不回府,都在和老虎狮子玩。”   *   实际上,和老虎狮子玩也是外边人对荆榕的刻板印象了。   这山里没有狮子,只有之前有人送卫灵尘的一头白化老虎。这老虎是热带老虎,陡然来了北方,冻得比咪咪还不如,皇家园林又不缺这东西,所以原本在卫灵尘的库里养着。   这山开了之后,荆榕就把卫灵尘这头老虎放进来养着了,前阵子才寿终正寝。   动物植物生长于斯,死后自然也化于林中,荆榕不加干预。   因为是深冬,荆榕也没去收拾,只等开春骨化后过去看看。没想到的是有想发财想疯了的人翻进来偷猎,还盗取虎骨,反而被卫灵尘手下的人发现了。   今天荆榕要探望的是一窝红狐狸,也是外国送过来的,从小放在笼子里养,也没学到什么生存手段,荆榕一只一只地教,终于养得半野化了,放回山里呆着。这是放归后的第一个冬天,荆榕和626都还有些放心不下,所以带了些兽肉上山,准备放在老地方,作为娘家人投喂贴补一些。   荆榕和626巡山半日,很快发现了狐狸的捕猎痕迹,很快也跟着放心了。肉被他们埋在树叶堆里,等待有缘狐(也可以是别的)带走,接着就准备休息了。   626转着圈问:“兄弟,兄弟,今天在雪山上野炊吗?你上个月的雪里烤肉真香,可不可以再来一次?”   荆榕说:“下次吧。等他回来了一起吃。不然他要跳起来了。”   前段时间南星写信给卫灵尘汇报家务,提了提荆榕在雪山请众人烤肉吃的事,馋得卫灵尘在出差过程中茶饭不思,又发了一封信表示强烈的心痛,荆榕于是就记着了,等这次卫灵尘回来,再请他一次。   “回府里吃吧。”荆榕看626可怜巴巴的,淡笑一下,提供了另一个可选项,“烫菜吃好了,底料和蘸碟我调。昨天要王一王二打来的熟芝麻酱,等我们回去,他们就澥好了。”   这就是火锅!!   626迅速振奋起来:“走走走。”   荆榕放马回山口,自己走密道回府,刚回去,就看见王一、王二正卖力烧暖炉子,见了他,开心地问:“殿下回来了,冷不冷?今天得了漂亮东西没有?”   荆榕从袖中拿出一支巨大的,泛着彩光的坚硬羽毛:“下山捡到的。不知道是什么鹰的羽毛,还没遇见过它。你们拿它各作一篇赋,谁写得好谁拿走。”   王一、王二两人今年也有了十四五岁,被荆榕带得认真聪慧,性情活泼,当即立誓争夺这漂亮羽毛。   南星在旁边摇头。爱漂亮东西这个毛病,这一个院子的人都被传染了,学来一种淡雅风流,自然奇趣,卫灵尘这一方小院子,恍然已成世外桃源。   卫灵尘也落了毛病,离家超过一百里,就不免魂牵梦萦,撕心裂肺,也因此变得越来越恋家。   荆榕刚脱了外袍,准备换衣,那边就听见门房有动静,侧门的人牵了马过来,在外头报告:“卫大人连夜赶路回来了。人已经过了城东了,说要喝奶茶,速速准备。” 第359章 逆天权臣(失忆世界)   卫灵尘染上奶茶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荆榕研究菜式,时不时就做点时令饮品。   奶茶属他开发出中出品最稳定,制作工艺最简洁,连其他人也会的佳品。想喝红的就喝红的,想喝绿的就喝绿的,贡茶也能拿来煮。   世界上有谁可以抗拒奶茶?没有!   南星说:“库房前阵子送来一些雪茶和槐花蜜,茶已经炒干了,我去煮。今天大人终于回府,想必是要喝甜点的。”   荆榕在房里换衣,听见动静时,刚脱了外袍;没过多久,就听见卫灵尘已经进门。   荆榕转身看去,见到卫灵尘先走入正厅坐下,伸手等茶喝,一双清透的眼已经含笑看了过来:“咦,你在这,省得我上山找你了。想我了没有?”   荆榕表情淡定:“还可以。”   这就是非常想的意思。   卫灵尘喜不自胜,满意了,茶也不喝了,站起身走来,撺掇他快点换衣:“快,我此行给你带了好东西。你可得好好准备一下,等着谢我吧。”   荆榕超级平静,一双乌黑眸子微垂下来看他:“什么好东西?”   “待会你就知道。今晚吃什么?”卫灵尘摇着一把扇子,围着荆榕看,笑眯眯的,“我没回来前,你们又要吃什么好吃的?”   “你来了就换烤肉。”荆榕承诺道,看到他,也勾唇带起一个很浅的笑意,“等我片刻。刚从山上下来。”   卫灵尘素知道他的习惯:两人的习惯十成十的像,外出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换衣,不见外人时,就穿宽松舒适的衣服在家中乱逛。   卫灵尘见他还在解腰间一个结,伸手帮他解了,又绕到腰后,替他解坠子,意在催他搞快点。荆榕换衣是不要人近身伺候的,除了他。偏偏这个人换衣又慢,不急不忙的时候,用时堪比公主梳妆,卫灵尘是急性子,恨不得自己扒了他,再扔进木桶里洗刷几遍。   荆榕入府是十岁,现在六年多过去,再过几个月就是十七生辰,身量已经有他一般高了。立在身前,匀称漂亮的一个人,   卫灵尘帮他解了坠子,又比了比身高,说:“像是比我出去前高了点。”   荆榕:“你出去才半个月,半个月能长多少。”   卫灵尘说:“就是这个时候长得快。”他看见荆榕搁在一边的箭筒和鸣镝,问道:“新的好用吗?”   “好用,声音好听。比之前射得远,你会喜欢,我让他们留了几支,等你回来再试。”荆榕说。   南星在外边说:“少爷今天用它抓着两个偷猎者,声音很好,我们听着声响找着的人。”   “好。”卫灵尘表情更欣喜,显然已经开始计划明天的娱乐活动,“明儿我们就去猎兔子。”   荆榕要洗澡了,他把卫灵尘推出屏风外,冷静说道:“非礼勿视。”   卫灵尘欣然去了书房,也准备沐浴,他不忘叮嘱一声:“多备梅花肉,落花生和青梅酒,酒要热。奶茶我要喝凉的,你们多埋几盅在雪里,晚上我要喝。”   热水也泡上了,卫灵尘发出了舒适的喟叹。   他比预期早些回府,朝中事也可以晚一日再议,眼前的要紧事就只有三大件:吃烤肉、喝奶茶、哄小孩。   荆榕这个孩子,越养越知道是宝贝,先不说,求他老人家做点什么吃喝,都好吃得仿佛神仙佳肴一般,单说荆榕十三岁以后,分管着接手了那片禁林雪山和一部分家中生意决策后,卫灵尘更是如虎添翼。   荆榕天生一双洞世慧眼,经他看过的东西,没有不升值的,他拍板定的人和事,更是从来不用操心。   而且越大,越是长得养眼,赏心悦目,看着就开心。   爽!   谁是神仙?他是神仙!   卫灵尘这边泡着,荆榕那边已经洗好换了衣,指挥两个小太监将桌子搬去中间的湖亭,又加上炉子,放下挡风帘。   卫灵尘跟着的人也随后到了,送来一整箱油布包的宝贝,不知道里边是什么,另外还有两箱古书奇珍,两盒酥皮乳糕。众人都习惯了,这都是给荆榕带的书画玩具,卫灵尘只要有外出差事,必定给荆榕带东西回来,仿佛猎人猎得宝贝,带回家中。   荆榕已经瞧见了这么大个箱子,他等着卫灵尘来送,也就不着急,自己先在亭子里坐了,开始准备烤肉食材。   这种东西好办,肉在小厨房里片好送来,荆榕只用打个蘸料。626想喝鸡汤,于是又用瓦罐煨了一只鸡,待会儿烤肉吃着吃着,汤也好了。   一切都幸福得令人眩晕,不过是卫灵尘这一方小院的寻常事。   卫灵尘泡好出来,荆榕已经给他沏好了茶,奶茶也温上了,三种蘸碟都备好了。因为等着他,荆榕没有开动,只是烤鸡肉串喂窜过来的大黑狗。   卫灵尘坐过来,喜滋滋开始烤肉,附带问荆榕这些天的情况:“这几天怎么样?虽然山上好玩,但大雪天气,容易把人冻透。虽然你这些年身体比小时候好许多,但也不要大意。进山都带上我送你的那件大氅,知道吗?”   他送的那件是找专人缝制的,考虑到荆榕喜欢轻装简行,所以选了最轻暖温热的外国骆驼绒,一针一线织进里子,即便是大雪天,只穿里衣,外边套上,也是暖热如春。   卫灵尘素知荆榕的任性肆意,一切都以提点为主,劝诫……根本不劝诫,他兴致上来了,也穿一身猎装,随荆榕进山扫荡生生不息的兔子;他知道山里多冷,更知道什么衣服荆榕才会带。   荆榕说:“嗯,每次进山都穿着。”   他仍安安静静的,冷淡又漂亮,实则平静又体贴,很能知会他人好意。坐在那里就是沉着冷定,自然随和的样子,简直不要太养眼。   这么些年过去,和卫灵尘同岁的官僚,孩子都生了一箩筐了,有事没事请他赏脸吃饭,顺便推销自己家孩子;但卫灵尘看了那么多京中王孙公子,还真是没有一个能比得上荆榕,先说颜值这一项,就已经打败了其他所有人,更不用说其他方面了。   卫灵尘又欣赏了几秒自家的美少年,心中颇为感慨,越是看,越是为前世的荆榕心疼、惋惜,当即表示想要做打油诗一首,称赞荆榕的才华与风流气质,以慰少年柔软的心灵。   但因烤肉太好吃,便决定将此事搁置到晚上,一切都先以干饭为要。   两人头碰头吃得半饱,卫灵尘才让人拿箱子过来,打开给荆榕看:“外国货,我前年让人拆解改良,今年终于得了不错的成品。你来看。”   荆榕接过来看,油纸包裹的是最新式的猎枪,燧石点火,已经改得更轻便了。   这也是几年前他撺掇卫灵尘点的科技点,正好卫灵尘手里有一批洋货,他自己也对武器感兴趣,于是就交给下边的人改进了。   荆榕看到了,果然十分喜欢,看了好一会儿后就让人收了起来,说下次进山就试。   卫灵尘又磨了一会儿,让荆榕同意了务必等自己处理完政事后,等他一起进山玩。   荆榕表示同意,并相当坚定、顺滑无比提出了交换条件:“今晚我要跟你睡。”   这个习惯,荆榕从小时候保持到现在,没有别的理由,就是跟卫灵尘待在一起,睡得更安稳舒服。只是卫灵尘有时候要见客人,荆榕在他房间里并不方便,两人默认了卫灵尘还有事做时,荆榕回东边睡觉。   其他的情况还有,南星要向荆榕汇报他管的那部分事物,而卫灵尘有时候下朝极晚,不欲补觉时被人打扰,于是两人也分开歇息。   卫灵尘轻而易举答应了:“睡。晨间有客,我就叫他们去西府等着。”   确定了这一点后,荆榕饭后很快就拾掇拾掇,躺在了卫灵尘的榻上,开始看书。   看着看着困了,卫灵尘在书桌边说:“睡吧。”于是也吹灭了灯上床睡觉,扯来自己那条被子盖上。   荆榕睡觉极安静,呼吸也很绵长。床头小灯照下来一层黯淡的灯光,更映得少年眉目深邃,气息高贵宁静。   看着这张脸睡觉,是非常容易做美梦的。   卫灵尘闭上眼,梦中尽是大元宝,红烧肉,梅花瓣,微冷却温柔的香气。   再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荆榕不知去向,大约是去教南星看账本了。   卫灵尘双眼放空。   他成陪睡的了。   这孤零零的衾枕,真是令人心寒!   床头有字条,卫灵尘揭下来一看,见到是荆榕的字迹:“打油诗呢?我等着裱上。”   卫灵尘回忆了一下昨日的情形,一时间没想好作什么打油诗,遂改为留一首红烧肉颂,料得荆榕会读懂自己的暗示,等自己下朝回来,就有冰糖红烧肉吃了。   作者有话说:   卫大人通过带小孩越活越年轻 第360章 逆天权臣(失忆世界)   卫灵尘在家中遍寻荆榕不着,但上朝已经快迟了,于是要人随便煮了点面蛇,配着荆榕留的清粥小菜吃了点。   上了轿子后,他才见府中人快马随行,亲近的人来向他汇报消息:“早起南星去谈生意了,他请公子跟着,公子便去了。”   来传消息的名唤北雪,起名对应南星,是卫灵尘调来,陪荆榕习武打猎的。   后被荆榕选中跟着做事,是孤儿堂出身,嘴极严。   卫灵尘说:“知道了。仔细照看好公子。”   北雪应了说:“就和从前出去时一样,我们随时紧跟着,对外称夫人家公子,不过今日公子要见的人多,特来禀报您一声。”   卫灵尘思索了一下,想起这是什么事了。   荆榕平常不出门,只管他的那座禁林禁山,不过他那山中产的楠竹、花果、蘑菇、鸟兽掉落的奇珍年年都增产,荆榕于是将管理权一半交给南星和王一、王二,分成给得很痛快,要南星捎着卖了,挣的钱大半算他们院里的私房钱,剩下的存着兑大元宝玩。   南星平时拍板决策非常稳健,但遇到拿不定主意的事,还是要请教荆榕和卫灵尘的意见。这一回是盘了别人的生意,开业不久,尚且有账目要查,而且也要去看查一番,以便及时调整经营策略,看看是接着开还是关门改做其他用处。   当然,最重要的项目还是玩,荆榕出门的机会极少,虽然荆榕本来也不爱出门,但只要出来玩了,而且是卫灵尘不在身边的时候,就需要万般小心。   卫灵尘已经习以为常:“紧跟着公子,有事来报。”随后就放了帘子。   门内门外,卫灵尘完全是两个气质,朝服一穿,冷静肃穆,就是要去执掌天下了。   另一边,荆榕换好衣服,乘轿子和南星一行人去往城西,北雪报完消息,随后赶来。   他们一共四个人,一顶暗蓝锦轿马车,干净简雅,毫不起眼。   现在卫灵尘已经是权倾朝野的一品大员,头顶上还有破格亲封的爵位,家里已经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这种二人小轿,不过荆榕嫌出门兴师动众的麻烦,卫灵尘就叫人特意为他留了一顶小轿子,方便这种时刻。   荆榕呆在轿子里,闲来静静把玩着卫灵尘送给他的蓝田玉棋子,思索着上次与626下的残局。   他上次出门已经是一年前了(不包含去山中),还是跟着卫灵尘去看仓库,查钱银收成,也是那之后,他慢慢也开始玩一玩生意。   想法很简单,卫灵尘喜欢大元宝,他就攒点大元宝,没事拿来送他一个。卫灵尘是属西方龙的,就爱囤黄金宝石,看到了连路都走不动。   除此之外,就是顺查民生了。   这几年卫灵尘治水达成,民心民望已经到了最盛,但时代毕竟有其局限性,许多东西如果不是从上而下改,是很难根除一些沉疴顽疾的。   荆榕选了一些农牧专精的时代SSR人物,也放在卫府,对一些粮食种子进行基础的选育杂交,现在这一批新种子已经紧急下放给粮食缺产的地方;选了地方,开设卫府私学,专收读不起书、请不起老师的穷人家孩子;商行对外卖新制的农具、工具,解放生产力。   卫灵尘势力所及之地,都是卫灵尘和荆榕的试验田,卫灵尘试行变法规矩,荆榕选人选物,不需要打招呼,彼此都清楚对方在做什么,尤其是卫灵尘,荆榕做什么,他都让他放手去做。   626哗啦啦写着今天考察的结果:“很好,兄弟,我们的改良农具卖得很好,预计生产效率可以提升30%……可惜世界线还没有出现关键科技的解锁人物,但是只要我们奖励科学,推动科学人才的话……预计一百年后,我们就能培养出很多个SSR!”   荆榕想了想:“可行。”这件事记下了,以后可以办。   “唉,急急急,什么时候可以解锁电力,世界线还没发展到这里吗?”626一边记录一边吐槽,“真令人着急啊!”   荆榕说:“看起来还没有。不过各地的灌溉方法和水动设施都已经出现了。物产很丰富,接下来要开源了。要打听沿海的生意情况,主要是贸易的品类。要小心海洋文明的工业发展,所有的先进生产和科技点数必须在我们手里。”   626猛猛点头:“没错没错!”   说到底,执行官虽然失去了记忆,但大家在世界线发展规律上已经形成了一套认知,怎么打出好结局,大家心里都有数。   在街上逛了一圈,626就已经识别读取到了大部分重要信息,包括京中最新八卦。   一人一统在轿子上安静讨论着,轿子已经行到西边最繁华的街区。   所谓东富西贵,一条永定河穿行上下,又直通幽州,这里地阔,人静,建有京中最大官驿、梨园酒楼,也接待往来外国客商,一寸土一寸金。   南星这次盘的酒楼,上任主人是原杭州知府家族人士,是来京里置业的,因为主家太远,疏于照料,刚巧又触怒了皇帝,被罚了一大笔钱,于是出兑给了卫家。   当然,卫灵尘狡兔九窟,这个酒楼盘在荆榕名下,用的名号仍是家中内侄,对外面称老板姓兰,单字一个丁,没叫人知道和卫灵尘的关系,最后以六折价格盘下。   北雪说:“咱们盘这酒楼,出价最高,是正经交易。街坊邻居都说老板是冤大头。换做其他王孙公子,巧立名目,趁人失意敲打勒索,不得让别人把楼白送给自己?这地方生意好着呢。”   荆榕看了看周围的店面——都是兴旺富贵,如日中天的样子,不用说,这些地方的主人盘下店时,想必都没有花钱。   身在其中,方知晓王孙贵族想要拿到资源,是如此轻而易举的一件事。王侯盘吞官员的资产,亦如官员盘吞百姓家业,乡绅侵占农民田地,便是现今的法则规律。   荆榕点点头:“卫大人任重道远。”刚平了河患,下一步才要动贵族,动法治。   他没要包间,单要了二楼靠围栏的客桌,撤了周围的桌子,围上屏风以图清静。   酒楼里聘的是戏班,连日唱戏迎客,客人可以点戏点曲子,也可以要院后更僻静的包间,暂作食宿,主体盈利方式还是卖酒、给戏班抽成。   北雪要后厨准备所有的招牌菜,请荆榕试菜,南星则拿了陈年的账目过来,请荆榕相看收支盈亏,拍板经营方式。   荆榕安静看了几眼,心中已经有了大概,他说:“大体不动,酒水另设奶茶、奶酒,不卖只送,且只送常客。另外在后院选一间干净、僻静的房间,给卫大人留着。”   卫灵尘时常出差,奔波来回,虽然卫灵尘人只要在京中,就必定风雪兼程赶回来,不过在外面有个地方也更方便,以后也方便荆榕出来和卫灵尘一起吃饭。   南星一一记下。   接下来没什么大事,荆榕要其他人都坐着一起吃饭,喝茶看戏,北雪和南星都在桌边坐了。   荆榕还是很不爱听戏,点了两出,全是《虎囊弹》这种热闹刺激的水浒大戏,像看连续剧一样看。   这种大戏一般戏班不肯随便演,但这是东家点的,荆榕给得又多,于是唱了起来。   楼里也渐渐来了客人。外边人听见里边演大戏,就知道今天有贵人,有钱没钱,都进来转转,点菜吃酒,一时间灯火辉煌,热闹无边。   很快,一行衣着富贵的少年公子也被热闹劲打动,带着家丁奴仆,前呼后拥着走了进来。   为首的少年看着年纪与荆榕相仿,身边带着两个清秀妩媚的伶人,进来便要上座。   掌柜看账的人亲自迎接,带这一行人上二楼。   走在前头的一个家仆一进门就看见荆榕这边的桌椅屏风,指着荆榕这边说:“你太不懂规矩,那儿是上座。我们爷爱清静,就爱这种能看全场的地方。劳烦你去跟他们说一说,让他们挪挪脚,大家都方便。”   荆榕这边也早看注意到动静,北雪出去看情况,回来低声告诉荆榕:“是营房节度使家的公子。家中与皇家有姻亲。”   节度使,管整个京城兵营防务,兵家重中之重。要是干得好,外巡两年后,就有希望升入灵殊阁。   荆榕听这些动静,并没有什么特别反应,只示意南星、北雪不要闹出太大阵仗。   北雪于是上前,不卑不亢说:“我们公子说,请您喝杯酒权当认识,凡事讲个先来后到,姑且请公子坐近看戏,只用在旁边摆上桌椅即可。”   “现在摆桌椅?我们可不是蹭饭来的亲戚。”   那小厮笑了,拱手说:“我们公子是西府韩家三公子,敢问您尊姓大名?”   荆榕在另一侧悠悠答道:“姓兰,单名一个丁。”   他没亮出东家身份,实在也是看戏。   对面开始犯嘀咕:“兰?”在脑海中搜罗一遍,怎么也想不到京中有这个姓的王公贵族,但是对面阵仗太奇怪了,简直是游刃有余,丝毫不乱,一时间有点怯。   “没听过。”仆役怯了,正主却没怯,韩杨韩三公子不耐烦,大步上前走入屏内,“你是谁家的?赶紧让开。”   说完,他看见荆榕,愣了一愣。   座上的人是只要没瞎就看得出的高贵气度,更不要说,满桌子菜,加上那一身恐怕只有从贡品里翻的华美绸缎,看着大有来头。   荆榕没什么表情,一双淡漠的、乌黑的眼睛看过来,勾着几乎看不见的微笑。   他长得极漂亮,眉睫眼瞳天生比旁人更黑,看着就生出一股淡漠冷意。   他没说话,北雪已经笑笑说:“我们公子是谁家的,不方便说。你是谁家的,我们很清楚。”   “说来听听,能是谁?不会是哪些个认不得真龙的外地傻子,来我们面前充大爷吧。”韩杨从小纵情任性,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怕,更是从没受过社会的毒打,他讥笑说:“你是哪家养的?从没见过。报不出名字,我就当你见不得人,是谁养的哥哥弟弟了!”   说完,韩杨说:“都上来,把爷爷的桌子搬过来,我今天偏就坐这儿了。”   其他人作势就要掀桌,引得楼上楼下人饭都不吃了,一门心思凑过来,想要看刺激的王侯打架。   626听完,感叹道:“坏了,这是真瞎了。”也是某种意义上真的不识真龙。   北雪与其他人立刻迎上,荆榕仍然安静坐着,眉梢淡淡的笑意。   这种神情表现就是最让人生气上头的,兵荒马乱、鸡飞狗跳中,626怀念地说:“兄弟,你真是天生就十分的欠揍……兄弟,我发你一根撬棍,让他看看厉害吧!!让他知道,你现在可是能一箭射透大树的猛男!”   荆榕不动:“不。”   626:“??”   荆榕平静说道:“我们不做那种恃强凌弱的事。”   626:“???”   原来执行官小时候如此向善吗?真是令人害怕!   话说如此,另一边北雪是练家子,早就放倒四五个,对面的人气急败坏搬救兵去了,事情眼看着要没完。   荆榕转了转桌上的杯子,这才慢悠悠告诉北雪:“回去跟卫灵尘说,我在外边受人欺负,又没看上喜欢的戏,也没吃上好吃的饭菜,心情很委屈,不能给他做红烧肉了。” 第361章 逆天权臣(失忆世界)   卫灵尘听到这个消息已经是晚上。   今天他在灵殊阁同众大臣阁老商议靖边阁设立、修建事宜。   北曷原先八九年前犯过山东州府,后来虽然主体被赶回更北方,但仍然时不时骚扰边境,抢掠百姓,加上北曷内部分裂叛乱,分裂聚集,又有支部联通了东海的海盗,眼看着即将成为心腹大患。   边防实在令人头疼,先帝在时,国库微薄,又加上后面藩王之乱,剧烈政变,朝野尚且乱成一团,就不要说分出精力去管边境了。   代祯帝在位这几年可谓天灾人祸全部齐聚,河患最凶,往年冲垮百万民众毕生房屋农田;大批人举家北迁,仍然遇到水患,人员流窜不安,治地已无成法。卫灵尘接手之后,这些问题才大有缓解。   军务是个大问题,而且是致命要紧的问题。卫灵尘本来是商人,这辈子最多摸到钱,与权无涉,但偏偏特赦科举,入朝拿到了权。   如果只是文官之权,那也好说,哪怕历朝历代重文轻武,卫灵尘抓得到手的,充其量只是文官职权,但现在,连拿国之兵器的权力,眼看着也要到他手中了。   现在代祯帝正是依赖卫灵尘的时候。这件事的关窍就在于,原先跟着代祯帝的文臣武将的权力正在逐步被稀释——代祯帝想要做出一番功绩,且提防着尾大不掉、功高盖主之势,就必须扶持一个各方各人都心服口服的人,作为自己的代言人。   这个角度上,卫灵尘正是这样的天选打工人。他是先帝点的人,根正苗红,政变之时虽然已经入阁,但年纪轻,且无党朋势力,让人放心得很。   这下建立靖边阁,就是将兵权更彻底地拿回中央,连普通政事一起,直接听皇帝与心腹大臣指挥调度。这之外所有的盘根错节的旧日势力,都要考虑考虑重组了。   现在京中有脑子有眼睛的大家族,都不敢与卫灵尘针锋相对了,而且是上赶着巴结:谁能第一批进靖边阁,谁才是真正站稳下一代权力中心。   说现在卫灵尘有呼风唤雨之能,也不为过。   卫灵尘这晚刚出宫门,前后就有他人府中上赶着递拜帖,京中军营防务,如韩家、李家的拜帖,李家礼数做得最周到,巴结得最紧,派来递帖的人甚至不是家仆,是家中在朝上有头脸官职的小辈。   重重灯笼,灯火耀耀,排成烈火烹油的排场,卫灵尘抬手接帖,都体面谢过了,只称政事繁忙,他日登门回谢,随后快步登自家轿子。   南星、北雪早已等候在此,卫灵尘一看他们一起出现,就知道今天有事汇报,问道:“怎么了?公子今日还好吗?”   南星、北雪将事情告诉给卫灵尘。   原来这事没完,当时韩家几个家仆小厮扑上来打架,一群人都没打过北雪,荆榕还没动手,韩杨就带人跑了,还放出狠话来要收治他们,要他们打听打听韩家的门楣,着实闹出了惊天动地的动静。   卫灵尘一听,也就知道了怎么回事,开口先关心荆榕:“公子还好吗?”   北雪原样转述:“人没伤着,眼角被摔的碗盘碎瓷片擦着了,破了口子。又说心情很委屈,不愿动弹。”   卫灵尘已经上轿,听了这话,别的什么都不管了,先要快马回府,十万火急之中,又差人说:“韩家人还等在那里,过去问问怎么回事。”   南星应了,正好韩家人还在旁边呆着没走,当即就过去,彬彬有礼地问了一问。韩家今日在轿内的是他们府内管事的三太太的侄子,原本来卫灵尘面前混个脸熟的,听了这事后顿感五雷轰顶,赶紧也回家看情况了。   卫灵尘到了小院中,目标明确,赶着去亮着灯的屋内看荆榕,温声问:“给我看看,眼睛怎么样了?”   荆榕握着一卷书在房间里靠着摇椅晃晃,听见他回来了,抬起脸让卫灵尘看,又由他轻轻摸了摸。   是一道很浅的口子,堪堪擦过眼角。荆榕气息平稳,眉目安静:“伤得不多。就是有点疼。”   626趴在执行官脑袋顶上吐槽:“是,你老婆回来再晚点,伤口都要愈合了。”   卫灵尘观察了一番,随后关切道:“对方是个什么说法?欺负回去没有?”   荆榕一双乌黑的眼睛瞧着他:“我没动手。”   卫灵尘略一思忖,知道他的意思:兰丁此人本来就是作假身份,这件事闹大了追查起来,往深里说是没什么好处的,荆榕的选择十足冷静沉定。   卫灵尘又看了看。灯火掩映下,荆榕眼角多了一道细细的血痕。将近十七的少年,脸生得是无人能及的好看,这么好看的一张脸,现在多了一道口子,这还不令人怒向胆边生吗?   卫灵尘看一眼这伤疤就觉得心寒,好像最美丽的宝石被人刮了一道痕迹一般,他生气地走来走去,同时不忘沉思。   片刻后,卫灵尘说:“南星北雪太过谨慎,这事处理得不好,这些年你在府里没受过委屈,没有道理出去了让人给你委屈受。”   荆榕看他真开始生气了,反而眼里带上了清浅的笑意。荆榕天生与人不同,本来就不计较这些面子冲突得失(更何况完全没落下风,且可以说是大赢特赢),现在告完状了,只需要看卫灵尘为他心疼上火,就高兴了,也点到为止,转而开始哄卫灵尘:“倒是也没受什么委屈,就是没看完全场戏,原本想拉你晚上过去,吃饭看戏的。下次你陪我去,我让他们烧新研的玫瑰奶茶给你。”   说完,荆榕示意王一、王二端饭菜过来,是他用小炉煨着的一瓮红烧肉,和一些时令鲜蔬一起上来,给卫灵尘顺气开胃。   卫灵尘这下更心疼了。   眼前的少年不闹也不使性子,性同冰雪,却还能这么快地反过来给其他人顺气。甚至还真的有红烧肉!   他早上出门前还以为吃不到了!   卫灵尘坐下来,拉着荆榕一起坐下,面上已经转怒为笑:“你在家好好玩着,等着他们登门赔礼就是。”   荆榕又看着他,乌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看着他,那样子和小时候一模一样:“那么,我还能出门吗?”   “可以。”卫灵尘握住荆榕的手,轻飘飘说,“你可尽情出门,我家内侄这个身份,他们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出不了什么事。”   卫灵尘此人,护短到极致,要是说以前还装一装的话,那么现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已经是完全不装了。   高门大户都讲究沉稳持重,家学森严,卫家虽然远不是高门大户,但卫灵尘行事作风一向如此,他有他的规矩。   卫灵尘嘱咐北雪:“这几天照看好公子,养四五日,眼睛养好了后,跟我一起出去听戏。公子爱听什么就让他们唱什么,定好游凤台。”   游龙台是京中各要员、皇亲国戚时常来往的地方,背后东家正仰仗着卫家的生意,只不过卫灵尘自己很少去,一是懒得应酬,二是懒得排宴、等人攀关系。   寻常人世家公子,入学后便要慢慢带着接触列位门客,结交权贵政要,越是看重,当掌家人培养的,就越为其牵线做准备,十四五岁便要定好门当户对的姻亲。   荆榕养到快十七岁,没见过外人,没怎么出去玩过,固然有身份特殊的忌讳,但随着时间推移,荆榕越是卓然出尘,冷静肆意,卫灵尘越当心尖宝贝疼,为其惋惜,心里暗暗盘算,怎么也要想方设法让荆榕多开心一些,体会少年人应品之自由风流。   所有人都清楚,这是很久没拿架子的卫灵尘,准备为荆榕好好拿一拿架子了。   北雪赶紧应好,很快传人去通知,游凤台听见这个消息,赶紧起来准备——卫灵尘的级别是要提前清场,特意准备的,不能让闲杂人等冲撞了。   现在卫灵尘真正执掌万万千千人一生的荣华富贵,所有人都得森严以待。 第362章 逆天权臣(失忆世界)   荆榕在家里“养伤”几日,京中面上静悄悄,流言却已经在私下传遍。   最初的版本还是正确的,韩家三公子打了卫家的人,跟卫灵尘的侄子有了冲突,传到最后,已经是绘声绘色,好一出大水冲了龙王庙,一波三折 ,最新的版本已经是卫灵尘将韩家幼子及主事人打入大理寺狱,百般折磨;又有传言说,卫大人根本不存在什么内侄,至于内侄的身份是什么,要猜。   还能怎么猜?卫大人二十好几了还没见家中有个女人主事,骤然冒出个漂亮得不行的少年,还能怎么猜?   ……   卫府靠街的围墙边房顶是荆榕爱去的地方,原先是个小书阁。有两层,卫灵尘不用,荆榕拿来存书放书了,小太监们每一个月打扫一次,将书本搬出去晒;房顶的瓦也换成了青蓝琉璃瓦,底下加固,又另设围栏,方便荆榕爬出去午睡。   地方太高,夏日就睡在树影中乘凉,冬天也可爬上去晒太阳,路边行人都不知道那么高的地方,还睡了个疏懒冷淡、从未出世的少年。   “豁,这可是卫府,听说卫大人平日就住这边。”   “我的乖乖,不能吧?这边挨着街市呢,又冷清,卫大人那样高的身份,没理由住这么偏的地方,怎么也要住那一头吧。”   “快走,切莫让人听见我们议论。对了,听说没有,前几天守备家的三公子把卫大人家的小公子打了……”   “真假?怎么打的,没听过卫大人有妻、子啊,莫不是抱养的?”   “要不韩家怎么敢动手呢!这就是最奇的地方,走远点,我小声跟你说,这可是韩家那边的消息,说是卫灵尘家那个公子……长得是一等一美貌风流……你怎么想?”   ……   路边议论,荆榕和626也听全了。   626开始记录:“真想不到你老婆的风评已经变成了这样……可喜,可叹。我可以采访您一下吗,尊敬的十一号执行官?”   荆榕安心闭着眼晒太阳:“采访什么?”   “被当成你老婆养的小白脸,是什么心情?”   荆榕仍旧安心闭着眼:“卫灵尘比较需要思考这个问题。他那套发妻去世,不肯续弦的说辞,恐怕已经有很多人不信了。”   626好奇问道:“都有谁?”   荆榕说:“你问一问那些要替他说媒的。我要声明的是,我没有吃醋。以及,对于小白脸这个说法,我持保留意见。至少我有帮他巡山,还有卖山货。”虽然那已经是他的山了。   过了一秒,又不紧不慢补充:“还有做饭。”好吃,他自己也非常爱吃。   626已经露出了得逞的猖狂笑容:“好好,不当小白脸是吧。”未来的你会对自己过去的选择大吃一惊的!果然是年轻人,年轻人不要太年轻!   荆榕再次平静声明:“我和卫灵尘现阶段都很忙,暂时大家都不是那种关系。”   626的猖狂笑容越来越大,记录运行日志的系统机械臂正在乱舞:“我要把这这段对话给恢复记忆后的你看。多可爱啊。”   荆榕已经习惯,并不答话,搭了把扇子在眼上,开始午睡。   卫灵尘早晨进宫了,这会还没回来,估计还要一会儿。   另一边,皇宫之内,灵殊阁。   斥候跪在殿外,几位阁臣聚在一起低语,屋内,代祯帝皱眉不语,神情昏昏,他的视线再次看向卫灵尘:“卫灵尘,你以为如何?”   卫灵尘说:“按我调遣,启用王征将军,在内、河、日三司布防,北曷三番两次,已经是在探查边境虚实,我们必须提前准备。”   大殿里一片寂静,没人敢说话,几个老臣互相看了看,最终都垂下眼睛一声不吭。   卫灵尘很有礼貌地点了一个人的名:“卓大人说。”   半晌后,被点名的人慢吞吞地说:“臣以为,卫大人所说或许可以再商量,再商量一下……我辗转思之,至少要等朝政大议,内溪是太子封地,河章、日间分属四王阵地,这恐怕不合祖制……”   卫灵尘气定神闲说道:“太子封地,我做主,河、日四王断无驻守之才,王征此人打过十年前青州之役,惟有他能震住对方,为我军争夺准备时间。”   余下几人慌得眼皮都在跳,但已经习惯保持沉默。   世间已经没有王法了,四王与太子封地,那是铁打的皇家守地,现在卫灵尘派自己人过去驻守,这是要捏住龙脉。   本朝上百年,从没有出过这样的僭越之臣!这是苍天无眼,天地的反噬。   但他们什么都不敢说。   俗话说飓风之下,伏草惟存,他们做不了什么,更无反抗之法,只能静静等待卫灵尘倒台的那一天。   “要我看。”代祯帝连上了三日的朝会,有些精力不济,“此时可以等等再议。等靖边阁修成,朕与卫大人亲自去一趟边境……现在他们没认真打,我们却枕戈待旦,终归是师出无名,免得惹百姓议论,说我们穷兵黩武。”   卫灵尘看着代祯帝的眼睛,没说什么,唇边勾起一抹没有感情的淡笑,随后行礼告辞。   现在的阁臣议事制度,就是这么麻烦。不论接下来怎么做,这道程序都是要走的。   卫灵尘刚离开宫殿,宫人来传,太子荆寰正在等候给卫灵尘请安,卫灵尘抬手免了,又叫宫人找张太医来。   张太医恰好也很关心卫府的情况:“大人,有几日没为公子看脉了,可是叫我去府里看着?”   卫灵尘说:“公子没事,是一点小擦伤。陛下近来身体怎么样?”   张太医说:“和您从前说的一样,有心力交瘁,五感空虚之症,虽然未查明病因,但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夜里时常惊恐发作,噩梦不绝,我们都是在寝殿外边值守。牌子也翻得少了。”   “心病需得心药医,北曷虎视眈眈,天子不能现在出岔子,用药好好吊着。”   张太医说:“是。”   “回去歇息吧,帖子接到了么?”卫灵尘问道。   张太医说:“接着了,正记挂着公子呢,上回公子给的那批人参可真好,我还想问公子哪里得来。”   “你问他吧。他自己种的。”卫灵尘着急赶路,精神倒是放松下来,笑意也变得真心实意,两人到大门前道了别。   到了家,卫灵尘习惯性找荆榕。   正是中午,院子里静悄悄的,卫灵尘刚要去荆榕房里摸猫,就听见头顶一声:“我在这里。”   卫灵尘仰头往上看。他的少年人正枕在屋檐边的小台上,一恍如同藏在雪影之中,只有手边的扇坠垂下来一缕红丝。   卫灵尘笑了:“早该拿个竿子把你粘下来。”   荆榕岿然不动:“我又不是知了。”   卫灵尘说:“小猫小鸟也可用此办法粘下来。”   荆榕说:“那就不叫粘下来了,那叫打跑了。”他翻身坐起来,低头看着地上的卫灵尘,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下朝了,卫大人。”   一双静目恍如九天星辰。   太养眼了。   卫灵尘瞬间心头平静。   荆榕拍拍手,顺着屋檐跳下,顺手就拉他的袖子往屋里走:“跟我说说,今天在朝上又受了什么气?”   卫灵尘开始找奶茶:“大臣不愿受损,皇帝不愿打,库里没钱,边防没人。”   荆榕把自制的竹吸管和冰奶茶递给他:“这回打北曷,又得你自己贴钱?”   卫灵尘沉静说:“贴钱倒没什么,只是看阁内高高挂起之辈,免不了辞官归隐,逍遥此生之想。”   “那你逍遥时一定要带上我。”荆榕又往他嘴边塞了一块奶油蛋糕,眉睫深沉冷静,“免得我被打了,都找不到人出头。”   没错。   荆榕做出了奶油蛋糕,还是蓝莓味的。蓝莓来自长白山,现在还叫笃斯越橘,自有一股清冽花香。   卫灵尘又被哄高兴了,伸出手去碰荆榕的眼角。荆榕很安静让他看了。   那道擦伤好得很快,幸好伤口极细窄,看着不会留疤。   卫灵尘看完伤口情况,更加放心,又把手头事放下,亲自为荆榕挑选明天出门的衣物、配饰。   南星将准备好的配饰都呈上来,让卫灵尘尽情挑选。   荆榕在旁边吸着奶茶,围观着卫灵尘给自己进行造型设计。   “衬里、纱袍子皆用绛色,外衫选那件应天送来的金银线亮青妆花锦,薰貂狐纹的,对了。猫眼石衣带,佩玉选梅花玉,水绿带子。”   荆榕发表了疑问:“这个我能穿?”   这不是没有来由的疑惑,在这个时代浸淫几年,荆榕也大略知道了些服装品级上的门道。在家里他一直瞎穿,而卫灵尘今天这么给他挑衣服,是演都不演,照着王爷品级给他挑的。   卫灵尘这回是真心实意的勾唇了,他淡淡一笑:“我养的,有什么不能穿?”   晚上,游凤台专差人送了戏本来,让卫府点戏。   卫灵尘头一回让差人进了小院,他正在喝茶,眼珠子都没转一下,只说:“给公子点。”   荆榕坐在他身边,正在辅导两个小太监写数学功课,穿一身家常便服,神仙似的冷淡漂亮。   那差人哪见过这种阵仗,屏住呼吸,将戏本子给了荆榕。   荆榕又点了水浒的三折热闹打戏,和那天的一模一样。   626对此评价道:“小荆!记仇!”   荆榕点完了,又交给南星和小太监们点,点完后,卫灵尘才嘱咐了一句:“交主宅里看看叔伯们有没有要看的。”差人这又捧着戏本子,跟南星去主宅了。   哪怕就住在一个地方,但卫灵尘这些亲戚们,荆榕这些年一个都没见到,不可不见卫灵尘管理的手段。   第二天晚上,卫府的轿子出发了。   今日设宴,提前清场,街道寂然,各个府邸要员受邀来此,都早早地到了,提前等在道路两侧。卫灵尘如今有世袭爵位,这种排场也当得,但所有人都还在犯嘀咕。   卫灵尘素来不摆排场,现在摆来,用什么礼数?节度使家迎不迎?跪不跪?   韩杨面如土色,早已跪着,是负荆请罪的表态。这一时已经是又恨又悔,恨卫灵尘仗势欺人,又悔自己真看走了眼,意气生事,闯下大祸。   惹了卫灵尘,这下整个京城都在看他们韩家笑话了!   来了两顶轿子,卫灵尘从后边的轿子下来,谦逊礼貌地说:“大人们都先跪了,随后入席吧。”   所有人大惊失色,都没敢动——有点摸不着头脑。   卫灵尘下轿了,轿子里的人没下。他们跪谁?   闻所未闻这样的礼遇规格。他们拿不准了。   张太医旁边的禁营校尉问道:“张先生,您给个明示,我们跪是不跪?”   轿子里的人是谁,张太医再清楚不过了,虽然还没想明白卫灵尘的用意,但他开始冒汗了:“有些事你未曾听说。我只能说,赶紧跪,你吃不了亏。”   一群人,除去资历年龄不论如何不该对卫家人跪的,其他人都跪下了,卫灵尘随后才亲自为荆榕打了帘子,带他下轿。   荆榕下来之后,刚刚没跪的人也后悔了。所有人都明白卫灵尘为什么叫他们行大礼了。   明面称作内侄,实际上是将近七年不见,一直隐于人后的那个少年——入朝晚一点的人,都险些忘记这个人的存在了。   这是先帝皇子!!!   作者有话说:   卫大人:开始逆天 第363章 逆天权臣(失忆世界)   这一刻没跪的,也都跪了。所有人的眼神都钉在荆榕身上。   此时此刻,知不知道那件宫廷秘闻的人都在心里暗暗琢磨,悄悄用眼神传递着消息。   荆榕是直接从太子位被废,虽然代祯帝杀兄夺位,但明面上的礼法遵从兄终弟及,对外称是暴病。而他母家,也就是曾经的祝皇后,也早在那一场争斗中落马消散了   这中间更具体的八卦,则是先帝在时,如今的代祯帝的位置正是如今的四王之一,手掌军务,镇守北方。当初国库空虚,荆家人越来越多,先帝打算削减藩王地位及财禄,将幽州及北边四地的兵权拿回手中,但却引起各王的强烈反抗。   从核心来看,实际上正是先帝意图改革,而触怒了贵族礼仪而没压下来;有意思的是,原先的五王中,代祯帝已成了皇帝,作为皇帝,他的视角又不一样了——此次要建立靖边阁,实际就是拉了卫灵尘背书,完成先帝没完成的兵权回收。   还不知道卫灵尘的态度呢。这件事究竟要怎么看?   先帝皇子,也是真龙后裔,再过不久就十七了。   虽然久无人知晓,但卫灵尘带出来,就是让人知晓了。   但,太子也是这个年纪,卫灵尘更是太子的老师,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实际上卫灵尘没什么意思。群臣的猜测和纠结,他完全知道。   荆榕也完全知道。   他跟着卫灵尘在主座前坐下,等着大戏开场,安静地选了自己要喝的白毫银针,和在家里一样自然:“这就是你经常来的地方?”   卫灵尘把桌边的果子盘推给他:“也不经常。不过百官应酬,王孙宴饮,经常在这里。这儿演大戏算得上好看,带你来看看。”   荆榕瞥了瞥次座乃至外场的官员及家眷,众人都面色森严,一片寂然,等卫灵尘摆摆扇子,又邀几个门生要员来附近坐着后,其他人才各有动静,开始听戏。   其中,节度使家当家的韩浏亲自提着韩杨来赔不是。这件事已经从王孙公子打架变成了冒犯皇家,整个韩家都冷汗直流,早先就把韩杨往死里打过一回,又撤走了韩杨随身的仆役侍卫。   这件事犯不上荆榕出面,还是卫灵尘要他们起来,随后微笑说:“我看公子年纪还小,年纪小犯点错很正常。只不过那酒楼本来就是买来让我家公子高兴,公子本来不常出门,也不曾蒙各位认识,如今认识认识,也能化干戈为玉帛,你说呢?”   韩流立刻又行大礼,面色简直称得上是惶恐悲戚,他说:“是,我们家教不严,孽子犯下死罪,还请殿下饶恕。”   “小事,你和三公子请上座听戏,以后在外行走,内侄也得仰仗大人照顾。”卫灵尘拱手摆了摆,语气简单明了,让那父子二人回去了。   荆榕围观了半天,小小地揶揄一把:“原来你在外边是这么说话的。”   卫灵尘勾唇微笑:“人生在世,总得装一装。怎么样,公主,消气了吗?还委屈吗?”   荆榕含笑说:“不委屈了。”本来也并不委屈,就是逗逗卫灵尘。   卫灵尘满意了,将扇子往桌边一搁,开始陪荆榕看戏。荆榕顺手拿了扇子过来给自己扇风,安静自然。   底下人还在议论。   “卫大人与那位……看着已是十分亲厚。”   “废话,人家府里养着的。当初那位出宫时才多大?十岁?这么些年连生辰宴也不曾有。”   “养得真是好看,看那气质姿态,谈吐风格……”   其他人的眼睛还是离不开荆榕,高挑俊俏的一个少年郎,神情舒展淡雅,眉目自有一种闲适高贵,举手投足都好看得令人挪不开眼睛。更不要说他今日穿的是皇子常服,一身一看就知道极贵的亮青狐纹锦,简直是画上的神仙走了下来。   “真是……真是卫府能出的人。”其他人交头接耳,纷纷议论道。   卫灵尘这个人,虽然不招朝中人喜欢,但卫大人长相气度,那是举世都无疑问的世间无双。他带出来的人,也是一样的世间无双,可以想见。   毕竟没人规定,卫灵尘把人带回府里要怎么养,也没说要虐待;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卫灵尘养的正是当今皇家的脸面。   “照我看,这位殿下被卫大人接出来,反而是因祸得福。原先在宫里,指不定哪天能见天日,现在有卫灵尘的情分在,八成能保一个清闲富贵王爷。真是命好啊。”   这一次亮相的含金量,他们再清楚不过了。卫灵尘喜欢谁,他们就得喜欢谁,卫灵尘带着谁,他们就得捧着谁。日后京中诸位王孙公子,荆榕当属第一中的第一,没人敢再去计较他的身份,见人下菜了。   哪怕本身就是皇子,也要看谁宠着,谁顾着!   “要我看,此事还有的推敲。”还有几位老臣小声交换意见,“先皇废太子这样养着,是不是……于礼不合?”   “这事以后不会放在明面上了,或许几年后,卫大人待他亲厚,会向陛下请一个封地给他。没什么事,翻不了事的,卫大人无嗣,多半是养出感情了。”   有一人说。   说完后,周围人寂然无声,面面相觑。   养出感情了。   比对太子的感情如何?比陛下的感情如何?   这是政治嗅觉敏锐的人首先的想法。   另一更加智慧的老臣打断了众人的齐齐思考:“不会,不会。即便再有感情,卫大人从来也不是感情用事的人。你们所担忧的必然不会发生。”   废皇帝,扶先帝皇子,这种可能性充其量只会存在好事者的意淫中。   不然卫灵尘图什么?图半生权势功业,自己亲手废掉吗?根本不可能!   几场戏演完了,该散场了。这实际上是一场政治社交,荆榕也算是出门上了半天班,不过有卫灵尘一起上班,所以毫无意见。   回了卫府,荆榕很快沐浴梳洗,换下衣服,很快滚去了卫灵尘榻上。   卫灵尘则还在处理今晚的事情;他宴群臣,群臣自然有送礼的,攀关系的,跟来府中千般问候的,卫灵尘将他们都挡在门外,又让南星登记礼物,预备回礼。   但是很显然,卫大人今晚心情相当不错,已经在一声声的“卫大人家公子真是俊逸出尘,凤表龙姿,气度不凡”中迷失了自己,看荆榕的视线更加慈爱和满意。现在世人都知道他府上有这么个宇宙最漂亮珍贵的宝贝了,且只能看着,碰都碰不得。   爽!   荆榕在榻上躺了半晌,见卫灵尘兴致大发,又开始运筹帷幄了,微笑说:“卫灵尘,你早点过来睡觉吧。”   卫灵尘方才收敛神思,欣然前来陪睡。但他仍旧勾起唇,沉稳一笑,低调表示;“从今以后你出入自由,不必拘束。”   “嗯,我知道。你心疼我。”   荆榕爬起来,歪歪头,乌黑的眼眸垂下,带着几分倦意,却仍然带着笑,看卫灵尘过来了,就张开手臂,要卫灵尘抱过来。   并非孩童习性,荆榕小时候反而没有这个习惯,举止进退格外成熟冷静,只有大了,才偶尔扯着卫灵尘,非要钻在他怀中睡觉。   卫灵尘从来都是纵容宠爱的,他拉了被子,和荆榕贴着睡了,荆榕一只手揽着他的腰,眼睛早已闭上,睡得安静无声。   少年人已经长得非常漂亮了,荆榕眉目轮廓天生有点冷,又因为睫毛极黑,没有表情的时候乍一看还有点邪,但对着他,却是时常安静柔顺,搂在怀里,比最大的大金锭子的触感还要舒服。   卫灵尘很快也闭上眼睛,沉入梦中。   今天南星看着天气要转暖,换了一床更轻薄的被褥,月凉绸,所以睡起来有点冷。   卫灵尘抵着荆榕阖眼,做了梦,梦中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情形,好像在雾中,一方小帐,空气凉得很,身与身却仅仅贴在一起,比拥着十个炭炉子还要汹涌火热。   那一双黑得吓人的眼底盛着他的影子,卫灵尘看着这双眼,满心是几乎烧起来的悸动与占有欲望,与他素来沉着静心之风大相庭径。梦中,卫灵尘将手拂入对方浸湿薄汗的头发,感受着如同绸缎一般的柔软微凉,两人都说不出话,只顾让彼此更近,更近,对方身上淡淡的腊梅花香气似将他笼在天罗地网之中。 第364章 铁腕权臣(失忆世界)   卫灵尘未做完这个梦就先醒了。   梦中那一番血热蔓延到现实,凉薄的枕衾覆在身上,肌肤的温热却延续了,连梦里那双深而勾人沉醉的眼睛也正在面前。   荆榕拿着一盏烛灯,靠在他身侧,正垂眼细查他的神情:“你醒了?我睡得晚,刚刚看你好像有点发热。 ”   呼吸间仍有清透梅花香气。   荆榕声音平稳而仔细,他以为卫灵尘着凉了,于是想叫来南星重新换床铺被褥,被卫灵尘一只手扣住手腕拦住:“不必。”   卫灵尘一动念就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梦,来不及思考,他猛地把荆榕按回去,说:“……寝衣太热,我去换一件。你好好睡着。”   荆榕瞧了瞧他,又贴近了,拿微凉的手掌贴了贴卫灵尘额头,似乎也是察觉到他并未发烧,只是闷出了汗,于是说:“好。夜里凉,你要小心着凉,我的袍子挂在一边,你披着它下床。”   卫灵尘点头下床,让南星准备热水,只说梦中出了汗,洗洗再换衣入睡。   三九已过,由冬转春,万物隐而待发,卫灵尘过了二十多个春天,却是第一次做这种春日幻梦。   梦中人是谁已经毫无疑问。   卫灵尘把自己泡在温热的浴桶中,冷静推敲着这件事。   太吓人了。   三秒后。   卫灵尘:“。”   好像已经没什么可以推敲的了。   更吓人了!   他喜欢这少年,而且是非常喜欢。   亲手养的,更喜欢了。   他上辈子见他时,荆榕就已经十七岁,那惊鸿一面已经穿越生死,看入了他眼中。   也难说这辈子心随意动,主动选了把他接入府中,是不是也属于一种情意难平。   这种事情已经完全无从推敲了。当初,他对他一切的感受都只能随时间、境遇、立场掩藏,有些事情不必拿出来说,因为并不会有任何结果。   但这辈子……   卫灵尘现在什么都有,往后余生,唯一的目标就是将上辈子错误的齿轮一一掰正,除此以外的事情,他还没想过。   譬如自己,他给自己安排的是功成身退,隐居山水;譬如荆榕,他给他安排的是九五之尊之路。娶亲婚配,那当然是之后的事,卫灵尘也还没考虑过。   卫灵尘自己从未在这方面开蒙过,要他思考这件事,不比要他思考皇宫开支账目要简单,但一旦开始想,很多事情也明了了。   原来如此。正是如此。   怪不得荆榕这个人怎么看怎么好,做什么他都觉得高兴,越看越视若珍宝。寻常家小孩,他也看不上眼,原来他自己才是深陷其中的人。   那么,接下来呢?   卫灵尘思考得更久了,久得水也凉了。他换上新的寝衣,拥着狐裘,在窗下静坐思之。   将荆榕带出去给人看,这件事已经刺激得他做此情热绮梦,更不要说这件事是他亲手促成。荆榕日后要龙飞九五,这件事不可更改,从前他就满心要护他周全,要荆榕安度此生;如今更是没什么需要更改的。   这一生能有这么一个人,就是无边幸运。自己比荆榕年长,更应该细心谨慎,不越雷池……   卫灵尘这么想着,回到床榻边去看荆榕睡着没有。   床头的烛台还幽幽亮着,卫灵尘的本意是将灯灭了,自己再去找个地方睡觉,却不想荆榕没睡,靠在枕边等着他回来,原本闭着眼睛,看他打开床帐,就睁开眼,带着几分淡淡的倦意:“快来,外边冷。”   卫灵尘:“。”   诱惑力太强,实在是说不出口换个地方睡的话,卫大人于是又欣然睡下了。   荆榕是真困了,又凑过来抱着他睡着了,卫灵尘躺在他身边,心绪已经平静。   他握着荆榕一只手,冷静注视着这已长大的少年:七年过去,不仅是眉眼长相越来越俊美无双,那仿佛天生一般冷淡锋利的性子更是越来越盛。   不说卫灵尘自己从来都当平辈弟弟养着,荆榕自己恐怕连这一层都没有,现在都是对他直呼其名,非常自然。   这样的人,以后谁人能与共度一生?   *   由于夜里思虑过重,第二天卫灵尘睡过了时辰。   他醒来,荆榕正坐在他书房里翻书,说:“南星帮你告了半日假,说你夜感风寒,身体不适。陛下差人将枢要事务送过来了,要你在家中办公。”   卫灵尘说:“知道了。”   荆榕说:“午饭吃荷叶米配鸭子汤怎么样?”   他回头瞥卫灵尘神情,只见卫灵尘像是睡昏了,眉睫低垂,脸色比平常苍白,表情也比平常要臭。虽然觉得今天卫灵尘气质有点奇怪,但暂时也参不透是为什么。   “今日煮姜汤喝。”荆榕观察他的神情,又说,“南边的账本我也帮你看了吧。你好好休息,我让南星给你熬驱寒方剂去了。”   卫灵尘骤然撞上他乌黑的眼睛,夜里已经平复的血忽的又热起来,那个梦又撞在眼前。   这个人就静静地坐在这里,坐在他眼前。比最大的金锭子都要吸引人。   他就要他,他要把这个人彻彻底底私藏起来,管他是谁呢?此生不能得到荆榕,私藏荆榕,此生不得快意。   何为诗中相思之苦,原来人就在眼前,也可以情热至此。不如说,正因为人在眼前,所以尤其相思。 第365章 铁腕权臣(失忆世界)   要是荆榕与他年纪旗鼓相当,卫灵尘或许就用些这样那样的手段了,但荆榕离十七都还差几个月,卫灵尘就要好好掂量了。   自己养大的宝贝,以前怎么养着,用心对待,以后只会更多,不会少。只是自己成日在家中与荆榕朝夕相对,这是非常难捱的。   卫灵尘这回真的病了,他懒洋洋靠在荆榕平时最爱靠的那把摇椅上,等着姜汤煮好,对着二月春寒感叹道:“春来最相思——”   荆榕在小厨房,他和626远远地听见了,626神秘兮兮告诉荆榕:“待会儿在盛汤的碗底下藏一枚宝石。你老婆又思念财宝了。”   荆榕想了想,说:“你说我们上次攒的南国宝石?我看过了,成色没有去年冬天那一批好,我等那个商行留那个档次的给我。”   说完,荆榕随手叫小太监:“把我让人打的那一套金碗拿过来。”   626咋舌:“这就送了!!兄弟!原来不是计划他生日送他吗!”   荆榕耸肩:“好东西还有很多。他生病了,送就送了。”   贵族及门下清客们,此前崇尚的是风雅高洁,精细讲究,只有卫灵尘的喜好风格一以贯之。从前是朝中其他人看不上卫灵尘的出身,现在是卫灵尘生辰宴贺礼送都送不出手,每年只有家里人准备的,卫灵尘会认认真真收起来。   这一套小金碗是荆榕自己做的,卫灵尘前年怕闲着无聊,请了宫里的珐琅师父来府里,本意是给荆榕多做几个漂亮小玩意儿,荆榕却参观了一下人家的祖传工艺和手法,自己出师了。   黄金这种东西在大世界里的人气也很高,虽然荆榕自己平常更喜欢寻找冷门的美丽金属,但偶尔也是会自己做点武器和外出所用的生活物资,黄金是很好的装饰物。   荆榕:“对了,我想开一个跨世界的存储账户。我记得家里还有一些我收集到的异世界材料,可以没事送他一些。”   626默然良久。   荆榕:“?有什么不对吗?”   626包含真情地说:“哥,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我们没有材料了,也没有钱。”   荆榕:“?”   626继续深情说道:“至于跨世界账户……你很早就开了,用来存放要带给老婆的小礼物,还有纪念品。但是密码是多少,可能要问你自己……因为它们都是用记忆上锁的。”   荆榕:“?”   他隐隐听626说过,自己已经干了一些偷渡小世界物品的事情,但是暂时还没有理解到具体的程度。   很显然,失去记忆又年仅十七的执行官还没考虑过自己的资产情况。考虑一分钟后,荆榕说:“好吧。”   看来暂时是送不了绝品罕见无色龙尾翼毛,或者雷暴幽影晶之类的东西给卫灵尘了。荆榕转而看着眼前。   这一组小金碗也是非常不错的。   荆榕看着火,将封好焖熟的姜片清鸡汤盛进金碗里,料到卫灵尘着凉后必定没胃口,就烤了葱油饼出来。烤得极薄,又格外柔软起酥,葱香和面香交织在一起,格外香浓甜美,冬天里他们就爱吃这个,必须要烫的,吹凉了入口,配着汤吃,胃也舒服了。   荆榕把它们放在食盒里,提过去放在桌上:“卫灵尘,吃饭了。”   卫灵尘尚且躺在摇椅上,眼神移过来放在他身上,慢吞吞地应了声:“好。”   荆榕在他面前坐下,随口问道:“你今天上朝吗?上朝我就进山了,晚上烤蘑菇给你吃。不上我就在家待着。”   卫灵尘看着他,嘴已经快过脑子:“那我要吃烤蘑菇。”   他们这山产的蘑菇尤其香,串什么烤都好吃,荆榕又总能挑出最香的。   荆榕歪头,看着他思考了一会儿:“那你还是在家待着吧,我让他们去摘,我还是在家陪你。”   卫灵尘已经调整好状态,沉稳如风,捧起金碗开始喝汤:“病了要人陪这个说法,从哪里学来?”   荆榕说:“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卫大人以国士待我,我自然以国士报之。”   十四岁那年荆榕身体还没养好,有一回冬天冻出病来,嗓子疼如有砂纸打磨,又没等到喜欢的雪鸮捕食,整个人病恹恹的。卫灵尘就陪在他身边,为哄他开心,放下公务不做了,又把自己搜罗来的所有笑话和八卦讲给他听,引得荆榕一边笑一边咳嗽,最后还是张太医将卫灵尘驱离现场。   荆榕这个人,状似冷情,实际内里藏有无边温柔。对他好的人,他也一样好好对别人,是以这些年,和卫灵尘渐有地位倒转之势,区别是卫灵尘和他行事作风到底不同,卫灵尘是出去后意气风发,衣冠楚楚,荆榕是一以贯之淡淡的,却透着一股完全不受辖制的自由。   卫灵尘早已发现今天的碗不同寻常:“这碗……”   荆榕眉目平静:“给你打的。你让人收着吧。”   卫灵尘又捧碗喝了口汤,香甜的鸡汤化入口中,和金碗一起熠熠生辉,浑身上下都透着暖意。   卫灵尘瞧着这碗汤,仔细思考,尤其沉默。   解病的汤,这是越喝越要病了。喜欢和得到的欲望已经越来越强烈,它悄然滋长,随时会突破他的理智。   只是不知道,还能等到几时?   *   荆榕的生日在五月,没有多久了。往年这两人都不怎么过生辰,今年不同寻常,一是卫灵尘今年正好在镜中,二是荆榕前阵子露了面,露了面,京中其他人自然好好打点关系。   荆榕对办生辰宴向来没什么兴趣,他从来都觉得人太多十分吵闹,这年生日只提了一个要求:如果卫灵尘要去边关走一趟,就把他带上一起。   靖边阁建好后,卫灵尘直任第一阁臣,接手后就径直换了一大批边防人员,又点了几个有才之人,要操练新军以备战北边势力。   这是大事,卫灵尘从来没有拒绝过荆榕的要求,这次事情不同寻常,也答应了。   荆榕自上回游凤台一宴之后,认识他的人也多了,从前那批老臣也渐渐有了一些活络的心思,只是碍于摸不清卫灵尘的态度,不敢擅动。   宫里倒是也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令人吃惊的是,代祯帝对这件事的反应异乎寻常的平静,已全然不见早年的惊悸与忌讳。或许是因为朝政已经完完全全依赖卫灵尘,也或许是,已经到了这个时间,所有人都不觉得已经掌握了所有权利的卫灵尘有什么必要放弃现在的一切,在废太子上做些什么文章——站先帝的那一派老臣,那都是恨他恨得要死呢!   灵殊阁中,代祯帝叫住卫灵尘:“卫卿,近来朕听人说,你行走往来,时常带着那少年,是吗?”   卫灵尘说:“是,他也渐渐大了,臣也有教化之责。”   代祯帝思考了一会儿,说:“你养他多年……想必是有情分在的。朕想,等北曷之患了结之后,赐他庶人身份,就并入你卫家族谱,怎么样?你可为他主婚,某其终身大事,以后也有依靠。你这些年为国事忙乱,也不曾娶妻续弦……”   卫灵尘笑着打断说:“说这些事太早了,他已经受陛下恩典,我想,不宜太张扬。此时臣此后另有打算。”   代祯帝又安心了:“那,你去边关了,京里谁主事?”   卫灵尘说:“交太子和副阁老即可。”   代祯帝又沉吟了很久,又说:“你把寰儿带上。他也该跟你见见世面了。”   卫灵尘思考一瞬,说:“边关苦寒,边营中过的是操兵练马的日子,以太子的尊贵,恐怕去有不妥。”   代祯帝坚持说:“太子久不出去,也需见见世面,就让他跟着你去吧。”   卫灵尘思索片刻,只说:“此举需得慎重,陛下。边关时有北曷部队突袭,臣要去,也先得走幽州过境,前后两月余。太子等局面平稳后再来,也不迟。”   他说的有道理。代祯帝很明显听进去了,或许是想了想好大儿伤在边关的可能,很快不再提这件事了。   而卫灵尘走出大殿,想的却是如何跟荆榕解释——什么要先去幽州两个月完全是他的托词,他首先考虑的是荆榕会不会不高兴。诚然,家里的少年完全不是和同龄人争风吃醋的人,但这事提前商量与否,意义是不一样的。   这是世代血仇,他如果不为荆榕的心情考虑,那么这世间就没有人真正为荆榕考虑了。 第366章 逆天权臣(失忆世界)   卫灵尘归家时已是深夜,两个小太监报告说“公子在竹林练剑”,卫灵尘于是没让人通报,自己走去了后边看荆榕。   荆榕原本小屋后连着竹林湖水的那一段路,这些年几经整修装饰,已经十分漂亮,除去整整齐齐的几畦菜园,剩下是错落种上的腊梅树,这个时间还开着,地上时有落瓣,猫咪们最喜欢在这里玩耍。   荆榕今天在试626给他的撬棍新涂装。大世界的修理员至今还没DE出导致荆榕身体设定对不上的BUG,但荆榕自己已经展现了极强的身体适应能力,对身体的控制能力、力度,已经远超常人。   在武器的选择上,他还是选择了撬棍。这种东西要力量有力量,要速度有速度,要格挡有格挡,而且还能做得非常漂亮。   林中有风,有竹叶与花瓣飘落,荆榕练眼和速度,一棍横挑,风中切断极薄的透明花瓣与长而坚韧的叶片,挟风卷流,收手还能捉在手心,极致的稳和控制力纤毫毕现。   626也是第一次看到执行官具体的训练手段:“哥,这种训练方法有点变态了。”   荆榕说:“这个世界好像没有巨怪。”就只能和风玩一玩了。   626说:“我看出来了,你是PVE(环境对抗)玩家。”   荆榕:“要是玩家很能打,也可以和人打。我好像看见卫灵尘了。”   626:“嗯?”它还在专心计数被切断的花瓣,一转眼就看见荆榕转了身,玩心起来,不动声色拿撬棍挑起一朵腊梅,随后停手往卫灵尘边走去,他刚负手停步,那朵腊梅花就落在卫灵尘面前。   卫灵尘抬眼看,荆榕已经伸手接了,又递给他,弯起眼微笑:“下朝了?”   一朵小小的,淡白的腊梅花。荆榕今日穿着一身黑色练功服,长发束起,清爽俊美,看得卫灵尘诸事皆忘。   卫灵尘接过这朵梅花,看着荆榕说:“练完了?”   荆榕说:“你回来就练完了。饿不饿?”   卫灵尘说:“若是你不急着睡觉,我有事相告。”   卫灵尘素来很少这么郑重地跟他说话,荆榕诧异了一下,随后说:“不急。那我们回屋里说。我要南星去订了八方驿的翡翠冬笋包子,一会儿他们就差人送来。”   卫灵尘点了头,两人于是往回走,荆榕离他极近,又微笑着给他看自己撬棍的新涂装,只说是自己琢磨的。   卫灵尘仔细看了看,又要来自己掂量了一会儿,真心称赞了一番。   两人在庭院中坐下,开始等包子来,卫灵尘便把朝上的事跟他说了。   卫灵尘思考的角度是这样的:“太子一去,我必然不能时时刻刻照顾到你,而且太子虽然与你差不多大,但心性、眼界远不如你,他身份地位暂且压你一头,我恐怕他明里暗里欺压你,让你受委屈。要是你不愿见到他,我便不让他去。”   荆榕托腮听着:“这些倒还好。还有呢?”   卫灵尘清透的眼看着他:“我却也想你看一看,官场战场这些真正枢要之事。”更重要的是,在其他人那里转一圈,过过眼,这是君王必要的历练,日后也知道,哪些臣子可以亲近新人,哪些人不可以。   荆榕说:“我听明白了。我不觉得委屈,过往一切事,造化弄人而已,我自己的事我自有决断,但只一条,你的心要向着我。”   卫灵尘坐正了,偏头看他:“心向着你,是?”   荆榕说:“寻常人立誓,都要对方付出多少代价,或是生死相许。我不要,我要你开开心心的,但心里只有我,为我好,这就行了。其他的事情,我会帮你。”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沉定如铁律,明明白白的,不可打破。   世界上有许多情感,但心里只有一个人,只看着一个人的关系,却是大海捞针,茫茫难求。   卫灵尘从前从来没问过,除去做梦的那一次,也没有仔细思考过荆榕对感情的要求,现在听来,却觉得心脏狂跳,好像荆榕这随口一句,却有灵魂中未知的东西被提炼、被补全。   原来如此。   原来只有这个要求。   原来也这样合他心意。   荆榕的眼神干净而纯粹,里边无边凛冽,也有无边笑意。   卫灵尘看着他说:“只要这个,殿下要的恐怕太少了。”   荆榕还是微笑:“不然呢?卫大人还想给我什么,说来听听。”   卫灵尘看着他那双墨色的眼睛,觉得连呼吸都要忘记了,片刻后才沉敛心神,说:“……我当给你你应有的。”   荆榕略一想想,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简单直接说:“好。我也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会给你。”   海晏河清,千里江山,一个能坦坦荡荡做事的开明盛世。   卫灵尘听完,眼神却突然变得神秘。   这少年知道他想要什么,或许目前还只猜中一半。   一半是改革的有利条件,另一半是荆榕本人。   不过,荆榕迟早会知道的。他卫灵尘是个得不到就誓不罢休的人,哪怕荆榕日后无限尊贵,他也要占据到手。   *   倒是这天夜里睡觉,荆榕有些好奇——此前两人从来没明说过要皇位的这件事,哪怕此前二人已经生出无边的默契。   卫灵尘向来有一双我行我素的慧眼,他看中的人,就一定要捧起来,他想要这世间如何运作,就一定要想方设法达成。而卫灵尘什么时候生出扶他上来的心思,恐怕是朝夕相处之后,对比太子对比出来的。   别人不能理解卫灵尘,荆榕却完全理解。卫灵尘要的从来不是依赖他的废物,而是真正能与他打配合的开明之君,上辈子卫灵尘的改革早在五年前就开始了,这一世已经拖到现在,可见卫灵尘通过什么改变了看法,他开始等待一个真正稳定的改革机会。   不过他和626一讨论,626也警觉起来:“这么说,哥,你老婆会不会还有一些上辈子的记忆啊?毕竟这个世界BUG这么多。”   荆榕沉吟道:“不能排除。”   但卫灵尘本身就是聪明绝顶的人,他随时会根据环境变化改变自己的打法,这一点也算不上明证。   前世如何,他与卫灵尘而人,命运已不相交,而这辈子,荆榕不准备留什么遗憾:他要自由,也要和卫灵尘死死缠住,有什么话都可以日后再说。   荆榕最后决定,让卫灵尘带上太子先走一步,他则从幽州出发北上,一方面是游历沿途风土人情,另一方面是可以更好地了解地理构成,对于行军打仗,可以建立更好的看法。   卫灵尘同意了,只是千叮咛万嘱咐荆榕,生怕他在路中遇到什么事。   为了让卫灵尘卫大人放心上班,他出发前,荆榕亲手做了个粉色腊梅花坠子送给他,大大方方说:“你带上这个。就是我陪在你身边了。”   这相当随性了,且不说这种东西通常是女儿家送给男子,荆榕做得还很快乐,又给自己做了一条水蓝竹叶坠子,告诉卫灵尘:“这是一对。”   卫灵尘:“。”   他握着马缰的手险些抖了抖。随后才不动声色,垂手摸了摸那块瑰粉的梅花玉,沉静赞道:“很好看。保重自己,我先走了。”   荆榕点了头,卫灵尘很快就策马走了,刚离开府邸范围,卫灵尘就解下坠子,用绢布包起来贴身放着了,满脑子还是那双乌黑的眼睛,少年漂亮的喉结与肩颈。   真是要命。而且越来越要命。卫灵尘冷静地想道。 第367章 逆天权臣(失忆世界)   卫灵尘此去带上了太子荆寰,这件事已在京中为众人知晓。   明眼人都知道,这就是给太子历练的时间了,等太子熟悉了军务,回头再去几个重要州府游历一番,加上以卫灵尘为核心的重要元老,差不多就可以预订日后的无限荣华了。   另有小道消息是,代祯帝的身体已经十分不好,是卫灵尘嘱信得过的太医一直续着命,才勉强熬着。实际上只要上朝的人,都看得出代祯帝精气神已经大不如往常。   其他人都不免心思活络,想巴结太子的,也早早都去巴结了。   荆榕这次出发,谁都没要带,北雪、南星及两个小太监再三请求随行,都被荆榕回绝了,家里一堆人担心得食不下咽。   他们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着的殿下,这可是第一次去那么远的地方!路上遇着强盗劫匪,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   626表示实在是没眼看。   鲜嫩版执行官虽然在身体结构上还没有恢复鼎盛时期,但是这个人形怪物已经开始卷一些特别奇怪的训练项目了,根本没有必要担心。   卫家给荆榕备了四辆马车,荆榕一辆都没要,他挑了匹马,行李物件放在马上,一个人就向着北边出发了。   出了京城,正是初春,浅草渐渐长满眼前,道旁时有碎雪。到幽州这段路行人、车马、商贾都算是多的,道中也有官驿,所以十分顺利。   荆榕身上带着卫府令牌,不过在外时素衣独剑,有人相问时,就说自己是商人,主要做香料生意,是周游四海,寻访奇方的。   荆榕这几年不常出来,十一二岁时,倒是跟着卫灵尘去了许多地方,现在出门一观,已经见到居民生活大比以前丰实,一是贸易发达,二是粮食改革,三是大削了地主绅户手里的田地。   路上见到许多青壮年结伴北上,都说是投军的,因为北边要编新军,打北曷,开的待遇非常不错,对广大青年来说,是个好奔头。   “听说了没?是卫阁老坐镇,那坐镇的将军,就是在青州打退了北曷的将军。听说将军从前一直被压着,调去西北守边,压了三年五年呢,今年才出来。”   “是好兆头。将军能出来,是世间清明之兆啊!”   往医巫闾山的路上,荆榕停下在路边一家面馆吃面,顺道听一听民间八卦。   荆榕一边听,一边在心中合计。   卫灵尘这回点的SSR守边将军王征,荆榕是有印象的,当初打完仗后就被发配冷板凳了,因为其人跟着代祯帝平了青州府战乱,代祯帝上位那年他却不肯出力,只说誓不为贼,于是一降再降,终不得志。   今年卫灵尘提他上来,谁也不敢说什么,这才有了民间沸沸扬扬的激情讨论。   只不过,猜测的方向已经戏剧化了。   面馆隔壁有酒楼,酒楼里的说书人已经排好新故事,开口便言:“这王将军之所以多年不被启用,却也不被杀,盖因一桩已经掩盖多年的皇族秘闻。欲知后事如何,只需三文钱开启。有人想知道吗?”   626趴在热腾腾的蒜叶猪肉臊子刀削面碗上:“兄弟,我想知道。但是我知道后面的内容绝对是胡说八道,但是我还是想知道。这正常吗?”   荆榕抛了一串钱过去,要说书人讲完,并平静告诉626:“这很正常。”   那说书的显然很久没生意了。这里又不是城里,过路的都是穷书生,穷庄稼汉,三文钱买一碗面都奢侈,不要说买一个故事了;说书的很有职业操守,找了钱,架势足够,拱手向荆榕说:“其实寻常人要听,我未必肯讲,这虽不是皇城根下,有些话却不能乱说,有些事也不能随意讲。我看这位爷剑眉星目,气质不是凡俗人物,我才愿讲。”   荆榕笑了,随手端起茶碗,也配合对方的职业精神:“你说,我保你说了什么,都没事。”   “得嘞。”说书人立刻上道,告诉他,“一般人还真没听说过呢。三十年前,有一门人家,那声势、威名,比如今卫大人还要大,比什么都要大,出了京中,百姓不晓天子姓名,却晓得那一门人家姓名。”   三十年前的事。那的确是没有听说过。   说书人说:“这家人姓兰。”   荆榕接梗:“倒是和我同宗。”他在外面仍自称姓兰名丁。   “世间果然有这么巧的事,兰姓者听兰家事,是我大运到了。”说书人又一抱拳,接着说,“您可知为何如今,兰这个字却已绝迹?您可知道,现在为何无人敢说,当年世宗在时,不是乾纲独断,而是二圣临朝呢?”   果然是街边说书的,那叫一个大胆刺激。   荆榕对626悄声说:“我怎么觉得他在内涵卫灵尘。”   626说:“把觉得去掉,我认为他就是在内涵卫灵尘。”   荆榕含笑说:“继续说。”   “兰本是前朝皇室遗姓,后来改朝换代,从太宗起,顺承大统,尊二王三恪,封兰氏为诸侯。兰氏一族倒是知道自己吃哪家的饭,自古以来,克己复礼,恭谨约束;到世宗时,兰氏的了兵权,征战四方,尊荣无边……后却因声势太大,遭人记恨,引得君臣猜忌;兰氏一门,年轻人悉数战死沙场,后又抄家灭门,此事不可妄议也……”   说书人话到这里,话锋一转,“而这王征将军,正是当年兰氏之家臣;凡是兰氏一脉,沾亲带故的,有点关系的,都永不起用。传说当年兰氏覆灭,将一家传宝物交给他,得此物者便可得天下……”   说书人说了半天,荆榕不着急,酒也温了三次,听到最后,差不多是一个夺宝的江湖故事,还算新奇好听,于是又给了一些赏钱,方才起身告辞。   一个“天下”,流尽英雄血,所有人的血都因此而热,因此便诞生了多种燃情故事,路边偶尔听来,也很有意思。   荆榕本来想随大流北上,过了医巫闾山后,先往锦州去;不过因为投军的人多,他反而想走人少的路看一看,拿着地图看了一遍后,决定南下去青州一趟,环渤海看看,也了解一下各地地势。   而之所以定了下一个休息点是青州,是荆榕记得卫灵尘是青州人氏。   卫灵尘这么多年不曾回过青州,是说青州已无祖宅,更无亲故,所以不回也罢。   荆榕却因为卫灵尘在那里长大,所以更愿意去看一看。这事也无须向卫灵尘提,只是路过打听打听,要是能问到点什么,就是收获。   荆榕在驿站写了信给卫灵尘,信中捎几朵花,封好叫驿站传送,很快又动身出发了。   他和626一人一统,目的地完全随心而动,除去勘察地形、探听情况外,一切安排都随时会取消,也可纵马二十里去吃酒肆烤肉。   这样的行程反映到卫灵尘那里,就是荆榕行踪不定的信,一时说已经快到锦州,下一刻又说决定出发去渤海。信大多数都写得很简略,有时候略提一提买了什么新衣服,又见到了什么人。   可爱得要死。   边关大营中,卫灵尘将信按时间排开,看见荆榕越走越往南,最后一封信已经快到周道了,再走几步路就是青州府。   荆榕倒是没再信中提会不会去青州,卫灵尘却有直觉:荆榕此去,必然就是冲着青州府,要看一看他卫灵尘的老底了。 第368章 逆天权臣(失忆世界)   青州府代代出人才,是钟灵毓秀之地,荆榕到时,只见青墙绿瓦,古树参天,满地书卷气。   前几天刚下过雨,空气仍然湿润,照山看能见着泼墨黛色。青州府重科举,本地有人望的人家多办学塾,路边就能听见朗朗书声;过功名牌坊走入青石街,就是青州府衙。   荆榕亮了卫家人身份,只说自己是府里管事,来青州府勘探生意,又因为知道是卫灵尘卫大人的故里,所以也来寻访一番,要是能找着过去卫灵尘的什么旧宅、旧物,那就是一件好事。   青州府离京中十万八千里,公差们对着荆榕带来的印信研究了半天,确定身份无误后,就拆了人帮忙打听了,又另外要差人陪荆榕游览。   荆榕倒是没有推辞,先跟着差人玩了一天。   差人名唤赵辅,陪他在本地各个商铺都游览了一番,看见青州府本地主要产考试牛逼的读书人,除此以外便是红丝砚、草编及丝绸,但因为这边是官道,水路通弥河至渤海,周边各县又各有特产,所以此处倒是成为一个不小的商业集散地。   荆榕问:“本地可有大商?”   赵辅说:“回爷的话,从前有,现在好几年不再有了。”   荆榕一合计,知道是前些年青州府被京中都营接管,视为山东防务要地,根本还是被皇家把持,所以更没有什么大商了。   他这一趟出来带了不少银票,略一想想,直接让赵辅下去发个消息,等青州府内的各个商人带可靠消息回来,一条消息价值百金。   发了消息,荆榕便租了一间小院落,留下来等待消息,顺便也等府衙的纪录。   等了两三天,重金之下也没有消息,荆榕干脆自己上手,翻了前后数十年青州府的人口记录。   这是第一个发现疑点的地方。   626也翻着纪录:“哥,这青州府的人口记录特别有条理,战乱年月更是一清二楚,怎么比我拉的表格还有条理。”   荆榕思考了一下:“当年管这里的知府是谁?”   626又核对了一下:“是一个叫王麟的,已经是老头了,任青州知府后升了琳文殿大学士,主管吏部,几年前已经告老还乡。看过往政绩,也是一位SR级别人物,前几年擢升的理由之一,就是治理青州府有节度,北曷从海上来犯时,仍然有序组织了抵抗活动,而且人员去向、战后治理,都井井有条。”   青州府的治理秩序有度,这是放眼全国都极其罕见的地方,此地尚书尚德,风气大体清静,府上修史更是兢兢业业,但偌大的青州府,如此详尽的纪录,竟然找不到一户姓卫的人。   而且根据卫灵尘的说法,当年是北曷进犯,他举家北逃;这件事和青州府本地人所说的对不上——即当年北曷来犯,青州府本府遭难没有那样夸张,主战场主要在临近水路,又有王师坐镇,民众早已撤离,当时断没有“海寇烧杀”的情状。   赵辅说:“若要说海寇烧杀,流民不绝,或许是海中岛屿与渤海沿岸?大人那时毕竟年少,地名不清也是有可能的。”   赵辅很快又捧来其他州府的县志,给荆榕查看。   不过怎么核对,都没有太对得上的,一是姓卫的人少,二是年份、年纪对不上。   查到这里,荆榕心中已有五分清明。   卫灵尘此人身份,恐怕大有问题。他是先帝开恩准的科举,通过殿试,钦点的少年大学士,这般身份,必须来路清晰,层层可查。   要是民间查不到,那么只可能是皇家层面有意隐瞒了什么。   626这个时候也回过味来了:“兄弟,兄弟,你老婆是不是很有可能在骗我们?”   荆榕也在安静思考:“或许。”   卫灵尘和卫家的关系很显然不同于普通亲戚,更别说是来投靠的了,如今卫灵尘万人之上,也不见卫家人借此有所擢升。诚然,卫家如今两个当家家主,官都做得不低,但卫家人出门在外,几乎不用卫灵尘名号。   卫灵尘这个人,在朝中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哪怕是寻常有头有脸的大臣,哪个背后不是盘根错节的亲族势力,门生清客,所有人都清楚,这些人脉关系,就是日后尊荣性命的关键。   卫灵尘却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小院。家中生意虽然做得极大极兴隆,其本人除了视察宝贝之外,也并没有更多的动作。比起权臣,卫灵尘更像一个隐士。   626说:“怪了。你老婆不会是什么秘密间谍吧?”   荆榕还在思考:“或许。”   他将送来的资料都看了一遍,确实找不出什么痕迹。还有一条路是转回京中,问问卫家的掌事人当年情状——也或许问不出来。   见到青州查不出什么,荆榕就退了院子,重新整备行李,不准备多留了。   626也在沉思:“哥,就走吗?还查你老婆吗?”   荆榕说:“这事卫灵尘愿意说,就会告诉我。他不愿意说,现在也没办法。”   倒是还有个办法。   日后真到九五之位,他想查什么,也就方便了。   荆榕是知道卫灵尘的性子的,此人实在有许多张面具,要是他大大方方问,卫灵尘有概率大大方方答,但到底还是不如自己查着好玩。   打定了这个主意,荆榕精简行装,这回不再到处逛逛了,而是直接北上,前往北方大营。   *   另一边,卫灵尘见荆榕的信自到了青州之后,就断了几天,下一封信则是已经重新到了幽州口。   好多天没见到自家的少年,卫灵尘的心是十分的痒痒,早就吩咐人准备好荆榕的住处和接应用物,其余时间只能用疯狂工作来缓解思念。   这些天北曷未有什么动静,王征力主重修关城,警戒四周,卫灵尘坐镇背书,每天外出巡视,视察动向。   今天卫灵尘算来算去,都觉得荆榕应该要来了,但到底没因为这件事耽误公务,只让随身校尉等在城楼,等荆榕一到,立刻告诉他消息。   随后,卫灵尘换衣出发,刚出帐篷,旁边便有人来报:“大人,太子吃坏了肚子,今日身上不爽,差下官前来告假。”   卫灵尘略一沉吟,说:“知道了。嘱咐身边人好好照顾。”   “遵命。”   旁边各个将士心下各异,面上都不显露出来。   太子荆寰时常不在该在的地方,他们心里都清楚,刚来时还好,跟在王征身边学习历练,后边就时常说身体不适,呆在营帐中,只翻翻地图,给卫灵尘交一些策论。   太子身边人都是宫里出来的,或是有宫里的关系,这些少爷纨绔从没有来过边关,自然受不了这个苦,一是苦,二是无趣。   单是卫灵尘知道的,太子吃喝都是专人准备,除此以外,帐中还有软玉生香两位美人,时时伺候。下夜时更是耐不住性子,常常不在岗,而是由几个王孙公子接出去,去十几里外的近臣家喝酒玩耍。   对于这些消息,卫灵尘从来都是不动声色,瞧不出喜怒,但该管的都管,太子明面上想做什么,都必须有他允许。   王征认为卫灵尘必是太子一党,在旁边打圆场:“太子体弱,近来霜雪沉重,恐怕是冻坏了身体。”   卫灵尘笑笑说:“太子还是少经事务。若不能像陛下一般纵马沙场,至少也要与将士们同起同坐,否则,将来何人为他征战?”   这话说得相当严重了,吓得周围人都打了个寒噤。   卫灵尘却只笑笑,嘱咐身边人:“走。去南边看看北曷动向。”   卫灵尘这番话还没过中午,就已经传了出去,荆寰本人虽心里极不是滋味,但当夜仍溜出去喝酒。   喝酒的地方仍在近臣家中,此近臣名为沈南楼,是荆寰母家舅父,真正的亲家人,说是心疼小殿下,特意在近处备下宅邸,以方便太子时时来休息。   酒酣耳热之时,便有人说:“太子今日喝得多,心里不痛快?”   小厮将卫灵尘的话告诉沈南楼。   荆寰看着自己的舅父:要是平常,定然会得到一番劝勉安慰,但今天不知怎的,舅父神情严肃起来,又长谈一声,显得忧虑重重。   荆寰:“舅父为何叹息?太傅虽然严厉,但待我仍是好的。”   “寰儿,你可知近来家中发生什么大事?”沈南楼肃穆问道,“你有个好老师,他叫我们这一帮老臣,老兵士解甲,掌兵之信全给一个外人,叛徒,你可曾参出什么?”   荆寰正是醉意上头,怔怔看着沈南楼,不解其意。   “咱们家,咱们皇家的根本,被他卫灵尘拿走了!”沈南楼压低声音说,“王征可不是我们的人。殿下,您明白么?卫灵尘已经是想让谁来,就让谁来,想让谁下去,谁就下去!你还不清楚其中意思吗?”   荆寰怔怔的:“可是,父皇只得我一个儿子,早几年晚几年,皇位都是我的呀。这和老师有什么关系?”   沈南楼快要吐血了——某种意义上,他多少也能猜出卫灵尘面对荆寰时的心理活动。此子不要说为国考虑了,连为己都没考虑过,这是对卫灵尘的盲从。   一个太子,看不清权利的更迭,势力的变化,其他势力自然见缝插针,四处涌动。   沈南楼抓住荆寰的手,声音震得荆寰心中发慌:“若是卫灵尘要永享太平,若是卫灵尘根本不愿见到你上去的那一天呢?寰儿,你知道你父皇身体不好,卫灵尘给他续着药,你还要等多久?他都快成摄政了!”   荆寰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知道他父亲的确是病了有一段时间了,身边含着期许看向他,在他身边逢迎的人也越来越多,算命的说他不出五年便将坐上皇位。   卫灵尘会不让他当皇帝吗?   史书中有多少权臣摄政的例子,又有多少父不让位,几十年太子的事,这些他都背过看过,但是从来没有想过,会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   卫灵尘今日与王征看了西南边的位置,讨论着北曷从此面进攻的可能;又安排了粮食调度,再回城楼已是晚上。   夜深雪重,格外寒冷。   刚到城下,见着猎猎火光,卫灵尘便听见一阵人声,是城内人来报:“卫大人,府上有人到。”   卫灵尘认定是荆榕到了,内心喜不自胜,面上却仍然沉静如水:“知道了。什么时候到的?人在哪里?”   话音刚落,远处一阵马蹄声,荆榕骑着黑马悠然走了进来,身后跟了几个人,往地上扔来两个五花大绑的人。   荆榕眸似墨色,提一盏孤灯,肩上还有琼雪碎玉,神仙似的就进来了,周围人都看呆了。   他带着笑意冲他扬扬下巴:“刚来。路上帮你抓了两个北曷奸细,你先说说怎么奖励吧。” 第369章 逆天权臣(失忆世界)   众人都没有说话,但卫灵尘眼中笑意已起。   两三个月不见,荆榕像是又高了些,也或许是夜深雪重,看不真切,卫灵尘克制着自己张开臂膀抱他的冲动,淡声嘱咐旁人接应,然后审问奸细。   事情很快已经问明白,荆榕赶来的时候,正遇上这一场大雪,荆榕爱护马匹,不愿意带来的黑骏马长时间雪里奔袭,于是从背风路段上行,走夹道,下山后才回正路入城。   本来他选的路就不像人走的,下山时看着两个人鬼祟密谋,而且当面换了守备军的衣服,荆榕人赃并获,当即拿下,牵在马后头就给卫灵尘送来了。   这也算是一件小奇闻了,军中今天上夜有的说。所有人眼见着卫灵尘来接荆榕,知道荆榕是卫家的公子,散了之后就到处议论,说卫阁老家中一个神仙似的小公子找他来了。   “送两盆羊肉汤,另下一碗葱油面,面要宽,多放辣,放蒜头酥,让伙房做了送来。”   卫灵尘嘱咐手下人,很快又说,“再备一套被褥枕席,今夜公子住我这边。”   手下人飞快地前往安排,荆榕下了马,乖乖跟在卫灵尘身后,含笑打量着这一处边营。   这已经是城楼处,除去守夜的人,将领士兵各有休息的地方,卫灵尘单独设帐在东南,离最靠北的哨卫更近,方便随时收最新消息。   和卫灵尘的帐篷一墙之隔,一道明黄色大帐和几个小帐矗立在眼前,荆榕瞥了一眼:“太子住得这么近?”   卫灵尘知道这家伙的小矫情又犯了,于是哄着说:“是太子的事务官住着的地方,太子都是在城内休息。平常也不让他过来。”   荆榕满意了:“好。”   他把马签给卫灵尘的下属,自己先钻进卫灵尘帐篷内巡逻。   卫灵尘的帐篷布置风格和在家的时候差不多,内里是深蓝色帐布,陈设也多用兰纹青底,很简洁素净,最奢侈的恐怕只有桌前垫着的、洗净的小羊皮,其余陈设摆放都整齐有序,床榻也是一张拼起来的黄木床,估计睡着十分硬。   荆榕看完一圈,回过头来对卫灵尘伸出手,和在家时也一样。   索性周围也没有人,卫灵尘在外的形象也完全不顾了,他伸手就将荆榕揽入怀中——虽然这少年已经比他更高了。   “路上顺利吗?有没有受伤?”卫灵尘拉着荆榕的手,带他来炉子前烤火,一双眼清透又带笑,显然是很高兴,“过来烤烤,今夜好好休息。”   荆榕顺理成章地贴着他坐下了,整个人都靠在卫灵尘身上,把他挤着。卫灵尘则高兴得根本不计较——他翻名册想给荆榕点几个随身伺候的人,翻了半天没翻到,嘴角已经压不住了。   好在他在官场中修行多年,多少能做到一些喜怒不形于色,于是卫灵尘只保持着嘴角压不住的表情,等差人送了饭过来,就等着荆榕吃饭,两人围着炉火交换见闻。   军中饭食比不得外边,有肉有面已经是很好的情况了,荆榕给卫灵尘分了一碗面,又从怀里掏出一包糖:“路上带不了太多东西,从家里带了点糖给你。”   是荆榕研制的青柠雪梨糖片,放一片在口中,满室生香。卫灵尘这个人是万万不能离开大金元宝和家中的饭的,思来想去,带包糖效率是最高的。   卫灵尘果然更开心了,当即拆开吃了两颗,又等着荆榕吃完面。   伙房现做的面,又韧又香,葱油和椒油一拌开,和熬得滚热喷香的肉汤一起吃下去,是十分粗放逍遥的好吃。   吃饱喝足,卫灵尘含笑问:“你才冒雪赶来,我要是说明天去雪原上巡查,你去不去?”   荆榕想都没想:“去。”   “不过,你是文官,什么事轮得到你巡查?”荆榕又问道。   卫灵尘说:“虽是文官,但也算半个武官统筹。我与王征将军商定在西北面再建一处谯楼,并筑防线,你与我一起去,刚好给你过过眼,也让王征将军见见你。”   这是正事,荆榕说了好,随后问:“还有别人吗?”   卫灵尘听完又笑:“公主,尽放心吧,我身边只带着你,不带别人。”   “公主”又满意了。   吃饱喝足,外边人抬了热水来,正好让两人洗澡睡下。因为巡守要交接夜班,所以第二天鸡不打鸣就得去,他们要抓紧时间休息,之后才能慢慢腾时间。   卫灵尘动作快,等荆榕洗好,他已经在床头翻了两页闲书。   荆榕披了寝衣走过来,一双眼扫了扫:“这是什么?”   他拉起被子,跟卫灵尘躺在一起,侧身过来看卫灵尘手上的书,见是一本市井话本,似乎是情爱小说,荆榕从前大略看到过,但都没细看。   卫灵尘随手把书递给他:“家里带来的,过来时说在马车上看,可以解解闷,你来了才有心看。”   荆榕也不看,把书放在一侧,裹紧被子贴过来。   温热的、带着腊梅花香气的躯体,是如此好闻和熟悉。卫灵尘又和荆榕两两相对了,那一双乌黑的眸子似要看进他心间,又将他吞没。   卫灵尘静静闭眼。头顶有雪落在帐篷的声音,离家以来心底的焦躁却似在这腊梅香气中渐渐抚平。   荆榕也闭上眼,被子中,却忽而感觉到卫灵尘伸出手,将他的手握进手心。   两个人都没有动,呼吸声都很平静。卫灵尘不再有其他动作,只保持着将他的手握在手心的姿势,指尖交缠,安稳沉定。   荆榕自然是非常愿意的,根本没有反抗,仍然和卫灵尘你贴我,我贴你地睡了。   一夜雪重。帐篷顶上盖了雪,外边的声音也听不见了,所以格外清静。   卫灵尘在外边的生物钟极准,天要亮前,就先醒了。他绕过荆榕下床,穿衣洗漱,让外边人准备形状,仍然是等早餐送到了,才叫荆榕起身,好让他多睡一会儿。   早饭有一杯热茶,随后是烤饼与肉干酱菜,卫灵尘带的人备了肉干和粟米饼,以备出巡时就地生活做饭。   总的来说,出发的人一共十几人,卫灵尘打头,荆榕跟在他身边,与南营的王征碰了个头。   出发前,传令官又偷偷来报:“大人,太子今日仍不舒服。沈大人说接太子回城中休养几日,随后再来。”   卫灵尘不动声色,只嘱咐道:“让太子功课不要落下。这件事沈大人劳心留神,我与王将军近日都不在大营,要太子小心行事。”   荆榕骑马跟在他身边,歪头问:“太子病了?”   他这会是正经问话口吻,卫灵尘就正经答他:“是,说是风寒。这阵子的确也冷。”   听不出倾向的句子,是卫大人语气。   荆榕知道卫灵尘这是蛐蛐太子呢,笑一笑后,就策马往前往后,由黑马撒着欢儿跑。跑远了许久后再回来跟上,又讲了许多途中见闻给卫灵尘分享。   王征由卫灵尘引荐,也介绍给了荆榕,两人粗粗打了个照面。   卫灵尘点的人,性情刚毅,更如虎狼,骨子里有杀伐气,不是什么人都能调动的。   王征与荆榕初一照面,心下大异。   他久在边关,但只一瞬间,就想起了宫中的传闻——不是代祯帝上来后有关的传闻,而是与先帝在时的传闻。那年青州支援渤海的水战,代祯帝还是霑王,宝殿里坐的是先帝。   那时先帝慈和,百姓喜欢,将士却不喜欢,王征彼时还是个百夫长,听人议论过,说先帝虽然是个太平性子,但新立的小太子确实从小有神异之像,或成明主。   具体怎么神异之法,王征没有细打听,但这就是他与荆榕一照面,第一时间想起的形容。   王征昨夜已经审了两个奸细,知道这两个人是荆榕顺手抓的,本来就多几分注意。   眼前的人相貌是一等一的英俊漂亮,看着像从没吃过苦,娇养长大的小公子,但那浑身凛冽气度,却根本不似凡人,进退有度,冷静从容。   这是卫灵尘养出来的?这什么人?   不说和谁比,就是和太子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第370章 逆天权臣(失忆世界)   王征和卫灵尘身边跟着的这些人,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几个要点巡过,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走得越远,队伍越安静,荆榕也和他人一起屏息缓行,留意着周围动向。   待巡至一处被雪覆盖的裂谷狭缝,荆榕眼尖,撬棍出手,从层层雪粒中勾出一截断裂的铜辙,那铜辙埋在新雪下边,老雪上面,可见是北曷部队刚走不久的痕迹。   王征及其他人往下查看,把周围的雪都清开,陆续找到了一些北曷人活动的痕迹。先前的斥候仔细查看说:“恐怕是两天前的痕迹,昨夜雪重,看样子埋了两场雪。”   后边的人把养的狼犬放出来嗅闻,跟着走了一段路,随后不得不终止。他们到了裂谷地带,马极其容易陷进去,连人带马摔进狭窄的地缝里去,这种路只能雪化后走,而且到了那时候,恐怕敌人部队已经走远了。   荆榕说:“看雪辙,很深,是粮草辎重,送往大营的。这路不好走,说明去的方向很重要,而且是非去不可。”   他一出声查看,其他人都没有动静了,专注听着。王征更是心下大骇,这少年谈及军务,更不似寻常人,反而有久经沙场的人才有的敏锐与洞察。   卫灵尘则早已习惯荆榕的卓越天赋,伸手递来一张粗绘的地图,荆榕看了一会儿,随后指着一个地方说:“必然是这个方向,离水源不远。往北是最近的古苏淖尔盐湖,他们往回是修整补盐,说明从此到我们城内区域,必有两个以上的遮蔽点。现在是大雪,他们埋伏得这么近,会在近期发动进攻。”   一切只在雪停。   王征与卫灵尘此前巡逻,一是常遇下雪,二是敌人是老练的草原游牧骑兵,最知道如何掩藏行踪,他们二人对此做出的判断也十分一致,只是还缺乏关键信息。   王征看了卫灵尘一眼,当即请示:“是否回去调动?”   卫灵尘沉吟片刻:“调轻骑三千,带三日粮草,等我传令。我与公子继续带人跟着。”   “大人久不归营,对我放心?”王征眼看着卫灵尘,紧声问道。   卫灵尘说:“用了你,就不怀疑。将军尽去,有事我担。”   “对了,只有一件事。”卫灵尘轻描淡写说,“看住太子。”   这四个字一出口,在场人除了荆榕,脸色都变了。王征领了命,很快带着他的人回去了。   剩下卫灵尘和荆榕及几个心腹斥候,调转方向寻觅修整地。   荆榕来之前已经看好了方向。在雪原中生火扎营,要选有遮蔽的地方,因为北曷人善用鹰隼视察情况,雪天热气也会变得非常明显。   荆榕一边骑马看路,一边问卫灵尘:“你和那位将军在打什么机锋?”   卫灵尘笑了:“殿下猜猜吧。”   荆榕拱手说:“我人比较懒,拿一会儿的炊饭换卫大人说明白话。”   可恶。   这诱惑力太强了。   卫灵尘慢悠悠地说:“你来之前没过北风关,走麟城,那儿是太子舅父沈南楼的地方。王征将军上来之前,这里的全军统帅是他。不仅如此,他与王氏、韩氏此前联系紧密,京城防务,北边要塞关卡,全在他们手中。”   他一说,荆榕就了解了。卫灵尘这是把原先掌兵,最先跟着代祯帝发迹的那一批老将全部赶回了养老位置,边境势力就分出了非常明显的两派,一是新军,二是老军。   难怪王征还有“对我放心”之问,原来营中斗争,实在是暗流涌动。   荆榕:“嗯,他怕老军听人教唆,把你和王将军刀掉。而且太子一党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是个好时机。”   他说话太直白了,幸亏身后几人跟得远,没有别人听见。   卫灵尘倒是不在意:“是。你自小远离俗物,我并不打算用这些事烦你的耳朵。”   荆榕说:“那要看谁烦,你来烦,就完全不烦。”   卫灵尘听了很受用,眼底一抹笑,却看着荆榕说:“你现在知道也很好,来日不必受有心人暗害。”   荆榕笑说:“你放心。能暗害到我的人,还没有出现。”   626补充:“但能暗害你的东西有很多。兄弟,你知道你的毒抗是0吗?”   荆榕:“?”   容不得他仔细思考毒抗的事,他们选中一处雪洞扎营。架火做饭是不能够的,只能把雪水和草泥烤软,点火把干粮、肉干和雪水放进去焖熟。   条件已经很好了,卫灵尘毕竟身份是文官,没真到裹甲衔枚,连日行军的时候,但看他架势,闲坐在大石头上,神情更潇洒肆意,看着比上朝吵架时要开心许多。   跟他们随性的几个兵士很显然极其敬畏卫灵尘,守在外围值守,要等他们吃完再来吃几口饭,荆榕招手让他们坐下,自己去最外围守着情况。   那几个士兵不敢动。   卫灵尘说:“过来吧。这是先帝殿下,平日不常出来见人。你们见他便如见我。坐着烤烤身子。”   荆榕瞥他一眼,知道卫灵尘在放大话了,卫灵尘朝他一笑。   这话说得虽然十分僭越和猖狂,实则是卫灵尘在替他刷声望,来日回了营地后,下边所有士兵都会知道有荆榕这么个人物,以及是和出身。   有这么个印象,已经很足够了。   卫灵尘来边关已有数月,离他近的人,会很容易看出他在对太子和这位殿下的区别:对太子是明面的提点和责任关照,但叫所有人知道;对这个殿下,却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护着,到现在只带王征见过,如果是聪明人,则可以大大参出其中深意。   王征正是个聪明人。   回到边营,王征立刻调动三千新军轻骑,整备待命,只说是演练备战;其他人照常待命。   而太子荆寰这边得到的消息,是卫灵尘没回来。   荆寰性情优柔寡断,从未担过大事,反而是沈南楼嗅出了其中机会:“大雪,卫灵尘一个人在外边,是这样么?”   探子说:“是,听王征营中意思,是发现了北曷一点蛛丝马迹,卫灵尘想咬住踪迹不放。”   “一介文弱书生,也好大喜功,想要争个封侯之功。”沈南楼鼻子哼哼,“他太小看兵营,也太小看我们了。我们与北曷交手数十年,对方岂是如此轻易能被咬住的对手?”   卫灵尘太看重权力,又太看轻他们了。他们是军中搏杀出来的狠人,最谙搏杀撕咬之理,现在卫灵尘将自己置于险境,却是给他们送一个天赐良机。   沈南楼说:“寰儿,卫灵尘是个奸臣,权臣,他想要自己的权利比皇帝还要大,比你和你父皇还大,你说,我们可忍得这种人?”   荆寰不敢说话,他隐约意识到自己的舅父想要做什么,半晌之后,只磕磕巴巴说:“卫太傅,我虽不喜欢他,但他不像……”   沈南楼见太子如此软弱,心下也是恨铁不成钢,他定定道:“再不抓住时机,等这场雪过去,一切都晚了!寰儿,带兵作战最讲究时机,错过了一个时机,恐怕十年百年都无法翻身了!男子汉大丈夫,需得一个勇字!”   卫灵尘在外最多十人,说句夸张的,他们派出人马,都不用动边营将士,不用惊动王征:单是派出上百死士,也够卫灵尘死百十个来回。   “寰儿,立刻用你的太子印信,越过王征,调二百人出来,穿北曷服装,就说去支援卫大人。”沈南楼盘算一番后,告诉荆寰,“如此,我们都有后路,你来决定怎么办。”   这下新仇旧恨,都要一起报了!   *   另一边,已是深夜,照常大雪。   所有人都围着火在避风处抱臂休息。刚刚那顿风干牛肉焖黍米好吃得几乎让人出现幻觉,大家都懒洋洋窝着,理智虽然还存在,但身体还是诚实的无法动弹。   只有荆榕习以为常,他点了灯说:“我出去看看上面,雪太深,恐怕这个洞有坍塌风险。”   小心点是没错的,卫灵尘点点头,嘱咐说:“小心灯烛,切勿走远。”   荆榕就提着灯出去了。   一出去,雪如粗砾,直打面门,这样深的冻风直刮得人脸辣疼无比。   荆榕检查了上方的坚固状况,又看了看四周。   他随口说:“要是有热成像仪就好了。有传感器也好啊。”   626表示这些也都超过了本时代的科技点:“是啊,我的壳好冰冷,啊,兄弟,请用你的心温暖我~明天可以吃烤兔子吗?”   荆榕:“。”   626发送了一个调戏成功的坏笑颜文字;“好快乐哟。”   荆榕没理它,而是问道:“可以做一个短期的天气预测吗?”   “三个时辰内暴雪不会停,白天不好说。”626迅速进入工作状态,“要找敌军近处的营地,恐怕只能等白天了,而且要一直走小路,否则太容易被发现。”   “好。”荆榕提着灯下去了,“那明日去挖几个陷阱,等雪小了再说。”   就这么小一会儿,雪已经卧满他的肩头。   其实这个小洞很安全,进来前他们就查看过,荆榕也说不清此时出来转一圈的理由,非要说,是一种直觉。   一种大雪中,会遇到什么人的直觉。 第371章 逆天权臣(失忆世界)   天亮时风雪终于停了。   他们一行一共八人,好处就是方便隐秘,卫灵尘叫人做了标记,随后又分散开去,整编为三人一组,分头去探北曷的藏点踪影。   而他和荆榕,则分带这两队。   这也是卫灵尘深思熟虑后妥协的结果,各带一路,互不相犯,日落前再回来汇合。   跟着荆榕的都是军中一等一的斥候,年纪与荆榕相仿,最大的长荆榕三岁。他们在荆榕带领下往外查,走山脊夹道。   一夜大雪,又掩盖了许多痕迹,寻找只会更加艰难。   荆榕做了牛毛狭缝眼罩分发给其他人:“戴上。久视雪也可不盲。”   其他人听他命令行事,但完全没有摸清楚荆榕侦查的路子:有时候他一个人上高处观察,扔长索测量深度,回来后就不再继续往前探索,有时候又会非常有目的地奔向几个地方搜寻,竟像是学得堪舆一般,天然有一番寻路的本事。   实际上是荆榕在跟着地图找大概可能的选营地址。草原部落在冬天,一要考虑粮道,二要考虑水源,有覆雪的存在,找起来难度特别大,却比夏天机会多——夏天游牧民族两三天换一个地方,更不可能让他们找到主动交手的机会。   荆榕在地图上做着标记,忽而,一道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察觉的阴影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抬起头往天上看,见到是一头不知是什么种类的大鸟。   他身后的斥候顺着他的视线说:“公子不必担心,北曷人巡鹰皆是白鹰,这是草原上普通的鸟儿。 ”   荆榕说:“这个气温,普通鸟儿早已南迁。先躲好。”   一行人屏息躲入阴影之中,见那鸟儿盘旋一番后,往南飞去。   另一个士兵说:“像是自家鸟儿。咱们营中也训草原鹰,以备和北曷交战。”   荆榕问道:“哪个营训的?不是你家将军吧。”   王征与卫灵尘皆以洞悉北曷动向,不可能这时候再漫无目的寻找,以打草惊蛇。   士兵想了一会儿,说:“南营老人说的,他们早几年抓过北曷降部,有迅鹰找人的法子。不过那东西少,全营只得两三只,我们这种低级斥候用不上。”   “有点奇怪。”荆榕低声说,“过去看看,小心行动。”   那种从昨夜起的直觉终于落到实处,荆榕带人从一处狭窄山头望过去,果然见到一大队北曷人马。   “是敌人!公子,我们要跟上,派人跟卫大人汇报。”身边的士兵十分激动。   荆榕却一眼看出异常:“北曷人却从南边来,他们是什么人?”   他叫为首的斥候对应:“你往前去看,是哪一部?”   那士兵看了半晌,回来说:“看不清,很陌生,不像是交过手的。”   荆榕比了个嘘声说:“留一个人跟我。你们先回去报卫大人,叫他不要轻举妄动。我等天黑,抓一个带回来。人太多我行动受限,施展不开。”   剩下两人领了命,飞快地回去了。   冬天日落极早,荆榕带一个人潜伏跟从,发现这支百人部队也在四处转圈,不像是行军,反像是找人。   小兵紧张地说:“听他们言语,却像是我们的人。公子,这是大事,我们要去相认吗?”   荆榕制止了小兵,心中已有猜测。   这些人行动有序,但不论是行军方式,还是行动举止,都像是十足的外行。   雪中行军,一要注意结队,这种地方掉队一人,那是不论如何都不可能再找到的;但眼前的队伍,仍采用关内方阵行军,是其一;二要注意隐蔽,因为在平地上大军行路,几乎等同于主动暴露。   这是一支关内军队,且没有雪原作战的经验。   荆榕已猜得对方身份,但暂且不知对方目的。   他随后布置了行动,埋于雪中,设了绊马索,天黑后将队尾一人绊落马下,趁其他人都在关注绊马索的时候,拖了一个人离开,立时敲晕,带回据点。   荆榕和手下人冒雪回去后,卫灵尘也已回去了。今天卫灵尘这边也是收获颇丰:他们发现了一个暂时被藏起来的北曷活动地,预估北曷人还会回来,于是在地图上设立了标点,以待后日突袭。   荆榕把敲晕的人带回来,卫灵尘一眼就认出了眼前人身份:“北曷衣装俱是旧的,这人是训练的死士。”   荆榕说:“能找到这边来,说明有老兵带路。”   卫灵尘说:“不错。”他神色平稳,似乎早料到会有这件事:“你们几个立刻回城,将此事报给王将军,此人也带回去。”   卫灵尘又沉吟一会儿,看着荆榕说:“公子一起回去。”   荆榕表示不赞同:“我还没玩够。”   “我也还没有说完,公主。”卫灵尘眼里终于有了笑,他说,“我现在命兰公子为轻骑将军,领八百裹甲骑士前来回护,限领一日内杀回。命书照直送给王将军。”   这下荆榕也是见到了卫灵尘无法无天的程度,任免如此随意,轻飘飘就能给他一个外人领兵之权。   荆榕问:“你呢?”   这下卫大人要野外生存了,虽然这个小小的避风点十分安全,但一日之内会发生什么还是说不好。   卫灵尘哂笑说:“公子尽可放心。你回来之前,我是不会被抓的。”   “好。”荆榕也不耽误时间,很快说,“不要被抓,不然我笑你一辈子。”   卫灵尘眼里笑意更深了,荆榕上前去,不顾旁人眼光,张开手臂要他抱了抱,随后就带人出去,快马小道,飞奔回城。   ……   王征本就已经做好支援准备,见到荆榕带人回来,立刻明白了——这是个机会。   有人要杀卫灵尘,不论这人是谁,这都是他王征的机会。他正缺一个时机,让新兵老兵彻底听信他一个人的名号,如此时机,只有立一个大功才可以!   王征告诉荆榕:“我立刻行动。”   荆榕说:“你要秘密行动,我来不及说话,先走了。”   王征很快称是,随后拨了人马给荆榕,又令全城戒严,所有士兵不可出帐半步,要清点人马。   消息出不去,实则王征已将手下的兵马派出,紧紧跟着荆榕步调。   一张大网,马上收成。   荆榕带着人马赶回,早五里路就下马缓行,秘密行动。   卫灵尘已不在原处,但留下了字条说,他人已前往另一处,方便伏击。   连626都开始称奇:“你老婆不光有政治手段,军事眼光居然真的相当不错。”   荆榕眉目平静,理所当然地说:“他什么都很好。”   卫灵尘天生适合上战场。   很快,他带的人马与卫灵尘汇合了。   卫灵尘很快与他交换了情报,原来他也闲不住,跟着去观察了那支队伍的动向。或许是因为大雪之中,真的迟迟找不到人,为了避免兜圈子,有人甚至点了烟火,想引人出动。好在是夜晚点火,北曷人还没杀回,没有造成什么后果。   卫灵尘说:“亏你来得及时。这些蠢货想拿我事小,坏了我们对北曷的布置事大。”   荆榕点头:“都准备好了。杀吗?还是抓活的。”   卫灵尘说:“都抓活的。”   八面风雪,夜深不见五指,卫灵尘的人马挖好坑道,天黑后奇袭,内里点火,外围弓箭,不由分说,不论对方如何反应,见到北曷衣装的人,统统围死,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对方带路的是老营士兵,说什么都不肯说是来刺杀卫灵尘的,只说是扮作北曷人,来打探北曷部队去向,咬死了不松口。   卫灵尘也懒得审,命人押回城中,交王征兵马处置。   “一百死士就想杀我,还是太嫩了。”   随后,卫灵尘挥了挥手,带荆榕一起回辟风营地,又命大军选地扎营。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两人又凑在一起讨论军情。   卫灵尘发现了北曷旧营,荆榕指了一处地点,认为那是北曷一条秘密粮道。   雪已经停了,北曷人很快将要回来,这种情况下,回去实在不是需要最先考虑的。   只有太子及其同党头顶要真正变天了——王征已将所有人扣下,一切内部调度行动全部在案,这一支军队调动必须师出有名,而审问的结果是:这支队伍用的是太子印信。   自古天、地、亲、君、师,现在做此弑师之举的正是太子荆寰!   卫灵尘本人甚至都没回来,此时此刻,太子一党头顶都浮现了深深的恐惧。   他们从没见过卫灵尘对这种事的处理。卫灵尘会怎么处理? 第372章 逆天权臣(失忆世界)   外面所有人,都见不到后续处理。王征回城极快,将与此事有关的人秘密羁押起来,不许任何人过问。   太子及其党羽在外边进不来,消息也传不进去,只有枯坐干等,等几位要员一起紧锣密鼓地准备,商讨对策。   荆榕大略知道此事,也知道卫灵尘的处理。   风雪猎猎,他骑着马和卫灵尘并驾齐驱,看着茫茫雪原,说:“太子过来求情,你怎么办?”   卫灵尘笑说:“求不求求情,他都没有机会了。这个时间,他选得不好。”   现在是北曷人入侵的时间。   太子没有意识到的是,这不是趁卫灵尘不注意时前来刺杀,真正的事情是:北曷大军压境之时,太子一党故意刺杀边境统帅。   这件事,比单纯弑师,要可怕得多。   而反过来,但凡太子不是流连美人,贪恋温暖之中,只要太子接入丁点的边境防务,这件事就不至于到如今的境地。   荆榕看着长空阔日,说:“你为这件事,准备了多久?”   卫灵尘面不改色:“自接公子回家,就在筹谋。许多事情,没叫你过眼。”也是免荆榕烦心。   除却每天和朝臣吵架,他也不是不发展自己的党羽,势力,也不是不逐渐架空皇帝,这些事情易如反掌,反倒是做点实事难上加难。   荆榕点点头,只说:“知道了。”   接下来王征不在,仍是听卫灵尘信号出动。八百轻骑后增为三千骑兵,埋伏在几处重要角落,便于突袭和断后。   荆榕轻而易举就插手参与了卫灵尘最终布置,即雪化之前先以一支部队为诱饵,实则暗中埋伏,主要讲北曷部人的粮道、信路切断,如果能顺势找到近几月北曷的王帐是最好,找不到也至少能削减其部大部分兵马势力。   卫灵尘随后又叫人报信,派出几路信鸽作半真半假的消息源头,消息中只有两件事:第一,卫灵尘带兵出城,人数是八百;第二,太子内乱,王征下令城中只进不出,边防破绽最大。   两个消息,无疑都是敌人的兴奋剂。   他们二人都知道,北曷敢于选近日埋伏,必然在军内有奸细眼线,这消息半真半假,就是为敌人特意准备。   他们选隐蔽处躲藏,每个队伍名令,为不生烟,所有人只吃备好的水粮,不许用火,不许搭帐。   几个战略要地,荆榕也都圈了出来,挖深坑,做掩饰,设绊马索,高处炮车。草原地势平坦,可以利用的地形却很多,比如裂隙狭缝,流沙湿沼。   荆榕说:“城池在于守,以以前的经验进行攻打,是不行的。北曷部一人配马三匹,熟悉草原地形,机动性强,以动打静,怎么都不能打过。”   卫灵尘说:“我也是这么想。”   二人皆眉目沉静,卫灵尘对着地图点了一个位置:“不过我想双管齐下,守要做绝,攻也要做绝。此处孤地,公子前几天看过,是我和王将军商量的新要塞点位。当时我没有细说,实际我已让人研制高射速火炮百余台,到时候让人在扼要之地尝试,以密集火力戒断游牧部队的效果。如果能成,以后就尽量推行。”   荆榕:“。”   626:“。”   626:“兄弟,在这个时代听见高射速火炮正常吗?你老婆真是古人吗?”   荆榕真的问了。   卫灵尘提了一大批时代SSR人才,他们都是知道的,科技树点到哪里都有可能,不过去年卫灵尘还只带一把枪给他,原来其人已经在研究大炮了。   这太励精图治了。   荆榕说:“真的?有实机图纸吗,我回头想看看。”   卫灵尘:“看看看。你继续说攻的事。”   荆榕说:“草原作战,引敌入围是正路。游牧作战的思路是狩猎,而非正斗,只要能引导猎物去我们想要的地方,拖慢猎物行进速度,增加猎物逃亡的成本,我们也不是打不过。”   还有一些狠辣的计策,如力求让敌人受伤,让敌人的马受伤,而非致死等,但最重要的,是调度策略和后勤补给。   卫灵尘很快明白荆榕的策略。他们手中精骑兵三千人,这个数量只是引子,却要真正左右战局。王征带人增援,只会是后手。   另外,北曷在附近六个驻扎点和马场,都已经被荆榕和卫灵尘逐个找出。他们没有声张,静观其变。   现在雪化了,刚过正午,就有探子回来报方位消息:“大人,西北有北曷大队人马,我们确认过。”   卫灵尘和荆榕同时站起来。   卫灵尘说:“好。此事一并报给王将军,让他至多等到午夜,其余兵马全部发出。”   荆榕问:“是王师部队吗?”   探子说:“只认识领队的人,是北曷王大王子,没有粮草车,他们是往城里去的!”   荆榕也点了点头。   卫灵尘看着他,回头要副官前来听令:“着一百轻骑跟在公子身边,务必保护公子安全。谁都可以出事,他不可以。”   荆榕说:“我看未必。”   他歪歪头,又对卫灵尘一笑:“不如你再加五十人给我,我去帮你找粮草辎重。回头大胜回程,你向朝廷为我要个功。卫大人。”   听他语气,是已经有了线索。   卫灵尘凝视着他。似乎仍然在权衡,是保护荆榕的安全,还是放手让他去做。   片刻后,卫灵尘说:“一百五十人,随公子去。听公子调度,即刻动身。其余人等,听我布置。”   荆榕也不再耽搁,立刻带人往隐秘小路行去。   日光越来越烈,北曷部队也从另一侧露了头。   卫灵尘部队没有立刻行动,所有人的目光静如水流,注视着他们从眼前走过。   城外,王征将营。   “急报!将军,卫大人与北曷大军正面相遇,骑兵已引他们入坑中,现已在沼地周旋!形势大好,请将军驰援!”   王征听完,什么都顾不上了,头盔一戴就发令出营,真正的主力立刻迎上。   另一边交战之时,荆榕已带着人马从隐秘小道超入。   断粮道,自古是杀手锏,北曷部队极其依赖水源、草场,冬季更是将粮草视作重中之重。他们随时有主城补给,但北曷人没有,这正是冬季多发入侵的缘由。   这一百五十骑兵跟在荆榕身边,除却前几天一直近身跟着的士兵外,大都兴致缺缺,认为自己被调离主战场,是因为荆榕有特殊身份,他们是保护高官纨绔的棋子而已,这一场战胜后,他们没有人头,也不会有战功封赏。   他们正走的小道不算陌生,因为这里有水源,此前已经来这里探查了许多次,斥候来来往往多次,从没在这个狭岭中遇见过北曷人,也没见过粮草车辙。   可见这个公子实在是富贵纨绔,虽然极为好看,但恐怕欠缺一些实战经验。   “到这里了,牵马随我进去,不得发出其他声响。”荆榕下了马,比了个嘘声收拾。   众部下不解地看着他:“进哪里去?”   这周边山谷草地,只有近处有一个没口的狭缝,里边只有涧水,没有通路。   荆榕说:“就是这里。”   按敌人被摸出来的几个藏身点来看,必须方便取水,又方便运输粮草,这里虽然有水,但没有通路,所以以前一直没有人往这个方面想。   “这里地下水通马奶泽,几个大泽与海相连,所以山涧水也受潮汐影响。”   荆榕已经探身下去,牵马进入,“前几日满月,刚好大潮,现在大潮落了,这洞里水位应当也落了。”   “您是说——”部下面色惊讶地问道,“水落,北曷人从这里运粮?”   荆榕说:“没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湖泽与此处地下联通,每逢月相涨潮,粮草从水路进来,既方便也快捷。”   “走吧。”荆榕说,“没有别的可能了。”   倒不如说,一开始他就在注意这片地图中的各个水系。草原中得水得天下,北曷对水脉的控制,就像野兽对领地的控制。   这片区域的运粮道藏在哪儿,一直是许多军官想破脑袋都没想明白的问题,而北曷有记载的几次突然侵入,都离这边更近,他们却迟迟找不到补给点。   进入幽暗,且水深的洞穴,是对心理的巨大挑战。但他们人马齐备,先让人进去探路,得到洞中的确是通的,而且通过一处狭洞后,竟然还有很大的空间,其他人也有了信心,跟着荆榕一起进去了。   果然是个巨大的垂直水洞,而且与别处连通,里面有修缮痕迹。   水位不深,看岩层水痕,涨潮时水位恐怕可以高达七八米。这种洞穴不算常见,一是土壤含水量高,容易塌陷,二是这类溶洞大多是垂直往下,连通河泽,没有通路,受水压冲击,久而久之也塌了。   626环顾四周,感叹道:“哥,你要不去参加自然频道吧,哥,这是草原古河道的遗留啊。”盗墓频道可能也可以,不知道它兄弟干没干过这一行。   洞里潮湿,往下大约七八米深,但有人为挖掘、铺垫的车道,马也可走过,通过水洞,脚下越走越吃力,便知道开始往上行了。   荆榕比了个手势,示意所有人提高警惕。   他们这一出去,有可能直接见到北曷王本人的后备营地,一切都要小心。 第373章 逆天权臣(失忆世界)   粮营是北曷部落的看守重点,通常有重兵把守。这一点与关内就不同了:关内城镇四通八达,粮仓通常烧一个也不要紧(有所关系的大约是贪官污吏),而北曷的粮草,主要供应冬季马匹食物,那是这个时节寸草不收之中,拿肉和钱都换不了的战略物资。   行到尾端,稍见光亮,荆榕示意所有人收紧动静,自己和两个身手好的人出去打探情况。   出了洞,附近无人看守,但下边就见到一个马场营地,周围有重兵把守。   荆榕来这里没几天,一眼瞧见一方蓝色营帐,帐前悬着一把大弓,身边人立刻说道:“公子,这是北曷王亲信部下苏赫诺敏的营帐,他擅使大弓,此人极其重要,可以说是二号人物。”   荆榕的视线在营地附近扫了几个来回,几个瞬间,几乎已经捕捉了全部信息。   除了马,还有后勤营地,有运输车和攻城器,这里是辐射周围二十公里的一处核心的后勤点,而且会支援攻城,说明北曷的确有攻城准备,与前日卫灵尘、王征的判断相合。   有探马赤营,即北曷的马队信息岗位,如同驿站,二十里一换,每段保密。   荆榕又看几眼,随后告诉部下:“找一人,快马返回,将位置、情况报给王征将军与卫大人部。有谁会北曷语?”   有一壮汉探出头来举手:“报告,我会。”   荆榕对他招手:“你过来,听我布置。”   *   日头正烈,一匹暗红快马进入草谷,探马赤一号下马进营,传递消息。   他是从东边来的,在那边,大军的一支部队与汉人的军队相遇了,这次战况焦灼,而且军中有汉人朝廷最出名的阁臣卫灵尘。   除此以外,边关的王将军有了动静,但不清楚动向,需要先报给运输营,随后整备休息,他今天的任务完成了。   信送了进去,很快,苏赫诺敏派了一个探马赤出去,用三人掩护,连他们自己人都不知道,哪一个是去王帐的。   四人分头行进,其中三人揣着假情报,这样是为了防止汉人的探子——自从那个卫大人来了之后,密探简直无孔不入,他们从前布置在边关的密探也都接二连三失了手,这不能不让他们警惕。   前方有动静。北曷探马赤倏然勒马,探听动静。   是一队汉人兵马正在修整。探马赤探身细听,听见他们正在商议一个地点,这个地点让探马赤浑身冰凉。   “穿过一个水洞……后面有不知道的大营,半日之内大军赶到。我们的密探已经告诉我们了。”   这一队汉人骑兵大约二十人,探马赤孤身一人绝不是对手。沉寂片刻后,这列队伍重新起行,消失在事业中。   送情报的路上突然获得了一个生死攸关的巨大情报,这是对每一个探马赤的考验。   此刻掉头返回,不过一炷香时间,但探马赤身上真有秘密任务,去王帐的优先级要比回苏赫营地更高,而且先去了王帐,这两个情报就都能送回去了。   要是在平常,这种事不归探马赤考虑,他们是送消息的工具,每二十里有驿站,把自己的消息送到即刻安神。   但因为是奇袭行动,探马赤的站点还没有建立完全,也不可建立太密,否则汉人一早就会察觉。苏赫诺敏是直接向北曷王报告的。   探马赤立刻决定,继续行动。   草原漠漠茫茫,只有他认识这些草与河流,还有天上的云。   在他身后,荆榕说:“跟上。”   四个人中,只有这个人没有返回送信,可见这个是真的。   原本他们也不能确定北曷人的把戏,四个说不定都是送真消息去的,但要找王帐位置,只有这么试。还有什么情报比二号人物要被端了更重要?   荆榕身后剩下四十人,都保持距离,秘密跟随。跟着另外三个探子的人也都处理了,将消息送到荆榕面前。   三条情报都是真的,而且是一样的,即报告卫灵尘部队方位和王征动向的,当中还有交战情况和转移计划。   这一场仗看来要持续很长时间,北曷不打算这么快退却。   荆榕收了消息,一路秘密跟着密探,深入草原腹地。   另一边,卫灵尘部也收到了荆榕的消息,面对边关找了几年都没找到的大营位置,他很快做出了判断:“要引诱苏赫一部出战,随后断其粮草营地,要让他们认为那里是安全的。”   随后,他叫士兵说:“知会王将军,让他等我命令。”   战场瞬息万变,此刻卫灵尘更加确信:给荆榕一百五十人是极其正确的决定,这少年的天赋璀璨夺目,绝非一般人可以比肩!   “是。兰公子还有话说。”报信的士兵说道。   卫灵尘:“说。”   “他说我们很安全,叫卫大人放心。”   卫灵尘仍是沉静点头,只唇边露出一点笑意:“好。知道了。”   前三日,卫灵尘一直指挥部队灵活穿行,将敌人遛去埋伏地点,遛死一大半;第三日夜,苏赫诺敏接到支援命令,旋即夜行突袭,点火想要破阵,却不想前方没找着卫灵尘,自己的老窝却被端了。   附近最大的粮营被一把火烧了干净,出入又被围死,此时王征带领的真正主力一拥而上,截断后路,拼杀一日后,大败而逃。   第二日夜,消息才传回北曷大营,此刻对于北曷人来说,情况已十分危机,北曷王部需要立刻与苏赫诺敏残部汇合,整编休息。   几手关键情报,全部依靠探马赤,原先探马赤是固定一人,后来苏赫一部遇战之后,就换了一个,几次消息都迅捷靠谱,甚至还有一些难以探听的关键消息。   这次探马赤带回的消息是一个地点,苏赫残部将撤往西南高地,希望大军驰援。   西南高地草原,自古是放羊的好地方,也是开阔地带,便于骑兵决战。这个地方也是比较腹地的地方,敌军要是追到这里,一定不便再追,他们可以争取到喘息之机。   北曷王随后立刻命令全军向西南高地驰去。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处已经被布置好了:来的将不是苏赫诺敏残部,而是与荆榕汇合后的卫灵尘大军,他们将提前挖好四散坑道和沟壑,第一次尝试卫灵尘带来的加强射速版本的大炮和火雷;苏赫部不会回来了,王征已经把他们逼到了悬崖边上。   是夜,荆榕听从指示,带人在安全地带守着,但隐约听见了非常可怕的声音。   626穿着披风盔甲,拿着系统小剑冲出来,东张西望:“兄弟,兄弟,好像打雷了,世界上有这么高频率的雷吗?”   荆榕沉静地说:“应该是他让人研发的大炮。”他还是很想亲眼看看,单听射速已经具备划时代的意义了。   626语气低沉下来,开始斟酌:“兄弟,我们……搞不好,能征服世界。”   荆榕:“?”   这连续的几次战斗以我方的大获全胜告终。这一次有三次关键情报:一是苏赫部粮营位置的发现,二是王帐位置的发现,三是替换探马赤传递假情报。   三次情报全部是荆榕和其带领的骑兵带来的,全身而退,无一人损伤;而正面战场上,卫灵尘与王征早做准备,做了充分的布置,此次战果,也可谓意料中结果。   大军锣鼓齐鸣,班师回营,驻扎整编时,卫灵尘仍然十分平静,他在布置下一步任务:“传信给北曷王,如果还想活命,坐下来与我谈条件。我卫灵尘在朝一日,必保边境无患。要是不愿意,再打十年,我也没有意见。”   荆榕掀开帐帘走进来,如入无人之境。   卫灵尘看他一眼,随后说:“好了,你们其他人都退下。”   随后,他让出身边位置,含笑看着荆榕:“公子功劳很大,此去定能封王。”   荆榕低头打开卫灵尘的茶,慢悠悠喝一口,也没当回事,只笑着说:“好,那你给我选个好听的封号。封王后,我也不去别处开府,还是跟你住。”   风雪里回来的少年,战甲已脱去,一件清爽干净黑衣,和来时一样,说话时,一双乌黑的眼静静看着他,里边好像有琼雪碎玉。   卫灵尘这一刹那,似被魇住,居然很想去吻他。只有年长的矜持和定力让他没这么做。   还小。   自己亲手养的,才过十七。   现在下手太不成熟了,只是刚打了一场胜仗,后面的事情还有很多……要下手也该……   卫灵尘还在思忖,但也许是眼神太过挣扎,荆榕歪头看他,忽然像是领略了什么,又往前凑了一下,轻暖的呼吸几乎贴在面前。   荆榕很关心,指尖贴在他眉骨上:“怎么了,是不是连日带兵打仗,劳神太久。”   卫灵尘刚要说不是,就看见荆榕又歪歪头,眼里平静带笑:“还是几日不见我,太喜欢我了,想亲我,卫大人?”   他看卫灵尘刚刚,就是想亲他。 第374章 逆天权臣(失忆世界)   烈烈营火中,有什么比火光还要热,还要亮。心脏更是突然狂跳起来,一下一下远无止歇。   卫灵尘表情没什么变化,手指尖却不受控制抖了一下,他起身走到荆榕背后,伸手将营帐帘拉死。   荆榕看了看他,只以为卫灵尘装没听见,这几秒钟正在思考回答他的对策——以卫灵尘聪明才智,对于刚刚那一瞬的眼神,倒是不会死不承认,但荆榕很期待,卫灵尘这回会编什么理由哄过他。   卫灵尘关了帐门,又灭了门口一盏灯,将另一盏灯拿起来端回,放在桌子上。   荆榕抬眼看他,神情放松,仍是略带笑意。   卫灵尘看他一会儿,忽而伸手握住他一侧肩膀,闭眼就亲了过来。   荆榕一怔,卫灵尘又稍微撤了一点,观察他反应,这时候卫灵尘眼里的光更亮了:“是。你看出来了。省得我之后考虑布置了。”   荆榕:“。”   的确是卫灵尘,就这么简单直接。   荆榕也不多想了,仰头看他,冷静问道:“就亲这下?”   卫灵尘:“。”   卫灵尘居然考虑一下:“再多亲一些的好。”   虽然卫灵尘嘴上是十分的强势和霸道,但是行为上却非常的保守,亲了半天也规矩沉稳。   片刻后,荆榕瞄了一眼床:“我要去洗个澡。”   卫灵尘:“。”   突然被打断,卫灵尘险些呛住,但这么多年都宠着惯着过来了,这时候再容忍一下眼前人的龟毛,也没什么挑战。   卫灵尘也十分耐心地看着荆榕解衣:“就这样?”   他看着荆榕长大,荆榕接触过什么人,喜欢什么人,他都了如指掌,他一直觉得荆榕不似凡人,没有凡心,更想不出有什么人能配他,撩拨起这冰雪性子中的情动,却没想到,现在荆榕的反应却十分平常。   荆榕已经将外袍脱下,回头看他,却是笑吟吟的:“卫大人还要我说喜欢你?”   卫灵尘静然不动,浑身血液却已经开始往头脑上冲,只能维持最后的冷静。   “我喜欢你。你很好。跟你在一起我开心。”   荆榕看着卫灵尘说道,又想了想,觉得这话没什么问题了,只是最后又补了一句:“我想,你也是这样。”   卫灵尘没出声,但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卫大人的凌厉防线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了。   还是瞬间消失的那种。而且肉眼可见,以后都不会建立起来了。   626叹为观止:“兄弟,兄弟,这……这太可怕了。”   这是什么恐怖的少年直球啊!   还是连发!   卫灵尘素日与人交际的那层面具,在他面前早已粉碎,现在还能保持冷静,已经算得上相当有定力。   荆榕去泡澡了,并示意卫灵尘也去泡一个。   卫灵尘:“。”   他也去了。   洗好出来,荆榕已经换上寝衣,躺在床上看书,又冲他招招手:“快来。”   还是那本情爱小说,卫灵尘没看,荆榕却差不多快翻完了。   卫灵尘挨着他在榻上坐下,还没进被窝,却是先垂眼看他,看了一会儿,就笑,神情竟是难得的收敛温柔。   简而言之,和看金锭子的目光高度一致了。   这个宝贝,竟然回应了他。本来就放在掌心握着,现在却照出了他的心。   他坐下了,荆榕从被窝里探出手,把他拉了过来,很快将书也扔到一边,自己翻身把卫灵尘压着。   乌黑的眼睛,定定看着他。   卫灵尘冷静地躺在他身下,又伸出手,把他环住。   两人之前虽然日日夜夜同塌而眠,但却是第一次这样有着亲密逾越的距离,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原本还有什么话想说,这时候也什么都不想说了。   两个人挤在一起狂亲狂贴,直到二人都面上飞红,外边人声俱寥落,夜已极深,只有他们二人呼吸滚烫。   卫灵尘此刻觉得,上辈子缺的什么,都在这一瞬间得到了解答。   缺的是这个人,和这个人永远在一起的命运。   卫灵尘此刻想起荆榕经历纠葛,低声说:“殿下,从前许多事……你受了许多苦。今后我在一日,护你一日。”   荆榕垂眸往下看,摩挲着卫灵尘的指尖。   “你会保护我,我知道。”   他并不在意从前的事,那是他自己的事,他也低声告诉他:“相思最苦。我是来免你相思的。”   *   第二天一早,全军将士都看出来了,卫大人肉眼可见的心情好。   虽然和王征将军带队时,仍然是面无表情的阁老脸,但眼神柔和了许多,说话声音也比往常轻快。   那位跟着卫大人一起来的兰公子已经不穿战甲了,一身黑衣,骑着黑马,与卫灵尘和王征谈笑风生。   当然,也没有人觉得奇怪,打了打胜仗,不开心那才是有问题。这下连带着王征,王征手下的新军,地位都能彻底稳住,边关势力真正成为铁板一块。   朝野边防固若金汤,从此一战始。   卫灵尘回了城内,现在真正该倒霉的是太子一党了。   根据王征的消息,因为卫灵尘没有授意,他们也没有阻拦干扰。暗杀卫灵尘的人仍然扣着,太子印信也收得严严实实,而太子本人则已经躲回了京中。   这么久还没有消息,太子看来已经彻底锁了头。而其姑父沈南楼则已于半月前秘密召集旧部人手,及其同党府兵,凑了大约一万余人,在附近游荡。   除了沈南楼本人,其他的太子一党,从前的京城防卫官、边防旧官,仍然在观望。   卫灵尘知道这些消息,也不着急回京,先发快马,将捷报送上,随后再发密函,专送代祯帝,将太子暗杀一事告知代祯帝。   这是个选择题。   一道充满危险与威胁的选择题。怎么处理,将决定卫灵尘的反应。   代祯帝拿到这两道奏折,就需要好好想一想卫灵尘的意思。   太子。   代祯帝只有一个太子,一个儿子,他们父子的权力,可以说是一体的。如果要发落太子,应该怎么发落?   这是江山命脉,社稷根本,不发落,则明明白白打卫灵尘的脸,日后他这个皇帝还当得?   发落,那卫灵尘接下来是想做什么?   代祯帝近日身体已经不好,想不透这样的问题。   北边还在大雪,京城里一片死寂,春日的阳光暖不过化雪后的冷风。   代祯帝今天身体还好,于是命人搀扶,在宫里散散步,晒晒太阳。   这件事不能跟任何人商量,甚至不能再让更多的人知道。   这件事虽然是太子先挑起的,但怎么想都透着一股心凉。   权力之争,从来冷酷、迅捷、多变,如同闪电……卫灵尘到底需要他做什么?   代祯帝的脚步在一片陌生的宫殿前停下。   这里他眼生,从来不知道宫里还有这样的地方。   张太医在旁边赔笑说:“陛下,这是守宫殿,从前关押罪人的地方。这里比御花园清静,也好晒太阳。”   霎时间,代祯帝头脑中清明一瞬。   之前与卫灵尘的对话重新浮现在眼前。   “你养他多年……想必是有情分在的。”   “等北曷之患了结,赐他庶人身份……”   “天啊……”代祯帝忽然无力地抬头望天,“竟是那个小子,怎么会是那个小子。朕……作孽啊!”   早不该让卫灵尘接手那个孩子,竟然酿成杀身之患。   究其一切根源,代祯帝仍然想不明白卫灵尘的理由,仍然不明白卫灵尘要什么:要权势,则权势已有,要名声,则卫阁老青天之名已昭天下;若是为先皇复仇,那就更荒唐了……卫灵尘真正是什么出身?朝廷用他已经是违背组训,卫灵尘要是有朝一日通敌叛国,比效忠先皇更令人取信。   殊不知,卫灵尘已有一双洞世之眼,他不要凡尘俗物,惟要为这天下续命数。   紧张莫测的氛围已经在京中,在边关高层之中秘密蔓延。   这一场默然无声的博弈其下暗流涌动,卫灵尘实际已经做好部署,以备京城集结,把他当罪臣拿下——代祯帝如果想保太子,便只有这么做;太子一党也可趁势跳出来,把兵权抢回来。   到了那样的局面,就不得不流血杀人了。   太子弑师,卫灵尘也不介意弑君,毕竟荆家皇位正沾着无数鲜血。   多方都在等待,不过这等待没有那么久。   半月后,代祯帝下令,将太子幽囚,废为庶人。朝野不知太子犯了什么事,议论纷纷,诚惶诚恐。   次日,又令禁卫军赴边关,捉拿沈南楼及其党羽,同时迎接卫灵尘卫阁老回京。   大胜北曷的消息早已在全国传开,正是鲜花着锦时。卫灵尘可想而知,又要加一大堆爵位、封号,其嫡系王征也将平步青云。   除此以外,还有一件事是:从小跟在卫灵尘身边养大的先王太子,皇帝亲侄荆榕,年已十七,也在此战中有赫赫战功,回京后即加封亲王,封号、封地,都等卫灵尘拟定。   这封王圣旨一出,现在京中有脑子的人,都知道发生什么了。 第375章 逆天权臣(失忆世界)   卫灵尘打的竟然是这个主意,竟然真的是这个主意。   放着已经立定的皇帝太子不要,偏偏要扶持自己养的,甚至如此大费周章,这其中一定还有许多外人不得而知的秘密。   只是不管他们如何议论,都不会猜出卫灵尘的动机。   当他们彻底认清这件事时,尘埃已经落定:代祯帝本人曾有领兵作战,夺取皇位的机敏,此刻也选了最有利于他的作为;他已经病得太重了。   到论功行赏那天,朝野一片肃静森然。   有些人已在不久前见过荆榕一次,惊鸿一瞥中,已经留下了足够深刻的印象,再见到时,心中俱都只剩心惊。   十七岁,身量极高,气息极稳,静如冰雪,透着远非常人的淡漠锐利。   像一把刀,一把带着雪光的刀。   卫灵尘好像没事人一样,神色平静,颔首站在群臣前列,静听宣召。   他的封赏已经受完了,王征亦是,许多道热切的视线中,灵殊阁副阁老代圣宣旨。   荆榕上殿,一双眼静静看完周围人目光,随后看着代祯帝,并未行礼。   “朕膺天命,统御万方,思贤共襄助社稷,夙夜孜孜……今特昭天地宗庙:封尔为灵蔚王,赐灵蔚之地为永业,赐蟒袍玉带,准剑履上殿,免行大礼。”   “灵谓睿识超群,蔚谓德仁广被,此为灵蔚二字渊薮。”   圣旨宣读完毕,太监退下,代祯帝看着荆榕,目光复杂,片刻后又说:“恭顺太妃……托朕问话,说灵蔚王从小有一块佩玉,可还在否?”   荆榕说:“还在。”   “还在就好,老太妃记挂着你,又命人造出一个,与你原有的一对。”   大殿寂然无声,又见大太监从身边一个盘上取出一方玉佩,奉与荆榕,又道:“此为安定佩,可与殿下从前的一对。是为恭顺老太妃对殿下的记挂。”   荆榕接过来看了一眼,上面刻字是“海清河晏,长承天命”,虽然和他原本的“明心见性,永享太平”不是严格的一对,但做工用心,显然下了猛料。   而且这字的内容,不可谓不吓人,这是按正统皇帝的待遇选用的字句,不论如何都不合他现在的身份,但这玉就是这样当朝送给他了。   卫灵尘不知道在这件事中充当了什么角色,但这件事中,卫灵尘很可能没有将手伸得那么长。他还在处理北曷的谈判事宜。   这种玉做国玺都用得,荆榕于是谢恩:“谢老太妃。太妃照顾我,我知道。”   恭顺老太妃。   带过先帝,也养过代祯帝,徐家人,一直隐于幕后,从来都识时务大体。从前她保了朝政不乱,保荆榕出宫,如今她给荆榕支持,也是想保代祯帝一条命。   荆榕这句回应,也将传回后宫,代祯帝和老太妃心也能安了。   虽未明说,但这就是储君待遇。皇帝亲封,太妃送玉。不会再有别的答案了。   大封结束,众臣下朝。所有人都纷纷向卫灵尘贺喜,同时推敲着对荆榕的态度,可惜荆榕本人被卫灵尘一早拉走了,旁人莫敢近身。   大殿之前,荆榕随手将玉递给卫灵尘,而卫灵尘接了过来,又伸手为荆榕理了理衣领。   两人讨论着恭顺太妃的事,商量什么时候过来谢恩和看望。   卫灵尘说:“你想什么时候都可以。我是外臣,不便在内宫行走,谢礼让南星帮你准备,等月中时,你再来吧。”   荆榕说:“好。你还去灵殊阁吗?”   卫灵尘说:“我须去靖边阁处理北曷事宜,殿下要是愿意来,臣也很愿意为殿下准备点心。”   荆榕笑了:“那你准备着。我回家做点饭带来。”   卫灵尘点头,看向荆榕的视线充满了温柔与欣赏:“好。”   两人又面对面站了一会儿,竟然都不先走。   卫灵尘也暗中在心中思忖,自己竟然也有这样儿女情长的一天,竟然一时半刻都无法分离,要是叫人知道了,真是贻笑大方。   *   王征已升靖边阁正使,所有人加快草拟对北曷的受降协议,更要彻底整编,划定日后事务范围。   荆榕回到卫府,看见出去几个月,家里仍然被收拾得整洁干净,与他们在家时一样。   边关还在大雪,京里却已草长莺飞。宫中送来的赏赐如水如龙一般排满了整个街道,南星北雪正一件一件收入账房中。   荆榕回来看了看他自己的那份,只说了一句:“有卫灵尘喜欢的,都给他。黄金翡翠,东珠白银。”   南星、北雪照办。   荆榕在炉子上煨好红烧肉,嘱咐两个小太监看好火,自己先上山去巡山了。   三个月不在,不知道他放归的那窝狐狸怎么样了,有没有吃饱饭。   荆榕骑马进山转了转,没见着自己的狐狸们,倒是有许多燕子、翠鸟在林子里面啁啾名叫,清脆悦耳。小溪已经化冻许久,水流比往年要急,岸边又开了大片大片的海棠。   荆榕看到这个景色,已经打定主意拉卫灵尘来玩,只等下次。   他也不久留,看了一圈儿,想到红烧肉差不多好了,就下山回去了。   他刚进院子,要王一、王二将红烧肉盛出放进食盒,就先看见卫灵尘房中有人。   荆榕掀起帘子进去,见到本应在宫里上班的卫灵尘本人,正在换下朝服。   荆榕:“咦。”   卫灵尘:“。”   他看见荆榕,换衣的动作有点不自然,但瞬间又想通了,开始大大方方地换:“宫里呆着累,我让人来府里议事。王将军他们晚上到,我请他们晚宴。”   完全不是因为没有某人就无法工作。   他卫灵尘一向是兢兢业业的卷王,不可能因为不在家就无法工作。   荆榕待在一边注视卫灵尘换完衣服,想了想,伸出手:“抱抱。”   卫灵尘含笑走过来,和他紧紧抱在一起,两人交颈而坐,静静地感受着彼此的气息。   荆榕身上有花香,很清冽的气息,闻了让人喉咙发紧,心底火热。   他亲手养的,亲手扶持的人,此时此刻就在他眼前。   卫灵尘心底的占有欲得到了完全的满足,甚至还在蔓延。卫灵尘捉住荆榕的微凉的,乌黑色的袖口,指尖顺着袖口往里摸,荆榕也没有半点反抗,仍是微微阖眼,淡漠漂亮的眼里映着他的脸。   卫灵尘一边摸,一边想。   也不知道这孩子知不知道人事。   多半是不知道的。   难道自己要教?   倒也不是不可以。   怎么教?   急急急。   有没有什么不用他卫阁老太掉脸,又能教会这少年的办法?   卫灵尘还没理清思路,外边就听见人声,是南星要来给卫灵尘看礼单。   卫灵尘恋恋不舍放开手,又在荆榕身上流连一会儿,随后才起身出门。   荆榕则眉目放松,在桌上拿了杯冷茶喝起来,俨然十分好哄。   俨然一派出世之单纯。   626已经隔空领会了执行官老婆的意思,它觉得验证执行官的心智水平的机会终于到了,这将彻底揭开这辈子的执行官到底是老狐狸还是小朋友:“咳,小荆。我有一个问题。”   荆榕刚喝了口茶,揭开茶盖看里边放没放梅花:“什么问题?”   626酝酿了一会儿,本来想直接问,但最后还是因为一些远古记忆中的恐惧,选择了迂回:“那个,我有一些青少年生理知识卫生课程,你要不要看?”   荆榕一口茶喷了出来:“?”   看到执行官这个反应,626心中窃喜。   对了。这下有头绪了。   这是真鲜嫩版执行官! 第376章 逆天权臣(失忆世界)(本世界完)   芳龄十七的荆榕很快面无表情,面不改色地说:“什么教育片,我看一下。”   626坏笑着递来一个科普片单。   荆榕大略扫了一眼,停滞一瞬后,说:“这个啊。”   “我知道。不用看了。”   随后,荆榕面不改色地继续喝茶,凝视着茶杯底的青花,似乎进入了沉思。   626:“?”   626:“什么叫你知道?小荆?可以采访一下你吗?付费采访,我给你五千块。”   荆榕:“。”   荆榕说:“我当然知道。”那窝狐狸都是他接生的!   626:“?”   626沉默了一会儿,说:“哥,你不会,初始状态下,性癖真的不是人类吧……”哪有人这种事还要仔细思考的啊!   荆榕:“。”   626很干脆地说:“哥,你就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发现没有,你老婆想和你洞房。”   对于这个问题,荆榕没有回复。   但一分钟后,626发现执行官面不改色中,耳朵红了。   太年轻了,年轻人!   你小子竟然还有这样纯情的时期!   ……   卫灵尘在外边跟南星说完话,大约是讲晚上的安排,荆榕在窗后看了一会儿,见卫灵尘要进来了,于是又回到桌边喝茶,十分沉静,心无旁骛。   卫灵尘也不觉得异常,也坐下来和荆榕一起。   两人吃过饭后,间或围着边防事宜讨论。快到晚上,卫灵尘安排的晚宴快要开始,而客人们也要陆续到场。   荆榕昨夜没睡好,今晚眼见着没有休息时间,于是就靠在桌边,握着卫灵尘一只手,闭眼小憩。   卫灵尘相当没有意见,他右手被荆榕捉住,于是换左手写人事帖,又让荆榕靠在自己肩上。   幽幽清冷梅花香气似乎无处不在。   卫灵尘想,这也算得红袖添香。   有客人到了,北雪打帘子进来,瞧见荆榕靠着卫灵尘睡着,于是压低声音说:“王将军即灵殊阁几位阁老都到了,王文安王大人有事急奏,我叫人领大人进来了。”   卫灵尘略微一想,说:“好,叫他来见我。”   王文安不是阁臣,而是翰林院的,卫灵尘从直隶省提上来的。今年会逢春闱,科举一应事务由王文安和几位副阁老负责,直接向卫灵尘汇报。   今天是卫灵尘第一回“藐视成例”,将办公场所挪到家里,也不怪人家找来。   想到这里,卫灵尘又嘱咐北雪,在书房外分设休息处,给过路大臣准备奶茶、清茶及点心。   不一会儿,王文安进来了,先要行礼,卫灵尘眼神示意免了。   随后,王文安瞥了一眼卫灵尘:“!!!”   卫灵尘神态自若,伸手等他递本子,而白天已经引发朝野巨震的灵蔚王殿下,居然就靠在卫灵尘身上睡着,十分没有章法,十分令人震撼。   虽然事到如今,都知道卫灵尘是为谁铺路,都知道卫灵尘亲手养大这位小殿下,直到现在撞进眼里,才知道这二人感情,实在远远超过寻常人。   卫灵尘知道王大人在震惊什么,他很随意说:“殿下累了,还是少年心性,王大人见笑了。”   王文安哪有这个胆子:“哪里哪里,不敢不敢。”   王大人目不斜视,神情严肃跟卫灵尘汇报完,随后出门,又被留下来吃饭。   他汗都下来了。   恐怖!卫灵尘这个人,太可怕了!   不出三五日,整个京城都会知道卫灵尘对这位小殿下是如何亲厚,绝非凡人能比,这正是卫灵尘的阳谋。   书房里,快到宴会时间,荆榕也睁开眼,仍然枕着卫灵尘肩膀,声音带着倦意:“这个人我没见过。好像也没听你提过。”   卫灵尘说:“去年去直隶的时候提上来的,那会儿你受寒了在发烧,我没跟你说。”   荆榕又埋在他颈间蹭了蹭,随后说:“好,知道了。”   卫灵尘被蹭得超级受用,又反握住荆榕的指尖,温声哄:“客人都到了。你去吗?”   荆榕阖眼想了想,说:“王将军,张太医他们我都熟悉,跟他们说我歇着了,回头再一起喝酒。你去吧。”   卫灵尘也知道荆榕素喜清静,也点了头,只恋恋不舍地起身换衣,前去见客。   荆榕则和两个小太监一起留在院子里。   扫落花落叶,煮解酒汤,喂鱼喂虾,扫撒清洁,人生在世,所谓一茶一饭,都是大事。   满院清光,人景团圆。   在外人看来,灵蔚王殿下虽然是卫灵尘亲自捧上来的,但荆榕本人似乎并不怎么过问政事。和传闻中一样,喜欢清静,性情安稳。   只是这一年,只要在大封之中见过荆榕的人,也都在私下议论:此人绝非听人摆布之辈,日后荆榕坐上龙椅,而卫灵尘仍然在现今的位置的话,二人只能各退一步,否则,这一场权利的游戏不会终止。   所有人都乐于见到这样不会终止的游戏,只要一乱,权力就有可能重新洗牌,所有人又会焕发新的生机。   代祯皇帝的身体已经十分不好了。   张太医始终尽心尽力,为他延医用药,让他活到了卫灵尘需要的时间。   多年来,卫灵尘手下密使各路查探,始终没能确定给代祯帝下毒的人,但大致范围不会有错,基本是旧日太子一党的人下的手,也即已经被发落的沈南楼等人。   代祯帝兵变上位,等做了皇帝,又察觉权利如果不从兄弟手中拿回,放在自己手里,那么他就无法获得作为皇帝所应有的权利和能力,无法在皇帝的位置上,为这天下做什么。   但这样做了,旧日的兄弟又已经得罪,朝臣又已把他架在了那里,是以他不得不依赖卫灵尘。   这是古今帝王最终成为孤家寡人之患处,信任文官或是信任宦官、特务机构,都是孤家寡人四面楚歌之时,所能抓住的全部。   惟有明君能臣,能担天命,而明君能臣百年难遇。   “逢尘不以能臣作比,但以为灵蔚王能当明君,能担天命……”   “臣请陛下以身体为要,灵蔚王辅佐政事,使朝野安心,百官和睦。”   ……   奏疏上,卫灵尘写完,又印上自己的印,嘱咐南星送往灵殊阁。   代祯帝近日已经不能清楚地看东西,奏折须要他人念给他听,这道奏疏实际上只是去宫里走个流程而已,批示甚至是卫灵尘本人来。   荆榕站在卫灵尘身后,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凑过来看。   他评价道:“逢尘是你的字?”   卫灵尘说:“正是。”   荆榕又说:“两个尘字,彼此不犯?”   卫灵尘说:“两个尘字,方才不犯。”   荆榕问:“为什么?”   卫灵尘露出一个笑容:“以后殿下便知道。”   荆榕一听就知道,与卫灵尘的身世多半有关系,暂时放下不计较。   这奏折至关重要,不过他感兴趣的是卫灵尘的口吻:实在是太谦逊了。   卫灵尘就是这么谦逊地威胁代祯帝让位,实在是令人感叹。   荆榕:“逢尘。”   卫灵尘:“。”   他的小字从来没人叫过,现在陡然被荆榕叫出来,这小子还比自己小得多,饶是卫灵尘,也觉得面上发热。   发热归发热,但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荆榕这个人,年纪轻,性子却沉冷,有的是面无表情,岿然不动的时候,他面无表情地叫他字,卫灵尘也只能听着。   这是卫灵尘第一次隐约感受到自己未来的职业危机——他要扶他上去的不是别的位置,而是皇帝。   真龙天子真要做什么的时候,卫灵尘也是拦不住的。   第二年春,在重重推进之下,代祯帝宣布退位,传位给灵蔚王荆榕。   荆榕登基,年号为昭明,取“昭明有融”,日月朗照之象,是个温定谦和的年号。   新帝登基,大殿上站着的,仍然是卫灵尘。   年纪轻轻,已经算得上是三朝老臣,仍是权倾朝野、权势滔天之势。他身后是数位大将军、亲手提拔的寒门学子,所有人对这个年轻的小皇帝心怀期待,又有些惴惴不安。   荆榕上任第二月,即颁令改革,新的政令共分十卷,按年推行。   旁人乍听来,只觉得是新帝上位三把火,但有心人如果仔细看完这一套政令,会发觉,这种改革条目,非十年二十年考察朝野弊病,官场习气而不得作,这些条目背后囊括边防、教育、贵族分配、科举选拔、司法改革……这背后,是卫灵尘与许许多多其他人一起擢笔力写,上山下乡,考察实验所得。   改革条目涉及多方贵族老臣,连恭顺太妃徐清屏一脉也受到波及。   后宫派系,对此不发一言。   朝野之中,聪明人也不发一言。连卫灵尘都在这场改革中被削了爵位,降了俸禄,还了许多家产。   这君臣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改革之中,一个隐在幕后,一个竭力配合,到了这个份上,懂事的人也都明白了。   这场戏,所有人都必须接下去。   这场改革,所有人都必须走完。卫灵尘与荆榕要的,是真正的太平盛世。   他们二人背后,兵权人望俱一齐全,这场风暴由他们开启。   这一年,卫灵尘二十六岁,荆榕十八岁。   历数本朝帝王,也没有这样年轻的。   深更半夜,靖边阁的灯火还没有熄灭,其他人终于结束了今天的工作,互相道别后,就算下班了。   外边等着两个太监,所有人都认得,那是陛下亲信,唤作王一、王二的,是两兄弟,素来对陛下忠心耿耿。   李阁老见到这二人等在外边,赶紧回头,往里说:“卫大人,陛下派了人等你。”   里边传来一声:“知道了。”随后最后一盏灯也灭了,卫灵尘整整衣袍,从阁里走出。   夜深风冷,他出门像回了家一样,见着王一、王二,便问:“陛下还不曾睡?”   王一说:“下朝后歇息过了,陛下不是把所有折子都送来靖边阁了吗,他今夜要等您,让大人今晚就在宫里歇息,明日早朝也免了您的。”   卫灵尘点头说:“知道了。他用过晚饭没有?”   “也没呢,在等您。”   宫内,外臣不得行轿,但卫灵尘可以。   这轿子还是荆榕专给他拨的,方便他来回走路,只要卫灵尘愿意,他甚至可以在宫里骑马。   不过卫灵尘是不会那么夸张的。   他放轻脚步,来到荆榕寝殿外,等人通传后,迈入殿内。   荆榕一身明黄色寝衣,乌黑的头发散开,和在卫灵尘府邸时一样,仍然静静看着书。   两人虽然上朝时才见过,但现在才有机会腻在一起,卫灵尘让小太监上了菜,随后屏退众人,和荆榕一起吃饭。   荆榕盯着卫灵尘:“卫卿,坐过来。”   身份已经上下颠倒,即便二人都没有变化,但这个称呼,仍叫人耳热心跳。   刺激。   太刺激了。   卫灵尘没有推辞,撩起衣摆坐在荆榕身边,两人安静靠在一起,低声耳语。   说的大约都是一些琐事,家里人怎么样了,睡得好不好,宫里住得习不习惯。   在外面,两人议论政事,在寝宫,只说情人密语。   卫灵尘说:“怕你拘束,南星说要把翠屏小方送来,还有山中的飞禽走兽。”   荆榕说:“翠屏两个,仍然放在家里。飞禽走兽,山里本来也是它们的家,送来这里反倒不自在。你放心,宫里虽然拘束,但你在就好。”   他是世界之外来找他的人,生性一股洒脱自由,并不太在乎住在哪里。他曾拥有一座山,那座山也拥有他,这样很好。他拥有自由,自由也拥有他,这更好。   紫禁城是办公地点,也是战场,如同戍边打仗,也要住在烽火联营之中。   只要和卫灵尘在一起,就很好。   这正是少年人心思,卫灵尘更是将心比心,万分了解。   荆榕轻飘飘地说:“说起来,朕那天要人开了皇宫仓库,看见里边有许多奇珍异宝。”   卫灵尘放下了筷子。   荆榕又说:“就是一两天恐怕看不完。”   卫灵尘坐直了身体。   荆榕说:“你要是有时间……”   卫灵尘目光炯炯:“臣愿意随驾侍奉,半月不回家。”   荆榕:“一个月。”   一个月似乎有点太夸张了。   卫灵尘说:“陛下,旁人会议论,一个月似乎不太妥当。”   “对外边就说军情危急。”荆榕很快想好了名目,“朕留卫卿加班。”   反正外边人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因为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会在皇宫频繁过夜。   卫灵尘有些无奈,叹了口气,但还是微笑着答应了。   夜深,大殿里空无一人。   天子床帐,金碧辉煌,幽香缭绕。   卫灵尘宽了衣,先给荆榕解衣,荆榕坐在床边,微仰头看他,乌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其中神情,也如冰雪,也如火焰。   两个人到现在还没有做过太过逾矩的事,事到如今,卫灵尘也决心不再忍了。   他已经为此做了非常周密的前期准备。   比如,荆榕执意不要妃子,不立皇后。   虽然世无不立后之天子,但说到底,最重要的是继承人,有了继承人,不封妃,不立后问题也不大。卫灵尘已经开始在荆家子孙中挑选品质优良的,准备选来培养。   再比如,荆榕才十八,卫灵尘思考了很多教他的方法,最终形成了一套循序渐进的理论知识。   起初,荆榕似乎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片刻后,好像是知道了。   荆榕靠在床头,乌黑的眼眸仍然紧紧看着他,安静沉敛,唇边挂着几乎看不出来的淡笑:“朕不知道怎么做。卫卿做给我看。”   卫灵尘冷静沉稳,有条不紊,进行讲解示范。   有汗水从卫灵尘鼻尖滚下来。   卫灵尘正因刺激而动弹不得,他的声音压在腹内说不出来,手指抓着被子。荆榕看了他一会儿,忽而凑过来,轻轻在他鼻尖舔了一口。   “你真漂亮。”卫灵尘听见眼前人说。   淡而平静的一声。   他脑子“轰”地一响,所有的血都刹那间冲了上来,叫人面红耳赤。   荆榕就这么平静地、耐心地,一声一声说。   “你真漂亮。”   “好热。”   “我喜欢你,逢尘。”   卫灵尘觉得自己可能要死在床上了。   卫灵尘最后才觉出,自己准备的循序渐进之功课可能根本用不上,因为荆榕根本就很懂。   他选中的这个人,一早就把他死死吃住了。   *   改革进行得很顺利。   到第三年时,一切都平稳下来,朝野一片欣欣向荣,民间的生活也改善了不少。   又到草长莺飞的天气,所谓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朝野最近忧心的事是,他们的陛下又罢朝了。   虽然这三年里,卫灵尘提上来不少人,跟他一起卷生卷死,成为社畜;皇帝的事也少了不少,但荆榕一向是勤恳工作的皇帝,一连罢朝半月,据说还要罢下去,实在是令人担心小皇帝的身体。   然而,在不为人知的地方,边关草原,有人驾马而过,一前一后,卷起蹄后碎玉琼雪。   荆榕骑一匹黑马在前,卫灵尘骑一匹白马在后,两人按划定的区域跑两个来回,身后的禁军才费力赶到、跟上。   那一仗已经过了四年,但一切都还历历如新。   塞外边关什么都没有,但有长空劲风,吹角连营,站在城上往下看,五里之隔,也有灯火人家,黎明百姓。   站在城楼上,便觉得保护天下,是如此美妙之事,平生胸怀大为一展。   卫灵尘一袭青衣,狼毛大氅,眉眼一如既往开心:“这回我赢了,陛下。我比你快半个马身。”   荆榕说:“愿赌服输。今夜烤鱼给你。”   荆榕从身边掏出一个酒囊,里边是出发装的黄酒,还是烫的。   他扔给卫灵尘,卫灵尘也一手接住,喝了几口,又伸手过来,让荆榕就着他的手喝几口。   “什么酒,像是和以前不一样。”卫灵尘问。   荆榕说:“北雪从青州府回来,带了一些那里的黄酒,我找他要的。”   “青州府?”卫灵尘稍一思忖,想起来荆榕上个月刚在山东抄了一个超级巨贪的家,想必是顺路带回来的特产。   “没喝过,不错。”卫灵尘坦然说道。   荆榕挑眉:“你不会实际没去过青州吧?这酒很有名。好酒便谓‘青州从事’。”   卫灵尘袖手看他,大大方方的:“我就是没去过。”   当初那一大段青州投奔史,全是卫灵尘胡诌。   荆榕登基后,便已听恭顺太妃说过过往的事。   世宗在时,不是乾纲独断,而是二圣临朝。当出了一个和卫灵尘一样的超级大权臣,本姓兰。   兰,是前朝皇室之姓,彼时兰氏已经归顺,一门族人为家为国,满门忠烈,最后遭君王猜忌,一朝覆灭。   覆灭之时,那位大臣一句话,让兰氏留下了一个遗孤。   那句话便是“发家宝物,所授一人。得之可辅佐帝王万世太平。”   这个被一句谶纬之说留下来的遗孤,就是卫灵尘。   家人俱灭,天地之间,幽幽一缕孤魂。   生于寒微,身世决不能提,决不能见光。   灵尘即为美玉,白玉逢尘,尘掩玉埋。   他没有家,没有去处,没有立场,却因为这一句话,必须保命,必须卖命,直到在这红尘之中,留下什么。   上辈子,留下了什么?   这辈子,却的确留下了什么。   有半生功业,一方家宅,黄金万两,更有一生一世,爱侣一双。   “回吧,要起大风了。”   荆榕看着远方的山脉,山间的黑云,飓风从中流过,他伸出手,握住卫灵尘的手,冷静温柔:“我们回家。”   ----本世界完---- 第377章 高危物种   又一个世界结束了。   626熟练地拖出系统空间开始储存纪念品:“兄弟,我们这次要发了,这辈子是皇帝,有好多好多金银财宝,战功缴获的都算我们的啊!你还和你老婆亲征四次,我们要发了!”   荆榕眉头一皱,发觉事情并不简单:“这件事违规。我们以前偷渡了多少东西?”   626一边把翠屏小方往仓库里拖,一边熟练地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们的欠款足足有……这么多!”   626在荆榕眼前亮出一张综合罚单,上边很简洁,因为巨大的数字已经被简化为特殊单位。   荆榕:“。”   他回忆了一下执行局管理规则,不太赞同地摇了摇头。   626停止了装麻袋的动作:“那翠屏小方还装吗哥?”   小荆,还是太嫩了。   荆榕:“。”   荆榕:“装。”   这下全明白了。   他从前只知道自己有欠债,但626一直扭扭捏捏地不告诉他,现在一切都已经有了答案。   他或许已经是全宇宙罚款最多的人了。   “还有很多牢要坐。”626补充了一下,它戴上系统小眼镜,严肃地表示,“在第一个世界中,我们违规使用了超出世界的手段使你老婆活了下来。属于时空维护规则中的重大违规。”   “是吗?那做得很好。”   荆榕说道,他现在还是年轻的灵魂,但已经有了有记忆时的痕迹。   记忆是很重要的,欢乐、痛苦、见闻,都是阅历,阅历是灵魂的养料。   “那可不,当时真的是特别别酷!请看,这是我当时的照片。”   626用系统小手递给荆榕一张照片,是626自己的,还是动态的,是626上接大世界,调动一切数据进行修复的纪录,系统外壳浸泡在暗蓝大数据流之中。   626告诉荆榕:“点赞已经在我们系统界排到了前三。”   荆榕认真看了看,也用自己的账号点了一个赞,并称赞了626的摄影技术。   626高兴地挥舞着系统小手:“还有这个,第一个世界的你和你老婆。也是我拍的。”   也是动态的,背景是暖色,看着在一个雪原的小木屋里,两个人相对而坐,红发的青年趴在桌上玩蜡烛,荆榕自己正低头喝热可可。   “看,这就是尊敬的您和您老婆。”626说。   荆榕放大照片,看了看红发的青年。   “这时候的他也很好看。”   “是呢。”626相当的津津乐道,“你的审美很固定哦。”   “不过他为什么在玩蜡烛?”荆榕问道,这东西不烫手吗。   “这个啊,是你做的低温蜡烛,你老婆当晚就要和你玩蜡烛PLAY……”由于相关政策法规,626后半句被消音了。   荆榕若有所思:“哦。”   626装完了偷渡物品,正在清点,但物资显示突然闪烁了起来。   626:“等、等等——”   物资登记框里的物品正在迅速消失!!   荆榕眼疾手快,打开随身空间,在所有物品消失之前抢救出了薮猫木雕和翠屏小方。   随后,所有的物品全部消失了。   劫匪!!!   宇宙劫匪!!又出现了!!   626发出巨大的警报声:“兄弟——我们的钱——我们的小金库——你老婆给你的情书——”   “先回去。”   荆榕当机立断,带着626先穿过时空过渡区域,回到执行局。   身体落定,荆榕和626来到了执行局门口。   面前是一片空旷。透着超级空间特有的光滑和白净。   荆榕:“?”   626:“?”   荆榕:“是不是定位错了。”   626开始反复确认:“等等,我从未出现过这样的错误……”   这不合理!!系统是不会出现这种错误的,就像人类不会扇错翅膀一样!   一分钟后。   626看着面前空旷白净的地方,沉默了:“哥。我们的执行局好像……被炸了。”   荆榕:“?”   *   “前辈,是这样的。”   荆榕家前,执行局7号员工“智械超进化病毒”蹲在原地,告诉荆榕:“我们的执行局消失了。这不是孤例,大世界正在遭遇不明攻击,目前已经消失的大世界设施,除了执行局,还有数千个小世界完全消失了,还有许多高维材料,也都一起消失了。事件涉及不止一个维度。”   “大世界里有许多人和系统也都消失了,目前统计出的暂时有两亿人,这还是保守估计。”   “智械超进化病毒”说:“查清这个问题并不是我的专长。没有执行局委派,我也无法发挥自己的能力……目前同事们都失散各地,我和泥流暴龙商量之后,决定在您家门口搭建执行局临时营地,用于恢复和处理临时工作。”   泥流暴龙正在不远处盖艺术泥瓦房。一大群员工正在快乐地一起玩泥巴。   “智械超进化病毒”说:“在执行局消失前,我负责运作数据。现在我将您的记忆和您对象的演化结果交还给您,期待您调查出这场异变的结果。”   荆榕接过记忆棒,说:“好的。”   “这期间我会负责您家的安全系统,我会生长,演化,直至周围的数据环境全部被我渗透和保护。对了,替我向626专员问好,我们都很爱追更他连载的八卦。”   荆榕沉静地说:“好的。”   他环顾了四周。   这个小世界是他的私人资产。类似于执行局标配的宿舍。   一般人会花大量时间在小世界的搭建上,而荆榕由于以前外勤时间太多了,又缺乏搭建世界的耐心,他将整个星球一分为二,分为绿洲、雪原、沙漠、地底六层海洋,任其自由演化。   他的唯一休息点本来位于绿洲,是个帐篷。开始休假之后,就把帐篷扩大了一点,开始往里堆建筑和材料。   当然,也因为欠债越来越多,库存越来越少,能换掉的全部换掉了,现在又只剩下帐篷了。   还有一张贴在门口的财神爷,已经被高级强力原子胶粘好了。   荆榕把小世界权限交给626,让626对世界进行处理和修改,方便存放更多人员和信息。   散落在各个时空的执行局员工都在赶来,以他的世界为执行局的新据点。   显然这样的重大危机刚发生,其他人也都云里雾里的。   “是星际强盗吗?我花了很久才买到的变色深海鲨,还没来得及烤,就在我眼前消失了……”   “那玩意儿好吃吗?”   “好吃。你要购买链接吗?就是经常断货。”   “来一个链接。啊!商城功能也瘫痪了。我们去钓鱼吧,这是谁的私人世界?看起来好适合钓鱼。”   “是11号前辈的。”   “啊!!!是他啊!!我在系统论坛里追更他和他对象的传说,我得找他要个签名……”   ……   帐篷内,荆榕和626已经非常平静,开始梳理事态。   626说:“总而言之……我们的家没有消失真是太好了……虽然家里也没有任何钱了……兄弟你先接上记忆棒吧。我来运算智械病毒提取的你老婆信息,大概需要一段时间。”   荆榕说:“好的。”   他接上了记忆棒。   随后,荆榕又问:“那我的寻人启事还能送到其他时空吗?”   626说:“不好说。”   执行局都能原地消失,现在发生什么,他们俩都能心平气和了。   荆榕把翠屏小方放下,锁进私人仓库里,随后把小薮猫提取了出来。   长腿薮猫对他哈了一口气,随后凑过来趴在荆榕身上。   荆榕挠了挠它的下巴,又看了看现在的情况。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对了,还有把小黑猫接过来。泥流暴龙在这里,小黑猫也可以接回家了。   还有得找人借泡面和锅……还有调料。   他和626准备吃煮泡面。需要加蛋。 第378章 高危物种   荆榕随手拿起一个飘在水上的菜篮子,前往人群中搜寻泡面。   626:“哥,为什么菜篮子会随着水飘过来,我们还有这种家具吗?”   荆榕说:“不知道,说不定是其他时空飘过来的。”   626:“一定是我们不在的时候,你家已经进化出智慧生物了……他们用水上放菜篮子的方式向创世主传递美好的愿望……比如多做饭,饮料多放薄荷糖浆……”   荆榕:“你说的智慧生物是不是你自己?对了,我做的薄荷糖浆还在吗?应该还有一点没卖出去吧。”   626搜寻了一番,悲痛地告诉荆榕:“哥,我们为了还债,上架了一批……虽然是限量的,但都已经被拍下自动发货了,现在可能正在时空隧道中。最后一罐‘规则系厨艺薄荷糖浆’也在半分钟前被[未知用户]拍下了……”   荆榕叹了口气:“好吧。”   “不过能联系上对方吗?这个时候拍货物,很容易收不到啊。”荆榕掂着菜篮子开始搜寻,并询问说。   626操作了一番,遗憾表示:“哥,你说得对,不仅联系不上,连货物去向都无法追踪了,所有坐标都丢失掉了。等一切恢复了我们给买家补偿吧,我来记一下。”   626下架了店铺商品,并挂上暂时歇业的告示:“老板单位被炸了,老婆也没找到,老板找老婆去了。需要退换货请找‘超进化病毒’代理。”   说起来他们店的差评率至今是0。从老板到代理人都是让人害怕的存在。   荆榕拿着菜篮子,顺路去泥流暴龙那儿接了小黑猫,把小黑猫放进了菜篮子里坐着,还获得了泥流暴龙制作的陶土小鸡一只。   其他人纷纷跟荆榕打招呼:“前辈好。度假回来了?”   “前辈好!!这种情况下能住进您的小世界真是太幸运了……超进化病毒专员它不会对我们下手,是吗?”   荆榕随口说:“嗯,放心,它没兴趣对人类下手。”一般都是入侵高维智慧世界,那是逻辑、指令与更加本源的存在。   “你们有泡面吗?还有鸡蛋。我需要一些。”荆榕说。   大家纷纷表示没有,但有人已经开始钓到这个世界的拟态蝶叶鱼,于是荆榕和626获得了一条鱼。   走了一圈后,其他人也没什么储备物资,都在荒野求生。   有一个小队已经探险回来了,向他报告说:“前辈,我们去附近的时空海打捞了一会儿,想看看能不能捞到一些物资和线索,倒是拿到了点。”   有一些高能补剂和燃料被找到了,还有一些压缩生存工具。这些都是修复时空裂隙的基础材料,起码可以让更多人和他们恢复联络。   荆榕问了问坐标,于是也和626一起去赶海。   “我还没有见过这样浑浊和混乱的时空海。”626观察和研究道,“兄弟,我们只能在岸边看看,不能进去了,否则不知道我们会去哪个坐标……不过你说,我们正巧捞出泡面和鸡蛋的概率是不是无限接近于零?”   时空坐标太多了。诚然,泡面是每个世界都很受欢迎的人类食品,但这件事发生的概率就像美人鱼含情脉脉进入人类的泳池一样……   荆榕随手一捞,捞出了人类的五连包泡面,还是X100打包的。   荆榕:“?”   626:“?”   626:“不是,哥们,这也行?”   荆榕又随手一捞,出现了一箱封印了时间的新鲜鸡蛋,看起来是别人失散在时空之中的货物。   荆榕:“?”   626:“?”   荆榕当机立断,对着时空海开始许愿:“要是我老婆也能够飘过来就好了。”   寂静。   一片寂静。   小黑猫爬上荆榕的肩头,一起眺望深不见底的时空空间。在黑暗的深处,似乎有一双眼睛正在凝视他们。可能是时空海之中生成的怪物,也可能是错觉。   荆榕:“。”   看起来飘来老婆是不太可能的。   不论如何,本次打野获得了基础物资,当务之急是回去先做了。   荆榕回去的时候,泥流暴龙已经烧好一只紫砂锅给荆榕,其余人已经自发组好队伍,准备建立物资点了。   “真是的。”泥流暴龙坐在火边,给一只小泥人塑形中,正在吐槽,“我们执行局就没有正经一点的人了吗?现在世界发生这样可怕的变异,他们却好像玩性大发了,居然在比赛谁先做出一个超级广播星链……那边钓鱼大赛也要开始了,你这个世界的海洋进化得非常神秘哦。”   荆榕开始煮茶:“嗯……”   泥流暴龙悲伤说道:“局长也没有联系上,你知道吗?高层全部失联……”   荆榕平静地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说:“看样子非常不同寻常。”   626正在拆泡面包装,旁边,智械超进化病毒插话说:“没关系啦,高层前辈们消失几天,大家都很乐意看到这个情况不是吗?这就相当于放假……多么令人快乐啊。说起来,兄弟,你为什么没有消失?因为幸运吗。”   荆榕说:“因为我是外勤吧。不论是星际海盗还是世界BOSS,都犯不上主动惹外勤人员。”他们的专业太对口了,太容易了解各种情况下的击破方法。   泥流暴龙深以为然:“是的,好像B级以上的执行官全部没有失联。”   “害怕宇宙执行官?这么说来,星际海盗的嫌疑就很强了。会是星际海盗吗?以前出现过这个级别的吗,前辈?”旁边被茶香过来的新人问道。   荆榕摇头表示自己不记得。   超进化病毒说:“啊,星际海盗的级别够不上啦。这种时空乱流和高纬度调用,至少是创世级别的能力,这是我的猜测……这真令人兴奋啊,要是对方是程序就好了,好想去它体内进化啊……”   话题逐渐限制级,大家唏嘘了一下。   荆榕开始煮泡面。   被香过来的人更多了,大家围着炉火坐成了一圈。   外面的世界支离破碎,这个小世界仍然温暖,大家其乐融融地交换着情报。最后交换出的结论差不多是:一,世界程序事务,可能有一些关键部门出问题了,比如世界秩序收容所,这种机构也不是完全不会出问题的,尤其是大家都懒懒的,并热爱生(摸)活(鱼)。   第二也是讨论最多的可能性,是星际海盗发现了一些大世界的运行BUG,也可能通过某些手段绑架了一些特殊人才,以此制造大量的混乱,同时劫走极其重要的世界组成材料。   第三个说法则还不成为可能性,因为讨论的人很少。是超进化病毒说的:“这种演化方式让我想起上一次的远古秩序大战,那次大战之后,有人或神决定了新的秩序。那时候,每个人都掌握规则的一部分,每个人都等待着世界的运行结果……那时候的战争,就是时空入侵时空,秩序侵入秩序,众神下界,以身入局,最后分出胜负,运行到最后的秩序成为赢家,也就构成了我们现今的世界。”   “这件事11号专员不记得了,但我记得他在。那时候我正在和第一代智慧无机体谈分分合合的进化恋爱。”超进化病毒说。   “是吗?”荆榕毫无印象。   超进化病毒很唏嘘:“或许只有我们两个在那段时间里打过照面了。去过那场战争的灵魂应该都消逝为秩序的一部分了吧。你不记得,那很可惜,说实话,我的性取向只是智慧无机物,但那个时候,你们所有的人也都相当精彩。”   泡面煮好了,围观群众已经被香翻五个以上。   在场者都幸福冒着泪花分到了一碗加蛋的香甜煮泡面。   与此同时,另一边。   这里是死亡的世界,旧日的世界,空气变得泛黄,散发着烧焦的气息,上悬空旷无边的永日和永夜。   执行局局长、秩序收容所所长、补天局、异次过度空间织造局……等等,诸位享誉宇宙的要员此刻被迫欢聚一堂。   他们被绑架了。   被从没见过的,远远超过他们奇异力量死死地绑架了,困在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空间里。   被迫打工。   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没有见到这力量的主人,只有世界以无数种复杂美丽的古语,命令他们:像在外面工作时一样,他们必须在这个世界中,为其服务,建造一个新的宇宙。   这世界的声音冷淡、威严而美丽,透着一种远古的韵律,这命令被种植在他们的脑海中,没有人可以反抗。   最奇怪的是,这奇异强大的世界,第一条的命令让人不知所云,是:   “找一个黑发黑眼的人。”   “在此之后,建造这个世界。” 第379章 高危物种   执行局局长、补天局局长、异次元过渡空间织造局……的高层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朴实地打过工了。   “世界向您发来新的建造订单。”   异次元过渡空间局长凑过来看了一眼,随后眼前一黑。   “要二十八座鹊桥……鹊桥??还要用织造出银河效果,这种效果很贵的好吗!我们平常都是收上亿的建造费用……”   天空下,气压好像低了一些。   能量研究所所长说:“那是你们的技术还需要精进,这种工程还要收这么多?能量都是溢出的好吗。”   “根本不是能量的事,你知道鹊桥的合理建模多么精巧困难吗?我要考虑时空漩涡,星球排布,引力分布!你行你上。”   异次元过渡空间局长还在抱怨:“而且我还需要自己干!这种项目,我至少还需要八十个空间助手,要元系统级别的!它们更擅长计算和排布。”   “别抱怨了,我借你一个计算系统,凑合用吧。”执行局局长长叹一声,“被绑架的时候,我正在计算今年的年假……我还是代班……”   “哥们,你原来是代班啊?我怎么每次去执行局都是你?”   “当然是长时间代班……还要代三千万个世界时。原来的局长喜欢玩,说要从文明诞生开始玩,至少玩一百种可能性,所以到现在还是我代班……我有什么办法?他们给我N倍工伤补贴!还给我投胎捏脸系统!你们知道这多珍贵吗?”   “那样确实划算,不过,代工三千万个世界时,那真是太可怜了。”执行局代局长这么一说话,其他人也跟着唏嘘起来,“你的员工呢,这次有一起被绑过来吗?”   执行局代局长看了一眼昏沉血红的天空,悄悄地说:“还没有。这是一件好事,我们执行局的外勤力量你们是知道的,他们都还没被绑过来,说明我们还有机会获救……啊,好想喝冰雪草浆配意式咖啡啊。我不在,我的专员们一定心急如焚,你们放心,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手,非常知道与黑恶势力斗争,他们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与此同时,另一边。   荆榕拿着望远镜看了看,626用机械手递来一份小世界资料。   “时空难民已经递增到三万人,大部分是地府排队的年轻灵魂,他们应该被有序发射到稳定的时空里,我的朋友711已经去引导了。回头得让地府给我们发钱。”   “地府有真钱发给我们吗?”荆榕对此保持了疑问。   “时空币,如假包换。”626在此方面显然有经验得多,“他们也是成熟的组织,据说这次受到的冲击也比较大,也正在快速稳定中。”   “除此以外,执行局4位S级执行官,除了你全部失踪,事发时他们都在出外勤,应该是暂时回不来了。”   “A级执行官已有五人前来报到,B级二人,C级八人,现在大家都在……赶海。”   626有点沉默,“泥流暴龙正在给大家盖泥瓦房,盖得很快乐。时空局的专员正在带领大家一起挖掘漂亮的本土植物,用来装饰泥瓦房。”   荆榕对此表示了欣赏:“这是原生态风情。”   626有些疑惑:“兄弟,你说,我们也算是身经百战,心怀苍生的专员了,我们之中,就没有一个人挺身而出,拯救全宇宙吗?”   荆榕想了想:“不着急。”   那群老东西又不会死,最差也是发配到远古时空当细菌,或者蚊子。   现在大家都已经达成了默认:一切以修建避难所为要。至于建造避难所过程中会出现的星际滑行、时空赶海、建造小游戏、钓鱼大作战、厨艺精进班、八卦集会所、异次元生物相亲大集、二手物资流通所……等等,就不是大家可以控制的了。   大家也很想营救领导嘛,这不是已经在努力了嘛!还没有得到执行官11号的附魔烤鱼棒,大家根本没有力气去营救领导嘛!   “给。”荆榕把新的烤鱼附魔棒递给一位B级执行员,这是他特意削成的雪雨魔木树枝,其本身就是宇宙间最伟大的香料之一,用它烤鱼,自然也可以分到他的厨艺点数。   “太伟大了。”B级执行官鲨鱼说道,“附魔简直是最伟大的发明……今晚我可以自己烤鱼吃了,前辈你要一点吗?我可以抓到你的海域中最好吃的水母。”   鲨鱼专员就是鲨鱼,是海洋类任务特攻专员,所以升得很快。荆榕在113世界时,她还是C级专员,现在已经是B级了。   她也去过不少世界了,当过银杏树,人类,山神,妖精,最后还是喜欢当鲨鱼,并喜欢打游戏。   “谢谢你,我想我和626专员的晚餐会是柠檬挞和冬瓜排骨汤。”荆榕表示了自己的和蔼可亲,“等我下次变龙来吃水母,要是顺利的话,我老婆也来。”   “没问题前辈,我在无尽水域等你们。”鲨鱼摆了摆尾巴,在空气中游走了,又跃入海洋中。   626摸着系统下巴:“看来她改进了呼吸方式。”   “非常惬意的生活方式。”荆榕也表示了赞叹。   “走,我们去捞柠檬塔皮和冬瓜排骨。”626撸起袖子开启时空之门,它兄弟的手气最近诡异的好,想要什么,时空海就送来什么。   626和荆榕并不认为这是幸运的表现,他们讨论过后,一直认为他们被什么东西盯上了,而且下一个失踪的很可能就是他们自己。   但管他呢?先吃饭!   片刻后,荆榕带着捞出来的冬瓜、排骨和柠檬挞的原材料回来了,626头顶一箱无糖可乐紧随其后。   还没到晚饭时间,这些东西需要先冻上。他们已经买了一个二手冰箱,可以储存一些食物。   空中传来呼叫。   “前辈,我们正在你的星球的这个坐标,送待传送灵魂回冥界,正缺人手,请来帮忙。”   呼叫荆榕的是风水局的专员,风水局和执行局的业务经常有交叉,所以关系也比一般部门好一些。   “太多了,还有好几万的小动物要送走,可以来帮忙吗?我们不是专业的,啊!有狗咬我。”   通讯被突然切断了。   荆榕和626对视一眼。   626掏出撬棍递给荆榕:“走吧,哥,在我们炖汤的时候,我们可以趁机撸猫呢。”   荆榕认为这不是很好的理由,因为他已经有两只猫了。   不过撸猫撸狗这种事,永远不嫌多,要是里面还有漂亮的其他生物就更好了。   “恶猫灵魂1号,它是罩着一座山的老大,它要等自己的小弟们一起投胎。”   荆榕一边处理,626在一边速记。   “登记信息,发往区域1号暂留,给它安排一座差不多的山。”   “好嘞哥。”   “弹壳猬龙一条,它说有生以来最快乐的记忆就是被一颗榆树弹飞,它要在转世前再体验一次。”   “弹壳猬龙?”荆榕没见过,他研究了一会儿对方的坚硬外壳,友好问道:“可以摸一下吗?”   弹壳猬龙露出害羞的表情,同意让他摸摸。   荆榕摸完,表示:“很漂亮的鳞甲,我可以用撬棍或者简易火、箭、筒发射你,不过你愿意留在我的世界吗?我的世界里有很多细小的榆树,你可以弹来弹去。”   这简直是梦想,求之不得!   弹壳猬龙正要兴高采烈地答应,忽然一阵恶寒。   恶寒来自于身后队伍一阵锐利的视线,仿佛自己只要说了答应,就有一把刀要插入它的鳞片里。   弹壳猬龙很快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还是去投胎吧。希望下辈子可以和榆树谈恋爱……”   荆榕对对方的选择表示了尊重,嘱咐626把弹壳猬龙撞进发射筒,用最大功率发射进冥府入口。   “接下来……咦,排队的人呢?”626扶了扶系统小眼镜,四处看了看,“刚刚还有很多小动物排队的,怎么都空了。”   荆榕也看了看后面。一块巨大的石头挡住了排队的视野。   待他走近几步,巨大的石头边……忽然探出一个毛茸茸的……   雪白的……美丽的……   大尾巴,且是十二尾的霞光雪狐。   他有一双狭长而美丽的眼睛,湛蓝色,绸缎般闪着银光的毛发,传说中这种狐狸只在极其特殊的世界里,且是落日之时出现,能上天入海,是绝对的神珍异兽。   甚至连记载都只有几条。   荆榕:“!!!”   看样子已经瞬间把弹壳猬龙的甲壳抛到了九霄云外。   626麻了。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真实发生的吗?   他兄弟怎么了,最近连出SSR!!他兄弟要完蛋了,他兄弟可是个除老婆外对全人类脸盲,又对漂亮的非人类毫无抵抗力的超级颜控啊!! 第380章 高危物种   “兄弟,兄弟你清醒一点,兄弟,大家都在看我们,要清醒一点!我们是来工作的!”   626发出振聋发聩的声音,试图唤醒执行官的理智,半秒后,荆榕作出了反应:“呃,我来看一看冥府发来的资料。”   周围的小动物都消失了,大家本来在排队,但此时此刻都离得老远,仿佛遇到了巨大的恐惧与威胁。   周围人也震惊了。   他们都是风水局员工搬来的救兵,帮忙将这些挤进来的灵魂送回冥界,虽然说阅历肯定是比不上执行官11号,但各种各样的珍稀神兽也见了不少了,但种级别的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啊!   眼前的生物太漂亮了,那一双湛蓝的眼睛里透着冷静和清澈,很显然是经历了万年岁月的高等灵魂,搞不好人家归冥界管,搞不好大家跟人家最后是同事。   这种事谁说得准呢?超进化智械病毒也是他们的同事。鲨鱼专员也是他们的同事。   “没有记录。”   荆榕查阅了一下冥府的纪录,没查到,倒是在执行局的资料里检索到了几条。“不在遗失灵魂名单里,倒是有几条相关的纪录。”   626也掏出系统小眼镜凑过来一起看。   纪录一:   灵魂一口述:【那时候我在当冰原蘑菇……在快要黄昏的时候,我看见一只会往天上飘的,特别美妙的神兽……起初我以为那是龙……毕竟我们经常路过龙,但我仔细看看,那是一只狐狸或者狼,有好长好长的十二条尾巴,黄昏跟在他身后!是真的!我对天发誓,他飘走了,黑夜就跟在他后面】   灵魂二口述:【这一世我是霸王龙,刚轮回第二次,有很多条尾巴的巨大蓝眼狐狸想吃我。好悬被他吃掉。案发未遂时是黄昏,我往西边跑了。当然,跑掉后我遇到了陌生巨型食肉龙的集会……于是我就来这里报道了。我好恨!】   灵魂三是少见的人类目击者,还是修仙界的,TA说;【是狐狸!十二条尾巴,千真万确!就在我祖师爷修炼的山后,那是一个特别瑰丽的黄昏,我去挑明早要用的水,那天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亮晶晶的,闪烁着彩光……我感觉自己在做梦……我看到它往日落的方向去了,那是无与伦比的美丽……回去后我告诉师父这件事,他说我发梦了,呜呜。我起了一个名字,就叫彩霞仙狐。】   当然,这个命名最后被统一更正为了霞光雪狐。这也是执行局封存的密档,因为始终没有更近的目击事件和传下来的纪录版本,所以只能留下模糊的档案。   因为目击事件大多都在黄昏,属于阴阳转换的时刻,怀疑具备穿越次元的能力,所以对其定位在“生物”和“异次元生物”之间。   荆榕和626对着面前的美丽神兽陷入了沉思。   “会说话吗?”荆榕沉静地说,“我做一下纪录。”   狐狸湛蓝的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并不表态。   看起来暂时想保持沉默,不清楚具体会不会。但显然具备极高智慧。   626:“哥,炙热的眼神收一收,对方可能是超级无敌加倍老前辈。”   荆榕没有回答,他继续沉静地纪录:“可以摸一下您的毛吗?请不要误会,这是为了感受您所处的维度,我这个星球是三维世界,只存在一部分高维入口,如果您想穿越时间,需要另做登记和安排。”   美丽的蓝眼雪狐动了动长长的、形状优美的尾巴,走上前一步。   荆榕很有礼貌,一只手伸出,悬在霞光雪狐面前,让其感受自己的气味。   这位真的可能是前辈,而且是超级无敌古早前辈。   雪狐动动耳朵,抬头嗅了嗅,蓝眼睛里清澈无边,却带着冰雪一般的高傲。   它没有发出抚摸许可,而是选择扬起下巴,绕着荆榕走过一圈,无边的十二条大尾巴将荆榕包裹起来,过了片刻才散开。   不用摸摸,单单是如同洁白的日光一般织成的毛发,每一根都散发着柔软如云的光泽,连带起的风都好像闪烁着层叠晕染、无比绚烂的万种颜色。   荆榕面不改色,报给626:“好的,是三维的,不是灵魂状态。但根据其周身环境有异常光彩,可以判断有高维组成部分。”   目前是三维的。   也就是。   活的!!!   这种离谱、极低概率出现的神话生物,现在还是活的!!   而且是百分百有高智慧了。   这种东西居然不在大世界名单里?难道是出生就当了霞光雪狐,而且一直活着?   这不应当啊!没有不会死亡的宇宙。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这条分析是626作出的,作为系统,它有着聪明的头脑和理性的判断:“兄弟,疑点太多了,疑点非常多兄弟!”   “没有不会死亡的宇宙,却没被收录进大世界名单,不管多么漂亮,也极有可能是非常高危的异常存在!”   “你忘了我们最近在时间长河里屡次想要什么来什么吗?这可能是针对你的骗局,兄弟!我们非常有可能在一场骗局里!”   626努力呐喊:“要理智!兄弟!这是狐狸精!狐狸精都有魅惑效果,那是它们天生自带的!”   626还没呐喊完,整个球就被一条尾巴轻轻卷了过来。   那双狭长美丽的蓝眼睛冷静地和它贴近对视。   626:“???”   怎么回事,它和执行官不是在加密对话吗???   怎么会这样?   荆榕保持了作为执行官的理性:“高维生物能破解加密系统是正常的。不过可以把我的朋友还给我吗?我给它开一下自检。”   执行局系统专员的自检系统是最终版的,而且是在经过了智械病毒的检验的,这方面的安全性可以保证。   美丽的大狐狸沉静地颔首,表示了允许,或者没在怕的。   626警惕地开启了自检和防护系统。   一分钟后,没有查出问题,只有五个以上的安全告警,因为大世界没有收录。   626还在犹豫:“怎么办,兄弟。”   “暂时属于高危名单。”   荆榕说,不过他仍然温和地说:“可以请您暂时在这颗星球上居住吗?我们的世界出了一些问题,现在正一团乱麻。我这里虽然比较小,但我会尽力为您打造舒适的居所,等一切安全之后,再带您登记和送您回正常运行的维度。”   626:“。”   根本没有理性啊!!!   它懂了。   这是它兄弟计划好的一切。把无敌蓝眼美狐留在自己的世界才是最终目的。   人类!!!呔!!!   626在系统小世界偷偷蛐蛐执行官。   这时候大家都在忙,小世界里没几个统回复他,只有超进化智械病毒安慰它:“务必相信11号执行官的能力,他可是超S级,特别漂亮的怪物他又不是没讨伐过。”   对了。还会因为漂亮多讨伐几次,虽然都是只放不杀,但久而久之,长得好看的都会默默绕着执行官走。   626沉默了。   好有道理。   太有道理了。   “对了,你说那只十二尾霞光雪狐能破解你们的队内语音?”   智械超进化病毒说道,“那可是我设计留下的后代,不应该这样轻松地破解。它身上肯定有许多高维密码,我太好奇了,我一般不对有机生物下手,但让我去会会它……”   “等等,你去会会不要把对方会死了啊!!!”626开始大叫,还不如真是个异常存在然后让执行官去讨伐呢,智械超进化病毒是真的没有道德观和底线的啊!!!它不想多坐牢啊!!弄坏人家从未转世过的神珍级皮肤要坐多久的牢,它都不敢想。第一手化石级的灵魂是不能随便惹的啊!!   听起来是无边无际的牢……   超进化智械病毒偷偷摸摸,找准时机,潜到霞光雪狐身边。   它以自己的视角,看见了……   密密麻麻的,完整漂亮而无边复杂的精密基因编码,而且这家伙在高纬视角下还拥有极其森严的时空屏障。   超进化智械病毒尝试碰撞了一下屏障。   “等等,这数据流的味道,我怎么这么熟悉,等等,这个命名方式……元系统888,你不是在异次元过渡空间织造局局长身边吗??你怎么改名叫‘发财1号’了,这种命名方式太不美观了!!!”虽然888也没有美观很多就是了。   888接触到熟悉的入侵方式,痛哭流涕:“我被……我是被绑架来的!!这个宿主简直是个强盗,他来了,指明要带走最强的为他打工,因为他说他没有系统,所以就搞一个……他要我给他开反识别BUFF,为了更好地观察人类……具体能力是识别并切断所有见过他的人的联想印象,不会有人特别清楚地识别他,就像是做了一场梦。”   “我是被绑来的!!以下说法出自我的自我意志,请不要告诉其他任何人!他拥有创世神的能力,可以真正毁灭有形和无形的灵魂!让兄弟留一条活路吧。”   超进化智械病毒若有所思:“原来如此,怪不得他能听见我们的内部通话。”   用的本来就是执行局的系统,当然能够入侵队内通话了。   看起来……这一次,真正有巨大的危难找上门了,而且是远古大战级别的……它要不要休眠呢?还是再观察观察?   它真想看看这家伙的原型!要灵魂级别的!   虚空之中,超进化智械病毒仿佛听见一声轻笑。   黑暗中,一双湛蓝的眼睛凝视着它。   仿佛听到了它的愿望,那一刹那,高纬度展开了一个“存在”,若它投影到三维世界,超进化智械病毒一瞬间就能描绘出它的面貌,但现在从十一个维度观察它,都是无懈可击的存在。   它是一个存在,因为生命是存在的一种方式。它太可怕了,它同时操控有序和无序,而无序是超进化智械病毒的天敌。   生命投影的形式是无限的,而灵魂通常有个形状。比如鲨鱼专员,她当银杏树时,灵魂仍然渴望大海与水,于是她灵魂的投影是一条鲨鱼,本人也没有改变的意愿。   投影到三维世界,其灵魂真身的形状是……   一只小猫章鱼,迷你Q版。   用人类的话来说。   是猫耳克苏鲁。   小猫章鱼会渴望什么?人类的血肉还是鱼?   这件事简直太奇怪了,太可怕了,太危险了!!   超进化智械病毒:“。”   超进化智械病毒陷入了沉默:“我先走了。”   这下执行官11号真的摊上大事了。   他被一只蓝眼睛的冷酷小猫章鱼盯上了!! 第381章 高危物种   这将是超进化智械病毒封存的秘密,直到危险度过。   片刻后。   626在系统空间看见智械超进化病毒回来了,问道:“怎么样兄弟?”626在心底暗暗称赞,看样子智械超进化病毒良好地遵循了执行局的规章制度,准确把握了打探的尺度,没有弄出狐命。   智械超进化病毒:“Oxo”   626:“?”   智械超进化病毒:“OxO”   随后,空间弹出提示:智械超进化病毒申请进入为期三百个世界时的安全休眠期。   兄弟,哥们先跑了!!病毒的首要目标就是预知危险并安全存活!!!发你一个紧闭嘴巴的wink,机会到了你就会知道,这是不可说的深刻提醒!!!   超进化智械病毒休眠了。   完全不知道发生么了的626:“?”   它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荆榕:“兄弟,兄弟,我们的同事好像突然休眠了。”   荆榕想了想:“休息是好事。但我老婆呢?”   他依稀记得自己把老婆的比对结果交给超进化病毒了。   626沉默了。   一会儿之后,626说:“要不我去打醒他。”   荆榕叹了口气:“算了,看样子是天意。我还是用老办法吧。”   现在出现了超亮的时空混乱,他那不在大世界名单的老婆说不定反而会更有被发现的机会。   他原本就和626制作了许多张寻人启事,现在只需要加工一下就能继续发放。   626将卫灵尘的动态照片加入寻人启事。   荆榕发布了意见:“排版可以往上一些,我想要一个渐变清光效果。”   626麻利地进行了装饰:“好嘞哥。用什么投递?”   荆榕说:“还是老样子,用宝石发射。对了,黄金也可以。”   626掏出系统小眼镜侦查了一下:“没问题。我们的小世界就有很多储备,我现挖几个,哥,你看看效果。”   荆榕开始研究红宝石,暂时遗忘了霞光彩狐的事。   直到身后又被云一般柔软的包裹住,荆榕回头看,才看到一双冷静而好奇的湛蓝眼睛。   这双眼睛正聚精会神盯着他手里的红宝石。   626的技术可以对红宝石进行雕刻,寻人启示将化为五感概念注入宝石之中,只要捡到这个宝石的人,都会在遇见寻找的本人的时候,袭来一股强烈的既视感和鲜明的印象,这种印象会被上传给大世界。   执行官选的五感载体一向是各种美丽的矿石,因为他的私人收藏溢出很多。   “您好。”   荆榕看完这一批宝石的成色,随后将宝石递给霞光雪狐,想了想,介绍道,“这是我在小世界里的对象。在这些世界时里,我遇到过他十次,现在我正在找他。您有印象吗?”   一条尾巴迅速以肉眼不可捕捉的速度将红宝石席卷走了,湛蓝的眼睛凝视着荆榕,似乎别有深意。   对方不说话,不知道是生性不爱说话,还是有别的原因。   荆榕在脑海里过着关键信息。   他对象应该是因为某些原因丢失了在大世界中的名单,也可能是被确认死亡的灵魂。   这个时间线恐怕就非常靠前了,是老灵魂的概率很高。   被老灵魂认识的概率也很高。   而眼前正有这样一位老灵魂……而且名单也不在大世界名单里……而且……等等?   荆榕又拿起一枚绿宝石,看了看宝石中不断变幻的他对象影像,拿起来放在霞光雪狐身边,开始比对。   626吐槽:“哥,你清醒一点,怎么会有人脸盲到这个程度,怎么会有人对着人脸比其他种族的脸!!!”   荆榕加密通话中,正在研究:“你不觉得他的眼睛和兰恩很像吗?很蓝。”   626试图比对,但比对失败。它感觉有什么东西吃掉了自己的系统脑子,抹去了一部分系统印象,以前它都会很快和执行官判断出对方是不是执行官老婆,但是现在一切都只剩下了不确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太神秘了!   荆榕也正在比对。626可以比对的是执行官的状态,它清楚地知道:它兄弟没救了。   可以说是没救之中,保存了一点点仅剩的理性。   霞光雪狐对称蹲坐着,姿态极其优雅,它身后,雪白的十二条尾巴似乎变成了染着明丽霞光的无尽天幕,所有人都被吸引看过来,只有那双狭长的蓝眼睛冷静而神秘。   现在,这双狭长,如同湛蓝水底一般的狐狸眼里,似乎酝酿出了一丝神秘的微笑。   没等荆榕有什么反应,霞光雪狐十二条尾巴轻收,掉头离去,脚步轻快走向营地。   荆榕也跟了上去,看见霞光雪狐已经用尾巴扒拉开了冰箱,从里边拿了……一瓶冰镇无糖可乐,并拧开灌入嘴里。   荆榕:“?”   626:“?”   等等,正常狐狸的尾巴有这么灵活吗?这是怎么发力的啊!!   喝完可乐,霞光雪狐爬了下来,以极其优雅的姿态两只前爪交叠,以欣赏和期待的目光注视着荆榕。   荆榕:“!”   626:“!”   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好熟悉!!   好像被伟大的卫6或者正在工作的苍星十指交叉看了一眼!!   626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等等,兄弟,这个气质太正宗了……我认为这只古老的霞光雪狐很有可能是你的老婆!!”   荆榕看上去明显要更加镇定。   他也打开无限冰箱。   他从里边拿出一瓶气泡青柠姜味烈酒,另一瓶是蜂蜜水。   他冷静并严谨地放在霞光雪狐面前,说:“请挑选。”   雪白的十二条大尾巴动了动,没有犹豫,卷走了气泡青柠姜味烈酒。   “好的。”   接下来是第二道题。   荆榕又从冰箱里端出一盘预制红烧肉,另一盘是清炒菜心(是他们昨天封存的)   大尾巴迅速指向红烧肉。   雪白美丽的霞光雪狐的主体仍然优雅地趴在草地上,特别端庄对称。   第三题。   荆榕又仔细思考了一番。   他从仓库里拿出一个金元宝和一个星闪冰矿。   这个选项很难。星闪冰矿也是神珍级别的附魔物,可以附魔的物品等级是他从前的执行官权杖级别的。而黄金在大世界中实际上是随处可见的原生矿物。   626:“如果他是你老婆,那么想必会拿走金——”   “元宝”两个字还没说完,云朵般蓬松的大尾巴瞬间同时卷走黄金元宝和星闪冰矿。   都要。   “很好。”   荆榕在队内语音中给626发送密电:“我觉得他是我老婆的概率已经是95%了。”   626深以为然:“我也觉得。不过,如果他自古以来就是这个形态,那又是怎么和你相遇的呢?而且,他不知道为什么不说话。”   谜题还很多。   但世界上已经不会有第二个存在可以做出如此精准的选择了:在番茄和苹果中选择了番茄,在超多小料奶茶和原版丝袜奶茶中选了丝袜奶茶;随后在薯条蘸番茄酱和薯条蘸冰激凌中选了薯条蘸冰淇淋。   乘胜追击,在执行官小饼干和普通厨神饼干中选了执行官小饼干,还用尾巴(以未知方式)掰得啪啪响。   并在开始感到不耐烦时用云朵尾巴轻轻地敲打了执行官的肩膀。连尾巴弯曲的弧度都和薮猫非常像。   如果这是一场骗局,那这个骗局的细节太过精妙了。   626则还有许多疑问:“等等,到底为为什么尾巴会这样灵活啊?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犬科尾巴!!”   荆榕看起来已经完全放松了警惕,并已有八成相信。   伟大的执行官11号也坐在霞光雪狐面前,十指交叉托住下巴,看着霞光雪狐:“你认识我吗?”   霞光雪狐没有表示,只冷静凝视他。   “不认识也没关系,你先待在我这里。”   原来宇宙时空真的能送来老婆。   荆榕勾起了笑意,“休息的地方,你希望在森林里,还是雪山中?我来给你做几个地形,你要是喜欢,我会很高兴。”   霞光雪狐趴了下来,就在营火边闭上眼睛,开始了小憩,尾巴也放下了。   看来是就喜欢营地。   荆榕心中已经有数,准备等做完晚饭后,就安排一个超级大狐狸窝。   对象暂时不是人。   这有什么关系?这也非常好。   *   亚空间中。   前执行局员工888、现小猫章鱼的系统发财1号正在拼命解释:“不是我!我没有进行任何的秘密接头!我也知道他们是怎么认出您的!!!”   这件事怎么看都是宿主正常地呼吸,突然执行官11号和626就认出了宿主!   开着反识别系统也没有用!!!   “算了。”   一片漆黑中,小猫章鱼发表了重要意见:“也没有这样重要。”   他原本是想以一个暂时秘密的身份进行世界调查的。   这个新秩序下的世界构成如何?世界规则如何?维护这个世界的人们有没有用,有哪些漏洞和危机,这都是他需要调查的。   诸神之战已经过去太久了,他也沉睡太久了,在进入新的时空之前,一切都值得审视和警惕。   这是一项秘密的调查。尤其是荆榕本人正在执行局里,而且似乎被勒索一笔极其庞大财产,这加深了他对世界的不信任。   荆榕怎么可以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呢!!   他至少要在自己的范围内,创造一个荆榕可以平静生活的爱巢……   *   另一边。   甲方订单源源不断地发过来。   “需要一个冰箱。冰箱样式要简洁美观,冰箱的容量为无限。”   “需要一把银河权杖,银色。不要任何人同款,要独一无二。”   “一个存放宝石的美丽洞穴,先做五个版本等待选择。”   今天,这个空间变成了明快的霞光色,天空也微微带着粉色。   只有加班加点的各位领导们眼底挂着巨大的黑眼圈。   “我抗议!!我投诉!!!”   “即使你是世界的主人,你也要遵守劳动法!!!”   “对!!!我要喝奶茶!!!我要造反!!” 第382章 高危物种   天空仍然是粉色的,并未对领导们的抗议有什么回应。   异次元过渡织造局局长眼含热泪,愤怒地说:“我再也不要过这种日子了,我要立刻先建造一个快递通道,用来大量采购奶茶……你们谁带钱了?”   “被绑架的时候谁能带钱呢兄弟。”代理执行局局长也眼含热泪说道,“我的钱都给我的系统老婆管。”   “嗬!!我说你怎么一直不出来聚餐呢,原来是系统老婆管钱。系统可是最难追的,你怎么追到的?”   “这个嘛……”   大家一边建造快递通道,一边开始讨论起大家的家庭感情状况。   “对了,你们执行局不是还有一位超S执行官一直在相亲吗?最近我这边要求介绍和他相亲的人越来越多了,回去你可以帮忙安排一下吗?”   “你这信息就过时了吧。”隔壁黑洞管理处处长说道,“他早在小世界找到对象了,很神秘,我们办公室的年轻人天天讨论这件事。”   执行局局长说:“对对对,正是这样。他可是我们局的顶级执行官……虽然作风和性格都很让人头疼……说起来,他一定没有被绑架吧,他一定会来救我们的!!我们先做好奶茶通道,然后继续等待吧。对了,说起来他也是黑发黑眸,大家都很热爱的那一款。”   “黑发黑眸的人气一直都很高啊。”异次元通道织造局长也感叹了一下,“据说自带清冷感是吗?不过我还是喜欢黑皮阳光系……要是纯黑的恶魔种族就更好了……”   奶茶通道很快就做好了。这是一条时空隧道,可以传送奶茶订单,当然也可以发送求救信息。   “先发给执行局其他员工还是先发给真正的奶茶店?”异次元织造局局长问道。   “废话。”执行局局长简单粗暴地做出了结论,“当然是先发给真正的奶茶店,搞快点,我要喝薄荷柚子奶茶,要七分糖。”   *   “11号前辈,我们收到信息,时空中似乎收到了失踪的局长他们的信息,不过是订奶茶的订单,是新鲜的。”   发来情报的是23号世界鬼族食神,他算是执行官打过照面的交情,最近也住在荆榕的世界。   “我最近正在大批量上架鬼族岩浆奶茶和薄荷系列的奶茶,用来满足夏季的需求,今天刚开门就发现所有库存都被预定了,而且订购人没有付款,只有留言:我们被绑架了,我们没有钱,请给我们奶茶喝!时空坐标(xx.xx)”   荆榕接过订单信息,研究了一会儿。   不好。   刚消失的债务又追过来了。   626沉默了:“我觉得我们的世界差不多要完蛋了吧。这些老东西都在干什么?他们半点危机意识都没有!!他们真应该被发配到远古当寒带蚊子……”   不会有什么事的。还能出什么事呢?   这个大世界势力这么多,当真正的魔王出世之前,他们就会因为喝不到奶茶而自己分崩离析……   对于这件事,荆榕做出了公正的裁决:“他们没有钱,可以不给他们发货。不过我有一个共赢的办法,你想不想听?你是不是很喜欢我家那把附魔蓝魂长刀。”   鬼族食神猛猛点头。   荆榕有把附魔蓝魂长刀,这东西是全宇宙唯一一把,因为锻造附魔极其稀有,是极其危险的世界意志残片,还融合处了绝佳的光彩效果,极其难以复刻。   “可以送给你。条件是你把价格改成一百亿一杯,然后说我给他们垫付了,用这个抵消我欠的罚款。”   荆榕乌黑的眼底透着平静的微笑,“怎么样?”   鬼族食神:“?!!!!”   还有这种好事?   “完全没问题兄弟,说实话你是不是有点太亏了?要是不想还罚款了我可以帮你在奶茶里下毒……我还有一批绝佳品质的黑暗食物……可以打碎人的灵魂……就是不知道那帮人毒抗怎么样。”   荆榕居然思考了一下:“不用,他们活着还要上班呢。”而且这是管制用品,宇宙执行官是不适合使用这种手段的。   要是那些老东西消失了,虽然债务也会消失,但岂不是他们就要去当局长预备役?岂不是就要对部门的生死存亡负责?   太可怕了,还是当普通的员工,摸摸鱼,休休假最好了。   鬼族食神很快采纳了荆榕的建议。   奶茶送到了,同时也送到了11号执行官的平账消息。   “太可恶了,那家伙居然用这种手段来平账……这一定是威胁,一定!”   执行局局长一边大口喝奶茶一边愤怒说道,“他还不知道他给我们惹出了多大的麻烦!有他的例子在,后面所有人都要带定情信物回来,甚至公然要求开外挂!这是会影响正常的历史进程的……我上周刚拒绝了一个皇帝灵魂,他要把传国玉玺带出世界线,愿意交罚款,这怎么行!这个玉玺可是涉及到后面五百年的世界线!”   “你就给他平了吧,你们那个11号执行官谁能惹?我们还要靠他捞呢。”   黑洞处理处长双手合十表示虔诚的祈祷,“这个世界的边缘正在一天比一天扩大,用不了多久,我们的大世界就会被覆盖了!”   这奇怪的五颜六色的天幕就会出现在每个人的头顶!他们会永远地工作,并只能自己掏钱买奶茶!!   *   现在被绑架者的家属们开始组织营救活动。   几天时间过去,大部分人都在恢复联系,荆榕的星球提供了大量的星链用于人们联系和商议营救组织。   当然,荆榕在平账的同时也没忘记提供专业帮助,626提供了时空追踪活动,并对奶茶通道进行了多次测试。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老东西们都还安全地活着,虽然大家都在工地打灰,但有人甚至敢指定要吃盒饭,还要吃烤月牙龙套餐。   囚禁他们的世界意志虽然非常霸道,但出人意料的宽容,允许这些人的一切蛐蛐、抱怨和部分的摸鱼,显示了宽广的胸怀和耐心……如果世界意志可以人格化的话。   至于荆榕。   荆榕在对大狐狸进行愉快的养护和观察。   他原本和626一起住在一顶深绿色帐篷里,现在这个帐篷已经被大狐狸据为己有。   霞光雪狐把帐篷当被子盖,优雅的身体和尾巴全部藏在敞篷内,外边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头,湛蓝的眼睛智慧地凝视着荆榕,等待他为自己准备一切,气质透出一种无与伦比的从容和宁静。   这超大雪色狐狸的毛色,经过荆榕判断,会随着心情发生一定的变化。   刚起床懒洋洋的时候,狐狸的毛是一种纯正的霞色珠光。   观察和警惕的时候,毛色会偏冷,会泛起一种极淡极冷的冰蓝色,如果眼力不好就极难辨认。   饥饿的时候会失去所有光泽,毛也会比较蓬乱。但因为整体仍旧十分光滑蓬松,像云朵,所以完全不影响美丽的外形。   眼线也非常美丽明显,而且额间还有神秘古老的暗红色纹路,似乎这个纹路本身就具备极强的力量。   总而言之。特别美丽。   执行官11号心情极好,提供援助的效率也变高了。   帐篷被完全让给了霞光雪狐,为了养护每条尾巴,立刻量产了护理液,每天额外做一吨美味的食物给霞光雪狐享用。   荆榕花大量的时间呆在营地附近,基本是躺在摇椅上看看大狐狸。   要是霞光狐狸出门遛弯,他也跟着一起,距离不远不近,保持一个礼貌的观察距离。   人和霞光雪狐都在观察和熟悉彼此。   荆榕躺在摇椅上,阅读着朋友们发来的各地情报。   “领导营救联盟”的战报正在不断传来,根据626的分析和推测,已经证实了奶茶通道的功能有限,不能用作时空跳跃的通路,但是可以根据具体坐标进行溯源,选择相近的时空进入。   目前还没有具体的人马出动,会第一个进行未知探测的是一批时空探测器。   外面的人需要等待这批探测器的反馈,急也没办法。   泥流暴龙:“说起来有个奇怪的事。龙族的群聊也已经很不活跃了,有一些声名显赫的古龙也消失了。不知道是不是也被绑架了。”   荆榕一边调配护理液,一边注意听着:“都有谁?尼德霍格他们有联系上吗?”   “消失的正是他们,这很难办。”   这批古龙都和古神们差不多是一个级别的,大多数还在小世界里匡扶世界线,少部分在主世界的,也全都失踪了,而且似乎不在打灰的行列中。   这又是什么情况?   所有远古大神也都联系不上了。荆榕这种失忆的,和荆榕身边这只大狐狸,可能是唯二的例外。   这下荆榕坐了起来,引发了他的思考。   尼德霍格一行龙是同伴,而且也是他老婆的同伴。   虽然目前他老婆的状态,似乎不记得他,也不记得其他小世界里发生的事,但这就需要重点关注了。   荆榕从摇椅上起身,标注了一下泥流暴龙送来消息的时间,随后开始和626进行全宇宙广播搜索。   大狐狸双爪交叠,静静看着他,随后也走出来。十二条柔软的大尾巴晃来晃去,灵活地拍了拍荆榕的背,很轻的一瞬。   荆榕回过头,那双湛蓝的眼睛似乎别有深意,格外冷静而清澈。   “是叫我不用担心?”荆榕又想了想,“虽然我和其他龙类的关系有些尴尬,但他们也是我的朋友。我正用我自己的方式进行搜索。”   霞光雪狐似乎心下了然,他收回了自己的尾巴,与荆榕错开一些,又仰头观看这个小星球的天气,宁静而坦然。   今天似乎有雨,这场雨是其他人请求荆榕下的,因为在星链建造完毕之后,他们已经开始种地了。   果然,不出片刻,乌云滚滚,暴雨开始往地上落下。   霞光雪狐身上半点不沾水,似乎有看不见的结构,完成了疏水屏障,他的尾巴仍然灵活、宽大和柔软,霞光雪狐安静立在山巅之上,呼吸着湿润的空气。   暴雨之时,小世界孕育的龙类也要出来活动了。荆榕这个小世界有多层海洋,每一层海洋中都孕育了丰富的次元生物,有一些极其庞大、危险的存在也选择在这样的天气中上浮,来到天空之中觅食。   这些存在还很危险,是进入这个世界避难的人们都还没发现过的,他们都被荆榕提醒过,要小心。   “我靠,有青龙。”   草地上,泥流暴龙拿望远镜观察了一下,发出了惊叹,“兄弟,你这个世界的生态做得太好了,居然这么早就有次元生物了。”   荆榕也在用望远镜观察:“我也不经常回来。这条青龙看起来还是半智慧阶段,没有形成早期灵魂。”   “害,开灵智这种事至少还要轮回三次呢。不好,它往营地游过来了——兄弟——救救——”   泥流暴龙发出哀嚎。   它做的营地可都是泥巴房子!!是大家一起玩泥巴的至高之作!!!青龙要是过来了,它的泥巴房子们都完蛋了!   “好,别急。”   荆榕放下望远镜,拿起撬棍,准备进一步观察。   青龙携带着乌云狂雨向这里逼近,在所有人都没看到的地方,青龙半昏的龙眼往下一望,忽而紧缩——它感受到了淡淡的杀气。   不是来自这世界黑发黑眸的主人,而是来自山巅雪白的霞光雪狐。   一双湛蓝的、狭长的眼睛在告诉它:这是我的领地。   青龙被激怒了。它是深层海洋的主人,打败过许多体型更胜于它的生物,它愿意挑战。   青龙调转方向,低鸣着向山头冲来,而霞光雪狐轻抬双爪,走在空气中,如同走在雪中一样优美自然。   灿烂的霞光和蔽日乌云撞在了一起,顷刻间就淹没了全世界的大雨。以霞光雪狐为中心,霞光与晨风呈现放射状舒展,清光与风瞬间震彻大地,青龙直坠海中,竟然没有掀起一点水花。   几秒之后,被阻截的大雨才化作漂泊温柔的雨雾,柔和地洒向地面。   所有人都看呆了。   不是,这是什么?   荆榕也专注地看着空中闲庭信步的霞光雪狐。   太好了。   美丽,而且强大。   而且作战的时候也无比美丽。   霞光雪狐似乎有某些程度的洁癖,爪子是不能用来攻击的,十二条大尾巴就更不能了,一丝毛都不能乱。   荆榕赞叹说:“是更高维度的攻击力量,太美丽了。”   他继续在观察笔记中写上这一条。   亚空间内,小猫章鱼正在无限膨胀。   发财一号觉得这太吓人了——这么小一个小猫章鱼就已经如此危险,膨胀起来之后要如何了得!!   还好小猫章鱼膨胀了一会儿后就高兴地恢复了原状,指令也恢复了冷静沉稳:“线路接我的兄弟们。”   另一边,黑龙尼德霍格、利维坦、拉冬等一行龙已经抵达新的大空间。   “亚连,为什么有一群人类在工作?”拉冬问道,“我认识他们,好像是大世界的一些人。”   世界回应他:【为了我们的朋友的晚宴。】   “对了,你的公主呢?”尼德霍格问道,他正手感火热,“好久没有打架了,好想单挑啊。”   【公主稍后接来。我正在和他约会。】   【公主会有的,打架也会有的,耐心等待吧,朋友们……我正从世界各地将你们接来。】   【我们会有巨龙联盟,红发的海岛伙伴,世间最大的海盗船队,世间最精妙的地下特工组织……我们将对世界发起讨伐,让他们看清自己的错误和漏洞,同时,也是检测他们的实力。】   人类接见室。   灰发灰眼的海盗头子正十指交叉托住下巴,含笑看着眼前请来的人类灵魂们。   为了方便接见故人,他切换回了这一世的样貌。   “你们都和我一样,我们之后都各自去了许多世界。”   “是呀是呀,我最近在某个小世界当山神呢,刚开完会回来,没想到终于和你联系上了!!”   “天哪,游提尔是你吗?你后面干什么去了?”   “嗨,我后面的几次轮回都有在为解放人类而战斗哦,而且我快要结婚了,等我给你们发请柬。”   “我不一样,我一直在当黑手党,当黑手党还是爽啊!!最近已经在接大世界私人保镖订单了。能再和家主遇到真是太好了!!对了,你们那条世界线里,联邦与加尔西亚还在打吗?”   “打了,没赢!!只有头儿在的世界线里我们才赢,后面我自己操作了一次,失败了!”   “真遗憾!!”   “天啊,电影制作女王也来了,我得找她要签名……她在03号世界里制作的电影影响了我一生……她居然也认识我们头儿吗?”   “据说是头儿的妈妈,很厉害吧。”   还有去过海盗世界的大家纷纷表示当海盗的经历实在是太爽了……所有人都很愿意加入这场刺激的讨伐游戏。   多年没有重逢的灵魂们聚在一起,是有很多话要说的。   巨龙们有巨龙们的高级房间(指已经建造好的豪华山洞、深渊、洋流等),人类也有人类的豪华居所,大家之前认识或者不认识,都可以自由闲逛,并发出订单。   有一部分人已经开始兴奋地讨论讨伐计划了。   小猫章鱼的人脉遍布宇宙!!   单单最近十个小世界的经历,愿意两肋插刀的朋友就已经可以凑出千军万马。   奴役大世界领导,攻占全宇宙。   这么有意思的事情,怎么不让人热血沸腾呢!! 第383章 高危物种   今天的打灰也在稳定有序地进行着。   “哈!我又掌握了一种搭建散射银河的算法,比之前最节约的算法还要省30%!!”   深色静谧的天空下,大家正在难得的休息时间里,一边聚众喝奶茶一边聊天。   异次元过度织造局局长正在快乐地狂饮手里的咖啡奶茶,同时记录着空间结构。   大家都尊重了这种卷王行为,代理执行局局长深沉地啜饮着跳跳糖爆炸奶油顶焦糖奶茶:“真是没救了,你们工科人……你们写代码的时候是真的很快乐,对吗?”   “当然了。”隔壁系统助手也在调配电子奶茶,感慨道,“我们想要免费涂装时都找他们免费设计。听说他们还会偷偷写插件呢,给那些想考执行官资格证的人……”   代理执行局局长:“哼哼,雕虫小技。我们的底层安全设计师可是智械超进化病毒,它可是不断进化的。”   “不过智械超进化病毒也不够稳定吧。”   异次元过渡空间织造局局长加入了讨论:“它要提供你们的防火墙,需要外部供能,而且是传统的时空能量……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我做的模型没有特殊的供能系统,却出奇的稳定……”   代理执行局局长疑惑道:“嗯?听不懂。我是出外勤的,有人解释一下吗?”   “简而言之,我们在大世界中使用的能量来源,基本都是从各维度时空提取的。是宇宙形成之后的能量。”   异次元过渡空间织造局局长说:“这片空间却不需要这样的能量,所有的一切都能自发地运转起来……补天局肯定会对这种能量感兴趣的。”   “哼,已经调查结束了。”补天局局长在旁边支着躺椅摇晃,她正在喝冰虫原液,“是原初创世能量的一部分。你们好好想想有没有惹过创世时代的人。”   “冤枉啊!我们怎么可能惹那种级别的,创世时代的时候我还在当细菌呢!!!”   “对啊对啊,我那时只是一片星尘……这种老前辈我们都是供起来的好吗!都是给他们高位职衔,想去哪去哪,想休假休假……”   “总而言之。”补天局局长说,“如果这个原初创世能量能搞到手……我们搞不好能让大世界的运行更加稳定,就不会再频繁出现需要修补世界的情况了。”   代理执行局局长惊坐起:“真的?那我们外勤人员的危险级别可以下调了,这是好事啊!那么,怎么弄到手呢?”   他刚说完,头顶的天空忽而黯淡下去,随后又转为明亮,奇异的云彩被轻轻划出一条弧线,好像世界的主人漫不经心地微笑了一下。   大家:“。”   看起来暂时是别想了。   不过根据奶茶标签条传来的信息,营救组织已经开始有序进行,目前已经有探测系统到达附近时空。   虽说如此。   他们的打灰都要完成了。   很显然这片时空的主人正是基于这个原因,对于奶茶和营救行动都睁只眼闭只眼。   “探测完毕,可以搭建营救通道,正在测试稳定性……”   “稳定性测试完成,可以营救,是否立刻前往营救?”   “太好了!终于搭建完毕了,事不宜迟,马上带他们回来!”   营救组织迅速通过时空隧道,进入了这诡谲梦幻的时空。   所有的领导都毫发无伤,除了因为加班而显得有些癫狂以外,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太好了,我们这下终于可以回家……嗯?这是什么?”   所有人面面相觑,看见大家的头顶都显示了一个订单进度条。   补天局局长,已经装修了这个时空,订单进度显示100%。   可以通行。   执行局局长,部门调度规划及空间稳定调查,订单进度99%,由于需要验收所有部门的工作结果,所以……应该只能最后离开了。   消息传回荆榕的星球,执行局的大家欢呼雀跃。   还可以继续玩!!!!   而领导回来的部门则一片萎靡。   大家不得不分批回去上班了,因为这场巨大的风波,还有许多时空的漏洞需要补齐,还有许多大世界的工作要完成……   大家此刻都十分羡慕执行局的大家。   626环顾四周:“太可怕了。营救领导真是个可怕的活动啊……班味又开始在大世界弥漫了……”   “是啊,听说很多人都回去上班了。”   岩石边,荆榕正把光洁的铝杯放在加热的岩板边,烧着热可可蜂蜜茶,顺便烤几片小面包。   这是在悬崖边,面前就是广阔无垠的大海,海风带着岸边细小的花朵吹拂过来。   626头顶饭盒也迅速飞过来了:“我带了三份烤秋刀鱼和蔬菜饭过来。真好啊,兄弟,我们平账了,而且甚至还有点积蓄。你要玉米青豆饭还是菠菜香辣海带饭?”   “玉米青豆。”荆榕把饭盒接过来,一样放在岩板上加热,顺便给626擦了擦涂装外壳,随后去查看了一下放在悬崖边的钓竿。   很好。鱼又不知不觉地把鱼钩上的饵料吃光了,他们没有发觉。   荆榕重新上鱼,又把钓竿放回了原处,主打一个随缘上钩。   626已经开始等饭了:“你老婆呢?”   荆榕往大海的方向扬扬下巴。   626心领神会:“在散步啊,知道了。对了,有新消息,哥你看一下。已经营救出来的补天局局长发来的,指名向你请求援助。”   荆榕凑过来看了看。他的可可甜茶已经煮好了,正散发着深厚的香气。   “敬爱的执行官11号荆榕:现大世界遭遇危机警告,请求协助。发信人:补天局救灾办公室。”   “我是补天局局长[层云],被绑架前后事态已整理为附件。在我离开之后,补天局接到了这样的异常告警信息,是这样的。”   “大世界的存在们:给你们三个世界时的时间调整恢复,全力应战。我等着看你们的实力。”   落款是一个乌漆嘛黑的猫耳章鱼。   “显而易见,这就是将我们绑走的力量的战书。一场大战迫在眉睫。如您有空,请发信回来,我们详谈。”   626:“天哪,这真是太可怕了,我还从没遇到过大世界战争呢,兄弟,大世界战争是什么样的?”   荆榕:“?我也不知道。”   一人一统面面相觑。   荆榕查看了附件资料,随后说:“看起来对方掌握着更先进的能量水平,我是建议他们先找对方谈谈。”   “找了,对方似乎就想打架。这就是最发愁的地方。”不知名的地方,鲨鱼专员游了上来,“不好意思……我正在散步,路过就听见了。”   “就想打架?”荆榕思考了几秒,“来者不善啊。”   “是啊。”鲨鱼专员说,“我想打架是无法避免了。我们这边还有这么多小世界,里边有许许多多无法复制的璀璨文明,希望是不会波及这些小世界。”   荆榕又思考了一会儿:“是啊。要是可以划定缓冲区,陪他们打一打也没什么。帮我约补天局下午的会面,我们商量一下……等我接完狐狸回家。”   “我也打算去一趟补天局。可以搭承你们的时空车吗?我还没有系统权限。”鲨鱼专员说。   荆榕说:“没问题,我们去接你。”   “谢谢!你真好,我给你留了一串烤水母。对了,你的狐狸老婆应该快回来了,我散步时遇到他了。”   鲨鱼专员留下了一串烤华光水母。   即便是已经烤熟了,水母的表面也散发着诱人的朦胧华光。   626保持了冷静:“兄弟,这玩意能毒死一头大象,你不能吃……”   荆榕有点遗憾:“好吧。”   一只泛着银光的洁白爪子出现在了悬崖尽头,紧接着就冒出一只美丽的狐狸头,云朵一般的尾巴卷走了烤水母。   狭长而湛蓝的眼睛里出现了满意的表情。   “回来了?”   荆榕招招手,“这里还有饭。我烤了肉给你。”   霞光雪狐立刻在空中飘了半个圈儿,随后在荆榕身后降落,两朵尾巴晃过来,似有似无地贴了贴荆榕的下巴。   怎么看都像是用尾巴挑了挑执行官的下巴。   626:“。”   真是令单身统心寒!!!   荆榕神色平静。   626陷入了思考:“是不是有人在我面前秀恩爱?还是错觉?”   紧接着,霞光雪狐优雅地吃掉了水母烤串,在荆榕身后趴了下来,随后顺势由趴变躺,慵懒地舒展着身体,又歪头看荆榕为自己准备下午茶。   满意!!   舒适!!   每一个尾巴都兼具了触手的功能,人类在风中微凉的身体和温热的呼吸纤毫毕现……清冷又带着点独特的花香,只要用尾巴笼罩住这个人,花香就会浓烈起来,完全束缚在云朵的牢笼里,而且人类还会露出微笑。黑发黑眸的人类,怎么摸都好摸!简直爱不释手。   爱不释尾。   这是一种非常隐秘的亲昵接触,只可惜一般人完全不明白,谁会想到狐狸的尾巴如此有控制力和感知力呢?简直令小猫章鱼上瘾。   云朵一般的尾巴始终若有若无地在荆榕身上盘旋,即便这几天里荆榕一直保持着礼貌而尊重的距离,但大家都看出来了。   这两个家伙在暧昧!!这绝对是调情!!!   “晚上我会出去一趟,前辈。”   荆榕对霞光雪狐说,“我去一趟补天局和那里的人商量事情。你想一起去看看吗?”   在他身边绕来绕去的云朵尾巴忽而掀起一阵温柔有力的气流,将荆榕深深地包裹住。   狐狸湛蓝的眼里透着沉稳掌控的冷静。   自然要去。而且荆榕自然要跟着他一起去。   626:“oxO。明白了。”   执行官会由上古霞光雪狐捎过去,单身的626系统会去接同事们。   “有对象真好啊。”626羡慕地说。执行官接下里来会有全世界最炫酷的出场方式吧。 第384章 高危物种   夜风吹拂,天边拉来半幕霞光,将黑暗冲散,霞光雪狐自天上落下,十二条尾巴优雅地散开,将藏在里边的人放了出来。   荆榕神色冷静落地,向层云打了招呼:“你好。我是执行官11号。”   “你好,我是补天局层云。”   层云伸出手与他握了握,随后也对霞光雪狐致意:“前辈,我听说了你的事。你也愿意来,我们十分荣幸。”   层云的表情也很冷静,但是在场的其他人纷纷不冷静,并露出了震撼的表情。   这个落地方式太夸张了好吗!!!!   其他人都坐车来,你却乘坐神兽,太过分了!!他们也想要!!   “言归正传。”补天局长请荆榕落座。“我们需要快速确定作战部署。”   在摇来的人里,荆榕不是公开战绩最多的,却是战力最为未知的,这个神秘的执行官11号来历成谜,极少在公众面前露面,现在执行局局长缺位,纵观其他人资历,荆榕毫无疑问是执行局唯一有部署能力的执行官。   其他人也都到齐了。回来的领导不多,补天局局长算一个,大家迅速理清了重点,大家一起在大空间里仰望那张乌漆嘛黑的小猫章鱼的战书。   战书,多么陌生而复古的东西。   “我们最好严阵以待。”元系统1号发言了,“大世界目前千疮百孔,这时候应战,恐怕要做最坏准备。我想对于这场战争的底线,大家都清楚,那就是大世界秩序下诞生的无穷繁华的文明和珍贵的灵魂,这是诞生在创世秩序之后的所有美好,它指向了所有灵魂的终极目标。”   “没错,世界线运算无穷次,这部分是最最珍贵的。如果来者是想倾覆世界秩序……我们要作此打算。11号前辈,你认为呢?”   荆榕说:“我对之前的事情不是很清楚。我需要了解现有的资源,用来部署大世界防御。”   会议桌上的人都面露惊讶,只有补天局局长表示:“荆榕前辈此前失去了记忆,而且不干涉外部事务。我们应该讲得明白一些。”   荆榕点头:“你说。”   层云说:“现在的文明秩序属于广义的人类,即走出兽性之外的所有有意识体。这是上一次秩序之战的结果。在那之前,文明秩序只属于高纬存在,用人类的定义是‘神’,资源和规则只能掌控在神灵手中。”   荆榕翻了翻自己的工作记录:“了解。所有的小世界仍在运行演化这场战争。”   “当初神灵们掌控着所有的时间和空间,一切都是永恒的……后来他们开始做小世界,因为在同时看见开头和终结之后,永恒等同于永远的寂静,神灵们开始长时间在低纬度搁浅,低纬度很好,有许多限制,也有了生机……也即是生命这种物质形式。”   “后来,有一部分神灵开始想要在三维世界投入更多资源与能量,因为他们觉得永恒太孤单了,他们开始引导智慧,创造文明,一次一次地在小世界里玩耍和观察……另一部分神明则认为这倒反天罡,他们不该在低纬度投入太多,尤其是一旦进入低维度,限制就太多了,人和神开始平起平坐……这部分神的底线就是,人永远不能超过神,如同地球的鸟儿不该飞去其他维度。”   “这两派神灵最后发展成了水火不容的两股势力,最后他们通过战争来决定时空的归属和文明的秩序……这场战争发生在第三维度和第四维度,它发生的一瞬,结果已经可在无穷多个时空中观测。许多小世界的文明甚至都用神话纪录了这次大战。”   “这场大战最后的结果是所有的神灵退居高纬度,不得插手低维度世界,小世界中文明和灵魂的地位高于一切,大世界为了小世界的文明和灵魂服务。也就是我们现在的世界。”   荆榕对这段起源仍然十分陌生,不过这并没有干扰他的聆听:“明白。”   “那场战争中胜利的远古神灵全部都已经登记在档案,现在这个情况,我们有些担心,恐怕是遗落在那个时空里的某位神灵苏醒了,最难办的是,我们并不知道他站在哪一边……”   是认可大世界维护小世界的这套体系,还是想要回到从前,时空为他们垄断的岁月?   荆榕说:“无法判断。我们有哪些远古前辈可以提供帮助?”   “他们都去小世界维护文明了,前辈,目前我们紧急唤醒了一位可以观测十一个维度的前辈,他说要我们不要太担心,让我们好好准备就好。”   紧急唤醒是非常严重的违规了,这意味着小世界的关键人物突然死亡,可能会对文明演化产生极大影响。   “我唤醒的。我太害怕了。”冥府一位接引人泫然欲泣,“被骂了一顿。我会去坐牢的。”   大家纷纷安慰他:“没办法嘛,这属于紧急情况,大世界的安危也关系着小世界的平安嘛!回头我们一起批评那位前辈!”   “没关系,这都是小事,你看那边那位11号前辈,他身上也有牢……”   荆榕:“。”   荆榕:“先说部署安排吧。”   “对面已经主动传递了许多信息。”荆榕说,“可以默认对方的能量等级远高于我们,也就是我们常规的防御手段全部失效。”   “包括内部通讯吗?”一位BOSS收容所成员问道。   “包括。”荆榕说,“虽然现在没有任何迹象,但我们所有的通讯应该都在对方的掌控之中。”   他身后,霞光雪狐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歪头枕在自己的云朵尾巴上。   大家一起叹了口气。   高维打击就是这么难办。   他们现在主要是缺人,能应付这种场面的人太少了。   “需要在时空中作点状部署防御了,一个灵魂守卫一个时空点,随时支援其他时空。”   荆榕很快敲定了方案,“把所有小世界的高维观测面关闭,转移到安全地带。原系统负责转移和纪录文明,通知所有大世界记名灵魂,随时投入作战。”   “点式作战?这真的太复古了……很难说对方是不是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所有人一致认可荆榕的作战部署,只是都忍不住吐槽起敌人的作战审美来。   这种作战方式意味着灵魂的短兵相接,没别的就是打,打完这边支援那边,可以说这是非常环保的方式,因为不太会破坏大世界的宇宙(虽然现在大世界已经千疮百孔),但缺少一些高维战争的常态手段。   “看起来是一位复古又环保的敌人。”荆榕说。   霞光雪狐在他身后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甩了甩尾巴。   “事不宜迟,现在开始行动吧。”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所有人遵循时空坐标调度,系统们已经为我们算出最佳分布方式。”   这场战争毫无硝烟。   甚至还缺乏一些战斗调度的激情——大家就好像上班又下了班一样。   626有点兴奋:“现在我们全系统都接入了元系统,大家一起分享坐标情报……哥,这种场面我还是第一次经历,我们要准备什么?”   “武器,补给。”   荆榕开始麻利地收拾装备,他开启了系统空间开始往里放入自己的装备,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开打了你就知道了,那会非常好看。”   会是……非常绚烂的战斗。   荆榕蹲下来,分出一个小仓库,递给霞光雪狐:“这里面的东西给你。”   霞光雪狐的尾巴又在他手边绕了绕,打开看了一眼。   一万份预制饭。   超大型狐狸咬咬玩具X20   初级陪伴系统11号-已设定好为执行官11号陪伴版,已录入三千条语音。   荆榕注视着霞光雪狐:“你身上还有许多谜题……在解开之前,我相信你会保护自己的安全。”   到现在还没死过的上古神兽,搞不好比他们所有人都能打。   霞光雪狐微微颔首,看起来非常乖巧。   “我并不会一去不回,时光跳跃时,我会随机跳回缓冲带休息和补给。一切结束后,我会回这边等你,因为有些话还没跟你说,可以吗?”   荆榕仍然温和地说道。   霞光雪狐晃了晃尾巴,湛蓝的眼睛望着他,十分宁静。   另一边。   小猫章鱼险些叛变。虽然小猫章鱼自己就是最高指挥官。   没有办法!!!   敌人的执行官太温柔了!!这是美人计!!   “滴滴,一级警报,有人已经入侵了我们附近的时空,身份是BOSS收容所专员22号苍龙,这个坐标很危险,很容易被他们找到我们的核心坐标。”   “尼德霍格,你愿意去吗?”   指挥官的座位上,小猫章鱼两条温暖并毛茸的触手交叠,湛蓝的眼睛里透着冷静,“22号苍龙,那也是收容所的王牌……他极其擅长在掉SAN环境中作战,你呢?”   尼德霍格:“我正好没有这种世界的作战经验,我去。”   “大家都记得换上设定好的皮肤,不要被他们发现……尤其是不要被公主发现。”小猫章鱼又交叠了两条柔软并毛绒的触手,以作跷二郎腿的样子,“这样……游戏才有趣。”   “公主的坐标在哪里?好想看。”   小猫章鱼调出发财1号。发财一号屈辱地透露道:“在主战场。我告诉你,你只能应得我的功能,你不能赢得我的心!”   小猫章鱼毫不在意:“走,我们去看公主。”   主战场。   这本是个普通的坐标,是一个刚刚诞生三十六点九亿年的年轻星球,火山遍布大地,天空被浓浓的黑雾笼罩,一片硝烟。   无穷的灵魂被反复投送进来,火雨如流,地壳在震动、沉降或是飞出,人与妖缠斗,动物与植物缠斗,天空随着巨龙的呼吸张弛,山脉与海洋俱在呼啸,无数光怪陆离的意识体在苍茫的大地上展开。   “等等,我是不是看到了高达,谁开来的,好刺激!!天哪,兄弟,这个异形是真的吗?真的是真的吗?你以前都和这种东西打架?”   626乘坐在执行官肩头,大呼小叫。   荆榕所有的能力全部开放,此时正眉目冷静,后退着与一只眼神狡黠的极细机械浮空体对视。   荆榕手里是一把半透明撬棍,不过已经是升级版——纯金和钢铁已经不够以高速切开有些生物的外壳了,他换成了多维锐钢骨架,附魔带有吞噬空间的效果。   这把武器在实战中其实相当恐怖,有90%的生物无法肉眼快速捕捉到荆榕手里这把半透明的武器,它接入了626的控制,随时与环境保持一致颜色。视力不好的存在直接被爆杀。   “来,你也想换个清静的地方打对吗?”   荆榕微笑着对飘在空中的智慧机械体勾了勾手,“人太多了。”   人太多了,无穷无尽……杀完一个又来一个,双方都不会死,只有最纯粹的胜负拼杀,痛痛快快。   智慧机械体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扭转了方向,随后尖啸着展开,化为数千枚尖利的锥体,杀向荆榕,而荆榕反手一挥,一道空间裂隙出现在脚边,配合626坐标传送,他忽而从上空出现,一记横劈,了断了分散的智核。   锥体碎裂的晶体向天空中四散,最后裂为空洞,从此这一处的空间将永远地分裂,没有尽头。   这样的战场遗迹还有很多——海下出现了黑洞,洋流被分开,有人已经打到了卫星上,将卫星分为两半,这个世界的太阳和月亮在不断地产生和消逝。   这就是创世之战,当年创世之战就是这么打的,无穷无尽的战斗,无穷无尽的火焰和黑夜,地核正在摇晃。   “小心点,别把星球打裂。”有人在大气上空投放公共信息,“能不能有点公德心?不要浪费星球资源好吗。”   “收到收到,刚刚不小心打得太投入了。对面那个规则系的呢?给我出来!!!”   “规则系刚被我弄死,请蓝军注意,对面有个会压缩空间的东西,我还没揪出来。我是蓝焰蝶,OVER。”   “蓝军”已经是大世界守卫组织的代号了,虽然它并非正常意义的军队,因为里面什么物种都有……   “请红方注意,不要招惹公主,不要招惹公主。请千万小心,千万小心。”   “公主在哪?”这是蓝军发送的混淆视线的频道信息。而红方没有一人应答,显然没有上钩。   很显然公主是对方给我方某人的一个代号,说明对方还有非常精密的战术规划。   “请注意,国王正前往寻找公主,国王正前往寻找公主。”   这条联络堂而皇之挂在世界上空。   与此同时,荆榕看见自己周围的空间安静了。所有敌人都不约而同地撤离,好像是在给别的某人腾位置。   一个人出现在荆榕视野的尽头。   一个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人,穿着银色制服——说是银色制服,还不太准确。   是反色执行官外勤制服。   荆榕身上的是黑色的,对面是银色,眼罩覆面,看不清五官和表情。   荆榕:“是敌是友?”   对方伸出手,凭空握住一把武器,和荆榕的一模一样。   626:“卧槽,兄弟,来头不对,不对,这个人可以织造物质,兄弟,这个人特别危险!!!这是不是人都不一定!”   对方已经握住那把一模一样的武器,全力奔跑而来,荆榕瞬间掌握对方的行动速度和重心倾向。   两把一模一样的武器瞬间相撞,物质在限制中互相湮灭,这一片空间消失了。   荆榕从空中往下坠,这是626瞬间接入的新坐标,而那个身穿银色制服的人也跟了过里,对方追着他的方向和他一起往下坠。   风在飞快地远离。   一道声音响彻空间:“痛快打一场如何。小可爱。”   这声音……这声音似乎并不通过声波传递,也不是人类的声音,而是直接响在人的脑子里,非常近,同时也格外遥远;是一种似乎能引起骨骼共振的、微凉而深不见底的声线,如同远走荡起的水波纹。   怪性感的。   荆榕在高空中下坠,顺手扔掉手里的撬棍,换了一把普通的附魔长刀。   对方也和他一样,手虚空一握,变出一把一样的。 第385章 高危物种   荆榕笑了:“怎么,和别人打得不痛快?”   那深渊一般的声音没有再回答,取而代之的是一记快得看不清的重劈,两把刀装在一起,发出了惊天的震鸣,两把刀发生了无边的共振,仍如海波一般,在这个空间震荡翻涌。   漆黑与纯银在空间中无尽纠缠,这个空间的大气压力和重力指数比地球少90%,这就意味着双方都要随时适应这种新的环境条件。   系统的坐标定位算力被荆榕用得出神入化,调度的权利被完全交给626,626一边稳定操作一边吓得大呼小叫——每一次传送,但凡晚一点或者歪一点,他们一人一统都会碎得灰飞烟灭。   十秒之内的传送次数是七百三十一次,这意味着执行官改变了七百三十一次位置,进行了七百三十一次的防御或者进攻。影像中几乎看不见人影。   和坐标交换一起被调用的还有执行官的防御装备,是荆榕打造的,针对人类的身体,接入无限能量材料,随时可以聚集强化躯体任意组织。   荆榕身上暗蓝的光华涌动着,这光芒似乎引起了对面的困惑——暂时没看出这光芒的作用,但很快,执行官就告诉了他答案。   光芒汇聚至刀尖,长刀一挑,刀背敲在对方的刀刃一下,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刀,对方手里的那把却仿佛遭到了极其精准的打击,应声而碎。   对手停下来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碎刃。   极品的裂意钢,打造出来的武器可以连意识都切出裂痕,附魔了流体粒子,使用起来更加轻便,结构更加紧密。   一模一样的刀。   对方停下来了,荆榕也停下来喝柠檬水:“对了。虽然装备都一样,但它是我亲手打的。”也是他亲手用过的,他知道哪里的结构足以成为碎裂点。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对面的人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刚刚蓝色的是什么?”   “精准功能防御衣。”荆榕说,“也是我自己做的。”   这很显然完全是适合荆榕自己状态的武器。如何使用,优劣如何,完全在荆榕的掌控之中,这就是一比一复制的坏处。   荆榕喝完了水,顺手给对面也扔了一瓶:“跟我打,最好上真身。”   这是一段冷静平静的叙述,因为这是事实。   荆榕的作战方式极端利于他自己,从武器到装备都是他作战的一环,对面完全复制他的装备,反而不如一般存在用擅长的方式进攻,这样至少有许多机会。   “我知道了。”对面非但没有气馁,反而像是激发了更强的兴趣,对方又握了握五指,像是还在习惯现在的身体,下一瞬间,对方身后出现了数条泛着银光、非虚非实的藤蔓,它顺着空间释放和延伸,迅速爬向荆榕,带着无边的冷寂。   银色的藤蔓交错编织成为一张大网,向荆榕压来,那种冷光散发着无边的危险。   626告警:“极高维度力量!从来没有见过,我靠,我靠,兄弟,真的没有见过,没人知道被这种东西拖走的后果!对面的升级是不是太快了啊!!”   毫无疑问,眼前的家伙绝对是这场战争的元凶主谋,这种能力足够将一个灵魂拖入奇点,拖回永夜……没有比这更危险的存在。   银色的大网瞬间收紧,可穿越的空间无限紧缩,而荆榕也瞬间消失,消失的这一瞬间,对方似乎料定他又要进行传送,大网又瞬间散开成面,银光无限,向外急速扩散。   一条冰蓝色的古龙腾空而起,冷静淡漠的眼睛阖眼下视,长尾在空中翻过,肉眼看什么都没有发生,但大网瞬间碎裂打断,在空中湮灭。   626:“卧槽!!!哥!!”   即便已经在过去的世界见过一次,但这种攻击方式626也是第一次见,毕竟兄弟当冰龙陪老婆当BOSS时,通常的作用是起到一个造型上的作用。   “东方龙是一种非常特殊的存在。”   “根据三维对龙的观测,普遍认为东方龙躯体过场,双爪长度也不符合生物动力,大部分人想象中的东方龙,作战方式类似鞭状物体运动,其实这是极大的误解。”   “东方龙的进化特性是改写身体附近的物理常数,所以龙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可以跨越维度。”   这种特性在冒险世界中使用就属于大炮打蚊子了,现在用来倒是正合适。   这下银色的藤蔓尽数收回,又瞬间四散绽放,与冰蓝色的古龙锁定较量;银色的藤蔓穿越每个时间,每个视界,与此同时,荆榕亦回溯锁定过去的每个瞬间,每个视界,每一次热寂。   眼前同时出现千千万万个打斗的重影,又在瞬间消散殆尽,晨昏线在他们身后冻结,冻结之后,又出现了千万个晨昏线和千万个日夜。   626已经完全震惊得说不出话。   这谁能想到?   “哥,所以这是你全开打架的水平?”   626觉得自己来自狗血部门的世界观又要被颠覆了:“你不会过去的每个世界都没打爽吧?所以你和变形金刚战斗时放了海是吗?”   太离谱了,人怎么可以强到这个程度?   空间之中传来荆榕平静的回应:“限制下的打架也很有意思。”   荆榕从龙身变回人身,对方亦收回银色的大网,改换了攻击方式。看不见的地方,无数条看不见的延伸物瞬间穿透一切。   高维度存在,可以穿透存在的内部,和内部的内部。   荆榕停了下来,保持了静止。   对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似乎带着几分玩味:“我正轻触你的心脏。你的心脏很美丽。”   荆榕说:“这个身体的修复费用很贵,请高抬贵手。”   短暂的寂静。   不等对方回应,蓝光隐现,汇聚在荆榕的身体内部,绝对的维度防御展开覆盖了荆榕的每个维度构成,将穿透他的十一个维度力量弹开。   战局再次陷入平衡。   对方说:“真漂亮。我以为你没有后手了。”原来执行官真的有击退高纬度侵入的力量。   荆榕礼貌地说:“我一向准备齐全。你说话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对方问:“谁?”   荆榕说:“暂时还需要观察。对了,你的本体——”   “是不是有很多条尾巴?”   或者很多个条状肢体。可以从攻击习惯中判断。   他一边说,一边从武器库中抽出一个漂亮的炮筒。   对方停了下来,似乎在歪头研究这把新武器。   不出意外,对方没有对这个问题作出答复,他很快也复制了一把相同的拿在手里:“这是什么?”   “烟花发射器。”荆榕说。   对方停下来观看。荆榕朝天空发射了这把武器的炮火。   的确有非常美丽的烟火在头顶绽开了,它扩散、绽放,流光溢彩,虚空中,他伸出手碰了碰这朵烟花,好像触碰多年前的美丽记忆。   随后,小猫章鱼坍缩了。   这烟花全称是“宇宙收束”,可以强制所有的平行宇宙收束为单一实体,小猫章鱼的真面目因此真相大白。   荆榕:“。”   626:“。”   他们沉默了。   沉默地看着眼前坍缩后的宇宙级高危者。   一只巴掌大的小猫章鱼,还是毛茸茸的。   并且是银白色的,柔软的毛,触手底下的触感应该和猫爪非常类似,又软又热。   救命。   好萌。   荆榕:“。”   真的好萌。   他用三维束缚带把小猫章鱼捆住,随后提起来观察。   小猫章鱼十二条触手到处乱蹬,冰蓝色的眼睛瞅着他,眼里里面写满了坚贞不屈,同时清澈锐利。   荆榕:“我看你有点眼熟。前辈。”   小猫章鱼瞅着他。   这句话似乎在表示荆榕已经感到了熟悉,但就像他不知道荆榕怎么通过霞光雪狐认出自己一样,他也不清楚荆榕看自己哪里眼熟。   “呵呵,愿打服输。”小猫章鱼表示,“你使用了回忆攻击,我并不算冤枉。”   小猫章鱼没有说话,这段话是直接传输给荆榕的意识。   荆榕:“回忆攻击?”   “烟花很漂亮。”小猫章鱼继续表示,“你该回忆一下,都给谁放过烟花。”   “我可是只给我老婆放过烟花。”   荆榕微笑着说,“你认识他?”   “不如说每天都见。你想见到他吗?”   小猫章鱼翘起一只雪白毛茸茸触手,正在给自己解绑,湛蓝的眼睛里一片冷静。   荆榕含笑看着它给自己解绑了,随后——飞快地变大,变幻,每一只触手忽而无限延长,将荆榕裹住,划裂时空,坠向黑暗。   黑暗中央,和荆榕紧密相对的,是那双湛蓝的眼睛,那眼睛的主人正在为他展示——接住荆榕第一刀的人有一头燃烧晚霞一般的红发,下一刀就变为灰发灰眸、神情冷淡的海盗头子;再下一秒,兰恩·维克托冷静地看着他,接下一刀的同时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荆榕的脸。   执行官之印被放出展示,暗蓝色的火焰缓慢地燃烧,以呼应荆榕的意识。   两人的灵魂都在持续的灼痛中。   再一个瞬间,索兰·艾斯柏西托低头凑近,带着加尔西亚雨季的气息轻声说:“很久不见。”   卫时琛凝视他:“我已经在很多世界看见了我们的电影。”   ……   面容不断变幻,只有眼神没有变化,是欣赏的,爱恋的,深沉的,看向荆榕时就变得热烈。   十次相遇,十次回忆,构成这场别开生面的重逢。   “跟我走吧。”小猫章鱼发布了最高指示,用毛绒触手拍了拍荆榕的肩膀,“我已经装修好了我们的家。” 第386章 高危物种(全书完结)   小猫章鱼熟练地掏出海盗罗盘,在前方漂浮着导航:“我为战时做了许多准备,坐标会比较复杂,但没关系,很快就到了……准备好了吗?”   小猫章鱼湛蓝的眼睛看向荆榕。   荆榕看着小猫章鱼。   小猫章鱼也停下导航,开始专注聆听自己的人类的需求:“有什么问题吗?”   人类执行官看起来很热爱自己的工作,而且热爱打架,小猫章鱼此前就已经有所预想,把荆榕带回巢的工作或许会遇到一些挑战……   “有一点。”   荆榕表示道。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荆榕看着小猫章鱼的触手,似乎正在思考:“可以摸一下你的触手吗?”他好想知道是什么触感。   这个话题远远超出小猫章鱼的预料。小猫章鱼瞥他一眼,没有表示,而是交出一条雪白毛茸茸的触手。   荆榕将这条触手捏在指尖,认真感受了一下。   绒毛是养护得非常好的小猫毛的触感,丝绸般柔嫩厚实,同时隐约透出内部的温热。   触手之下就完全是猫咪肉垫的手感了,柔嫩Q弹,毫无攻击性。   荆榕往里摸了摸,又捏了捏触手的尖。   有点爱不释手了。   小猫章鱼的蓝眼睛注视着他,对这种轻浮的举动不动声色,等荆榕捏完,小猫章鱼才收回触手,在空中游动几下,牢牢地扒在了荆榕的肩头。   “好了,现在可以跟我走了吗?”小猫章鱼催促道。   “没问题了。”荆榕沉稳地表示道。   片刻后。   扒在荆榕肩头的小猫章鱼依靠身体重力控制荆榕转向。   “到了。”   荆榕看了看,推开眼前的门。   这应该是某个亚空间的小房间,一片黑暗中,一张充满古典气息的谈判桌出现了,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一头一尾两个座位,荆榕很快拉开椅子坐下,而小猫章鱼也飘去对面,沉稳坐定。   发财一号忍辱负重,穿着系统女仆装飘了过来:“首领,荆榕先生,请慢用。”   它送来了不同的点心和饮料,荆榕看了看自己的,是热可可茶和小饼干。   小饼干的香气很熟悉,好像是大世界商店内热卖的食神手艺之一……考虑到食神本人正在荆榕的小世界里避难,所以疑似是打劫来的物品。   小猫章鱼刚要清嗓子,就看见荆榕托腮趴在桌面上,问他:“你喝什么?我们交换好吗?”   小猫章鱼放空了一下。   还是这么不正经。并会在正经的时候转移重点。   毛茸茸的触手拿起眼前的咖啡和烤肉丸子,送到荆榕手边,并拿走他的。   “请不要打断我的话。”   小猫章鱼两条触手交叠,正襟危坐,吸附在桌边,凝视着荆榕:“虽然我们在过去的十个世界……但考虑到你的心情,我想我们要重新认识一下。”   “嗯。”   荆榕仍然托腮看着他,“我是我。如你所见。你变成雪白大狐狸在我身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应该很熟悉我。我在大世界执行局工作,之前是去休假了。”   “如果你有什么问题,也可以问我。”   荆榕说完,小猫章鱼若有所思起来。   “有问题。”小猫章鱼抬起一条触手,湛蓝的眼睛十分智慧,“我认识你,你却不认识我,这是一件怪事……在你找到我之前,我就有你的记忆,但你本人却丝毫不记得了,是这样吗?”   626:“!!!”   荆榕:“你是说,你很早就认识我?”   “正是如此。”   眼前的小猫章鱼忽而变化,阿尔兰·瓦伦丁灰蓝色的眼睛静静看着他:“在你找到我之前……我就见过你,就像这个我一样。秩序之战时你也在,这一点只用顺着时间查看就可以了……”   阿尔兰·瓦伦丁站起身(在执行官度假时,这个身体就已经被荆榕开挂治好了腰伤)向荆榕走来,又伸出手,覆盖住荆榕的手。   小猫章鱼无形的触手漫不经心,像是拨弄琴弦一般,拨弄着时间,在不同颜色和光彩的时光尘埃中翻找。   “找到了。”一道琥珀色的时间被拖出,经过二人的指尖,阿尔兰·瓦伦丁灰蓝的眼睛看着他,眼神不同于初见时的冷静淡漠,而是离别之前的安然昭澈,“而且在小世界时,我就已经找到了你,不是吗?只是那时候我们都没有发现。”   *   秩序之战的起因很复杂。虽然神灵一派主张的是将时空权利垄断,重归己手,但事实上,主战派还有更多的顾虑。   比如人。   有许多灵魂都成了人,但人本身脱胎于兽。   有时候,文明的螺旋被牵绊住,兽大行其道,历史也成为废墟上的焦土,连神明下来了,也无可避免被卷入。   人类邪恶,人类危险,人性丑恶……人要建立新的秩序,一个光明的,纯洁的,无害的花园。   “我们已经有了很多人了,但是要颠覆这个世界,我们的力量还不够。而且,有相当多的同类都在反对我们,他们在这世间玩上瘾了。”   时间线中,一个面目模糊的人说道,“抛却反对我们的人不谈,谁能把那些中立的人拉过来?新的秩序对他们没有坏处,我们把那些丑恶的人杀死,从此以后,只有神灵的秩序存于世间。”   “我去找住在春风里的那位……”   “那位?他的确立场中立,你去接触吧……一定要小心,他很特殊。”   特殊是指来路。   “住在春风里的人”很快出现了,他有一张眉目淡静的脸,黑发,黑眸。   他正在听来者讲明来意。   “你是人身成神,我们愿意将你视为同伴。如今的人界只剩厮杀与算计,蒙昧和愚蠢正在干扰文明的进程,这不是我们想看到的。”   “你愿意加入我们吗?我们应当拿回我们的秩序权力,而不是看着那些心大的家伙肆意浪费!他们竟然想永远在人世间玩下去,好像感受不到痛苦似的,真是疯了!”   “我只是个普通的人类。”荆榕淡淡的,“是一棵老榕树,把它的生机赠与了我。是春风把我养大。”   “老榕树不是正被人类所杀吗?”   “所以我已经把那些人杀了。”荆榕的表情仍然淡淡的,好像他真是一棵树的后人,“我要去看望其他的小树了,不能留很久,我会考虑的,随后给你们答复。”   来人很显然早已听说他的性情,也不敢多留,而是屏声静气,一致同意回去等待答复。   而荆榕回到榕树林。   这一片深不见天的榕树林是他的,或者说,是他守护的。他是获得了神力的人类,因为榕树和荆棘的神灵将力量留给了他。   神灵降世这件事,在荆榕眼里大抵如此。   老榕树也是神灵降世,却将所有纬度的力量投入三维建设,对于老榕树来说,春生夏长,枝叶延展,根系繁衍……这些事情比什么都要有趣。虽然这种投入的尽头,是能量耗尽。   但老榕树很淡然,临走之前,说怎样都好。   不再是拥有无边力量的神灵,却也能再次下来玩,也能变成春风夏雨。   现在老榕树不知道在做什么。或许已经开始当虫子了,他们对话过,老榕树提起过,不知道蜉蝣的生命是怎样的,因为树的时间,实在是太缓慢,太漫长了。   总的来说,在神灵们中好评最高的还是当人。   能做很多事,尤其是能够缔造文明,也能缔造战争。   老榕树死得很随便,死于被一场火雨波及,而火雨来自人类无止休的争斗。   终有一天,这片榕树林也会消失,化为这个星球物质的一部分,消失的方式或许也并不美好。有时候路过的狗熊想要泄愤,一棵小树就会死去。   这是荆榕和所有榕树的共识。他们并不畏惧。   “不过,你不想找个伴侣吗?”一棵小榕树说,它在榕树林中负责守卫水流,“我那天看见一只貌美的小兔子。你可以考虑一下。”   荆榕说:“暂时没有想过这件事。”   “啊,那可真是遗憾,我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小兔子,它一定也是神灵下世,因为后面我就找不到她了。一切都像云一样梦幻地流走了。”   找对象的话题就提起了这一次。   陷入恋爱的榕树有很多,不过大部分树都是独身主义,在天地间呼吸、延展、生活,就是榕树们的生命主题。   不过荆榕也在关注外界的变动。   他为榕树们处理害虫时,提起这次找上自己的不速之客。   小榕树问:“我没有懂。重建秩序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所有物质能量回到一部分人手中。”荆榕随口说道,“世界上或许不会有树了。那些已经花掉能量,建设了这个世界的灵魂们,他们的成果都会消失。”   树是文明的建造之一,云层、洋流,峡谷都是。   小榕树说:“那太糟糕了。我的意思是,世界可以没有榕树,但是不能别的树也没有呀,那样岂不是会光秃秃的?”   荆榕说:“或许。”   “那些人好像打架打得很厉害。我觉得你可以出去看看……反对他们的人也都聚在一起了。”   他们把两边分别叫做新秩序推崇者,和守旧者。   即便在日后,许多许多世界时之后,新和旧的争论永远没有停止,文明正在螺旋上升,那时却的确是第一次新与旧的对话。   回收秩序,意味着世界以后或许不会有树,也不会再有树和树的故事,河谷与星辰的传说。   小榕树说:“对啦,我又看见那只特别漂亮的小兔子了。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超级漂亮,超级能打的人。他们好像是守旧者,最近正在我们附近扎营呢。”   荆榕说:“知道了。”   “我们正在表决,要不要帮助他们。”   树们的意见是很重要的,它们数量庞大,而且居功至伟,是当之无愧的环境影响者。   表决很快通过。为了以后世界中还有树,它们准备帮助守旧者。   荆榕对此已有预料:“我知道了。”   “你呢?你怎么办?”树们纷纷关心他,“你要是一个人出门,要小心火,要小心水。这两样对我们都有益处,火烧后的地面适合生长,水是我们的必需。但是过量了都不好。”   荆榕说:“我也会出去看看。不过不是去守旧者那边。”   榕树们很吃惊:“真的吗?你也想建立新秩序?”   荆榕说:“并不是。我只是加入他们,在他们内部看着他们。”   这是属于人的邪恶计谋。这些天上下来的神就像这些小树一样单纯,而他们的阵营里正好缺一个人类特攻者。   人是非常复杂的生物。人的灵魂复杂醇厚,有光面也有暗面,因此才会争斗不休,又屡次重建。   新秩序推崇者中也有人类,他们大多已经对这样的世界感到失望和绝望。   荆榕不同。   榕树们给了他最好的养护,他见过了许多漂亮的生物,美好的故事。   这些东西都如此美丽地存在过,被他记在心里,构建了美丽繁复的精神世界,所以他对毁灭没有欲望。   他在名义上加入了新秩序的一方,但从不行动。   他身上有神灵遗魂的能力,他本人更是天生不同,不被拘束。   但只要他出战,必无不胜。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被榕树和春风养大的孩子。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知道他的名字。   榕树林外。   守旧者们正在开作战会议。   “他真是我们的人?他的战术太可怕了,而且他在那边的声望越来越高,许多人都开始觉得,跟着他,真的能够建立新秩序。”   “不必怀疑。”此时,另一个人开口说话了,“春风捎来过消息。我认识养大他的那缕风魂,它不常出现,只在温暖湿润的时间回来。它说他是个温柔的人,而且绝对站在我们这一边。”   “好吧,我们相信你。”同伴还是有点不满,因为那个人怎么看都很可疑,“他是人类……人类最近对我们的能力太过觊觎了……不止新秩序者们想要回收维度能量,人类也想染指。”   “事分轻重缓急。”还是刚刚那个人,他有一双锐利的湛蓝的眼睛,银白的头发,“我们要留下这个世界。它还有很多问题,但我们要留下。”   那个时代,大家都不常有名字,因为精神的交流比言语更加便捷。但当人类越来越多之后,他们也开始给自己起名字。   比如那个被榕树养大的人,被他们叫荆榕。   湛蓝眼睛,银白头发的人,从昆仑玉脉中诞生,于是叫做玉。   玉和荆榕从没有正面遇见过,只是匆匆瞥过几眼。他们在一个立场,却在不同的战线。   那场战争惊天动地,你死我活,最终的决战中,秩序者们放心地将最重要的高维进攻能量交给了荆榕,而这也成为了那一战的关键——荆榕拿到高维能量的一瞬间,就毫不犹豫地转变枪口,成为了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决胜者。   从此世界上的树保留了下来。   除了树,还有许多灵魂研究的生命存在方式,也都留了下来。   只是荆榕本人在这场战争之后不知所踪——这场战争耗竭了太多灵魂,有的人陷入了沉睡,有的人掉进了时间夹缝。   榕树林付诸一炬,世界的希望是接下来新诞生的希望,新产生的灵魂。   这就是生命的规律,尘寰中消长有数,万物轮回前进。老灵魂们退位让贤,大部分人继续在小世界里建设文明,小部分选择了退休,在大世界中负责维护时空。   玉也在那一战中受伤。   而且最麻烦的是,他掉进了一个亚空间,在宇宙的边缘,灵魂已经在消散的边缘。   能量不够外逃,也不够发展能够自我运行的物质……只有灵魂可以随意通行。   但因为灵魂在涣散边缘,所以每次运气都不太好。   虽然每次运气都不太好,但也在人间玩得很开心,很投入。   在不知道第几次的轮回之后,他遇到了一个人,黑发,黑眸,气息冷淡。   那是在人类的一个战场上,对方是被养大的孤儿,是个狙击手。   后面,他开始频繁遇见这个人。   这个人很快送了他一只漆黑的杀戮怪物,这怪物带来的能量,让他逐渐恢复了灵魂意识,修补了灵魂碎片,开始找回一些能力。   后来这个人又叫他老婆,带他玩,和他约会,陪伴他度过每个小世界的时光。   他太喜欢他了。   每次离开之后,他试图寻找他,只可惜每次进入小世界后,自己就失去了记忆,只能凭着本能和他相认。   去过哨兵世界后,他看见了那只穿越时空的朱雀,他终于知道对方也在找他。   去过黑手党世界和特工世界后,他终于修好了身上所有的伤,那之后,身体不再出现缺陷。   能调动的世界线越来越多了,成为时玉时,他终于恢复了和高维能量交流的能力,而到了卫衣雪世界,他终于可以参与左右极其重要的文明进程——那是许多灵魂浴血组成的命运。   兜兜转转,他仍然在打仗,为文明打仗,为人类打仗,每一次都可以遇到他的心上人。   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他在等待一个时机,当那个时机到来,他恢复了全部实力,他就从亚空间逃出来,然后和自己的心上人相遇。   现在他们终于相遇了。   *   时间线在桌面上缓缓转动。   荆榕看着里面的事件:“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他记起了更久远的事情,而小猫章鱼说得没错,他比他更早想起他。   卫时琛已经拍过这样的电影,他以每个世界贯彻的洞察,看见了他身上的过往,看到了当初那缕春风。   只有一个人很喜欢另一个人,愿意长长久久地凝视对方灵魂的时候,才会出现这样的机遇。   “看起来你就是在最后受到重创的,因此失去了精神力。”   小猫章鱼又显出原型,用雪白的毛绒触手开始有条不紊地提炼和编织,“当然,你现在的精神图景已经长得非常好了。我会帮你加入一些复古元素……对了,关于我们的欠债,我已经了解了。我把他们都抓了起来,以后我们就没有债了。”   荆榕笑了。   “我用天价奶茶还清了债务。”   “不过,我到时候还需要去坐牢。”荆榕说,“大约几个世界时,不会很长时间。这件事不能破例,因为法无殊例,像我这种违规多了的话,小世界文明也一样会崩解。”   小猫章鱼已经了解了,这样的规则正是为了维护他们守护的事物。他表示了理解:“好吧。三五个世界时,并不算很长。”   小猫章鱼似乎陷入了思考。这件事有点打乱他的计划。   很快,小猫章鱼宣布:“我反对异地恋。”   荆榕含笑看着他:“我也反对。”   “那么我去你的单位上班。”小猫章鱼已经展现了细致的考量,“我会去应聘的。当然,或许我应该创立自己的事业……然后去你的单位挂名。”   实际上事业已经创立了。他的兄弟朋友们已经合成了一支令所有人闻风丧胆的部众。   小猫章鱼越思考,越觉得这个方法可行:“就这么办。”   荆榕也点点头:“我赞成。”   “那么。”小猫章鱼又游过来,贴住他的胸口,“我用哪个身体比较方便呢?”   荆榕又开始捏小猫章鱼的触手:“都很好。”   其实他的对象似乎没有发现,他的每个身体都有非常大的相似性,人的特质会体现在对外形的选择上。   “我没有其他问题了。你有什么想问的吗?”小猫章鱼又问道。   荆榕想了想:“我也没有。对了,这场战争什么时候结束?”   小猫章鱼正色:“战争开始,只有胜利可以结束……目前我们已经攻占了2.9兆亿次的时空坐标……大家都打得正在兴头上。”   荆榕说:“明白了。我选择退出并中立。”   小猫章鱼也赞同:“我支持。对于执行局来说,我们的关系可能有一些尴尬……”   可能不是尴尬,而是震撼。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   这场盛大的时空战争在一千个世界时后,终于打完。   在执行官11号突然被敌方绑架之后,小猫章鱼的邪恶势力迅速摧枯拉朽,几乎占领全宇宙。   所有人都累得走不动,而且短时间内都不想再打架了。   双方都派出了代表进行和谈。   敌方的身份神秘莫测,似乎是可以统治十一个维度的远古巨神,是一只非常可怕的银毛蓝眼的毛绒小猫章鱼。   在谈判桌上,小猫章鱼提出了以下要求。   第一,永久统治亚空间,并开放招人,他们的业务会海纳百川,招海盗、黑手党、特工。   第二,大世界需要再给他修建五百个大型娱乐场所,从宫殿到银河舰队,都要做成。   第三,把执行局的11号执行官送来联姻。陪嫁是626号专员和大量大世界财宝。   “太可恶了,简直是强盗!”大世界联合会议上,被压榨最狠的空间织造局员工狠狠说道,“简直太过分了!”   “随便吧。给他,都给他。”执行局代理局长正双眼发直躺在桌面上,“我不想再打架了。我只想在办公室吹空调……他那边有一群能打的怪物,我再也不想遇到了。”   旁人提醒道:“他还要走了你们最好的执行官。”   “呵呵。”执行局局长的眼神更加空洞了,“你们都不了解真相。”   谁能想到一切的起因正是他们伟大的执行官11号呢?   当初真不应该给荆榕批假啊!!!   更不该安排相亲!!   一切都是相亲的错,这小子单身了这么久一直好好的,看看,这下找老婆,终于找出事了吧。   找出大事了!   他们能怎么办?他们也很绝望啊!   大世界历,小猫章鱼入侵元年。   执行官11号开始坐牢。   坐牢地点是亚空间的某个已修成的空间,从他进入开始计时。   626也开始了同款的坐牢计时,除了继续在系统论坛中透露小猫章鱼的八卦以外,它很忙,执行官也很忙。   小猫章鱼坐在监狱正中心换装——他今天换了新造型,心血来潮,准备穿着人鱼服出现。   而荆榕正在参观小猫章鱼给他们准备的监狱:有不同的风和气味,雪原和咖啡、燃烧的壁炉,岩浆上的蛋糕;带着小苍兰香气的海风;湿润的雨季和明丽的阳光;冬雪与寒杉林,列车轨道的金属;烤制淀粉肠、地下掩体和玫瑰香气;无处不在的,从未消散的硝烟和腊梅花……   他为他准备了一整个世界。除此以外,还有更多灵魂等待着与朋友重逢,他们来自无数不同的世界,只为发来真心的祝福。   626专员一直和他们待在一起。   它对这两位朋友的纪录也从未停止。   “在往前往后所有的岁月里,执行官11号和高危物种,他们一直在一起。”   “就用曾经的话,作为以上故事的结语吧:灵魂和灵魂彼此吸引,情爱与陪伴是如此深长,以至于孤独无处落地。”   --全书完结---   作者有话说:   感谢陪伴!   这本书写了一年半,感谢容忍我稀烂的更新频率的大家,更感谢大家的喜欢和支持。现实是最大的冒险,故事方能偏安,如果这个故事也曾为大家的生活带来一些消遣和乐趣,那么也是我的幸运。   祝大家身体健康,平安顺遂,天天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