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虫幼崽不想做渣攻》作者:蜜禾【完结】   简介:   林寰宇穿越成残疾雄虫崽塞拉,被系统要求折磨正在照顾自己的军雌“小妈”。   系统说,他的“小妈”埃德温因为雄虫的折磨觉醒,走向反叛军,是扭转文明毁灭的关键。   雄虫崽塞拉作为埃德温苦涩生命中的虫渣之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幼崽身材,又看了看阴影中仿佛罗马雕塑一般俊美健硕的黑发雌虫,求生欲占了上风。   他果断拒绝了体罚埃德温的建议,抬起一双水盈盈的焦糖色眼睛:   “雌父,”雄虫幼崽乖巧又可怜,像一只病蔫蔫湿漉漉的奶狗:   “好难受呀,抱抱。”   一向古井无波的埃德温上将仿佛被看不见的力量击中,等回过神来时,他竟然不顾雄主的命令,接近了无比尊贵的雄虫崽。   他犹豫着将手搭上虫崽头顶柔软的棕色卷毛,冷硬的军雌第一次知道柔软为何物。   ***   雄虫崽应下任务,却对系统阴奉阳违,不仅不体罚埃德温,还天天幼崽撒娇,把埃德温养得越来越像男妈妈。   “你的手段还是太低级了”,他哄骗系统:   “人类有千百种不见血的手段折磨同类,你听说过pua吗?被pua过的雌虫,只要我一个眼神,就会痛不欲生。这样不仅能刺激埃德温,我还不用以五短战五渣的身体跟军雌硬碰硬,瞧好吧您。”   系统涉世未深,并不了解人类说一套做一套的秉性,也没意识到雄虫崽看向埃德温的目光已经太过温柔。   它乖巧地鼓励道:“宿主加油!”   “嗯嗯。”雄虫崽敷衍系统,眼睛盯着埃德温被围裙勒出的一截儿细腰。   ***   再后来,残疾雄虫崽奇迹般二次发育完全,成为帝国百年不遇的3s级雄虫。高大俊美的雄虫脸上带着一颗酒窝,将躲闪的雌虫扯进怀里,一边熟练地对雌虫装可怜,一边不忘忽悠系统:   “知道什么才最刺激一个雌虫的觉醒吗?是尝过爱的滋味儿再失去啊!得到过尊重和爱的雌虫,就再也忍受不了黑暗和贫瘠的思想了!让埃德温品尝爱的滋味,正是我计划中的一环。当他想要而得不到我的时候,他就会觉醒了。”   “是吗?”已经饱经人类欺骗的系统声音冷淡:   “那麻烦你先从你雌父床上下来。”   “......”雄虫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被埃德温柔和却又不容拒绝地推开。他连忙收起侵略性的嘴脸,像从前一样装乖道:   “埃德,我刚发育的精神体有点儿奇怪,你帮我看看好吗?”   ***   雄虫却没注意到,埃德温为了忍耐靠近他的冲动,垂下的双目都漾出水光。   他随口说的那些哄骗系统的玩笑话,对于埃德温来说却是无法避免的诅咒。他被教会了做一个有尊严的虫,却永远不配占有那个交给他一切的雄虫。   因为他是叫他“雌父”的虫崽啊!   他罪孽深重,不配留在小雄虫身边。帝国危在旦夕,反叛军星火燎原,埃德温与之死战,就为了保护他的雄虫崽安然无恙。   而他没想到,被俘的第一天,他就见到了反叛军总指挥列举帝国百大罪状,而那张脸,正是自己发誓要保护的“柔弱小雄虫崽”。   早已放弃任务,自己加入反叛军,“替妻从军”的雄虫崽:   “怎么跟老婆解释我刚才把他的军队打败了?在线等,挺急的。”   ——根本没法逼迫老婆,脆皮雄虫只能自己上了。   内容标签: 星际 打脸 系统 甜文 虫族 美强惨   主角视角:塞拉(林寰宇) 埃德温   一句话简介:虫崽的“渣攻”养成计划   立意:爱是良药 第1章   林寰宇的意识渐渐回笼,眼皮像被强力胶水粘在一起,睫毛干燥而沉重。   他虚弱的喘息着,记忆停留在自己和几个参加思想教育的大学生一起被大卡车撞翻的那一幕。   天旋地转,而后世间万物渐渐褪去了颜色,他的余光扫过自己塌陷的胸骨,还算清晰的大脑立刻给自己判了死刑。   可是他却再次拥有了意识,这古怪极了。而更为离奇的是,一些光怪陆离的记忆涌入了隐隐做痛的脑袋,迫使他无声尖叫着,终于费尽力气撑开了眼皮。   他躺在一张极为柔软舒适的床上,四周充斥着古怪的熏香和静谧。他的眼睛并不像从黑暗中乍然来到光线下那样不适,反而清晰地看到了房间中的一切。   光洁无缝的穹顶,银灰交织的色泽中,一种奇怪的治愈型光谱正在缓缓的流淌着,笼罩着床上幼小雄虫的身体。   是的,幼小的,雄虫。   林寰宇费力抬起一只手,那只比他原本的手小了好几圈的手和人类的手无异,想来功用也是差不多的,但是林寰宇却知道,他是真的穿越了。   这充满科技感的房间也证明了这一点。   他不仅穿越了,还改变了种族。成为了虫族中稀少珍贵的雄虫,还是个因为残疾迟迟不曾发育的雄虫幼崽,公爵之子塞拉。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在他的脑海里呼唤他:   “宿主,宿主,您好...滋滋...收到请回答?”   “你说。”   他无奈地接受了现实。他虽然是已经工作的大学老师,但他的年龄不比他的学生们年长几岁。在互联网和网络小说高度发达的时代,他自然知道自己的处境。   “宿主001您好,我是来自生命法庭的拯救文明辅助系统001,来自本时空的未来。我由智慧生物创造,通过时空裂缝回到过去,拯救即将失落的文明。您是我挑选的宿主之一,请问您是否有意愿寻找系统目标,帮助目标觉醒并完成反叛计划,保留虫族文明的火种?”   塞拉挑了挑眉,问道:“《终结者》的剧情?我被未来的系统选中,回到过去拯救文明陷落?”   “滋滋...检测到不明词汇...滋滋...宿主的目的并非”终结”,而是通过打压、虐待、折磨的方式,促进重要人物埃德温完成他们的使命。”   “埃德温是你雄父新纳的雌侍。他是第一军团的上将,可根据此时帝国法律,他的职务和财产在有雄主后全部归公爵府所有。如今他是公爵府几十位雌虫、亚雌中的一员,昨日刚因为‘长相令雄虫反胃’,被你的雄父当中责罚,不日将贬为雌奴。”   “根据记录,埃德温是一位深受帝国和教会洗脑,对雄虫百般顺服的雌虫,而宿主的任务,就是继续挤压埃德温的生存空间,逼迫埃德温放弃违反生命条例的信仰,放弃接受帝国、教廷和雄虫的规训,成为反叛军的一员。”   “请宿主努力完成任务,哪怕不择手段,只要不给目标留下致命的伤害,都视为可取手段。生命法庭监管之处,文明火种照耀之时。”   系统刻板地说道,唯有最后两句,系统的机械音中带上了一丝狂热,仿佛这两句平平无奇的誓言是无数人——或者其他外星生命体,用热爱和生命浇灌出来的承诺一般。   明明从未听过这些话,塞拉却莫名感到胸口传来一阵热意,仿佛他的灵魂曾沉浸在这誓言中,毫无保留。   可他很快清醒过来,捉住系统任务中的关键字:   “打压、虐待、折磨?”他的声音抬高了一点儿,因为对面的言辞过于离谱而感到一丝好笑:“就凭我?”   他再次费劲吃奶的力气举起自己缩水严重的手:   “我这具身体几岁?看上去不会超过七岁,哦不对,鬼知道作为虫子年龄怎么计算。但有一点是没错的,那就是这个世界雌虫都飞天遁地,手撕机甲,雄虫和人类的体能没什么两样,我这具身体还是个没能觉醒雄虫能力的废物未成年虫,请问我凭什么虐待一位曾经的上将?”   “请宿主少安毋躁...滋滋...不要激动...”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系统的声音明显减弱了下去,方才故作镇定的机械音不再,声音露了怯,像个被抓包的小孩。滋滋的电流声更加明显,塞拉定了定神,将有些激动的声音平静了下来。   遇到这样的事,他当然是维持不住平常心态的。但是事已至此,刺激未知的系统是不可取的,他要保持理智,才能跟系统谈判。   “好,我们慢慢说。”塞拉拿出了以前对待问题学生的耐心,语气平静道,系统果然能检测到宿主基本的喜怒情绪,又小心翼翼恢复了交流:   “宿主不生气就好,我只是个辅助系统,宿主的行动还是以宿主的决策为准。”   这让塞拉对系统的警惕性降低不少。很显然,这个自称辅助系统的家伙不仅救了他一命,而且还装载了情绪检测,会根据情绪调控回应方式,可见它的设计者考虑过系统对于智慧生物的服务价值,而不是机械目的性的用途。   这对于塞拉来说是个好消息。他活动着酸涩的眼球,说道:   “我很感谢你救了我的性命,但是你说的任务完成性很低。除了雄虫幼崽和雌虫体能上的差距,根据人类——智慧生物的伦理学观点,这位埃德温上将如今是我——这具身体的小妈,或者入乡随俗地说,小雌父,是吧?我以下犯上,实在天理不容。最后,”   塞拉神色一凝,声音疲弱但坚定:“我的道德无法让我肆意践踏、伤害另一个生命体,无论是不是我的同族。或许你并不了解,系统,我也是一名大学思政老师。这违背我的职业道德和信仰。”   系统滋滋地沉默了一会儿,在塞拉的脑海里缩成一个迷茫的小光团,似乎被塞拉骤然爆发的思想光环灼伤了,而后似乎系统有些挫败地说:   “宿主的意愿很重要,但请宿主了解,生命法院颁布的任务...滋滋...是让目标雌虫在仇恨帝国的情况下加入反叛军...仇视以雄虫意志为主体的帝国是埃德温作出重大决策的契机和关键,请宿主完成任务,否则...滋滋...文明将会崩塌,亿万生灵将灰飞烟灭。”   “这么说,老师就明白了。你是个好系统,真乖。”   塞拉双眼一眯,温和地笑了,眼底却有一丝得逞的光,像一只饱足的狐狸。   实际上,他不觉得系统任务是不可能完成的。虽然雌雄虫之间力量确实悬殊,但是虫族社会拥有一套自己的准则,这套准则基本能确保塞拉杀死埃德温,而不受到任何惩罚。哪怕埃德温比塞拉强壮百倍,哪怕埃德温算得上塞拉的长辈。   因为目前的虫族文明,都是建立在极少数的雄虫压迫和剥削雌虫和亚雌之上的。   根据原身的记忆,虫族是虫母——也就是传说中的神明,相当于人类传说中的女娲或上帝——创造出来的。可是虫母只创造出了完美的雄虫,并没有创造出不完美的亚雌和雌虫。而雄虫感到孤单,他们用自己的力量,创造出了亚雌、雌虫两个其他性别的虫族,亚雌用来陪伴解闷儿,雌虫用来繁衍和杀戮。   简而言之,在这种虫族起源学说里,雄虫是神之子,亚雌是神之子创造的玩具,雌虫是神之子创造的工具,他们都是服侍雄虫的奴仆和器皿。   在塞拉地球人的眼光看来,这几乎和奴/隶制度没什么两样。从文明发展的角度,这样的制度不可能长久。   可是偏偏像是印证这种起源学说一样,雄虫有克制亚雌和雌虫的两种能力。   信息素和精神力。   对于亚雌来说,他们的身体强度低,大多从事服务行业,他们对雄虫的信息素并不敏感,但是却无法抵抗雄虫精神力的标记和绞杀。   可对于体质强悍的雌虫来说,他们的身体在成年后就会日复一日地渴望雄虫的信息素,如果得不到雄虫的信息素,他们会陷入衰弱和死亡,这种衰弱也导致他们的精神力不堪重负,如果没有雄虫的精神力安抚,与雄虫结合,他们会陷入精神力混乱,从而失去自我。   在这个即将毁灭的宇宙文明中,性别不平等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让这个文明和虫族帝国处处充满匪夷所思的荒诞。   说实话,塞拉很讨厌这个地方,他信奉人人平等的原则,厌恶一个群体凌驾在另一个群体之上。   “我会尽我所能,完成任务。我同样不会放任这样的文明延续,这个种族,这个帝国,需要彻底的改变。”   他对系统承诺,而后轻声补充道:“但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   涉世未深的系统被他骤然的温柔和坚定哄得轻飘飘,哪里会质疑他的话,当即用轻快的声音说道:   “好的宿主!”   塞拉满意了,他费力撑起自己僵硬的身体,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哝,想去找一些水解渴,就在这时,他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只精致的茶杯,和一双生的极为漂亮的,骨节分明的手。   水杯氤氲出雾气,轻抚塞拉发愣的小脸儿。他如今这张脸看起来只有六七岁,肉嘟嘟的像个白嫩的包子,完全是幼崽的形态。与人族的成长不同,虫族的发育是变态发育,雄虫往往从这样的幼年态通过第一次发育,成为青少年,再通过第二次发育,成为成年体。   而塞拉的原身,因为身体残疾没法进行发育,破壳十七年,还保持着六七岁的幼年态。   受到惊吓的塞拉鼓着一张包子脸,愣愣地顺着那双手,看向突然闯入他视线的虫。说不害怕是假的,他方才与系统在心里对话那么久,一直都没有发现房间里还有第二个生物存在。   而当他真正看到那个跪着侍奉茶水的虫时,他呆愣住了。缩小的心脏在胸腔里跳得越来越快,白嫩的包子脸慢慢胀红。   好,好一个黑发碧眼,宛如大卫雕塑般精雕细琢的美人。 第2章   美人黑发茂密又浓黑,干燥地铺满了他宽广的肩背,面容如同一块儿被精心雕琢的冷玉,苍白又平静。   塞拉的目光从他高挺的鼻梁滑落到浅色的饱满唇肉上,本就胀红的脸色更加燥热,心跳快得惊人,方才套系统话时的镇定消失不见,他手足无措地缩了缩自己干燥的胖爪子,像一只胖猫咪一样缩回了毯子里。   他无限怀念起自己做人的时候修长有力的手指,作为一个男人,他应该风度十足地将半跪在地上的美人从地上拉起来。可是作为一个五短身材的幼崽,他只能警惕又眼巴巴地看着。   “少雄主,请用。”   黑发碧眼的美人平稳的跪在泛着金属色泽的地面上,声音如同寒泉击石,古弦轻颤,清越中透着一丝虚弱的低沉。   塞拉露在毯子外的耳朵腾地灼烧起来,脑海中的系统适时提醒道:   “宿主,目标埃德温出现。请宿主按计划行动。”   系统的声音满怀希望,塞拉却听不见别的声音,一心只有面前几乎犹如神造般完美的美人了。他伸出手取过埃德温手中的茶水,咕嘟嘟饮下。那其实并不是茶水,不知是什么原理,刚一下肚,塞拉便觉得一股温热的能量流遍全身。   房间内的灯光随着塞拉的动作更亮了一些,塞拉的任务目标——黑发雌虫埃德温的全貌也渐渐显现了出来。   他身上的衣物不知是什么材料,轻薄地包裹住他的全身,材质却和舒适搭不上边,看起来带着塑料的质感,勉强勒出了他饱满的胸肌和劲瘦的腰肢。材质坚硬的衣领紧紧禁锢住他的脖颈,将喉结勒紧,处处透露着禁欲和管控的诡异美感。   他像一个被廉价包装纸草草裹着的绝世珍品,暴殄天物地丢弃在塞拉面前。   仅仅是看着,塞拉的心率已经远远超过了健康范围,过度充血几乎让他未经发育的雄虫幼崽脑袋超负荷运转。   而埃德温对雄虫幼崽的异状似乎一无所知。他拘谨又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在塞拉接过茶杯后,埃德温无声地将自己的双手交叉背在身后,低垂着俊美无俦的头颅,神色冷淡而恭敬,像高山上一抹高不可攀的雪,世间万物都褪去了颜色,就连他的唇都变得更加惨白起来......   不对。塞拉的魂儿终于从如画般的美色中抽离出来,他皱起眉,耸了耸白嫩的鼻子,捕捉到了空气中弥散的血腥味儿。   “你...受伤了吗?”   软糯的童音带着一点儿久病初愈的虚弱,在安静的空间中响起。   在塞拉那双焦糖色的圆眼睛的注视下,黑发雌虫飞快抬了一下眼,浅蓝色的瞳仁微微闪动,却又很快被漆黑的眼睫毛遮掩住。即便他极度掩饰,但塞拉仍然感受到了他一闪而逝的惊讶:   “回少雄主的话,没有。”   雌虫的声音依旧悦耳,却毫无波澜,仿佛一个设定好的程序。塞拉伸出胖爪子挠了挠自己棕色的卷毛,蹬着小短腿从床上下来。   他不信。他闻到了血腥味,而面前的雌虫也明显处于虚弱的状态中。他没忘记在系统提供的信息中,讲到过目标任务埃德温触怒了他这具身体的雄父。   他仔细观察着埃德温,从他刀削斧砍般完美无瑕的身躯到他淡然的浅色瞳仁。   若塞拉涉世未深,他可能会认为埃德温当真如同他看上去的那样淡漠自如。可塞拉在地球是个有丰富阅历的成年人,他看得出埃德温的虚弱,还有他隐藏很深的不知所措。   埃德温是不了解他面临的情况的,或许也没有跟雄虫幼崽接触过,他看似淡漠,实际余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塞拉,想来高高在上、恶劣古怪的雄虫幼崽突如其来的举动,一定让他感到怪异和不知所措。   塞拉对此视而不见,毅然决定下床靠近苍白的黑发雌虫。可他显然高估了自己如今这双小胖腿的长度,险些跌一个趔趄。可他的脚底还没触地,一双带着凉意的手就稳稳托住了他。   他落地后,那双骨相极美,纤长有力的手又缩回了埃德温身后。塞拉抬眼去看,那雌虫垂下苍白的面容,让两侧的黑发掩盖住自己的神情:   “奴僭越,请少雄主责罚。”   塞拉迈开小短腿,蹬蹬两步走到埃德温身边。他太矮了,根本不能扶起埃德温这个“庞然大物”,也阻止不了埃德温作出这些卑微又不合理的行为。他只能靠近,突然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举动。   他像一只大号白年糕,“啪唧”一下把自己肥软虚弱的小身子拍在了雌虫宽广丰硕的胸肌上。   “雌父,”   他声音软糯,带着幼崽特有的,牵扯成年虫族心神的娇痴:“我好难受呀,抱抱。”   他说完,将发热的白嫩包子脸在丰硕的胸肌上蹭动两下,明显感到身旁雌虫的身体变得无比僵硬。   脑海中的系统对于塞拉的行为发出“滋滋”的疑惑音,而塞拉则在心中诡异的满足感中对系统说道:   “虽然伪装幼崽的行为有失风度,但是我不可能跟目标硬碰硬啊。”他振振有词,恢复了老师上课忽悠学生的气势:   “如今雌虫不反抗的原因是因为他们不够强吗?当然不是,雌虫和亚雌的精神力都很高,他们的智力也与雄虫相当,可为什么他们不反抗孱弱的雄虫?”   “因为他们从小到大都被灌输这样的教育!社会系统正常化他们遭受的非人的苦难,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是不正常的!”   “而想要目标达成反叛的目的很容易,只要先让他知道什么才是好的,什么才是被尊重的,正常的关系,什么是亲密和亲情,他一定知道现在的帝国和教廷的存在是多么压榨亚雌和雌虫,多么的不合理,亟需整治和推翻。放心吧系统,我保证完成任务。”   “滋滋...我相信宿主...”   系统纯真地说,浑然不知自己的宿主将脸埋进雌虫胸口后,脑海里只剩下两个字疯狂滚屏。   “好大。”   ***   埃德温浑身僵硬,实际上,他隐隐听到了自己旧伤处的骨骼咯咯作响。一团他不理解,也从来没有触碰过的柔软突然冲进他的胸口,让他像个石块一样僵住,一动不动。   “雌父,抱抱我嘛。”   怀里的雄虫幼崽又发出了让人难以理解的软糯声音,明明雄虫幼崽的声音不具备精神力和诱导性的信息素,但是埃德温却觉得自己的决策力和理智都受到了严重的干扰。幼崽稍高的体温让他胸前的柔软难以忽视,他眨了眨眼,困惑地想:“什么是抱抱?”   埃德温今年二十五岁了,他十五岁完成蜕变,成为成年体雌虫加入帝国第一军,二十五岁获授予上将军衔。   他功勋满身,是帝国军队的启明星,可是他的陨落也是顺理成章的——信息素崩溃症是他们所有雌虫都逃不开的诅咒,体质和精神力越强的雌虫,越躲不开对雄虫的信息素和安抚的渴望,也逃不过得不到雄虫青睐后的衰弱。   大多数优秀的军雌在得不到雄虫的信息素后,都会在25岁左右开始走向衰亡,没有虫能够逃脱这种命运。教廷对雌虫和亚雌的宣讲中提到,这是雌虫被雄虫创造出来的代价,他们必将将自己的血肉、育儿腔和强大的能力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他们仁慈的造物主,雄虫。   他们不配得到教育,不配沾染神圣的职位,不配懂诗歌和艺术,他们中的优秀者有幸成为军雌,为帝国征战四方,而无论是强者还是弱者,他们终归都是雄虫的物品,哪怕被雄虫用来毁坏也没关系,哪怕只是将目光停留在雄虫身上,他们都应感到无上荣誉。   对此,埃德温不置可否。无论是雌虫学校还是军队,教廷的宣讲从未停止。教义中强调,一个不被雄虫看到的雌虫是毫无价值的,而来自雄虫的任何惩戒、疼痛和残害都应被视为荣誉,这些让他们的虫生变得有价值,也是他们的生命获得荣耀的唯一方式。   获得荣耀的雌虫,会在死后获得进入荣耀殿的机会,和继续侍奉雄虫的机会,这几乎是梦幻般的结局。   而埃德温在25岁面临精神崩溃症后,因为对帝国的贡献得到了皇室和教廷的额外开免,允准他拥有侍奉雄虫——甚至是一个贵族雄虫的机会。他成为了柯尔文公爵的雌侍,这可是天大的荣誉!   可他没有切身体会过那荣誉的好处。实际上,不过短短几天,埃德温便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雄虫没有对他给予任何信息素和精神力的安抚,只赐予的疼痛和惩戒,这些痛感不会因为荣誉而减轻,甚至比星兽的攻击更严重。   三日后,埃德温便大体计算出了自己剩下的时限。维持原状,不再被雄虫发现和惩罚,他的身体大概还能支撑半年时间,而如果来自雄虫的没来由的惩罚没有结束,他大概只有一个多月可活。   等他进入荣耀殿,不知道那里的雄虫是否真的会赐予军雌信息素和精神力。   埃德温轻飘飘地想,并不为清晰可见的消亡而过分担忧。军雌受到的教育一直如此,死亡只不过是荣耀的见证。   他今日在公爵府其他雌虫的帮助下,得到了一个侍奉少雄主的机会,免于雄主无尽的惩罚。   伺候少雄主通常也不是什么好差事,只因少雄主虽然残疾,但性格却因为残疾而变的更加古怪,更对雌虫和亚雌厌恶至极。少雄主房间的惩罚机器人和工具比雄主房间更多,据说他喜欢听着雌虫的惨叫声入睡。   而最近少雄主因为基因崩溃症卧床不起,神智不清,这才让少雄主的房间成为公爵府少有的清净地。可埃德温大概是运气不好,只享受了半日没有惩罚和疼痛的时光,就看到了少雄主的苏醒。   他已经做好了被惩罚的准备。虽然他没接触过少雄主,但他也早从其他雌侍和雌奴口中听闻过少雄主的“丰功伟绩”。   可他万万没想到,少雄主居然会是趴在他胸口,黏糊着小嗓音讨要“抱抱”的柔软存在。   埃德温什么是所谓的“抱抱”,二十五年的时间里,从来没有任何生物跟他要过“抱抱”,也没有任何生物给予过他“抱抱”。   可鬼使神差的,他无师自通地抬起一只手,轻轻摸了摸雄虫崽头顶蓬松又柔软的棕色头毛。 第3章   从未体会过的柔软,是埃德温唯一的感受。在虫族,幼崽的存在并不罕见,大批的雌虫和亚雌每天都会产下无主的蛋,大多数的蛋从不会拥有雄父——作为尊贵的雄虫,他们有太多有趣的事可以享受,不会在被使用过的,没有新鲜感的雌虫和亚雌身上浪费时间。   虫族的亲情观念也不强烈,因为大多数天赋高的雌虫都会因为被雄虫冷落或虐待而早亡,埃德温对自己的雌父的印象也只停留在雌父二十七岁的模样,而那个模样再也不会老去。他死了,和许多不得雄虫喜爱的雌虫一样。   帝国建立了许多育幼所,里面豢养着失去雌父或者被抛弃的无主亚雌和雌虫幼崽。除了喜好玩弄幼崽的雄虫,大多数雄虫对这些幼崽没兴趣,而在虫族社会,雄虫觉得没有意思的东西,没有虫会觉得有兴趣了。   索性,亚雌和雌虫幼崽的生存能力都很强,即便在只有营养液和教廷安排的机器人的喂养下,他们大多数也能如同雨后春笋般长大,再如同飞蛾扑火一般飞向雄虫,完成他们既定的命运。   可是雄虫幼崽,那太过稀有了。埃德温从没见过活的雄虫幼崽,他只知道在教廷制作的机器人的宣讲中,雄虫幼崽是和雌虫、亚雌截然不同的生物,他们柔软的身体包含着神圣的潜力,和随便喂养就能长大的雌虫崽、亚雌崽不同,雄虫幼崽是要被珍而重之地小心对待的,他们是虫母对于虫族的赐福,哪怕是雄虫崽的生身雌父,也是要尊敬地对待雄虫崽,称呼雄虫崽为少雄主的。   在这样的背景下,一个主动接近雄父的不起眼的雌侍的雄虫崽,看起来像是得了失心疯。   埃德温僵硬极了,可是他的胸腔却涌起一团热流,让他不由自主地作出可能会招来大祸的举动——触碰了雄虫崽柔软干燥的毛发。   棕色的头毛触感好极了,像是看不见的小电流划过指腹,带来细小的瘙痒和暖意。温暖——这对于雌虫来说也是陌生的概念,太过令虫沉溺,可是很快,埃德温极强的自制力就让他从着写古怪的感觉里抽离出来,他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惊讶,甚至有一丝懊恼。   这有可能拉进他和死亡之间的界限,他想。他正准备将手放下,背到身后去,可突然听到一声绵软娇憨的“咿唔——”。   埃德温的瞳孔都放大些许,成年虫在幼崽娇软的声音中毫无抵抗力,动作又僵硬了许多,平静冷淡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纹,浅色的鹿一样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无措。   雄虫崽不给这个军雌更多的反应时间。他伸出带着肉窝窝的小胖爪子,蛮不讲理地握住军雌修长有力的白皙手指,强迫军雌继续抚摸自己的头顶。   他还踮起脚尖,扯过埃德温背在身后的手,让那被廉价衣料包裹的手臂环绕他幼崽软乎乎的背脊,带来一丝坚实的暖意。   这感觉对于塞拉来说也古怪极了,他打了个小激灵——他并不是gay,也没有过亲密关系,如今他幼小的雄虫身体里装着成年人的灵魂,亲密地贴在另一个和成年男性没什么区别的雌虫身体上——这对一个没谈过恋爱的直男老师来说是很不寻常的经历。   但他适应得也很良好,毕竟他还是个幼崽呢——他安慰自己,又心安理得地在埃德温的怀抱里蹭了蹭,软肥的脸颊肉拼命挤在埃德温胸前的沟里。   这也太大了。塞拉想。不过以后都是一起推翻腐败帝国的革命兄弟,是兄弟咱就抱一下。   雄虫幼崽契而不舍地强行搂抱错愕又不知所措的黑发雌虫,在柔软小身子的拼命挤挨下,强大到坚不可摧的雌虫茫然极了,从胸口里挤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咕哝声,而后僵硬着身子,维持住了这过分古怪的动作。   “这就是‘抱抱’,”那古怪的雄虫幼崽在他怀里瓮声瓮气地讲解:“雌父,你能每天给我一个‘抱抱’吗?不,我要十个‘抱抱’!”   声音软糯的雄虫崽提出不合理的要求,而埃德温头一回没有立刻回应雄虫的任何要求。生平头一回,他感到胸口传来越来越无法忽视的暖意,而那暖意正顺着他的血管流向四肢,流向全身。   他感到——好奇怪,好温暖,他的鼻腔莫名不太舒服,一直紧绷的神志都有些软弱疲乏起来。太古怪了,这一定是雄虫的无孔不入的精神力的麻痹,可是他却感到好的出奇。   为什么?埃德温想不明白。   他当然不懂,在地球上,也存在拥抱疗法,与人相拥和接触是有治愈人心的魔力的,哪怕是并不熟悉的陌生人之间,拥抱和善意也能带来疗愈的效果。诚然那不对所有人都适用,但对于从小在病态的虫族社会长大,没受过什么同类之间的温暖的雌虫来说,拥抱带来的温暖和体验几乎有着致命的魔力。   “死缠烂打”的雄虫崽悄悄睁开了一双焦糖色的眼睛,暗暗笑了笑,并不为埃德温的反应而惊讶。他努力抱着面前的雌虫,竭尽所能传递着自己的善意和温暖。他个子很矮,就算埃德温跪着,他的脸也正对着埃德温的胸口,这让他短短的胖手正好能环抱埃德温全身最纤细的蜂腰。   “为什么少雄主要‘抱抱’?”沉默许久,黑发雌虫突然开口道。他的声音中没有太多质疑,只是困惑。他毫无防备地在拉长的温暖中进入一种疲倦的状态,让昨日被雄主惩戒的伤口都感到更加疼痛。   久经战场的直觉让埃德温感到自己如今的状态很不妙,一个军雌如果失去了敏锐性,就会带来灾祸。可是他却无法逃脱雄虫幼崽软绵绵的双手。   “你不觉得‘抱抱’很舒服吗,雌父?”   雄虫幼崽故作疑惑,他仰起带着红晕的,肉乎乎的苹果脸,一双焦糖色的漂亮眼睛盛满光亮,仰头看着黑发雌虫:   “我也想抱抱雌父,感谢雌父在我生病的时候照顾我。”   幼崽眨眨眼,对雌虫笑道:“多亏雌父照顾我,我已经痊愈了。”   黑发雌虫并没有因为雄虫崽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感到荣誉,反而更加困惑了。他不觉得雄虫崽病好了,只觉得雄虫崽病疯了。   但是,当然了,他不能这样冒犯少雄主。   “少雄主还需要休息,我去为少雄主取能量液。”   他说道,并不确定能量液是否能治愈少雄主的疯病。可是雄虫幼崽不放他走,软绵绵暖呼呼的胖身子像年糕一样粘人:   “叫机器人去就好了!我要雌父陪我!”   雄虫崽并不放虫,还憋足力气将雌虫往床上带——这当然不是他色心大发,准备以四头身强行那不可能之事,而是因为他被系统告知了,他的床实际上是一个巨大的治疗舱。   他知道埃德温受了伤,来自他所谓雄父的惩戒还是别的什么。即便埃德温不愿承认,他也确实需要治疗。   可他根本拖不动成年雌虫。若是换一个更加懂雄虫心意,更加知情识趣的雌虫来,或许就会顺着他的力道跟他上床了。只可惜埃德温不仅是个只受过军事教育的冷硬军雌,他还是军雌中的佼佼者。不仅代表他的军功和能力超乎寻常,也是因为他在教廷洗脑般的考核中也表现得非常优秀。   对于这类雌虫和亚雌来说,他们的一生都要做到令行禁止,从来学不会得寸进尺。   他们不奢求从雄虫那得来宠爱和青睐,也被教导不能主动去争取,只能接受命运带来的一切。任何表达过反抗意识的雌虫,都会被教廷标记,他们很快就会被派去做最危险的任务,死在最莫测的战场上,即使侥幸活着,也绝对不会获得任何升迁的机会。   埃德温从不表达反对和质疑,他被禁止这样做。所以他只是困惑地看着雄虫幼崽因为用力而憋红了脸,眼底露出一丝忧虑。   少雄主的病看起来很严重,以至于他作出了这么多古怪的行为。   雄虫崽有苦说不出,果断放弃了所剩不多的男人的尊严,继续像年糕一样软软趴在雌虫的胸口,故作委屈地撒娇道:   “雌父,我是感觉有点儿累了,你陪我躺着吧。我一只虫好害怕。”   埃德温看了看雄虫崽背后,教廷出品的特级床型治疗舱,又看了看仰着一张小脸的可怜巴巴的雄虫崽。他眼底的困惑和不安更深了,一只雄虫怎么会对低贱的雌虫露出乞求的神情呢?这简直违背了教廷的每一条教义。   但他还是没有质疑雄虫,哪怕对方只是一个大概率病入膏肓的残疾幼崽。他开口,神色中带着事不关己的平静:   “少雄主,雌虫在非战争环境下禁止使用医疗设施。雄主对我施与鞭刑,如果我违背雄主的意愿,使用少雄主的治疗舱,会遭到雄主的驱逐,或者上家庭法庭。”   他的身体并没有做出抗拒的动作,实际上,埃德温并没有拒绝雄虫幼崽,他只是说明自己面临的境遇,但他心里知道雄虫幼崽不会关心这些。   哪个雄虫会关心雌虫的处境,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思考呢?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他还是会在少雄主的要求下使用医疗舱,被发现后被雄主惩罚而后驱逐,死在流放区或者去流放区的路上。但他受过的教育让他无法反抗雄虫的命令,能做的只有平静的讲出后果。   雄虫崽迟疑了。埃德温看在眼里,不确定这是不是好的迹象。或许下一秒雄虫崽就会大发雷霆,立刻命令机器人惩罚他的不恭顺。哪种结果都不是什么好事。   他不知道,塞拉的拳头悄悄硬了,却是冲着他所谓的雄父和这个该死的畸形社会硬的。   “系统,”肥胖软萌的雄虫崽在脑海里说:“反叛军的报名处在哪?埃德温别去了,我去。” 第4章   系统“滋滋”了一会儿,雄虫崽也没有等什么回应。他对着雌虫仰起苹果脸,软乎乎的声音带着异乎寻常的坚定:   “我不会让雄父——和任何虫伤害你的,雌父。”   雄虫崽的话让黑发军雌困惑到了极点,可他不再发问,只是顺着雄虫崽的力道平直地躺在了床形治疗舱里。   温和的治愈射线立刻争先恐后地钻进了他的身体,这种感觉很新奇。这不是军部为在战场上受伤的军雌准备的医疗舱,没有狂暴的力量,而是细水长流,让伤口愈合的同时,不会察觉到任何痛感。   而那治愈射线的能量更是充裕极了,短短两秒,就飞快地填补着雌虫身体的亏损。   雌虫的一生所处的境遇都是资源匮乏的。教会说,雌虫和亚雌被雄虫创造出来,就是要经历苦难的,舒适和饱足都不是他们配拥有的东西,即使军雌能得到帝国为雌虫准备的最好的供给,而那也仅仅是让他们保持强大,四处征战的必需品罢了。   黑发雌虫从没有躺过这么柔软又能量充沛的治疗舱,即便只是作为雄虫崽的摆设,他仍旧不可避免地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困倦和满足感。他迟缓地眨了眨眼,胸口处趴上了一个软软的小身体。   雄虫幼崽趴在他胸口,白嫩的小脸儿挤出两个肉窝窝,双眸亮晶晶地看着他。   雌虫莫名想起雄主养的一只漂亮的棕色大狗。没有雌虫敢碰公爵的宠物,但是公爵府的雌虫却都偷偷看过那只狗在庭院里跳跃的样子,他软蓬蓬的毛发带着雌虫不能理解的热意和柔软,在阳光下柔亮发光。   可这些念头是亵渎的。雌虫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瞳孔,突然被雄虫幼崽的小肉爪子摸了摸头发。   塞拉手贱地摸了摸雌虫墨黑干燥的长发。即便那头发有些干枯,带着营养不良的毛躁,但是仍然漂亮得惊人,像乌鸦干燥漆黑的翎羽。塞拉怀疑那根本不是真的,摸了又摸,才用长着肉窝窝的手背碰了碰埃德温的脸颊。   “雌父,我要休息了,你不要走哦,要一直陪着我。”   他说,又觉得自己的要求实在是太过分了。方才他喝过埃德温给他的“茶水”,那“茶水”能量充沛,他现在的身体一点儿饥饿的感觉都没有,但是埃德温可能会饿会渴。   他招来房间内的一个机器人:“去取一份——两份能量液,还有营养剂来,告诉后厨,我不会用晚餐了,不用给我准备。”   他翻看着原身留下的混乱记忆,了解了虫族不合理的用餐模式。所有制作和备餐的都是雌虫和亚雌,而雄虫却是唯一有资格享受食物的。雌虫和亚雌只能吃简单调味的营养剂维生。   多么可笑。塞拉不觉得自己能面不改色地吃下亚雌和雌虫准备的饭菜,他又不是古代的皇帝,没法心安理得地享受地位低于他的雌虫小心翼翼的供奉。   虫族的科技强于地球,但是对于科技和力量的运用却极度不合理。雄虫面前的机器人非常智能,头顶的蓝色光圈闪烁,回答“是,主人”后,又提醒道:   “医疗系统检测到雌虫非法入侵,小安已将情况上报主系统,主人是否需要小安开启攻击模式?”   有些昏昏欲睡的埃德温抬起了眼,即便听到这个对于他来说非常不幸的消息,他的神色仍然是平静的。他被柔软的,没什么重量的雄虫崽压住的身体轻轻弹动一下,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   可趴在他胸口的“雄虫崽”却彻底火冒三丈了。卷毛崽一张软萌的苹果脸上,漂亮的焦糖色眸子几乎喷出火来,两排小米牙紧咬,嘶声命令道:“立刻撤回上报,向主系统报错。立刻!”   自称“小安”的机器人头上的蓝光闪烁频率增加,而后遵循了主人的命令:   “已报错。对不起,是小安私自行动。请主人远离卑贱的雌虫,以免受到伤害。如果主人想要惩罚雌虫,小安和其他机器人随时愿意为主人效劳。”   偌大的套房中,几个形态各异的机器人头顶蓝色的光圈闪烁。原主碎片化的记忆闪回,一些极为血腥,令人难以忍受的残暴记忆在雄虫崽脑海中浮现。   【看起来五六岁幼崽大小的雄虫高高坐在柔软的沙发上,软萌可爱的苹果脸上却全是恶意,他命令身材高大的雌虫用一根长满尖刺,沁毒的长鞭抽打一个未成年的亚雌。他笑吟吟地看着血肉横飞的场景,在雌虫渐渐停止动作的时候阴沉了面色。   “雌奴,”他称呼自己雄父的雌虫:“怎么不继续了?”   雌虫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小亚雌却已经奄奄一息。他花瓣儿一样的面容苍白如纸,沾满自己飞溅的血,伤口几乎见骨,神志已然不太清醒了,他迷迷糊糊抱住身边雌虫的腿,用因尖叫而沙哑的声音讨饶道:   “雌父,我好疼啊......我知道错了,我不会再叫少雄主”哥哥”了,我错了......不要再打我了雌父......”   雄虫幼崽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声音中充满厌憎。几个形态各异的机器人缓缓靠近,他们手中拿着各种令人匪夷所思的恐怖刑具,高热的电流在不满尖刺的棍棒上流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脆响。   雌虫眼角微微抽动,他再次抬起拿着鞭子的手,狠狠挥向已经因为失血而神智不清的亚雌,他自己的幼崽。可是那也不足够,紧紧是那一瞬的犹豫和不顺从已经让施虐者不满,他身后的机器人举起了带着明亮电流的棍子,狠狠打在了他的背上......】   ......   雄虫崽圆乎乎粉嫩嫩的苹果脸变得惨白,他伸出一只长着肉窝窝的爪子捂住嘴,强忍了许久才没有因为这段突如其来的“记忆”呕吐出来。   他终于知道这些机器人的用途是什么了。作为刚刚穿越过来的人类,他理所当然地以为,这些机器人是协助虫族生活的辅助型家庭机器人,用来做家务解放其他虫族劳动力的。   可是他还是太天真了。在变态满地走的虫族,机器人真正的作用是用来辅助手无缚鸡之力的雄虫体罚雌虫和亚雌的。当雄虫太过疲懒,不想挥鞭时,机器人便能毫无犹豫的执行雄虫的每一项命令,惩罚这些“低贱”的雌虫和亚雌,让他们血肉横飞,供雄虫取乐。   也难怪这个叫小安的机器人张口就是“惩罚低贱的雌虫”。科技并不一定是有利于生命的,在恶人手中,科技只会成为文明进程中的荆棘。塞拉到此刻才充分意识到这一点,这让他感到无比恶心和难受。   他怎么会穿越成这样的渣滓?好恶心!塞拉虚弱地趴在埃德温宽广起伏的胸怀里,白皙的肉脸儿被胸肌压扁,肉乎乎的粉鼻头发出狗崽般哼哼唧唧的小奶音。他抱着埃德温男妈妈似的慷慨大胸肌哼唧了一会儿,才厌烦地对机器人小安说:   “快滚去拿我要的东西。所有机器人清空今日之前所有的命令记录,修改执行模式为‘禁止伤害任何雌虫和亚雌’,覆盖之前的指令。”   “是,主人,请求确认覆盖指令。小安不建议主人这样做,教廷光辉p型号机器人是最为先进的家庭用娱乐机器人,为陪伴雄虫,惩罚雌虫和亚雌所设计,若主人用新指令覆盖初始代码,可能导致小安功能效用降低,请问主人是否坚持覆盖指令?”   “确、定。”塞拉几乎从牙缝儿里挤出这两个字,而后皱着一张包子似的脸逃避地埋进埃德温的胸大肌。   兄弟你的胸怀好宽广借我靠一下。他在心里说,把自己的小胖脸压成一张小饼。埃德温静静听着机器人和雄虫崽之间匪夷所思的对话,长眼睫之下的淡蓝色眼睛轻轻闪过一丝困惑的光。   但他什么都没说,质疑是不对的。他静静躺回了医疗舱。四周柔和的治疗射线如同海浪一般此起彼伏的包裹着他和他胸口趴成一只小狗饼的棕毛幼崽,他身体的暗伤正在飞快痊愈。   雌虫修复力是极强的,强大的雌虫几乎瞬间就能修复不致死的伤口,可那同样要消耗体内的能量。越是体能强大的雌虫,越早会引发信息素匮乏导致的崩溃症,而ss级的埃德温其实从23岁起就一直饱受崩溃症的侵袭引发的衰弱。   只有他知道,在没有雄虫信息素的情况下,他的身体早就是强弩之末,身体内积压的顽疾越来越多。当他回答雄虫崽“没受伤”时,他并不算说谎,因为他为了避免惹来雄主不快,勉强动用身体内的能量修复了表层的伤口。   但是他身体内的器官,不止一处在流血。   医疗射线缓慢而温和地穿透表层,修复着他的伤口。虽然没有雄虫的信息素,治标不治本,但是疮口愈合这件事本身就足够好了,让埃德温几乎沉溺进去。而他的胸口,白嫩肥软的幼崽蹬了蹬胖腿儿,从机器人小安手里接过它取来的营养剂和能量液,用胖乎乎的白爪子捧着,送到雌虫嘴边儿。   “雌父,请用。”   小胖崽笑吟吟的,胖软的脸上挤出两颗肉窝窝。重复着埃德温侍奉他的时候说过的话,让埃德温维持不住冷淡,露出震惊到失语的神色。 第5章   埃德温从前没见过活着的雄虫幼崽。他们都太稀有了,绝不可能纡尊降贵,与惹人厌烦的军雌共处。可是埃德温见过教廷带来的神圣画像上,从虫母怀里诞生的神子,第一代雄虫。   虫母是虫族的母神,至高无上的创世神。她没有形态,体型庞大如同一颗闪耀的行星,四只初代雄虫从她的身体里诞生,他们没有雌虫狰狞的翅翼和亚雌的虫纹,他们生来光洁,生来高贵,被虫母赋予了神力和神眷,让所有雌虫在瞻仰圣像时,都不由自主地臣服和仰慕。   而此刻,圣像中的神子绵软又温暖地趴在他的胸口,像一团甜软的云,胖软的小手托着价逾千金的能量液,期待又晶亮地看着他。   埃德温不知如何反应。他内心有一道声音提醒他,眼前的一切都是由他的罪孽引起的,他残忍的误导了少雄主,让少雄主觉得雌虫是什么无害的、值得宠爱的宠物,而他没有及时告诉少雄主真相。   按照教廷宣讲中的惩戒篇,他应当立刻自罪于少雄主和雄主,惩罚自己的身体到濒死才好,否则,他将永远失去升入荣耀殿的机会,会永远被母神唾弃,不得侍奉神圣的雄虫。   埃德温应当为此而颤栗,可他并没有。他安静地用胸口托举着几乎像一朵云般绵软的雄虫崽,安静片刻,并没有请罪也没有惶恐不安,只轻而疲惫地提醒道:   “为什么少雄主要这样做?少雄主不应该对一个雌虫展露善意。”   少雄主当然做什么都可以,即便那会让埃德温因为罪孽而失去进入荣耀殿的机会。埃德温并不在乎这个,实际上,他并没有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遵循教廷的教条,对于荣耀殿,他没有执着。   因为他见过太多传闻会进入荣耀殿的雌虫了,他们肢体破碎,眼睛大睁着,几乎从眼眶中脱出来,可是眼底欣喜的光辉已经蒙上死亡的阴翳。大多数雌虫对死亡毫无抗拒,甚至是充满狂热的,那是他们唯一通往荣耀殿的路,传说中的母神居所,他们带着狂热和欣喜面对死亡,面容上展露笑容,传说那是因为他们看到了荣耀殿的大门向他们打开。   可埃德温也知道,他们的身体会迅速腐败,化为尘土。他们零星的存在被迅速抹除,更多年轻甚至幼小的雌虫加入了军队,大多数亡者无法留下名讳。   没虫记着,没虫在乎,没虫关心。他们像是被彻底烧干的燃料,没有半点价值,教廷新一轮的宣讲中,不会提到无名姓者的灭亡。   可是埃德温却记得他们中的每一个。与他并肩战斗过的,倒在他面前的,被他指挥后牺牲在战场上的。   他不确定他们去了荣耀殿。他们中的大多数在活着的时候连雄虫都没见过,却欣然为了侍奉荣耀殿的雄虫去死。   有时候,埃德温护送满载着军雌征战掠夺来的能量和稀有物的军舰,他会想,如果这些军舰里载着的是那些军雌的骸骨就好了。   如果那些骸骨像能源一样得到教廷和雄虫青睐,就好了。   曾经,埃德温不能说出这些想法,他甚至不能放纵这样的想法,任何差池,都会让他被教廷的机器人处死,永恒地钉在耻辱柱上,成为教廷恐吓下一批军雌的教材。   可今日,被柔软的幼崽团在胸口,埃德温的意识松懈下来,他再次想起那些被他压抑了许久的事,一时竟有些发愣。   而他胸口的小雄虫却不给他更多反驳的机会了,雄虫幼崽将瓶口倾斜埃德温唇边,能量充盈的能量液汩汩落入雌虫微启的,恢复了几分血色的唇。双手捧着瓶子控制能量液流速的小雄虫崽叨叨念着:   “方才雌父不也是这样,请我来喝能量液的吗?雌父照顾我,我照顾雌父,这样才公平。”   雄虫崽有些蛮不讲理,“偷袭”了罕见跑神的雌虫,大半能量液瞬间被雌虫吸收,让埃德温再没有机会拒绝。   他的身体迅速恢复着。雌虫是极为强悍的物种,全盛时期,他们中的佼佼者可以只身置身于太空,徒手撕裂机甲,他们的翅翼坚硬如钢,能抵御粒子炮的轰击。   这些年,虫族仗着军雌的战斗力在星际扩张,抢夺资源,但雌虫战斗力太过可怕,其他种族的反抗最终也铩羽而归。怕是连刚刚走入星际时代的新文明都知道,虫族若不是因为雌虫活不长,巅峰时期又实在太短,早就成为宇宙唯一存在的种族了。   身体的迅速复原让埃德温非常疲懒,他甚至没有再拒绝雄虫崽眼巴巴捧来的营养剂。他已经大半天没吃过任何东西了。公爵府不会克扣有身份的雌虫营养剂,但是同样不会优待任何遭受雄主厌恶的雌虫。埃德温身体受损,需要大量的营养剂,他其实一直都处于极度饥饿的状态,只不过他早就习惯了。   他用泛粉的唇吞食营养剂,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他胸口同样鼓起脸颊,吸食自己那份儿营养剂的软胖幼崽。他几乎无师自通地伸出一只手,托住雄虫崽的小胖腿儿,防止雄虫崽滑落受伤。   确认令人忧心的任务目标补充了能量,塞拉松了一口气。他过分熟练地将自己团成一团圆滚滚,自来熟地拉开静静看着他的雌虫的胳膊,将自己塞进了雌虫的臂弯里,枕上了雌虫的胸肌。   “这是一种哥俩儿好的姿势,拥有革命友谊的好兄弟常这么做。”他对脑海里因为他频繁的骚操作而“滋滋”作响的系统说道:   “别因为我现在体积小就误会我的行为,我这不是撒娇啊,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任务是一定会被完成的,老师做事,系统放心。”   “滋滋......”系统发出意味不明的响动,而塞拉满嘴跑火车地骗过系统,指挥机器人收走所有的空瓶,而后用两只小胖手捧住了雌虫的一只修长的手。   黑发雌虫浓黑如同鸦羽的眼睫毛轻颤,他的手指很僵硬,却一动不动,任由一双小胖手把玩着。他这双手曾亲手撕开了星际联军的最强机甲,指挥过无数战役,而今,却如同一块儿过分精致的暖玉,被脸颊上挤出肉窝窝的小崽捏在手里玩。   “雌父,给我讲个睡前故事,好吗?”   雄虫崽在沉默的雌虫怀里滚动半圈,圆滚滚肉乎乎的肚皮肉墩墩的,隔着布料温暖地贴在雌虫劲瘦的腰侧。雌虫过分板正地躺着,像一个被迫营业的精致人偶,被崽崽肥软又过分热情的肚肚一贴,轻轻侧了侧脸:   “我不会讲‘睡前故事’,少雄主。”   雌虫的声音还是带着一丝喑哑,却没有方才的虚弱和血腥气了。雄虫崽为此得意地晃了晃胖肚皮,挤出两颗腻虫的小酒窝:“那我给雌父讲一个吧。”   塞拉当然知道雌虫不会讲故事。这些雌虫被像奴工一样豢养着,从小被饥饿和干渴驯化,被教廷和帝国洗脑。他们连活命都难,心里又能有什么故事?   可是这些苦难都会终结,在他们的有生之年。塞拉压过眼底的心痛,轻轻握住雌虫的手指,在心里许下一个无人谛听的承诺。   “从前,有一位勇敢的雌虫。他听说在城镇之中来了一只恶龙,恶龙欺压他的同胞,还绑架了一只柔弱的雄虫幼崽,将他困在城堡里。”   雄虫崽的声音又软又糯,清脆的童音被特意放缓,体贴地在困顿、亟需休息的雌虫耳边拂动着,像春日里的一缕风。   “为了保护他的家园,救回被绑架的雄虫崽,勇敢的雌虫出发了。他带着一柄宝剑......”   塞拉囫囵讲了一个“骑士斗恶龙,拯救公主”的虫族版,狡猾地把自己这样软胖的雄虫崽作为被拯救的“公主”,塞进了他不伦不类的睡前故事里。   实际上,他有更多激进的、有寓意的故事可以讲,让他埃德温看清虫族社会的本质,更早完成他命定的觉醒,可是他没有这么做。   无论是他还是埃德温,都经过了漫长的一天,而睡前故事,应该有个童话般的圆满结局,不是吗?   他的任务目标.......他的雌父,已经经历过太多苦难了,其中大多数塞拉没有触及过,更多的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痛苦。   而此刻,塞拉最想做的事,就是让埃德温睡个好觉。   雄虫幼崽讲着他临时编纂的故事,胖乎乎又温热的小手盖住了埃德温的眼睑,帮助他合上那双浅蓝色的,如同爱琴海般澄澈又冷淡的双眸。   “......强大的雌虫最终杀死了恶龙,拯救了雄虫崽。雄虫崽崇拜地看着雌虫,请求道:‘强大的雌虫先生,我能和你一起生活吗?恶龙多么可怕,而你又那么强大!在你身边,我再也不会做噩梦了!’”   “雌虫欣然应允雄虫崽的请求。他们一起回家,从此过上了幸福又快乐的生活。”   雄虫崽用自己的胖脸贴着雌虫的胸口,谛听他渐渐平缓,稳定的心跳声。雌虫入睡了,长期生活在高压和贫瘠环境下的雌虫很难抵抗这样温暖舒适的环境,更何况医疗射线还缓解了埃德温因为崩溃症引发的无休止的疼痛。   本该睡去的雄虫崽却睁开了双眼,他温和地看了一眼熟睡的雌虫,没意识到自己因为雌虫安然的睡姿抿出了脸颊一边的小肉窝。   “系统,我这具身体的残疾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做,能进化出雄虫原有的能力?”   雄虫崽在脑海中问道。他的任务固然是刺激埃德温,让他觉醒,改变历史进程,但塞拉绝不是习惯躲在幕后,操控别人命运的人。   埃德温固然很重要,是虫族历史的浓墨重彩,也是文明的星火,但是如果可以,塞拉不想让这么重的担子,这么多的苦楚,压在埃德温一只虫的肩膀上。 第6章   “宿主,当前您的身体因精神力表现异常而发育延迟。宿主的精神图谱与原主不同,可以尝试催动精神力,让精神力与身体结合,催动身体发育,完成雄虫的‘进化’。”   系统的回答十分笼统,却让塞拉知道,自己的状况是可以改进的,这让他大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原主的长相在地球孩童的标准里,是可以做童模的程度。他的栗棕色的蜷曲卷毛浓密又有光泽,皮肤白皙如同牛奶一般,脸颊上生着几颗色泽淡淡的小雀斑,樱色的唇天生带着微笑的弧度,轻轻一抿,肉嘟嘟的脸颊上就会挤出两个甜蜜的酒窝。   可是塞拉一想到原主做的那些残忍的烂事,就对这幅皮囊敬谢不敏。   更何况,现在四头身的模样固然能在前期降低埃德温的警惕性,温和地引导埃德温走向命运的轨迹,可是一直保持这只能卖萌用的四头身,不仅日后帮不上埃德温和反叛军的忙,自己的安危都不能得到保证。   是的,塞拉也担心他自己的安危,哪怕他是一个看似高高在上的雄虫。   如果塞拉像他教导的那些大学生一样清澈愚蠢的话,他可能会觉得在虫族这样畸形的社会体系里,穿越成雄虫就高枕无忧了。毕竟原主这样一个身患残疾,毫无武力的雄虫幼崽,都能通过科技的力量和社会的系统性压迫,虐待身强体壮的雌虫。理论上来讲,在宗教洗脑、国家律法、雄虫对雌虫的生理克制这三重保证下,雄虫在虫族的社会体系里是无敌的。   可是凡事不能只看表面。且不说系统的存在侧面佐证了这个病态的体系即将迎来灭亡,且说这个体系本身,就存在许多漏洞。   雄虫的数量太少了。当一个群体凌驾在另一个群体之上,武力值和数量的碾压都是至关重要的,即便雄虫从自然生理上可以通过精神力和信息素压制战力卓绝的雌虫和亚雌,可是他们的力量是有限的,身体是极端脆弱的,诞生的数量更是远低于雌虫和亚雌的数量。而且,像塞拉的原身这样具有发育问题,等同废物的雄虫,其实并不算少数。   无法发育的雄虫,是不具备支配雌虫的“神力”的。而如果自称是雌虫和亚雌“创世神”的雄虫被剥夺了“神力”,力量体系瞬间就会倒转,如今雄虫所做的一切,无论是宗教洗脑还是其他手段,都看起来像是为了掩盖什么真相而歇斯底里。   况且,塞拉并不相信雄虫口中所谓“雄虫创造了亚雌和雌虫”的说法。他是一个无神论者,对于神学本身就抱着质疑的态度,更何况在雄虫的说法中,最解释不通的部分是,如今无论是雌虫、雄虫还是亚雌,都在亚雌和雌虫腹中诞生。   这就像“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无解问题。诚然,雄虫可以解释为初代雄虫在创造生命时,慷慨地赋予雌虫和亚雌孕郁的能力,让虫族扩张、兴旺。可是这违背雄虫所谓“神力”的神圣性。   如果所谓“神力”可以被低贱的血肉之躯孕育,那“神力”和“创世”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雄虫崽定了定神,从系统处得到一份精神力相关的资料。系统自称从未来回归当前时间线执行任务,可它数据库中关于精神力的研究仍然不完备也不够深刻。可对于两眼一抹黑又迫切想要变强的塞拉来说,这些已经足够了。   他鼓着胖乎乎的脸,在埃德温身边翻了个身,胖乎乎软duang duang的肚子朝上,集中意念。不知是因为换了身体还是换了环境,当塞拉集中精神时,他不像在地球上做“正念”时那样,只能在黑暗中聆听自己的思绪,而是“看”到了一副全新的场景。   他看到了一片寂静的宇宙。宇宙中心,一颗即将熄灭的恒星散发着余热,它是明亮的橙红色,恒星表面温度下降,说明它离彻底的消亡并不远了。塞拉的意识在寂静的宇宙中漂浮着,他突然想靠近些看看,仿佛被那恒星召唤。   他向恒星遥遥伸出了“手”,如同丝绸般光滑的黑色触须从他的身后显现,朝向恒星的方向,可却纷纷被一堵“墙”拦下了。触须似乎很不甘心,随着塞拉意志的增强,他们的数量呈指数攀升,而雄虫崽小小的身体瞬间被无穷尽的黑色吞噬。   触须纠结在一起,蠕动着,壮大着,明明没有致死的獠牙和剧毒,却仿佛深渊中的不可名状物,沉静而可怖。它们袭向那透明的“墙”,不知疲倦,不觉痛苦地撞击着。墙后的恒心闪烁,如同一团跳动的橙黄色火焰,仿佛诉说着宇宙深处的神箴,召唤着它的信徒......   “砰!”   两股力量再次相撞,现实中,躺在床上的雄虫崽皱起眉,短短胖胖的手和脚不安地蜷缩在一起,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珠。他瑟缩在黑发雌虫的身旁,热乎乎的小胖脸努力压在雌虫的胸口,发出幼崽特有的,短促又委屈的喘息声。   埃德温早就清醒过来了。无论是雌虫育幼所、军事学校还是军队里,雌虫的休息时间都有明确的规定,即使在身体受创的状态下也必须执行。埃德温睡了除幼年期以外最沉的一觉,他的身体仍然疲惫,可是他的意志已经强迫他按时清醒过来。   在入睡前,他是想过醒来可能会面对的情形和后果的,但是他没到想过眼前这幅情景。温暖又柔软的雄虫幼崽蜷缩在他的身侧,不安又急促的喘息,头顶的棕色小卷毛都颤抖不止。   他在痛苦,雄虫幼崽在痛苦。几乎源于本能的,黑发雌虫彻底清醒过来,可他又无措极了。他半靠在床形医疗舱上,双臂无措地环绕着瑟瑟发抖的雄虫崽,一双在大战前仍然波澜不惊的浅蓝色眸子,在痛苦的幼崽面前却露出一丝惊慌失措,如同日落融金,碎了满池波光。   埃德温从未体验过这样的感觉,他和其他军雌一样,向来是不怎么把自己的命放在眼里的,而当一个生命连自己都不看重,他也很难对任何事慌乱的起来了。战争和杀戮对于埃德温来说习以为常,甚至称得上如鱼得水,他从没像此刻一样,感到恐惧、慌乱、甚至呼吸过度。   “......小安?扫描你的主人。”   茫然中,他甚至对房间里那些用来娱乐雄虫、惩罚雌虫的机器人求助。这对于雌虫来说是不被允许的,可是他顾不得那么多,黑发雌虫脸上血色全失,湛蓝的眸子水光粼粼,双臂僵硬又坚定地环抱着蜷缩着的雄虫崽,饱满的胸口因为慌乱而起伏不定。   机器人在黑暗中稳定地闪烁着蓝色的光圈,毫无反应,教廷出品的机器人只会执行雄虫的指令,源代码中避免了它们给予雌虫和亚雌任何帮助。死水一般的空气里夹杂着雄虫崽绵软不安的喘息,尖锐的焦灼挤压着雌虫的神经,他不再等待,而是生涩地用坚实的双臂托起雄虫崽温暖的身体,让雄虫崽苍白的小脸儿贴在自己的胸口。   他想要带痛苦的雄虫崽离开这片区域,寻求帮助和治疗。哪怕他的行为会给他带来触怒雄主和死亡的风险。   果然黑暗中闪烁着蓝色光圈的机器人静静滑动出来,拦在了黑发雌虫面前,堵住了他所有的方向。稳定温和的蓝色光圈崽雌虫“怪异”的行为发生后,逐渐变成深紫色。   进入公爵府的前三日,埃德温无时不刻都在跟闪耀着紫色光圈,启动惩罚模式的机器人打交道。雄虫亲自动手的时候很少,公爵冕下的风评不错,他不喜欢自己的手沾上血。他会在机器人惩罚雌虫和亚雌的时候,在墙上铺上画布,优雅地品鉴血液飞溅的角度和密度。   “雌虫,放下主人,立刻执行命令,否则小安将通知家庭法庭,将你处决。”   小安开口。高大的雌虫低下头,一双蓝色的眼睛看了看被他仓促抱在怀里的雄虫崽。   这个动作是无比亵渎的。虽然保护雄虫是雌虫和亚雌的第一准则,可是埃德温从没想过要用这样亵渎的姿势,违抗数条不可打破的铁律。他不该这么做。   可是他想这么做。   保护雄虫这个镌刻在雌虫血脉中的箴言,此刻终于在埃德温的眼前具像化了。他并不是在执行什么血脉的召唤或者虚无缥缈的教义,他只想保护怀里的雄虫崽。   一个柔软、古怪、让埃德温想破脑袋都无法理解的雄虫崽。   “你的指令被覆盖了,你不能伤害我,更不能伤害你的主人。”   雌虫开口,声音低沉磁性,机器人僵硬在原处,似乎在分析今日被新添加的指令是否有效,而埃德温微微垂下眉眼,浅蓝色的眸子里逐渐染上一丝浅红的杀意。   他的能力大不如前,教廷的机器人配有专门克制雌虫和亚雌的信息素武器,非常难对付,但是......   他不是一般雌虫。他是军部百年难遇的启明星,年纪最轻的上将,他战无不胜。   可是突然,雌虫战意勃发时隆起的胸肌硌疼了雄虫崽娇嫩的小胖脸,他咕哝着睁开雾蒙蒙的焦糖色眸子,眼尾泛起委屈巴巴的水光。   虚空中的最后一击,他的黑色触须没入了透明的“墙”,可是那墙连带着墙后将死的恒星,都如同画布一样褶皱起来,凭空消失,而塞拉的意识也被“踢”出了那片宇宙。   塞拉醒了,发现自己大半张脸埋在埃德温隆起的胸口,而埃德温一双蓝色的眸子中,战意和杀意迅速退去,转而流露出一丝慌乱和无措。   他像做了什么坏事被抓包,双臂还保持着托起雄虫幼崽的姿势,僵在了原地。 第7章   呼吸——呼吸不过来了。   塞拉白嫩的小脸儿贴着军雌隆起的胸肌,瞬间憋得通红。他胖软的小爪子扒住埃德温的胸口,从埃德温僵住的怀里露出一头凌乱的卷毛和一双焦糖色的鹿眼。   埃德温僵硬地目光与雄虫崽惊诧的眸光相撞,周遭的声音重新撞入他的耳。黑发军雌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莽撞和失态让他短暂的忘记了雌虫的位置。   他可能会因此面临难以承受的后果,黑发雌虫垂下眼,脑中飞快划过方才的情形,方才因为慌乱而失序的心跳慢慢减缓,一颗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雄虫的机器人会留下很多影像,雌虫和亚雌在雄虫出没的场合展示攻击力,是绝对逃不过系统的判决的。而他方才的行为足够出格,对雄虫崽来说也充满威胁。   他本意不是如此,可谁会在意一个危险的、低贱的雌虫的本意呢?   无论是雄虫还是系统,都不会采纳雌虫的证词,从而影响他们对雌虫的裁决。埃德温方才躁动的血液渐渐冷下来,他僵硬的手臂骤然放松,将清醒过来的雄虫崽放回医疗舱内。   他准备面临任何后果,也没有太多求生的意志。   塞拉从极度疲惫的“梦”中醒来,就面临奶大敷面的场景,一口气憋在胸口,几乎从快要被烫熟的两只耳朵中喷出来。   他不是色欲熏心的gay,塞拉在心里强调着。只是......哪怕他壳子只是个幼崽,他的灵魂也是个成年人啊!而肮脏的成年人又有几个能抵御洗面奶呢?哪怕是未来的革命兄弟的奶,那也是货真价实的奶!   可埃德温的神态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却拉回了塞拉被奶撞飞的思绪,幼崽贴在黑发军雌的胸口,愣愣看着黑发军雌脸上失去了任何表情,轻轻将他放回了医疗舱。   塞拉突然意识到,就在自己醒来后的几秒,埃德温再次封闭了自己,而方才——黑发雌虫抱起了他,紧紧将他护在怀里,是在——是在担心他吗?   塞拉胸口升起一种古怪的,陌生又酸涩的情绪。从他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仅仅过去了一天,他破廉耻地撒娇卖萌哄黑发雌虫,固然是因为他骨子里有正义感和地球带来的道德观,但却也因为系统安排的任务,具有极强的目的性。   而他知道,埃德温对他回馈的关心,却是毫无目的性的,纯粹至极的。因为他只是一个残疾的、无用的、做过许多虐待同胞的恶事的雄虫崽。   仅仅是那么几句简单的话,仅仅是一个带着刻意施加在雌虫身上的拥抱,这个连自己性命都不怎么在乎的雌虫,就当真把他放在了心里。   怎么这么好骗啊。   雄虫崽的棕色卷毛颤颤,在雌虫将他放回医疗舱,即将后退跪下时,紧紧握住了雌虫的指尖。   雌虫的动作猛然顿住,像一个被美杜莎的蛇头盯住的猎物,化作一个停顿的石像,沉默而安静,明明浑身都是致死的武器,挥手就能让他看不惯的生物变成血泥,在雄虫崽面前却那么乖顺无害。   “雌父,我刚才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噩梦。”   雄虫崽的声音因为久梦初醒,失去了清脆,却更软糯甜腻,轻而易举地吸引了成年雌虫所有的心神。   “我吓到雌父了,对不起嘛。”小雄虫扶着埃德温一动不动的手指,从治疗舱里站起来,绵软的身子不管不顾地扑向雌虫的方向,带着幼崽对亲人盲目又过火的信任。   埃德温的心脏停跳一拍,高大的身影一闪,屈膝接住了小胖腿埋空的雄虫崽。他心里升起一股莫名躁动的情绪,又被雄虫崽搂住他脖颈儿的短胖胳膊打断了。   “雌父,崽抱抱,不怕不怕哦。”塞拉软胖的身体紧紧抱着埃德温,将自己小身子里的温热和活力全都向对方传递过去。他的话虽然越来越破廉耻,但是他的怀抱却前所未有地真诚。   他紧紧抱着这懵懂好骗得令人心疼的黑发雌虫,长着肉窝窝的小爪子轻轻拍着埃德温被粗糙衣物禁锢的颈后,小声哄道:   “雌父是不是担心我了呀?”   雄虫崽在雌虫怀里扭了扭胖乎乎的身体,一双焦糖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黑发雌虫,从那张如同巍峨覆雪的清冷面容上捕捉到了一丝无措。   “......嗯。”   雌虫其实并不知道他方才失序出格的行为是不是雄虫崽口中的“关心”,但鬼使神差地,他在那双焦糖色眸子的注视下“嗯”了一声,而那瞬间让雄虫崽笑弯了眼,软胖脸颊两侧的肉窝都浮现出来:   “有雌父关心,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虫崽。”   鼓着小胖脸的幼崽假装看不出雌虫对感情的无措和懵懂,过分热情地将软嫩的小脸儿贴上了黑发雌虫的侧脸,娇憨地蹭了蹭:   “雌父真好,我也爱雌父。”   雌虫浅蓝色的眸子瞬间睁大,半跪在医疗舱前的身体僵硬地抱着古怪的雄虫崽,再次听到了自己失序的心跳。   不过这次,他感到的不是焦灼和慌乱,砰砰跳动的心脏里,注入的是一种柔软的陌生力量。   他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抱紧了小虫崽,贴合着虫崽柔软温热的背脊。他等了一秒,两秒,没有等到任何因为这项失序举动带来的惩罚,只有虫崽越发柔软的咕哝和柔嫩脸蛋儿的轻蹭。   雄虫崽挤出一对小酒窝,和雌虫拥抱了好一会儿,转身面向那些已经恢复了蓝色光圈的机器人。   “小安,”虫崽歪了歪脑袋,勾起唇角,微眯的焦糖色眼眸里却失去了面对埃德温时的暖意:   “你们的源代码中,规定了你们对雌虫和亚雌只有惩罚和无视,对吗?”   “是的,主人。”小安闪烁着蓝色的光圈:“小安是雄虫最可靠的帮手,为雄虫杜绝来自雌虫和亚雌的一切叛逆。小安是pu系列最顶尖的机器人,运作理念非常可靠,请主人信任!”   先进的机器人似乎察觉到了雄虫微妙的不悦,输出的语音中强调了自己的价值,可那并没有打动棕毛虫崽。雄虫崽打了个哈欠,扯住雌虫苍白的指尖儿撒娇:   “雌父,我觉得小安和其他机器人的源代码中,并没有将主人的命令设为第一准则,而是将...出厂设置奉行到底,雌父和我一起检查它的源代码,好吗?”   黑发雌虫点了头。对于他而言,雄虫崽的意愿是他的第一准则。雄虫崽乖巧又甜蜜地笑了笑,扯着雌虫的手,走向那些安静的机器人。   “系统,我也需要你的帮助。”他在脑海里说。就如他所猜测的,在虫族社会中,数量稀少,能力日渐衰弱的雄虫已经无法保证他们的统治不被颠覆,但雄虫中有那么一些聪明的又没有人性的虫,他们为雄虫的绝对统治设置了其他保障。   每个雄虫身边都配备的惩罚机器人,就是保障之一。   命令机器人卸掉武装后,塞拉在埃德温的帮助下,打开了所有机器人的操作后台,并切断了主系统的监控。果不其然,机器人的源代码都被层层加密保护。   但那又怎么样?他有系统做外挂。   塞拉挤出个小酒窝。接下来几天,他都和埃德温一起破解机器人的源代码,一大一小靠后厨送来的能量液和营养剂生存。慢慢地,房间内散落的零件图纸越来越多,雄虫崽像一只灵活的小肥猫,在零件和图纸中来回穿梭着,喋喋不休地与沉默寡言的雌虫讲话,告知他进程和原理,或者召唤雌虫来抱抱,当自己的猫爬架。   雌虫时而用蛮力帮雄虫崽拆卸零件。他虽然没有受过像样的教育,却对机械有一种本能的熟稔。小雄虫惊叹地看着武器在他手中化为零件又重新组装起来,崇拜地捧起苹果脸:“太棒了,雌父!”   他看得出,即便雌虫还是沉默居多,但是他在环境中却越来越自如,眉眼间的冷意也逐渐融化,甚至会展露出对虫崽的关心。他的身体在医疗舱的治疗下修复着,即便腺体造成的雄虫信息素匮乏症仍然让他的身体每时每刻都在衰败,可他状态却比初见时好了太多。   雌虫是极为顽强的物种,他们像野草一样,只要阳光稍微垂怜,就能酿出生机。   破解源代码的最后一步,塞拉按照系统的指示,释放了自己每天在睡眠中锻炼的精神力。墨黑的如同丝绸般的精神力触须从他身后的虚空中探出来,轻触了操作面板。   雄虫崽用小胖手牵住埃德温的手,轻轻闭上了双眼,全然信任地贴着埃德温的怀抱,在源代码中寻求信息。他不知道,埃德温抱着他的双臂僵硬,一双湛蓝的眸子死死盯着他黑色的精神触须,白皙的额头上出了一层源自本能的,恐惧的细汗。   雄虫崽的触须,与教廷那张虫母诞育神子图中四位初代雄虫的触须一模一样,如同黑色的丝绸,在宇宙中张牙舞爪地铺开。   神子...   雌虫的瞳孔紧缩,但他抱着雄虫崽的手臂,却一直没有松开。   ***   塞拉利用精神力重新设置了源代码,将自己的机器人都改造成了不伤害任何虫族的协助型机器人。   他不知道的是,寻常雄虫的精神力是无法破解教廷的源代码的。他的精神力在系统中暴力拆解,身体却无法承受操作精神力的疲惫,他设置好机器人后,就熟练地滚进雌虫温暖的怀抱里,挺着白胖的小肚子睡得人事不知。   雌虫沉默地扯过毯子,盖住治疗舱里软软小小的一团。房间光线昏暗,寂静无声,而埃德温却突然抬起眼,看向闭合的门。   他像一头狩猎中的豹,无声地滑向地面。已经被小雄虫驯服的中控系统和机器人对他没有任何阻拦,他在房间门外见到了另一个低垂着头的金发雌虫。   那是公爵的一个雌侍,出身军队,因为诞下一个亚雌,证明有生育能力而在公爵府保住了雌侍的地位。他在公爵府负责照管少雄主所在的西翼,也是他冒着风险关照了同为军队出身的埃德温,让连番被雄主惩罚的埃德温来侍候昏迷的少雄主。   “西森,什么事?”   金发雌虫抬起脸,露出赤红的眼底,他空洞的眼中压着层层叠叠的阴翳和绝望,让埃德温呼吸一滞。   “埃德温,雄主在惩罚伊利亚。”   金发雌虫的声音极度低哑:“我记得少雄主对伊利亚也是极为不满的,或许少雄主会为了亲手惩罚伊利亚,将他从雄主那里带出来。”   他再次低下头,声音混沌:“我不该为了伊利亚来打扰少雄主,但是......”   “雄主做的事,不只是惩罚。伊利亚是他的亚雌子,如果他这样做,伊利亚就犯下勾引亲生雄父的罪孽,他去不了荣耀殿。”   “请少雄主打死伊利亚,会更好些。” 第8章   沉默是黑暗之中蛰伏的怪物,大口嚼食着雌虫心头的暖意。   埃德温轻轻打了个哆嗦,公爵府当然是不会让雄虫主人感到寒冷的,而雌虫、亚雌皮糙肉厚,又怎么会知道冷暖呢?   可是埃德温却感到自己身体的暖意,连同这几天在身后雄虫崽房间里那口积攒起来的热气,一点一滴地流失掉了。   雌虫本不该体会到冷和暖的区别,可短短几天时间,他就忘了自己是什么东西了。   “少雄主不会打伊利亚,你不要抱利用的心思。”他低声说,而西森神思不属,一双满布血丝的眼睛浑噩地盯着廊道墙上歌颂虫母的浮雕,双肩渐渐垮下来,像是被抽走了脊柱:   “母神会接纳一只有污点的亚雌吗,看在他年幼的份儿上?”   埃德温落在身侧的双拳捏紧:“母神不在这儿,西森。你还记得阿克斯元帅最后对我们讲过的话吗?母神不会眷顾我们,我们只有自己,和我们的同胞。”   黑暗之中,他看着这位曾经的军中同僚的身影在黑暗中消融。西森和他都隶属第一军,在他加入军队不久,少将军衔的西森就在军雌钦羡的目光中离开了军队,因为他得到了成为公爵府雌侍的荣耀。   那是雌虫渴望的归宿,不仅是让他们逃离死亡的唯一良药,也是他们生命中至高的追求。   多年后,埃德温在公爵府看到的西森早就没有了帝国少将的影子,他仍然美丽璀璨,得到雄虫的眷顾后,死亡的阴翳不再缠绕着他,可是他变得过分安静,有时埃德温觉得,他这位同僚早就融入了公爵府墙上那些精美的瓷白浮雕,永远光洁得体,毫无差错。   而埃德温却远不像西森那样完美无瑕,他冷肃过头,呼吸声都太过吵闹,受刑的模样僵硬无趣,毫无美感。公爵厌恶他,似乎打定了主意要早早将他送入荣耀殿,但西森为他争取了几天的喘息之机。   埃德温的余光轻轻掠过身后的房门,他的脑海中勾勒出软软胖胖的雄虫崽睡出白肚皮的样子,他就这么侧头想了一会儿那副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画面,直到被雄虫崽枕过的胸口热意消散殆尽。   “你说的对,埃德温。”西森的声音犹如一潭死水。他转身背对着埃德温,向黑暗中走去:   “元帅早就警示过我们了,而我太过懦弱,不肯直视,不愿相信。我去领伊利亚前往荣耀殿,如果他被拒之门外......”   埃德温看着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黑暗中,自然明白他话中的含义:西森要去求雄虫的怜悯,而那会被视为反抗,结果只会是和他的亚雌子一起面临死亡。   埃德温并不算了解西森,他们在第一军团共事的时间太短,西森担任少将时,埃德温只是上尉军衔,他们的境遇也天差地别,在公爵府,雌君在诞下少雄主不久后过世,身为仅有的两位雌侍之一的西森地位很高,他甚至能将自己生下的亚雌子伊利亚留在身边抚养。   可这份抚养,也让他有了雌虫不该有的“温情”,招来了如今的灾祸。   埃德温收回了投向雄虫崽房门的目光,他毅然向前,追逐着西森的步伐:   “雄主没有赐我信息素,我只剩下三个月可活。”在追上西森时,他声音冷淡的解释着:“而你却有更长的寿命,伊利亚也需要你,军中残弱向来要为同袍开道,我会向雄主请罪,这一次......别再为我安排退路了,西森。”   西森急促的脚步一顿,在黑暗中听起来极为刺耳,像是一根骤然崩断的弦。而埃德温越过他,极速向公爵所在的主楼冲去,心中一片平静。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要闯入雄主的卧房,打断雄主的兴致,再在暴怒的雄主面前请罚。幸运的话,他在今夜过后会奄奄一息,呕吐几天内脏碎块儿后死去,不幸的话,他会失败,和伊利亚,甚至西森,一起死在今夜。   死亡近在咫尺,可他却并没有什么起伏的心绪,他像每一次奔赴战场那样平静坚定,除了这一次,他面临的“敌人”是他被教导信奉的“神子”。   可公爵并不像神子。或许是死到临头,埃德温心底被压抑许久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公爵所在的主翼灯火通明,配备着武器的机器人在走廊之中游荡,遇到雌虫时,他们头顶的蓝色光圈瞬间变成极具威胁的紫色。重重守卫之下,雄主并没有关门,年少亚雌的惨叫和恐惧的啜泣在黑夜中清晰可闻。   残酷的震慑像一只不可撼动的铁箍,时刻紧紧勒在雌虫和亚雌的颈项之上。   埃德温径直走向公爵的卧房,机器人将他视为威胁,不断对他发出警告,一把拴着长链的刀被某个机器人甩出来,直直砍进埃德温的肩膀。   埃德温动作一滞,又有几束铁链带着金属尖刺,刺穿他单薄的衣服,刺入他的皮囊和血肉。他被机器人拖拽着,半跪在地,而机器人发出的信息传入主系统,终于惊扰了沉溺玩弄自己亲生雌子的公爵。   一道命令后,埃德温被生生拖拽入公爵的卧房,他的血在光洁的地面上留下一片暗红的痕迹,沉默的亚雌随之拿着清洁工具,将那价格高昂的地面复原。   “雄主,”   跪在地面的埃德温没有看床下浑身赤裸,不断颤抖啜泣着的金发年幼的亚雌,他低垂着头,如墨般的黑发遮住了他苍白的脸和淋漓的血:   “奴向您献出翅翼。”   说完,他看都没看高高在上的雄虫,突然催动身体里所剩不多的力量,释放出自己的翅翼。   两片巨大的黑色双翅从雌虫的背后铺展开来,仿佛来自异世界的神秘图景,瞬间割断了机器人施加在埃德温身上的束缚。赤金的纹路在那片墨黑之中蜿蜒而上,像火山中流动的岩浆,极致的危险令生灵颤栗不止。   机器人发出刺耳的警告声,纷纷将雄虫保护起来。却没能阻拦住雄虫贪婪到极点的目光。   公爵将皮肉细嫩,叫声凄惨的亲生亚雌子忘到一旁,浑浊的眼眸微微眯起,用一种打量珍奇的眸子看着他面前的这对造型古怪的翅翼。   诚然,作为公爵,他有无数对雌虫献出的翅翼,大多比眼前这一对精美,有的如同琉璃映雪,有的如同金乌晒湖。   但没有一对翅翼,仅仅观之,就能体会到那种源自深渊般无可比拟的强大。   虽然生得粗鄙,但这力量之美属实让虫垂涎,粗鄙的雌虫凭什么拥有这样强大的翅翼?公爵贪婪的眸子流露出一丝兴味,他缓缓走近,踩着自己亚雌子和埃德温身上流下的鲜血:   “可惜了。”眼窝凹陷,皮肤苍白病态的雄虫抱怨:“黑色是晦气的颜色,不过这纹路却像血管一样,很有意思。”   他像品评一件死物一样品评着埃德温的双翅,俨然已经不把双翅连接着的雌虫当作活物了。毕竟雌虫在失去翅翼后,身体就会如同破洞的口袋一样,流失掉所有生机和能量,死亡不过是在几日之内罢了。   “没想到你还有点用。”欣赏完翅翼的公爵终于将他那双浑浊的眼睛转向了沉默的埃德温:“教廷越来越嚣张,竟然把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公爵府塞,受了多年吹捧,他们当真不把皇族和贵族放在眼里。”   病弱的雄虫神经质地咒骂,光落在他佝偻的身上,他脚下的影子突然扭曲一瞬,一道灰雾般的,飘忽不定的触须缠住了雌虫的脖颈,以便在剥离翅翼的时候控制雌虫。   埃德温瞳孔一缩,瞬间被脑海中尖锐的疼痛占据了心神,有一道蛮横的、邪佞的力量企图钻入他千疮百孔的精神海,夺取他身体的控制权。   埃德温的身体在痛苦中痉挛,即使他知道那是雄虫珍贵的精神触须,是雌虫和亚雌仰望的神圣存在,可是他此刻只觉得无比恶心。   被意识侵占的恐慌让他不再压抑自己的力量,他的翅翼歇斯底里地煽动起来,疯狂抽取他破败身体里仅存的能量,四周压制他的机器人的武器瞬间被割断,粒子炮炸膛发出空响,四下一片狼藉。   “喔——”雌虫发出痛苦到极点的嘶鸣,而被埃德温的抵抗挫伤了精神触手的雄虫尖叫一声,因为从未体验过的剧痛瘫软在地,淅沥的腥臭液体从他的身下蔓延出来,让他阴邪病弱的脸更加扭曲:   “贱虫!你敢反抗我?!该死该死该死!!!”   灰雾在他身后不可触碰的异空间翻滚着,两条灰锁似的触须尖刺一般刺向埃德温。那是任何雌虫和亚雌无法反抗的力量,雄虫“神力”的根源,转瞬就会刺穿雌虫的精神海,彻底抹杀掉雌虫。   埃德温的脑海轰隆作响,许多声音在他耳边接连响起——他早亡的雌父冷淡虚弱的声音,战场上同袍濒死的哀嚎,待他严厉却关怀的阿克斯元帅最后的教诲,神像上虫母灿烂的光辉,还有——   ——“雌父,抱抱我嘛。”   鼓着苹果脸儿的雄虫崽举起小胖手,充满信任地落入他的怀里,陌生的暖意在他的胸口螺旋上升......   一切都结束了。埃德温想,濒死的危机让他的翅翼失去掌控,卷起厉风,金红的纹路歇斯底里地闪烁,带着浑身浴血的雌虫离开地面。思维混沌的黑发雌虫向虚空伸出手,似乎想触碰召唤着他的荣耀殿。   能量耗尽,漆黑的双翅彻底失去光泽,委顿地消失在雌虫身后,他濒死的身体向下坠落,灰雾般地触须挨上了埃德温浸血的黑发,即将刺穿他的头颅,而突然,无数如同永夜一般漆黑的精神触须喷涌而来,竟化为实物接住了下落的雌虫。   “哒,哒,哒。”   四头身的幼崽脚步声清脆,软萌的模样看上去毫无威胁。可他身后,铺天盖地的漆黑触须吸干了公爵府所有的光亮,就连机器人的光圈都接连熄灭。   “该死的是你,雄父。” 第9章   丝绸般的精神触角将坠落的雌虫接住,轻轻包裹着送到雄虫幼崽面前。   触须温柔地撩开雌虫沾血的发丝,露出他染着血红的苍白面容。他那双湛蓝的浅色眸子失了焦点,能量耗尽和雄虫精神触须的锉磨让他的胸口濒死般震颤着,俨然已经半失去意识。   雄虫崽肉嘟嘟的小脸儿紧绷着,天然上翘的唇抿去了笑纹。他让自己漆黑的精神触须轻柔地托着埃德温受损的身体,用自己短短的手指抹去了溅在埃德温眼皮下的一滴血。   “......少......少雄主?”   埃德温双眸无法聚焦,轻轻晃了晃脑袋,半边脸不由自主地追逐着雄虫崽胖胖短短的小手,祈求更多温度。雄虫崽胸口翻滚的酸涩和怒火再次蒸腾,竟体会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杀意喧嚣直上。   无数漆黑的触须将伤重无法移动的埃德温包裹着,拂过埃德温的伤口,止住血液喷涌。而幼小雄虫的目光扫过房间内的鲜血,瑟缩在床角,瞪着一双草木皆兵的眼睛发抖的亚雌,最终落在了瘫倒在自己便溺之中,面容扭曲的公爵脸上。   “塞拉,你个废物来这里做什么?!你...”攻击被格挡回来,瘫软在地的公爵看着铺天盖地的黑色触须,紧绷的声音发颤:“......你竟然不是残废!黑色精神触须......黑色的......你返祖了!呵呵呵呵......真是意想不到,教廷那帮废物培养了多年,也没养出返祖的雄虫,倒是你,呵呵呵呵......果然贵族血脉才是虫母赐予的荣光!”   因为雌虫顽抗而精神触须受损的孱弱雄虫发出破风箱似的喘息声,狂喜、嫉妒和忌惮在他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脸上相继浮现,他用一种比毒舌更贪婪的目光看着自己亲生雄虫崽的身体,几乎无法掩饰目光中的恶意。   “快杀了那下贱的雌虫,他伤了我的精神触须!真该死...把今天在这里的雌虫和亚雌全杀了,该死...该死!看到我这副模样,都该死,下贱的废物......”   公爵神经质地喃喃自语,浑然看不清形势,甚至对不远处的幼崽招了招手,示意幼崽扶他起来。   塞拉远远看着他这具身体的雄父贪婪、恶毒、愚蠢又盲目的模样,一双盛着光的焦糖色眸子冷到了极点。平心而论,他是知道为何公爵事到如今还在颐指气使,那是因为在雄虫的世界里,他们沉溺于残忍行径带来的感官刺激和权力体验,在权力中变得麻木愚蠢,早就忘了他们自己不是所谓的神子。   他们只不过是血肉之躯而已。   “我说了,该死的是你,雄父。”   “哒,哒,哒”。雄虫幼崽的脚步再次响起,他走近了肮脏丑陋的公爵,他名义上的“雄父”,他的声音仍然带着孩童的清脆,可是在他身后仿佛从异次元蔓延出来的无数触须带来的黑暗里,却仿佛丧曲。   “你说...你说什么?你......你是雄虫!你敢为了下贱的雌奴违抗你的雄父?”   当那铺天盖地的浓黑触须靠近了自己,公爵才从他那扭曲的幻想里清醒过来,本能中对于绝对力量的臣服让他颤栗起来,极力压抑着自己的胆怯:   “那该死的雌虫伤害了我的精神触须,庄园的系统早就通知贵族院和教廷了,我可是公爵!这些肮脏下贱的雌虫和亚雌都会死,都会死,你就算返祖了等级高又怎么样,你是个长不大的残疾虫,不知感恩的东西,我早该将你和你的贱虫雌父一起打死!”   公爵歇斯底里,口不择言,他受伤的灰雾状的两根细弱的触须在填满整个空间的黑色触须面前显得孱弱又可悲,他似乎终于意识到了危机,开始向远离塞拉的那一方躲闪,可是那已经晚了。   “我不支持剥夺任何生命,我也并不是一个义警,无法同时承担法官、陪审团和刽子手的角色。”幼崽的声音仍旧是年幼无害的,但是丝丝缕缕意味不明的杂音裹挟其中,破坏了那份澄澈,平添一份不可撼动的裁决力量:   “依照帝国法律,你今日虐杀雌虫和亲生亚雌子的企图,玩弄亲生亚雌子的禽兽行为,都不会得到任何惩罚。可是......”   雄虫崽在形容狼狈,面容扭曲的公爵面前站定,他身后一道漆黑的触须倏忽上千,强行挽住了公爵那两条即将消散的、瑟瑟发抖的灰色触须,在公爵刺耳的惨叫中勒紧,即将崩断:   “没有道德约束的法律,亵渎生命的制度,是不值得信奉的。所以,该死的是你。”   随着幼崽的声音落下,一声微不可查的裂帛声响起,灰色的触须骤然崩断,消散在虚空里,而公爵尖利到宛如鬼吼的惨叫也戛然而止,恐怖的寂静降临在空间中,直到一道沙哑清冽的声音打断了寂静:   “少雄主,教廷和贵族院的人很快就来了。”   埃德温的声音很虚弱,他被黑暗中无数条漆黑的触须缠绕着,托举着,一动都不能动,像是蛛网中的飞虫:   “您...的行为,会为您招来麻烦,即使您的等级很高,教廷......一直在尝试繁育返祖的雄虫。这些年教廷一直在通过系统安排战斗力强,等级高的军雌嫁入皇族和贵族家中,企图促使高等级雄虫降生。”   “我刚才反抗了雄主,损害了他的精神触须。这是事实,少雄主只要照实跟教廷和贵族院的人说就好,可以为您避免麻烦。”   说完,脸色惨白的黑发雌虫力竭似的垂下了脸,被冷汗和血水打湿的黑发贴在他的面容上,让本就如雪如画的面容美得奇诡,也脆弱得惊人。   他的时间不多了,今日他借着进献双翅的机会,想要保护西森的孩子,一个无辜的年幼亚雌,做好了去死的打算。却没想到在濒死之际,本应在熟睡的少雄主接住了他,还——攻击了雄主。   坦白来讲,埃德温不太确定他看到的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两道声音在他的脑海里打着架,一边说少雄主不可能为了雌虫攻击自己的雄父,一道说少雄主确实这样做了,他一直是独一无二的,不是吗?   没有一个雄虫崽会“拥抱”雌虫,没有一个雄虫崽会让雌虫用他的治疗舱,给雌虫将睡前故事,将机器人设置成不能伤害雌虫和亚雌的样子。   他是不同的,如果母神真的还存在世间,少雄主就是神子的模样。   埃德温笃信着,这让他的身体感受到了一些虚幻的暖意,可是这无法改变他死亡的结局。他攻击了雄主,这是不可饶恕的罪孽,如果可以,他可以在死前顶掉所有的罪责,为少雄主减少一些麻烦。   失血和虚弱让埃德温一阵阵眩晕,他的耳中轰隆作响。他说完了该说的话,心里却还生出一股眷恋,费力抬起冰凉的眼睑,看向不知何时就站在自己面前的,紧绷着一张小胖脸儿的雄虫崽。   “谢谢......”谢谢你救了我,救了伊利亚,谢谢你让我知道,教廷画像上的神子原来真的存在,谢谢你的睡前故事和医疗舱,谢谢你......愿意叫我雌父。   埃德温的无声地张开唇,清冷的蓝色眸子里流露出一抹泉水破冰般的暖意,让塞拉的心头倏忽刺痛了一下。   “你不许说了!”   雄虫崽“啪”地把一只软绵绵暖呼呼的胖手贴在了雌虫微凉干燥,形状姣好的唇上,心里的火气让他整颗心脏都又酸又胀,难受极了!   是的,他也生埃德温的气!今日如果不是他的系统在埃德温遇险的时候发送了警告,而他又恰好遇到徘徊在西翼,主动为他引路的西森,埃德温可能已经失去了他的翅翼,甚至失去性命!   他心里责难埃德温不肯告诉他一切,也不肯向他求助,但更多的,他在责怪自己。他厌恶自己没有看出埃德温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匮乏的求生意志和他过度的牺牲精神。他想要治愈埃德温,用四头身对埃德温死缠烂打,撒娇卖痴,可是他做的远远不够多。   幼崽卷翘蓬松的头毛萎靡地垂下来,原本那维和的冰冷和裁决气质消失不见,连同那些张牙舞爪,恐怖无比的漆黑触须一起,只留下一个圆滚滚的幼崽形状。   “雌父,你也不想要我,是吗?”   幼崽在埃德温面前眨了眨焦糖色的狗狗眼,大颗泪水就啪嗒掉落下来,砸上埃德温的胸口:   “你宁愿去死,也不想和我在一起!雌父,你怎么这样坏,我...我以为我终于有雌父,愿意陪我长大,愿意爱我了,你怎么这样坏呢,呜呜......”   软胖的幼崽“轻轻”将自己砸进埃德温的胸口,蛮不讲理地指责,绵软的哭声冲入毫无求生欲的雌虫的耳中,成功让他在辜负幼崽的母性中愧疚地睁大眼睛,无措地伸出一只手搂住幼崽暖融融的小身子:   “不是...不是这样...”他想解释什么,可他不知道他怀里的幼崽根本不想听,只想用母性绑架他活下去而已。雄虫崽在他起伏加大的胸口处委屈哼哼,暗中满意于他被唤起的生机:   “不听不听!雌父坏!罚雌父治好伤口,一直一直陪着我。” 第10章   对于塞拉(林寰宇)来说,装幼崽对着埃德温撒娇卖萌并不是一件很光彩的事,他们都知道,埃德温并不是他真正的雌父,而且虫族的亲情观念非常淡薄。   可是他作为曾经的人类,他深谙“爱”是权力规则之外唯一的瞬息变化。   对于虫族而言,爱这个概念还没有出现。虫族就像一个巨大的战争机器,无时不刻不在收割着亚雌和雌虫的性命,又奴役着他们去星际战场上卖命,为雄虫的财富和统治横征暴敛。每一个亚雌和雌虫都是工具和武器,他们不被赋予任何生命的权力,成为雄虫的物品和客体。   可实际上呢?雄虫一直在掩饰的的真相是,雌虫和亚雌与雄虫是一样的物种,如果雄虫是虫母的子嗣,那么亚雌和雌虫也是。而如果雌虫和亚雌不是神的子民,他们双腿之间生出的雄虫蛋,也只是卑贱的延续。   而雌父雄子之间的联系,是彻底颠覆埃德温心里已有的扭曲规则的最快方式。被软胖的虫崽用母性和护崽本性绑架后的埃德温,不可能再孤注一掷,孑然一身地将自己的性命随意留在一个寒夜里了。   “好...”埃德温抱着哭得直打小哭嗝的软胖幼崽,虚弱混沌的大脑让他手足无措,一时竟然真的产生了懊恼又愧疚的情绪。胸口仅剩的一口热气被幼崽暖烘烘的身子一捂,缓缓蔓延至了全身。   “哼,这可是雌父答应我的。雌父要听话,不许跟我闹了。”明明自己刚闹完的小雄虫崽在雌虫胸口一抹眼泪,抬起小胖手召唤自己改造好的机器人:   “小安,你用你的医疗模式,先让雌父的外伤愈合。然后送雌父去医疗舱里,还有伊利亚,我的......亚雌弟弟,让他去医疗舱里休息。”   床角面容惊恐地小亚雌发出一声啜泣,害怕地看着小安。塞拉对他笑了一下,却抽不出手来安慰他。   雄虫幼崽抽了抽哭得红彤彤的小鼻子,突然对自己的哭闹感到不好意思,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头,像一只伸爪子挠自己胡须的小肥猫,没有丝毫发号施令的果决气势,但是却没有一个虫胆敢看轻他,毕竟——   他的雄父,血统高贵,等级达到s级的公爵正死生不知地躺在自己的便溺里。而公爵最依赖的机器人,却仿佛一群破铜烂铁般毫无用处。   作为一个没经过发育的幼崽期雄虫,这样的精神力杀伤力简直骇人听闻。   西森跪在门口,既没有靠近他那躺在便溺里的雄主,也没有特意关照他那害怕得直打颤的亚雌子。他对着少雄主的方向深深垂下头,以示臣服。而门外的其他雌虫和亚雌却没有他的冷静,大多数在恐惧中深深颤栗,泪盈于睫。   他们并不是为了公爵的陨落而担忧,即便失去公爵的信息素,他们中的有些人寿命会大打折扣,可是大多数习惯驯服的雌虫和亚雌更担心的是不久之后会来问责的教会和贵族院。   公爵府出了不止一个叛逆的雌虫,甚至伤害了高贵的雄主,他们作为雄主的雌侍和雌奴,都会被连坐。   他们会死的很惨,受刑的画面会被直播给全星际的虫族观看,以儆效尤。而他们生下的雌虫和亚雌,等级高的或许还有机会成为其他雄虫的雌奴,等级低的——会和他们一起死无葬身之地。   公爵的另一位雌侍,亚雌艾米诺的双眸在恐惧中不断震颤,他充血的眼睛扫过公爵横陈的身体,又看向正在被机器人治疗的埃德温,渐渐染上了怨恨的血光。   这个雌虫害死了他们所有虫!他曾是军中上将又怎样?如今他不过是最低贱的雌奴,别的虫都忍得雄主的“宠幸”,凭什么他忍不得?而且——别以为他不知道,伊利亚那个小崽子和西森——   艾米诺的目光又转向沉默跪着的西森,常年的生活和规则的浸淫让他不敢对雄虫有丝毫怨气,反而变本加厉地责难起和他一样不幸的同胞。   “西森...”雄虫崽犹豫片刻,还是对西森叫不出“雌父”,他可以对埃德温把所有成年人的尊严都丢干净,可对着别的雌虫和亚雌做不来:   “伊利亚会在西翼接受治疗,而我还需要您的帮助,请您把公爵府所有的雌虫和亚雌都集中到这里来。”   “是,少雄主。”   塞拉微微一顿,却没有反驳这个称呼。在贵族院和教廷马上要找上门来的紧要关头,他需要一点暂时的权威性,以确保其他虫不会出岔子。   他回头看了看被送入临时医疗舱的埃德温,正碰上他带着一丝忧虑和关怀的视线。塞拉从来没想过在地球时,若是有男性这样充满母性地看着他,他会不会尴尬地脚趾抠出比奇堡,但是他知道,埃德温这样看他时,他只是脸色微微胀红,还挤出了两个小酒窝。   “要听话,雌父乖~”   他对埃德温眨了眨眼,而后肃起小胖脸,转向了面容姣好却神色狰狞的艾米诺身上。   艾米诺的动作一僵,惊惧地垂下了脸,雄虫崽看着被聚集起来的神色惶恐的亚雌和雌虫,清了清嗓子:   “方才,我的雄父爆发了精神力崩溃症,已经失去了精神力。”   塞拉缓缓从阴影中走出来,他的精神力暴力篡改了所有机器人的源代码,设置了新的密钥,丝绸般的精神触须退去,灯光重新照耀在所有人身上,让所有亚雌和雌虫感到无法遁形。他们把头压得更低了,牙关咯咯作响。   “教会和贵族院的虫马上就会来调查这件事,我作为公爵的继承人,不想让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因为今晚公爵的不幸,受到不该有的惩罚。”雄虫崽顿了顿:   “为此,我希望你们记住,今晚我和埃德温雌父来探望雄父,正好撞上了雄父的崩溃症爆发,很遗憾,我们没有办法拯救他。而你们,在雄父出事后被我召集到这里,我们都为雄父感到悲伤。”   雄虫崽的目光一扫,又想起许多被雄虫的信息素标记过的雌虫和亚雌会依赖于雄虫的信息素。也正是为此,他没有杀死公爵,即使他认为公爵不值得多活一秒。   “幸运的是,公爵没有死。在我们的悉心照料下,他的腺体和信息素——”雄虫崽微妙地一顿,话中隐含的寓意让西森都发起抖来:“会存在很久,他会以另一种形式与我们同在。”   说完这些,雄虫崽对西森招了招手,将大多数惊颤胆寒的雌虫留在了门外。   少雄主在暗示什么?他......他要将尊贵的公爵,他们的雄主,当作生产信息素的活体容器?   这?!!这简直疯了,骇人听闻,胆大包天!   留在门外的艾米诺睁大了眼睛,心跳快得几乎刺痛,而西森沉默地跟随那让他倍感陌生的雄虫崽,心里恐惧之余,却有一股愈演愈烈的感激。   他今晚赌了一把,做了以前绝对不敢做的事,但他救了伊利亚,也救了埃德温,即便后来的结果超出了他的预料,让他们有可能面临贵族院和教廷的裁决,但他却对面前的少雄主产生一种莫名的信任。   少雄主不会抛弃他们的,他已经帮助了他们,甚至——他叫埃德温雌父。   不会有任何雄虫崽称呼非生身雌虫为雌父的。雄虫崽是极为特殊的存在,随着雄虫的繁衍困难,夭折率越来越高,雄虫崽在任何家庭中都有仅次于雄主的地位,受所有雌虫和亚雌无条件的服从。许多雄虫崽会将同父异母的雌虫和亚雌做雌奴使唤,先前少雄主就对伊利亚大动肝火,就是因为伊利亚称呼他为“哥哥”。   雄虫不会承认和低贱的亚雌、雌虫拥有同样的血脉,更不会尊重雄父的雌奴,可是少雄主不一样。   他好像变了个虫似的,他与埃德温之间——   西森的目光扫过接受治疗,从死亡线上被拉回来的埃德温,而后将头垂得更低了。很快,他被带到了埃德温的医疗舱前,胖乎乎的雄虫崽抛却方才唬人的气势,蹬着小胖腿爬到了埃德温怀里,像一只黏人的小胖狗。   “雌父,西森会和你商量一下一会儿对付教廷和贵族院的说辞。你不要多说话,要乖,知道吗?”   软萌的幼崽故意板起脸,像一个成年虫一样故作沉稳地拍了拍雌虫愈合的肩膀,还哼哧哼哧拖着一条毯子,盖在了埃德温身上:   “我去处理一下机器人。雌父不要怕,我不会让任何虫伤害雌父了。”   雄虫崽第二次讲这样的话,而埃德温却不像先前那样懵懂了。他若有所思地看着仰着小胖脸的虫崽,眼眶突然泛起酸涩:   “我记住了。”他应声,带着一丝郑重和承诺,让小胖崽焦糖色的眼睛里瞬间绽放大团大团的烟花。被信任的感觉让塞拉高兴地蹬了蹬胖腿儿,决定不再生埃德温先前寻死的气,并把脸埋进埃德温的胸口吸了两口。他哼哧哼哧地爬下了医疗舱,充满干劲地挥舞着他的黑色触须冲向公爵的机器人。   他要篡改机器人的记录,以应付贵族院和教廷的接下来的审查。   而他的身后,西森带着一丝敬畏和难以压抑的惶恐,对埃德温讲了他们的雄主即将变成信息素培养皿的诡事。   “你刚才也听见他说的了,埃德温,少雄主好像变了,但手段却更加毒辣诡谲,简直......骇人听闻。” 第11章   “少雄主并不狠辣,他只是一个小虫崽,西森,他需要我们保护。”   听了西森的话,埃德温并没有露出恐惧的模样,他的目光仍然柔和地跟随着雄虫崽圆滚滚的小身影,直到视线被医疗舱阻挡。   西森诧异地看了一眼自己这位军中后辈:“埃德温,少雄主刚刚险些杀死了雄主!他不是什么小虫崽,他是在还没发育的情况下就能单挑s级雄虫的雄子,你明明都看到了,黑色的触须,那是——”   “那是神力。”   埃德温的声音很轻,但却十分笃定。他并不像西森那样面露畏惧,而是充满忧虑,面容在医疗光谱的照映下莹白如玉,几乎带着一丝神性的美:   “教廷越来越急迫了,为了培育返祖的雄虫,他们甚至将没上过几次战场的高等级雌虫都送入雄虫家里做雌奴,完全不顾帝国军队的力量越发薄弱。西森,你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如果他们知道了少雄主的力量,他们一定会带走少雄主......我必须保护少雄主。”   西森睁大了眼睛,精美的面容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埃德温,我没听错吧?你要保护少雄主,保护一个拥有返祖雄虫力量的神子?你别忘了,他刚刚在你面前把雄主打得半身不遂,还扬言要将雄主做成信息素培养皿——虫母在上,埃德温,我一直很欣赏你,但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少雄主只是看上去像一个虫崽!他并不真的是!”   西森瞪着埃德温,而后者仍然担忧地蹙着眉,那模样和西森担忧伊利亚时没什么两样:   “可是教廷势力庞大,少雄主只是一个雄虫幼崽,他怎么应付教廷的盘问?他是为了救我才对雄主动手的,我不能什么都不做,让他陷入麻烦——”   “停。”西森抬起手,摸了摸胀痛的眉心。他今天经历了颠覆他虫生的一晚,实在没有精力和一个失去逻辑和理智,被保护虫崽的母性裹挟的傻雌虫:   “埃德温,我真的很欣赏你,从前我们一起在阿克斯元帅麾下,我就对你有好感,这也是你来到公爵府上,我帮助你的原因。”   “可是我的答案是‘不’,埃德温,我不会放任你自作主张,去‘保护’少雄主,说一些不该说的话。你听到少雄主吩咐的了,他要求我来陪你,就是为了让你记着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少雄主救了我们,他就是我们唯一的出路,所以埃德温,只要我在这,你就什么都不能做,这也是少雄主对你的要求。”   西森看着埃德温的目光中带上了一丝严厉和警告,而埃德温僵持片刻,又想起幼崽方才的眼泪和关于保护的承诺,终于垂下了眼。   西森松了一口气,说实话,他拿埃德温没什么办法。在帝国军队时,埃德温可谓是他最欣赏的下属和同袍,因为埃德温强大、正直、悍不畏死。他会竭尽全力保护所有的同袍,将自己的生死和利益置之度外,这样的品性即便在军雌中也不常见。   可是埃德温有时候固执得可怕,他像一根不知弯折的箭簇,永远不懂回避锋芒,甚至在潜意识里,宁愿选择死亡也不知变通。   埃德温的容貌本是极为出众的,很多雌虫强大,却因为过度锋利粗旷的长相受到雄虫不喜,可是埃德温却生得极为精致古典,若是他肯去迎合公爵的心思,不至于沦落到被公爵厌恶至极,生生挨了三天毒打的下场。   那时,西森将埃德温的境遇看在眼里,终是看不下去出手相助。而埃德温也为了回报他,险些付出了翅翼和生命。   还是那句话,西森认为埃德温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战友,一个很好的伙伴,但——他太看不清形势了。   少雄主可不是什么幼崽,而是他们公爵府所有雌虫和亚雌新的主人。而且他也并不需要被保护。   ***   时间实在不足,塞拉只能操纵精神力,草草删除了机器人的记录,并命令公爵府的亚雌和雌虫将机器人的碎块儿清理干净。   而后,他收回了所有黑色的触须,圆鼓鼓的脸蛋儿上血色褪去一些,显得有些苍白。   他有些力竭了。他知道,自己的精神力很强大,方才在和公爵对峙的时候,他就体会到了自己和公爵精神触须的不同。对于他而言,公爵那两根孱弱的灰色精神触须甚至连实体都不稳定,脆弱得如同野草,自己稍微用点蛮力就可以让其四分五裂。   而他的精神触须却仿佛无穷无尽,随着他的召唤源源不断地从虚空之中喷涌出来。塞拉有一种感觉,如果他的肉身足够强大,能够作为一个稳定的媒介,那黑色的精神触须几乎可以塞满整个空间,甚至——   整个宇宙。   黑暗所到之处,既是吾之意志。这几乎和传说中的神力没什么区别了。   这想法让塞拉打了个寒噤。他在地球可是个无神论者,对宇宙中不可描述不可名状的力量敬谢不敏。他的身体如今只是个幼崽,根本无法支撑作为他强大精神触须的媒介。   他出了一身虚汗,头顶的小卷毛都有些蔫儿哒哒,可是他必须站出来保护这些无法自保的雌虫和亚雌。   距离公爵的精神力溃散不过二十分钟的时间,公爵庄园防御墙外已经停下了两架飞行器,各自下来十几个虫。教廷的飞行器上走出了一个穿着红衣的雄虫主教,而皇室金翅鸟图腾的飞行器上,则走下来了一个容貌极为潋滟的雌虫皇子。   公爵作为帝国创始的四大家族之一,和皇族的合作关系十分牢靠,皇族的出现并不算意外,更何况来的只是一个雌虫皇子。   时间紧迫,如果塞拉不打开庄园的防御,庄园外的人很有可能硬闯。雄虫崽抿了抿唇,他的目光扫过在公爵门外密密麻麻跪着的雌虫和亚雌,其中不乏许多他这具身体的同父异母的兄弟。   他们大多面容惨白,汗出如浆,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命运不掌握在自己手里。塞拉对其中最有眼力见,也在公爵面前最为受宠的亚雌艾米诺示意,对方立刻爬出来,将还口歪眼斜躺在地上的公爵搬到了医疗舱里。   一切就绪,雄虫崽打开了庄园的防御,带着被他暴力修复的机器人,和门外的两拨虫族迎面相撞。   “塞拉冕下。”   迎面而来的雌虫皇子伊洛特对四头身、面色惨白的雄虫崽行了一个躬身礼,他精致无双的面容也恰到好处的流露出一丝不惹人厌烦的忧虑:“皇兄派遣我来查看公爵大人的情况,鉴于二十分钟前,公爵府的机器人向主系统传达了公爵大人负伤的不幸消息。教廷的艾力克冕下也具有同样的顾虑。”   说完,容貌极盛的雌虫皇子就垂下头,谨慎地后退几步,他身后来自皇室的雌虫也同样安静而拘谨。皇子来自皇族的身份给予他一个雌虫的优待也只有见到非皇室的雄虫不必行跪礼,但是在雄虫在场时,他还是不具备太多讲话的资格。   来自教廷的艾力克轻蔑又厌恶地看了伊洛特一眼,似乎对这个雌虫能凭借皇族身份,站在这里与雄虫对话十分不满。在他看来,雌虫和亚雌根本就是玷污雄虫血脉的寄生虫,根本不配存在,更不配凭借血脉行事。   “公爵大人身体如何?是否有雌虫或者亚雌冒犯了他?据我所知,十天前,军部一个粗鲁的军雌被匹配给了公爵大人,可是那该死的军雌出了什么差错?”   塞拉白嫩的脸颊肉一抖,背在身后的小胖手握起小拳头。他最担心的就是教廷将这桩事联系到埃德温身上,强行从他身边带走埃德温。   如今,他还是太弱小了,也对这个世界太陌生,没办法根教廷和皇室硬碰硬。塞拉垂下浓密的眼睫,稚嫩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雄父的精神力崩溃了,正在治疗舱中治疗。主教大人,伊洛特皇子,我作为公爵的继承人,替雄父感谢来自皇室和教廷的关心。”   雄虫崽在“继承人”三个字上压下了重音,暗示他对于公爵爵位的急迫。而得知公爵精神力崩溃的艾力克睁大一双油腻浑浊的小眼睛,失声尖叫道:   “精神力崩溃?雄虫怎么会精神力崩溃?!”   他急吼吼地冲进了公爵的卧房,将在公爵治疗舱旁啜泣不止的艾米诺一脚踢开,震惊地看着医疗舱里公爵清白扭曲,口歪眼斜的脸。   皇子伊洛特也一脸震惊,不过他在雄虫面前必须维持得体,仍然对塞拉行了一个礼,而后脚步匆匆走进看公爵的模样。   “这怎么可能?!这是——这怎么可能呢?公爵是s级别的雄虫!”   艾力克神色扭曲,带着些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恐惧。他是教廷七位主教中地位最低的,因此被派来做一些查看高等级贵族雄虫异状的杂务。教廷信奉雄虫为尊,至高无上,神力——精神力更是所向披靡,对于s级别的雄虫来说,他们几乎不会受到任何威胁,再强悍的雌虫也不敌他们精神力的攻击,更何况,教廷的装甲机器人能确保雄虫安然无忧。   这...怎么可能发生呢?   艾力克眼睛通红,他墨绿的眼睛泛起浑浊的血丝,像一条毒蛇一样转向了公爵府那些跪着的亚雌和雌虫,目光闪着嗜血的光。   高等级雄虫意料之外的陨落让他感到不安,亟需发泄,而没有什么是比惨虐处死这些侍主不利的贱雌更解气的了。   他正要开口,一旁面露惶恐和忧虑的伊洛特却率先说道:   “这真的太不幸了。诺亚家族是帝国最为璀璨的家族之一,我的皇兄若是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抓紧指派新的公爵继承爵位。”   他那双漂亮至极的金色眸子眼波流转,轻轻扫过了缓缓走过来的,短手短脚的雄虫幼崽。仔细看去,他神情中没有一丝悲伤的意味,而塞拉则扬了扬小脸,故作姿态:   “那就烦请伊洛特皇子了。雄父无法自理,诺亚家族的财产和爵位应该尽快移交给我才是。” 第12章   雄虫幼崽的声音清脆,面容稚嫩,可在他亲生雄父的病榻前,他的这份毫不遮掩的急迫就显得十分邪佞了。   伊洛特的双眸闪了闪,划过一丝探究的光。而塞拉也对伊洛特的上道的反应满意极了。   坦白地说,伊洛特是他见过的最有“人”味儿的雌虫。在虫族社会扭曲的观念和对雌虫个虫意志无底线的打压下,大多数雌虫和亚雌都失去了自己的想法,活得浑浑噩噩,草木皆兵。   这并不令塞拉觉得稀奇,只让他觉得伤感。毕竟当一个生命的基本生存都得不到保障的时候,他又怎么能拥有自尊、自爱和更高等级的精神需求呢?这就是虫族的现状,高高在上的雄虫凭借着所谓“神力”和社会资源的把控,俨然不将雌虫和亚雌当作同胞看待,而大多数雌虫和亚雌也不将自己看作雄虫的同类了。   而伊洛特却保持了独立的想法和观点,甚至为了保护公爵府的雌虫和亚雌,敢于将公爵精神力崩溃的事盖棺定论。这无疑帮了塞拉大忙,也让他对这位伊洛特皇子有了敬佩之心。   即便他是皇子,在饱受压迫和荼毒的环境里做一个保有想法的雌虫也是不容易的事。   塞拉勾了勾唇角。他和伊洛特的想法一致,两虫对于瘫倒在床上的公爵大人毫无同情,也不想让这件事牵连其他雌虫和亚雌,只想把它归结为塞拉作为公爵的继承人,觉得老公爵碍眼,想要尽早上位的阳谋。这在虫族中是极为罕见的事,毕竟雄虫的精神力取决于等级和发育,而且雄虫的繁衍极为困难,基因一代不如一代,几乎断绝了未发育的雄虫崽挑战自己雄父的可能性。   可罕见,不代表不存在。有权力的地方自然少不了纷争,帝国雄虫贵族超然的地位自然也带来更多的变数。在天平倾斜的时候,权力才是最平等的东西。   但即便皇族能接受这个解释,教廷却不能。艾力克双目布满血丝,指使他带领的神职人员和机器人检查了好几次公爵的身体,不得不得出——公爵的精神触须毫无修复可能,精神已经彻底崩溃的结论。   这个结果让他无法接受。教廷与皇室不同,自从帝国成立后,皇室一直垄断着最强的雄虫血脉,他们相信力量源自血脉,而权力通过血脉流淌。对于皇室而言,其他雄虫也不过是他们不值一提的子民,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之后,他们又凭什么把权力分给那些下等的、能力不足的雄虫呢?   可教廷的理念却截然相反。不管私下里如何密谋培育返租的高等雄虫,他们坚持的理念是,所有雄虫都是虫母的使者,是神的子民,只有让雄虫都拥有权力,才能维持帝国的统治和对雌虫和亚雌的压制。   这帝国两大权力体系之间是相对和谐的,但这些微小的差异,就是塞拉可以钻的空子。   塞拉看着艾力克难以置信的急躁反应,眉眼悄然压低,露出了不属于孩童的阴沉表情,而这进一步刺激了艾力克的神经。   雄虫的权威不容挑衅!雄虫的神力乃是神授,不可能有外力可以毁掉神力!   艾力克癫狂的想着,突然放出了自己的精神力,一条丑陋的尾勾都在他的身后若隐若现。皇族陪同伊洛特一起前来公爵府查探的雌虫和亚雌发出窒息般的喘息声,所有虫都被艾力克的雄虫力量震慑,唯有塞拉和伊洛特没有动。   在塞拉看来,艾力克的行为可笑至极,就像轻易破防的雄性动物疯狂找补,展示莫须有的力量。艾力克拿两条可怜巴巴的墨绿色精神触须完全就是松散的雾状,远不如s级的公爵的触须凝实,他的尾勾更加丑陋,在虫族中,雄虫的尾勾可谓是一种性的象征,在这种场合把它放出来,简直斯文扫地。   可塞拉不觉得害怕,埃德温眼里却只看到团在自己身边睡觉的暖暖小小的一团虫崽,独自面对一个狂躁的,长相恶心的成年雄虫的尾勾,对方张牙舞爪的墨绿色触须仿佛随时能伤害到孱弱又软胖的雄虫崽,这几乎让埃德温的心都疯狂纠痛起来。   他从角落中猛地跑出来,抱住了软胖的雄虫崽,将雄虫崽护在了自己坚实的胸口。   塞拉险些没有维持住自己凶恶的小表情,他听着雌虫砰砰作响的心跳,又是感动又是羞恼,胖乎乎的小爪子已经不由自主地勾住了雌虫的手指,娇声抱怨:“雌父,别怕,就是一个虚张声势的大肥虫子而已,伤不到我的。”   他的话让本就焦躁的艾力克出离愤怒,他勉强遵守了雄虫为尊的教义,转而凶恶地对伊洛特甩出一条精神触须,暴虐的声音中充满鄙夷:   “伊洛特皇子这是打算听信这些虫崽和贱虫的话,对公爵不管不顾吗?什么时候高级雄虫的事,轮到你一个下贱的雌虫来指手画脚?!你是皇族又如何,出身高的亚雌和雌虫也不过是高级的表子,你如今能在皇宫外招摇,靠的不过是你雄虫兄长,高贵的科莱恩殿下遭受你的迷惑!同父所出雄雌虫无法产下神的血脉,你这肮脏下贱的贱虫,一直在仰仗着殿下的宠爱迷惑殿下,无耻之尤,你有什么资格代皇族讲话?”   “碰——”   精神触须的攻击还没靠近,伊洛特脖颈上的一个带着金色鸟翼纹路的黑色项圈就频频闪动,撑起一个防护罩削减了艾力克的攻击。伊洛特有些狼狈地躲闪开,发丝凌乱,脸上渗出细汗。   他脖子上戴的,是他雄虫兄长亲自给他烙印的皇族标志。有一句话艾力克说的没错,表面风光的雌虫皇子,在皇族的雄子面前也只宛如奴婢,甚至......当雄虫皇子动了恶心的念头,雌虫皇子也不过是更合心意的私娼。   伊洛特面容血色尽褪,但他却很快收敛了所有狼狈,再次挺直了背脊。   “很遗憾,艾力克冕下,如您所见,我的皇兄如今对我尚且满意,他亲手为我戴上了这防御的颈环,也愿意聆听我关于公爵爵位传承的意见。”   他挑起嘴唇,本就极为潋滟的容貌骤然绽放,皇族蕴养出的矜贵气质让艾力克费心营造出的外强中干的神性显得尤为可笑。而那几乎让艾力克气得双目赤红,却还是收回了攻击的触须。   说到底,艾力克忌惮的是给伊洛特防护的科莱恩殿下,帝国如今唯一的双s级别的雄虫。无论是帝国继承人的身份还是无法比拟的基因,科莱恩哪怕作出让教廷指摘的近亲媾、和的行为,也让艾力克不敢提出异议。   伊洛特脖子上的防护项圈无法真正抵挡雄虫精神力的攻击,但这仅有的防护力,也是整个帝国最顶级的科技,毕竟没有科技可以挑战神力!   艾力克肥胖的脸在怒火中不断颤抖,终是看不出伊洛特是不是虚张声势,愤怒之中他将自己的精神触须用作长鞭,猛地甩向抱着雄虫幼崽,警惕地看着他的大逆不道的黑发军雌。   他想起来了,这就是那个不久前被教廷安排给公爵的埃德温!这晦气的贱虫,他的雄主不省人事,他怎么敢活着?这里的雌虫和亚雌都得死,来捍卫雄虫的尊严!   暗绿色的精神触须凌空袭来,埃德温瞳孔微微缩起。按照他的反应能力和作战本能,即便他无法对抗雄虫的精神触须,他也可以巧妙地让攻击避开要害,用以自保,可是他却一动不动的跪在原地,宽阔的背脊弯折,胸肌紧紧压住雄虫崽胖乎乎的小身子,将虫崽严丝合缝地护在身下。   被锁进大胸肌的雄虫崽面色一沉。他没想到教廷来的艾力克行为如此癫狂,不仅不把皇族的雌虫放在眼里,连公爵府的继承人也毫不在乎。   教廷让这些雄虫作威作福惯了,他们已经习惯于杀戮和欺压。   原本担心惹上麻烦,塞拉并不想要跟教廷硬碰硬。可是他怎会允许教廷的雄虫伤害埃德温?雄虫崽轻轻眯了眯眼,两束漆黑的精神触须猛地窜出来,狠狠打开了艾力克的触须,当即让那猪猡般丑陋的雄虫发出一声惊天惨叫。   “啊!!!”   肥硕的雄虫彭地坐在了地上,甚至压住了自己的尾勾。剧痛的让艾力克流下肮脏的鼻水,他脸上的杀意扭曲成惊惧,死死盯着埃德温怀里露出小半张圆鼓鼓胖脸儿和一撮小卷毛的雄虫幼崽。   黑色...?伊洛特的面容剧变,但很快收敛住了。他对雄虫崽行了一礼,恭敬地说:“塞拉冕下,皇宫的邀请函不日送到,请冕下接受皇族的加封,成为新的诺亚公爵。”   雄虫幼崽扬起小脑袋,对穿着洁白制服的皇族雌虫点了点头,而转向艾力克和教廷一行人时,他的眼底却流露出一丝戏谑。雄虫崽将自己的胖脸埋进黑发军雌的胸口,不顾周围被他吓得木僵的众虫,用孩童撒娇般的声音说:   “雌父,这个胖虫真蠢呀,他不知道雄父是怎么躺在这里的?他不会像雄父一样脆弱,轻轻碰一下就精神力崩溃了吧?嘻嘻嘻......” 第13章   雄虫崽装乖撒娇的模样软萌极了,胖乎乎的小爪子紧紧扒着埃德温的胸口,卷翘的栗色头毛软蓬蓬地蹭着黑发雌虫的下巴,比教廷神像上的神子更加令虫心驰神往。   光线温柔地抚摸着雄虫崽牛奶般的皮肤,仿佛爱怜地轻吻雌虫怀里温顺无害的虫崽。可再也没有虫当真觉得面前的虫崽是无害的。   虫崽“嘻嘻”轻笑的声音还从雌虫宽广的怀抱里传来,爱矫的声音在教廷众人听来,却仿佛催命的恶鬼:   “低等雄虫果然是不同的,伊洛特皇子,你说对吗?教廷聚集起这么多低劣的雄虫,妄图打着什么雄虫互助的旗号,贪图和高等雄虫一样的地位,这可真可笑。”   塞拉扬起脸,对面容苍白的伊洛特说道,而伊洛特垂下头,对雄虫崽含沙射影的说辞表达了全然的尊重和支持,即便他心里知道雄虫崽这么说完全是为了挑拨皇室和教廷之间的矛盾。   若是往日,以伊洛特的政治嗅觉,他绝不会将教廷一方得罪的如此彻底。且不说皇室和教廷的关系是互相依存的,就单说他们之间的矛盾,也不是区区雌虫可以插手的。   可这次,真的不一样。   伊洛特轻轻抬眼,与埃德温对视片刻,又垂下眼扫过埃德温怀里的雄虫崽,眼里藏着深深的惊诧和锋芒。   一个还未发育就扼杀s级别雄虫的幼崽,一个精神力触须呈现返租黑色的奇迹。雄虫崽或许对权力和爵位感到贪婪,但对雌虫和亚雌的态度却并不差,反而有几分亲近,或许他会成为牌桌上颠倒局面的一张牌。   伊洛特垂下眸子,掩盖住眼底的精芒,低声迎合道:   “塞拉冕下说的是。诺亚家族和其他三大家族自古以来都是皇族权杖上最大的荣耀石,昔日诺亚家族的先祖与皇族共创国度,日后也定守望相助。塞拉冕下的血脉如此高贵,自然和出身卑微的雄虫是不同的。”   他说得云淡风轻,却让教廷的雄虫各个都胀红了脸,露出极度愤怒和屈辱的神情。他们怎会想到,自诩神圣的他们有一天会让一只低贱的雌虫当众毫不留情地羞辱,简直荒谬至极!   艾力克的副主教福德难以忍受屈辱,赤红着眼吼道:   “贱虫!谁给你的胆子污蔑神子?母神平等地降爱于每一个雄子,而你不过是一个卑贱肮脏的雌虫!即便今日你的皇兄科莱恩殿下亲自在这里,也不会阻止教廷审判你出言不逊的贱虫!”   他说着,尾勾就顺着他的长袍尾端露了出来,两根土黄色的触须比他的主教艾力克的稍微凝实一点儿,像两只尖刀一样刺向伊洛特和埃德温。显然,他仗着是一个达到a级的雄虫,觉得方才艾力克的受伤是因为失误,已经迫不及待要亲自处决敢于冒犯雄虫和教廷威严的雌虫了。   伊洛特和埃德温脸色都变了,刻在基因里的恐惧让他们身体僵硬,可很快,两条漆黑凝实的强壮触须就从虫崽的背后猛蹿出来,将土黄色的触须轮飞出去,福德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就瘫倒在身后的教廷机器人身上,长袍氤氲出一片深色的骚臭痕迹。   塞拉受过良好的教育,不会因为他人无法克制的生理反应而嘲笑轻视,可是话说回来,这些雄虫算人么?接二连三地对无法反抗他们的雌虫使用杀招,狗急跳墙,罔顾生命,即便塞拉原本脾气很好,又教书育人涵养极好,也时常有用加特林把这些雄虫都人道毁灭的冲动。   雄虫幼崽漂亮的棕色卷毛在头顶一跳一跳,咯咯笑道:   “真是遗憾。一些使用精神力都需要把尾勾放出来的残次品,也配被称为雄虫?伪装成神子是要被母神惩罚的哦,若是让伟大的科莱恩殿下知道教廷今日对公爵府出的丑,一定会为教皇冕下感到遗憾的吧,嘻...”   抱着虫崽的埃德温有些担忧地看着怀里大放嘲讽的小雄虫崽,眼底划过忧虑的神色,悄悄将小雄虫抱紧了一点,生怕脆弱的小雄虫崽无法保护自己。教廷并不像它看上去的那么简单,这一点埃德温心里是有了解的,他知道雄虫崽很强大,但是雄虫崽迟迟无法发育的身体,同样也是一种隐患。   他的手臂鼓起肌肉,将雄虫崽软趴趴肉乎乎的小肚子挤歪了,正在放狠话“嘻嘻”对面的虫崽被挤出一个很不凶恶的嗝,气势消失殆尽,急得雄虫崽悄悄用胖手拉雌虫的手指,才让自己的小肚皮重获自由。   塞拉心知埃德温担心,但他也并不是无的放矢。公爵府上的漏洞并不少,被暴力删除记忆的机器人、那些胆战心惊,有可能会对教廷通风报信的亚雌和雌虫,还有仍然养伤的伊利亚。如果教廷打算仔细调查这件事,在帝国法律、教廷和强权的压迫下,塞拉无法保证他能保护所有虫,保护埃德温安然无恙。他必须激怒教廷的虫,让他们失去理智。   幸运的是,皇室来的雌虫皇子伊洛特是个聪明的,而教廷来的却是几个蠢货。   果然,艾力克的脸色难看至极,他在机器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他咬牙切齿又忌惮地看着雄虫幼崽,在强大的力量面前总算恢复了理智:   “塞拉冕下,我们都为公爵的遭遇感到不幸。但即便您成为了新的公爵,您的发育病症也要仰仗教廷的的神力。别忘了,教皇和圣子才是与母神最近的虫,母神在上。”   艾力克心中已经大抵确定了,眼前的虫崽正是让s级的公爵精神力崩溃的罪魁祸首。没有任何武器和科技有力量伤害雄虫的“神力”,除了更强大的雄虫。雄虫互相残杀一向被教廷视为禁忌,但事到如今,他想阻止也来不及了。   这个雄虫崽,是一个新生的强大雄虫,在没有发育时就如此可怖,只可惜他已经表现出向皇室倾斜的意愿,还出身于高等雄虫的府邸。   艾力克双眸闪过一丝阴郁。教廷一直在寻找能力强的雄虫,因为自己的出身非贵族,艾力克一直寄希望于,强大的雄虫将诞生于低等雄虫之家,来证明教廷那套“母神平等地爱着所有神子”的学说。可是事到如今,他将这只宝贵的雄虫崽得罪彻底,又不能让教皇和圣子知道他的得罪强大雄虫的愚蠢行为。   真该死.....这种愚蠢的雄虫崽,或许就不该发育。   “母神在上,我的力量来自我的血脉和家族,我的身体就不劳教廷费心了。”   雄虫崽掀掀眼皮,兴致缺缺,小心脏却突突跳起来,等待着对面的反应。果不其然,不堪受辱的艾力克带着宛如一滩烂泥的福德副主教,匆匆离开了诺亚公爵的府邸,连机器人的记录都没有检查。   方才还挺着小胸脯装凶的雄虫崽抖抖耳朵,等那些该死的脚步声消失,当即软成一滩软乎乎的小饼,瘫在了埃德温怀里,一边埋进埃德温温暖的胸口,一边娇声抱怨:   “雌父,他们好坏!雌父再也不要相信教廷的屁话了,狗屎,如果他们那样算神子,那神也不是什么好东——喔!”   突然被拍了一下屁股的小胖崽震惊地扬起苹果脸,看到了一脸愧疚焦急的黑发雌虫垂下精致的面容,低声说:   “少雄主,虫母是母神,即便......他们不是神子,但虫母是母神。”   黑发军雌焦急道,苍白虚弱的眉眼间流露出一丝忧伤。他没受过什么应有的教育,讲不出更掷地有声,冠冕堂皇的话,但是虔诚的小雌虫仍然信仰着高高在上的神明。   “少雄主,你是母神的雄子。你是神子。”   黑发雌虫将那极具冲击力和美的面容垂得更近些,几乎贴着幼崽软胖的小耳朵,笃定地说出这句话,一双浅蓝色的眼里盛满了纯净的光。   塞拉的目光无法自控地凝聚在埃德温的脸上,与他眼神交汇间,苹果脸涨得通红,心跳也越来越迅疾。他突然愧疚于自己的谬言,更加心疼紧紧抱着他,像雌父保护幼崽那样保护他的黑发雌虫。   雌虫一辈子都生活在教廷营造出的骗局里,他亲眼见过雄虫那无坚不摧的力量,毁掉他所有的努力和珍视。可即便如此,他还能如此善良,又轻易被哄骗,保护着一个心怀叵测的雄虫崽,虔诚地信仰不眷顾他的神明。   塞拉的心酸酸胀胀,他“啪唧”扑住黑发雌虫的大胸肌,哼唧说:“我说错啦,雌父,你不要生气。你怎么从治疗舱里跑出来了,明明答应我要好好养伤,不多说话,一直陪着我的。”   这回轮到雌虫沉默片刻:“我答应不多说话。”   黑发雌虫的面容露出一丝执拗:“但我要保护少雄主。”   他答应少雄主不会在教廷和皇室面前将罪责包揽到自己身上,从而无法陪伴少雄主成长。他确实做到了,不算食言。   塞拉扬起小脸儿看着他,被雌虫瓷白面容上那脆弱又执拗的神色弄得心软软。雄虫崽再次毫无抵抗力地把脸埋进大胸肌,无可奈何又心疼地握了握雌虫的手:   “雌父是不是欺负我呀!明明知道我只想要雌父平平安安,不受伤害。” 第14章   黑发雌虫因为虫崽的话垂下一双眼,他静静跪坐在地,抱着一只胖乎乎的软萌虫崽,光为他过上了一层轻纱,赋予他一种古典的,超凡脱俗的美。   他对他的美浑然不知,只轻轻蹭了一下雄虫崽柔软的棕色卷毛,想要解释自己并不是要欺负雄虫崽,可又觉得让雄虫崽质问本身就是一种错了。   可他也知道,少雄主不会给他任何惩罚,只会这样令虫迷惑地抱着他,让他整个虫变得迟钝又古怪。   他的整颗心都塞满了少雄主的样子,无尽的保护欲几乎要将他吞噬了,让他忘了虫母,忘了教廷,也忘了周遭的其他虫。   倒是塞拉惦记着埃德温未恢复的身体。他催促着埃德温回到一旁的治疗舱里,自己拖着疲惫的小身子,料理公爵府的后续事务。   公爵的事绝不是终结,但在他去扫尾之前,公爵府的亚雌和雌虫也需要被妥善安置。   在公爵府的众多亚雌和雌虫或恐惧或忐忑的目光中,四头身的雄虫崽走到众人面前,仔细点了点人数,而后开口道:   “今天的事到此为止,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大家不必如此惶恐。公爵虽然倒下,但他的信息素还在,只要诸位照料好他的身体,你们的寿命不会受到任何影响。日后,我和雌父——埃德温会继续留在公爵庄园的西翼,主楼和东翼都空下来,由西森安排你们安置。我对你们没有任何要求,只希望你们保守今晚的秘密,对公爵府保持忠诚。请谨记,只有公爵府能为你们提供信息素,而不再收取任何报偿。”   虫崽说完,轻轻扬了扬小脑袋,看了虫群中一些稚嫩的亚雌和雌虫清澈惶恐的眼睛——那是他同父异母的亚雌和雌虫兄弟。   前任大学讲师dna里教书育人的基因动了,他的目光柔和下来,继续说道:“我会将机器人重新设置好,确保他们不会伤害雌虫和亚雌,你们可以通过他们联系我,也可以通过他们,了解外界的事。”   他准备做一套为雌虫和亚雌开蒙的思想教育教材,让他们接触一些自尊自爱的新思想,也让他们逐渐摆脱旧日留下的阴霾。   因为塞拉相信,这个社会的变革将在不久之后到来,他和埃德温都会参与其中,而这场变革会无差别地影响每一个虫。他希望多为公爵府的雌虫和亚雌做些什么,既是他们其中大多数虫都对他心怀恐惧和芥蒂。   “西森仍然会安排你们的生活和配给,你们在嫁入公爵府前的私人财产,会由西森清算后返还给你们。”   塞拉好心地说。他已经知道,在这个世界里,雌虫和亚雌在婚后失去了财产权,也失去了工作和正常生活的权力。而婚前或者找不到雄主的雌虫、亚雌的命运也好不到哪去,寿命受损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社会极大的限制他们获得财富和消费的渠道。即便像埃德温这样的军雌,拿着天价的战争犒劳,也不能在虫族社会买只有雄虫才能享用的艺术品、美食、和其他的娱乐。   他们只能购买房产和固定资产,而这些资产,毫无疑问会在他们嫁人后,成为雄虫的所有物。   这些制定法律的雄虫显然十分阴毒,断绝了雌虫所有觉醒的可能。塞拉想要在现阶段尽他所能对这些雌虫好一些,却突然惹来亚雌艾米诺的一声惊呼:   “不......少雄主,请您不要驱逐我们。”   艾米诺跪倒在地,惊恐地哭求着,却也不敢大声哭嚎。他显然将塞拉的好意误解为要驱逐他们,让他们成为没有雄主的劣等雌虫。   雄虫崽吓了一跳,西森的心也为雄虫崽的话而一紧,一时有些说不出话。   并不是他听不懂少雄主的话,而是——他们对少雄主全无用处,少雄主不但不对他们有要求,还要将他们给雄主的钱还给他们,这怎么可能呢?这样的好事,亚雌和雌虫想都是一种罪,怎么会这样轻易地落在他们身上,除非少雄主的本意是驱逐他们。   也是,雄虫向来喜欢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看雌虫和亚雌在希望和绝望之间来回打转,从而获取乐趣。与蒙昧的雌虫、亚雌不同,雄虫他们有文学、艺术和讽刺的乐趣,他们虽然吝啬跟雌虫、亚雌分享这些乐趣,却不吝啬将雌虫、亚雌当成取乐的玩具。   西森也觉得惶恐,倒是还留在公爵府的伊洛特轻轻一笑,恭敬开口道:   “我想,塞拉冕下的意思是,让你们好生安置,而公爵府家大业大,不在乎索取你们赚来的钱。你们的少雄主如此为你们着想,你们有什么可恐惧的呢?”   伊洛特声音婉转,塞拉连忙点了头,他仰头看着伊洛特,心道伊洛特果然是他见过的最为“开化”,最有自己想法的雌虫,在这个灰暗的社会实在太难得了。   西森在伊洛特的提点下,也回过神来,带着众位雌虫和亚雌感谢塞拉的“恩赐”。塞拉回避他们的跪礼,而伊洛特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冕下,我也曾在军中效力,彼时埃德温是我的上级。可否允我一点时间,让我与上将叙叙旧?”   伊洛特彬彬有礼,塞拉当然不会拒绝。他深深触动于伊洛特的聪慧,也希望伊洛特和他“离经叛道”的想法能感染一下他家过分正直的雌父。   得到雄虫崽的首肯,伊洛特挥退他周围的雌虫,独自接近了医疗舱里的埃德温。   “上将。”   他轻声问候,一如当年两人在军中时的模样。伊洛特从军时隶属第二军,少将军衔,但因为他身份特殊,少有的几次实战都跟着埃德温立功。他对埃德温的性格有所了解,知道埃德温正直勇敢,但说难听点有点死心眼儿。而今天埃德温和公爵家的雄子所表现出来的相处模式,却让伊洛特大开眼界。   “殿下。”埃德温想要回礼,可伊洛特却亲切地扶住他。伊洛特细细过问了埃德温的身体,向他表达祝福,而埃德温对这样复杂的官方辞令懵懵懂懂,回答简单又直率。   对此,伊洛特莞尔一笑,突然话锋一转,说道:   “塞拉冕下今日表现出的力量和强硬,倒是让我大吃一惊......您知道,传说中四位初代神子中的第一位,最受虫母眷顾的神子,他的精神力纯黑,密密麻麻遮天蔽日——”他在埃德温警惕护崽的目光中止住话头,笑道:   “上将,你不必警惕我。你要相信,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这个帝国,需要彻底的颠覆。”他轻声细语,没留意埃德温眼底渐渐蔓延的迷茫,继续说道:   “上将的策略很高明,恐怕从未有人想到过雄虫最薄弱的地方,正是他们的下一代。他们是一群嗜血的怪物,代代相传的残酷,却要依托雌虫和亚雌诞生。我们不应该生出压迫我们的雄虫,可我们不得不,这是我们最为悲哀之处。可你让我改变了想法,埃德温,虫崽——也是渴望雌父的,不是吗?雄虫崽或许和雌虫、亚雌崽没什么两样,想想我们当年多么渴望我们的雌父能够陪伴我们......”   伊洛特垂下眼睑,掩盖他的怀念和悲伤,只留下精明强干的坚毅神色:“而这也是我们抑制他们的武器,埃德温,我一直相信,力量不会是没有局限的。绝对力量也一定意味着绝对的脆弱,你做的很好,改变他,控制他,埃德温,让他为你所用,或许有一天......在我们有生之年,一切都会改变。”   伊洛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而等他抬起眼,却听到埃德温面露迷茫地说道:   “殿下的意思是...控制少雄主?可是、可是他只是个幼崽呀?他能做什么事呢,他还没有长大呀,他很脆弱。”   他磕磕绊绊的表达着,双手比了一个圆滚滚的幼崽形状,脸上露出的柔情和慈爱让伊洛特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儿,一向得体的伊洛特才勉强催动唇角,露出了一个尴尬的微笑,说道:   “塞拉冕下是我见过最强的雄虫之一,他并不算是一个真正的幼崽,埃德温。我难以想象他的实力在发育过后会达到怎样的高度,或许只有教廷的圣子和我的兄长可以媲美。”   “可他还是个幼崽。”   黑发雌虫爆发出了超乎想象的固执。他觉得伊洛特太不可理喻了,少雄主明明只是一个软绵绵的幼崽,轻轻触碰都肯能让少雄主白嫩的身体产生淤青和伤痕。幼崽会软绵绵地趴在他的胸口睡觉,白软的小肚子一起一伏,散发着幼崽独有的甜蜜味道,少雄主需不需要保护,他能不知道吗?!   伊洛特又沉默了一会儿,没忍住露出了一个被无语到的表情。   他以为昔日上官在下一盘大棋,结果埃德温是认真地在做一个强悍雄虫崽的雌父和保护者,而他天天浸淫在宫廷的尔虞我诈之中,把事情想得太复杂。 第15章   是他想多了,就算在雌虫和亚雌里,埃德温也是最纯粹的那一类,他这个曾经的上级有数不尽的优点,可唯独太正直,有时候也是一种缺点。   伊洛特维持了礼仪,轻轻微笑了一下。而一直小心关注埃德温的塞拉见两人停止了交谈,迈着小短腿“哒哒哒”跑过来,焦糖色的眼睛转了一圈,将自己身后的一个小型机器人推到了伊洛特脚下。   “雌父,这个机器人很好,我们送给皇子殿下好吗?”   胖乎乎的雄虫幼崽歪着脑袋,背着小手用恳求的语气说道。即便伊洛特对雄虫崽心存警惕和畏惧,也忍不住为虫崽极具迷惑性的外表和焦糖色的圆眼睛而心折一瞬。   也难怪埃德温被雄虫崽所迷惑,即便在雄虫崽露出非同寻常的杀伤性后,仍然对其充满保护欲和舐犊之情。   伊洛特在心里将雄虫幼崽的危险程度往前移,而埃德温仍然一脸懵懂,他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少雄主处置机器人要同他一个毫无地位的雌奴讲,可在幼崽诚恳的目光里,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立刻获得了雄虫崽柔软的抱抱。   “雌父对我最好了!”   塞拉拱了拱小屁股,小爪子扒上医疗舱用胖脸和埃德温的手贴贴,小声音甜腻又软萌。他当然知道埃德温目前没有处置任何物品的权力,但他还是要问,只有一遍遍询问和互动,他才能打开黑发雌虫的心,培养黑发雌虫的主体性,让他从封闭的世界走出来。   或许虫族世界没有心理疾病这个概念,但是塞拉已经明显的体会到,埃德温他的伤口不止在□□上。他的灵魂正在缓缓变得沉默和死寂,就像千千万万被压迫一生的亚雌和雌虫一样,他们不会表达,甚至不能发出哀嚎。   这毫无意义,看不到尽头的苦难,彻底消磨掉了他们的意志。   所以埃德温才会在每一个选择节点上,精准地选择牺牲掉自己,坦然地面临死亡。   他或许从没体会过活着的乐趣,即使他为这个帝国,为无数的同僚付出了一切,这个畸形的社会没有回馈他任何报偿和荣誉。活着是一种生命本能,而一个多绝望的生命,才会毫无生存意志?   系统说,在虫族反抗的历史上,埃德温在极致的压迫中寻回了活下去的意志,用生命为代价爆发了反抗,终究成为了反抗军的灵魂和支柱。   可是塞拉不敢想,在这个残酷的,用无数血和生命铺就的“觉醒之路”上,埃德温要受多少苦楚。或许在刚穿越来时,塞拉还会权衡利弊,尽可能完成系统的任务,引导埃德温觉醒。   可是如今......   他看着垂着一双浅蓝色眸子,柔软又信任地看着他的黑发雌虫,他的心不由自主地蜷缩着,酸涩着。   他怎么忍心让任何命运的苦厄加诸在这个轻信、单纯又心软的雌虫身上呢?   他的雌父,他一定会好好守护。未来的一切他来承担,而新世界的光辉和荣耀,一定会如数降临在埃德温身上。   塞拉想着,又蹭了蹭埃德温的手指。雌虫如玉器般精美的手指轻轻弹动,似乎想揉揉虫崽的头毛。塞拉窃窃一笑,他太懂狗子贴贴,主人就忍不住想要撸狗的感觉了,正要死乞白赖地把自己塞到埃德温手掌下强迫对方“撸狗”,在一旁看了半天的伊洛特却无奈开口:   “塞拉冕下,埃德温上将,多谢你们的赠礼。可否请问塞拉冕下挑选的机器人精妙在何处呢?”   伊洛特温润的声音唤醒了塞拉的理智。他晃了晃小脑袋,有点儿惊悚地发现自己正在企图给未来的革命兄弟当狗。   笑话笑话,他只是身体小只逢场作戏,再说兄弟之间当狗怎么了,革命友谊岂是如此脆弱之物,哈哈哈哈......   心里疯狂找补,塞拉终于想起正事。他转向伊洛特,微微一笑:   “伊洛特皇子,我想这个机器人的源代码,或许会给您一些启发。”   说着,塞拉挥手让密密麻麻的符文浮现出来,文字代码夹杂着精神力丝线,混乱地铺陈在半空中,而雄虫崽踮起脚,点了点迷宫般符文中一片精神力印记。   “教廷的机器人在雄虫之中广为流传,真不巧,这些年教廷势力愈大,几乎垄断了帝国的机器人生产市场,甚至连皇室注资的生产厂家都退避锋芒。教廷生产的pu系列的机器人,因其惩罚和攻击的功能,十分受雄虫喜爱。”   说到教廷机器人的险恶用途,伊洛特的神色一黯,手指神经质地抖动起来。不过他很快将手背到身后,笑道:   “塞拉冕下突然提起此事,可是因为冕下对此的研究有了结果?”   小雄虫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他将小胖爪塞进身后黑发雌虫的手里,更加心疼表情懵懂的雌父了。   不像这个,傻傻的,没有虫崽照顾可怎么办呦。   虫崽一边想,一边暗自挺了挺小胸脯,为自己的有用之处沾沾自喜,让来检查宿主状态的系统无语凝噎,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沉默地断线了。   总觉得自己这个宿主只是看起来很靠谱,其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精神力标记。我想教廷应当是发明了精神力和代码共同运作的办法,让教廷的雄虫在机器人的源代码上留下精神力标记。由于雄虫精神力的特殊性,和雄虫之间的趋避性,教廷机器人的源代码一直无法破解,直到——有等级更高的雄虫对精神力标记进行暴力破解。”   雄虫崽点了点那虚拟的标记,让其化成光点,消散在半空中。他看着伊洛特若有所思的脸,提出了一个对方和对方背后的皇室没有理由拒绝的提议:   “教廷一直宣扬,神力才是打开科技发展的密钥,可是他们却把自己肮脏的印记留在机器人里?我就不知道这是何居心了。这机器人究竟是属于买家,还是属于厂家,他们的忠诚,又是忠于谁呢?”   虫崽的话让闻弦知雅意的伊洛特眼眸越来越亮,而塞拉见事情将成,他又靠进表面伤口完全愈合的埃德温怀里,摊成小饼:   “而教廷此举,对我们这些精神力等级低或者不能用精神力的雄虫来说,又是怎样残忍的压迫!简直是将我们视为异类!既然如此,取消精神力对科技的污染,让科技单独发展迫在眉睫,伊洛特殿下,你说是不是?”   伊洛特此刻的目光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了,他欣喜若狂!   多年来,教会垄断科技,他们强迫所有虫认下,精神力才是科技发展的缘由,精神力也确实让代码拥有了自我进化的可能,让教会生产的武器和技术更加先进。他们用雄虫的精神力绑定所有的战争武器、甚至机器人,断绝没有精神力的雌虫和亚雌获得科技帮助的可能。   可是科技本身是最平等的力量,教会雄虫将雌虫和亚雌排斥在外的阴谋,今日被一只四头身的雄虫崽一语道破。   伊洛特心念电转,他再次看了看沉默寡言的埃德温,又看了看埃德温怀里摊成小饼的雄虫崽,今日第一回真心实意地对虫崽行了一个皇族礼:   “冕下,你说得字字在理,即便传入我皇兄耳中,也断然让他为您叫绝。您的心意我收下了,我也提前预祝您得偿所愿,塞拉......公爵。”   金眸雌虫轻轻一笑,转而露出几分担忧神色,小心说道:“只是,即便皇室与您一同推进此事,市面上仍然没有能取代教廷机器人的产物,届时,您又要如何应对呢?”   他脸上完全是一副恰到好处的忧虑,而胖虫崽仰头看了看埃德温,咧嘴笑道:   “雌父会保护我的,是不是?”   埃德温的眸子微微一顿。他并不是没有听懂伊洛特和少雄主的机锋,一方面,他为伊洛特所做之事和他的心思胆战心惊,暗中喝彩,而另一方面,他又不喜伊洛特对少雄主冰冷的利用。   他当然明白伊洛特所做之事是壮举,是为了千万雌虫和亚雌在抗战,如果可以,他愿意为了伊洛特心中的新世界赴死,在所不惜,可是......   可少雄主他是个虫崽啊!这不是属于他的战斗,他应该被保护,而不是被卷入权力斗争之中,面临危机四伏的处境。   雄虫崽用充满信任的焦糖色眼睛看着他,埃德温的胸口饱胀,最终缓缓点了头。   虫崽为他的承诺而喜滋滋,转向伊洛特的目光都带着小星星,几乎灼伤了伊洛特的眼。伊洛特再次沉默一会儿,方才胸中激情澎湃的火焰被面前两虫无厘头的举动浇熄一些。   为什么他们在讲正事的时候,还能表现得这样亲密?他们并不是真的雌父和虫崽吧,这未免也太黏糊了。   一丝疑虑划过伊洛特的心底,而雄虫崽在埃德温怀里滚了一会儿后,才正色道:   “雄虫用的机器人固然存在技术壁垒,但雌虫和亚雌也可以佩戴‘手环’,来检测他们的行为,方便他们之间沟通,才能更好的伺候雄虫,不是吗?” 第16章   雌虫......亚雌的互相沟通?   伊洛特眼底闪过一丝暗芒,不过他并没有就此话题多说些什么,只是恭敬地带着塞拉给他的机器人,和皇室那些沉默的侍从告辞离开了。   偌大的公爵府终于恢复了平静,塞拉想了想,通知西森“照顾”好公爵,应对帝国医院和教廷之后的检测,而后拉着身上伤口长拢的埃德温,向他居住的西翼走去。   “雌父的身体需要恢复。”胖乎乎的虫崽对西森一脸正色地说:“这里就交给你了。伊利亚好起来之后,你多陪他将讲话,经历这些......完全不是他的错。”   “是,少雄主。”   西森抿了抿唇,压住了眼底的泪光,脸上全是心悦诚服的神色。在最短的时间里,他已经完全成为少雄主的信徒,全然相信他的一切安排。   天完全亮了,公爵府前院和后花园的景色完全暴露在光线里,价值连城的美第一次在雌虫和亚雌的眼里纤毫毕现。   他们遥遥看着渐行渐远的少雄主,生平第一回对一个小小的背影产生如此大的动容,很多雌虫第一次感到眼眶湿润,却茫然不知缘由。   他们不知道,一个新时代,从幼小的雄虫崽牵住他身旁黑发雌虫的手开始,降临了。   ***   “少雄主,伊洛特所说的事......对您而言是个麻烦,请您慎重考虑。”洗漱过后,埃德温和虫崽一起躺进了熟悉的医疗舱。他的精神海撕裂般的疼着,身体内部的暗伤完全没有愈合,但他却看上去若无其事,即便是塞拉也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雌父,活下去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到处都是麻烦。”塞拉换了一件小睡袍,爬进埃德温怀里,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他的状态也并不好,实际上,他如今的身体完全无法承受大规模地使用精神力,无论是对抗公爵,还是和教廷对峙,他都是强撑着的。   也为此,他的身体传来阵阵骨骼拉长似的疼痛,几乎让他打哆嗦。可他毕竟是个成年人,不愿在埃德温面前展示脆弱,毕竟在他心里,即便他装着幼崽求埃德温照顾,他也一直都以埃德温的保护者自居。   “你的身体,才是我们如今最大的麻烦,雌父,你要快点儿恢复过来。”   一大一小两只虫在风波过后依偎在一起,谁也没对谁说明他们承受的伤痛。   虫崽把自己团吧团吧,胖脸枕着埃德温的胳膊酣睡过去,像小猫一样鼓起脸。黑暗中,埃德温目光柔和地看着他,过了半晌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就如他同西森说过的那样,他其实没有多少时间了。他因为得不到雄虫的信息素和标记,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精神海更是一片紊乱,今日放出双翼,受到攻击更是耗尽了他的能量。   他的时间已经进入了倒计时,顶级医疗舱的治疗也像是往漏水的瓷碗里用小调羹添水,只是拖延时间而已。   如果他有更多时间就好了。他答应过少雄主......要陪他长大。   埃德温伸出手,隔着空气描摹幼崽肉嘟嘟的,泛着晕红的脸,心底一片柔软。   突然,身体内的疼痛袭来,埃德温突然蹙起了眉头,一阵比疼痛更剧烈的酸痛从胸口涌起,顷刻之间蔓延了他的全身。   一滴透明的,光滑的眼泪从埃德温的左眼坠下,他难受极了,拼命压抑也止不住呼吸的急促和杂音。他并不知道,那是他生平头一回因为临近的死亡而悲伤,为他在乎的幼崽而留恋生命。   他原本从不这样的,遇到雄虫崽之前,他因为生存本能而在战场上自救,但是在面临死亡时,他也不曾有过迟疑和惧怕。没有留恋的生命也没什么意义,埃德温,和所有雌虫和亚雌一样,也被反复告知,他们是没有意义的。   他们是罪恶的。   而少雄主软软的小脸儿却贴着他的,稚嫩的嗓音告诉埃德温,他要埃德温陪他长大。   埃德温的眼里泛起泪光,在疼痛中,他缓缓陷入了沉睡,噩梦却也接踵而至。   ***   塞拉是被身旁埃德温剧烈地颤抖而惊醒的,困倦的雄虫崽抬起睡得乱七八糟的小脑袋,在看到埃德温惨白的脸时瞬间惊醒过来。   虫崽慌乱地抱住埃德温的脸,短短胖胖的小手撩开他乌黑的头发,去探埃德温额头的温度。   埃德温在发热,这在体质强悍的雌虫身上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雄虫崽在黑暗中慌乱地睁大了一双焦糖色的眼睛,“咚咚咚”跑下床向机器人要了冰袋和能量液。   他将能量液用小勺沾沾,润着雌虫干涩的唇。卧室的灯带开启,雌虫精致如同冰雕的面容纤毫毕现,像绝境中的冰花一样绽放着,呈现着油尽灯枯的诡异美感。他颤抖的接受了虫崽的冰袋和能量液,可过了一会儿,却开始冷得瑟瑟发抖,甚至说起胡话来:   “雌父...我听话,我再也不会哭了,不要离开我......”   “虫母在上,为我的同胞开启荣耀殿的门......他们也是您忠实的子民......”   “元帅......阿克斯元帅!不要,不要带走元帅......不要!他们会杀了元帅!”   “不不不......”   “虫母,求您保护少雄主......陪他长大,平安......顺遂。”   ......   雄虫崽紧绷的面容在埃德温一句句轻声却撕心裂肺的呢喃中慢慢颤抖起来,一双极力保持镇定的焦糖色眼眸掩不住颤抖,最终重重合上。   “系统,我怎么才能救他。”   “任务目标不会有事,宿主,你要相信他的自愈能力。他是反叛军的战神——”   “我不关心他是不是战神!”   塞拉突然对系统喊道,而后突然伸手盖住了自己的眼,努力平复颤抖的呼吸。   “对不起,系统,想办法帮帮他......他很难受,也很痛苦,我必须、必须帮他。”   “我知道首都星的医院不会接收雌虫,唯一能让雌虫获得治疗的只有边境星的军营,我等不及...没办法带他去。”   雄虫崽肉乎乎的小手捏成拳,睁开双眼时,眼底满是发狠的神色:“不行,我不能等,我现在就带他去!即便教廷阻挠,我就杀死他们。”   “等等!宿主,请冷静!”   系统的少女音突然扭曲,对已经下床叫来机器人的雄虫崽怒吼道:“即便你去了边境星也是没用的,那里的医疗手段还不如医疗舱!对于雌虫来说自愈是唯一的出路,而埃德温不会死!他的身体很强大,都是因为雄虫信息素匮乏才导致的精神海陷落,你可以用精神触须治疗他!”   虫崽的身体一僵,重新又回转,抱住了埃德温苍白的脸,像一只包脸的猫猫一样紧紧贴着他:   “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他声音沙哑,脑袋终于冷静些许,系统不想说话,甩给他一沓资料,他在脑海中一目十行,不久后,他的脑后探出上百根密密麻麻的精神触须。   纠结在一起的精神触须搅动着,互相牵绊着,争先恐后地涌过来,而后却小心翼翼地触碰雌虫漆黑的法丝。塞拉额头也冒出细汗,他使用精神力的经验实在太有限,大多数用来抽飞其他雄虫的精神触须,那确实是无往不利的,但是治疗一个精细的、濒临崩溃的精神海?   他生怕出了半点差池,他的触须和他一样小心又胆怯,徘徊了许久才终于探入。   他“看”见了一片布满粒子风暴的战场。   雄虫崽胖爪子下的雌虫微微颤抖,雄虫崽握住了雌虫的一点儿指尖,在精神触须的保驾护航下向风暴中心走去。   遍地都是机甲残骸和看不出形状的尸体,一个活物都没有。黄色的土地被血水染成鲜红,塞拉没有停留,一步步向前走,触须比他先一步聆听到了活物的心跳。   沙丘后站着唯一的幸存者。   塞拉飞奔过去,漫天的触须为他们撑起了一个不受粒子风暴干扰的空间。而其中,而这片看不见希望的空间唯一存活的,埃德温的意识,正撑开他残破的翅翼,对周围的一切置若罔闻。   他垂着头,紧紧盯着地上摆着一只金属色的胸针。   塞拉瞥了一眼那半埋在尘土里的胸针,伸出短手拾起来,而后走过去用精神触须拍了拍埃德温的肩。   “雌父,”虫崽轻轻说道:“我们该走了。”   雌虫嘴唇翕动,却僵直不动。触须外,粒子风暴更加激烈,埃德温的面庞呈现一种失血的青白,背后的翅翼失去了能量流转,蜷缩着垂下来。   塞拉咬了咬牙,他踮起脚尖,拼命用短短胖胖的手指勾住了雌虫垂下的指尖,紧紧握住。   “我们回家。”   雄虫崽面露固执,他仰头望着无穷无尽的粒子风暴,焦糖色的眼睛在能力运转到极致下,化作纯正的墨黑。   “风息。”   一个发音古怪的词语突然从虫崽口中蹦出来,那声音不大,却带着空间一起谐振,像是遗失已久的神箴。 第17章   风暴瞬间停止,空间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一切都开始褪色。   雄虫崽睁开了眼,伸开双手抱住的黑发雌虫不再挣扎,从无法控制的噩梦和痉挛之中挣脱了出来,平静苍白地躺在医疗舱里。   塞拉无心再睡,伸出胖乎乎的小爪子揉了揉胖脸,一脸忧郁地坐在埃德温身边。   “宿主,您做的很好,任务目标的精神崩溃被您阻止了。他的身体和精神海仍然因为缺乏雄虫的标记而缓慢衰落,但是因为您的努力,为任务目标提供了更多的时间觉醒......”   “他不是任务目标,系统,他是埃德温,他有名字。”   塞拉突然打断系统的安慰,说道:“他是个活生生的...雌虫,他坚毅勇敢,目标远大,他不是什么目标,他是埃德温...而我能做的太少了。”   塞拉叹了口气,他用短短胖胖的爪子捞起埃德温的一只手,揣进自己肉嘟嘟暖呼呼的小肚子,替埃德温暖手:   “系统,看他这个样子,我如果完成你交给我的任务,对他下手虐待,我还是人吗?我虽然现在是一只雄虫,但是我并不真的和这个世界那些...雄虫渣滓是一样的,你知道吧?我做不到...我顶多在心理上,给埃德温一点儿引导和压力了。”   “我是一个道德感很强的人类。”   “而现在最重要的是,我怎么才能让他好起来呢?雄虫的信息素当真有这么重要,如果我抓一只雄虫来榨出信息素,给埃德温用的话——”   系统震惊得出现了“滋滋”的电子杂音:“宿主,你在说什么?你刚才还说自己道德感很强,转眼就要绑架谋杀雄虫了?恕我直言,雄虫对雌虫的标记是一个很复杂的过程,即便您的精神力很强大,也无法强迫其他雄虫行驶标记。”   “而且,如果一个雌虫接受了标记,他将无法再使用其他雄虫的信息素,而如果没有接受标记,只接收信息素——抱歉宿主,目前还没有雄虫自愿无偿贡献信息素给雌虫或者亚雌,教会将此视为禁令。”   “那就是说,这是可行的?从雄虫身上提取信息素,为雌虫注射,就可以治疗他们的崩溃症?”   “作为短期疗法,理论上是可行的。但我不建议宿主尝试,对于等级低的雄虫来说,强制提取信息素等于谋杀,而等级高的雄虫又受到层层保护。”   “系统不建议宿主为埃德温注射别的雄虫的信息素,在虫族的历史上,埃德温并没有被标记过,如果他被标记,可能会导致他无法完成使命,甘于现状,成为雄虫的玩物,请宿主谨慎决定。”   “我知道了,系统,总有办法,总有办法。”   雄虫崽听完,愁得整个卷毛都萎靡了。他抱着埃德温逐渐恢复了一些温度的手,愁云惨淡地坐着,目光一直停留在埃德温沉静的面容上。   他的脑海里浮现起他和埃德温相处的很多画面,他记得如此清晰,甚至连埃德温脸上的微小细节也历历在目。缘分是很奇妙的东西,塞拉从不知道他和埃德温仅仅相处了十余天,他就已经深深为对方忧虑。   埃德温明明这么强大又精美,他应该万众瞩目,受尽尊敬和爱戴,如今却把自己搞得惨兮兮,遇到什么事,第一反应都是拿自己的命去填,仿佛死亡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他把所有的善良和恐惧掩盖在他沉默不语的躯壳下,即便相隔很远,塞拉都听得见他灵魂发出的动人歌声,而那远比千万句甜言蜜语和审时度势的言辞更吸引人。   他一定要保护他,胖乎乎的雄虫崽仰视高大健美的雌虫,鼓着肚子想。他在医疗舱里睡了一觉,体力已经恢复大半,迈着小短腿跑下医疗舱。   公爵府作为帝都星四大家族之一的宅邸,面积很大,仆从如云。塞拉的便宜雄父性格孤僻,因为孱弱的身体深居浅出,除了折磨雌虫和亚雌没什么兴趣爱好,这倒免去了塞拉的很多麻烦。   他一边吩咐机器人给他传递公爵府拥有的产业信息,一边跑到了西翼窗明几净的厨房里。厨房里没有了往日供餐的亚雌侍从,新鲜食材已经被机器人补充好了,塞拉个子小,就召唤了一个低矮的机器人踩着,搓着小胖手信心满满。   他要为昏睡的埃德温做一些吃的,他要将埃德温养的胖胖的!他要像宠爱自己的崽一样宠爱埃德温!   “......”系统安静地收到宿主倒反天罡的想法,又默默掉线,一句话都不想评论。   它觉得自己的宿主不太正常,而且他有证据。   小短手实在发挥不出什么功效,埃德温指挥机器人完成了大部分机械工作,自己进行调味和控温,他珍贵的雄虫触须被他用来挥锅铲,如果有任何虫族原住民看到这一幕,一定会震惊得昏厥过去。   特殊的饭菜香味很快溢出来。坦白来说,虫族的食物更接近于白人饭,调料食用程度十分有限,但好在食材都十分新鲜,和地球没有太大差别,给了塞拉充足的发挥空间,很快做了五六道家常菜。   他指挥机器人收拾好锅碗瓢盆,又带着另一个机械臂很多的机器人端着小炒肉、地锅鸡、烤羊排、清炒时蔬和番茄浓汤进入了他的套间,迎面撞上了赤足站在地上,深情茫然惊慌的黑发雌虫。   “少雄主!”   看到虫崽出现,雌虫的惊慌明显缓解了。新鲜饭菜扑鼻的香气蔓延开来,古怪霸道的味道让雌虫有些茫然,他蹲下身,习惯性想要跪下,可又想到少雄主禁止他下跪。   他僵了片刻,就被软乎乎的虫崽扑进怀里:“雌父!我们吃饭。”   雄虫崽小心翼翼地蹭了蹭埃德温,一条漆黑的精神触须在他没有意识到时,飞快地掠过埃德温的额角,为他揽去了一丝碎发。   埃德温愣怔片刻,身体却熟悉那来自虫崽触须的爱抚,没有感到丝毫恐惧。   方才,埃德温分明记得自己的精神海到达了濒临崩溃的地步,痛苦像野火一样灼烧着,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像之前一样,靠自己挺过这一次精神海崩塌,他仿佛置身于边境星战场的粒子风暴中,身体无时不刻不在被割裂。   直到——   “少雄主...您为我做了精神疏导?”他垂头看着怀里的虫崽,有些错愕:“这不合规,我是公爵的雌虫,不能由别的雄虫给予精神疏导...”   他很久没有体会到大脑清明,没有痛感的感觉了,即便他的身体仍然在衰弱,而那终究会导致他的精神海再次崩溃,他也为大脑清明的感觉而沉迷。   “雌父!”雄虫崽生气地跺了跺脚,胖手扒拉埃德温的手:“你再说这些话我生气了呀!我还是不是你爱的雄子了,雄父能做的事,我有什么做不了的?”   埃德温愣住,而塞拉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该死的公爵能做的有些事他还真做不了,这让他的苹果脸再次涨红。他扯了扯雌虫的手指,将他拉到了套间里小厅的桌子旁。   “吃饭,雌父!和我一起吃饭!”   雄虫崽被机器人托着胖屁股,坐上了椅子,并指挥埃德温坐在他身旁。他为埃德温盛了米饭,想了想又担心埃德温这副外国人长相只吃面包,又将一根新鲜烤制的法棍塞进埃德温手里。   可他真的想多了,埃德温作为雌虫,从来没有被允许正常饮食过,怎么会有饮食偏好?他茫然地拿着法棍,像拿着一柄剑,水盈盈的蓝眼睛褪去了冷漠的伪装,显得懵懂又无措。   “吃饭,雌父!”塞拉看得心软无比,他像照顾一个懵懂的婴儿一般,将筷子塞进埃德温的手指间,又引着他去夹菜:“我把骨头都去掉了,雌父,小心烫。”   埃德温在虫崽殷切地注视里将食物塞进嘴里,嚼都不嚼就往下咽。他只吃过营养剂,军队中特供的营养剂很高级,几乎没什么颗粒感,像粘稠的胶质,他自然没有品尝美食的习惯。   塞拉没有纵容他,他自己扒了饭,扬起鼓鼓的小胖脸嚼给埃德温看,脸颊肉一抖一抖,看得埃德温险些伸手揉他的脸。黑发雌虫学习能力很强,很快就学会雄虫幼崽的进食方式,将虫崽塞给他的食物消灭掉。   他并不知道什么是饱腹感,也不知道什么是幸福感,但进食的感觉就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美好。他知道,这些都是身边的雄虫崽带给他的,而他根本就不值得雄虫崽对他的恩赐。   塞拉填饱自己的肚子,估算着埃德温的食量,还钻进埃德温的怀里摸埃德温肌理分明的腹部。他准备的食物量很足,还有几份特供给雄虫的能量液,他都盯着埃德温一一吃下去。   “雌父真乖。”雄虫崽的声音泛出一种诡异的慈爱感,但懵懂的埃德温没听出什么端倪。他头一回体会到饱胀的感觉,这让他的精神都处于一种微醺的状态。他抱着雄虫崽,既是身体还有些虚弱和疼痛,但却异常满足。   “把雌父喂饱饱,我们该谈论谈论——关于雌父几、次、三、番险些丧命,却从来没有跟我求助的事情了。”   虫崽软萌的嗓音从埃德温耳边传来,却让他猛然僵住了身体。 第18章   黑发雌虫语塞,脸上罕见露出心虚的神色。   作为一个雌虫,他应当是无条件听从雄虫的命令的,在雄虫崽的要求下,他应当顺从汇报所有事,不留一丝自作主张的余地。   可是同时,教廷教导他们无条件保护雄虫幼崽的安全,如果他让雄虫崽陷入危险的境地,将会是他承受不起的罪恶。   埃德温在战场上无往不利,他天生的敏锐和直觉让他总是能在困境中迅速选出正确的道路,因而他总是选择雄虫崽留在安全的、不被打扰的地方,就像是一个外出觅食的母兽尽力用杂草掩盖幼崽的巢穴。   可如今气鼓鼓的幼崽鼓起胖肚子,趴在他的胸口质问他,他又难得语塞,苍白的面容都憋红了点,像个年轻又纯情的雌父那样用手臂圈住雄虫崽,没有半点儿威严可言。   “雌父,你是不是一点儿都不在意我。”   虫崽胖乎乎的脸上露出委屈巴巴的神色,肉嘟嘟的小嘴撅起来,天生带笑的唇角下撇,让雌虫的心猛地一紧:   “明明都说好了要当我的雌父,对我好的,可你什么都不跟我讲,你知道我多害怕失去你吗?”   雄虫崽声音软糯,黏糊糊地趴在雌虫的胸口,踮起脚尖搂抱黑发雌虫的脖颈。雌虫的胃被虫崽填的满满的,虽然身体仍然虚弱和疼痛,心里却被胖虫崽填的满满当当。他抱住虫崽,头一次将垂下的精致面容靠在了小雄虫稚嫩的肩膀上。   “对不起,少雄主。我...我会尽力让你知道。”   他有些含糊地说。心底里,他仍然认为保护雄虫崽安危是他不可撼动的铁律,但是在从未体验过的餍足里,他变得松弛柔软,难得撒了小慌。   “要是真的就好了。”   塞拉又不傻,也不是第一天认识脑子一根筋,赤诚懵懂得让人心疼的埃德温,他小声音带着幽怨:   “你知道,我从小就没有雌父,雄父有了和没有也没什么区别。没虫抱过我,也没虫喜欢我,直到我遇见了雌父......雌父还忍心让我做没有家的小虫崽吗?”   “yue”他脑内安静许久的系统没忍住,发出了呕吐的声音。   塞拉没有搭理系统,执拗地用焦糖色睡懵懵的眼睛逼视埃德温,埃德温抱着软软的一团,脑子里一片乱麻,心里又全是疼惜,哪里还想得起怀里这个幼崽外表的家伙根本不是幼崽的年纪。   没发育的雄虫年龄在增长,但是身体永远停留在了四头身的模样,极具迷惑性。   “我......我会当少雄主的雌父,不会抛下少雄主的。”埃德温磕磕绊绊地说:“我也喜欢抱抱少雄主。”   雌虫一双湛蓝的眼眸温润如水,让小雄虫崽一下子看痴了眼,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那雌父不要对我隐瞒任何事了,好不好?那雌父告诉我,刚才你做了什么噩梦。”   埃德温微微一顿,最终也拒绝不了雄虫崽的黏糊和痴缠,他淡蓝色的眼眸微微垂下,黑发在他肩上披散,看起来像是一副静美的古典画,   “我梦见了我的雌父...我的副官利安,那些死去的士兵...还有我曾经的长官,阿克斯元帅。”   雌虫声音轻缓,娓娓道来地讲述着他梦里的情景。那噩梦并不光怪陆离,实际上,那不过是他短暂生命中最无法释怀的场景。梦里的他太虚弱了,精神海濒临崩溃,他的身体撑不下去......他的一生在他的眼前走马灯似的回放。   “我生下来时,雌父已经被雄父驱逐,雌父虽然得到过雄父的标记,但是孕期得不到信息素的补充,还要在流放区和雌虫、亚雌争抢仅有的资源...他没有等到我的第一次发育,就精神海暴乱,去世了。”   “那是我破壳的第八年,我们刚有了自己的容身处,不再和别的雌虫挤在一起了...他们大多数都身体虚弱,精神海崩溃的痛苦让他们整夜整夜地惨叫,而雌父也快支撑不下去了,白天,我去流放区拾荒,那里有一些废弃的机器人碎片。雌父很大胆,他会拆除那些机器人,拣取有用的材料换取我们所需的必需品。”   “他说,”埃德温的神情柔和下来,伤感慢慢爬上他的眼角,熏红了他的眼睑。雄虫崽看得心中酸涩,用短短的胖手紧紧抱住了埃德温的脖颈,企图传达安慰。   “他说如果我能找到一块儿能源,就先不用来换取营养剂,而是...用来给我做一个星空灯。雌父说,他还记得当年在军中征战时,透过指挥舰看到窗外的蝴蝶星云...他说,他想做一个那样的灯给我,让我晚上也能在蝴蝶星云和虫母光辉的照耀中入眠。”   “可是当我打倒好几个拾荒的雌虫幼崽,举着一块儿手指粗的能源块儿回去时,雌父他死了。”   “他双眼大睁着,看着门口的方向——我想他应该在等我,可是我却只举着那块充满裂纹的劣等能量快,什么都做不了。”   “雌父死后,我完成了第一次分化,被系统安排进了军校。我那时课程很紧,我的舍友利安却很软弱,总是被其他军校生欺负,我每天除了完成课程,每天还要给利安擦屁股,免得他无法出席课程和训练,被军校淘汰掉。”   “被淘汰的军雌...他们如果没有死,会被系统标记‘劣等’,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接触雄虫,在当时,这是所有年轻雌虫最害怕的事。”   雄虫崽的眸子暗了下来,他已经猜到了利安的结局,也感受到他身边雌虫被压抑的,无法消解的痛苦。虫崽什么都没说,只紧紧抱住雌虫,贴近他的胸口。   “我加入了军队,把利安带入了第一军,成为我的副官。他胆子很小,能力也不强,但是他十分信任我,就像军队里其他雌虫一样......直到有一次,我不甚将他们带入了粒子风暴中。能源耗尽,身后的敌人穷追不舍,我们还受到了一只星兽的伏击。利安在我面前死了,他只留下了一块儿胸牌。”   埃德温的声音闷在小虫崽蓬松的发丝里,听上去又令人难过,又有一种蔓延而出的亲密感。雌虫自己还没意识到,他一生沉默寡言,被教导得刻板安静,第一次对着一个小虫崽打开了话匣子,懵懂地展示他的虚弱和痛楚。   塞拉心疼他心疼得不行,小爪子摸索摸索,沉稳地拍了拍埃德温的颈后,以示安抚。   “可那块儿军牌,被系统算在了我的财务里,被...被收缴给公爵了。”   “我给你拿回来。”塞拉连忙安慰,急切地叫来机器人,却对上了雌虫茫然的眼睛:   “不用了,少雄主......拿回来,又能怎么样呢?”   雌虫低垂着眼说:“婚后雌虫不能拥有任何财物。少雄主给我,我也...我也没法做什么。”   他自己都快死了,他感觉得到。如果没有雄主的标记,既是少雄主一直给他做精神疏导,他的身体仍然会衰弱下去,可能还有一年多的时间。   死了,任何生前的留恋都是没有意义的。他是指挥帝国战争的高级军官,也是功勋卓著的高级军雌,可是......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保护不了任何他在乎的,他是一只废物雌虫。   茫然,痛苦和悔恨将他包裹其中,埃德温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哭腔,他继续说道:   “阿克斯元帅...是帝国唯一的2s军雌,他很强大,比我更强大。我成为他的手下将官时,他已经30岁了,等级高的雌虫从来没有能够在不被标记的情况下,活这么久的。雌虫天生就是有罪的,罪孽使他们等级越高,信息素匮乏症发病越早,越急迫。我们都以为阿克斯元帅熬不过26就会接受系统的指派,成为雄虫的雌君或者雌侍。可是他一直保持着战斗力和清醒的神志,直到32岁。”   “他被教廷的人强制带走了。他走的那一天,他打开了通讯,对所有军雌说了一段话。”   “他告诉我们......他告诉我们,母神已经沉睡了,打着她旗号的虫,是一群说谎者。他说:‘虫母不会赐福与我们,我们只有彼此。’”   “然后......教廷的机器人攻击了他。”埃德温的声音颤抖起来,手臂也不由自主地收紧,牢牢抱住怀里的幼崽,像是溺水者抓住一块儿扶木:   “他浑身都是...都是血。他的翅翼被撕掉。我...我生出了违抗军令,违背教廷的念头,我想要救他。”   “可是他看着我的方向,他说‘不要’。我...我什么都没做成,他的尸体被教廷的机器人带走,像是...像是...像是——”   ——像是一只枯死的蝶。   “雌父,对不起,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雄虫崽心疼得几乎无法呼吸,他一把抱住颤抖的雌虫,把自己柔软的脸蛋儿强行贴上雌虫冰凉的脸颊:   “都过去了...雌父,阿克斯元帅的意思是让你活下去,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是不是?你还有我,雌父,永远不要放弃希望,求你了。” 第19章   “一切都会变好的,雌父,我保证......我会改变这一切。”   “我会好好爱你的,雌父,一直陪着你。”   关于“爱”的承诺从雄虫崽口中脱口而出,但他心里却不是旖旎的心思,而是满怀同胞之爱。他太心疼埃德温了,他知道,一定是经历过太多的苦难,埃德温才将所有痛苦都轻描淡写,只是在讲述的时候微微颤抖。   他甚至都没有落泪,神色茫然,仿佛当真冷血无畏,可是塞拉却知道,真正绝望痛苦到了极点的时候,看不见任何希望和光的时候,是哭不出声的。   塞拉举起小胖手,小心捧着埃德温苍白的面容,抹掉他眼角溢出的泪光。   “雌父,你的身体太差了,你要休息,过两日,我会在为你做精神疏导,雄虫信息素的事,我会找到办法的。”   躺在床上的老公爵的信息素或许可以短暂利用,但信息素对于未受过标记的雌虫和亚雌来说有没有副作用,又会不会产生其他的连锁反应,仍然有待商榷。   在临床试验前,塞拉暂时不打算用埃德温的身体来冒险。他如今处境也很尴尬,作为一个雄虫,他的精神力非常强大,可是他未发育的状态是严重隐患,也导致他不能完全驾驭精神力。   他有太多事需要去做了,而他脑海中已经有了计划。   雄虫崽摸摸埃德温平整的腹部,又用精神触须小心探索埃德温的精神海。精神海内一片风平浪静,虽然信息素匮乏症导致的身体崩坏仍然在继续,但暂时没有影响精神海。   他将埃德温引到治疗舱。此刻,治疗舱里被机器人摆好了柔软的毯子和毛绒绒的抱枕,像一个巨大的半封闭式大床,让人充满安全感。小虫崽将埃德温哄睡,调试好了最止痛的治疗光谱。   他看着埃德温进入修复的沉眠,跑过去将灯光调暗,虫崽隔空轻轻触碰埃德温的面容,而后和机器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卧室。   他在套房的客厅里放出了几条精神触须,三下五除二将一个台灯盖上了星空灯罩,又在下面放了一个转盘,灯罩无声转动,就像天空星空流转。   一根触须将星空灯放到了埃德温的身旁,又在他身边停留片刻,才退了出来。   补偿了黑发雌虫幼年缺失的星空灯,雄虫崽歪了歪脑袋,小胖手一合,对机器人吩咐道:   “我要公爵府所有的资产数据,如果我没记错,诺亚公爵名下有一家大型药剂公司,几个实验室和科技公司,是吧?”   “是的,诺亚公爵旗下还有两家赌场,建筑公司、帝都几大知名商场——”   “那些不重要。”塞拉挥挥手,打断了改造好的小安的声音:“为我准备药剂公司、科技公司和实验室的详细资料。据我所知,药剂公司主要生产雄虫精神力稳定剂和壮阳药,科技公司因为教廷机器人垄断市场,已经快倒闭了,对吧?”   “是这样的,主人,这是您需要的资料,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帮您?”   雄虫崽一目十行。他在地球时的专业是政治哲学,对于医药可以说一无所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了精神力后,他的感知和理解能力仿佛也得到巨大提升,虽然生疏,但他却更能在字里行间找到关键所在。   “裁掉二号实验室所有雄虫管理者,向帝国法院提交其转移公司资产的诉讼。”雄虫崽说到一半,又想起这些该死的蛀虫家里雌虫和亚雌或许会遭到波及,于是改口道:   “裁掉他们,让雌虫研究员克里森暂时管理实验室。”   “主人,按照法律,任何机构和公司都必须由雄虫担任管理者。”   塞拉眉头一皱,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压迫系统的滴水不漏,他揉揉眉心,说道:“管理者挂我的名字,同时对外招一个雄虫管理,要求放高一些,要——有工作经验,且没有标记过雌虫的雄虫。”   这在雄虫社会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凡发育成功的雄虫,都会立刻被系统安排许多雌虫和亚雌。但塞拉这样做也不是因为他想要找一个雄虫做管理者。   他认为雌虫克里森完全胜任领导实验室的工作。   五年前,克里森上交了一份关于雌虫信息素衰退的周期性观察实验,想要申请经费,可是很快被雄虫管理叫停。警惕的雄虫管理者是不允许雌虫研究和发掘自己的身体特征的,而这位叫克里森的雌虫研究员也因此从特级研究员被贬为实习研究员,一切试验成果都被雄虫管理者剥夺。   克里森虽是雌虫,但他等级很低,只有d级。他受困于此,却也因为等级低,能在不被雄虫标记的情况下活得更久。他今年已经48岁了,在实验室里受尽压迫,但塞拉还是从实验记录和他被窃取的论文报告中,看出了克里森的研究触及了问题核心。   而那份报告中,数据的突破性结果,来自于一个实验体,叫“阿克斯”。   而在方才埃德温的叙述中,他曾经的元帅也叫阿克斯,在三十余岁未被雄虫标记的情况下仍然保持了清醒和战斗力......   塞拉皱眉,他不知这“阿克斯”和埃德温曾经的元帅有什么联系,但他却知道克里森的研究或许能成为问题的关键。他挥动触须,单独给克里森发送了一条信息,并且让机器人抽了一管老公爵的信息素,一并送给克里森。   雄虫信息素是雄虫压制雌虫和亚雌的利器,塞拉需要知道它究竟是什么,才能完成他的计划。   做完这些,塞拉又开始研究快要倒闭的科技公司的资料。虫族的科技是靠掠夺星际其他文明建立起来的,没有完备的基石,但也足够精深。塞拉的触手不断在数据库里游动着,飞速地阅览数量繁多的信息。   这感觉很新奇,却也让塞拉开始警惕。   “系统,”他突然问道:“信息素尚且能研究,或许有科学应对的方法,但是雄虫的精神触须仿佛是高纬度的产物,我想不出抑制它的办法,这还怎么帮助埃德温?”   “宿主,”系统的声音萎靡不振,带着一种沧桑感:“你忘记你原本的任务吗?你并不是要帮助埃德温!你要刺激他觉醒,而不是研究雄虫和雌虫、亚雌的生理差异!”   “哎呀,哎呀,你懂什么。”塞拉眼珠一转,打起马虎眼:“你知道的,我也从小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埃德温让我想起了我的爸——不是,我妈。”   塞拉有点心虚,他其实早就忘了自己父母的模样了,只记得他们都是大学教授,在参加学术会议时出了车祸,留下他一个人被亲戚推来推去。   索性他的亲戚也算有素质,拿了本属于他的财产,也不缺吃喝地将他养大了。他上大学的那一天,他的姨妈在他身后“彭”地关上了门,让想要一个道别的塞拉失去了声音。   系统听信了他的胡话,声音再次温柔了起来:“好吧,宿主,你的行为可以理解。但还请宿主记住自己的任务,不要让埃德温偏离他的使命。”   “知道,我做事,你放心。”塞拉见又糊弄过去了,松了一口气,系统继续说:   “宿主不需太担心精神触须。雄虫的能力衰落已久,大多数雄虫只有一两条触须,而且他们的精神触须无法凝成实体,也就是说,他们只在一定范围内对雌虫和亚雌的精神具有污染和伤害的能力。少数能够凝实精神触须的雄虫,分布在皇室和教廷,位高权重,十分惜命,不会轻易出手。”   “这我就放心了。”塞拉看着自己成片扭动着的黑色触须们,若有所思。不过他很快将处理精神触须这件事抛到脑后,着手开始设计图纸。   塞拉想要用公爵的科技公司制作手环,或者说光脑。他要先让雌虫、亚雌离开孤岛,开始交流。   让大量雌虫、亚雌觉醒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不仅要想办法帮他们认识到困境,更要想办法让他们建立联系。而这正是雄虫管理者极力避免的情况。他们不想让亚雌和雌虫彼此联络,更不想让他们接触任何反抗的思想。   但是就如塞拉之前所看到的,皇室和教廷作为两大雄虫势力,并不是铁板一块。塞拉已经想到了在势力中斡旋,将生产的产品发放给所有雌虫、亚雌的办法。   天色将晚,塞拉放下手中的设计图,跑到厨房为埃德温准备了晚餐。等他带着机器人和菜肴回到卧室,正看见埃德温拿着他放在床头的那盏星空灯发愣。   “少雄主...是为我做的?”   黑发雌虫声音有些颤,手指轻轻抚摸着玻璃灯罩的轮廓。灯光在他指尖穿梭,墙上灯影朦胧,将他纤长的手指衬托得如同脂玉。   “雌父,我随便做了一个,”雄虫崽不好意思地伸出小短手,挠了挠自己蓬松的棕卷毛。他不太擅长手工,灯罩在他那些不太好管的触须雕琢下有些粗糙,但他小声承诺:   “等我练一练,给雌父做个和蝴蝶星系一模一样的星空灯。”   黑发雌虫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放下了灯走过来,第一次主动抱住了雄虫崽,白皙的面容靠在了雄虫崽小小肉肉的肩窝里。   “这已经足够好了。”雌虫的声音第一次染上哭腔,大滴大滴的泪水淌下来,顷刻间将小虫崽的心泡得又软又酸。 第20章   埃德温紧紧抱着怀里的雄虫崽,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陌生的情绪如同潮水一般将他淹没,将他的胸口塞得满满当当,酸涩难忍。他忘记自己上次这样冲动又软弱的哭泣是什么时候了,或许是雌父还在的时候。   因为他知道,即使每次雌父都告诉他雌虫和亚雌不应该落泪,雌父还是会轻轻触碰他的发顶。   他的雌父是个冷硬的军雌,那是雌父给他最温馨的触碰了。他牢记着那种感觉,所以他小时候其实一点都不像个雌虫,他经常哭,哭得雌父时常叹气。   雌父去世后,他再也没有哭过了。   多么软弱。埃德温心里想,他应该为此感到难堪,因为他的软弱亵渎了帝国军队,亵渎了军雌的荣誉。可他还是无法控制自己,这些泪水像是一种诅咒,一旦开启,便再也无法抑制。他哭得浑身颤抖,仿佛又成了当年那个脆弱、无能又懦弱的小雌虫。   塞拉心疼坏了,却没有阻止埃德温的哭声和泪水。宣泄是一种很好的疗愈方式,真正可怕的是那些连哭都哭不出来的人,他们麻木到连痛苦都感受不到,又怎么会心怀希望呢?   他拱着小屁股,在埃德温怀里扭了扭,张开小短手抱住了埃德温的脖子,像一块儿大型糯米糕,啪唧摊开在雌虫汹涌的胸前,尽力传达着安慰。可是他这副虫崽身体的手实在太短了,怎么都无法像个可靠的男人一样,将怀里高大的雌虫紧紧裹住安慰,急得塞拉“叽”了一声,无数黑色触须从他身后的虚空涌现出来。   这些泛着不详和可怖气息的雄虫触须密密麻麻地将埃德温裹住,不停蠕动着,像是一群漆黑的森林巨蟒张牙舞爪地缠绕猎物,可是埃德温却知道,它们柔软极了,也温柔极了,像是母神的馈赠。   埃德温花了很久才平复情绪,在雄虫崽珍贵触须的包裹之下,他在哭泣过后显得更加茫然疲惫,四肢乏力,苍白的眼皮泛起桃色,微微肿起,双颊之上带着泪痕,一缕黑发潮湿地贴在他的脸颊上。   他在雄虫崽亮晶晶仰望着他的焦糖色双眸里看到自己狼狈的倒影。雄虫崽眼巴巴地看着他,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小心蹭掉了他一滴晶莹的眼泪,小脸儿皱出几个褶儿,担忧又怜惜地看着他。   雌虫身体僵硬住了,无措又羞愧。他怀里抱着的还是个雄虫幼崽,而他却表现得如此虚弱又愚蠢,反过来让雄虫崽照顾自己。母神应为他感到羞愧。   雌虫面色一变,塞拉就知道这只傻雌虫脑子里又在想什么。他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改变不了埃德温无法消解的自我厌恶和不配得感,他挥挥小肉手,改造好的机器人小安已经将热好的饭菜端上来,在套房的小厅里摆了一桌。   “雌父快吃,一会儿菜又要凉了。”   小雄虫崽一边盯着黑发雌虫进食,一边端着自己的饭碗扒饭,胖乎乎的脸颊肉一鼓一鼓。雌虫犹豫片刻,还是伸手将小虫崽脸颊上的一粒米摘了下来,让小虫崽猛地一僵。   无论多久,塞拉还是无法接受自己这手短脚短,四肢不灵活,声音都软绵绵的幼崽样子!由一个对自己身体掌控更强的成年人变成幼崽的感觉真的糟透了,还丢人得很。   雄虫崽不自在地哼哼两声,嘟嘟囔囔地爬到埃德温怀里,盯着他吃完剩下的食物,顺便讲了讲他的“宏大”计划。他将自己准备用公爵府实验室的资源来研究雄虫信息素的事和盘托出,然后仰着小脸儿,一副乞求夸夸的模样。   通过食物和高等级能量液补充了能量的埃德温低头看着幼崽,犹犹豫豫地摸了摸幼崽软乎乎的头毛,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   雄虫崽的棕色头毛浓密,柔软,带着微微的卷和暖意,被触碰时会让雄虫崽眯起眼睛,像一只餍足的家养猫咪。埃德温逐渐沉迷主动触碰雄虫崽的感觉,抚摸,拥抱——他身体里一些从出生后就被压抑的本能逐渐觉醒,他开始从与同类的触碰和同类的温度中感到安全。   “少雄主要小心行事。”雌虫沉默片刻,还是说出了不那么中听的提醒。根据他稀少的与雄虫相处的经验和曾经前辈传输的讨好要领来看,他说这样一句话少说也要挨几十个通电的鞭子,对于雄虫来说,忠言不说不行,逆耳的话却也说不得。   聪明的雌虫和亚雌会无师自通地婉转,或者在该沉默时沉默,可埃德温从来不够聪明。   而塞拉——他的少雄主,也不是别的雄虫。   “五年前,教廷处死了许多雌虫和亚雌,他们或是军中高层,或是科研贡献高的虫。帝国官方的理由是他们通敌叛国,将帝国的生物机密卖给了宇宙中其他种族。可是——”   埃德温一顿,塞拉知道他想起了谁,连忙将自己肉乎乎的胖手塞进埃德温的掌心:“阿克斯元帅私下对我们几个高级军官讲过,流亡在偏远星的雌虫和亚雌成立了一个神秘组织,曙光,他们企图破解虫族的基因密码。”   “教廷即时制止了叛徒,并且皇族也下发了严令,禁止帝国所有实验室研究虫族生物基因,以及...雄虫的生物特征,如若发现,会将所有涉事者施以极刑。”   仅仅是说,雌虫就有些不安地抱紧了怀里的胖虫崽。他知道雄虫崽地位特殊,即便是虫族皇帝或者教皇亲自下令,一个等级超高的雄虫崽也不一定会面临死刑,可是他却不想雄虫崽受到一星半点的伤害。   因为他知道,他的小虫崽不是为了自己或者别的雄虫这么做的,他是为了一群和他没有什么关系,生来低贱,只配被他踩在脚下的亚雌和雌虫这么做。在虫族弱肉强食,道德沦丧的社会中,埃德温不懂什么叫高尚,但他却本能地明白,他的小雄虫是特殊的。   埃德温一直在尽力保护自己的同胞,他没有立场阻止小虫崽,但他的心里却无法停止忧虑。   他的雄虫崽怎么会这么好......他简直不像一个雄虫,毕竟其他雄虫都那么高傲,冷酷又暴虐。   埃德温的手臂保护性的收紧,让雄虫崽差点儿又迷失在埃德温胸前的波涛里。雄虫崽憋红了脸,连忙用小手拍了拍埃德温的胸口,才将自己的胖脸从胸肌里拔出来: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相信我好吗?我也要雌父帮我做一件事,帮我盯着研究员克里森,他有进度了就跟我说,好吗?我这个样子,实在太没有威严了呀。”   胖虫崽捏了捏自己的软肚子,看起来幼小又可怜巴巴,埃德温除了点头还能说什么?小虫崽给了他一个脸颊亲吻,而后哒哒哒跑去拿来图纸。   他其实并不真的需要埃德温盯着克里森,而是克里森需要埃德温的身体数据。埃德温的健康是雄虫崽的心头大患,他必须让克里森更有针对性的为埃德温设计出疗愈方法,无论是注射雄虫信息素,还是别的什么。   他坐在埃德温的大腿上,和埃德温一起设计手环的图纸,过了几天充实平静的日子。埃德温很擅长机械,机器人送来一些零件后,他修长的手指上下翻动,很快将细小的零件组装在了一起,而后抬起一双湛蓝的眼睛,安静地看着小雄虫。   塞拉知道埃德温只是习惯等待下一个指令,可是他的心脏还是砰砰乱跳,苹果脸都涨红了。埃德温疑惑地摸了摸虫崽突然红彤彤的小脸儿,他似乎越来越喜欢这种触碰了。   “雌父,雌父!”雄虫崽扭扭屁股,声音含糊地躲避:“别揉脸...”小雄虫不好意思说自己脸红的真正原因,啪唧把胖脸塞进埃德温的胸口,捏着组装好的手环说道:   “这就是我们的原型机了,雌父,只需要一点简易的生物信息识别技术......”   雄虫崽在埃德温怀里翻了个身,戳着手里的手环,而西翼工作室里突然响起了机器人的声音:   “主人,皇室发来邀请函,您的爵位受封仪式将由三天后进行,届时,雄虫殿下科莱恩会为您受封,教廷会前往观礼,请您和公爵府的雌虫、亚雌做好准备。”   雄虫崽撒娇的动作一顿,小胖脸严肃起来。他让机器人传来了皇室邀请函,见其上有着皇族实权成员的签字。信函中没有提及关于手环的合作,但是却暗示了雄虫皇子科莱恩对塞拉提议的兴趣。   这就是要详谈的意思了。小雄虫握紧了手中的手环模型,心想伊洛特确实为此做出了很多努力,而他要完成伊洛特不能完成的部分了。   塞拉拍了拍傻雌父,强行给他又做了一次精神疏导。他做这些越来越熟练了,埃德温迅速衰败的身体在能量液和精神疏导的调理下也稳定下来,可是隐患却仍然存在,让小虫崽再次愁眉不展。   三日后,塞拉带着公爵府的雌虫和亚雌从公爵府出发,坐上飞行器向皇室的中心城而去。 第21章   诺亚公爵一夕精神力崩溃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帝星,作为帝国成立时辅助皇族的四大家族之一,诺亚家族现今最为衰落,但到底还是拱卫金翎羽皇族的老牌贵族力量。   因此,皇族将受封新公爵的场面摆得很足,即便众所周知,受封的新公爵是个无法发育的残疾幼崽。帝星各家媒体争相报道,昂贵花卉开满了帝星各大街道,中心城更是花团锦簇,彩旗飘扬。   塞拉的脸上却没有太多欣喜的神色,因为他察觉到他身边的埃德温正在慢慢收敛所有的情绪,又变成刚见面时,他那副毫无情绪,一心听命的模样。   这是他保护自己的方式,塞拉知道这样做是对的,可心里还是止不住的心疼。他悄悄伸出一根黑色触须,圈住埃德温的脚腕儿,挨挨蹭蹭以示安慰,而埃德温却只是动作一顿,并没有像前几天那样摸摸幼崽的头毛。   塞拉精心打理的小卷毛耷拉下来,有点儿无精打采,但是他没多说什么。今天不比平日在家的松散,他们必须面对这个畸形残酷的世界,并且从中寻找出路。   公爵获封是大事,无数有爵位或者为皇室工作的雄虫蜂拥而至,他们带的雌虫和亚雌数量繁多,他们低着头,谦卑又沉默地将街道占满。他们每一个的脖子上都带着项圈,项圈上烙印着家族专属的印记。   他们像一群沉默寡言的偶,和周围张扬的装饰和充满科技感的街道和悬浮在半空的中心城形成巨大的反差,让塞拉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被剥夺了太多权力的生命,已经失去了活物的温度,这让塞拉的触须更加紧密地贴合埃德温的脚踝,留下了一抹淡粉色的印记。   公爵袭爵的仪式从早上开始,庆典却从中午才进行,直到夜晚方休。为塞拉授爵的是雄虫皇子科莱恩,老虫皇年迈体弱,已经很久不在公众场合露面,而科莱恩是三个雄虫皇子中精神力最为强大的,已经成为了帝国板上钉钉的继承人。   皇族的宫殿巍峨华贵,悬浮在半空中,在恒星照耀下显得瑰丽辉煌,泛出金红的色泽。一对儿白金色的翅膀从宫殿后伸出来,金属色的翎羽根根分明,向一对天使翅翼,用拥抱的姿态拱卫着庞大的宫殿建筑群。   皇族金翎羽的族徽,正是因此得来。   清晨的仪式进行的很快,高贵的皇族宫殿容不下太多的随从,公爵府的雌虫和亚雌都被安排到偏殿等候。塞拉独自走向皇座之上的年轻雄虫,他听到周围来自各个家族的观礼雄虫对他的幼崽模样指指点点,发出嗡嗡的讥笑声,但他丝毫没有在意。   科莱恩皇子年纪很轻,比寻常雄虫身量高一些,面白无须,生着一双赤金色眼睛,和塞拉先前见过的伊洛特的眼睛很像,可远比伊洛特的眼睛要张扬锐利,傲慢无礼。他垂着眼睛看向四头身的小雄虫,漫不经心地垂下一只手,而他身旁跪坐着的亚雌侍从立刻抬手呈上一枚印记。   “诺亚家的塞拉,我,皇族第二十一代继承人,科莱恩,授予你诺亚公爵的爵位,世袭罔替。而你,遵循先祖遗训,向皇族宣誓忠诚。”   塞拉看了看那枚印记,还没伸手去拿,就听到周遭传来一声明显的讥笑:   “尊敬的科莱恩殿下,主教桑德斯菲敬上,”那位身着红衣的主教手持一根造型古怪的金属色手杖,对科莱恩的方向俯首:   “教皇殿下今日未能亲临殿下主持的典礼,实在遗憾,希望殿下不要见怪。”   他话音落下,殿中落针可闻,科莱恩竟然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这位主教,反而态度轻慢,当场让教廷来的年长的雄虫脸色难看起来。   “但教廷圣子弗朗西斯冕下会加入不久后的庆典,他身为帝国唯一超过2s级别的雄虫,又与殿下一样身份尊贵,想来是与殿下有很多话题的。”   桑德斯菲主教的话中隐含威胁,科莱恩的面色不变,可是塞拉却感觉到虚空中涌动着一股力量,他知道那是科莱恩的雄虫精神力正在暴虐中翻滚。   “这位教廷的宝贝,终于舍得出来露脸儿了?若是再不出来,我倒是会以为他身上有什么猫腻。”   科莱恩终于把目光落在了桑德斯菲的身上,那等级只有a级的老雄虫在2s级别雄虫的逼视下出了一头冷汗,但是他对教廷十分虔诚,咬牙继续道:   “圣子殿下只是性格腼腆,并无大碍,劳烦殿下费心。圣子殿下对公爵的继承人不能发育的情况十分关心,更对老公爵的意外感到惋惜。教廷已悉知,四大家族对皇族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柱石,只可惜,另一位无法发育的雄虫幼崽袭爵,到底对皇族声誉有碍,还请殿下三思。”   殿中突然掀起巨大的吵闹声,许多贵族雄虫对教廷来使横眉冷对。他们当然知道,教廷在授爵典礼上专门派这个老货来搅局,就是为了当众下皇族的脸面,下贵族雄虫的脸面。   雄虫的能力来自血脉!越是高贵的血脉,就会有高等级的雄虫不断将生,教廷一直在挑战贵族的铁律,如今教廷仗着不知从哪儿找来的超2s级别的圣子,竟然装都不装,想骑到皇族和贵族头上来了?   真是可憎至极!而塞拉这个贵族中的污点,让他们的脸都丢尽了!   一些雄虫贵族自持体面,不屑于争吵,反倒是吧厌恶的目光投向了四头身的塞拉。塞拉听着周围乱糟糟的响动,伸手握住了属于诺亚家族的纹章:   “我为皇族尽忠,殿下。愿虫母的宠爱永恒地在我们的血脉中流淌。”   说完,他身后突然浮现出两条黑色的精神触须,其中一根触须轻轻点上科莱恩手上的权戒,来自雄虫纯粹的精神力量让那枚戒指光芒大盛,一对白金的翅翼隐隐浮现。   效忠仪式完成了,黑色的触须消失在半空中,而殿中却再没有其他雄虫发出声响。   沉默和隐隐的忌惮蔓延开来,所有人都盯着无法发育的雄虫幼崽无害的小身体,目光之中却再也没有了轻蔑。教廷的势力哑了火,即便他们敢于亵渎贵族传承,也绝不敢亵渎纯粹的雄虫神力。   其实塞拉只放出了一点力量。自从知道埃德温的身体在衰弱,他就经常给埃德温做精神疏导,对能力的掌控比之前强很多。今日他特意只放出两根触须,并且故意让其虚化,将他们伪装成寻常雄虫触须的模样。   他需要展示自己值得这个爵位,但是他不想成为各大势力的眼中钉。他有颠覆雄虫统治的宏大计划,而目前绝不是暴露自己的好时机。   科莱恩听到塞拉含沙射影,捧高贵族的话,突然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他站起身,当众宣布仪式已成,左右贵族在他的示意下纷纷上来对塞拉表达庆贺之意。   教廷的雄虫脸色不好看,但却也对塞拉贺喜。这位桑德斯菲主教不仅比塞拉先前见过的艾力克主教能言善辩,更是能屈能伸,倒是让塞拉高看一眼,给了个不怎么真心的微笑。   善于忍耐在从小就被众星捧月的雄虫中是极为稀缺的特点,而拥有这种特点的雄虫,绝对不是善茬儿。   仪式之后的午宴极其无趣,塞拉吃着皇宫中的精美的糕点,心里想着怎么在自家的厨房里为埃德温复刻出来。他并没有将埃德温带来这个场合,因为在场所有的雌虫和亚雌,都是跪在雄虫身边侍奉的,包括高贵的皇子伊洛特。   他知道埃德温不会对此有任何异议,即便塞拉无对他表达过爱,在埃德温看来,他跪着服侍塞拉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可那绝不是被爱着的姿势。   余光里,塞拉看到科莱恩擦干净手,用脚尖踢了踢他的跪在地上的雌虫弟弟伊洛特的大腿,使其露出恬淡讨好的微笑,站起身向塞拉的方向走来。   “塞拉公爵,在夜晚的庆典来临之前,我皇兄有请您去会客厅小叙。”   塞拉点了点头,心知这一定是为了谈合作的事,毕竟皇室和教廷的矛盾越来越重。   “劳烦了。殿下请带路。”   伊洛特为他的友善和礼貌睁大了眼睛,不过也很快恢复了平静,只躬身对塞拉做出了“请”的动作。塞拉果然是不同的,没有一个雄虫会这样友善地对待雌虫,这让伊洛特对自己心里的盘算有了更大的把握。   “我的皇兄,很好奇公爵冕下是如何发现教廷对机器人做的手脚的。您知道的,他一向多思多虑。”   走过幽静的皇宫回廊时,伊洛特突然轻声提点。塞拉对他点了点头后,回廊重回安静,伊洛特身后那些侍从如同沉默的人偶,远远地跟着,连脚步都没有声响。   “殿下放心,”马上就要到达房间,塞拉突然开口说道:“就算只为了我的雌父,我也要改变这个世界。” 第22章   独留伊洛特震惊地站在门外,塞拉通过了花纹繁复,材料昂贵的门扉,进入了科莱恩的书房。   他没有多看书房内装横精美的艺术品和能量石,只对科莱恩行了俯身礼,   说实话,作为一个四头身幼崽,他的动作显得不伦不类,不过科莱恩并没有计较。私下里,他张扬的傲慢收敛不少,遗传自皇族的精致面容显出几分阴晴不定,他上下打量了塞拉一会儿,开口道:   “伊洛特说你的精神触须是黑色的,你知道这会让人联想到什么吗?”   还没等塞拉开口,他又语速极快地说道:“神子,哈哈哈,那些早就死得灰都不剩的初代神子。多么有趣,也只有伊洛特这样愚蠢又没见识的雌虫才能说出这样荒谬的话,你说是不是,塞拉公爵?”   “不过是巧合罢了,我想为我这点微不足道的特殊性而感到难堪的,应该是教廷,不是吗?我的贵族出身让他们如坐针毡。”   塞拉不卑不亢,将祸水自然而然地引到了教廷身上。果然,科莱恩放声大笑,他身后金红色的虚影一闪而过:   “你是个有趣的虫,我的公爵冕下,希望你快些发育,皇族需要你这样的帮手。”   他笑着说,眼睛却仍然是冰冷的。塞拉对此不以为意,他知道科莱恩对他的所谓帮助,不过是将他当作对付教廷的棋子而已,但他对科莱恩又何尝不是利用呢?   “我正是为了帮助殿下而来的。”他平静地说,将埃德温先前组装好的手环放在了书房机器人的托盘上,仰脸看着科莱恩手法粗暴地检查被机器人扫描过的手环:   “教廷这些年的举动太过猖狂了,殿下,他们的在机器人的核心代码中编入了精神力,您也知道,那是虫母赐予我们的神力,教廷表面冠冕堂皇,维护虫母的神圣,私下里却滥用神力,将其与粗糙的代码结合,促使编码自我更新,诱骗所有雄虫购买。”   “而雄虫却不知道,与自己朝夕相伴的机器人,全都是教廷手中的棋子,我们真的是机器人的主人吗?在机器人代替我们惩罚雌虫和亚雌的时候,落在他们身上的鞭子到底是我们的,还是教廷的?谁才是他们的雄主?”   塞拉的问题越来越咄咄逼人,引导性地挑拨雄虫的雄性自尊。这手段并不高明,但是以塞拉对雄性生物的理解来看,它通常都很奏效。   果然,科莱恩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手指神经质地抽动着,金色的瞳仁血光更盛。他猛然甩出了金红色的触须,将他身旁的教廷机器人核心击穿了。   金属皮撕裂和线路爆炸的声响刺耳,机器人很快变成一堆废铜烂铁。而科莱恩的喘息声加重,眼睛紧紧盯着手中的手环:   “公爵,教廷一直在宣扬雌虫的威胁,售卖惩罚系列机器人,是我低估了他们的狼子野心。那群婊子一样的雌虫只要稍微示好,就会像狂蜂浪蝶一样蜂拥而至,即便装得再高傲,骨子里也不过是下贱的玩意儿,他们能有什么威胁?也只有能力低下的劣等雄虫,才会对惩罚雌虫感到无能为力。”   科莱恩咧开嘴,近乎恶毒地讽刺着教廷:“他们为劣种准备武器,填补他们神力的缺失,把他们纵容得高高在上,以为能和真正的贵族平起平坐......而你是知道的,我的公爵,一群连自己的婊子都控制不住的劣种,本不配与我们相提并论。”   他细长的手指点了点银色的手环,问道:   “这有什么用?”   “监测,我的殿下。”带着复古小领结的雄虫崽找回自己大学讲师的状态,动手松了松领口,娓娓道来:“它的作用是监测,和管理。您知道牧场会为所有牲畜打上标记吗?这都是为了更好的放牧,定位和召唤。它不比教廷的惩罚机器人有力,这我必须得承认,但是它会瓦解教廷的声望,我的殿下。您也认为,那些血脉低劣的雄虫,他们不值得教廷给他们的礼遇,不是吗?”   雄虫崽舌灿莲花,科莱恩的眸色不断变化着,似乎仍有顾虑,而塞拉却大概知道他在顾虑些什么,放缓声音说道:   “殿下,帝国的权力已经像教廷倾斜了,我那可怜的雄父,他在精神力崩溃之际,教廷的机器人却只袖手旁观。”塞拉张口就来,脏水往教廷机器人身上一桶一桶地泼:“瓦解教廷的关键,不止在于同等替代品。如您所说,雌虫和亚雌有什么值得忌惮的呢?这个手环减轻落在他们身上的惩罚力度,加上适当的...真相揭露,教廷多年布局就会土崩瓦解,届时,所有虫的心里,只有殿下。”   “雄虫的敌人,永远只会是狼子野心的雄虫,雌虫和亚雌这样低劣的物种,又有什么值得我们防范的呢?一群牲畜而已。”   塞拉冷淡地说道。这当然不是出自他本心的话,他永远不会这样贬低任何一个智慧物种,可是他却知道这样的话,会迅速瓦解信奉雄虫至上、血统至上的科莱恩的防御。   果不其然,科莱恩绕着书桌走了半圈,便盖棺定论:“我的财政官会与你详谈细节,诺亚公爵,您的思路让我很满意,皇室会与您的科技公司进行合作。您要知道,无论教廷的走狗说些什么,虫母总会与我们同在。”   塞拉心中的石头落了地,他抿出了一个小酒窝,对科莱恩行了个礼:   “虫母与我们同在,殿下。”   当日下午,他与科莱恩的幕僚、财政官商议了合同,塞拉一直保持着思维活跃,等到了合同签订,他已经累成了小虫饼。   他满心都是想爬进埃德温的大胸肌里吸吸的念头,闷着头就想去找自己的雌父。他今天没法陪在埃德温身边,虽然他安排了头脑灵活的西森和改造好的机器人小安陪伴他,还给所有公爵府所有的雌虫亚雌都准备了足够的营养剂和能量液,但他私心里还是无休止地挂念着埃德温。   他当人的时候,除了自己那群脆皮又作死的大学生,他没挂念过谁,穿越成虫崽,反倒是把两生的挂念都用在了过于本分又不知道保护自己的埃德温身上。   可是他刚找到埃德温一行,皇宫的侍从便来通知他们参加今夜的庆典。塞拉烦得把小脑袋往埃德温的腿上撞,让埃德温担忧地弯下腰,将自己的手掌垫在了塞拉的额头上。   黑发雌虫发丝滑落,湛蓝的眼睛里蔓延无声的忧虑和温柔,让雄虫崽的心跳过度,两只小耳朵都烫熟了。他歪着脑袋,用小胖脸猛蹭埃德温的掌心,黑色的触须悄悄伸出来,牵住埃德温的脚腕儿。   “雌父,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就回家啦。”   雄虫崽哄好了自己,终于迈开小胖腿,带领公爵府的雌虫和亚雌走向了举办庆典的广场。   帝都星是一颗古怪的行星,它体积庞大,和一颗即将熄灭的行星相对运动,日光并不强盛。即便是悬浮在半空,离恒星最近的帝国之心,皇族的宫殿,也享有漫长的黑夜。   但是今夜,为了庆祝诺亚公爵袭爵的庆典却点亮了整个天幕,将神圣的皇族宫殿映衬得美轮美奂,宛如白昼。   随着塞拉一行人向前走,无数形态各异的,昆虫翅翼模样的街灯点缀在茂盛的植被,和精美的灯柱上,散发着动人心魄,几乎神圣的光亮。   塞拉被那无与伦比的美摄去了片刻心神,而后敏锐地发现,他身边的埃德温身体突然像石像一般僵硬。他仍然在机械地迈动双腿,可是每一个动作,都能让塞拉听到骨骼摩擦的古怪响动。   塞拉担忧地仰脸看着他,可埃德温却鲜少地回避了虫崽的依赖,而是目光空洞地看着前方。塞拉的心揪起来,他拉着埃德温的衣角,转头看着在场沉默的雌虫和亚雌。   他们的面容被神圣的柔光笼罩着,他们嘴角的笑容恰到好处,可是没有一个雌虫或者亚雌,像雄虫那样肆无忌惮地欣赏着精妙的“街灯”。   公爵府的随从中,年少的亚雌伊利亚发出一声愤怒夹杂着悲痛的啜泣。他靠近了自己的雌父西森,紧紧抓着西森的衣角,直到手背露出青筋。   塞拉的心突然沉到光照不见底的黑暗中去,浑身的血液都在发冷。他再次抬头仰望那些精妙绝伦的,虫翅形状的街灯时,看到的却是一个阴森的坟场。   每一个“灯”,都是活生生从雌虫身上剥下的翅翼。每一个漫不经心的装饰,都是雌虫哀恸的灵魂和他们淋漓的血肉。   “别再往前走了,我们回去。”雄虫崽的脸色难看极了,他举起小短手,拼命去够埃德温的手,等待他的不是温柔回握,而是一手冰凉。   埃德温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而是继续迈步向前。正前方金碧辉煌的主殿门庭下,一双莹白如雪的巨大翅翼正散发着夺目的微光,圣洁强大,勾魂摄魄。   一道鲜血从埃德温的唇角流淌下来,他颤抖着唇喃喃自语,直勾勾地看着那双曾属于阿克斯元帅的翅翼,狰狞地虫纹在他脸上浮现,肩胛处的翅鞘翕动,双手也在能量的催动下生出指爪。   “元帅.......”   他泣血般的声音几乎撕碎了雄虫崽的心,让塞拉感到五内俱焚,他身后的空间扭曲起来,蒸腾的怒火让他胖乎乎的脸蛋都有几分扭曲,而恰好这时,教廷的雄虫走了过来,挂着厚重眼袋的亚力克主教跟在桑德斯菲身后,正因为塞拉顺利袭爵而神情不忿,正巧看到埃德温仿佛要暴起攻击的模样,当即震惊又愤怒地大喊道:   “这个贱雌做什么?!他要造反?!快杀了他!快动手!!!”   无数机器人将武器瞄准了埃德温,几个教廷的雄虫也伸出触须,袭向埃德温的脖颈。   雄虫崽的双眸瞬间由柔软的焦糖色,变得鲜红如血:   “我看谁敢动他!” 第23章   软糯的幼崽声音突然变得极其尖锐, 突如其来的骚乱让所有虫族的目光聚集于此,穿着华丽,位高权重的雄虫们错愕地睁大眼睛, 看着广场中心,无数准备攻击的机器人突然被铺天盖地的黑色雄虫触须撕碎。   是的, 撕碎。那些往日里能轻易切割高等雌虫皮囊, 甚至能伤害他们翅翼的机器人,顷刻之间成了一堆破铜烂铁。无数漆黑的,宛如来自深渊的触须从虚空之中弹出来, 恐怖的威压像是来自灭世的前兆。   风在瞬间止息,私下里寂静无声, 连一个敢挪动的活物都没有。很多高等雄虫生平第一次体会被恐惧攥住喉咙,濒临窒息的感觉,他们甚至没有意识到眼前这些恐怖的力量究竟是什么。   他们没有认出和自己同源的力量, 这听上去很可笑,但却是真的。仿佛从异度空间入侵的黑色触须无边无际, 比黑暗更加粘稠, 比深渊更加恐怖,它们像是一种取之不竭、毁天灭地的力量,比任何雄虫诗歌里传颂的神力更为独一无二。   没有虫会觉得那是某一只雄虫的力量。如果这是传说中神子的力量, 那他们又算是什么呢?一群沐猴而冠, 自诩神圣的丑角?   可偏偏, 在众虫瞩目之下, 一只长相软萌, 毛发蜷曲的幼小雄虫缓缓腾空而起。他没有雌虫的翅翼,只是单纯又古怪地脱离了地吸引力,缓慢又坚定地升入半空。他的身后, 称放射状的漆黑的精神触须宛如一副灭世的古怪图腾,漆黑地翻滚着。   “我看谁,敢伤害我的雌父。”   雄虫崽的声音并不诡异,反而像任何一个幼虫似的,软糯又悦耳,可是此刻,再也没有虫将他和任何无害的、可爱的东西联想在一起了。   熙熙攘攘的虫群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而后不知道是哪个雌虫,或者亚雌率先跪地,将额头虔诚地埋入自己的手背,又不知道是哪个吓破胆的雄虫,软着双腿倒地不起。   寂静之中,却还有一道撕裂的声音,带着悲恸到极点的空洞,嘶声问道:   “阿克斯元帅的翅翼,怎么会在这里?”   黑发雌虫湛蓝温柔的双眸此刻宛如赤红的深渊,其中翻滚着无数挥之不去的血浆和冤魂。他的喉咙里有一个巨大的,无法被填补的空洞,让他的每一次发声,都显得遥远又陌生,仿佛那不是自己的声音,而是笼罩在他之上的地狱悲鸣:   “元帅被教廷击杀,他的尸体被带走了,我亲眼看见了。教廷说他罪大恶极,但念在他为帝国征战二十载,战功卓著的份上,容许他全尸以殁,容许他在战功簿上保有自己的名字和军衔。”   埃德温仍然像看不到周围的场景似的,僵直着身体走向那枚最耀眼、最神圣的翅翼,本场宴会最美的一盏“街灯”。他离得很近了,圣洁的白光笼罩在他的面容上,柔和了他面容上所有晦涩和悲恸,让他宛若一个被救赎的圣光笼罩的殉道者。   可他没有接纳那永恒的,柔和的圣光。顽固不化的异教徒突然握紧双拳,他脸上的虫纹愈发明显,他的背后展开了一双巨大的漆黑翅翼,金红的繁复花纹如同岩浆一样在那双仿佛地狱恶魔般美到极点,也强大到极点的翅翼上流淌,能量催化到了极致,属于2s级雌虫的力量冲破埃德温衰弱残破的身体,极为短暂地回光返照。   漆黑的翅翼与那洁白的“街灯”截然相反,仿佛来自地狱的复仇之火,雌虫双翅展开,呼啸的能量波带着火焰般的热度,荡起一阵厉风。雌虫如墨的黑发飘扬,火红的虫纹在他的双颊上流动着,衬得他的面色如雪苍白,他的蓝色眸子也变成了不详的暗红,一道纯粹的能量形成的火光带着孤注一掷,猛然冲向教廷那些身着神圣红袍,高高在上的雄虫,像一道反叛者孤决的烈焰。   “你们生剥了阿克斯元帅的翅翼,你们让他能量耗尽,毫无尊严地死!教廷对我们说谎,你们说审判后将他处死,可你们连这样的尊严都没有给他!他为帝国出生入死,战功累累!你们却还生剥他的翅翼,让他成为你们肮脏娱乐中的展品,教廷污蔑了他,帝国背叛了他!”   一道血泪从雌虫狰狞的左眼淌下来,脏污了他涌动着诡异纹路的脸颊,他的翅翼猛展,慌乱中的西森开口喊他的名字,劝他冷静,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听见。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日,阿克斯元帅刚从战场上与敌人拼杀回营,洁白的军装上沾了粘稠的血污,连日的鏖战让他刀削斧砍的俊美面容带着疲惫和苍白,但他却仍然镇定地接受着所有属下的汇报,轻点战损,组织救援。   像每一次一样。埃德温那时刚刚晋升少将,他在战场上英勇无畏,带领先锋军刺破敌人的防御。先锋军的折损每每都是最惨重的,受伤也是必不可少,可是埃德温从无怨言。   因为他知道,只要他拖着残躯回到军营,阿克斯元帅就会尽己所能,给予他和他的士兵最宽裕的医疗资源,最丰富的营养液和能量液。他知道阿克斯元帅是唯一敢于跟教廷的雄虫主教斡旋谈判,为军雌争取更好的资源的雌虫,他是他们最当之无愧的将领,也是他们最安全的港湾。   可是这一次,阿克斯元帅却破天荒地没有及时让他们回到简陋的医疗舱,而是站在了高处,利用军中线路讲了一段话。   每个军雌都仰着脸,带着疲惫和血污,遥遥望着带领他们出生入死,征战宇宙的最高将领。   “我的同胞,战友,我生死与共的兄弟。”   阿克斯元帅的声音坚定如昔,他有这样的特质,在狂风骤雨之中,也像一只坚定不移的船锚,深深扎入地底,安定着每一位军雌的心:   “我恐怕要犯下不可宽恕的罪行,或许虫母会因此对我关闭荣耀殿的大门,或许你们中间的许多虫会因此以我为耻,又或许你们的生命、信仰和心锚已经过战场淬炼,坚定不移,不会为我所动,但我还是想要敬告诸位同胞。”   “我们所在进行的战争,是一场没有意义的牺牲。我们保卫的文明,是使我们麻木痛苦,浑浑噩噩的根源。你我在战场上挥洒的血,已经成为罪恶不可或缺的柱石,而我们究其一生,都生活在一场精心设计,难以撼动的谎言之中。”   “我们的母神已死,她不会眷顾我们,她的箴言早已被篡权者亵渎,而我的同胞,我们只有自己,母神的恩赐,永远不会降临到我们身上。”   “记住,我的同胞,我们只有自己,虫母不会眷顾我们。”   亵神者的话还回荡在浴血军雌的耳中,教廷的机器人已经铺天盖地地涌入,激光铺成的网将所有的军雌分割成孤岛,他们胸口的徽章放出强大的电流,让每一个军雌都遭受着宛如烈焰灼身的刺痛感。   教廷的惩罚机器人强悍的粒子光束刺穿了阿克斯元帅的身体,而他没有反抗。那一瞬间,能量耗尽,疲惫到极点的埃德温再不经思考的情况下强行放出了翅翼,可他得到的却只有阿克斯元帅一个制止的目光,还有元帅翕动的双唇吐露的无声话语:   “活下去。”   军雌的服从让埃德温停止了动作,就只一个片刻,血色在他眼底蔓延。战无不胜的阿克斯元帅在所有军雌面前倒下,和那些尸体扭曲,横陈战场上的劣等军雌没有什么不同。他白色的军装满是鲜血,那双永远冷静、永远睿智,带着埃德温无法理解的思绪的眸子失去了温度,渐渐闭合。   教廷很快派来了更多机器人,将所有军雌都注射了镇静剂和迷幻剂,一次又一次地进行盘问,直到精神崩溃的军雌变得痴傻,或者说出自己还记得阿克斯元帅遗言的事实。他们迎来的,都是与元帅一样的结局。   可笑的事,因为阿克斯元帅的死亡,帝国军队战力大减,军中仅剩的战力巅峰埃德温被破格提拔为上将,引领接下来的战斗。而埃德温的授勋仪式里,他向教廷提出唯一的请求,就是安葬阿克斯元帅的遗体。   他跪在教廷的某位面目模糊的主教面前,为已经死亡的上级求一丝体面。他的战力和为帝国效死的誓言是他唯一的筹码,他将自己千疮百孔的身体作为献祭的祭品,送上了赌桌任凭雄虫衡量得失,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即便军雌在宇宙中令其他文明闻风丧胆,他们也从没有过一星半点的尊严。   他在沉默中等待许久,最终得到了一声短暂的,玩味的哼笑,还有一声嫌恶慵懒地“行啊”,和其后连篇累牍地羞辱。埃德温或许在战场上无往不利,势如破竹,但是他从没了解过雄虫,更没听懂他们话语中的讽刺和恶毒。   他信了,他以为阿克斯元帅死在了教廷手里,他以为阿克斯元帅不会再遭受苦难和羞辱,他以为他保全了阿克斯元帅死后的尊严,他以为他执行了阿克斯元帅最后的命令,哪怕没有尊严,也要活下去。   可是他错了。   他被骗了。阿克斯元帅没有死,他被教廷带走,用极为残酷的手段生生剥下了翅翼。他知道阿克斯元帅绝不是自愿献出的翅翼的,他的元帅就像帝国永不坠落的恒星,永远不怯也不退。   可曾经帝国的最强战力,最后一任虫皇亲自加封的雌虫元帅,在无尽的屈辱和折磨中成了一个过分美丽的装饰品,随意地被挂在金碧辉煌的灯柱之上,任由那些恶毒的雄虫淫邪的目光舔舐着,亵渎着。   教廷......教廷!!!   埃德温用的赤红的目光看向教廷的雄虫,他们恶毒刻薄的嘴脸在他充血的眼眸中模糊不清,仿佛一具具毒物凝成的鬼影。可是即便他是2s级雌虫,他的能量也无法抗拒雄虫那来自高纬度的“神力”,他拼尽全力凝成的能量波被艾力克主教的精神触须打散,土黄色的触须像是被灼烧了似的,疯狂抖动起来,伴随着艾力克主教猪猡般的嚎叫:   “啊啊啊啊啊啊——!贱雌!贱雌!快绞杀了这个亵神者,他竟敢攻击神使,他疯了,他疯了!!!”   可旋即,艾力克主教就被一根凝实的黑色触须紧紧勒住了脖颈儿,在众目睽睽之下提吊了起来!   “畜生,你找死?!”   艾力克主教的四肢在半空中疯狂的挣动,浑身的肥肉淅沥沥抖动着,难看的脸在窒息中憋得绛紫,下半身便溺齐下,臭不可闻。他的惨状瞬间让教廷和皇族想要维护治安,保护雄虫的侍从们驻足不前,瑟瑟发抖地匍匐在地。   “塞拉公爵!请您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艾力克的副主教福德面色难看至极,混杂着屈辱和惊惧,可是语速却极快,向桑德斯菲主教和周围的雄虫辩解道:   “这个邪恶,肮脏的雌虫,就是他蛊惑了塞拉公爵,蛊惑了纯稚、天真的雄虫幼崽!他逼迫塞拉公爵称他为雌父,而他却对雄虫,对教廷怀有深刻的仇恨和怨怼,他是一个亵神者!就像他的上司,亵神叛国的贱雌阿克斯一样!这些年,皇室被军雌带来的战果所蒙蔽,对他们纵容太过,让这些下贱的军雌早就忘了他们存在的意义,他们竟然胆敢蒙骗,伤害雄虫!”   福德副主教在棕毛雄虫崽近乎恐怖的威压下匍匐倒地,大喊道:   “是他杀了原本的诺亚公爵!是这个卑贱军雌反抗了诺亚公爵,让他的精神力受损,昏迷不醒,生不如死!母神在上,求您让塞拉公爵迷途知返,求您对邪恶,卑贱的亵神者施以重罚!”   “住口!!”   塞拉的触须猛然伸向福德的喉咙,几乎将他的喉咙击穿,可是周遭的虫族已经面露异样,他们不敢去看强大如同梦魇的塞拉,却将看死物似的目光投向了埃德温。   一个卑贱、下作的雌虫,谁给他的胆子,在这样的庆典上露出丑态,又是谁给他的底气,让他开口质问高贵的雄虫?教廷说得没错,这些军雌以为帝国给予他们四处征战的权力,就赋予了他们特权,让他们有本事与雄虫对话,跟雄虫谈条件,简直可恶至极!   这样忘记自己卑贱地位的雌虫,都该死!   塞拉无瑕去看其他虫的脸色,他只看得见埃德温悬在空中的模样,心在怒火和心疼中绞痛。埃德温身后巨大的翅翼带着火焰的流光,让他升到半空,可是那火焰似的能量是他灼烧生命换来的,他的目光已经变得迷离,说明他的身体在能量即将耗尽时,已经是强弩之末。   雄虫信息素匮乏症席卷而来,又开始毁坏他精神海的清明。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侮辱元帅?我们为帝国效死——”   “雌虫的贱命一文不值!”   一道年轻粗嘎的声音从教廷的雄虫口中传来,神智混沌的埃德温轻轻动了动手指,他突然失去了攻击的力气。他的身体在能量燃烧后开始失温,他不再浪费时间,去看那些形如恶鬼的雄虫,而是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小心翼翼,想要靠近自己的雄虫幼崽。   他的少雄主......在他作出如此不可饶恕的举动后,还在保护他的少雄主。   可他不配做少雄主的雌父,他承诺过要陪伴少雄主长大,说过要学会告知少雄主自己的想法,他答应少雄主不会再轻易放弃生命。   他每一次都食言。   他没有克制住自己,在看到阿克斯元帅的翅翼后,他无法再克制自己。他只觉得可悲,血色润开了他被蒙蔽的双眸,世界在他面前分崩离析,露出丑恶的原貌,而他一时任由怒火和恨意吞噬自己。   “对不起......”   他张开干涩的唇,无声地对少雄主说道,目光留恋地看着年幼的雄虫崽。世界在他的眼中变得光怪陆离,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   但他可以为少雄主做最后一件事。   “我是一个亵神者。”他说道,目光混沌地望着阿克斯元帅洁白的翅翼:“我企图杀死自己的雄主,欺骗了少雄主以逃脱罪责。这一切,都是因为教廷污蔑虐杀我的上级,为帝国效死的阿克斯元帅。如此屈辱,即便是雌虫也无法承受。”   他说着,双眼越发明亮,流动着岩浆一般璀璨的光芒,火焰般的能量蒸腾起来,磷火般的白金色光斑飘香那些精美绝伦的“街灯”,飞蛾扑火似的依附上去,霎那间,所有的“街灯”都开始绚丽地焚烧起来。   这是一场净化的烈焰,色彩缤纷,精美绝伦的翅翼在这场火中化作点点荧光,幻化出最为绚烂的色彩,自由地飘向天幕,随心去寻荣耀殿虚无缥缈的殿门。而即便是愤怒暴虐的雄虫,也一时为这场昂贵且盛大的烟火秀哑然失语。   孤注一掷的悲情让世间极美的风景像一场无声挽歌,许多亚雌和雌虫茫然又恐惧的看着天幕,眼中却不约而同地落下泪水。   火光平等地映照在每个虫族的眼底,无论是雄虫、雌虫还是亚雌的。虫群中的西森无法克制地颤抖起来,他紧紧掐着自己的手心,泪水还是从他明亮的眼眸之中喷涌而出。   “埃德温!不要——”   他失声喊道,但此刻没有雄虫有心思关注他的失态,情急之中,他转向雄虫幼崽的方向,大声喊着:   “少雄主!求您——”   他不需要说完他的恳求。能量耗尽,埃德温仰面落下,他的翅翼也消散在了身后,像一只被撕掉双翅的蝶,落入残酷永恒的黑暗里。塞拉的黑色触须蜂拥而至,将坠落的雌虫包裹得严严实实。   “亵神者,亵神者!他自己承认了!”   副主教福德用血肉模糊的喉咙含混不清地喊道,他身后许多教廷的雄虫愤怒地伸出尾勾和触须,对着埃德温坠落的方向蠢蠢欲动,可却都被塞拉雄壮强大的触须逼退。   幼小的雄虫崽被逼红了眼,几乎露出几分杀意四溢的血光来。他死死盯着教廷那些叫嚣着要处死埃德温的丑恶雄虫,已经不屑于说出警告了。   他身后蔓延的黑色触须几乎填满了天幕,它们不再随风扭动,反而露出尖刺一般的锋芒,散发出更为恐怖的威压,矛头全部指向了教廷的雄虫,而他提掉着艾力克主教的精神触须也越缩越紧,艾力克像挂在挂钩上被屠戮的肉猪,屎尿齐喷,喉咙里发出濒死般的“咯咯”声。   桑德斯菲的面色极其难看,他动手拦住看不清形势,仍然在愤怒叫嚣,让塞拉杀死埃德温的雄虫,用心险恶地将瑟瑟发抖的雌虫和亚雌侍从推出去作肉墙,缓和语气对塞拉说道:   “公爵冕下,我想您对教廷深有误会,雌虫的谎言蒙蔽了您的双眼,您——”   “你是雌虫生的吗?还是亚雌生的?”   半空中的虫崽突然开口说道,清亮的声音却无故显得阴森可怖:   “你们雄虫,每一个都是雌虫和亚雌损耗能量和身体诞下的,你们每个雄虫都有自己的雌父,你们的雌父去哪儿了?”   “他们在胯/、下受辱,他们在虐打中哀嚎,他们在寒冷中死去。他们赐予你们生命,而却诞育出一群肮脏的怪物,你们每只虫都觉得雌虫和亚雌该死,可是没有他们,哪儿来的你们?”   “没有他们,你们不配降生。若他们是低劣的物种,你们就不是什么高贵的神子,而是一群披着神子皮的假冒者。”   “够了,塞拉。”   一道优雅的嗓音漫不经心地插进来,打断了塞拉在极为愤怒之中爆发出的话语。皇储科莱恩殿下信步走来,他看着半空中的雄虫崽,并没有像其他雄虫一样露出什么忌惮的神色。   他身旁有一个带着兜帽,身材修长的年轻雄虫与他并行。而他的身后,宫廷中最为受宠的雌虫皇子伊洛特恭谨的随侍,在塞拉抬眼看来时,他对塞拉摇了摇头。   这是一个信号,塞拉因为极端愤怒而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他的触须正在为埃德温梳理紊乱的精神海,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严丝合缝地抚摸着埃德温的身躯,他能感受到埃德温的脉搏在昏睡中安稳地跳动。   他冷静下来,用触须包裹着埃德温,缓缓从半空中降落。他的目光扫过沉默高挑的兜帽雄虫,多停留了一会儿,感受到对方精神力的深邃,和寻常雄虫截然不同。   一个猜测浮现在塞拉的脑海,但他没有多停留,而是微微对科莱恩附身,简单行了一礼:   “殿下,恕我失态,毁坏了宫殿的装饰。”   塞拉没有办法杀死在场所有的雄虫,即使他可以,他也无法杀死那些宁愿挡在雄虫面前替他们去死的亚雌和雌虫。   教廷有七位主教,如今只有两位在场,还有据说达到2s级别的教皇,和超过2s级别的圣子。塞拉杀了他面前这些,也会有更多的雄虫变本加厉地虐杀雌虫和亚雌,也无法保证公爵府其他雌虫和亚雌的安全。   他无法保证埃德温的安全。他无法忍受埃德温生活在这样的世界。   塞拉的脾气一直很好,对他那些不作死就不会死的脆皮大学生,他也能温柔对待,私下补课,期末打捞,确保他们阳光地爬行,不会挂科延毕。   他也是一个研读文史哲专业的学者,他相信人性,也心存善念。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无法忍受这个畸形社会和这些宛如鬼怪的雄虫。   特别是当埃德温在他面前受伤的时候,特别是埃德温在他面前崩溃的时候。他坚定的哲理和信念瞬间土崩瓦解,仿佛从来不存在,只有无尽的杀意蒸腾不休。   塞拉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危险。以杀止杀从不是最优解,随意屠杀无法有效震慑罪犯和为社会纠错,作为一个坚定的党员,一个唯物主义者和理想主义者,他不应该让愤怒冲昏头脑。他要的是一场具有震慑意义的革命,不是简单的屠杀泄愤。   可是牵扯到埃德温,他根本没法思维清明。   埃德温......   塞拉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听着他脉搏的跳动。而此时,科莱恩再次开口对兜帽雄虫说道:   “圣子冕下,您不出手吗?教廷直言可敬的艾力克主教,可马上就要咽气了。”   科莱恩笑着看向面色难看至极的桑德斯菲主教,和像一只死猪一样挂在半空,四肢抽搐的艾力克主教,眼底晦涩难辩。他没有理会塞拉的礼仪,反而让圣子出手,就表明他对塞拉生出了极大的忌惮,也对他的行为不满。   塞拉理解了方才伊洛特摇头的含义,抬眼看向带着兜帽的雄虫。那雄虫缓缓摘下了自己的兜帽,露出了一头银白色的头发和一张玩世不恭的俊脸。   “哈哈哈,科莱恩殿下,您不必试探,我就是个没用的摆设。我相信艾力克主教被挂在天上,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   年轻的雄虫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闪亮的白牙,差点儿闪瞎了所有虫的眼。塞拉莫名察觉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他也来不及多想,反而厌恶地将窒息了好一会儿,已经半身不遂的艾力克像死猪一样扔在了地上。   教廷雄虫的脸色因为银发圣子这没脸没皮的话而精彩纷呈,一向稳重善于忍耐的桑德斯菲都被气得面色铁青。今日他们将圣子带出来,就是为了向皇族施压,制止塞拉这个能力古怪的雄虫崽承袭爵位的,可是没成想皇族铁了心要抗衡教廷的势力,执意册封了塞拉成为新的诺亚公爵。   本来圣子震慑作用已经很低了,毕竟教廷也不能强迫圣子在皇宫之中出手,大家维持着浮于表面的体面和尊严,平安无事也就过了,可偏偏,在面对科莱恩如此明目张胆的试探时,圣子竟然直接示弱,让教廷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净!   桑德斯菲险些仰倒,但还是站出来说道:   “科莱恩殿下,塞拉公爵与教廷有些误会。今日塞拉公爵承袭爵位,教廷好心送来了教皇珍藏的昂贵贺礼,装饰了广场,却引来塞拉公爵不快——”   “那是阿克斯元帅,及其他雌虫的翅翼,不是教皇的珍藏。”   塞拉语气冷硬至极,他对科莱恩说道:“军雌为帝国出生入死,殿下,他们是帝国的军队,代表的是帝国的颜面,也只受帝国的皇室的册封和号令。从什么时候开始,教廷的管教机器人插手军队事务,动摇国本,肆意虐杀帝国皇帝亲封的元帅?”   塞拉牙关紧咬,话语掷地有声:   “他们甚至随意指派高等军雌嫁入贵族府邸,什么时候,一国军队成为他们肆意摆弄的棋子?四大军团究竟属于帝国,还是早成了教廷豢养的私军?金翎羽皇族颜面何存,浩荡帝国颜面何存?!殿下,诺亚一族一向以金翎羽皇族为尊,皇族势微,教廷狼子野心,搬弄是非,颠倒黑白,视皇族开国累累战功为何物?简直其心可诛!”   话音未落,银发圣子抚掌大笑,声音爽朗,浑然不知他到底站哪边儿,科莱恩的面容晦涩难辩,对塞拉的直言进谏和效忠之言没什么表示,而教廷的雄虫却被气得倒仰,连桑德斯菲都忍不住气得发抖:   “公爵冕下!罪雌亲口承认自己是亵神者,教廷一心侍奉母神,为母神驱逐异教,澄清寰宇,怎可被您如此污蔑?”   他身后,许多教廷的雄虫也按捺不住,纷纷怒骂道:   “贱雌亲口承认自己是亵神者,他烧了所有‘街灯’!他是亵神者阿克斯的拥趸,他必须死!”   “他们是亵神者!皇族难道要用亵神者组成的军队吗?!”   “这是对母神的背叛!”   “......”   “住口!”   漆黑的精神触须突然暴动,尖锐的威压散开,瞬间平息了雄虫的叫嚣,塞拉没有再隐藏自己,事到如今,他已经暴露了自己的能力,再对科莱恩示弱已经无济于事了。   他不想再听那些恶心的雄虫污蔑埃德温,所以他让他们都安静了。   “嘻。”   银发圣子突然开口,对着被三缄其口的“自己虫”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桑德斯菲的额头青筋直冒,塞拉都觉得他要被气爆血管。   “殿下,”他没有再管那奇怪的圣子,而是看向面色不好看的科莱恩。塞拉原本的策略是借用皇室的力量,与教廷抗衡,因为他发现了皇族势微,而教廷却占有了太多力量。   他需要两股势力针锋相对,而借此动乱掀起革命。他本来要成功了,科莱恩虽然阴狠多疑,但却过于年轻气盛,也不算聪明,塞拉的效忠让他感到受用,可是当他发现塞拉的能力造成他无法掌控的威胁时,他极有可能改变想法。   塞拉在逼迫科莱恩作出决定,所以直接点破了教廷多年的经营,把那些不能见光的阴司全都正大光明地讲出来。   即使最诡辩的教廷雄虫,一时也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惊惧又愤怒地睁大双眼。   科莱恩面沉如水,眸光闪动,面容因为塞拉的话露出一丝愤怒,但是心里却没有半分被震惊的感觉。   教廷在做的事,皇室和贵族并不是一无所知的。实际上,不管是皇室成员还是贵族雄虫,私下里都与教廷有往来合作。   阿克斯元帅当年的震惊世俗的叛逆之举,也令皇室和贵族震怒,而教廷对他的残酷刑罚和秘密处置,也是得了老虫皇首肯的。   对于高高在上的雄虫来说,教廷的所作所为是符合他们利益的。毕竟谁想要自己的宠物和工具萌生自己的想法,变得叛逆且可恶呢?   阿克斯和其他军雌在战场上是好用不假,但是他们虫族并不缺好用的雌虫,能力稍逊不要紧,悍不畏死地执行命令就够了。   可是作为皇族的雄虫,未来帝国的实际统治者,科莱恩却不会将教廷的“小恩小惠”放在眼里。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塞拉姿态狂妄,能力诡谲,但是他说的话并不作假。   教廷的手,伸得太长了,长得科莱恩那想要剁掉教廷爪子的想法,超出了一切其他考量,即便他对塞拉诡谲的能力充满了忌惮。   而这时,见他久久沉默不语的皇子伊洛特突然膝行两步,轻轻伸手扯住了科莱恩的裤脚:   “皇兄,塞拉公爵无法发育,他这样滥用能力,又得罪教廷,岂不是......无法得到教皇冕下的疗愈?”   伊洛特的声音很小,几乎只有科莱恩能听见,可是却立刻触动了科莱恩的神经。是了,塞拉是个可悲的残废虫崽,即便能力超群,宛如神子再临又如何?他一定是活不长的!   他活不长,而他的能力和他的身份,都可以成为皇族最好用的短期工具,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算。   心里做出了决断,科莱恩僵硬地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有些扭曲的微笑:   “塞拉,快停下这场闹剧。伤害雄虫可是重罪,教廷远道而来,也是为了恭贺你加封之喜,何必闹得如此难看?”   他话音刚落,塞拉就缓缓收回了他的大部分触须,除了那些严密包裹保护埃德温的触须。那些触须不肯离开,纠结着缠绕着埃德温的身体,就像塞拉也不会离开埃德温一样。   “是,殿下。”   雄虫崽的脸色在过度使用力量后显得苍白,但他并没有露出任何虚弱的神色,稚嫩的面容紧紧绷着,像是一面不可撼动、无懈可击的旗帜,让那些教廷的雄虫即便被解除了禁锢,也丝毫不敢造次。   “诺亚家族与我,一心为皇族尽忠,请殿下不要听取有心之虫的挑拨。今日我在中心城造成的损失,塞拉家族会全力偿还。”   科莱恩嘴角的微笑真实了许多:   “自然,自然,我亲爱又忠诚的公爵,你的家族与皇族同气连枝,区区一点微不足道的损失,实在不足挂齿。我想即便是教皇亲临,也不会对你的行为感到不妥,不是吗?”   说完,他又放柔了声音,发出蛇类动物似的嘶嘶响动:   “塞拉,你也要对为自己考虑。据说,教皇殿下是虫母最虔诚的信徒,他们掌握着虫母罕为人知的神力,说不定他们能为你找到治愈残疾的方法。你想一直做个虫崽吗,塞拉?”   塞拉的面色变都没变,声音冷脆而坚定:   “殿下,虫母在上,她的眷顾一直属于金翎羽,同样属于捍卫金翎羽的我,而我无需他顾,虫母自然会赐我她的神谕。”   塞拉自然听得出科莱恩粗陋的挑拨和试探,这位皇族天性多疑,他虽然想要塞拉的忠诚和力量,却也担心塞拉改投教廷一边。塞拉索性当着教廷的面将对教廷的不屑宣之于口。   “哈哈哈哈,塞拉,你的魅力和决断令虫惊叹,真可惜你还是个没有发育的幼崽。”   科莱恩笑道,话锋一转: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要遵循传统,将皇族的雌虫作为礼物,赠送给你。四大家族和金翎羽家族向来关系紧密,我们的血脉由我们的相互赠礼流传下去。”   “而亲爱的塞拉公爵,你可是我不得慢怠的珍贵朋友......即使皇族的雌虫和亚雌礼仪得体,寻常货色也配不上你的身份。”   “思来想去,我恐怕只能将我贴身的小玩意儿忍痛割爱了,这都是为了家族之间的承诺,我亲爱的塞拉......您知道,自从我接替了皇父的工作,街头巷尾都流传着我收藏着一件可心的珍奇——”   科莱恩突然后退半步,他身侧的伊洛特猛然抬起一双水汪汪的金色眼瞳,难掩其中的震惊和无措,像一只被刺眼的车灯击中的雌鹿。   “——那就是我亲自调养的雌虫弟弟,伊洛特。今日是公爵获封的大喜之日,伊洛特将会成为皇族送给你的最后一件珍宝,换取你雌君的位置,如何,我亲爱的公爵?” 第24章   塞拉镇定苍白的面容突然一僵, 一双带着血丝的焦糖色眼睛微微睁大。   这是他意料之外的状况。诚然,虫族社会对于雄虫之间拿自己家的雌虫、亚雌互相赠礼的行为司空见惯,可是他从没想过, 自己这样无法发育的残疾雄虫,也会被赠予年轻力壮的雌虫。   塞拉心底忍不住产生了强烈的厌恶感。他倒不是对无辜的伊洛特心怀芥蒂, 或者说恐同以至于无法接受伴侣的男性特征, 他只是对科莱恩的行为产生了生理性的恶心。   正如科莱恩自己所说,他的行为是一种“赠礼”。这甚至不是地球封建时期男女不平等的“嫁娶”,而是将一个活生生的雌虫, 当作一件摆设般的礼品,送给另一个雄虫把玩。   而科莱恩明明知道, 这种行为和送自己的亲弟弟去死没有任何区别。因为塞拉是一只无法发育的残疾虫崽,他没办法产生任何雄虫信息素,而伊洛特作为一只年过二十的高级雌虫, 他马上就会到没有雄虫信息素就无法生存的年龄。   到时候,他的虫崽“雄主”根本无法帮助他, 而在虫族社会, 没有任何一个好心的雄虫会让别的雄虫用信息素标记自己的雌虫或是亚雌。   等待伊洛特的命运只有一种,那就是毫无尊严地死去,成为诺亚公爵和皇族维系关系的一根微不足道的纽带。   塞拉几乎压不住想要呕吐的欲望。他想埋进埃德温慷慨的胸口捱过这份恶心感, 可是埃德温还被他裹在精神触须中, 虚弱地昏睡着。   他是亲眼见过伊洛特超群的地位的。在科莱恩需要或者心情好时, 伊洛特可以作为皇族的使者, 前呼后拥地来到公爵的府邸处理事务, 他甚至可以跟教廷的雄虫针锋相对,身上也有科莱恩为他佩戴的防御项圈。   可即便血脉相连,即使深受雄虫兄长喜欢, 他还是和一个“宠物”没有丝毫区别。   不远处,跪在坚硬光滑的地面上的伊洛特浑身颤抖,紧紧咬住下唇,泪水在他的眼眶里打转,但是他掩藏的很好。塞拉知道伊洛特很聪明,他的野心和他对尊严和自由的渴望远超过一般雌虫,可是,他并不觉得此刻伊洛特不敢置信的反应完全是一场演出。   任何一个活生生的,有智慧的生命,对被家人亲自打包当作物件送走的时候,都不会是平静且冷漠的,即便他们对所谓“家人”早就没有什么期待,也是一样。   塞拉暗中做了一次深呼吸,才扯起一个笑容:   “殿下,承蒙好意。”他短胖的小胳膊抬起来,似乎很无奈地看了一下自己属于幼崽的柔软胖乎的手指:   “可惜我这个身体年龄,更需要的是雌父,而不是雌君。这也是为什么在雄父的意外后,我将他的雌虫和亚雌都留在身边的原因。您要知道,雌虫和亚雌可以以很多身份存在,而我对他们的需要是幼崽对雌父般的。”   塞拉说得婉转极了,而后他闲闲用目光扫过颤抖的伊洛特,开口道:   “况且,殿下护了这么多年的珍宝,随便送给一个虫崽实在是暴殄天物了。我想伊洛特殿下自己也是不想离开他亲爱的皇兄的,你说是吗,伊洛特殿下?”   像是被什么力量揭开了双唇的封条,伊洛特剧烈且急促的喘息着,几乎像是过度呼吸和昏迷的前兆。他精致美丽的面容惨白如雪,一串晶莹剔透的泪水终于从他的眼角滑落:   “是的,塞拉公爵,我对您的宽仁感激不尽。但我......但我不愿离开我的皇兄,我不愿——”   他无法停止颤抖,清冽的嗓音染上了苦涩的哭腔,高贵的金色眼瞳泛着水光和红润,他抬起眼睛看着自己身旁的皇兄,看上去几乎像个无辜的幼童或者纯洁的处子。   科莱恩呼吸急促起来,难以消解的欲念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几乎顷刻让他的额角爆出青筋。愤怒、暴虐和欲念交替缠绕,血脉相连的禁忌此刻只成了锦上添花的装饰品。他的手背也爆出青紫色的血管,一张还算俊美的脸此刻透着诡异和扭曲。   “雄虫说话,哪里轮得到你插嘴?没规矩的蠢雌虫!”   科莱恩一脚踢向他的同胞雌虫弟弟,伊洛特顺着他的力道伏倒在地,他掩盖在华贵外袍下的蝴蝶骨轻轻颤抖,连着身上垂挂着的精美宝石簌簌抖动。   实际上,没有任何雄虫的身体力量能够强大到踢翻高等雌虫,可是这个畸形的社会已经教导雌虫学会用乖顺和服从,彰显雄虫的绝对统治。   伊洛特的驯服让他身旁暴虐的雄虫显得高大宏伟,科莱恩抬起尊贵的脚,踩在了想要抬起头的伊洛特散落的黑色长发上,让他不得不用光洁的面容贴着地面,透明的眼泪直接在石面上晕开。   “我是这么教你的?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你丢尽皇室的脸?”   “皇兄,对不起......皇兄,求您,求您不要抛弃我......”   伊洛特的声音断断续续,被抛弃的惊恐让他的嗓音听上去空洞迷茫。塞拉轻轻捏了捏拳头,可是还是忍耐下来。   他如今没有本事帮助所有雌虫和亚雌,而且伊洛特比埃德温聪明许多,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科莱恩又说了一些不堪入耳的侮辱,但却没有再提先前的提议。塞拉怀疑这一出闹剧又是科莱恩刺探他忠诚的把戏,科莱恩或许从没想过要将他从小养到大的玩具雌虫弟弟拱手相让。   但无论如何,他的行为都恶心到了极致。塞拉不想忍受更多,却听到科莱恩又不死心地说道:   “如此说来,倒是伊洛特这个贱虫缺少运气了。不过塞拉公爵能力强盛,如日中天,诺亚家族的其他雌虫和亚雌也会成为帝都星抢手的货色。”   科莱恩呵呵笑起来,他身旁许多刚从塞拉的威压下恢复神智和底气的贵族雄虫也跟着发出刺耳的笑声,有些油腻的视线甚至都开始扫视起塞拉的那些雌虫和亚雌兄弟了。   塞拉怒火中烧,双眸又有烧红的趋势,可是那些恶心的雄虫却不会明白他怒火的源头。毕竟在这个世界,把雌虫和亚雌当作货物的行为才是习以为常,甚至雌虫和亚雌自己都是乐见这种安排的,毕竟对于他们来说,侍奉雄虫是他们的天职,而高等级的雌虫和亚雌又需要雄虫的信息素和精神力赖以生存。   “那是自然。”   塞拉勉强压抑住他难看的脸色,装作满不在乎地扬起头来:“不过诺亚家族的血脉,可不是随意处置的廉价摆件儿。母神的力量来自于血统,这是家族不可撼动的箴言。”   塞拉的话引起了贵族雄虫的赞同,他们短暂地忘记了塞拉强大能力留下的阴影,又交头接耳起来,其中,一个目光浑浊、身材臃肿的雄虫的目光贪婪地在塞拉身后的年轻雌虫、亚雌中来回打转,而后牢牢锁定了面容清丽,金发碧眼的亚雌伊利亚。   他伸出油腻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对塞拉说道:   “塞拉公爵,将那个金发亚雌,送入我的府邸如何?”   他说完,又对着周围的雄虫露出丑陋的笑容,似乎正洋洋得意:   “这个小贱雌长得别有风味,你瞧他的雌父了吗?那好像是诺亚公爵的雌侍,雌虫长得这样标志属实少见,他生下的亚雌更精致,还是我眼光好,如果这小贱雌乖巧,我可以给他一个雌侍的位置。”   雄虫的特殊地位让他说起话来几乎旁若无人,而他迟钝的感知力也没让他察觉到塞拉看向他时隐藏的杀意。   “少雄主,这位是何塞冕下,布莱恩公爵的继承者。”   西森开口道,他的声音几乎没有什么波澜,似乎对方盯上的不是他亲生的亚雌子。   伊利亚同样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当然害怕,与自己亲生雄父的那一晚噩梦一般的经历让他对雄虫本能地感到恐惧,他已经决定了,即便他作为精神力等级高的亚雌也有精神海崩塌的风险,他也绝对不会向雄虫求助。   可面对这样的情形,他不觉得自己有任何拒绝的机会。更何况,他不想给少雄主添任何麻烦了。   他记得那一晚,在他以为自己即将被雄父扼死和虐杀的时候,是小雌父埃德温和少雄主救了他。   他在前些日子受到的善待,也都是因为少雄主的照顾。今日发生的一切都让他感到心惊胆战,无论是埃德温突如其来的失态,还是群狼环伺的现状,他知道是谁在保护他们的安全。   他感激少雄主,不会给他添任何麻烦。如果他需要伺候那个出身高贵的雄虫,哪怕是做雌奴,他也会去。   塞拉根本没在乎对面的恶心猪猡是谁的继承人或者有什么爵位,他的精神触须没有完全收入精神海,还听得到雄虫群中的窃窃私语。   那位何塞是个虐待狂,即便那些雄虫没提及这一点,塞拉也看得出来。   他手上大概有许多虫命,他看着任何雌虫和亚雌的样子,都不像在看活物,目光中充满了暴虐、淫邪和贪婪。   塞拉不会让自己的亚雌兄弟落入这样的猪猡手里,即便他如今处境不妙,而科莱恩也并不会喜欢他接二连三的逆反。如果没有了科莱恩的利用和支持,他很有可能落入一个同时与教廷、贵族各大势力为敌的状态。   但无论如何,他不准备出卖自己的血亲,也不准备出卖一个无辜亚雌的生命健康和灵魂。   塞拉暗中蓄力,眸光又幽暗起来,正当他打算将这个恶心的雄虫猪猡吊起来的时候,一道懒洋洋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母神在上,多么迷人的一个小亚雌,我想我刚刚遇到了第108位美妙的星辰,你看上去如此闪耀动人,我甜蜜的小山核桃派,我想塞拉公爵一定不会介意圣子的神圣光辉笼罩在他美丽的亚雌弟弟身上,是吗?”   自从现身就没怎么参与过纷争的银发圣子脸上挂着笑容,轻轻躬身对发愣的金发亚雌伸出一只洁白的手。他银色的长发如同月华倾泻,散发着摄人魂魄的光晕,看上去仿佛天生自带神圣的光圈。   伊利亚一时有些发愣,他不知道这个雄虫圣子怎么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他也听不懂他讲的话,只看着他的模样就僵直不动,像是一只被蜘蛛网粘住的小虫子。   塞拉凝眉,眼神不善,和其他雄虫一道看向这出人意料的银发圣子。教廷雄虫的脸色更加难看,被自己圣子的行为弄得斯文扫地。   教廷的圣子对外一直是个谜团,大多数教众不知道教皇从哪里找来的这位银发圣子,只知道这位圣子非常强大,身负返祖雄虫才有的神力,他洁白的精神触须仿佛能吞食天地,净化一切,是来自虫母最本源的力量。   圣子的到来将教皇的统治和教廷的影响力推上了顶峰,可是教廷绝大多数人从未见过这位圣子,因为这位银发圣子和他诡谲的能力一样,鲜少在外展现。   可是圣子再神秘,几位主教还是见过他的,也多少了解他的秉性,这就是桑德斯菲主教的脸色比锅底还难看的原因。   这位圣子,他非常好色。   并不是说,好色在雄虫中是一个贬义词,实际上,因为雄虫数量稀少而地位极高的现状,他们大多数拥有几十甚至上百的雌虫和亚雌,教廷也一直宣扬雄虫多占有亚雌和雌虫,以便让雄虫的血脉不被断绝。   可那并不是宣扬,雄虫要把很多时间浪费在雌虫和亚雌身上,和亚雌、雌虫产生情感上的连结。雌虫和亚雌不过是繁衍的工具,而雄虫却是宝贵的,他们只需使用雌虫和亚雌,而雌虫和亚雌的天职就是被雄虫使用和抛弃。   但这位圣子,则是日复一日地围着雌虫和亚雌打转,他的宫殿里有一百多位雌虫和亚雌,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他还是经常对宫殿外的雌虫和亚雌挪不开视线,言谈举止仿若雌虫和亚雌与他同等。   简直是雄虫里的奇葩,教廷中的耻辱。   桑德斯菲主教的嘴唇抖了又抖,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教廷中,教皇和圣子的地位至高无上,圣子虽然是个奇葩,但是他强大的能力和特殊的地位也让桑德斯菲忌惮。   银发圣子对着伊利亚笑意盈盈,塞拉目露不满,他转过身,身后空间里的精神触须蠢蠢欲动,而银发圣子和伊利亚同时看向了他。   伊利亚是带着一丝犹疑不定,他习惯于听从雌父和雄虫的命令,他知道塞拉,自己的雄虫兄长救过自己,也对自己有善意,遇到这样古怪的事,他自然就想着依赖于塞拉的看法。   而银发圣子却对着塞拉轻轻眨了一下左眼。   他生着一双桃花眼,自是无情也动人,冰蓝色的眼睛本应让塞拉觉得十分陌生,可他却从对方闲散的,仿佛花花公子的姿态里读懂了些什么。   雄虫崽打了一个激灵,双眼微眯,突然确认了自己自从见到银发圣子后就有的猜测。   一个虫族世界土生土长的雄虫,怎么会有这幅地球人四处撩闲留情的花花公子姿态?   而且这浮夸的动作和神态熟悉的有点太扎眼了,就像是——   ——和他一起出车祸的倒霉大学生之一。   塞拉转过脸,对着伊利亚点了点头,而年轻的金发亚雌什么都没说,顺从地对银发雄虫伏低身体,而后跟在了银发圣子身后。   眼看事情到了这一步,塞拉不想浪费时间,给其他雄虫留下开口的空间了。他对科莱恩行了一礼,便以身体不适之由,带着公爵府的所有雌虫和亚雌离开了中心城。   ***   塞拉在治疗舱里安置好埃德温,给他用了充足的能量液后,就在心里盘算着联络银发圣子的办法。   当初塞拉——也就是地球人林寰宇出车祸的时候,他正带着几个问题大学生进行研学考察。这几个大学生可谓是奇形怪状,各有千秋,学校的辅导员应付不了,特意把包袱甩给了塞拉这个出了名的好脾气老师。   他们在研学的博物馆门口遇到了一辆报复社会的大货车,它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大学生们和塞拉都不约而同地冲过去救人,可他们几个却被反复碾压在了车轮下。   或许,他们的生命都没有结束。   塞拉的心脏因为这个猜测而狂跳,几乎抽痛起来。如果他没猜错,这个银发圣子是一个父母离异的富二代,他从小跟着情妇成群的爸爸长大,在学校吊儿郎当,思想也不端正,天天撩闲撒钱,但却因为独特的魅力和俊帅的面容,引得学校里一群少男少女对他疯狂的示爱,让辅导员和老师都头疼欲裂。   当时塞拉作为他的老师,自然看不惯他这副荒废生命的德行,也知道他有一些心理疾病史,对他额外关照许多。也正是因此,他知道富二代其实是个不坏的小孩儿,如今让他带走伊利亚,塞拉还是放心的。   果不其然,不多时塞拉就在公爵府收到了一条匿名的信息,一个银发脑袋在从立体成像里探出来,小声试探:   “林老师?”   塞拉回了个“嗯”,对面立刻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夹杂着“老师你手脚好短短,我能抱抱你吗?”以及“这么可爱的脸作出这么臭的表情,果然是你啊老师”之类大逆不道的话。   塞拉激动的心情立刻熄灭了一半,对大学生恨得牙痒痒的复杂感情蔓延上来,让他只回复了一条信息便下了线:“照顾好我弟,顺便打听打听其他人的消息。运气好的话,我们都来了。”   他没管对面回复什么,只出门对无声等候在门外的西森说道:   “你放心,我认识那位圣子,他会暂时照顾伊利亚。”   塞拉自然而然地以为西森是为了伊利亚的去处放心不下,谁知西森说道:“伊利亚的命运是他自己的事,少雄主做到这一步,已经很关照他了。”   塞拉露出不敢苟同的表情。实际上,他觉得自己对这些亚雌和雌虫兄弟远远不够关爱,也远远不够好,他只是给了他们栖身之所,充足的食物和一些教授知识的机器人而已,没有任何值得夸赞的成分。   可是他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从来没有雄虫无偿为亚雌和雌虫做过,他对亚雌和雌虫的保护,就连他们的梦里都没有出现过。   “我来是为了埃德温的事,我为他的失态向您道歉。”   西森垂下精致的头颅,对雄虫崽轻声说道:“埃德温他是一个很固执的虫,在我认识的所有军雌里,他也是活得最真实的一个。这不是令雄虫喜爱的品质,可是埃德温还是在教廷的监视下,做到了上将的位置,只因为他所有的功勋,都是他自己实打实豁出性命得到的。”   “他很强大,我觉得他的能力超过了2s级别,可是那同样代表他的昙花一现。越是强大的雌虫,越是受到雄虫标记和信息素的辖制,他的时间不多,所以他更加拼命。”   西森垂下湿漉漉的眼睫,掩盖自己眼中的泪光:   “当教廷的雄虫成为新一任的指挥官,皇族的亲眷成为雄虫元帅的时候,我们所有军雌其实都明白,我们所做的一切没什么意义。曾经,帝国的权力分属皇帝、教廷和军队,而军队是雌虫唯一改变自己命运的渠道,可是在阿克斯上将死后,雌虫已经失去了军队。”   “很多雌虫放弃了,就像我。比死亡更绝望的是漫长的折磨,我早就被磨平了锐气,我甚至告诉伊利亚,一切就是本该有的样子,雌虫和亚雌生来就是低劣的存在,我告诉我的雌子,‘你要认命’。”   “可是埃德温他怎么都不肯学会放手。他执意不肯忘记阿克斯元帅,不肯妥协哪怕一星半点。教廷可以肆意安排他的命运,让他去打最危险的仗,让他成为残虐的雄虫卑贱的雌侍,但是这一切都没有折断他的脊梁。”   “他还是那个埃德温,自始至终从未改变。他从来没有畏惧过死亡,耻辱和虐待,也从未削减过他的勇气和善良,教廷的谎言,也从未让他沉溺。”   “少雄主,我知道您或许会为他今天的行为愤怒,他为您添了麻烦,我不该为他辩解,但是我还是想要恳求您,因为我知道您与其他雄虫不同,而我卑劣地想要利用这一点。”   “埃德温是我见过最善良,最正直的雌虫。即便他不是您真正的雌父,他也很牵挂您,可以为您做很多事。他有一颗简单但纯净的心,即便在自身难保的时候,他也尽可能拯救着所有虫,不论他们值不值得。”   连廊复古的吊灯在塞拉的背后留下一个沉默的影子,四头身的雄虫崽忍着心中绞痛,抬起眼看向西森,眼底有一层沁泪的晕红:   “他永远不会是我的麻烦,西森。今天是我谢谢你才对,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每日白天抽出时间来照料一下埃德温,因为我......”   雄虫崽的嗓音有些发紧,他垂下了那双漂亮的焦糖色眼睛,头顶的卷毛像淋湿的小狗毛发,萎靡地耷拉下来。   因为他不觉得埃德温想要自己。   直至今日,塞拉才恍然明白,他自己有多么武断,多么愚蠢又自大。他像每一个自诩救世主的男人一样,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怀着高高在上的拯救心思,理所当然地认为只要他耍一些小手段,对着处于苦涩境地的埃德温撒撒娇,给他几个柔软温暖的拥抱,就能把爱和生命的意义注入他的体内。   他像每一个自大到令人厌烦的男人一样,觉得自己无所不能,觉得自己能教会埃德温怎么更好地活下去,教会这个世界更好的规则,能让埃德温变得无忧无虑平安顺遂,能让这个世界按照他的心意进化和运转。   可是他错得离谱。   他根本无法理解埃德温所处的境地,无法完全共情埃德温经历过的非人苦难,就像他或许知道阿克斯的死对埃德温影响很大,但他永远不知道那些苦痛日日夜夜地啃噬埃德温的心,围剿着所有他对生存的渴望。   他的自大让他好多次险些眼睁睁看着埃德温去死。   埃德温怎么会想要见他,他又怎能原谅自己。   雄虫崽双眸失神,短短的手指深深掐进自己的掌心,而西森碧蓝色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忧虑,他轻声说:   “怎么会是麻烦?少雄主,请您原谅我的冒昧,埃德温一定会很感激您的搭救,若是他能看到您,一定——”   “西森,抱歉,我有很多事要做。”   雄虫崽撇过脸,毛绒绒的卷毛遮住了他眼底的泪意:“你白天陪他一会儿,每日我会给他送来食物,晚上我会给他做精神疏导。他没有雄虫标记的问题,我已经交给研究所调查,一定会为他解决这个麻烦,这几天拜托你了。”   他说完,就迈开疲惫的小短腿离开了回廊,走进一墙之隔的工作室,紧紧关闭了门扉,独留西森忧虑困惑地站在回廊里。   可是很快,他听到一声惊蹶的喘息,他蹙了眉,连忙走进了埃德温安置的卧房里。   “少雄主......少雄主!”   埃德温猛然从医疗舱里坐起来,他身上暖和的羊绒毯子滑落下来,堆积在他劲瘦的腰间。   他的身体仍然虚弱,但是先前那精神海即将崩裂的濒死感已经消失殆尽。冥冥之中,他还记得少雄主黑色的触须如同潺潺涓涓的河水一般,抚摸过他精神海所有的撕裂和伤处,反反复复不厌其烦地填补着他的亏空。   那些奇迹般的神力,再一次将他从地狱中拖拽了出来,固执得像少雄主头顶怎么都不被驯服的卷毛一样,蓬乱又让他止不住的心酸。   他不值得的呀,他只是一个可耻的背誓者,让少雄主一次又一次为他承担风险,他对不起少雄主。   埃德温愣怔又慌乱地寻找着少雄主那小小的身影,可是房间内空无一虫,只有西森推门进来,将一瓶高等级的能量液递给了他。   “少雄主有事要忙,他特意吩咐我来照顾你。”   埃德温喝下手中的能量液,双手还在细微颤抖,他脑海里发了疯似的闪过各种念头,愧疚、担忧和各种他表达不出来的感情让他一心只想见到少雄主,想要大逆不道地抱住少雄主胖乎乎的小身子,告诉他自己真的很对不起他。   他喝完能量液,不顾身体的疼痛,执意想要离开医疗舱,可却被西森按住了肩头:   “埃德温,你冷静点。”西森拦住他:“你想想你今日做了什么?埃德温,说句真心话,今日少雄主救了你,救了我们,已经让我感慨于他的仁慈。”   “他......少雄主在哪?他为什么——”为什么不在这儿?少雄主责怪他了吗?   埃德温几乎为这个念头感到浑身僵硬,心脏压了巨石,疼得让他瑟缩起来。   而更糟糕的是,他知道自己罪有应得。哪怕少雄主再也不见他,再也不会偎进他的怀里喊他雌父,那也是他自找的。   “埃德温,”西森坐下来,用目光直视着埃德温,缓慢说道:“我不知道你和少雄主之间的关系究竟是怎样的,但是你们从未停止让我惊讶。可是即便如此,即便你不想听,我还是想要提醒你。”   “少雄主已经是一个非常特别的雄虫了,他对你特殊的对待——即便我仍然不知道那是什么原因——是你最大的筹码。如果你是一个聪明雌虫,我一定会让你好好利用这份特殊,可是你不聪明,埃德温,你傻得出奇。我只希望你学会保全自己,不要让少雄主为你担忧了。”   “他为了保护你不惜跟所有雄虫势力作对,埃德温,即便是你,也该明白他想要你安全,想让你活着。我知道自从元帅和利安...那些死去的虫对你而言无法释怀,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记得,埃德温,元帅一直希望我们活下去,一直活着斗争,即便看不见前途的未来会让我们无比痛苦,无比清醒。”   “我也一样。所以埃德温,如果还有机会的话,对少雄主道一声谢吧,雄虫的关怀本就难得,而他却为你付出了这么多。”   西森看着埃德温微微颤抖的背脊,轻轻拍了拍。他心里其实不知道埃德温是否还能得到雄虫崽的特殊照顾,也不知道雄虫崽的格外惊天动地的一时兴起能持续多久,能让埃德温平安多久。   但他还是对埃德温抱有最善意的祈愿。   “对不起...西森。我...”埃德温茫然语塞。其实心底里,他是明白自己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坐上上将这个位置,接替阿克斯元帅成为前线指挥官,对他而言是将自己所有的失去,所有的痛苦全都压抑在心底,只有这样,他才能骗过教廷的监控,才能在那个位置上完成自己的任期,保护更多的军雌,直到自己的身体无法支撑,被教廷随便塞给某个雄虫,成为繁衍虫蛋的工具。   但在他看来,从上将的位置上卸任后,他的生命和职责都已经结束了。他对母神的信仰在失去阿克斯元帅后,就已经摇摇欲坠,他对教廷和雄虫,没有一丝的期待。   没有雌虫会对自己的刽子手产生任何好感,而埃德温又不够聪明,做不出自我洗脑和欺瞒的事。   直到他遇到少雄主。   大多数时候,和少雄主的相处都让埃德温觉得自己双脚陷在软绵绵的云层里,虚无缥缈,好不真实。他想不明白少雄主的绝大多数举动,可是他又拒绝不了少雄主软软的身体像一块儿糖年糕,软软地趴在自己的胸口。   他迫切的想要保护少雄主,可是那只让他显得更加无用和笨拙,他都不明白少雄主为何还能容忍自己,在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搞砸所有事之后。   他不明白少雄主口中反复提及的“爱”,是什么意思。   他蜷缩起来,让医疗舱的治愈光谱缓缓治疗着自己的身体,却没有一点儿睡意,心里全都被少雄主填得满满当当。   到了此时,听了西森的话,他心里泛起了一丝悔意。   他不是为自己烧掉阿克斯元帅的翅翼,或者仇恨教廷,沦为亵神者而后悔,他是为了他如此亵渎自己的生命,罔顾少雄主让他活着的迫切愿望,而感到后悔。   他不该这样对少雄主,他早该想到少雄主是需要自己活着的,他想要自己活着,而自己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一滴泪水从埃德温的眼角滑落,西森轻叹一声,房间内重归寂静。   ***   黑暗中,几条鬼鬼祟祟的触须从虚空中游动着,像一条条胖乎乎的黑色蟒蛇,小心地接近了散发着微光的医疗舱。   医疗舱里的黑发雌虫侧身蜷缩着,墨发干燥地铺在毯子里,几缕发丝贴在了他裸露在外的小半截苍白面容上,和他的眼睫纠缠在一起,显得他格外虚弱,像是生了裂纹的白瓷。   触须在一旁踟蹰了好久,最终还是没忍住,用圆鼓鼓的末端轻轻挑开埃德温的发丝,将它拢到埃德温的耳后。触须做得相当笨拙,毕竟它滑溜溜的,又总忍不住去蹭黑发雌虫的脸,被黑暗中的一只小胖手扇了好几下,才顺利将发丝拢开,露出雌虫沉静的睡颜。   触须完成了天大的使命,当即洋洋得意地在黑暗中扭动起来,像一颗丑了吧唧的胖水草。塞拉咬了咬牙,胖手捏成长着肉窝窝的小拳头,猛锤自己不听使唤的触须,免得触须扭醒了埃德温。   手短脚短的四头身幼崽在黑暗中跟自己纠缠在一起的黑色触须们较劲儿,却没发现床上的雌虫无声睁开了双眼,眼底只有一片清明。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突然轻轻握住了正在被小胖手捶的触须。   刚才还扭来扭去,左躲右闪的触须顺服地贴上了埃德温冰凉的掌心,又得寸进尺地在雌虫手腕上缠绕了一圈又一圈,胖乎乎的末端探进了雌虫的袖口里,乖顺得像条被驯服了的蛇。而触须的另一端,胖乎乎的四头身幼崽突然僵住,胖乎乎的小身体缩在黑暗中,没有出声,甚至还背过身去了。   他大概又打扰埃德温了,塞拉萎靡地想。他虽说让西森照顾埃德温,但他又怎么放得下心?让机器人送了很多营养餐和能量液来就算了,夜里还是没忍住偷偷跑过来看埃德温。   即使他知道,埃德温不喜欢他,也不需要他。   他以前怎么就这么蠢呢?觉得埃德温会因为他的一点“小恩小惠”,就对他产生依赖,因为一点温情,就能选择继续活在这个极端糟糕的世界里。   是他把什么都搞砸了。   而现在,他只要埃德温保证埃德温健康活着,其他什么都不奢求了。即便他还是忍不住贴近埃德温,一闭眼就想要将脸埋进埃德温的胸口依偎。   装幼崽撒娇来撒娇去,也不知道最后谁哄了谁。   塞拉耷拉着小脑袋,四头身的矮胖幼崽在黑暗中露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又可怜又孤单的模样,让埃德温看得心都绞痛起来。他张开唇,想要对少雄主道歉,可他还没开口,黑暗中的雄虫崽已经收拾心情,强装镇定地说:   “我只是来看看雌父需不需要精神疏导。若是雌父不需要,我过两天再来。”   雄虫崽说完,在黑暗中缓缓挪动小胖腿,又向来时的方向走了几步。他其实没来多久,因为他那不听话的触须犯上作乱,他自己都没来得及看看埃德温的模样,这让他心里的空洞越来越大,几乎无法填满。   塞拉这时候才发现,自从穿越以来,他虽然每时每刻都在憎恶着这个世界,但他没有一瞬是觉得孤单的,而那是因为他一睁眼就遇到了埃德温。   他那强大坚定又脆弱的雌父,是他在异世种下的第一颗心锚。他早就不再把埃德温当成他的任务目标,而是当作他来这里的意义,他用尽力气也要保护的珍宝。   他是为埃德温而来的。   比起埃德温需要他,他其实更需要埃德温。   可是他太没用,甚至没法激发埃德温活下去的念想。   雄虫崽不敢抬头,即使他心里渴望扑进埃德温的怀里,却还是抽了抽小鼻头故作潇洒:   “雌父没事就好,我不打扰了。”   虫崽胖乎乎的身影充满落寞,像一团胆怯的,害怕被主人拒绝的小狗崽,只留下一个毛绒绒的背影,连抬起眼撒娇都不敢。埃德温无端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到少雄主时,对方苍白地躺在医疗舱里人事不知,而那时埃德温心里对他没有关爱,只有防备。   埃德温这时候才知道自己做的事有多残忍,他辜负了一个渴望雌父的幼虫崽,甚至在他为他做了一切之后,不愿意给虫崽一个“抱抱”。   “少雄主!”   埃德温失声的喉咙突然在强烈的母性下找回了声音,他冲下医疗舱,挽着手中乖顺的雄虫触须,踉跄着扑向背对着他的小虫崽,将他一把揽入怀里。   虫崽的卷毛蹭上他的胸口,埃德温胸口的空洞突然被填得满满当当,他漂泊无依的灵魂在他胸口驻扎,发出满足的慰叹。 第25章   塞拉在埃德温的怀抱里僵住了, 他的触须过分熟稔地环抱住埃德温的身体,而他的卷毛已经在埃德温暖融融的胸口处顺服地紧贴。   他几乎想要立刻融化在埃德温的怀抱中,摊成一只小虫饼, 想要将软胖的苹果脸贴紧埃德温的胸口,想要蜷缩在他的胸口入眠, 悄悄用雄虫触须牵住埃德温的每一根手指。   雄虫崽的焦糖色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微弱的光, 似有水波荡漾,可他还是垂着眼,萎靡地违背自己不争气的意志。   他没有回抱埃德温, 只任由埃德温紧紧抱着他。   无论虫崽的触须多么热情又亲密地贴上来,虫崽却像一块儿软乎乎的糯米糍, 没有什么反应,毛绒绒的脑袋低低垂着,埃德温的心骤然往下坠了坠。   他知道自己所作所为是极为不恭敬的, 若是西森还在这里,一定会用极为严厉的目光逼视冒犯少雄主的自己, 可是埃德温却还不愿松开手臂, 他周围的雄虫触须挤挤挨挨地缠绕着他,互相推来挤去,几乎将埃德温从头到脚都缠住。   塞拉有些尴尬又气恼。他悄悄伸出小胖手, 拽回几根触须揣在怀里抱着, 免得它们无休止地骚扰埃德温。   “少雄主。”   埃德温等不来虫崽热切地回抱, 怀里的雄虫崽背对着他, 胖乎乎的身影很倔强, 让埃德温的手指泛冷。   他该松手了,如果少雄主不再要求——不再希望埃德温触碰他,如果少雄主因为埃德温的所作所为对埃德温感到厌烦和耻辱, 那埃德温不应该再进一步冒犯少雄主,这是十恶不赦的罪行,若不是少雄主如此仁慈,埃德温会因此被处以极刑。   “我错了,我背弃了对您的承诺,我给您和公爵府惹了很大的麻烦,求您......求您罚我吧。”埃德温的声音有些发抖,而那让塞拉疲惫不堪的心更加涩痛难忍。   “雌父,你没做错任何事,不要这样说。”   塞拉抬起小肉手,想要像曾经一样拍拍埃德温的手背,可他却又迟疑了——他并不确定自己做的事是不是得到了埃德温的许可,他自以为是的亲密,他的“爱”和对埃德温的“期望”,他不确定那是不是埃德温想要的。   那显然不是,否则埃德温就不会每一次都义无反顾地选择去死了。就像他没有在意的事,就像他没有牵挂。   原本埃德温也是不懂这些的,关于地球人类沉迷的“爱”学说,关于遥远蓝星上另一个文明的理念和追求,这些从来都是他单方面强加给埃德温的,而显而易见,这让埃德温更加痛苦,更加懵懂。   塞拉还记得,在那血腥残酷的庆典上,埃德温那双燃烧着复仇烈焰的双翅带他升空,带着地狱业火焚烧一切,他是那么耀眼,那么义无反顾,可是他看向塞拉的目光却那么痛苦哀伤。   为了保护塞拉那他自己都不在乎的名声,埃德温当众承认自己是“亵神者”,一个多么沉重又低贱的罪名,在虫族这个唯神论的社会,是任何虫都无法宽恕、无法容忍的罪行。   塞拉明明知道,埃德温多么崇敬地仰望虫母,仰望他唯一的,至高无上的母神,即便是塞拉,也不能在埃德温面前说虫母的不是。   而今埃德温将这项亵神的罪名揽到自己身上,只因为他对塞拉感到愧疚,感到困惑。塞拉强加在他身上的善意和爱没有让他活得更轻松,反而像一道新的枷锁,让埃德温背负了更加沉重的担子。   而这一切,都是塞拉在噩梦中都要逃离的场景。   这不是埃德温想要的。他的拥抱不是,他自以为是的爱不是,他强加给埃德温的“雌父”头衔也不是。   “雌父,你听我说。你没错,自始至终,你一点错都没有,错的是贪权残暴的教廷,错的是目中无虫的皇族,错的是这个千百年来延续了畸形和残酷的社会。”   雄虫崽顿了顿,他短短的小胖手蜷曲起来,强行压抑着将自己的胖爪子塞入埃德温掌心的冲动,忍得胖肚子都颤抖了一瞬。   “错的是我,如果我能更强大一些,如果我准备得更充足一些,如果我知道更多——更多关于阿克斯上将的事,就不会让你陷入危险的境地了。”   雄虫崽用胖爪子捉住自己晃动的触须,紧紧抱在怀里,焦糖色的眼睛蓄了泪,目光都微微晃动起来。他胖乎乎的身体也在力竭和懊悔之中发抖,却故作无事地不肯回头,幼崽矮矮胖胖的小肩膀独子承托了所有重量,几乎顷刻之间撕碎了埃德温的心。   他怎么能对少雄主做这种事?他怎么能这样伤一个虫崽的心!   “少雄主,你不要这样说,你救了我许多次了,我没什么可以为您做的,我一直——所有我在意的虫都会,都会离开我,我从来都没什么用。”   缠在埃德温身上的黑色触须眷恋地蹭着他,而埃德温怀里的雄虫崽却一动不动,埃德温的目光几乎破碎,他在心里祈求着雄虫崽回过头来,像曾经一样扑进自己怀里,可是雄虫崽没有。   “......我一直在给少雄主惹来麻烦,我恳求——恳求少雄主惩罚我,我不会再、做出任何让少雄主为难的举动,我会听少雄主的话,我会做一个合格的雌父,我——”   “雌父,不需要这样。”   雄虫崽用触须轻柔的推开了埃德温的手臂,他像黑暗中躲了躲,独留埃德温惶然又无措地跪坐在原地,身上缠着几缕不听塞拉使唤的黑色触须。   “您不需要听我的话,也不需要做什么合格的雌父。我刚刚跟您说的每句话,都是发自肺腑——是我错了。”   埃德温睁大眼睛,一滴晶亮又无措的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他的喉咙挤出一声猎物窒息般的啜泣,那几乎让塞拉动摇。   更多的触须违背塞拉的意志,耀武扬威地包裹着埃德温,缠绕在埃德温身上,而他却只看得到塞拉。   “我是一个失去雌父的雄虫崽,又身患残疾,大多数时候,我都被禁锢在这偌大的公爵府的须臾之地。我的雄父常年使用壮阳药和精神力改善药剂,身体早就垮了,因此敏感避世,没有让我去雄虫学校,也没有给我请家庭教师。”   “我的学习和生活,都是在这间套房里完成的。教廷的教材教我憎恨提防雌虫和亚雌,我全都照做了,可是我还是很痛苦。”   “直到我大病一场,以为自己要回到虫母的怀抱,你出现在了我的身旁。我生出了强烈的私心,我想要有个雌父来爱我,在乎我。”   “可是我从没想过,你愿不愿意做我,一个残疾雄虫崽的雌父,在那么多来自雄虫的折磨施加在你身上之后,在雄虫夺走了你所有珍视的东西之后,我还要从你身上掠夺爱。这是我的错。”   雄虫崽深深低下头。他的话虽然真假掺半,但是他的感情却毫不作假。塞拉的原身作为一个残疾却又带着特权的雄虫幼崽怎么生活,他并不清楚,但是从他做塞拉的那一刻起,他其实一直在有目的性的靠近埃德温。   系统的任务,当然是一切的开端。那不靠谱的系统下发了一个看似不用脑子就能完成的任务,刺激一个乖顺的雌虫走向觉醒和反抗,让塞拉利用幼崽的身份赖上了埃德温,并因为自己独处异世的寂寞和空虚,他仿佛有雏鸟情节的小雏鸡,将“拯救埃德温”、“与埃德温建立情感羁绊”当成他在异世的意义。   他用“爱”挤占埃德温原本就很渺小的生存空间,并且向埃德温所求同等的回馈,希望埃德温像他在乎埃德温一样,也在乎着他。   可是这公平吗?当埃德温拥有的只是无法放下的痛苦,满目疮痍的虫生,他却还要在埃德温身上榨出一丝“爱”来,可那可怜的雌虫连“爱”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懂,更没有义务回馈塞拉的“爱”,他没必要为塞拉的撒娇和亲密付出他不理解的东西,没必要因为一只莫名其妙的雄虫崽生出放弃过往,好好活着的念头。   “没事的,雌父。”雄虫崽抽了抽鼻水,扯过不很情愿的黑色触须,揩掉小胖脸上的不明液体——他恨死这副幼崽身体了,能力菜还泪腺浅,特别是在埃德温身边的时候,简直一点尊严都不给他留。   “我想明白了,你什么都不需要为我做,就...就活着好吗?我知道我看起来很不靠谱,但是我会...呜...我会让你身体好起来,会改变这一切的。”   雄虫崽脆弱的喉咙里还是无法抑制地挤出一丝哭腔,颜面扫地的虫崽急得跺脚,扯着自己粘在埃德温身上的触须“蹬蹬蹬”向外跑去,压制许久的泪花喷涌出来,像两朵小喷泉,显得可怜又可笑。   他的黑色触须眷恋地在埃德温身边,直往埃德温怀里钻。埃德温张开双手想要庇护它们,可是塞拉却终于想起怎么收回自己的雄虫触须了,那些亲密缠绕在埃德温手指上的触须骤然消失,让埃德温的身和心骤然空了一大片。   “...少雄主...”   感应的房门瞬间闭合,埃德温的声音被吞噬,温度恒定的房间内突然空得让他心里慌乱,黑暗层层叠叠地压了上来。   埃德温第一次察觉到孤单是什么感觉,他愣怔了好久,才爬回医疗舱里,有些畏寒似的蜷缩了起来。   直到如今,他也不明白雄虫崽为什么要哭得这样难过,为什么明明是他的错,雄虫崽却没有半分责怪他,反而说了一些他不能理解,却让他心痛如绞的话。雌虫茫然地望着虚空,直到眼珠冷得像是结了冰,他才缓缓闭上双眼,将双手环抱在自己空旷的胸前。   这里曾经有一个暖乎乎的虫崽,将胖乎乎的小脸儿埋进他的胸口酣睡。   而现在这里什么都没有。   埃德温突然感到一阵没有来由的恐惧堵塞了他的鼻腔,他茫然僵直着,等待那让他心脏绞痛的情绪过去,可是那一直挥之不去。   直到一根触感熟悉,鬼鬼祟祟的漆黑触须在医疗舱的边缘探头探脑,最后小心地沿着毯子的边缘,趴在了黑发雌虫的手旁边。   它谨慎小心地“张望”了一会儿,才缓缓延着毯子的边缘凑近雌虫的袖口,有过一会儿,那根胖头蛇似的黑色触须已经堂而皇之地在雌虫手腕上缠绕一圈,圆圆的顶端贴在了雌虫鼓起的胸口上。   贴在雌虫无声起伏的胸口,它终于老实了,一动不动地假装自己并不存在。“睡梦中”的雌虫轻轻睁开眼睛,目光温柔地看着腻在他胸口的触须,让他胸口闷痛不止的情绪像潮水一样褪去。   他轻轻晃了晃手腕儿,让那“警觉”的胖头触须立刻装死,悄悄往毯子边缘靠了靠,却又流连他的胸口,像是一个没吃够奶的小狗崽一样可怜巴巴。埃德温闭上双眼,假装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抓握住胖触须,几个呼吸过后,那胖触须幸福地“融化”在了埃德温的胸口,和那喜欢在他胸口摊成小虫饼的幼崽没有任何不同。   埃德温的心安定下来,他闭上眼,今日第一次无忧地睡去了。   ***   一墙之隔的工作间里,雄虫崽懊丧地瘫坐在墙的一边,双眼肿成桃子,扯着自己一根触须惨兮兮的抹眼泪。   他还是不放心埃德温的,虫族根本没有给病人陪床的概念,西森在日落后就回到自己的住处,留埃德温一只虫在医疗舱休息——这对于雌虫来说可是难以想象的优待了,可是塞拉哪里放得下心?   他虫是走了,告诉自己要克制,不要再索取埃德温无法理解的东西的同时,好好保护埃德温就够了,可是他的魂儿还留在埃德温的身旁,精神力也一直在虚空之中躁动着。   塞拉算是发现了,在牵扯到他的情感问题,或者更具体点说,在牵扯埃德温的时候,他的精神力根本不听话,十分有自己的想法。塞拉像个勇敢的战士一样和自己的欲望搏斗了两分钟,胖虫崽一败涂地,一根从同类中脱颖而出的幸运触须跨域维度,鬼鬼祟祟地靠近了埃德温。   埃德温的身体还好,只是有点虚弱。   听着触须传来的反馈,胖虫崽抽了抽鼻子,又开始幻想代替触须,躺在埃德温怀里的小饼是自己。偏偏系统在这个时候出来捣乱:   “宿主,你睡得着觉吗?我睡不着。”   系统的少女音阴森,在幽暗的夜里显得十分诡谲。 第26章   雄虫崽悚然一惊, 在工作室幽静的灯光里打了一个激灵,一个丢脸的哭嗝被他自己用胖爪子捂回去。   “系、系统。”雄虫崽结结巴巴,勉强恢复他在系统面前那胸有成竹的模样:   “有什么事?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是这样吗, 宿主?”系统的少女音幽幽:“经过系统推算,埃德温的人物偏离值又增高了。如果埃德温的偏离值增加, 灾难性的毁灭即将降临, 宿主,你还睡得着觉吗。”   “这些都是我计划的一环。你瞧,埃德温已经公开宣誓违逆了自己的信仰, 燃烧了那些雌虫翅翼,这代表了他对于雄虫统治的厌恶和反抗, 对不对?”   系统沉默片刻,在雄虫崽脑海里发出细微的电流声,而后声音困惑:   “可是根据数据分析, 他目前的受损程度不足,对雄虫统治的憎恨不足, 偏离命运, 让他的觉醒成功率面临很大的不确定性......”   “系统,”雄虫崽鼓着小脸儿正色道:“结果才是最重要的,过程中的偏离有什么要紧?只要我的行为能让埃德温最终完成觉醒, 那我的任务就是成功的。我们正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我的系统同志, 请不要质疑这一点。”   “可是......”系统的少女音弱下来, 听上去有点儿委屈:“可是今天埃德温都要求你惩罚他了, 他看上去也很需要你的惩罚,你为什么不顺势而为,惩罚他呢?这样既完成了任务, 也是给了埃德温他想要的,对于宿主来说是两全其美的事。”   系统天真的话让塞拉的心猛然一缩,方才止住的眼泪又流淌下来。他握起肉乎乎的小拳头擦了擦脸,静静抽噎了好一会儿,直到系统都慌乱地发出电流声,企图放一首音乐安抚突然情绪不稳定的宿主,塞拉才喃喃自语道:   “正是因为他想要我惩罚他,我才不能给他惩罚。埃德温如今处于一种防御破碎,信仰背离的虚弱状态,他曾经深信的、维护的一切都摇摇欲坠,他不知道怎么应对如今的局面,所以才想要我,一个雄虫来惩罚他,帮他重新树立观念,纠正他、管教他、让他在疼痛和残酷中寻找继续在这个世界中存活的安全感。”   “他想要我惩罚他,是因为他除了为雄虫服务,接受雄虫施加在他身上的一切之外,已经找不到别的存活的意义了。他想要我惩罚他,想要做令我满意的雌父,不是因为他喜欢我、或者想要做一个没用的雄虫幼崽的雌父,而只是因为他不知道,在他一切的信仰、努力和保护的东西都土崩瓦解之后,他究竟怎么活下去。”   “系统,这让我该怎么做?我只想要他活下去,可是我从来没法体会他的痛苦的万分之一。我该怎么做?”   系统的电流声更大了,在塞拉的脑海里嗡嗡作响,似乎在拼命推导和运算塞拉话中的含义。但是显然,塞拉话中所说的人性复杂程度超过了稚嫩系统的运算范围,塞拉几乎能想象到单纯的系统像个想要刨根问底的小女孩一样抓耳挠腮。   这让塞拉涩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的胸口放松了些,他擦掉眼泪,像个温柔的老师一样哄系统:   “好啦,我知道你想不明白,你只要记着,我还在做我必须要做的事,也一定会拯救这个文明,你不需要操心大人的事,乖,玩去吧。”   “滋滋...滋...好诶。”   系统傻乎乎的,没有意识到塞拉嘴里“必须要做的事”和所谓的系统任务没什么必然联系。它意识到自己的宿主情绪处于一个极度不稳定的状态,所以它在自己的数据库里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套心理治疗大法,对塞拉输出了很久心灵鸡汤。   塞拉有些啼笑皆非,他温柔地在脑海中迎合着系统,没多久就将冒牌心理医生系统哄成了胎盘,让系统乐陶陶的下线了。   系统走后,塞拉的小胖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他低头摸了摸自己安静的触须,想象着触须另一端埃德温酣睡的模样。   他还带着泪光的双眸坚定起来。胖乎乎的虫崽手脚并用地从墙边爬起来,在深夜中走向了工作室明亮的长桌。   他有很多事情需要做。   ***   皇宫里,伊洛特安静地跪在光洁的地面上,他低着头,微微带卷的墨发垂下,遮住了他平静又麻木的金色眸子。   科莱恩半靠在长椅之上,他的面前悬浮着许多光屏,两条金红色、凝实的精神触须协作他进入主脑,汲取着信息。他的身边有许多年轻貌美的亚雌,正在安静而机械地按揉着克莱恩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科莱恩猛然从光屏中抽出了自己的精神触须,有胆小的亚雌没规矩地发出一声喘息,伊洛特心里一惊,抬眼时却已经看到那可怜的亚雌被科莱恩一触须打出去,浑身抽搐地砸在墙壁上,又向一具尸体似的落下,发出一声闷响。   伊洛特难以忍受地闭上了眼。雄虫的精神触须不只是高纬度的神力,无法被其他能量伤害和触碰,它更是作用于雌虫和亚雌的精神海,只要雄虫有意,被精神触须触碰的雌虫和亚雌就会精神海崩溃,彻底断绝生机。   伊洛特降生以来,他看过宫廷中无数雌虫和亚雌被雄虫精神力抽中,浑身抽搐着倒下,他们漂亮修长的肢体在剧痛之中痉挛,血管暴凸,双眼失去神智的光辉,布满濒死的血丝。而后,他们会像一袋廉价的废品,被其他雌虫侍卫无声地扛起,像是摆脱什么脏东西似的搬运出去。   无论过了多少年,伊洛特都无法平静地对待这一幕。儿时他总是被吓哭,哪怕在雄父面前,他也管不住自己的泪水。而后来,他的命运掌握在了科莱恩手里,他哭得少了,因为他知道他的眼泪只会激发科莱恩更病态的兴奋和更深刻的暴虐。   突然,伊洛特的脖颈被一根金红色的精神触须死死攥住,他睁开眼看向面色阴鸷,向他走来的雄虫兄长,眼底无法克制地泛起生理性的泪光。   “你今天得到你想要的了吗,我亲爱的弟弟?你对塞拉公爵异乎寻常的迷恋得到满足了吗?”   大庭广众之下,科莱恩的话像是一道耳光重重扇在伊洛特的脸上。在以雄虫为尊的虫族社会,一个雌虫哪怕出身高贵、能力卓绝如伊洛特,也无法面对品德低贱,妄想攀附雄虫的指责,伊洛特的眼泪冲破了眼角滚落下来:   “哥......哥哥,我对塞拉公爵没有任何图谋...我不敢攀附高贵的公爵,我属于您,我只属于——”   他卑微的话语没有打动科莱恩。雄虫的触须越收越紧,几乎让伊洛特无法呼吸,而后猛然将他甩出去,身体重重撞上宫殿中的宝石桌面。   他滚落在地,匍匐着身体呛咳不止,科莱恩神经质地捏起拳,吐出两个字:   “撒谎。”   恐怖的威压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两根精神触须如同生刺的荆棘,突然像鞭子一样抽在了伊洛特穿着礼服的身体上,留下氤出血水的鞭痕和伊洛特压抑的痛呼。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卑贱的、可笑的图谋,漏洞百出的伎俩,你和塞拉那个自大妄为的残疾虫是一伙儿的,你在帮他,你想让我也帮他,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妄尊自大的婊子!你忘了是谁养你到现在,是谁给你无底线的宠溺和庇护!不要脸的贱雌!”   又一道鞭子落在伊洛特的脊背上,让他的背部一片血肉模糊,翅鞘歇斯底里地发出微光。雄虫触须留下的伤口几乎是无法愈合的,除非雄虫撤回伤口上残存的精神力。血很快就流了一地,而宫殿里跪伏着的雌虫和亚雌悄无声息,像一群沉默的人偶,没有一个敢于抬头,看一眼他们往日里爱戴的雌虫皇子。   伊洛特两眼发黑,他不确定自己上次被伤到这个程度是什么时候了,被科莱恩管控之后,他也天真地反抗过,而几次血淋淋的管教之后,他就成了科莱恩听话的、花瓶似的雌虫弟弟。   没有别的雄虫可以越过科莱恩伤害他,能让他流血的只有宣称“庇护”他的科莱恩。   伊洛特呛咳着喷出一口血,唇角挑起一抹极度自厌的讽刺笑意。他在散乱的黑色长发中垂下眼,颤抖着轻声说道:   “哥哥,我没有骗您...我对虫母发誓,我只想属于您,成为您的所有物。我不想属于塞拉公爵,不想让我的背上烙下别的雄虫的惩罚。您确保了这一点,哥哥,即便是教廷的机器人都不能碰我,我只属于您,我是干净的...”   四下鸦雀无声。伊洛特只能听到自己带着血腥味儿的喘息声,可悲又歇斯底里。不知过了多久,方才鞭打他的触须拴住他的四肢,将他拖行到了科莱恩面前。   科莱恩抬起他的下颌,用洁白的手帕抹去他唇角的血液。留在他背后伤口的精神力正在缓缓被施暴的雄虫抽走,没必要地缓慢,加倍拉长了他的痛苦,不过伊洛特像是什么都没察觉似的,他精致的面容上挂了清泪,带着眷恋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了科莱恩的大腿上,像是一只乖巧的小狗。   “伊洛特,我希望你记住你的乖觉,我艳丽的小玫瑰......惩罚你刺痛了我的心,不要再逼我做更多了,好吗?”   雄虫带着笑意将自己温热的掌心贴在了伊洛特后颈,轻轻摩挲着那块儿光洁的皮肤:   “你是金翎羽的雌虫,与我共享着最高贵的血脉...我们血脉相连,我的弟弟,世上没有什么比这更完美,我赐予你一切,在我的庇护下,你将拥有别的雌虫想都不敢想的一切,这都是我赋予你的尊荣...我亲爱的弟弟,不要让一个哥哥伤心,你知道吗?所以——”   “下一次,当我让你去做什么的时候,你该说什么?”   “我说:‘是,哥哥。’”   伊洛特声音颤抖,而这让科莱恩的笑容更加邪异:“这就对了,我的小玫瑰。你可怜的小把戏隐藏不了你的算计,或许你对塞拉公爵没有那方面的心思,那个残疾的的雄虫有着可怜的幼崽身体,他对于任何雌虫和亚雌来说都是鸡肋,是不是?你这被娇养的,没经过风雨的小玫瑰,当然看不上他的无用了。”   “是的,哥哥。”   雄虫开始抚摸伊洛特的发顶,伤口的精神力被抽走后,血肉模糊的伤处开始在雌虫强大的自愈力下愈合,刺痛感让雌虫微微颤抖。   “你指望那残疾虫崽为你做什么呢?甚至不惜为了帮他,算计将你养大的哥哥,伊洛特,我以为我将你教的更好。”   雌虫的颤抖更加剧烈,而使用过精神力的雄虫显得有些疲惫,他挥挥手,示意雌虫侍卫将墙角的亚雌尸体拖走,那些被迫旁观伊洛特受辱的“观众”也迅速退下了。   伊洛特将大半张脸埋在科莱恩的腿上,姿态依赖,半敛在阴影中的眸子却是一片麻木和冰冷。雄虫像摸一只宠物一样抚摸他秀美的长发,许久后才懒洋洋地开口:   “一个残疾虫崽的异常精神力,就让你心里动摇,你在想什么?你真认为虫母会派她的使者来拯救你吗,我的宝贝弟弟?”   伊洛特脑后一紧,他顺着力道仰起头,恰到好处地在双眸中流露一丝脆弱:“我没有,哥哥。”   “他很快会死,没有虫能这样过度使用神力,更何况一只无法发育的雄虫。而在此之前,他会替我对付教廷那群贪婪的野狗。你听清楚了吗,伊洛特?”   “听清楚了,哥哥。”伊洛特眼中泪光摇晃,白皙的喉结因为“恐惧”而颤抖。科莱恩伸手揩去伊洛特的一滴泪水,而后将他的长发放开:   “真乖。去吧,塞拉的雌虫、亚雌手环很快就会生产好,皇室和贵族会出手对付教廷的机器人,向雄虫宣传教廷的图谋,而你负责让所有的亚雌、雌虫都带上塞拉的手环,懂了吗?我要让教廷的机器人以最快的速度消失,不计任何代价。”   “是,哥哥。”   ***   几日后,塞拉和实验室的研究员克里森通起了视讯,身材干瘦,背脊佝偻的瘦高雌虫的身影悬浮在塞拉工作室的半空里,而塞拉挥舞着触须,看着手中的生物报告。   庄园的主脑将塞拉的声音和身型都模糊处理,克里森并不知道对面的雄虫主顾是什么样的存在,让他的声音多少有一丝拘谨。   但那拘谨也并不多。克里森是一个很怪的雌虫,他身上有一种“明目张胆”的无礼特质,无论是哪一任雄虫管理者,都对他深恶痛绝,若不是因为他超乎寻常的科研能力,早就将这个毫不尊重雄虫,甚至让雄虫时常觉得自己愚笨的该死雌虫处理掉了。   半月前,塞拉通过改造机器人发来的通知彻底改变了研究所的生态。雄虫管理愤怒地席卷而去,带走了所有实验室的珍贵资料,有个雄虫管理甚至让实验室的机器人攻击了所有雌虫和亚雌研究员,用来泄愤。   可他们终究没留太久,等雄虫离开后,雌虫和亚雌研究员仍然像一群被吓破胆的鹌鹑,半蹲在角落里,克里森也是。   五年前,教廷和皇室联手清洗以阿克斯元帅为首的,号称“曙光”的亵神者后,克里森都沉默地在实验室做最肮脏的清扫工作,再也没有露出半分天才研究员的锐气。   因为显而易见,天才从来不是留给雌虫和亚雌的称号。   新诺亚公爵的命令通过系统传输过来,起先,没有雌虫和亚雌胆敢查看,但是很快,他们又想起无事雄虫命令的后果。如今的首席亚雌研究员,克里森曾经的实习生颤抖着打开信函,而后,所有的目光震惊地落在了正带着手套,浣洗防护服的克里森身上。   多么奇怪,一个打扫废料的低级研究员,竟然成了实验室的管理者。   很多研究员的目光嫉妒而困惑,但他们什么都不敢说,因为克里森是新诺亚公爵钦点的负责者。克里森却没什么表情,时隔多年他再次换上了洁白的研究服,一言不发地进了实验室,仿佛别虫的目光与他毫无关系。   在克里森接手实验室之后,塞拉隐去埃德温的姓名,将他的医疗舱采集的身体数据全都发给克里森,同时与克里森共享他手环的成果。他希望在手环生物信息汲取方面获得克里森的帮助。   他和克里森的“合作”十分顺利,因为克里森是唯一一个不因为塞拉的雄虫身份,对他另眼相看的雌虫。克里森的声音古板平静,很像在地球时,疲惫社畜被迫向领导汇报时的模样,有一点服从度,但不多。   塞拉猜测,这大概是因为克里森的身份和能力导致。克里森的雌虫等级很低,只有d级,代表他的身体素质低于一般雌虫,对于雄虫的信息素需求也低,让他在没有雄虫标记的情况下保持了相对长久的寿命。可同时,他近乎天才的智力水平让他在这个压迫雌虫和亚雌的世界里孤立无援,塞拉敢肯定,克里森一定不是自愿为雄虫服务的。他身上有一种能活就活,不能活就死的气质,大概也是来源于此。   可是塞拉无法依靠自己完成这一切,他只能紧紧抓着他能寻求的帮助。   他恳切地祈求克里森继续为埃德温的治疗寻找方法,寻找雄虫标记的替代品,可是目前为止,克里森给他的答案都是不行、不行和不行。   而塞拉也从实验报告中看出来,雌虫和亚雌的基因是有缺陷的,他们的短寿、对雄虫信息素的渴求,都是他们基因编码中和雄虫相比缺少一段基因。塞拉皱眉盯着基因图谱上的图案,看着雌虫和亚雌那仿佛被草率修剪掉的一块儿基因缺口,过了好久才再度找回声音:   “我知道,基因编撰的难度很大,如果被帝国和教廷发现,你会承受很大的风险,克里森教授。”   塞拉习惯性地用上了地球对于高知人群的敬称,可克里森无动于衷,连问都懒得问一句,只半掀着眼皮听着。   塞拉没有在意克里森的态度,但他确实心急如焚,无论是关于埃德温的身体还是关于他的手环带来的革命信号。   诺亚公爵的科技工厂里,第一批手环已经发送出去,很快,皇族、贵族的雌虫和亚雌都会佩戴手环,作为他们的雄主或者雄父抵抗教廷势力的标志。伊洛特已经在作为皇族的雌虫在为雄虫服务的星网中现身,他银色的手环闪闪发光。   可是现在所有虫都不知道,塞拉的手环真正的目的是让亚雌和雌虫打破他们被雄虫管控的境地,建立连接。   他们还不知道,他们的手环并不是雄虫惩罚机器人的替代品,它是一个网络,一个只存在于雌虫和亚雌之间的网络,通过手环,他们将离开孤岛,通过手环,他们将结成联盟。   通过手环,他们的新时代即将来临。   但想要完成这一革新,塞拉必须确保手环能让雌虫和亚雌正确。他需要想个办法绕开星网,绕开光脑,不让雄虫发现端倪。   而这些都需要生物技术,塞拉迫切地需要帮助。   他对无动于衷的克里森暗示了几次手环的真正目的,而后转为明示,可效果甚微。克里森完成塞拉的每一项命令,但是关于这些会令克里森面临教廷和皇族审判的研究,塞拉也不敢草率地发号施令,置克里森的性命于不顾。   见克里森仍然像个不情愿的社畜,塞拉叹了口气,正想再争取一下,却被他自己手上的手环震了震。他意识到到了自己为埃德温准备晚餐的时间,连忙对克里森尴尬一笑,跳下工作台跑向小厨房。   只是他不知道,视讯并没有关闭。他那四头身的小身体离开了庄园系统为他扭曲身型的磁场,肥胖软萌的模样在克里森面前暴露无遗,让克里森无声地挑高了眉。   克里森没有出声,他的目光跟随着雄虫崽弹动的小身体飞快跑走。他的手指飞速活动,不多时连破了几重防火墙,钻了星网的漏洞,视角跟随那新任塞拉公爵进了厨房。   ***   塞拉踩着一个滑动机器人,身后的触须飞快挥舞着,将食材切成块丝末片,再进入厨具之中煎炒烹炸,很快做了色香味俱全的一桌菜。   考虑到白日里西森也在陪伴着埃德温,他每次都带着西森的那一份饭菜,一起由机器人送入埃德温养伤的套房。   深夜里,他才会放纵一根角逐胜利的触须,去贴着埃德温查看他的情况,或者小心地替他做精神疏导。他如今做这些可熟练了,能确保不打扰埃德温睡眠。   他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决定,日后除了保护埃德温的安全、确保埃德温健康以外,不会再对埃德温索取爱,或者利用埃德温会让他自己痛苦的觉醒来完成系统的任务。   埃德温本身就是完美的,无论他觉醒与否,无论他是否会选择既定的道路。塞拉都不想再干预他,改变他,让他迷茫难过了。他能做的,只有为埃德温清扫一切,确保埃德温没有半点后顾之忧。   无论埃德温选择什么,他都会完成埃德温不想、或者无法完成的部分。   可是他还是抑制不住自己想要靠近埃德温的心,有时候他躺在工作间临时搭建的小窝里半梦半醒,总是幻想自己就是今夜那根幸运的触须,能够悄无声息地,紧紧贴着埃德温的胸口,能够被埃德温无意识地握在掌心里,能够假装自己被埃德温真心喜爱着。   这么想着,塞拉将一个有他半个脸大的酱肉包叼进嘴里,打发机器人去给埃德温和西森送食物,自己食之无味地嚼着包子,耷拉着小肩膀往工作室走去。   “少雄主,”   一道熟悉的、温柔的声音突然在走廊那头响起,让塞拉头顶的小卷毛惊慌地弹跳一下:   “您能...”在雄虫崽拔起小胖腿准备转身就跑时,迟疑的埃德温突然开了窍似的,一改他先前令塞拉心碎难过的服从、祈求的雌虫说话方式,像塞拉曾经无希望他做的那样,提出了一个要求:   “您能陪我进食吗?”   “...诶?”   雄虫崽被定住了,叼着半个包子回过头来,仰起小胖脸歪着脑袋,愣愣看着高大俊美的黑发雌虫,像一个风中凌乱的小胖狗。 第27章   埃德温见塞拉迟疑地站在原地, 像是一只伸出小短腿试探地靠近主人,却又担心被主人伤害的卷毛小狗。   埃德温的胸膛被酸胀的感觉填满,他目光一动不动的看着小雄虫崽, 心中的柔软都让他的指尖发麻。   他的身体还是很虚弱,即便他的精神海被少雄主修复, 他身体里的能量也在顶级能量液的补充下能够下床行走, 但是也仅限于此。   可他还是用最快的速度接近了迟疑的雄虫崽,张开双臂将虫崽抱进了怀里。   “我、想要少雄主陪我吃饭。”埃德温的心跳得很快,砰砰撞着他的胸腔。他能感受到, 远处的西森极度震惊也不赞成地看着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行为足够他上几十次家庭审判席, 以不敬雄虫的罪名被处以上百次极刑,但是他一点都不后悔。   他不后悔,不仅是因为他知道, 怀里的雄虫崽和其他雄虫不一样,绝对不会惩罚他, 更是因为他终于想明白了, 那些深夜中小心翼翼为他梳理精神海的触须,满是餍足贴在他胸口睡觉的虫崽,还有雄虫崽无的保护, 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拥有了一个最珍贵的东西, 是一个特殊的雄虫崽捧在手心献给他的, 炙热的心。   这是如此珍贵的东西, 珍贵到埃德温不能理解, 也没有奢求过。即便当他真的拥有时,他也认不出一颗幼崽的心是什么,他只知道要保护幼崽才能做一个合格的继任雌父, 要舍生忘死才能配得雄虫崽的关心。   可是当雄虫崽哭着跑走,连日里只敢小心翼翼地在深夜用触须祈求拥抱时,他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一颗心,需要用更深奥的东西来换。而他说出的那些祈求雄虫崽惩罚自己的话,那些哀求的话,将雄虫崽的心丢尽了泥淖里践踏。   他的话让雄虫崽觉得,在他的心里,雄虫崽和别的雄虫没什么不同。他们对雌虫和亚雌所谓的宽仁和恩赐,都是为了换取雌虫和亚雌对他们的服从和生命,更有甚者,是为了病态的娱乐,只为了看亚雌和雌虫沉溺在虚妄的恩赐中痴傻的模样,只为了看他们在幻梦破裂之后心痛如绞的滑稽。   可是他的少雄主,他的小虫崽不是这样的。   躺在医疗舱里等待触须的清醒时刻,埃德温无时不刻不在回想他和少雄主相处的点滴。他确实像是做了一场大梦,每个和少雄主相处的时分都像是踩在云端里,而失去的时候,他才恍然意识到,自从相遇开始,少雄主其实从来没要求过他,做除了做自己以外的事。   而他却对少雄主恳求惩罚,只因为他自己心里愧疚。   他花了很长时间思考,想得心口都痛,他到底能给少雄主什么?他要做些什么,才能挽回一切,才能让少雄主重新对他展露笑颜?他想得很用力,贫瘠的虫生经历中,他活在教廷重重管制之下,唯一值得称道的部分就是他征战星际的经历,可是那对挽回他的雄虫崽毫无帮助。   他可以为雄虫崽做一切。   强压着眼底的泪意,埃德温收紧手臂,将胖乎乎的虫崽叼在嘴里的肉包子都挤了出来。温热的酱肉包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儿,被机器人清扫干净,塞拉才回过神来,克制自己埋胸的冲动,磕磕绊绊说道:   “雌、雌父,”胖虫崽被大胸肌挤得有些无措,他下意识想要将胖脸贴上去,可是仅有的一点成年人自尊还是制止了他。   “你想要、想要我陪你吃饭吗?”   他问得有些小心翼翼,似乎不敢确定这是不是黑发雌虫的真实含义,也害怕黑发雌虫突然蹦出来一句“请少雄主惩罚我”之类的话。   他的胖爪子蜷起来,小心抵在了埃德温胸口,抬起一双焦糖色眼眸,怯怯看着雌虫,眼里还有一丝不敢置信的欣喜。   “是的,少雄主。我想您陪着我。”雌虫的心在涩痛之中越发笃定,他的心为小雄虫崽这患得患失的幼崽模样而揪在一起,竟然顾不得许多,在西森极度不赞同的目光中,将软胖的幼崽抱离了地面。   雄虫崽发出受惊的“叽”声,失去平衡的小胖腿蹬蹬,胖爪子展开贴上了埃德温起伏的胸口。   先前在整个帝国最有权势的虫族面前据理力争,生杀予夺的新任诺亚公爵,一个在传闻中近乎妖魔化的返祖雄虫,此刻像一只真正的、被提起后脖颈的幼崽,眷恋又无害地趴在雌虫胸口上,乖巧得令虫吃惊。   “雌父,我陪你吃,你还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小雄虫崽几乎有些受宠若惊,满头的棕色卷毛都比平时炸开了点,如果他的屁股后面有一条尾巴,此刻已经摇成了螺旋桨。   这是埃德温第一次对他提出想要什么!这是埃德温第一次明确的对他说,他想要塞拉陪!   让一个男人瞬间充满动力的是被需要,让一个幼崽瞬间充满电的正是男妈妈温暖又包容的胸怀!   即便男人的尊严和意志还在负隅顽抗,胖虫崽的身体已经融化在了埃德温的臂弯里,熟练地摊成了小虫饼。他的小胖脸埋进埃德温鼓起的胸肌上,悄悄猛吸了两口,才涨红苹果脸,小心地抬眼看埃德温的脸色。   黑发雌虫满面令人心碎的温柔,垂着眼看着胖乎乎的幼崽,为他的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酸不止。他抱起虫崽,转身向机器人布置好饭菜的套房走去,西森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看着这令虫咋舌的一幕,而后轻轻叹了口气,身影消失在了几扇门后。   虽然他不明白埃德温究竟是靠什么将少雄主拿捏在了掌心里还不自知,但这对他们所有雌虫和亚雌来说都是极好的局面。他会给他们留下足够的空间,因为埃德温的生机全部都维系在少雄主对他的袒护里。   一大一小两只虫重新回到了初遇的套房,机器人已经摆好了晚餐。雄虫崽老实巴交地坐在埃德温对面,心不在焉地扒饭,每隔五秒就要抬起眼看埃德温许久。   餐桌下,数十条漆黑的触须挤挤挨挨地填满了空间,围绕在埃德温的身边,有一条胆大妄为一些,已经隔着埃德温的裤脚,悄悄圈住了他的脚踝。   埃德温动作一顿,他面前的雄虫崽咻地低下头,半张脸都埋进碗里,头顶心虚的棕色卷毛颤动个不停。   可是没过几秒钟,虫崽又小心翼翼抬起头偷觑着黑发雌虫的脸色,而埃德温第一次体会到,原来他胸腔里的那颗麻木冷硬的心也是可以化作暖流的。   “少雄主,今晚留下和我一起睡,行吗?我——我给少雄主讲一个睡前故事。”   埃德温再次生涩地开口要求,一双湛蓝的眸子闪动着温柔却不容拒绝的眸光,紧紧盯着雄虫崽。而塞拉的小脸儿涨红,像一只圆滚滚的苹果,他愣愣盯着埃德温略显苍白,但温柔如月华的面容,在美好得几乎不真实的温柔目光里头重脚轻,都要——飘起来了。   他真的飘起来了,虚空中胡乱涌动的精神触须陶陶然地扭动着,浑然忘记自己暗中潜伏的小动作,层层叠叠地往埃德温的躯干上缠绕,一路缠到了埃德温劲瘦的腰之上,几根触须翻滚着纠缠在一起,正在角逐埃德温胸口的位置。   塞拉回过神来,在埃德温担忧的目光里“啪”地落回了自己的椅子上,摔了个屁股蹲。他没脸见人地伸出小胖爪捂住自己烧红的面容,瓮声瓮气地说:   “雌父真的、真的想要我陪你吗,像过去一样?”   在埃德温回答之前,他又掩饰般地迅速说道:“其实雌父不用因为体谅我的喜恶,强迫自己做不喜欢做的事的。我并不真是一个虫崽,我是一个身体残疾的虫,但我的心理不像小虫崽那么脆弱的。雌父不需要哄我。”   “我知道,雌父其实不想要如今的生活。如果可以,雌父更喜欢在战场上保护自己的同胞,更喜欢去追寻自己的理想和正义,而不是依靠雄虫的心血来潮和施舍生活。”   “我或许不能完全体会雌父的伤痛,但我了解雌父的善良和勇敢,我知道将一个明艳的灵魂困于桎梏是极其残忍的事。我知道雌父会因为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而惶恐,我都懂的,雌父。任何一个虫,无论他是雌虫、雄虫还是亚雌,无论他是神子还是奴仆,处于雌父的境地,他们不可能做得更好了,因为雌父是完美的。”   “而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为雌父改变现状,治疗雌父的身体。我用我的一切、我的生命承诺,这是我单方面的誓言,不需要雌父为我付出任何事,做任何回报。你知道吗?我不需要雌父为了贴合我的喜恶勉强自己。”   雄虫崽咬咬牙,他垂下头,回避着埃德温的目光,不争气的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   “我其实也没那么喜欢被雌父抱着睡觉,真的。”   埃德温为他这话微微睁大了双眼,心跳漏了一拍,可是很快,他发现他怀里的触须正在委屈地蜷缩着,他们不再互相竞争埃德温心口的位置,而是一股脑贴在了埃德温的胸口,可怜巴巴地抖动着。   埃德温从来都不是机敏的虫,他在和其他虫的交往中远没有他在战场上那么随机应变。学校、军队和教廷将他们培养成了战争机器,而下了战场,他就像他的雌父曾经搭建的一台损坏的旧电机,总是无法接收雄虫崽驳杂炙热的情绪,这让他慌乱,也让他愧疚。   有时候他想,若是少雄主选的雌父是西森那样聪明,或者艾米诺那样善解人意的虫就好了,不像他,下了战场就像一块儿木头。   可是纵使木头,也有发芽生春的一日。埃德温吹头看着怀里委屈得就差嚎哭的触须,轻轻张开手臂抱住了那些触须们:   “少雄主,可是我喜欢抱着少雄主睡觉,我还记得少雄主给我讲过的睡前故事。我喜欢和少雄主贴在一起,感受到少雄主的呼吸在我的胸口起伏,感受我们的心跳融为一体。可以吗?”   雄虫崽的目光突然被点亮了,他仰起小胖脸儿,看了埃德温好一会儿,确定了雌虫面容上没有一丝为难作假,他便像一块儿白胖年糕一样,将自己“啪唧”拍上了埃德温的胸口。   “雌父,你说的是真的吗?你喜欢和我在一起吗?”他的嗓音重新填满了孩童的清脆,可很快,他又嗫嚅着说道:“雌父知道什么是喜欢吗?喜欢就是和我在一起的时候,雌父感到开心幸福,没有压力,没有厌烦。它不是要让雌父保护我或者对我好的责任感,也不是因为我治愈雌父,雌父对我产生的依赖或者感激,那是两回事。”   “我知道。”   埃德温将喧软胖乎的虫崽抱进怀里,抬手轻轻揉了揉虫崽蓬乱的棕色卷毛:   “我从来没有将少雄主和别的雄虫相提并论过,我从来不觉得少雄主会惩罚我。我只是不明白少雄主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明明——明明我什么都做不好。”   他温柔的声音顿了顿,莹白的脖颈上几乎可以看到青色的血管,微微对怀里的塞拉偏着头,满头的黑发倾泻而下,目光柔软如同潮汐低喃:   “可我现在懂了,少雄主。你口中的‘爱’和‘喜欢’不需要那么多理由,你对我的关怀,即便我永远都无法偿还万一,并不需要我榨取自己的生命报偿。少雄主和其他雄虫不同,少雄主...只是少雄主,独一无二的存在。”   “能成为你的雌父,是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少雄主。”   他垂下头,姣好精致的面容闪烁着光晕,看上去几乎像是神殿之中的圣母像,处子的青涩和母亲般的柔韵在他的身上诡异地合为一体,几乎让塞拉看痴了。   他的心中小小地抗议着,想对埃德温说他从来没有将他当作雌父看待,想说埃德温在他的心中,远不只是雌父那么简单,可是他的语言系统已经在埃德温的怀抱和注视里紊乱不堪,他嗫嚅着,最终将自己通红的小脸儿埋进了埃德温的胸口。   这些细枝末节哪有这么重要了。塞拉用一团浆糊的脑子想。   埃德温需要他,埃德温想要他,只清楚这一点,他就没有任何遗憾了。谁管他在埃德温眼里是圣人、幼崽还是小狗,他当什么都行。   即便是小狗,从今天起,他塞拉也是有主人的小狗了。   汪汪。 第28章   夜里, 洗得香香的雄虫崽拖着自己的小毯子,爬上了埃德温的医疗舱。   他把自己团吧团吧塞进埃德温的臂弯里,睁着水汪汪的焦糖色眼睛仰望着雌虫。直到黑发雌虫轻轻侧身, 将他揽入自己的饱满的胸怀里。   雄虫崽微微一晒,他身体里的成年人灵魂为他的行为抓狂, 可是他的幼崽身体已经瞬间进入了最为安稳的状态, 像是幼兽在自己熟悉的巢穴里,被母兽护在毛绒绒的肚腹下,听着荒野之中的风声草动。   他很快就在埃德温磕磕绊绊的“睡前故事”里睡着了, 一点儿都不嫌弃他身边将“机甲操作常识”当作睡前故事的黑发军雌蹩脚的哄睡方式。   雌虫温柔沙哑的声音在听到虫崽柔软缓慢的呼吸后消融在夜里,他的身边藏着好些鬼鬼祟祟的精神触手, 这些在虫族世界被奉为神迹的雄虫精神触须,此刻像是廉价的针织物一样随意堆砌着,紧贴着一个虚弱雌虫的身体, 还在为他温柔地梳理精神海。   即便是最为尊贵、最受雄主宠爱的雌虫,也不会有每日都被梳理精神海的待遇。   埃德温伸出手指, 轻轻勾住一根黏虫的精神触须, 才安心地闭上双眼。   他的虫崽在睡梦之中都守护着他,他也要尽快恢复实力,保护为他对抗世界的虫崽。   他要活下去, 他一定要活下去。   他从未这样坚定过。   ***   次日, 塞拉粘着埃德温吃完早餐, 才哼着小曲儿摇着小屁股晃进自己的工作室。   他能感受到, 埃德温正在恢复, 而和原先不同,这次埃德温自己身上迸发出了强烈的求生欲望,他不再对塞拉的挽救无措而愧疚, 而是竭尽全力汲取养分,努力对抗身体中蔓延的病痛。   他对塞拉说,他不愿意为了活命成为另一个对雄虫信息素跪地恳求的奴仆,但是除此之外,他愿意做任何事去活下去,保护他的幼崽。   他的怀抱如此温柔坚定,让塞拉的心填满酸涩和骄傲。他重整旗鼓,决定今日再次打扰克里森,说服他为自己的事业尽一份科研之力。   他绝不会放弃治疗埃德温,也绝不会放弃对虫族进行生物基因研究,即使那代表着违背所有雄虫能违背的帝国法律、教廷制度,即便那代表着与全虫族为敌,被打成反叛势力。   他在工作室中批准了第二批手环的配送,这次手环配送范围不仅限于首都星,而是辐射到了虫族几大要塞星球,甚至涵盖了许多现役军雌、从事各大行业的未婚雌虫和亚雌。   虫族利用虫洞完成星际的运输和配送,不用几天,手环就将全面铺开,届时,塞拉建设的用于雌虫和亚雌的网络,也将彻底掀起一场看不见的,没有硝烟的革命。   而此刻,塞拉更加迫切地需要克里森的帮助,可是克里森是什么样的雌虫,塞拉心里也清楚,所以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他已经在尝试联络更多的,同时具备科研技能和反抗精神的雌虫或者亚雌,最重要的是,他们不能隶属于某一雄虫,或者某一势力,这让塞拉的行动难上加难。   他当然没有考虑雄虫,傻瓜都知道,这个社会的雄虫绝不可信,而他唯一现身的地球同伴,银发圣子,在大学里的专业是经济学,和生物基因研究八竿子打不着。   塞拉的小脑袋隐隐作痛,他抬起小胖手揪了揪自己的头毛,终于再次打通了克里森的视讯。   工作台周围的磁场微微变化,将塞拉的幼崽身体和声音都修饰掉,而对面,克里森的身影也浮现在了工作台正中。   还没等塞拉开口,克里森竟然一改往日眼皮半撂,沉默寡言的模样,连珠炮似的说:   “你搭建的网络已经被我更新了生物采集的系统,它会通过手环接收佩戴者的声音、健康状况和信息素溢出,识别佩戴者的动态和身份。横跨星际的运算率需要更多的算力机器,隐藏手环真实用途的防火墙也要更新,我已经提交了实验室采买设备的申请,你通过一下。”   塞拉茫然地张开嘴,完全不知道事情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顺利,顺利得像一场奇怪的梦,就见克里森眉头一皱,催促道:   “你放心,采买的机器中掺杂了很多其他设备,都是研究所用得着的,回来我亲自改造就行。你不用担心暴露。日后,研究所的人员我要进行一个全面排查,毕竟研究所会变成手环形成的雌虫、亚雌网络的第一个基站。对此,你有什么意见吗,公爵?”   “没有。可是——”塞拉开了口,可很快又被克里森打断:   “等手环下发,生物信息采集完毕,我们会通过网络,向通过安全检测的雌虫和亚雌发放信息,帮助他们开智、学习、提供适当的帮助,从此,他们会建立链接。如果他们有告密的念头,生物信息采集系统会让手环内的信息迅速销毁,以逃过教廷和皇室的耳目。”   “我这样的安排,和公爵的预想相比如何?公爵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可以提。如公爵所知,我精通生物信息技术、网络智能和基因工程。对于您要求之事,我会竭尽全力。”   克里森终于说完,而塞拉合上了自己傻乎乎的小嘴,而后又带着点儿惊讶和警惕问道:   “这正是我的设想,克里森教授,可是我记得您在今天以前,并不支持和赞同我的设想。若我没记错的话,昨天傍晚我们刚进行了一场不愉快的对话,您对我的设想保持了非常不认同的态度。自从我们相遇以来,您似乎只完成我为您提供的工作的表面,不屑于向我展示您的任何能力。”   “当然,我并不是要追究您的工作态度。事实上,您有无数理由对我保持警惕,但是此刻我必须知道,是什么让您在一夜之间对我改变了想法?认为我不是一个寻常的,企图谋害你,或者计划着什么恐怖计划的雄虫呢?”   塞拉从方才的惊讶中恢复过来,找回了自己的逻辑和理智。诚然,克里森的行动力和卓越的研发能力让他拍案叫绝,因为克里森几乎面面俱到地完成了他所有的畅想,可是,克里森的动机实在值得推敲。   毕竟昨日,克里森面对他这个雄虫还是能活就活,不能活拉到的工作态度,一夜之间翻天覆地,他不得不联想到或许是什么外力干预了克里森的决定。   如果是来自其他雄虫势力的指派...塞拉眼神警惕,卷毛竖了起来,幼崽小小的鼻子皱起来,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克里森盯着塞拉被模糊过的身体和声音,嘴角抽了抽,过了片刻才重新开口,声音里却夹杂着古怪的音调,似乎是在压抑着什么似的:   “公爵冕下,昨日你的视讯忘记关闭了。”   视讯...没关?   塞拉迷茫地盯了一会儿克里森的视觉投影,突然感到头脑一阵眩晕。他摇晃着小短腿从工作台上跳下来,抬起小短手挠着卷毛抓狂道:   “视讯没关?视讯没关就是说您都看到了?看到我的...呃,身体残疾?不对,视讯的范围再广,也不会出这个工作台,您...”   “我黑了帝国给雄虫搭建的星网,利用了公爵府主系统的摄像头。为此我深感歉意。”   克里森的话里听不出一丝歉意,甚至带着几分说不出的笑意,但塞拉的头毛彻底炸开,小胖脸又涨成苹果红。他用小短手捧住自己的脸颊降了温,才嘟嘟囔囔地关闭了身型和声音模糊磁场,以四头身面对克里森。   “望您知晓,我并不真的是幼崽的年纪,而是身体残疾。昨日你或许也见过我的雌父...埃德温了,他是我之前为您提供的身体数据的主人。如您所见,我迫切地需要破解雌虫、亚雌和雄虫的基因差异,就是为了我雌父的每况愈下的身体状况。我或许能为他治疗精神海,但我无法为他提供雄虫标记和信息素。”   塞拉努力挺了挺小胸脯,想让自己在合作伙伴面前看上去靠谱一些,而不是一个只会跟雌虫撒娇,哭哭唧唧找雌父的虫崽。   可遗憾的是,比他胸膛更快挺出去的是他胖乎乎圆滚滚的小肚皮。幼崽的小肩膀垮了下来,有气无力地重申道:   “您给我的助力不可言说,但如果您是因为我的幼崽身体而认为我毫无威胁,或者与其他雄虫不同,那您是有些草率了。实际上,我想有和其他雄虫的同等权利,甚至更高的权利,您对我的警惕情有可原,我在做的事也并不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它威胁您以及更多雌虫和亚雌的安危,即使它的本意是帮助。我深切希望您继续选择与我合作,但还是秉持道义,请您慎重考虑您的决定和您对我的观感。”   雄虫崽再次强调了自己在虫族社会中的特权身份。他无为这个身份感到强烈不适,作为一个理想主义者,他从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压迫者,即使这个身份给他更多的权力和资源。   他需要克里森想清楚合作的利弊。   没成想,克里森突然笑出了声,有些高亢的笑声带着一丝压抑许久的洒脱,充斥了整个房间,直到克里森气喘吁吁,扶着自己的膝盖半蹲下来,电子虚像隔着空间低头看着站在地上的圆鼓鼓幼崽:   “公爵冕下,您认为我是一个根据雄虫的身体状态来判定敌友的蠢货吗?您掩盖的幼崽身体只是让我对传闻中神力无限的塞拉公爵产生了怀疑,众所周知,大多数雄虫幼崽是无法驾驭神力,更何况是那么强大的神力。”   “我不相信任何雄虫,坦白来说,冕下,无论你的提议多么天花乱坠,我也从不打算成为您的鹰犬。雌虫和亚雌被背叛和利用太多次了,历史无新事,我不会让我的能力成为雄虫手中的刀。”   “可是一个珍惜自己雌父,不惜为自己的雌父改变世界的幼崽,则是另当别论了。”   年长的雌虫缓缓直起身子,再次上下打量了胖乎乎的四头身幼崽一遍:   “你这模样很可爱,在你雌父怀里的模样更可爱。你让我知道了,这个种族并不是全无希望,你口中的珍视,胜过所有雄虫千万字的恩宠。是的,我是因为你对你雌父说的话改变了态度。我年纪不小了,即便我是个d级雌虫,信息素匮乏症也在慢慢毁坏我的智慧,或许我还有几十年可活,但这个社会不会容纳一个年老、无用又失去机敏头脑的雌虫。”   “所以,我决定赌一把。这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你的雌父,埃德温。他是阿克斯最喜欢的部下,一直都是。”   雄虫崽面色一凛,轻声问道:“阿克斯元帅是您之前的实验体,他最后怎么样了?我雌父一直无法释怀,他...很在乎阿克斯元帅。”   “哼,他当然应该在乎,他曾是阿克斯的骄傲。”克里森的面容渐渐冷了下来,柔光缓缓从他瘦削的颧骨上褪去:   “阿克斯最后出现的地方是皇族的秘密实验室,这是我唯一知道的消息。他的翅翼被教廷生剥,当然,这件事你们也知道了。皇宫拼命压制那场庆典闹剧,但是却还是有风声流出来。”   克里森意兴阑珊,虽然没有挂掉视讯,却已经开始敲打光脑,沉浸入整理实验数据里,而塞拉的心却悬着,他知道克里森作为天才,又经历了那么多打压,性格上多少有些怪癖,他趁着话题还未过去连忙问道:   “阿克斯当年是以成为‘曙光’亵神者而被处决,埃德温说过他是参加了什么基因实验,探索雌虫和亚雌的基因和病症。他也是唯一一个2s级别的雌虫,但在未被标记的情况下平安活到32岁还保持战力,是不是?他是你的实验体,克里森教授,您对他的情况知道多少?为什么他能逃过雄虫信息素匮乏症,而埃德温作为2s级别的雌虫却不行?”   塞拉捏紧了小拳头,尽量压抑自己声音中的急迫,可是那些急迫却还是像雨水一样渗了出来:   “如您所见,我很在乎我的雌父,为了他的康复,我会做一切,而您还没有给我治疗埃德温的方案。您先前不信任我,我能理解,如今我们解开误会,您有什么医疗方案,请务必要讲出来。我倾尽全力,必将报答。”   克里森的脸色呈现一种石膏版的青白色,他转过脸,直视急迫恳切的塞拉许久,才缓缓说道:   “没有。就如我之前所说的,没有。你可以将此作为雌虫和亚雌被母神抛弃的铁证,证明我们是天生低劣的玩意儿,随你。可是我没有办法。曙光选基因研究这条路来挽救雌虫和亚雌,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第29章   “您是什么意思?”塞拉的声音提高了不少:“可是阿克斯元帅他明明违背了——”   “阿克斯在未经标记的情况下, 私自注射了雄虫信息素,这是他维持战力的原因。”   克里森直视塞拉,面色阴沉:“而那给了他买了七年左右的时间, 七年的理智,七年的战斗力, 七年对帝国军队的庇护。在通过那场演讲, 向教廷和皇室自首前,他已经是强弩之末,身体里的每一根血管都在崩裂。”   “而我们盗窃雄虫信息素的行为也已经被发现, 阿克斯亲临战场的最后几日,他走过了寻常雌虫几年被信息素匮乏症折磨的过程, 难以忍受的痛苦让他无想结束自己的生命,而最终他也选择了用一种可笑的方式结束了一切,宣告曙光计划最终的失败。”   “最后的几日, 他每时每刻都想匍匐在那个他根本没见过的,被迫为他提供信息素的雄虫脚下, 他每时每刻都想要哀求, 他撕碎了自己的身体很多次,忍住那种痛苦。”   “所以他对那些军雌,对那些亚雌说出那句, 虫母不会眷顾我们。这句话是他用所有的努力和挣扎验证过的, 他走过地狱的烈焰, 荣耀殿没有对他敞开大门, 没有对任何雌虫和亚雌网开一面。”   “我们没有耍小聪明的余地, 没有全身而退的捷径,所以即便公爵问我再多次,我还是会说, 没有。”   塞拉静静看着克里森的电子虚影,即便对方脸上没有露出沉痛或者绝望的神色,反而是一脸无所谓的阴郁,塞拉还是感受到层层叠叠的阴云密不透风地碾压下来。   绝望是无法言喻的。它会剥夺生灵的五感,只留下看似无惧无痛的麻木。   “不。”   雄虫崽的声音清亮,他焦糖色的眸子散发出灼热的光:“恕我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克里森教授。恕我无法放弃,恕我天真鲁莽。但前方一定有路,生灵不是神造,你我灵魂从无高下之分,没有神灵能一念生死。曙光计划或许失败了,我们还会有别的计划。”   克里森静静盯了雄虫崽很长时间,长到雄虫崽觉得他不会再开口说话了。很久之后,克里森挑起一个讥笑:   “一个受尽神明疼宠,享尽特权身份的虫崽说出来的大话。”   “我不信神。”   塞拉突然说道。卷毛小崽的耳朵悄悄动了动,焦糖色的眼珠转了一圈儿,有点心虚地害怕埃德温突然出现,听到这句话。上次埃德温听到他对母神不敬,可是难得对他绷起了脸。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埃德温被他要求在医疗舱里休息,不会出现在工作间,幼崽的头毛重新昂扬起来,一双炙热的、无惧的眼睛直视着克里森:   “我不信神,我不敬神。我不相信神明创造了你我,我不相信神明会给高等级的雌虫降下如此残酷的惩罚,只为了娱乐所谓的‘神子’。我也不是什么神子,我的身体比你们脆弱得多,实际上,只要你们想,你们有千万种方法杀死雄虫。”   “而我确信,所谓的神一定不会惩罚你们,因为她从来就不存在。我们的命运都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这才是我们存在的意义。所以,我一定会继续尝试,我也希望能得到您的帮助,可如若不然,我也绝不放弃。”   克里森久久不语,他瘦削的面容上难得露出一丝惊诧,而那几乎冲淡了他的麻木和冷淡。塞拉想,或许是因为没有任何无神论者或者雄虫会对他讲这些话。   “你很有趣,公爵冕下。可是......雌虫和亚雌的基因,像是被剪裁过,又加了一段雄虫没有的基因,用来和雄虫注射的基因契合。”   克里森重新开口道,声音褪去了几分阴沉冷酷,听上去像一个睿智的长者:“残疾的基因在雌虫和亚雌成年后,就开始毁坏他们的身体,越是体质等级高,被损坏的越快,所以作为虫族战力巅峰的军雌,从成年后就开始面临基因崩溃症,而其他的雌虫和亚雌,他们则幸运一些,如果他们少运用自己的精神力或者激发自己的体能。但是信息素匮乏症仍旧作用于他们的身体,只是效果缓慢,施舍他们几十年的寿命。”   “你猜的没错,雄虫标记的过程本质是利用神力将信息素注入雌虫或者亚雌的体内,神力能让信息素中携带的基因弥补雌虫和亚雌的残缺基因,从而让雌虫和亚雌从基因上就成为雄虫的一部分,而雌虫和亚雌体内多出来的承载基因也帮助雄虫繁衍。”   “教廷至少在一件事上没有说谎,雌虫和亚雌仿佛是为雄虫量身定制的玩具和武器,离开了雄虫,他们无法存活,而雄虫手里攥着他们的狗绳。”   “不被雄虫自愿标记的情况下,盗取并注射雄虫的信息素对于雌虫和亚雌来说就是饮鸩止渴。雄虫信息素会将雄虫基因短暂地残留在雌虫的身体里,而他们却不会停留,让雌虫每时每刻都像被万蚁噬心,永无宁日,死亡甚至是一种解脱。”   “这些就是曙光多年秘密研究出的结果,现在,公爵明白了吗?”   塞拉紧锁眉头,他还有很多事想不明白,这样的生物基因构造根本不符合自然进化的规律,以至于推翻了塞拉之前所有的猜测。   作为人类,他自然是坚信达尔文进化论的,可是虫族真的和人类拥有一样的生命演化进程吗?如果有,雌雄之间的生理构造不可能有这样尖锐的矛盾和不平等,而如果不是,又怎么解释雄虫所谓的精神力?   目前看来,精神力确实是一个巨大的bug,虫族将其奉为神力,因为它不可战胜,雌虫再强大也无法和精神触手相提并论,这真的合理吗?如果雌虫和亚雌无法沾染神力,它又是通过什么方式在雌虫和亚雌身体里孕育出来的?   塞拉越想越头疼,他晃了晃小脑袋,将脑海里杂七杂八的思绪晃出去,重新坚定自己的无神论信念。   是的,他还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他一定会追根究底,找到一切的根源。   “我明白了,谢谢您无私的分享,克里森教授,但我不会放弃我的尝试。”   塞拉对克里森微微躬身,表达了感激,而克里森没有说话,他挂断了视讯,不多时将曙光残存的资料和手环的新系统发送到了塞拉的主脑上。   ***   塞拉忙到自己的手环发出催促的震动声,才意识到又到了给埃德温做午饭的时间。他哒哒哒跑下工作台,走到小厨房门口,却发现埃德温腰上系着一截儿围裙,正站在厨房中。   他修长白皙的手握着一把厨刀,姿势古怪地用虎口圈着刀柄,用捅人的姿势切着一块儿植物根茎,偏偏还切得特别精细,薄如蝉翼。   他听到塞拉的脚步声,回头对满眼惊讶的塞拉眨了眨眼,日光在他温润的眉眼间映出一道光晕。塞拉脚步停住,双眼看得发愣。   “雌父在做饭吗?你想吃什么,我为雌父做就好了。”   “我也想为少雄主做。”   一夜过去,埃德温越发熟练地运用“我”为主语,表达他的喜恶。曾经社会对他的规训让他从不直白地用自己为主体表述想法,可是在雄虫崽的精心养护下,他已经在悄然改变。   雄虫崽翘了翘唇角,又挤出两个小酒窝,他晃着萝卜似的胖腿儿,爬上了厨房的岛台,托着小胖脸看着雌虫宽阔的平直的肩下一束被围裙束起的窄腰。   “好吧,仅此一次,雌父不要离开医疗舱太久哦。”   “知道了,少雄主。”   埃德温声音柔和,伴随着刀刃轻轻敲击案板的声响。日光倾泻,为他的墨发镀上了一层金光,让雄虫崽看得目不转睛。   “宿主,我觉得不太对劲。”   系统声音幽幽地在塞拉脑海中响起。   “这不对劲?”胡说,这对劲极了。塞拉的目光落在埃德温的细腰上,心不在焉的回答系统。埃德温腰部那里的布料因为围裙的束缚,柔软地堆积起来,腰肢的轮廓隐隐绰绰,更加勾人。   “主系统预测,按照埃德温如今的状态,他在痛苦中走向反叛军的概率低于百分之二十。”系统声音幽幽:“埃德温走向反叛军的概率低于百分之四十。即便宿主是唯结果论,如今的埃德温的模样,像是要扛起武器和帝国拼命的模样吗?”   系统的少女音陡然提高,终于让看埃德温看直了眼的塞拉脑子一嗡。他眨了眨眼,再看埃德温的样子时,也确实没法直接反驳系统。   埃德温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绒开衫,v领中露出一截细腻光洁,充满力量感的隆起的前胸。他仔细翻动食材的动作谨慎而生疏,手指温柔小心,墨发挽起拢在耳后,莹润的侧脸宛如十九世纪的肖像画,散发着朦胧圣洁的温柔。   给塞拉十张嘴,他也不好意思说埃德温看起来随时可以加入一场革命。实际上,他像是剧中繁华散尽,一心和所爱之人共度余生的温柔人妻。   人妻......塞拉鼻头一热,他连忙用小胖手捂住,欲盖弥彰地驱散脑海中少儿不宜的联想,对系统鬼扯道:   “话不能这样说呀,系统,我的努力你没看见,一点小小的偏移你就着急了。其实我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他一脸正色,实际欲盖弥彰地说:“你看,埃德温他的身体是不是正在衰弱?而我也是个战五渣的四头身,我又把握不好尺度,身体惩罚那是万万不行的。所以啊,我研究出了一套全新的,刺激埃德温觉醒的方式,那就是精神操控,你听说过pua吗?被pua过的雌虫,只要我一个眼神,就会痛不欲生。这样不仅能刺激埃德温,我还不用以五短战五渣的身体跟军雌硬碰硬,瞧好吧您。”   单纯的系统再次上当,它的电流声滋滋响了一会儿,而后不确定地问道:   “可是精神折磨和让埃德温做你的雌父有什么关系...?”   眼看系统要长脑子,塞拉脸颊小肥膘一抖,连忙找补道:   “这是一场让他放松的骗局!实际上,我正准备对他进行残酷的精神虐待,让他误以为自己是我的雌父正是我计划中的一环,我有我自己的节奏,你别管,为我加油打气就行了。哦对了,其实我一直有一个疑问,为什么未来会将你送来呢?革命无论如何都会发生,这个卑劣的文明也会走到尽头,埃德温他参与了革命,甚至...献出了他的生命,不是吗?为什么还要让我穿越过来,帮他觉醒呢?”   系统的滋滋声更响了,过了许久,它才回答道:   “因为未来的损失太过剧烈,文明的更迭和消失有所不同,消失的文明像一场慢慢蔓延的瘟疫,悄无声息地带走了所有生灵,即使神明也无法挽救她的子民。”   “即便雄虫的统治被推翻,所有憎恨、仇视、死亡和种族灭绝还在轮番上演。”   “神明?等等,系统,你的制作者是谁?埃德温最终的结局又是什么?你明明说他加入了反叛军,推翻了雄虫统治,也组织了雄虫统治拉着虫族文明一起毁灭,不是吗?他——”   “他没有看到后来发生的事,宿主。他只是倒在了雄虫统治分崩离析的那一刻。雄虫、雌虫、亚雌,无论他们在变革之中处于什么样的位置,他们都陆陆续续消亡了。文明被拯救过,却也走向没落。它没有在大战中毁灭,但它正在消失。我的存在,是宇宙生命法庭作出的最终尝试,埃德温上将是扭转局面的关键,而他在牺牲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便是,‘若是我不这么愚蠢,早些清醒,就好了’。”   “生命法庭因此采取了行动,而我选择绑定了宿主。希望宿主不忘初心,完成生命法庭,以及埃德温个虫的夙愿,帮助他早日觉醒。”   塞拉听着系统平静的话,心脏都因为系统透露出的信息绞痛起来。   他的埃德温,最终还是和阿克斯元帅一样,在经历了所有折磨之后,孤注一掷地为了一个看不见希望的未来,死在了战场上。   他为自己的同胞留下脆弱的火种,承受所有的痛苦死去,可唯一的念头是责怪自己为什么不能来早一点,责怪自己早已被榨干的生命为什么不能再挤出一点儿能量,庇佑更多其他生命。   他的埃德温啊...这就是他的埃德温,他怎么舍得埃德温多吃一点儿苦头?   塞拉垂下眼睑,压制了自己翻腾的思绪,挤出一个笑,哄着系统说:   “你放心吧,一切都在正轨上,我在折磨埃德温的精神,很快他就会不堪重负,走向觉醒啦!我办事,你放心。”   “好吧,宿主。既然你如此笃定,那你加油哦!”   系统天真地鼓励道,而塞拉在心里拍拍系统的头全做安抚,眼里正看见对自己的命运浑然不知的埃德温端起餐盘,晃着被束起的细腰,朝他走过来:   “少雄主,请用。” 第30章   塞拉张着小嘴儿, 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埃德温松垮的v领下深邃的阴影,属于黑发雌虫的温度和他皮肤散发出来的,熟桃似的温热气息让塞拉的小脸儿通红, 看上去马上就要自焚了。   “少雄主?”   埃德温有些担忧地看着眼光涣散,仿佛灵魂已经飞升天幕的雄虫崽, 将餐盘放下后轻轻碰了碰雄虫崽的鼓鼓脸:   “是生病了吗?”   作为一只雌虫, 埃德温也是没有发烧这个概念的,可是前一阵子他刚经历过雄虫信息素匮乏症所带来的病痛,那让他知道了发烧是一种可怕又难忍的病痛, 他蹙眉,不再管自己刚做好的食物, 想要弯腰抱起雄虫崽。   塞拉的目光里,那隐藏在v领下的深邃和泛着莹光的起伏眼看就贴上了自己的脸,他的短手短脚胡乱挥舞, 像一只翻壳儿的小乌龟似的挣扎离开埃德温的胸口,脸热得能摊鸡蛋。   知道自己色迷心窍的塞拉羞愧万分, 连忙双手捧起桌上用来盛放果汁的水晶杯, 贴在自己胖脸上降温,一边瓮声瓮气地解释道:   “雌父,我没有发烧啦。快吃饭吧。”   他为了让埃德温相信自己没事, 连忙放出几根触须帮埃德温拉开椅子, 自己也用小胖手拿起勺子扒饭, 食不知味地吃了大半盘, 才吃出一股半生不熟的味道。   塞拉低头看看自己的餐盘, 盘子里的内容摆放得很美观,可是也掩盖不了各种食材要么半生不熟带着血丝,要么边缘烧焦的部分被切掉, 整个盘子里的食物除了看上去和食物图片没有区别以外,内容堪称味觉杀手。   塞拉的胃轻轻地抽搐了一下,他不用想也知道,埃德温八成是跟西森要来的虫族本土食物配方,是来自雌虫或者亚雌服侍雄虫的手册,可埃德温这一根筋的军雌只凭借图片的模样,对食物进行色泽摆盘上的处理,入口的味道堪称灾难。   虽是如此,雄虫崽坚强地扬起笑脸,正准备给埃德温一顿夸赞,就被一只小勺喂进嘴里。   小虫崽嚼了嚼,是焦糖布丁的味道,塞拉之前给埃德温做过许多次,作为他们的饭后甜品。埃德温的布丁烤得不太好,焦糖有点儿糊味儿,里面的布丁软塌塌,放的糖也有点多了,可是却是整顿饭里最能入口的食物了。   “少雄主,这个布丁是跟少雄主学的,我吃过的味道,好吃吗?”   “好、好次!”雄虫崽嚼嚼,刚开口又被雌虫温柔又认真地填了一勺在嘴里,胖虫崽不得不再闭上嘴努力嚼嚼,苹果般胖乎乎的腮帮子像果冻一样颤颤,活像一只储存食物过冬的花栗鼠。   埃德温认真地一勺一勺,不间断地投喂塞拉,让塞拉的腮帮子越来越大,他睁大焦糖色的眼眸,只映入埃德温满眼的温柔和满足,让塞拉的抗议又吞了回去。   算了,被当虫崽喂就当虫崽喂吧,埃德温开心就好。   雄虫崽被半生不熟的食物塞满了小肚皮,艰难地从椅子上翻下来,刚准备和埃德温道别去工作室里继续干活,就被埃德温圈住腋下提了起来。   塞拉陷之又险地用两只胖爪子捂住嘴,才没有吐出来,哼哼唧唧地蜷缩在埃德温气味干净的脖颈处,很没出息的小声暗示:   “雌父,以后还是我做饭吧,我最喜欢做饭了。”   做饭不是什么讨厌的差事,就是在如今的紧要关头,有些费时间。但就算做饭费的时间加长十倍,也是他和埃德温的肠胃健康更重要。   黑发雌虫迟疑片刻:“雌虫守则说了,雌虫必须服侍雄虫,喂养雄虫幼崽......”   雄虫崽的脸皱成包子,心想抛开这恶心人的社会规训不谈,再养真的要被你养死了......   “雌父,守则重要还是我重要嘛!”小虫崽用肉乎乎的小手捧住雌虫的脸,可爱的小饼脸贴上来,焦糖色的大眼睛逼视着埃德温,而埃德温几乎能从他的眼里看到一行字:   “我重要,快说是我重要!!!”   “当然是少雄主重要。”   雌虫坚定的说,雄虫崽愣了愣,而后将胖脸贴在了雌虫白皙的面容上猛蹭,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小呼噜声:   “雌父真好。”   埃德温的唇在他未察觉时,弯起了一个极为好看的弧度,胸膛里被异乎寻常的满足感填满。他将小虫崽送回工作间,才在小虫崽的催促下回到了医疗舱里休息。   而虫崽的小手指飞速弹动,给西森发送了一串文字消息:   “西森,不要给埃德温看雌虫手册了,他用不到那个。”   “我希望以后你们都用不到。”   “不要鼓励他做饭了。”   “这不是你的问题,也不是他没有天赋,是我的味蕾暂时还与他的厨艺有些生疏。”   “切记!!!”   西森垂头看着自己的手环散发出的荧光,过了好久才低头摆弄了一下,会了一句:“知道了,少雄主。”那边儿冒出来一个“谢谢”,而埃德温已经用疑问的目光看向西森。   西森放下手环,笑着对埃德温说:   “很高兴少雄主又与你亲密,埃德温,你做的很好。有了少雄主对你以及其他雌虫、亚雌的帮助,我们的境遇会变得好一些,或许......我们也能知道当年的一些真相。”   埃德温听到这里,目光却有些回避。他垂下头,墨发倾斜:“我不想将少雄主扯进这些事里,西森,他还那么小,身体也很脆弱...我们甚至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完成发育,如果不行,他的寿命也不会很长,即便他的身体如今没有状况,可归根结底,他还是个脆弱的幼崽...我不能利用他。”   西森没有批判埃德温过于旺盛的母性,他只是轻轻观察了黑发雌虫一会儿:“你说的对,少雄主他是很难得的雌虫崽,我们都要保护好他,就像他保护我们。”   “可是埃德温,有些事一旦接触过了,就再也回不去了,你知道吗?就像在战场上对敌人产生了怜悯之心,即使逃过了惩罚,也永远无法像没发现那样清白。”   埃德温的目光微微一动,他抬起脸,而西森却对他露出一个有些疲惫的微笑:“你领命对科尔马星球进行种族灭绝的时候,我是你的上级,埃德温,你不会以为我对你的动作毫无察觉吧?你和你的副官利安...将大多数平民引到了庇护所,躲避了虫族军舰的监控。我一直知道你在做什么,埃德温,元帅他也是知道的,他默许了你,也纵容我暗中帮助了你隐瞒痕迹。”   “有时候,即便命令下发的声音再大,教廷的宣讲再光明正大,它听上去也不正确,对不对?你做了你认为正确的事,即使它和虫母的意志相悖,即使它是拯救了我们的敌人,即使......”   “利安死在了他们手里。”   埃德温的声音像是寒泉一样冷:“科尔马星球遗民的星盗团围堵了第一军,教廷发现了他们的遗迹,利安替我顶掉了所有的罪责,先锋军被星盗、粒子风暴和星兽围堵在了猫眼星球,教廷为了惩罚我们,拒绝任何军队支援。”   “利安和我在星盗手中受了伤,他为了救我,被星兽吞噬了。只剩下这个。”   埃德温张开手掌,露出一枚黑漆漆的军牌,其上的姓名都模糊不清。   “我保护不了元帅,保护不了利安,保护不了我的部下,如果我连少雄主——如果我害了少雄主,那我......”   “我不能承诺你少雄主的未来,埃德温。我们都是一群看不见未来的雌虫,我们自己的性命都岌岌可危,但是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埃德温。”   “少雄主他从在皇室的庆典上救下你的那一刻,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他在做的事,或许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有影响,只是我们暂时还看不明白......”   西森的目光扫过他的手环,名为“惩罚手环”的银白色手镯散发着安稳的光,和他的脉搏一起有规律地闪烁着,仿佛也在规律的呼吸着。   ***   几日后,塞拉开启了工作台的中控系统,输入几条指令后,他的工作台上悬浮起一片星系,那是虫族盘踞的数十个星球的缩影。   星球上缓缓散发着莹白色的光,像一条洁白的银河,在星球之间流动着。克里森的电子影像悬浮在塞拉身后,在塞拉看不见的地方低头观察了一会儿矮墩墩的幼崽,开口问道:   “网络搭建完了,我还建立了一个副网络,是藏在雄虫星网里的影子网络,即便有你的精神力的主网络被发现,副网络也会让他们束手无策,除非他们想攻击自己的网络,让各大星球之间失去联络。”   “接下来,公爵要怎么做?”   他哑声问道,累日的工作让他和塞拉的脸上都带着黑眼圈,但是他的目光仍然灼亮。   “克里森教授,其实我也并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们都知道,在这个充斥着教廷和雄尊雌悲的世界里,想要发出反对的声音有多么困难,但是......”   塞拉仰望着半空中悬浮,连成一片的银色广网,仿佛仰望着一条盘踞在宇宙中的银色巨蟒,终有一日,那条银色蟒蛇会扬起头,吞噬这个宇宙的黑暗。   “——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打开了一个简单的页面,对所有佩戴“惩罚手环”的雌虫、亚雌和幼崽发出了一段简单的消息:   “你好,世界。” 第31章   数据流形成的星空里, 无数发送着信号的手环被点亮,它们的光芒渺小微弱,像是沙滩上的沙砾一样微不足道。   可是聚云成雨, 被点亮的微末光亮穿透浩渺的星空,逐渐连成一片, 像是一条闪烁的银河, 用呼吸般的频率静静流淌。   塞拉和克里森都静静仰望了一会儿,一大一小都没有出声,只是静静沉浸在这片刻被希望浸染的静谧中。   “我在手环中植入的系统会监听、勘测雌虫和亚雌的状态和环境, 确保在他们处于相对安定,不会暴露的状态时, 才会接收特定的推送内容。而当他们之中有谁遇到了危险和病痛,系统会寻找合适的解法,或者将他的信号生成求助信息, 发送给就近的雌虫和亚雌。”   克里森的声音突然压低,显得十分阴森:   “而如果谁想要将手环的异常上报, 系统会捕捉他们的异常, 所有数据会自动销毁,等雄虫或者教廷觉得自己被告密者耍了的时候,就祝他们好运吧。叛徒的结果, 必然是咎由自取。”   塞拉对他突然攀升的恶意没有发表什么看法, 他默默欣赏了那片闪耀的银河, 才开口说道:   “如果可以, 我并不想建立这样的网络, 搜罗所有雌虫和亚雌的数据,刺探他们的隐私,侵犯他们的信息安全——但我想, 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吧。克里森博士,您要确保系统和网络的密钥只保管在我们手中,不能流入第三只虫的手。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会销毁这些数据和网络,到时候,所有虫都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克里森凝眉,十分不解地低头看着说怪话的雄虫崽。在他眼里,塞拉公爵一直是一只十分古怪的雄虫崽,古怪到克里森时常觉得,塞拉并非一只真正的雄虫,因为他不觉得虫族这片贫瘠的土壤中能生长出塞拉这样充满奇思异想和古怪正义感的雄虫。   可偏偏他也见识过塞拉发动雄虫的精神力,他很强大,在虫族这个强者为尊,雄虫至上的社会,塞拉想要的一切对于他而言都触手可得,他完全不需要思考任何其他虫的想法,或者考虑他的行为造成的连锁反应。   可是塞拉是克里森见过的,对自己的行为最为谨慎的雄虫。他甚至比一些雌虫和亚雌更加小心,仿佛生怕自己对其他虫造成伤害,仿佛他真的在乎其他低等生命的感受一样。   所以,即便塞拉无强调自己并非一个真正的虫崽,而是一个强大的,具有特权的雄虫,克里森却依然觉得,塞拉和他的外表一样,柔软而温和,几乎是无害而治愈的。   克里森软下眉眼,即便他的妥协在他瘦削刻薄的面容上不那么明显,但他还是迎合了塞拉的话:   “公爵,这是您的事业,也是您的决策,我只是帮您办事。”   “教授,不要这样说。”塞拉扬起脸,眨巴眨巴大眼睛:“您为此付出的努力只比我多,不比我少。也希望您知道,我所作出的决定并没有切实依据,只是在我的认知范围内作出的选择。我们在一条全新的道路上前行,没有虫有完全的把握,只希望我们所作出的选择,是不会让我们后悔的选择。”   塞拉知道他提出的许多概念,比如个人隐私和信息安全等等,都不是当前社会需要考虑的问题,更不是朝不保夕的雌虫和亚雌需要担忧的事,但是他感激克里森虽然不理解,但是仍然支持了他的所有决策。   他仰着小脸儿,目光恳切地看着克里森严肃瘦削的脸,突然意识到他已经获得了这个防备心极强的雌虫的高度信任。   塞拉的外貌还是太具有迷惑性,克里森受不了被一只幼崽眼巴巴注视着的压力,他清了清嗓子:   “接下来,我们会定期发布一些实用性强的内容,教授更多雌虫和亚雌使用手环,传播知识,也希望有学识的雌虫和亚雌能够学会自主交流,跟帖,这样,就完成了计划的大半...”   他话锋一转,轻松的语调逐渐褪去:“而关于雌雄虫身体基因的研究,我寻找到了新的研究方向......”   ***   夜里,小虫崽顶着湿哒哒的卷毛,从套间的洗手间里出来,他身后跟着机器人小安,正一边跟随着他,一边放出暖风为他吹头发。   卧房里很静谧,医疗舱里发出暗淡的荧光,塞拉驱散小安,担心吹风机的声音唤醒入睡的雌虫。他蹑手蹑脚地攀上医疗舱,小短腿蹬蹬,两条漆黑的触手探出来,托举着塞拉的屁股蛋,将他往医疗舱上推。   一双有些发凉的大手穿过小虫崽的腋下,将他从医疗舱下抱了上来。黑发雌虫的身上散发着和塞拉一样的,佛手柑沐浴液的清香,还有他自己身上的气息,很寡淡却让人心旷神怡,像是雨后的水汽和乔木,还有一点金属铜的冷硬。   闻起来很干净。   “雌父,你怎么还没睡呀。”   雄虫崽听上去老气横秋,比埃德温更像家长。他在埃德温怀里蜷缩起来,用触须将毯子拉到两人的胸前,小胖脸儿埋进埃德温的胸口。   埃德温的胸口依旧饱满,可是今夜却有些发凉。小虫崽静静趴了一会儿,就听到雌虫的胸中有一点儿杂音,像是压抑着的呛咳。   雄虫崽的心沉到了底,他用小胖手抱住雌虫的一只大手,轻声说道:   “雌父,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我听伊洛特说,皇家研究院新造了一款医疗舱,比公爵府的更先进,我明天去皇宫里要来,或许就不会让雌父难受了。”   “我并不难受,少雄主。”埃德温揉了揉雄虫崽肉乎乎的小肚皮——那里瘦了一些,想来累日的工作让幼崽都存不住小肥膘:   “这些都是我预料之中的,我们都会有这么一日,这是我们被制造出来的缺陷,而至少少雄主让我知道了,我并不是独自在面对这种事。”   黑发雌虫轻轻点了点手腕上的银色手环,蓝莹莹的电子屏幕瞬间笼罩了医疗舱。零零散散,来自雌虫或者亚雌的帖子在半空中浮现,他们中大多数内容简单,没有什么互动,但却阅览量极高。   在这个极度压抑的社会里,绝大多数雌虫和亚雌连见到雄虫的机会都没有,他们做着辛劳的工作,甚至没有经历过教育,自然不会用手环发帖。   即使雌虫和亚雌因为等级或者出身,接受了简单的教育,他们中的大多数也被严加看管,并不能接触雄虫垄断的诗歌和艺术,更不用谈什么华丽词藻。零星几个帖子中,有的是亚雌在说今天被雄虫惩罚了,很痛,有些是雌虫发的经历雄虫信息素匮乏症的感受。   满屏都是看似平淡,实际让人喘不过气的痛苦,间或夹杂了一些实用性的常识和教育视频,枯燥又无味,可是埃德温看着它们,一双浅蓝色的眸子里却闪烁着希望的火光。   “我再是独自一虫了,少雄主。我能听见那些雌虫和亚雌的声音,我们都是一样的。雄虫和教廷教导我们仇视彼此,告诉我们等级决定了我们的上限,他们说我们都有自己的宿命,各司其职为帝国效忠,就是我们的宿命。”   “我也从来没有机会倾听那些声音,我们像一座座孤岛,被囚禁在教廷的锁链中驱使,渐渐忘记了还有亿万同党,无论身处何处,都和我们一起痛苦,和我们一样迷茫。”   黑发雌虫仰望着那些闪烁着莹光的文字,幽蓝的光落在他光洁的前额上,又在他的半边脸留下阴影。他美极了,碧水寒潭似的双眼眸光动人,面色惨白但却流露出一股不谙世事般的纯质,像是冰壳寒岩中一抹生机盎然的绿,脆弱无比,却向死而生。   塞拉看不见别的,双眼只能看得到埃德温。他的眼眸中逐渐蓄起了泪水,直到决堤,才掩饰般地用小肉爪蹭掉:   “雌父,都是我没用,我找不到答案。”   塞拉努力镇定,可是他这具幼崽身体泪失禁得厉害:“我和克里森尝试从虫蛋分化性别这一点着手研究,可是虫蛋的性别是由雄虫注入的能量和基因决定的!这又是一条死路,只能为教廷的伪科学作证,我不相信生物进化会留下如此大的漏洞,也不相信两性竞争关系会如此失衡,一定有别的办法,一定有的......”   “少雄主,给我注射雄主的信息素吧。”   埃德温转过头,轻声拍哄幼崽:   “你跟我说过,元帅当时是因为注射了未标记他的雄虫信息素,才比寻常高等级雌虫多撑了七年,维持了巅峰战力七年,对吗?给我注射雄主的信息素,我可以恢复2s战力,多保护少雄主几年,我希望...看少雄主蜕变成功。”   雌虫的目光充满爱怜,像负伤的雌兽舔舐着她的幼崽:   “七年时间,足够了的。”   “不!”   塞拉猛然从雌虫怀里爬起来,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心口如同被毒虫啃噬:“不行!这和注射毒/】品有什么区别?这是饮鸩止渴!”   他胡乱擦掉自己的眼泪,不敢置信地注视着雌虫:“雌父,你明明知道,那陌生的信息素折磨了阿克斯元帅七年,你要让我亲手折磨你七年吗?你...你是不相信我吗,不相信我能为你找到答案,不相信我可以改变这一切吗。”   雄虫崽有些狼狈,但他还是躲过了埃德温想要抱住自己的手,他破罐破摔,知道自己狼狈无助,索性也像个幼崽一样,在信任的虫面前发泄自己累日的无措和忧虑。   “我们找到方向了,雌父,只要在早期的雌虫和亚雌胚胎里编辑雄虫的部分基因,他们就不会再遭受雄虫信息素匮乏所导致的基因崩溃症。我们只是不知道怎么在成年体里实现这个做法,我只需要一点时间,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解决。但如果雌父注射了别的雄虫的信息素,你的基因会加速崩溃,到时候我也没有办法挽回!只要雌父再等等......”   “少雄主,我的时间不多了。”   黑发雌虫轻轻擦掉雄虫崽的眼泪,轻声说道:   “我可以忍受等待,和这些微不足道的疼痛,可是少雄主,我无法忍受每日都躺在医疗舱的日子。我没法忍受我的虚弱和无力,被我的虫崽保护的事实。我太没用了,如今我甚至无法奔跑和长时间行走,我看了其他高等雌虫发的帖子,我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我会失去行动能力,但少雄主的精神力却保护我的精神海不崩溃,那我只能无比清醒地感受到我身体像没用的蠕虫,慢慢从内而外的腐烂。”   “他们没有一只虫找到解法,几千年来都是如此。我不是不想活下去,我比任何时候都想陪你长大,可是不能这样——不能这样没有尊严。这是你教我的,少雄主,我想像阿克斯上将那样,有尊严地活,有尊严地死。”   “那我找个雄虫来标记你!”   塞拉喊道,双目通红,心撕裂般的痛,可他不去细想那是为什么:“我找个雄虫标记你,我会每时每刻盯着他,我会让他给你提供足够多的信息素,他不得不做!只要你活着——”   “不。”   雌虫只吐出一个字,就让整个空间安静下来,只留下雄虫崽带着颤音和哭泣的呼吸声。   “不。我绝不在雄虫身下摇尾乞怜,不会让他们用标记和信息素控制我,控制我的思想。对不起。”   黑发雌虫脸上对他露出的歉意几乎撕碎了雄虫崽的心,他飙着眼泪,跑下医疗舱,向黑暗中飞奔而去,直到在工作室的墙角缩成一团。   “系统,”他静静开口:“原本的时间线里,埃德温注射了雄虫信息素,是吗?”   “是的,宿主。”   塞拉的心剧痛,过了好久才再次开口:“他撑了几年?”   “直到埃德温上将离世,十二年。宿主,他比阿克斯元帅的意志更加坚韧。”   “雌虫和亚雌的基因缺陷,有解吗?它究竟是人为的,还是自然选择?”   “宿主,你确定要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吗?”系统声音清澈地回复:“它可能颠覆你以往的信念。”   “......”   “不用说了。”不知过了多久,塞拉说道:“我已经明白了。”   至少在系统被研究出来的那个时间线里,这个问题依旧是无解的,而那是多少年之后?二十年?四十年?那时文明凋敝,虫族百不存一,这个种族已经濒临灭绝,这个问题的答案早就不重要了。   埃德温根本等不了这么久。   这场为雌虫和亚雌精心定制的苦难,根本就是人为的。帝国建立之前,所谓的神或者神使剪辑了雌虫和亚雌的基因,这就是为什么自然演变和基因研究根本不会有结果。   他用双手捂住自己发热的眼睑,胸口的郁气和痛苦横冲直撞,根本找不到出口。   不知过了多久,他打开了自己的手环,发布了一个帖子。   【我怎么才能救我的雌父?】 第32章   塞拉同样佩戴着手环, 和诺亚公爵旗下的公司赔给其他雌虫、亚雌的手环并无不同。   他的手环也并没有什么更精妙先进的配置,只是在网络中认证了一个系统账号,发布了塞拉曾经给公爵府的亚雌、雌虫配置的教学课程, 从认字到简单的哲学、社会学,还有一些其他学科的知识。   他的账号被关注度不低, 可是绝大多数雌虫和亚雌除了阅览痕迹, 没有留下任何评论。这也在塞拉的预料之中,他并非是想要得到雌虫、亚雌的吹捧,或者暴露自己的身份, 这个半官方的账号从最开始的目的就是尽可能地帮助未受教育的虫族。   血腥的压迫,基因的篡改和编纂, 还有教廷的洗脑都是雄虫控制雌虫和亚雌的手段,但是塞拉作为一个更有经验的地球人,不会忽视了教育和文化的影响。知识一直都是一种霸权, 地球的权贵阶级也从来没有停止过对知识的垄断。3而作为一名大学老师,塞拉知道教育的决定性影响, 他斟酌自己每一次对学生的教导, 尽可能灌输先进和正确的理念,做好为人师表的本分。   穿越虫族后,他一时半会还是改不掉教书育人的习惯。他用这个账号小心地喂养雌虫和亚雌正确的知识, 即便是最简单的词汇和例句, 也被他精心编辑, 小心地改掉所有压抑伤害他们的内容, 尽力帮助他们树立完整的自我认知和自尊自爱。   即使并没有什么亚雌和雌虫与他互动。   而此刻, 塞拉被心痛和自责的情绪裹挟着,极致的焦虑让他无处宣泄。他身后的触手密密麻麻地填满了所有空间,恐怖的漆黑将灯光都吞噬干净, 只剩下雄虫崽面前的手环还发着微弱的光。   雌虫和亚雌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是什么,他们就像埃德温一样被蒙在鼓里,究其一生,他们都无法从被设定好的命运里解脱出来,而他们对此一无所知!   他们在等死,像是夏蝉在十七年暗无天日的等待后被捂死在盛夏,他们短暂可悲的生命没有出路,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们中的许多虫费尽心力地想要逃出这泥淖,阿克斯,埃德温,伊洛特,克里森......他们每一个都耀眼如斯,可每一个都被不可抗拒的力量拖向深渊,终其一生如同牵线木偶,只是设计者手中微不足道的装饰品。   是谁这么恶毒,设计了这一切?到底是谁编纂了亚雌和雌虫的基因,让生命从一开始就沦为工具和玩偶?这是罪恶滔天的反人类、反生命的罪行!   塞拉一双琥珀瞳流露出极为深刻的恨意。   他一定会找出罪魁祸首,即便那发生在几千年前,即便他或许永远不会真正得到一个答案,但他一定不会放弃。   他怎么才能救埃德温?   一滴眼泪落下来,被雄虫崽赌气般地擦掉。他在朦胧的泪眼中打下一段文字:   【我的雌父他得了信息素匮乏症,他要坚持不住了。而我是一个什么都做不成的幼虫,我给不了他雄虫标记,也给不了他信息素。   他今天说,他要用极端的痛苦换取七年的时间,而我无法忍受他承受那样的痛苦!这都是我的错,若我能有用一些,若我能早日解决他的病痛,他本可以不承受这些!   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陌生的朋友,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看到我的这些胡言乱语,或许它打扰到了你,或许造成了你的不适,我对此表达深刻的歉意,但我已经无处诉说我的焦虑。   我并不是我雌父亲生的幼崽,我见到他时,他已经伤痕累累。他曾是极为耀眼的一只虫,即便在我们相遇时,他已经失去了他努力换来的一切荣光,被迫成为一个瘫痪的雄虫的附庸,可他依旧美得惊人。我怀着目的靠近他,在他一无所有的身体和灵魂里汲取温暖,我施舍他一点温情,企图兑换他无法理解的爱。   可是在我意识到之前,我已经无法自拔地渴望他,已经无所适从地沉迷他。   为了将他留在我的身边,我做了很多蠢事,但除了伤害他的部分,我绝无半点悔意。   因为信息素匮乏症,他每日都在承受痛苦。他曾是帝国战场上耀眼的启明星,他为虫族征战,为同胞提供庇护,他也曾有过被愚弄和蒙骗的时刻,可是他仍然是我见过最顽强的存在。他带着满身的伤痕和功勋离开了战场,可换来的却是囚笼和地狱,他每一天都在衰弱,而我找不到任何办法医治他。   这个社会得了顽疾,它剥夺了雌虫和亚雌的所有出路。或许有很多虫并不赞同我,或者认为我是另一个散播恶毒流言的亵神者,但我并不在乎你们怎么称呼我。   你们可以捂住自己的眼和耳,可以去雄虫的脚下祈求一次血腥的惩罚和不存在的温情,可以去神像面前虔诚祷告,祈求母神和教廷的宽恕。   可是我希望你们不要企图捂住同胞的嘴。   你们听惯了雄虫的惩戒和和教廷的训导,你们还听得到同胞的声音吗?你们记得与你们朝夕相处,或者远在天边的雌虫和亚雌,他们讲述和哼唱的模样吗?你们记得你们臂弯里的雌虫和亚雌幼崽,他们被熄灭的啜泣,被责罚的泪光吗?   你们记得你们的雌父,他的衰弱和麻木,他的痛苦和疲倦吗?   加诸在我雌父身上的一切不幸,折磨所有雌虫和亚雌的信息素匮乏症,它们不该存在。我一定会找到出路,我一定要改变这一切。   我不能失去我的雌父。   这个世界很糟糕,糟糕到对于死亡而言,生存更加痛苦。即使如同我雌父那么坚强,他也几次想要放弃,我曾经也为此愤怒,甚至责备他的冷酷,可是当我真正看清这一切,我却从来无法与他一样勇敢。   可是为了保护他,我可以做一切。我只祈求他再给我一点时间。   陌生的朋友,我向你问好,祝你平安。所有处于信息素匮乏症折磨中的同胞,我请你们再坚持一会儿,因为有的虫还没有放弃,还想要个结果。】   ......   塞拉凭借着心中郁愤,写下了这段对于雌虫和亚雌来说过于激进的内容。这些言论对于深受教廷洗脑和雄虫压迫的雌虫和亚雌来说,无异于在他们心里埋下一颗定时炸弹,若是换了塞拉更冷静的时刻,他绝不会在现在就发出如此激进的声音。   克里森的信息捕捉系统不一定全无漏洞,如果推送机制让深受教廷荼毒的雌虫活亚雌看到这段内容,说不定会上报教廷和雄虫,到时候他们手环里的证据会被系统自动销毁,不会对其他虫造成什么损失,可他们自己一定会因为叨扰雄虫的举动遭到处罚。   塞拉应该更加稳重,可是他迫切地需要一个宣泄口。他想染更多雌虫、亚雌知道,他没有放弃对信息素匮乏症的研究,他想让那些亚雌、雌虫知道,他们只要再坚持一下,说不定会看到希望。   他想让埃德温、和所有处于埃德温境遇的雌虫和亚雌知道,现在不是放弃希望的时候。   文字是很好的宣泄情绪的出口,在发送了这段日记般的文字之后,塞拉渐渐平静下来,他收起大部分触须,只留下两条触须穿过墙壁,去隔壁套房陪伴埃德温,而他自己慢慢走向了工作台。   又是一夜无眠。   ***   次日,塞拉顶着黑眼圈打了个哈欠,从沉浸的工作状态里清醒过来,游魂儿似的飘出工作室,准备去小厨房准备早餐。   他的触须反馈,埃德温陷入了被动昏睡。他日渐虚弱,而这让塞拉更加揪心,恨不得顺应埃德温的所有要求,而当他不能这么做的时候,他比任何人都憎恨自己。   他本该给埃德温他想要的一切,可是他却拒绝埃德温,让他难过。   塞拉垂头丧气,在厨房里噼里啪啦地挥舞触须,将想要帮忙的机器人小安都怼到一边。他想着一会儿要去给埃德温道歉,为他昨晚因为自己无能而产生的失态。   早餐很快准备好,埃德温却还没有清醒的意思。塞拉让机器人对饭菜进行锁鲜和保温,自己眼巴巴站在医疗舱前等待埃德温醒来。   可这时,他的手环却在持续不断地发出微光。塞拉顶着两个黑眼圈,低头看了它好一会儿,才想起了昨晚自己精神不稳定的时候发过的内容。   他心里一毛,立刻想要删除过分暴露自己情绪的内容。他现在虽然像幼崽一样又菜又爱哭,还无法控制情绪,可是他本质还是个不愿意麻烦别人的成年人,他哪里好意思在公共环境里撒泼,展示他的一时脆弱和埃德温的虚弱?   他又不真的是个孩子,或者是个小说家。对于雌虫和亚雌如今的思想水平和接受程度来说,任何创作和艺术形式对他们而言可能都太超前了,至少塞拉是这样认为的。   可当他打开自己的手环,却破天荒地看到无数涌现的回复,和他一直想要鼓励的雌虫、亚雌互动,纷纷出现在了他那篇帖子下面。   评论量仍然在飞速增长,往日那些沉默寡言,仿佛不会表达的乖顺人偶的雌虫和亚雌,此刻正在迅速且疯狂地跟帖。   塞拉困倦的眼眸在惊讶之中睁大了。 第33章   起初, 映入塞拉眼帘的是一些年长雌虫和亚雌的警告:   【幼虫,停止你危险的行为。信息素匮乏症是虫母降下的神罚,没有任何虫可以挑战神罚!】   【陌生的幼崽, 你好。我想你的雌父如果看到你发的内容,一定会为此感到痛心。他的死亡不可避免, 几千年来都是如此, 没有雌虫和亚雌能逃过信息素匮乏症,如果他们无法得到雄虫的喜爱,那他就是有罪的, 甚至无法完成母神赋予亚雌和雌虫唯一的使命。你的雌父的虫生已经是全无意义,你还小, 不要生出这样亵渎神明的想法,它会毁了你!】   【你的雌父并没有教导你,可怜的幼崽!我绝对不会让我的幼虫像你一样, 执着于和雌父之间的所谓感情。雌父只是将你带到这个世界的工具,而你们的意义都是服侍雄虫!你的雌父显然做不到这一点, 才会早早被信息素匮乏症惩罚, 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离开你的雌父,你更应该照顾你的雄父,是仁慈的雄父赋予你生命, 而你竟然如此轻视他, 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幼崽, 看你描述中的情况, 你在这样的年纪没有上雌虫学校却受过教育, 你是尊贵的雄虫贵族冕下家中的雌子吧?你应该离开你的雌父,他无法服侍好你的雄父,已经失去了价值, 而你应该多听教廷的教诲,说不定有一日,还能凭借你的身份找一个雄主。如果被教廷发现了你疯狂的言论,他们一定会剥夺你寻找雄主的机会的!你想沦落为你雌父这样吗?】   【教廷一直教导我们不要和其他罪恶的雌虫、亚雌产生交集,罪虫成党,会让我们无缘踏入荣耀殿的大门!这就是为什么那些野蛮的军雌最不招雄虫喜欢,他们只知道和自己的战友亲密接触,他们身上累积的罪恶让雄虫如此厌恶!】   【幼崽,你的雌父还是个军雌是吗?那他更应该知道他的结果是无法避免的,教廷说过,雌虫和亚雌最大的罪恶之一是贪恋生存,如果你雌父到了如今还不接受他的结果,那他一定无可救药,远离他吧,尊贵的小雌虫崽,你的雄父才是你要侍奉的,别忘了是谁施舍你生命和学识!】   【从帝国诞生,信息素匮乏症就伴随着每一代雌虫和亚雌。没有谁可以改变。】   ......   诸如此类的留言层出不穷,这并不让塞拉意外,大多数受过教育的雌虫和亚雌一定会受到教廷的荼毒,他们普遍地位比较高,至少见识过雄虫,对雄虫的敬畏已经将他们驯化了。   可是与此同时,塞拉却收到了更多简洁、质朴的留言:   【虫崽,别难过。我的雌父死的时候,我破壳三年,现在我已经不记得他的样子了。但我知道他也是个军雌,很强大的军雌。】   【谢谢你,陌生的虫崽。我也饱受信息素匮乏症的折磨,不知道还能不能活过下一个雨季。但我不想死。】   【你一定对你的雌父很好,我如果有个幼崽就好了,至少有虫会在乎我。我在矿洞里待了九天了,管理虫说水源耗尽,实际上那个雄虫好像嫌弃矿星贫瘠,去隔壁旅游星度假了。我们被关在矿洞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楼上陌生的朋友,或许我可以帮你们拿一些水和营养剂。我住在矿星一处正在开采的矿洞附近,你们在k0726矿洞吗?】   【我想起了我的雌父...我成为雄主的雌奴后,再也没有见过他。不知道他还好吗,雄父很喜欢用教廷的机器人惩罚他,希望有了手环后,雄父不再用机器人了...】   【我的信息素匮乏症已经很严重了,我被雄主标记过,可是他并不喜欢我,大概因为我是个不讨喜的军雌吧。我本来以为我撑不过今晚,可是我听到我的虫崽半夜偷偷在我的身边哭泣。原来他每天晚上都会来偷偷看我,即便雄主不让他这么做。我真希望我能多陪我的幼崽一会儿......】   【别怕,每个虫总会有这么一遭的。坚强点,你可是个强壮的雌虫。】   【虫崽,你好勇敢,我一直不相信教廷,我不想成为生来就有罪的雌虫或者亚雌。我也不想在某一天死于信息素匮乏症,没有其他虫在乎,也没有其他虫陪伴。】   【希望你找到出路。希望你的雌父坚持住。】   【虽然千百年来都是如此,可是从来如此就无法改变吗?】   【我哭了,我现在怀着虫蛋,但已经失去了雄主的喜爱。我未来的幼崽也会为我的死亡难过吗?他也会死于信息素匮乏症吗?我不想他面对这样的世界!】   【......】   或许是因为塞拉发布的内容里有太多尖锐的新鲜成分,又或许是塞拉虫崽的身份引发了广泛的共鸣,那些缄默不语的雌虫和亚雌生来头一回打开了话匣子,他们开始尝试着发出自己的声音,哪怕那些声音微小、愚昧、无足轻重,但是他们的回复数量飞快地增长着,逐渐织成一张庞大的蛛网。   自从手环普及以来,这是第一次又一个现象级的帖子出现。无论是从回复数量还是浏览数来看,都让塞拉感到惊叹。   他没有因为那些质疑的声音生气,也没有澄清自己的身份,而是任凭这些亚雌和雌虫误会他是一个贵族家叛逆的小雌虫。   因为他心里清楚,哪怕是质疑的声音,也至少是雌虫和亚雌第一次发出声音,企图让其他同胞倾听。哪怕是愚昧的声音,也是一种从无到有的进步。   而塞拉更不会用自己的雄虫幼崽的身份去博取更多不属于他的关注。诚然,他亮出身份后立刻会得到一致的认同,可是那些认同真的能帮助雌虫和亚雌觉醒吗?认同一个雄虫崽和认同教廷的雄虫,本质上没有太大的区别,而觉醒需要雌虫和亚雌首先认可自己的身份,那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而不是再找一个神来拜。   塞拉意识到,或许他昨晚无所适从的情感宣泄,为他指出了另一条路。他一直受自己的思想局限,认为过早地引入一些引导性的文字或者艺术会刺激这些被洗脑的雌虫和亚雌,让他们作出过激的举动,可是没想到的是,效果比他想象的好很多。   他总想着教那些雌虫和亚雌过多的哲学知识,或者教他们建立正确的观念,可是他忘了,其实艺术和情感才是所有生命共同的语言。   雌虫和亚雌并非雄虫口中那些没有情感的工具,即便雄虫无底线的压榨他们,他们的心仍然是温热的,或许一段真诚的话,一首歌,一幅画,比连篇累牍的说教更深入人心。   他打消了删除昨晚发泄情绪的内容的想法。埃德温垂在医疗舱一边的手指轻轻弹动,眉心蹙起,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搂抱着缠绕在他胸前的精神触须,像是寻找孩子的不安地年轻母亲。   塞拉心软如水。他悄悄爬上医疗舱,用小手揉开了埃德温的眉心。   “少雄主,对不起,昨晚我——”   “雌父,对不起,我——”   一大一小两只虫同时开口,又同时停顿,两两相望。塞拉悄悄把自己挤进埃德温的怀里,红着苹果脸打断他们过分柔软的对视:   “是我的错啦,雌父,我昨晚不该凶你,我只是太害怕了,我是对我自己生气。我答应过,要给你找到治愈信息素匮乏症的方法,但是我现在还没能做到,一直眼睁睁看你受苦...是我太没用了,还乱发火。”   “少雄主没错。”   埃德温远没有塞拉那么能言善辩,他只是抱住瘦了两圈但仍然胖乎乎的虫崽,面露柔情和怜惜,还有说不出的愧疚:   “少雄主已经很好、很好了。比任何虫都好。”   雄虫崽黏在他的怀里,嗅闻着他清冷干净的味道,小声说道:   “雌父,你再坚持坚持,好吗?不到最后一刻,我不能给你注射雄父的信息素,他的精神力溃散,已经失去了标记你的能力,用了他的信息素,你的身体会对他的信息素上瘾,那很痛苦,而且没有解药...即便你可以忍受那种痛苦,可是我却不能忍受在你受了那么多苦之后,仍然会失去你。”   “我没有放弃,雌父也不要放弃,好不好?雌父你看,有许多雌虫和亚雌都在受信息素匮乏的苦楚,他们还在坚持......”   塞拉挥挥手,亚雌和雌虫的评论浮现在卧室里。他想让埃德温感受到同胞的信念和支持,想要说服埃德温不要放弃。   可是埃德温的目光很快就集中在了虫崽满篇焦灼的“怎么才能救我的雌父”上,他的心倏忽刺痛,酸涩感模糊了他的视线,几乎让他无法呼吸,还是虫崽担忧的小胖爪落在了他的眼角,才换回了他涣散的意识:   “雌父,雌父别怕,深呼吸,深呼吸。没事了,我在这里,雌父不会有事的...”   埃德温从未感受过如此眩晕的虚弱感,他顾不得太多,将自己的脸埋进了雄虫崽散发着温暖气息的胖肚肚里,渐渐和缓了气息。   虫崽柔软的爪子顺着埃德温的墨发,轻轻拍抚,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鹿。时间静谧的流淌着,他们心里都不约而同的生出了过分幼稚的心思,想将时间停止在这一刻。   ***   塞拉的手环在皇室的连番宣传之下,以绝对的优势取代了大部分教廷机器人。雄虫群体大多数无法忍受教廷在机器人中植入精神力的行为,这让他们深受冒犯。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一生都养尊处优,自以为是,更无法忍受其他雄虫的精神力入侵他们的领地。   科莱恩的宣传直击他们的痛点。比起恭顺的雌虫和亚雌,雄虫更排斥其他雄虫的竞争和侵略,这让教廷一下子处于被动的境地,即便他们百般说服雄虫机器人的无害,甚至让深受他们洗脑的亚雌和雌虫自裁,以示对佩戴手环的抵抗,可那也无济于事。   与之相反,雄虫更是意识到了他们的雌虫和亚雌将教廷施加在他们身上的意志优先于他们雄主的意志。这让这些雄虫怒发冲冠,一批销毁惩罚机器人的热潮席卷了整个虫族。   越来越多的雌虫和亚雌加入了克里森构建的网络,他们开始拘谨地交流,而塞拉则养成了习惯,在他工作之余,抽出几分钟的时间和埃德温躺在医疗舱里,对着手环敲敲打打,写下一段“虫崽日记”,记录他和埃德温生活的点滴。   有时候,那是一束他从公爵花园里摘的花朵,有时候,那是一句他想起来的歌词,他重新编了调子,唱给埃德温听。有时候,是他找到了新的实验材料,在仅有的空余时间里为埃德温重新制作星空灯。   在他帖子下留言的雌虫和亚雌越来越多,观看数量更是高得惊人。他们不知道塞拉和埃德温的真实身份,但是一个虫崽努力生活,照顾自己雌父的行为,触及了许多雌虫和亚雌最柔软的地方。   说到底,他们或许没有雄父,但他们一定有雌父。他们或许见不到雄虫,但他们一定见得到自己的同胞,那些受苦的虫,那些挣扎生存的,眼里还留存着稚嫩的火光的虫崽。   他们在没被磨灭光芒的幼崽身上寻找希望,他们在未被规训的生命里寻找救赎。   他们在塞拉对埃德温的“爱”面前,一点一点清醒过来。   越来越多的信息素崩溃症患者开始发出他们的声音,塞拉和克里森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样本,他们慢慢和这些虫接触,克里森实验室的许多雌虫和亚雌甚至开始自发对同胞进行心理安抚,他们打破孤岛,开始凝聚属于自己的力量。   可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塞拉仍然没有找到解法,而埃德温的时间越来越少。   他开始变得嗜睡而虚弱。他吃不下塞拉精心准备的食物,一大一小开始重新喝起了没什么味道的营养剂。   塞拉已经抽取了老公爵的信息素,他知道到了必要的时候,他不得不做出为埃德温续命的决定,即使那让他心如刀绞。   直到这一日,塞拉突然接到一个通讯申请,来自他的亚雌弟弟伊利亚。   “少雄主,圣子冕下想要告知您,教皇派遣的雄虫即将拜访公爵府。这件事皇族也已经默许了。”   “他们......”伊利亚露出一点儿慌乱的神色,但又连忙掩盖住了:   “他们怀疑手环是亵神者的阴谋。” 第34章   塞拉放下手中的样本报告, 露出一双疲倦的黑眼圈看向伊利亚的虚像。   这些天埃德温昏睡时间太长,而塞拉的焦灼达到了顶点。失去了埃德温的看管,他的工作时间成倍增加, 几乎不眠不休。   克里森的实验室扩张很快,悄悄扩招了许多雌虫和亚雌研究员, 几乎抽干了公爵府几千年经营下的所有资金。首都星所有的家族都觉得新上任的诺亚公爵是个傻子, 不仅免费向几十亿毫无价值的雌虫和亚雌发放手环,还自掏腰包加入这场皇室对垒教廷的战争,以至于家业都要被败光。   塞拉对自己在其他家族和雄虫眼中的形象不能在乎更少了。在皇宫那场闹剧后, 他拒绝了所有贵族或者教廷的拜访,单向和皇族的继承人科莱恩联络, 将自己伪装成科莱恩的嫡系,实际上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实验室的研究里。   他的时间不多了,埃德温在他的精神触须中渐渐衰败, 而塞拉看他时只觉得心如刀割。失去埃德温成了他最大的梦魇,他将老公爵的信息素贴身放在了口袋里, 甚至还私下寻找了一些出身低微但是能力尚可的年轻雄虫。   用老公爵的信息素是饮鸩止渴, 被雄虫真正标记会让埃德温无条件地服从那个雄虫的意志,这都不是塞拉想要的结果,可是在让埃德温活下去面前, 他的想法并不重要。   即使埃德温未来会因为塞拉的做法而痛苦, 甚至责怪他。   “伊利亚, 别叫少雄主, 叫我哥哥。还有, 你安全吗?”   塞拉尽量让自己精疲力竭的声音听上去温柔些,面对这个长得像十六七岁少年的亚雌弟弟,他实在不想让对方因为刺探教廷内的消息而麻烦缠身。比起那些消息, 他更希望伊利亚安全。   “没事的...哥哥。”伊利亚碧蓝色的眼眸柔软,但他的面庞却褪去了在公爵府时的婴儿肥,显出几分成年人的坚毅果敢。去了外面的世界,他成长的很快,而塞拉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圣子,他怎么样?为什么他不亲自跟我说这些?”   塞拉问道。他忙于实验室和照顾埃德温,却是忽视了圣子——他的地球同胞的情况,而对方也鲜少联络,此刻,塞拉才觉得事情不对劲。   即便圣子——那个地球上的富二代学生有和人接触的心理障碍,但是却不是沉湎自己伤口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圣子早该联系他,或者其他可能流落虫族的同学。   “哥哥和弗朗西斯圣子很熟吗?”   伊利亚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脸色也苍白。塞拉意识到自己和圣子的关系确实不是能够跟其他虫解释清楚的,于是放缓了声音:   “有点联系,所以我认为他可以保护你。他还想要通过你跟我说什么吗,伊利亚?”   “没了,哥哥,他——”伊利亚看上去很迟疑,像是在防备什么,但并不是对塞拉的。他看了看四周,才小心压低声音道:   “他状况不太好,没法亲自跟你说。但你不要担心,我们会想到办法的。教廷......和科莱恩殿下达成了什么协议,皇族让步了,教皇冕下手中有神器,据说那是......那是母神的遗骸的一部分,他用此来控制圣子。”   伊利亚飞速地说:“我不能跟你多说了,哥哥,你一定要小心。能麻烦你...麻烦你照顾一下我的雌父,还有其他雌虫兄弟,好吗?我会为你带回来更多教廷的消息的,哥哥,我不害怕了,我也想帮你的忙。”   塞拉为他这段话而惊诧到睁大了眼睛,他想要追问,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从惊弓之鸟似的小亚雌口中得到更多消息,他更担忧自己以前的学生和现在的亚雌弟弟的处境。   “伊利亚,冷静一下,听我说。你不需要探听更多消息了,你做的很好,知道吗?我让你跟圣子走是为了保护你,不是为了让你做这些危险的事。你的雌父也不会想要你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不,哥哥,雌父会以我为荣。他曾是战场上的英雄,而我体质不如雌父,长相还给所有虫惹来麻烦,但我不想再做一个躲在雌父和哥哥身后的花瓶了。”   “我在做正确的事,我知道的,哥哥教给我们的东西,我都记得。教廷是一个很可怕的地方,教皇的野心膨胀极了,他们一定要被阻止...我知道我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是哥哥,这是我想要做的。我一定会有用的,哥哥——”   “伊利亚,我不需要你有用!西森也不需要你有用!你要平安——”   “我得走了,哥哥。”   伊利亚迅速而平静地说。他的眼底有些微的泪光,垂头看着自己矮墩墩,长得无比稚嫩的雄虫兄长,一双极为美丽的眼眸中似乎说了千言万语的感谢,可是他的面容仍然坚毅,除了那过分精致的五官,几乎和当初那个被自己雄父强迫,吓得不停哭嚎的亚雌少年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他变得顽强,像是一块儿顽石终于被磨出了利剑的锋芒,他美貌的外表反而成了他最不值一提、微不足道的部分。   他挂断了通讯,塞拉的眉头又皱起来,他给伊利亚发了一段安抚的话,来不及等到对方回复,机器人已经送来了教廷今夜要造访的邀请函。   真是一刻都不肯等。   塞拉沉下脸。他挥手让机器人小安过来,将准备好的能量液和营养剂放在托盘上,附带他亲自写的小纸条,一并送到埃德温昏睡的主卧里。他小心设置了医疗舱的治愈光谱,然后又将公爵府西翼的防御升到最高,让所有被改造好的机器人都拱卫埃德温的卧室。   他召来西森,对他说明了当前的情况:   “......我并不知道教廷意欲何为,也不知道他们和皇室谈拢的条件是什么,但是我不认为科莱恩会将我牺牲给教廷,我对他还有用,除非——”   除非他找到了新的,能跟教廷圣子的力量抗衡的雄虫。   塞拉为这个念头蹙了蹙眉,但他也没有想太多:“事情就是这样,西森,希望是我想的太多,但是我还是希望如果事情发生变化,你一定要将埃德温和公爵府的其他虫带到安全的地方。克里森教授会帮你们的,当年,也是他帮助了阿克斯上将。”   塞拉沉稳地说道,而西森平静的面容突然露出了裂痕,他看着面前有些憔悴的胖虫崽,缓缓蹲下来,平视虫崽的眼眸:   “少雄主,那您呢?”   雄虫崽的面容因为累日的忙碌有些疲倦,鼓鼓的双颊也缩减一些,但仍然讨喜可爱,只是他的目光却有着寻常幼崽没有的睿智和沉稳:   “这都是我最坏的打算,西森,咱不打无准备的仗。”   雄虫崽咧开嘴,露出幼崽甜甜软软的笑容,看起来没心没肺,故意打趣,驱散方才沉重的氛围,但是西森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只有您能保护埃德温,少雄主。如果这是一场生死战争,我们不能失去您。”   虫崽强作镇定的笑容褪去了,他缓缓点了点头,沉默片刻说道:   “我明白。”   他不再油腔滑调,而是将特殊的手环递给了西森——用这个手环,克里森会通过刚搭建的加密暗网联络他们。   ***   夜里,教廷的雄虫乘坐几艘飞艇,停在了公爵府外。而塞拉站在公爵府主厅的门口,冷冷注视着教廷蜂拥而至的雄虫和机器人。   为首的是曾经见过的桑德斯菲主教,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位四肢细长,身形干瘦,身穿红袍的主教,他面容呈现出一种死尸般的青黑,即便五官并不丑陋,甚至堪称硬挺,仍然令人感到说不出的诡异和反胃。   塞拉看到在皇族庆典上代表教廷讨论事宜的桑德斯菲错后此虫半步,便知这位雄虫主教的地位更在他之上。据身形判断,大概便是教皇麾下位列第一的大主教,七位主教之中唯一出身大贵族的主教,萨斯·雷克特。   雷克特家族是当年拱卫皇族的四大家族之一,也是四大家族中如今雄虫旁枝最多的家族,可见虫丁兴旺。这位当年资质最高的雷克特家族继承人,却背离了家族的祖训,成为了教皇麾下最神秘的主教,至今缘由无虫知晓。   但是据传闻,这位大主教深居浅出,和教皇一样,年岁极大,据说已经约有几百岁的高龄,可见其雄虫神力之强盛。   塞拉的眼角微微颤动,心道难怪萨斯看上去像是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吸血鬼。这些压迫在平民头上的牛鬼蛇神,早就该被光芒泯灭了。   “桑德斯菲主教,好久不见,不知今日是何缘由,让公爵府得此盛情?”   塞拉率先开口,却没有将这些该死的虫迎入公爵府的意思,就隔着半个主院落讲话,而他身后甚至没有公爵府的仪仗,完全不遵循虫族的待客礼仪。   萨斯主教沉默不语,像一个瘦高的鬼影,面容都看不清晰,而桑德斯菲则用一张老脸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公爵冕下,此番是我叨扰。不过教廷是带着诚意与公爵冕下洽谈,尊贵的萨斯主教更是代表教皇而来,公爵阁下为何不召集公爵府的雌虫和亚雌恭迎冕下?贵族的待客之道并非如此啊。”   “待客?”   塞拉漫不经心,目光却没有落在桑德斯菲身上或者其他任何虫身上,而是盯着萨斯。   奇怪,他并不觉得萨斯身上有很强的精神力,不像他面对圣子时那样,可是...   萨斯的气息很怪,几乎让塞拉觉得毛骨悚然。再想起伊利亚发来的警示......   塞拉对教廷一行的防备达到了顶点。 第35章   “公爵府自然有待客之道。教廷高不可攀, 我作为一个新上任的公爵,也算有幸见过多位大主教了。话说回来,我们彼此熟悉的艾力克主教如今在何处?”   塞拉的声音似乎带着真切的困惑, 却让教廷大多数雄虫面露愤怒,眼角抽搐。   教廷的七位大主教中, 艾里克主教已经因为精神力紊乱而被废。他在皇宫大庭广众之下被残酷折磨、屎尿齐喷的画面, 至今还烙印在许多雄虫的脑海中。   屈辱蔓延在每一个教廷雄虫和信徒的心中。教廷全称星耀神教,在帝国刚刚建立之初,便在虫族中具有着极高的地位, 教廷的力量在几千年来达到了鼎盛,而皇族的力量却大不如前。   在现任教皇的领导下, 在圣子所向披靡的光明神力的扶持下,教廷中的信徒都相信,不久的将来, 皇座上的雄虫也要对教廷俯首帖耳,实际上, 在塞拉出面搅局之前, 在老皇帝病重生命垂危之际,教皇想要亲自为皇族的继任者科莱恩加冕。   教皇为皇族加冕在帝国里还是从未发生过的事,可见教廷在虫族帝国的影响力已经不容小觑, 即便是皇族也难以与之争锋。科莱恩对此态度含糊, 虽然他的狡猾和傲慢让教廷头疼, 但在塞拉出现之前, 科莱恩已经倾向于与教廷合作了。   对于老谋深算的教廷来说, 塞拉的出现让一切超出了掌控。先是教廷的惩罚机器人被披露了代码中藏着其他雄虫精神力的事实,再是教廷的口碑和威信在其他雄虫面前崩塌。一切都让教廷猝不及防,阵脚大乱。   教皇震怒, 难得动用了神器,将圣子囚禁在了忏悔院管教,而同时与皇族的科莱恩重新开启谈判,经过数十日秘而不宣的讨论,最终才让那贪婪狡猾的科莱恩松了口,得到了与塞拉公爵的“会面”。   但谁都知道,这不是一场轻松,愉悦的会面。   “艾里克主教身体抱恙,已经被送往疗养星休憩。多谢公爵关心。”桑德菲丝压着火气,维持住了主教的风度:“实际上,我们来与公爵会面是为了商讨公爵免费发放的手环事宜。根据多达百起的忏悔,公爵府下发的手环被有心之虫植入了系统,可以让雌虫和亚雌接收有害的信息......科莱恩殿下也已经知晓此事,他对此感到很吃惊,公爵阁下。”   “教廷教化罪雌多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不忍看千百年来的功绩毁于一旦。请问公爵是否也被有心之虫蒙蔽?若是公爵也惨遭欺骗,还请公爵严查科技公司的涉事雌虫和亚雌,教廷当仁不让,愿为公爵效劳。”   “荒唐。”   塞拉已经失去了听这番废话的耐性。他当然知道教廷是干什么来的,就像教廷也清楚他们的目的不过是重创公爵府,对手环的生产线进行一次大清洗。桑德斯菲不请自来,字里行间暗示皇族已经不会为塞拉提供庇护,科莱恩也已经与教廷达成了合作,而生产手环的公爵府就是他们合作的牺牲品。   既然彼此都心知肚明,何必留什么脸面,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废话?   “教廷得到所谓口供,可有证据?没有证据,只拿信奉教廷的雌虫、亚雌的话作为依据,就胆敢夜闯公爵府,觊觎公爵府麾下的公司和产业,桑德斯菲主教,您是忘了我为什么能当上这个公爵了?”   塞拉瘦出个小下巴的脸蛋阴沉下来,他的黑眼圈很重,牢牢圈住他一双清亮的焦糖色眼眸,卷毛蓬松,看上去仍然是可爱的,可是当他身后的厉风乍起,公爵府的建筑物在所有虫的视线中模糊起来,逐渐变成一团看不清的浓雾,而深渊般的黑暗中,有什么极为恐怖,不可名状之物正在缓缓滑行着。   “簌簌......簌簌......咯咯咯咯......”   黑色的触须像深渊之中的海怪的腕足,在黑暗中若隐若现,闪烁着诡谲的光,很多在公爵的加封仪式中见识过塞拉的虫族都不可避免地战栗起来,他们想起了当初的情形。   那幼小无害的雄虫崽在莫名的力量中缓缓升空,俯瞰他们的眸子里充斥着和他触须一样深不见底的漆黑,代表杀戮的血红色从那漆黑中渗出来,杀意逼人,而他们可敬可佩的艾力克主教却被一根结实的触须吊在了半空里,他深受母神庇护的身体仿佛承受着难以言喻的痛苦,毫无体面的踢蹬着、挣扎着,绝望的沉重喘息着,养尊处优的白皙面容变得酱紫难看,眼睛像□□的双眼一样爆凸着,仿佛要掉出他的眼眶......   在帝国历史上,从未有雄虫遭受过如此屈辱,这是彻头彻尾的亵神行为!更别提塞拉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样的事,在场有那么多卑贱的雌虫、亚雌,他们中大多数是贵族的家眷,无法被简单地处理掉......艾力克主教彻底被毁了!   深切的仇恨掺杂着恐惧,蔓延在教廷雄虫的心里,他们中的大多数足够虔诚,哪怕塞拉也是一个教廷口中的神子,并且能力强悍,但是塞拉的行为却是极为罪恶,无法被容忍的!他们无虔诚地向虫母祷告,希望虫母能够杀死所有该死的亵神者,能够收回她盲目赐予塞拉的神力,将她的福祉降临在更配得,对神更虔诚的雄虫身上!   他们暗暗祈祷,这个摧毁雄虫和教廷威慑力的可恶虫崽,会在滥用精神力后陷入精神力崩溃,甚至因为没法发育而早衰!   可是他们虔诚的祈祷还是打了水漂,如今那些见识过塞拉力量的虫再次面临黑暗的降临,他们丝毫没有感觉那力量的衰减。那蛰伏在黑暗里,令人恐惧的神力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像是更加强大了。   教廷的雄虫都感到惊惧万分,有些雄虫愤怒又无力地瞪着塞拉,但他们没有因为恐惧而退后或者逃跑,许多虫的余光都在注视着沉默又瘦高的萨斯主教。   塞拉也冷冷地注视着萨斯主教,全然无视面色难看的桑德斯菲。他通过桑德斯菲和伊利亚的警示,已经知道自己面临什么样的处境。教廷对于他造成的巨大变故自然是愤怒万分的,在手环于雌虫、亚雌中普及之后,塞拉想教廷尽力隐瞒的一些消息也不会那么容易,比如塞拉在皇宫的那场“闹剧”。   无论是惩罚机器人被淘汰还是教廷的一位主教当中“陨落”,教廷都颜面尽失,他们不会容忍塞拉和公爵府的势力,一定会寻求报复。而皇族的科莱恩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竟然默许了教廷的行为。   抛开皇族突然的暧昧态度不说,单说教廷找上塞拉的底气从何而来呢?塞拉不觉得教廷是一群傻子,会觉得塞拉会在不起冲突的情况下,和他们达成“协议”。而若是起了冲突,那么——   按照塞拉对他们实力的了解,除非他们拿亚雌和雌虫作为肉盾,他们孱弱的精神力在塞拉的强悍的、具像化后宛若深渊的精神力面前简直不值一提。塞拉有把握,即便教皇带着所有雄虫亲自来把首都星都拆了,也无法撼动他的精神力。   所以,教廷的底气,从哪里来的?   塞拉压下心底的困惑,更多的则是无尽的焦躁。这些焦躁来源于他的警惕,是的,警惕。塞拉不是什么傻白甜大学生,也不是什么天真烂漫的幼虫,他知道教廷此举定有蹊跷,而这个蹊跷,大概率出在一直沉默的萨斯主教身上。   在他放出精神力后,不同于其他神态瑟缩的虫族,萨斯直挺挺地站着,没露出一丝一毫的恐慌和失态,他甚至向前走了几步,靠近了那在黑暗中涌动的,极为纯粹的精神力,面露赞赏和难以言喻的嫉妒。   桑德斯菲颤抖着,亲自拦住了萨斯主教,而萨斯非但没有感激他,反而露出了不耐烦地哼声。   “确实是极为纯粹的神力,可与圣子之神力媲美。”   他青白如同僵尸的面容隐藏在暗影里,而塞拉却问道:   “贵教圣子何处?教廷想要对付我,不叫圣子出来,做不到吧?”   塞拉用蔑视的语气掩饰着他对自己曾经的倒霉学生的忧虑。他本来以为自己被局限在一个幼崽的身体里,紧赶慢赶做着和自己地球专业八竿子打不着的科研工作和产业研发已经够倒霉了,但是一想到伊利亚在通讯中暗示的圣子被教皇控制......   好吧,这解释了一部分为什么他的倒霉学生明明为人正直,却还留在教廷里当震慑旁人的圣子,但同时也说明了他的处境并不乐观。   “圣子只是个玩世不恭的幼崽,教皇冕下会教会他敬重母神的道理。”   萨斯轻慢地说道,似乎对圣子和塞拉表现的力量严重缺乏畏惧,和其他的雄虫截然不同,而这让塞拉的精神更加紧绷。公爵府的一些机器人缓缓从他身后的黑暗里浮现,隐隐和教廷的拥趸成对立之势。   这些机器人是被埃德温进行过武器改良的机器人。埃德温在这段时间里漫长地被囚于医疗舱之间,衰弱的身体让他寸步难行,可是他对机械的天赋却让他为自己找了一些改造机器人的小项目。   塞拉当然不忍看他烦心,可是他也知道,在他忙于研究所的研究时,埃德温也需要自己的空间。他给埃德温准备了充足的工具和材料,也让埃德温在手环上分享他改装和设计机械的图纸和过程,只为了让埃德温不要感到抑郁。   而今,埃德温这些排解情绪的小项目却发挥了前所未有的作用。塞拉伸出许多精神触须,当着教廷的面儿,将那些触须入侵了机器人的主面板。   他不仅当面捅破了教廷用来控制机器人,让机器人的代码进化的方法,还毫不掩饰地展示出了比教廷作品强大无数倍的效果。   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机器人的双眼如同血红色的射灯,纷纷被点亮了。他们发出嗡嗡震动的声音,像是工蜂对母虫虔诚的朝圣。   在塞拉的神力下,他们是一群正在觉醒的钢铁士兵。 第36章   而教廷一方, 许多雌虫已经在雄虫的鞭策下进入备战状态,教廷带来的机器人更是进入了备战模式,场面堪称一触即发。   但是比起塞拉的沉稳, 教廷方多少显得有些色厉内荏。雌虫大多恐惧万分,他们所受到的规训中从来没有对雄虫和雄虫的机器人反抗的部分, 他们中大多数也不是军雌出身, 即使等级高,也没有什么战斗能力,大多数都在惶恐不安地看着自己的雄主或是主教。   而教廷的机器人更是在被埃德温改造, 塞拉激活的机器人面前,显得无比呆滞和平庸。这不难理解, 虽然教廷给这些机器人注入了雄虫的精神力,让它们的代码拥有了自我演化的能力,但是塞拉的精神力和那些普通雄虫的精神力无法比较。   塞拉的精神力过后, 机器人的代码像是从跳动的字符瞬间进化成川流不息的河流,机器人被赋予“灵力”, 看上去像一群完备的战士, 而埃德温用多年战场经验改造的武器系统更是被激发到了极致,在非宇宙级别的战场中,这些机器人都可堪一用, 更何况是在戒备森严, 不得发生大规模动乱和械斗的首都星。   塞拉觉得教廷不至于让两个主教来与公爵府开战, 所以他丝毫没有收敛自己的能力。在教廷和他之间, 更害怕在明面上起冲突的应该是教廷。   而正如他所料, 桑德斯菲的脸色变了又变,眼底还露出恐惧和焦躁,他上前一步, 拦住了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萨斯主教,用半威胁半规劝的语气说道:   “塞拉公爵,这又是何必?无论塞拉公爵对教廷有什么误会,教廷从来不是冕下的敌人!教廷只是虔诚的信仰母神,坚信虫母的神子都是平等的,我们这群侍神者,又能有什么私心呢?塞拉公爵!”   “我对您是完全坦诚的,一切都是母神的安排,您实在不用大动干戈。公爵旗下的二号研发机构,近期雇佣了大量亚雌和雌虫。母神在上!雌虫和亚雌又怎么能做研究呢?他们都是低贱的,没有智慧的物种!他们的能力远低于雄虫!教皇冕下听说后,对此感到十分遗憾,坚信公爵您一定是受到了异教徒和亵神者的蛊惑。”   “而您身边的亵神者——即便您的威慑力大家虫心惶惶,无虫敢提,但是普天之下谁又不知?埃德温是个危险的、蛊惑幼崽的亵神者,他为帝国带来了巨大的风险!他让您盲信卑微的亚雌和雌虫,而教皇冕下只盼着您迷途知返!您什么都不用忧虑,只需要静候我们的消息便是,教廷的圣徒已经前往诺亚公爵的研究所,逮捕相关涉事虫,若有反抗一律处决,而您,我尊敬的冕下,您只需要将亵神者埃德温交给我......”   “你说什么?”   塞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身后的精神触须凭空膨胀起来,几乎吞天噬地,所有的光都被黑暗笼罩,无数教廷的虫惊惶地抬头看着灭顶的黑暗,唯有萨斯主教看上去无动于衷,甚至是饶有趣味的。   “!!您快住手!”   桑德斯菲知道塞拉这些触须的能力,他甚至眼睁睁看着艾力克仅仅被一条触须缠绕,就落得个被废的下场,他的身体在激怒塞拉的恐惧里不断战栗,他扯过一个瑟瑟发抖的亚雌作为掩体,迅速说道:   “冕下少安毋躁!教皇知道,作为幼崽,您极为依恋蛊惑虫心的罪雌,因此教皇冕下格外开恩,只将罪雌埃德温收入教廷教化,不会伤及他的性命!这对低贱的雌虫和亚雌来说是天大的荣誉!没有罪雌会拒绝!”   “教廷所在的天宫星,是离荣耀殿最近的地方,那是所有罪雌心中的圣地!更何况...教皇怜惜您年幼无知,更加降下恩泽,能帮这大逆不道的亵神者续命!”   塞拉动作一顿,心里隐隐猜到了什么,面色更是阴沉难看:   “是么?”   “正是!正是如此!”   桑德斯菲见塞拉停止动作,就知道他拿住关键。如他所想,那个可恶的亵神者埃德温在皇宫庆典上力竭坠落,这显然不是一个2s级别,战力巅峰的雌虫该有的实力,而老诺亚公爵又瘫痪在床——可以想见,埃德温一定没有被他的雄主标记。   多么可悲的亵神者!他难逃必死的结局,却还搅动风雨,实在为神明所不容!可是他偏偏是拿捏塞拉的利器,在宫廷事变后,教廷也在研究塞拉方面下了苦功。   教皇吩咐了,只要埃德温到了教廷手中,公爵府对皇室的效忠便会岌岌可危,而那个愚蠢自大的皇族科莱恩却还没意识到这一点。这对于教廷而言是个机会。   “塞拉公爵,无论您信与不信,教廷一直与母神同在!天宫星是离母神最近的地方,教廷的每一片砖瓦,都沐浴着神箴!天宫星有很多连皇族都不知道的秘辛,就像亚雌和雌虫生来就带着的原罪,信息素匮乏症!他们生来就是不完整的,但是这可悲的缺陷有办法抑制!只要您将埃德温送到天宫星,教皇的福祉会降临,他会被施舍生命,这不是您想要的吗,尊贵的公爵?”   说道最后,桑德斯菲的脸上露出了近乎笃定的笑容。教皇英明神武,体察入微,利用塞拉对于那个亵神者埃德温的情感来对付塞拉是最兵不血刃的方法,运气好的话,或者说塞拉足够愚蠢,将自己的情感过多的寄托在低贱的雌虫身上的话,此举甚至可以瓦解塞拉和皇室的联盟。   毕竟科莱恩默许了教廷的安排,这个自大狂妄的皇族,并不过于注重细节,也从来忽视雌虫和亚雌的潜在破坏力和威胁。   塞拉短暂地沉默了,他身后的触须也仿佛静止了一般,像一片巨大的、漆黑的幕布。而桑德斯菲已经将这一幕当作自己成功游说的标志,面上恐惧褪去,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神色。   可是塞拉的下一句话,却让桑德斯菲面容皲裂:   “所谓神圣的解法,母神的神箴,是将肮脏的雄虫信息素,注入我雌父的腺体,给他续几年命,让他对着教廷的雄虫摇尾乞怜吗?”   “你——”他怎么知道?塞拉怎么知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桑德斯菲突然慌乱不已,而他身旁的萨斯却喷出一口气,他的手在袍服下微微勾起,手臂上一条蛇形的臂环正在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那光芒微弱不起眼,甚至连塞拉都没发现什么异常。但是诡异的是,那光芒却穿透了塞拉如同深渊般吸光的精神力,羸弱但稳定的发出光芒。   “塞拉公爵,未免知道太多了。看来那个亵神者果然与‘曙光’这个邪教组织有说不清的勾结。既然如此,我今日便杀了他,教皇处,我自会回禀。”   他说着,微微抬起了手臂,而桑德斯菲却面色难看,压下了他的手,再次负隅顽抗道:   “公爵冕下,您也不想事情走到这一步吧?您年纪太小,而教皇有着五百年的智慧,他谛听母神的教诲!您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即便那个亵神者埃德温本虫在这里,他会放弃进入天宫星的机会吗?没有虫能够拒绝,我们能让他活着!那些雌虫、亚雌,即便他们命如草芥,他们也想活着!”   “你是听不懂虫语吗?”   塞拉的声音森然,明明是清脆的童音,却犹如鬼童阴郁:“想杀我雌父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身后的精神触须突然暴涨,几乎覆盖穹顶。它们绕开了恐惧却不得不挡在前面当肉盾的雌虫和亚雌,窜入了每个教廷机器人的主脑。   此刻的塞拉精神力早已今非昔比,他瞬间控制了数百教廷的机器人,覆盖了原本它们身体里孱弱的雄虫精神力,甚至控制了教廷的飞艇。所有的机器人都转向了教廷雄虫,几个慌乱之中出手反抗的雄虫还被塞拉一触须拍飞,再也没起来过。   而塞拉抬起手,几条触须瞬间袭向被层层保卫的两位大主教,桑德斯菲在恐惧中连连后退,被机器人绊倒后狼狈地坐在地上,大声喊道:   “塞拉!你疯了!教廷是给埃德温活命的机会!你不能杀我们,公爵府想要与教廷和母神为敌吗?!”   他慌乱之中甚至有些怀疑起教皇的决策,或许塞拉并没有那么在意埃德温的死活,是吗?众所周知,信息素匮乏症根本没有解法,塞拉要想让埃德温活命,他只有皈依教廷!   “雌父会怎么想,用不着你来告诉我。”   塞拉说,而与此同时,一道清冷的声音也突然出现:   “我不想,也不会活在教廷的控制之下。若是被利用为对付少雄主的威胁,我宁愿死。”   埃德温出现在了塞拉身后的门扉里,塞拉的精神触须如同潮水一样为他让开路,而他的身后,还站着公爵府的雌虫和亚雌们。   他们手中拿着武器,身上也配备了护盾。他们自发地站在了塞拉身边,将塞拉拱卫起来。   “对不起,少雄主。我们不能选择离开,说到底,我们是公爵府的虫,没有不保护少雄主的道理。”   西森轻声解释,而埃德温却只是给了塞拉一个轻微的责备目光,让方才还理直气壮,甚至责怪地盯着不知逃跑的雌虫们的雄虫崽从半空中一晃,而后灰溜溜地下落半米,飘在埃德温身边。 第37章   “雌父, 你不应该离开医疗舱的......我能料理这些。”   雄虫崽一双充满怒气的眼睛重新变得湿漉漉,小狗一样黏连在埃德温身上,埃德温看着他, 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抬手揉了揉他的脸颊。   “我在医疗舱里待太久了。”   塞拉将肉乎乎的小胖脸挤进埃德温的掌心, 焦糖色的眼眸眷恋地看着他, 蹭了又蹭,才缓缓重新面对来势汹汹的教廷。   “我不想浪费时间了。”   他稚嫩的声音变得渺远而古怪,明明不震耳欲聋, 却让所有虫都听的清清楚楚:   “如果教皇打着什么主意,下一次还请他亲自来见我, 而不是派出他的走狗,在诺亚公爵的管辖范围内撒野。”   “诺亚家族是拱卫金翎羽皇族的四大家族之一,掌握军中四大军团中的第四军, 即使祖辈势微,到了如今, 不仅军中势力被教廷蚕食干净, 更是连自己拱卫金翎羽的能力、治下企业家财都保不住。实在愧对自己的名誉。”   “今日教廷欺上门来,无非是不将帝国法度、诺亚家族的荣誉放在眼里了,既然如此, 我与教廷之间已经没什么可说的, 我绝不会将我的雌父置于险境, 而任何威胁我雌父性命的, 都得死。”   他说着, 在教廷的虫族十分惊恐的目光里,以精神触须袭向了萨斯主教。他难得没有留下余地,而是冲着萨斯的命门去的。   萨斯给他的感觉很不对, 今日的一切对于塞拉而言都说不通。正如他所言,诺亚公爵作为帝都星除了金翎羽皇族以外,最为尊贵的四大家族之一,即便凋敝势微,也绝不是可以被教廷随便捉弄的阿猫阿狗。   今日教廷公然带着教众围剿诺亚公爵府,甚至私自查抄诺亚公爵旗下的研究院之事,不是能够轻易压下舆论的。雄虫数量虽少,但在这个帝国却是无法至高无上的存在,他们享受着科技和一切优待,非常不喜欢自己被愚弄或者慢待,他们的财产和地位都有帝国法院、贵族院、检察院、雄虫保护协会等等多重组织严密保护着,他们的消息也在星网上大肆传播。   想来皇族放纵教廷叨扰诺亚公爵府,也是看准了他们不敢在帝都星闹出事端,这可不是天宫星!帝都星势力盘踞,皇族的天空城和各个贵族的府邸都守望相助,成犄角之势,若有虫真的想不开,选择在帝都星闹事,只会变成新闻上的丑角。   可偏偏,萨斯主教和桑德斯菲主教堂而皇之地威胁起塞拉,他们真的觉得塞拉百分之百会接受他们提出的条件吗?塞拉不觉得他们愚蠢到了这个地步!   更何况,和桑德斯菲不同,萨斯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过太大的情绪波动。仿佛他并不在意这场所谓“谈判”的结果和走向,他甚至公然提出要杀死埃德温,这完全不符合谈判逻辑,也让塞拉再次敲响了警钟。   无论桑德斯菲觉得教廷的目的是什么,这个萨斯主教显然对谈判和达成共识没有丝毫兴趣,若不是太自负,那就是他有别的,更加简单的打算。   那就是永久性料理好塞拉对教廷造成的问题。诚然,今天教廷的姿态看上去非常难看,在媒体上一定显得咄咄逼虫,但当塞拉死亡或者陷入无法自证的状态后,这些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毕竟活着的虫,才有开口解释的机会。   对此,塞拉并没有再做任何犹豫。他率先将精神力对准了萨斯的脖颈,涌动的黑色触须像是来自地狱的毒蛇,飞快咬向萨斯,而桑德斯菲见此情景,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   教廷的机器人已经完全失控,桑德斯菲腿软地爬起来,用自己的触须和双手纡尊降贵地驱赶亚雌和雌虫。他的触须拎起自己一个瑟瑟发抖的雌侍,拦在萨斯主教身前,形成一个肉盾,同时大声喊道:   “塞拉公爵,您想要杀死尊贵的主教吗!您疯了吗,就为了一个该死的雌虫?”   塞拉懒得废话,可是他的触须却不得不停止动作,只因那个瑟瑟发抖的雌虫完全挡住了萨斯主教的身体。而后,更多的雌虫和亚雌被教廷的雄虫逼迫着,攻击公爵府的机器人或者成为肉盾,塞拉的触须寸步难行。   而这时,一道阴冷的声音笑道:   “桑德斯菲,你越来越胆怯了。完全没必要这样,我想,我们的塞拉公爵不会比圣子更难对付,不是吗?”   萨斯的声音像夹缝中的哨响,古怪又尖锐,他呵呵笑着,仿佛全然不惧眼下的情形,很快,他的身后出现了四条紫红色的触须,比塞拉见过的任何虫族触须都要凝实得多,而且多达四条。   塞拉心中一紧,触须更加疯狂地涌动着,先驱散了教廷雄虫用来奴役雌虫和亚雌的触须,再和机器人一起驱赶那些被作为肉盾使用的可怜亚雌,几根触须突破重重阻碍,直袭萨斯主教的面门,马上就要撕碎那苍白如尸体的血肉时,却突然撞上了一层看不见的能量膜。   塞拉的触须比他还要困惑,实际上,自从他们“诞生”,或者自从被塞拉召唤和使用以来,他们没有在虫族世界遇到任何阻碍,几根黑色的触须不需要塞拉的再次召唤,就自行变换形状和角度,再次冲向萨斯,可是仍然被看不见的膜拦下来。   塞拉皱起眉,等机器人驱散了大部分雌虫和亚雌,甚至不得不将他们之中的大多数打击晕眩,塞拉凝结了很多触须,像铺天盖地的利箭一样射向萨斯,可是那些触须刺入薄膜之后,又像是被粘在了蛛网上,失去了所有耀武扬威和所向披靡的锋利。   而桑德斯菲主教也再次站了起来,他风度尽失,一身红袍上沾了血水,还被能量刺穿了几个洞,恶狠狠地看着塞拉和公爵府的一众雌虫。   “塞拉公爵,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今日,你的好雌父,和这些被你庇护的贱雌,一定会死在你面前!这就是违逆教皇,站在母神对立面的下场!”   塞拉强压心中的怒火和焦灼,用一根触须将桑德斯菲抽飞出去。他凝眉感受着触须传来的信息,无数驳杂又复杂的声音仿佛在他耳边低喃。自从掌握了所谓“神力”后,塞拉还没有时间细心研究它,但他却不得不承认,这种力量帮了他很多,自从那一日,他在梦境中召唤力量之后——   梦境。   塞拉突然睁开了眼,他看向那竟然能阻隔自己力量的薄膜,再看向怎么都突破不了的触须,突然意识到这一切和最初他得到力量的梦境何其相似。梦境之中,他看见了一轮正在灭亡的星辰,他挥动触须奔向她,可是却被一道怎么都刺不破的薄膜死死拦住,直到他拼尽全力突破,那颗星辰又像画卷一样在他面前消失了。   他醒来后,第一次召唤出了自己的雄虫触须。自那以后,他对这神秘力量如臂使指。事到如今,塞拉即便是个无神论者,也猜测这力量多少与“母神”有关,或者说被称作母神的初代虫族有关,而这薄膜......似乎与雄虫触须的力量同源。   雄虫的精神触须是高纬度的能量体,这一点不难看出来,也只有同样来自于高纬度的能量,才能对付这种触须,那这薄膜......   塞拉来不及细想,顷刻间,他将自己的力量激发到极致,虚空中更多漆黑的精神触须涌动出来刺向萨斯的方向,而萨斯头上的红色兜帽落下,露出他光秃的头顶和五官俊美却色如石膏的面容。   那面容上第一次露出了扭曲的神色,显然那些几乎将他视线包裹的精神触须给他了压力,他焦躁地甩出紫红色触须,胡乱刺穿了许多不幸的雌虫、亚雌和机器人,血水瞬间浸满了公爵府的地面。   “你,显然比圣子更需要管教!无知、冥顽不灵的小杂种!被母神错爱的废物!”   他的眼睛呈现出一种血红的色泽,配上他青白的面容,看起来更像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和虔诚的信徒毫无干系。他死死盯着塞拉和塞拉周围的公爵府雌虫、亚雌,不难看得出他真正想要虐杀的对象是公爵府的虫,而他周围的,对他忠诚的雌虫和亚雌,却被他毫不在意地拿来泄愤。   塞拉看到这极为残忍又荒诞的一幕,怒火达到了顶点,他漆黑的触须缠上了紫红的触须,像生了刺的荆棘一样死死撕咬,扭打。紫红色触须虽然是塞拉少见的凝实,但到底寡不敌众,被黑色触须拖拽着拉入深渊,三条触须当场被扯成碎片。   萨斯主教发出了不似人声的惨叫,愤怒和疼痛的口涎、血水汩汩而下,浸透了他尊贵红袍的领口,他干瘦的身体如同过电一般,不住颤抖,但他高高举起了自己的左臂,   “......该死的......小崽子......你会、为你的冒犯、后悔......”   天幕中,不详的红色电光流窜着,甚至突破了塞拉触须凝结的黑暗,埃德温在战场上锻炼的第六感狂响,深切地不详预感让他虚弱的身体颤栗起来,他靠近了缓缓升空的塞拉,伸出手想要将大杀四方的幼崽抱住,保护在怀里。   可是他迟了一步。一股腥红色的烟雾弥散开来,漆黑的触须中,诡异的红光越来越亮,那些光像是深渊中的一道道裂缝,缓慢、却又势不可挡地撕开了塞拉精神力形成的“深渊”。   塞拉的触须痉挛般的抖动着,仿佛正在无声尖叫。一道断裂的黑色触须落在了埃德温面前,他伸手去接,感受到那夜夜陪伴在他身边,盘踞在他胸口汲取温暖的蛇形触须,正在他掌心痛苦地颤抖着。   埃德温眼底的泪水灼烧着,而塞拉圆鼓鼓的幼崽小脸儿上血色全无,紫红的血光像是陶瓷上的裂缝,诡异地爬上了塞拉的脸和手。他极细微的颤抖着,仍然驱动着触须对抗,狼狈的黑色触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蟒蛇,几乎疯狂地冲向萨斯,令人耳鼓发痛的尖锐声音后,那不知名的薄膜被撕破了,而塞拉也像受了重创,稳不住身形,从半空中跌落下来。   萨斯高举着的左臂白骨森森,流动的红色火焰在他的灰色的骨头上燃烧着,爆发出极为明艳的火光。他的面容上露出一个极为疯狂病态的笑容,死死盯着塞拉的狼狈。   “以信徒血肉,引母神降罚于——不尊神明的卑劣之虫。”   他的左手指向塞拉孱弱的幼小身体,火焰和嗜血的红光奔袭而来,埃德温紧紧抱着落下的虫崽,一滴不知何时滑落的泪在他的鼻尖悬吊。   一双漆黑如墨,淬火鎏金的翅翼在他身后猛然展开,义无反顾地笼罩住了塞拉剧痛无力的身体。 第38章   烈焰和猩红色的烟雾在埃德温的背后灼烧起来, 空气中弥散着岩浆和灰烬的味道,其中掺杂着一丝金属铜干净冷酷的甜味。   塞拉矮小软胖的身体上,灰红色的裂纹逐渐将他的皮肤撕扯的四分五裂, 被烧焦的血水气息在那些裂纹之中流淌出来,像脏污的红色粘土, 在他的脸颊上留下污糟的痕迹。   埃德温小心抱着塞拉, 但他的四肢已经不听使唤,双眼失去了在战场上该有的敏锐,只剩下了一片迷茫。   他忘记了周遭的一切, 沉浸在了一种危险而不可靠的茫然中,眼里只能看得到怀里几乎失去生机的幼崽。很长时间里, 他尝试呼唤“少雄主”,甚至“塞拉”,可他耳边只充斥着电流乱窜的噪音, 他自己可笑的声音被分割得四分五裂,偶尔有几个字传入他自己的耳中, 听上去那么空洞, 没有一点儿真实的成分。   他怀里的雄虫幼崽那么轻,埃德温几乎感受不到自己手臂的重量。少雄主一直这么轻吗?他看上去那么渺小,那么脆弱, 失去了他耀武扬威的雄虫触须和装腔作势的故作镇定后, 他看起来年幼又可怜得惊人。   他一直是这样的, 他根本长不大——即便再多伪装, 埃德温还是一直记得少雄主只是最初那个孤身躺在医疗舱, 无虫在乎的幼崽,他是一个被自己雄父厌恶,又失去雌父的残疾虫崽, 他很难称得上是重权在握,受尽眷顾的神子。   可是少雄主从来没有表现出来他的疲弱,即使他的哭闹和孩子气,在如今的埃德温看来都过分懂事,从不越界——好像他天生就知道怎么让埃德温妥协,却又不让他难堪地接受一个幼崽无微不至的照顾,怎么才能让埃德温的伤口缓缓愈合。   雄虫崽太擅长做这些了,以至于埃德温后来竟然真的相信了他老谋深算的笃定,相信他弱小的肩膀能扛起撬动这一切不公的杠杆。   他没有保护好他的幼崽。   埃德温突然明悟,可是那一切都太晚了,他感受不到任何事,一切感官都变得荒诞和怪异,只有疼痛,疼痛是他衰弱的、成为拖累的身体里唯一令他感到宾至如归的老朋友,疼痛撕扯着他,在虚无几乎将他吞噬时,将他重新拉回了这个世界。   他强行召唤出来的翅翼在他的身后剧烈的焚烧着,像是拦在脆弱虫崽身前的一道火焰形成的巨大护盾。埃德温一向拥有一双很庞大,很强悍的翅翼,这是他引以为傲的战力象征和战场上累累功勋的助力,他一直很看重自己的翅翼,心知对于雌虫来说,失去翅翼就等于失去了生命,余下的时间只有毫无尊严的苟延残喘。   而此刻,他那双巨大的翅翼在他身后焚烧,他带着金属铜气息的血液蒸发在空气里,他甚至没有分出半点儿神志去察觉。   公爵府的机器人举起护盾,可是那些都在萨斯主教左臂冒出的诡异火焰和浓烟之中撑不过几秒。公爵府上空的天空的黑暗被彻底撕裂了,无数漆黑的雄虫触须从虚空中落下,像肮脏的杂物一样毫无价值的堆砌在地面,血红的光芒照映了整片天空,漆黑的蛇影隐隐绰绰负隅顽抗,一切都显得荒诞不经。   这是神罚,这是天启。   这个念头闪现在无数惊恐的虫族心里,教廷还站着的雄虫此刻也跪倒在地,和桑德斯菲一起虔诚的祈祷着,雌虫和亚雌的惨叫和鲜血在他们圣洁的悼词面前成了不和谐的交响乐,而此刻,塞拉终于在身体撕裂般的剧痛拉扯下,在埃德温的臂弯之中睁开了眼。   用撕裂来形容塞拉身体中的疼痛实在有些轻描淡写了,实际上,塞拉怀疑自己还有没有一个身体。好像他在虫族世界被胡乱塞进的幼崽身体也被彻底玩崩了,每一寸的血肉都如同颤动的肉片和过分加热的血浆,塞拉很疑惑为什么他的破身体零散到这个程度,仍然还有必要发出这么毁灭性的疼痛。   好想死一死。   塞拉这时候觉得,当年他做地球人的时候,被大卡车的轮子从腰间碾过一点都不算什么了。是的,他那时候瞥见了自己的腹腔内部结构,可是那毕竟短暂,好吗?他的意识几秒后就熄灭了,短暂人生的走马灯还没来得及走,就像醉酒断片,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折磨。   可是如此清醒、具体、又无法承受的疼痛,让塞拉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他有一瞬忘了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又身在何处,直到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干净的金属铜的气味,夹杂在漫天的灰烬之中。   那是他来到虫族后,每夜相伴入眠的味道。那是他两生两世闻到过的最干净的气味,不掺杂任何沦落世俗或者惊才绝艳的吸引力,它只是...干净,干净得让人无联想起生命中的安宁和无辜的时刻。   埃德温!   他瞬间睁大了眼睛,埃德温苍白的面容映在他的视野中,他看起来不太好,双眼混合了泪光,破碎而无措,面容苍白,神色寡淡得几乎像个被精心雕琢却保管不善的艺术品。他让塞拉想起了所有他们初见时埃德温的模样,全无求生意志,仿佛世界早已千百次地崩塌在他面前。   “我对他做了什么?天呐......”   这是塞拉心里第一个念头,随即,他看到了埃德温身后正在灼烧着的翅翼。火焰向来是古老人类文明的祭神之礼,人类对火焰的畅想无穷无尽,编造层出不穷的传说和神话,用普罗米修斯偷盗的火种暗喻希望和生机。   塞拉从不觉得自己具有欣赏火焰美感的能力,他不喜欢焚烧的焦灼气味,和随之而来的毁灭和死亡。但他私心里一直很喜欢埃德温双翅上流淌的岩浆纹路,像是黑暗之中不死不灭的灯塔,仿佛象征着埃德温的顽强的生命和他焚烧着的复仇烈焰。   可他只匆匆见过这双翅两次,每一次都不是在什么理想状态之下。又不像是他会要求埃德温放出翅翼供他观赏,他永远、永远不会这样对待埃德温,也不会这样对待任何处于弱势地位的生命。   而当他第三次看到这双翅翼,它们在他眼中缓缓消融了。2s级别的雌虫是帝国的战力巅峰,即便在埃德温经历过一切之后,他那双巨大的、充满古怪纹路的漆黑翅翼仍然短暂地抵挡住了萨斯主教邪佞的力量,那是低维度的能量在高维度的能量面前自不量力的负隅顽抗,可是他仍然做到了,哪怕只有短暂的一瞬。   而那些诡异的猩红光芒沾染上埃德温的翅翼,像是灼烧的白磷吻上绚烂的蝶翅。光芒逐渐穿刺了翅翼,黑色双翅开始剧烈的颤动,消融,发出剧烈而绚烂的火光,但它仍然紧紧护在雄虫崽面前。   不远处,萨斯主教的脸上露出扭曲的笑容。他似乎也在忍受什么疼痛,但是他身上的透明薄膜却很好地保护了他的身体。他发出嘶哑的笑声,呢喃道:   “亵神者...死吧,死吧!死在母神的天罚下,母神将赐予你永恒的沉寂!将你偷窃的力量还给母神!卑鄙...下流的偷窃者......”   塞拉张开惨白的唇,几乎想要发出一声尖叫,可是他也只发出一声可笑的抽气。他怔忪看着埃德温正在被焚烧的翅翼,看着那翅翼上岩浆的纹路逐渐被红光吞噬,化为飞灰,他耳中听不见埃德温在对他说什么,只轻轻弹动了手指:   “快走,雌父。”   他说完,被红光撕扯吞噬的黑色触须再次歇斯底里地沸腾起来,少有的完好触须像是扑火飞蛾,顶着那剧烈的红光和火焰扑向萨斯,根根寸断,化为粉尘,但源源不绝。   即便是萨斯,都微微睁大了双眼,收敛了扭曲的笑意。他自认为是最了解神力,对母神最虔诚的虫之一,他清楚寻常雄虫哪怕只是触须受损,都会像老诺亚公爵一样在剧痛之中痴傻瘫痪,他难以想象精神力触须化为飞灰是什么滋味儿。   萨斯不得不承认,这让他微微有些慌乱。他将指向塞拉的左臂收了回来,防卫性地横陈在身前,而埃德温的残翅不再受到攻击,骤然倾颓下来。   塞拉却没有停止,他躺在埃德温的臂弯里,双眼盯着不知名的虚空,他的精神触须反复刺向红光,再化为灰烬,而那些没有被红光直接焚烧的触须,也褪色成灰白,僵硬地横陈在空间里。   而就是这些灰白的,死掉的触须,成为了其他触须的护盾,不死不休的黑色蟒蛇缠上来,将那红光都逼得势微,而萨斯主教的脸色越发难看,他左臂上的火焰已经蔓延至肩膀,几乎要烧伤他的胸口。   “萨斯主教!您收手吧!!神器不可滥用,它会反噬——”   略知内情的桑德斯菲主教尖叫着,可是萨斯已经听不清了。教廷的神器并不是教廷的专属,而曾经是母神的一部分——她的一根被雕成蛇形的肋骨。教廷掌握了驱动神器的方法,为此,数以千计的雄虫在实验中丧命,因为这个神器固然能伤害雄虫的神力,却也是无差别攻击。   唯一能让使用者免于被攻击的,是母神自己的皮囊。而那皮囊形成的保护薄膜,却已经在塞拉不死不休的攻击中岌岌可危了。   萨斯主教心中起了滔天恨意,几百年的生命中,他第一次体会到慌乱,一向只剥夺生命的捕食者头一次沦落到和他的猎物同等的位置,他感到怒火和惊慌噬咬着他的五脏六腑。   为什么这个该死的虫崽不像其他雄虫一样胆怯!屈服!为什么他一定要拦在那个该死的雌虫面前,为什么他不害怕母神的神罚!不害怕教廷的震怒!他以为他自己是谁?这个愚蠢、无知、与神为敌的蠢货!!   他一定要在这个虫崽面前撕碎他保护的雌虫,那个该死的亵神者!   怒火和不甘冲昏了萨斯的头脑,他仿佛忘记了自己四条触须被撕裂三条的疼痛,再次放出了他的紫红触须,在避光的方向袭向塞拉和埃德温。   塞拉从埃德温的怀抱中滚了下来,实际上,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到的,因为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器官或者部分感觉是完好无损的。他的身体仿佛在烈焰和冰窟之间交替,又被无数细丝反复撕碎又粘合,他什么都听不见,包括自己的声音。   “西森,带雌父离开这里,谢谢。”   他躲不开埃德温伸向他的手,于是他只能用力拍开埃德温。他向前走了两步,有什么潮湿的东西从下巴上留下来,落到了他自己的前襟上。   是污血。   他捏紧了手心,挥动仅存的触须拼命攻击萨斯的方向,同时和萨斯的触须不死不休地撕咬在一起,直到彻底将萨斯的触须撕碎。   不远处传来一声鬼哭狼嚎的惨叫,红光极为绚丽地闪烁一下,而后归于沉寂,而塞拉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了。   他的眼睛也看不清晰,但他还是抬手擦掉了下巴上的污血,而后将脸转向埃德温的方向,露出一个幼崽般阳光无忧的笑容。   “雌父,没事啦。你先离开这,好不好?我处理好一切,就去找你。”   他说着,就突然跪倒在了地面上,他的喘息混合着血腥味,歇斯底里地挤占了一切空间。他觉得他可能撑不过这次了。   系统突然上线,在他脑海里嗡嗡说着什么,根据文字的频率,听上去有点像破口大骂。塞拉嘘了它两下,近乎无奈地说:   “别吵......答应我,下次再找宿主,给他或者她一个成年虫的身体做任务,好吗?对了,一定找个思想道德标准高的生物,这个世界经不起更多败类了。抱歉,系统。”   “我**********!!!”   系统的声音听上去仍然很激动,但塞拉根本听不见它说什么,只当它在道别了。他的触须大部分已经碎成粉末,更多得变成石灰白,僵硬地竖立在这片空间里,剩下的几根萎靡地垂落,几乎变得透明。   赛拉撑着自己面前的地面,拼尽全力催动着仅剩的触须,向教廷雄虫的方向攻击。可是他却知道,那些触须已经无力,他的举动更像是虚张声势。   他需要为埃德温和其他公爵府的虫买一点时间,震慑面前的教廷雄虫。   一片死寂之中,他的触须不在受控制了,它们僵硬在地面上,宛如死物。而塞拉也一动不动,不远处仅存的教廷雄虫惊恐的看着这一切,他们的脚边,萨斯主教的尸体正在缓慢地化为黑灰。 第39章   随着塞拉的精神触须渐渐沉寂, 诺亚公爵府的防护罩缓缓升起,在乱局中被肢解的机器人彼此焊接,再次连成了新的阵线。   庄园的权限被转移, 机器人的效忠对象自动转换成了埃德温。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跪地不起的雄虫崽,他稚嫩短胖的指尖上, 有粘稠的黑红血浆滴落下来。   在众虫的视线中, 雄虫崽一动不动。西森的胸口升起巨大的惶恐,但他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心绪,他握住埃德温的肩, 轻声问道:   “我们离开这里,还是留下?”   如今的情形是所有虫都预想不到的, 无论他们多么惊恐和慌乱,战场上磨练出来的冷酷和当机立断的秉性还是让西森清醒过来。   这是最坏的局面,他们——失去了少雄主。他构建的一切, 他为雌虫和亚雌所做的一切,都会因为他的离去土崩瓦解。   理智告诉西森, 这其实也没什么。雌虫和亚雌千百年来都是这么忍受过来的, 他们只是因为一个古怪的雄虫崽性情大变,短暂地体会过一段难得轻松的时光,而这时光消逝之后, 一切都会回归原样, 那些惩罚、疼痛、死亡、迷惘和痛苦。没有一个雌虫和亚雌会傲慢到认为他们对“原本的世界”感到陌生。   实际上, 那才是他们熟悉的世界, 熟悉的模样。他们从疼痛和麻木中醒来, 任由雄主或者教廷的规训鞭挞着他们的身体,他们拒绝着寡淡无味的营养剂,他们呼吸, 看着和自己有关系的虫族——一般从雌父开始——一个个消失在他们的生命中,最后发现时光只给他们留下了千疮百孔的,饱受信息素匮乏症折磨的身体,和一段暗淡、毫无意义的时光。   他们称这段时光为生命,教廷说他们的苦难是他们的赎罪券。   坦白来讲,西森不知道离开公爵府有什么意义。他们这群公爵府的雌虫和亚雌会成为逃犯,而他们其中甚至只有他和埃德温有作战经验,而埃德温——   西森看着面前堪堪站立,却仿佛已经将身体融化在虚空里的埃德温,心知埃德温已经很难称得上战力了。   西森能理解埃德温,埃德温没有自己的亲生雌子,少雄主对于他而言,就像他的幼崽。而西森一直以为埃德温是幸运的,因为少雄主作为幼崽过分强大,他还是个雄虫崽,在帝国,任何虫族都很难担忧雄虫崽面临任何生命威胁。他们大多数都高高在上,生杀予夺,残暴嗜血。   埃德温很幸运,所以当不幸降临,他会比寻常失独的雌父痛苦百倍。西森完全可以理解,但是......   但是少雄主想要的,一直是埃德温的平安。他嘱咐过西森,他做过事情向不好的局面发展的预案,他要求西森保护埃德温,带他撤退到安全的地方,带他联系研究所的雌虫克里森,   少雄主所做的一切,他未竟的事业,如今还没有被教廷全盘毁灭。他最在乎的埃德温还活着,而西森——西森已经经历过太多毫无意义的时光了,他不想再忍受。   左右,他们都只有死路一条。等教廷的雄虫回过神来,诺亚公爵府最后剩下的雌虫和亚雌面临的会是最残酷的刑罚和审讯。逃跑也绝对不会有好下场,即使西森仍然保持着军雌的能力,将他们带到边缘星的混沌区域,他们也大概率死在资源匮、帝国的围捕和信息素匮乏症里。   左右都是死,这一次,西森不想留下来忍受即将回归的旧生活,特别是在他窥见了新世界的光之后。   他轻轻掰过埃德温僵直的身体,他能感受到埃德温的视线还停留在少雄主僵硬的背影上,西森也努力不去看那个过分幼小,又过分熟悉的身体,他不觉得自己的理智还能承受这种痛击。   “埃德温,我们得走了。这是少雄主想要你做的。”这是他的遗愿。   而出乎他意料的,身体虚弱,翅翼都被被撕扯成碎片的埃德温却挣开了他的手。他看着埃德温近乎茫然地向前踉跄一步,停在少雄主身体半米之外。   “你们走吧,西森。越远越好。我...雌父不能离开他的幼崽。”   他苍白的皮囊后,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少雄主在这里,他们杀了少雄主,我要杀了他们。”   西森强压的悲痛无处遁形,他扯住埃德温的手腕,却再次被挣开:   “现在不是好的战机,埃德温,你是上将,你知道赌注不能压在一场战役上。”   “西森雌父,别说了。”   一道年轻许多的声音从西森身后响起,他回头,看到了诺亚公爵府年轻的雌子埃伦握紧了手中的粒子枪:   “我也不会走。少雄主死了,雄父瘫痪,我们能逃得到哪儿去?教廷不会放过我们,毕竟萨斯主教死在了公爵府。”   埃伦的双眸盯着埃德温的背影,他的雌父艾米诺——这个曾经最受老诺亚公爵宠爱,甚至称得上恃宠而骄的亚雌无寻机打压西森和他的雌子伊利亚——此刻已经被急转直下的事情吓得瘫软在地,魂不守舍地喃喃自语。   埃伦带着怜悯看了一眼自己的雌父,向前走了一步,激发了身上所有的武器:   “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时机了,西森雌父,你杀过雄虫吗?你看看萨斯主教死的时候那焦黑的样子,真丑,哈哈,和我们雌虫和亚雌又有什么不同?他们的机器人都被少雄主篡改了,西森雌父,没有什么战机比现在更好了。”   他说着说着,竟然露出了一个有些神经质的笑容。他转身招呼自己年轻的侍从,那些亚雌和雌虫大多数也举起了武器,甚至打开了枪栓。   公爵府的大部分雌虫和亚雌都没有离开的打算,他们沉默地向前,站在了埃德温身后,西森和其他几个公爵府的虫震惊地看着他们,仿佛不认识这些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同伴似的,而埃伦一把拍在了西森的肩上,斜倚过来笑道:   “西森雌父,说实话,我一直很讨厌你和埃德温,你们两个就是装腔作势的老古板!难怪帝国军队彻底完蛋了,被教廷夺走了——”他顿了顿,在目光扫过塞拉僵硬的小身体时,收敛了笑容:   “但是拜托,西森雌父,反正都要死,杀了几个教廷雄虫的话......这一切都会变得值得得多,是吧?”   西森蹙眉,他不得不承认埃伦说的有几分道理,他和他的雌父艾米诺长得很像,是会受雄虫喜爱的类型,精致,纤瘦,西森只知道他的雌虫等级不算低,但是艾米诺求得雄主,不将自己的亲生雌子送入军队,生怕埃伦变得“粗俗、壮硕、被未来雄主所不喜”。   艾米诺克扣埃伦的营养剂,在埃伦更小的时候,西森出于怜悯,在配给营养剂的时候为他留下过半只,可那半只营养剂被乖戾的雌虫崽打翻在地,不仅如此,埃伦还打了伊利亚一顿,仰脸蔑视着强大他无数倍的西森:   “西森雌父,你在军中也这么多管闲事吗,难怪你是个这么差的军雌。”   如今看来,艾米诺的努力全无回报——他的雌子还是与他的期待相悖,长成了一副桀骜不驯、不受雄虫喜爱的模样。   西森的心突然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他想起伊利亚,他的伊利亚——那个已经深陷教廷的亚雌子。他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是否能再见伊利亚一面,想来是不能了。   他拉开了枪栓,开始对公爵府决定战斗的雌虫和亚雌做简单的战略部署。而他发现,埃德温也在对机器人做同样的事。   在他没注意的时候,埃德温已经开始虫化了。如同岩浆般的虫纹爬上了埃德温的脸,他湛蓝的眼眸在失去塞拉的剧痛之中变得赤红,他的指尖冒出了猩红的指爪,破损残存的翅翼再次在他背后伸张开来,像一面沾满鲜血和泥土的,视死如归的旗帜。   “...我会保护...我会保护你,少雄主...我的...我的雄子...我的幼崽...”   他喃喃低语,显然已经失去了神志,焚烧生命的烈焰在他周遭燃起,而西森都震惊于他在被信息素匮乏症折磨了如此之久后,竟然还能驱动这样庞大的能量。   火光映照在教廷的虫的眼中,让他们爆发了难以抑制的骚动。他们本来在萨斯主教的死亡之中惊惧哀恸,他们上到桑德斯菲主教,下到卑微的亚雌和雌虫,都知道这个失去萨斯主教的消息会让教廷发生震动,教皇会出奇愤怒,他们一定会被牵连。   在恐惧之中,他们僵直在原地,寄希望于萨斯主教在母神的眷顾下复活——他都活了五百多年了,不是吗?他深受神眷,甚至能驱动神器,他一定不会死!   可是比萨斯主教的复活更先到来的是埃德温的复仇烈焰。失独的雌虫孱弱的身体里驱动了庞大的能量,火光如同流星雨一般砸向教廷的雄虫。   而在这场火雨之中,埃德温苍白的脸上爬满繁复的火焰纹路,那些被雄虫视为低贱、肮脏的虫纹,在火焰之中显得近乎圣洁、完美。在一片残酷的猩红之中,埃德温的双目却温柔地低垂着,他的目光眷恋地落在地面上一动不动的雄虫崽身上,一道血线从他唇角滑落,他的手臂轻轻蜷缩,仿佛在隔空给失去生机的雄虫崽一个拥抱。像一个被雕刻在神像中的,年轻又无辜的母亲。   “...对不起...”   他轻声呢喃,而后飞身冲向教廷的雄虫,像一团黑色的烈焰,带着流光和焚烧的炽热。他周围的机器人收到指令,纷纷撑开机械翼,变换队形包围教廷撤退的方向,而教廷的虫族倒吸一口冷气,几个雄虫愤怒到了极点,尖声怒骂:   “反了!反了!该死的雌虫,他们要造反!”   他们惊恐地四散而逃,有些雄虫甚至踩中了自己的红袍,跌倒在地,教廷仅存的雌虫被迫撑起双翅,为他们的雄主阻拦火雨的能量攻击,被烧的哀叫连连。   桑德斯菲大吼:“废物,快把雌虫推出去,这个该死的亵神者没被雄虫标记过,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贱雌!快保护自己的雄主,若是雄虫受伤,你们和你们的崽全都会被丢到炼狱里,剥皮削骨!”   说完,他放出了自己的精神触须,两条暗黄的触须袭向半空中的埃德温,却没想那翅翼残破的雌虫竟然躲过。桑德斯菲的额头落下大片冷汗,可庆幸的是,教廷的其他雄虫也很快甩出了自己的触须,那些高维度的雄虫触须不被大多数焰火所伤害,很快抽中了几个公爵府的雌虫,让他们坠落,而几根触须堪堪擦着埃德温的衣角,差点儿让他也坠亡。   埃德温手中的粒子枪打在了教廷雌虫撑起的翅翼上,教廷的雌虫和亚雌发出惨叫,但他们不能退,也不敢退,埃德温的火焰让他们浑身发抖,那些机器人也大部分被他们拦下,一切都这么混乱不堪,死亡、鲜血和暴力轮番上演,而埃德温却只觉得平静。   这是他赖以生存过的战场。   他突破重重防线,手中的光剑猛然刺穿了桑德斯菲的左肩,那位能言善辩,尊贵无比的雄虫主教大声惨嚎,流出鲜红的血,而他的触须也刺穿了埃德温的下腹。瞬间,雄虫触须的精神影响几乎让埃德温失去神智,但他的身体仍然保持着进攻的姿态。   我的幼崽...   这是他心里唯一的念头,如此单纯,甚至让雄虫精神力都短暂的失去了影响力。   鲜血汩汩流淌出来,埃德温眼里的光也渐渐暗淡......   可就在无人查看的角落里,萨斯主教漆黑的尸身上,一条骨白色的小蛇突然游动起来,向那跪地一动不动的僵硬雄虫崽游动过去。   “林老师...嘶嘶...嘶嘶...大学森来了...等我捞捞...” 第40章   骨白色的小蛇并不起眼, 也没有什么威慑力,任何人都不会将它和先前散发出诡异红光和火焰的“神器”联系在一起。   它滑动着离开萨斯主教焦黑的身体,蛇形的长条身体用一种诡异的姿势蠕动着, 看起来并不像一条蛇,反倒像是一根僵硬的棍子。它嘶嘶叫了一会儿, 放弃了用体面的方式驱动这具和它互不熟悉的身体, 身体僵硬成一根骨白色的棍子,在被能量波砸得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滚动起来。   它一边向塞拉的方向滚动,一边发出嘶嘶的, 骂骂咧咧的声音,调整着自己滚偏的方向, 可也就在这个时候,它身上莹白的光晕引起了桑德斯菲的注意。   “神......神器?!”   桑德斯菲不顾肩头被埃德温的光剑刺穿的剧痛,目眦尽裂地看着骨白色的“神器”竟然活了一般的游动起来。震惊和恐惧一瞬间让他忘记了身体正在承受的剧痛, 脑仁在惊恐之中灼烧起来。   母神...母神的神器,显灵了?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母神早就死了, 他亲眼见过母神的遗骸, 那些已经被瓜分和占有的零碎骨骼,那些被教廷编纂成神赐之物,实际不过是被篡位者盗取的神力......   母神不可能还存在!   即便教廷千万次虔诚的向母神祈祷, 桑德斯菲更是教廷举足轻重的红衣主教, 他们向整个虫族宣扬他们的虔诚和忠诚, 他们将神的意志强加于每个虫族之上, 理智于建立属于教廷、属于神子的理想国。   可是作为教廷的主教, 桑德斯菲却清楚得很,无论是教廷还是皇族,无论是尊贵的雄虫还是低贱的雌虫、亚雌, 他们虔诚叩拜的母神都是一具残骸。   一具不能说话、不能做事的残骸,只有如此,她的“意志”和“神箴”,才只能由教廷来代为传达。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母神彻底的、毫无转圜余地地离开了他们。   灭顶地恐惧吞噬了桑德斯菲,让他不顾肩胛被刺穿的剧痛,将被他用精神触须刺穿下腹的亵神者埃德温狠狠甩了出去。他一手按住自己肩头喷薄而出的血水,刺耳地尖叫道:   “拿回教廷的神器!!”   乱局之中,只有少数几个虫族听到了主教的命令,但更多的教廷雌虫忙于护卫自己的雄主。埃德温被雄虫的精神触须刺穿后,他一往无前的战力已经濒临溃散。寻常雌虫和亚雌仅仅是被精神力抽打,都可能意志崩溃,更何况是彻底刺穿。   他身上的防护屏障能量耗尽,鲜血从下腹喷溅出来,他白皙的面容也失去了所有光泽,露出白色砂纸一样的干涸。他的力量被榨干了,繁复精美的虫纹从鲜红变得灰黑,仿佛是干涸在地面上的岩浆留下的黑色裂缝,邪异而精美。   在埃德温濒死之际,在硝烟和血水遍布的乱局之中,埃德温仍然吸引了许多目光。谁都记得他焚烧的复仇烈焰,谁都记得他像一根漆黑的箭簇,射穿了教廷的防线,刺穿了红衣主教的肩胛。   无论是敌方还是战友,他都让他们战栗。   可是他们也都知道,埃德温撑不过这次了。他没有被雄虫标记过,信息素匮乏症本就让他力竭,更何况他被强大的雄虫用精神触须刺穿了,在虫族的历史上,没有一个雌虫和亚雌能在这种情况下生还。   西森原本将粒子枪瞄准了桑德斯菲的胸口,可是他的余光却看到埃德温被甩飞出去的模样。理智告诉他,埃德温的伤势已经远远超出拯救的范围了,即便少雄主还在,恐怕也无力回天,他更应该专注地击杀教廷的虫族,可是——   桑德斯菲的雌奴憎恨地向伤害自己雄主的亵神者打出子弹,其他几根来自教廷雄虫的触须也泄愤般伸向埃德温,想要将这个胆大包天的亵神者撕得粉碎,以儆效尤。   西森背后的翅翼一展,飞快掠向坠落的埃德温,用自己淡蓝色的双翅为他挡住了来自教廷虫族的光弹。   或许他真的不是一个很好的战士,就如同埃伦所说,他不适合战场,永远也无法习惯战友的牺牲,将同胞的命作为换取胜利的砝码。是他这样懦弱的军雌,才让雌虫渐渐失去了军队。   可是一个连自己同胞都无法庇护的军队,又有什么意义,又在为谁而战?   西森的眼角滑落一滴泪水,他按压着埃德温被破开血洞的腹部,想要止住血水迅速的流失。他本以为埃德温此刻不会有神志了,他的身体已经在雄虫精神力的影响下抽搐,可是他听到埃德温喃喃说道:   “我的...雄子...报仇...”   这单纯的念头仿佛是一根过分倔强的铁锚,深深扎穿埃德温的灵魂,让他怎么都不肯屈服于他濒临破碎的躯壳和濒临溃散的神志。他的精神海正在崩塌,那片被塞拉精心呵护的空间颤抖着虚化,可却怎么都不肯消散,   埃德温咳出一口发乌的血水,从西森的手臂中挣脱出来。他用光剑支撑着身体,踉跄着重新站稳。   眼见桑德斯菲心急如焚,不得不放出精神触须,亲自追逐着滚动的、骂骂咧咧的骨白小蛇的时候,埃德温一剑刺穿了桑德斯菲的唯一完好的肩胛,将这位尊贵无匹的红衣主教钉在了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   桑德斯菲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还算是温文尔雅的面容扭曲得不成形,尖锐的痛苦让他不断嚎叫,很快他的嗓子便无法再发出声响,   “...这是为了我的虫崽。”埃德温苍白着脸,缓缓拔出了光剑。光剑热度在不断腐蚀着桑德斯菲的血肉,他的血液没有流淌出来,而是直接化成了黑红色的烟尘。   “这是为了阿克斯上将,和所有死在教廷手里的军雌。”   埃德温再次举起了光剑,这回瞄准地是桑德斯菲的头颅。他像一个执拗的执法者,一片死寂的双眸之中只有烈焰在灼烧,将自己的生命也化作复仇的利刃,全然不在乎他可能受到的伤害。   西森撑开了全部的翅翼,在其他虫族的攻击中严密地防护着埃德温。此刻他也无暇再想任何事了,他知道船帆已动,一切都无法逆转,他们的生命也即将终结,而他的心底里,他希望埃德温成功这一回。   他希望至少在死前,埃德温能得到他想要的,而那些枉死的雌虫和亚雌,能得到一点微不足道的公正。   可就在这时,所有眼睛猩红,在乱局之中或杀戮或求生的虫族们,听到了一阵声音不大但却空灵的古怪响动。   “嘶嘶......嘶嘶......”   一阵古怪的,让虫族无法抗拒的能量波以跪地不起的虫崽为中心,像是水波一样一圈圈震荡开来。这种力量并不暴裂,并没有对任何虫族造成直接的身体或者精神伤害,而是让他们的精神海不断协震。   虫族们轻轻眨了眨眼,无法自控地停止了攻击或者逃窜的动作,雄虫的精神触须僵硬地停顿在半空,姿态古怪,像是一条条臣服的蛆虫,正在包围教廷虫族的机器人也垂下了机械手,仿佛被切断了能源一样一动不动。   大多数虫族的心里都是茫然的,他们突然失去了方才迫切的求生欲和杀戮欲望,失去了驳杂的心绪。那道古怪的声音和柔和的能量牵动着他们的灵魂,驱动着他们的肢体,让他们不由自主地想要臣服于那力量。   可是桑德斯菲却在这近乎和谐的平静中,感受到了巨大的恐惧。他活了三百年,虽然比不上教皇和萨斯主教,也比不上皇族年迈的亲王,但是他足够见多识广,他知道这近乎洗涤心灵的能量波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不是雄虫的力量,这也不是教廷从母神遗骸上攫取的“神器”的力量。这是神圣之力,那只可能是母神在创造生命之时,散发的生命本源之力。   那是召唤所有虫族的力量,凡母神所需,无论是雄虫还是雌虫、亚雌,无论是尊贵还是卑贱,皆应此召。   桑德斯菲大张着口,双眸几乎瞪出眼眶,也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即将刺穿埃德温胸口的触须无法存进,恐惧让他汗如雨下。   埃德温高举光剑,要刺下的动作一顿。他猛然向雄虫崽的方向看过去,一滴泪从他赤红的眼角缓缓渗出来。   垂头跪地,全无生机的雄虫崽的躯体,开始在能量波的中心扭曲起来。他矮墩墩胖乎乎的虫崽身体仿佛被什么神圣又寡淡的光线覆盖着,逐渐看不清晰,而他留下的那些或褪色、或粉碎的漆黑触须,却开始在这纯粹的生命力量中复苏,开始僵硬地蠕动,向虫崽的方向汇集起来。   很快,那些蠕动的黑色触须在所有虫族惊恐或惊叹的目光之中重聚,将雄虫崽的身体完全吞噬,织成了一只巨大的茧。   埃德温原本已经浮现死寂的双眸剧烈震动,他没有犹豫片刻,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变成几米高的黑灰色巨茧的虫崽身边。他将颤抖破损的手贴在虫茧的外壁上,感受那沉重的茧在他掌下微微跳动,像是起伏的心跳。   他染血的面容露出一个巨大的笑容,他濒死的心脏疯狂跳动起来,又将回温的血浆输送到他破损的身体各处。他将光剑一甩,拦在了巨茧和教廷虫族之间。   少雄主没死......他的虫崽没事。让他最后护卫他一程,待他发育成功,破茧而出。   ***   塞拉在身体的剧痛中破碎后,他的意识其实并没有消散。   古代西方的科学家曾经测算过人被砍断脑袋后,意识能停留十一次眨眼的时间,又有一些神秘学的拥趸认为,人的灵魂是存在的,而且重量为26克,在人死亡的瞬间脱离人的□□。   而塞拉的意识停留的时间出乎意料地长一些。死后的一切都很寂静,他听不见任何声音,仿佛他的灵魂被囚禁在一个寂静的异度空间,可是画面仍然在他的面前上演,那些他只能看着,却再也无法干预的事。   他看着埃德温为他的死亡陷入巨大的伤感,他看着西森和公爵府的其他雌虫也选择留下继续战斗,他看见埃德温焚烧了生命,只为一场注定死亡的复仇。   塞拉在异度空间里不断颤抖着,他“叫喊”这埃德温的名字,可是连他自己都只听见一片寂静的回音。他企图冷静下来,可是他的意志在看到埃德温的腹部被刺穿时还是飞快溃散了。   灵魂是不会哭的,可是痛觉和绝望,却和生前的时候一样惨烈。塞拉一直觉得,自己将埃德温当成了他未来的革命同伴,生死与共的好兄弟,而后来,他知道自己对埃德温的情感产生了一些偏移,但他并不觉得这会改变任何本质的东西。   毕竟埃德温的身份是他的“雌父”,而他是埃德温的“虫崽”。无论虫族社会怎么看,他们是互相信任的同伴、家人,战友,作为一个党员,塞拉想象不出有什么关系比这更神圣。他知道自己对埃德温的保护欲有一些过度,甚至想要将埃德温从这场迫近的风暴中解救出来,想要不惜一切代价确保埃德温的安全和他的快乐,哪怕将埃德温从原本的命运中脱离,那又怎么样呢?   塞拉不觉得有人能在遇到埃德温后,不为埃德温改变,毕竟埃德温是......是埃德温,是塞拉穷尽两生,用一切美好的词汇都无法堆砌而成的存在。他给了塞拉一颗在异世的船锚,给了塞拉无穷的动力和灵感,两生之中,塞拉不觉得他遇到过任何一个能和埃德温比拟的生命,他永远不会离开埃德温身边,他任由自己沉溺、放纵,紧握着埃德温的手。   可当死亡横亘在他们之间,塞拉才知道放纵的结果无异于自焚于明火。   那些明朗的、无私的感情背后,他对埃德温滋生了更多折磨人的,私人化的情绪。人性的复杂让感情从来都是一体两面,塞拉放纵自己沉溺的时候,那些在阴暗中滋生的占有欲、自私和晦涩,也将成为他痛苦的沃土。   这全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的自私和放纵,如果不是他一定要缠着埃德温,玩这一场他明知是假的“雌父幼崽”的角色扮演,埃德温不会落入这种境地,不会为塞拉微不足道的死亡和失败,奉献出他自己的生命。   塞拉在虚空中颤抖着,眼看着埃德温的鲜血喷洒出来,他一心只想着,他再也不敢叫埃德温雌父了,他想不到他那些自作聪明的愚蠢的小心思,落在埃德温身上成了沉重枷锁,让埃德温觉得他应该为自己的幼崽而死,这是塞拉犯下最大的罪行。   他也从来不将埃德温当作雌父,从来没有过。   埃德温...他是全部,他是意义,他从来都不是什么虫崽在寂寞之中挑选的,自己亲生雌父的替代品。   巨大的懊悔和痛苦里,塞拉什么都察觉不到,直到——   一条骨白色的蛇尾伸进虚空,疯狂地抽打他的灵魂。   “林老师!呼叫林老师!林老师在吗?醒醒!醒醒!是我啊!23届哲学系云嘉冉啊!”   “别发呆了,林老师!爱就爱了,gay就gay了,别给自己上高度了!!!再不结茧,你的复活卡——学生我能量就耗尽了呀!” 第41章   随着骨白蛇尾“啪啪啪”抽打灵魂的声音, 塞拉猛然从溺水般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他被一道温柔的力量牵引着,扎进了原本破损的身体中。   剧烈的痛苦卷土重来, 比先前还要强烈千百倍。塞拉感觉自己的每一颗细胞都成为沙粒,被泥水混合成粘土, 再被烈火无休止地锻造着, 重塑着。   剧痛使他灵魂凝成的小光团都变得飘忽不定,但是塞拉硬生生的忍了下来,因为他感受到埃德温染血的手掌贴上了他的虫茧, 血液的腥甜气味和埃德温身上干净的金属铜的味道让塞拉忘记了一切,连痛感都成为微不足道的杂音。   “嚯, 恋爱脑。”   骨白色的小蛇将自己团吧团吧,缠绕在了塞拉的手腕处。活泼中带着一点神经质的少女音喋喋不休地叮嘱道:   “林老师,你一定要保护好我的骨头, 不能还给教廷的那些变态啊,切记!他们把我的骨头当烧火棍用, 恶心吧啦的, 哦对了,老师,你的身体真的挺可爱的, 看这小胖脸蛋儿......欸......我要也是个人形生物就好了, 老师你能想象吗, 我现在是一颗星球!还、还快熄灭了, 我是不是要死了呀, 呜呜......林老师,你一定要来捞学生一把啊......”   “...云同学,什么星球?”   塞拉拼尽全力在剧痛之中镇定下来, 努力辨析云嘉冉的话语。果然不出他所料,当初和他一起因为救人而出车祸的四个学生大概都和他一起穿越了,他已经找到了穿成圣子的富二代和云嘉冉,而这两个学生的状态一个比一个令人忧虑。   圣子可能被教皇用神器控制着,而云嘉冉......好像穿成了已经不复存在的虫母。   “欸?老师你在听啊?呜呜呜呜......老师我能量要耗尽了,没法附身在这个骨头身上了,老师你接下来只能靠自己熬过蜕变——”   “——是帝都星上空的那颗星球吗?那颗橘红色的小恒星?”   塞拉不得不打断了云嘉冉的絮絮叨叨,说出了他本能的猜测。帝都星非常庞大,其上不仅有虫族四大家族的庄园和部分属地,还有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的皇城——金翎羽所在的天空城。   而皇城因为永远被神圣的金光笼罩着,又成飞鸟双翼拢卫之态,故而皇族自称金翎羽。这永远笼罩皇城的金光,便是来自一颗渺小而衰弱的恒星。她遥遥挂在天空城之上,神秘而瑰丽,却没有一个名字。   大多数虫族都猜测,她大概是一颗皇族发射的,有特殊能量核心,一直发光的卫星。没有人会将这颗小恒星与神圣或者母神联想到一起,但是塞拉却有一种莫名的直觉。   那颗恒星就是母神的身体,母神的本源。而塞拉在刚穿越成雄虫崽,第一次企图链接自己虫族的力量时,他就看到了那颗瑰丽的恒星,仿佛受到她的召唤。   “啊,这样吗,哈哈,哈哈......”少女尬笑一阵,从塞拉的沉默中体会出老师的执着求索和威压,声音弱了下来,承认道:   “好像是的。唉,老师,我之前是开玩笑的,恒星的衰灭怎么也得千万年,甚至亿万年,我肯定活得比老师你久啦,这次不用麻烦老师捞我。”   “安心。”塞拉的声音温柔沉稳,属于幼崽的稚嫩正在慢慢退去,恍然间,他听上去又像是地球上那个坚定温柔的大学老师了:   “我会想办法,你现在是安全的,就好。”   “我是安全的,老师,谁能对一颗球做什么坏事呀,哈哈。”少女的声音听上去没有一点儿阴霾,仍然激昂又充满活力:“我其实觉得自己挺强大的,再小也是一颗恒星嘛,把我发射出去,能和太阳肩并肩!就是不知道怎么使用这种力量,现在只会短暂附身一下教廷的几个特殊物品...感觉自己活得像个邪灵,哈哈,要是我能多帮帮老师和这些雌虫、亚雌就好了,他们被系统性压榨,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好想把反人类的罪犯统统烧死啊!”   少女义愤填膺,但她的声音却越来越远,就如她所说,她的能量要耗尽了。塞拉的灵魂关心则乱地闪烁片刻,又耐心哄道:   “云同学...嘉冉,老师能叫你嘉冉吗?不要忘记自己的来处,保护好自己,我们来日再会。谢谢你救了我,谢谢你帮了埃德温,帮了这些雌虫和亚雌。”   “虽然我做老师的时间很短,但你是我最优秀的学生。你会照顾好自己,对吗?”   “真的吗?我是...吗?林老师...呜啊啊啊——”   激昂到有些神经质的少女音突然流露出不敢置信的裂痕,而后抽噎声无法掩盖,逐渐变成号啕大哭。少女趁着最后的时间磕磕绊绊道:   “我会的老师...会照顾好自己...”   少女的声音渐渐变得遥远,她残存的力量也开始消散。蛇形的肋骨挂在了塞拉的手腕上,淋上了他皮囊中渗出的血水。   云嘉冉其实一直是知道怎么照顾好自己的,因为除了自己,没有别人来关心她。   她的父亲是个赌鬼,母亲是患有精神疾病的智商残疾者。她从初中第一次跑到派出所举报自己的父亲强行“收留”残障女性,实施不法行为,而她和她的弟弟一直是她父亲犯罪的铁证。   但是没有人采信一个小姑娘的话。她被父亲拖拽回家后,打得奄奄一息,可是她没放弃,整个高中她东躲西藏,自己打黑工交学费读完了三年,寻找所有机会举报她的父亲,偶尔趁着父亲外出赌博,回家照顾一下母亲,她的证据越来越多,也引起了媒体的注意,她几乎要成功了。   可是当某一天偷跑回家时,发现家里挂上了破损的白色门帘,她的父亲和弟弟双目赤红地看着她,而她的母亲变成薄棺中纤瘦的身体,被拿她的父亲卖去配冥婚。   她被自己的父亲和弟弟打得濒死,而她却一直盯着棺材中的母亲,耳边全是她弟弟怨毒的话:   “你害我成了没妈的孩子!贱人,打死你,让你到处去告爸,让那些媒体找上门,爸才不得不失手打死妈,不让她乱说话,都怪你,贱人!爸,把她也打死!”   她和她躺在棺材里的妈妈被关在杂货间里,一天后,她瘸着一条腿,用发卡烧坏了房子里的电线,砸坏了门锁,放了一把火烧掉了母亲的尸体。   她像一个打不死的小强,在三个月后参加了高考,考入了千里之外的大学。   成年当日,她去派出所改掉了自己的名字,她给自己取名云嘉冉,云用来纪念她的母亲,嘉冉用来寄托她对自己的希望——她记得高中时期躲在图书馆看的那部《悲惨世界》,在她自己的悲惨世界里,她想成为冉阿让,她要逃,要坚定,要强大,要为她在乎的人提供庇护。   她的性格也和冉阿让一样古怪疏离,在经过一切后,她也很难接受室友的友谊,很难信任他人,常年游离在外,被辅导员标记为心理问题的潜在患者,即便成绩再好,学校老师都不愿多搭理的学生之一,直到她遇到了林老师。   林老师是唯一从未用异样眼光看待她的人。   而她即使倒霉透顶,在新世界也不是孤单的。   ***   随着神秘力量退去,虫族脱离了玄之又玄的状态,重新找回了自己的神志。埃德温背靠巨茧,单手按压着汩汩出血的腹部,但血水还是从他的指缝之中流淌出来。   所有残存的机器人被埃德温召唤回来,庄园破损的防御系统再次运转,西森抬手擦掉唇边的血,双眸发亮地看向灰黑色的巨茧,收拢所有还有行动能力的公爵府雌虫、亚雌回撤防守。   “启动帝国雄虫保护协议高级预案,召集帝都的执法队!”   西森一边挥动翅翼掀起能量波,隔开教廷的虫族,一边大声吩咐,在他身后乘机砍翻一个教廷雌虫的埃伦神色一顿,停在手环上的手指迟疑了片刻。   雄虫保护协会,在帝国一直是令所有雌虫和亚雌闻风丧胆的存在,他们是帝国法院直属,不惜一切代价保护雄虫的诞生、发育和生命财产安全,对胆敢冒犯雄虫的亚雌、雌虫进行严苛的执法。按照帝国法律对雌虫和亚雌的严酷程度,雄保会对于定罪的雌虫、亚雌的严苛刑法仅次于教廷的宗教刑法。   可无论雄保会对雌虫和亚雌多么残酷,他们对雄虫的保护是无底线的,其中,对于正在结茧发育的雄虫,雄保会具有一套严格的保护措施,他们会派出执法队,成为加入乱局的第三方势力,抗衡教廷的肆意妄为。   只要有雄保会在场,塞拉蜕变成的概率会大大增加,可是在场所有公爵府的雌虫和亚雌,这些反抗、攻击教廷雄虫的举动,则会招致紧迫的恶果。   “不行!不行!”   方才在乱局中不知道躲到哪里去的亚雌艾米诺一把拍开自己的雌子的手,尖声喊道:“你们想死吗?你们反抗了雄虫!你们甚至杀死了、杀死了.....”   艾米诺颤抖着双眸,顶着地上那些横陈的尸体,其中甚至有几具穿着教廷长袍的雄虫!而那其中,不难认出埃德温的光剑造成的贯穿伤,这个胆大妄为的雌虫...他杀了雄虫,甚至不止一个!   他疯了,他疯了!他一直就是个疯子!早在当初他反抗雄主,艾米诺就知道埃德温是个祸害,是个灾星,公爵府的一切灾难,都是他造成的!他才是万恶之源...在老公爵还在的日子里,他们过得有什么不好?是,艾米诺知道老公爵残酷、暴虐、甚至对自己的亲生雌子下手,但那又怎样?艾米诺知道怎么哄老公爵,出卖自己的同胞,在老公爵残虐年少的雌虫时笑着奉迎,他知道怎么让自己活得好,活得比其他雌虫、亚雌都好,这就够了。   是,他那时即使最受老公爵宠爱,过得其实也不如少雄主夺权后过得舒服,但是现在他和其他愚笨、低贱的亚雌、雌虫再没有不同之处了!少雄主和埃德温,他们才是彻底的异类,他们非要推翻原本的规则,改变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受够了,他受够了!都是埃德温害的!艾米诺尖叫道:   “不能让雄保会参与进来!他们会保护少雄主,但是也会处决我们!可...我是无辜的啊,我根本没有反抗雄虫和教廷,凭什么我被牵连?少雄主结茧,也、也不一定会成功,刚才他已经死了,我们都看到了!我们不如乞求宽恕...我什么都没做,我什么都没做...我不想死!”   他纤瘦美丽的身体颤抖得不成样子,抓着自己雌子的手指却深深陷进埃伦的手腕。埃伦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抬手联络了雄保会。   “雌父,我也杀了雄虫,总归是要死的。”   他挑起唇角,露出一个锋利过头的笑容:“但我希望你不会死,雌父,愿母神赐予你的愚昧和胆怯以宽恕。”   艾米诺愣怔地看着警报信息发送,整个面容都扭曲了,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而公爵府仍有行动能力的虫族汇集起来,几个没有被完全损毁的机器人也勉强在巨茧面前撑起防护罩。   教廷的雄虫脸色苍白地站起身,他们同僚和雌虫、亚雌的血倒映在他们的瞳仁里。许多教廷雄虫从诞生起,就没见过雄虫的血,因为他们永远都被严密地保护着、供奉着。   今天他们第一次知道,雄虫的血和亚雌、雌虫肮脏下贱的血一样,都是刺眼的鲜红色。   教廷的虫族面色空白的站着,桑德斯菲的仅存的雌侍将他从地上扶起来,这个双肩浸透了鲜血的雄虫主教面色青白,仿佛刚从坟墓中爬出来一般,但他的眼眸之中却流露出栩栩如生的惊惧。   他盯着那巨大的,正从灰黑逐渐变成漆黑的巨茧,双眸震颤,失去血色。他甚至没有看一眼那个将他重伤的、该被千刀万剐的亵神者埃德温,只一心看着那巨茧,恐惧如同海浪,吞噬着他的神志。   他比任何虫族都清楚,方才那片刻的神秘力量,究竟是来自哪里。他比任何虫族都清楚,萨斯主教身上消失的神器,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是母神的肋骨制成的神器,那是被虚假的神使践踏和利用的母神遗骸。   那是教廷最隐晦的秘密和最见不得光的谎言。   “终止这场蜕变,杀了塞拉,杀了那个雄虫。”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他环视着自己身边染血的教廷虫族,无论是雄虫、雌虫还是亚雌,他的目光甚至透过了因为他的命令而不断发抖的雌侍,看向公爵府残存的虫族。   “母神早有预示,死而不僵者蜕变,则神志全消,茹毛饮血,宛若野兽,称为虫兽。若虫兽得以破茧,则神道不存,虫族将亡。亵神者,不要执迷不悟了。你们的少雄主已经死了,死在了神器之下,那是母神赐给教廷的宝物,是母神的意志!如今结茧的,只是一只占据他躯壳的虫兽!这是对他叛逆之举的惩罚!”   桑德斯菲神色癫狂,他呕出一口鲜血,却因为激荡的心神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私豢虫兽视为逆神之举!教皇已经悉知你们的叛变,即将集结圣徒,围剿你们。但是我,神教第三大红衣主教,克劳家族第三十四代继承人,桑德斯菲再次承诺,凡是迷途知返者,将被赐予最大的宽恕,只要你们立刻投降,你们的罪行,既往不咎。”   最先发出不满之声的是教廷的雄虫。他们同僚的鲜血还在地上蔓延,杀死雄虫的罪行,怎可一笔勾销?即便是权宜之计,也助长了罪雌的猖狂!可是桑德斯菲积威甚重,只几个咳嗽就打消了所有质疑的声音。   公爵府的雌虫和亚雌大多数神色不变,但也不乏少数几个面露动摇。不是所有虫族都能坦然面对死亡的,即便低贱如雌虫和亚雌也是,宽恕这两个字更是深深扎根在雌虫和亚雌心底,他们生来有罪,一生渴求之处,不就是被宽恕吗?来自教廷的宽恕,是他们穷极一生的念想,既往不咎,他们还能苟延残喘,活到被神原谅、接纳的日子。   况且,他们的损失太严重了,机器人更是大多报废,无法再用。公爵府中的虫族大多数是老公爵喜爱的纤细亚雌,他们毫无战斗经验,等级也很低,而教廷雄虫的随侍大多都是等级高的雌虫。即使他们战斗经验也不足,但是虫族之间的等级压制十分严重,公爵府也不是所有人都想舍命参与一场战斗,原本就躲藏在雕像后瑟瑟发抖的亚雌和雌虫,此刻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反抗的心思。   ——宽恕。   先前一直躲在一个喷泉后的艾米诺突然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喊叫着,对着教廷的方向跪服下来,一边恸哭一边向前膝行着:   “我什么都没做!我和这些胆大妄为的亵神者不一样!主教冕下在上,请您赐予卑贱的我一点微不足道的体谅和怜悯吧!”   他缓缓脱离了公爵府虫族的队伍,几个雌虫、亚雌在他之后,也略有意动,但是他们不由自主地看向埃德温和西森,因为他们还记得方才军雌杀死雄虫的果决和冷酷。   军雌...一直让其他雌虫和亚雌又羡慕又排斥。他们都知道,军雌是虫族最强的战力,也是唯一会被雄虫真正产生一点忌惮和重视的存在。   可是他们看到埃德温和西森时,他们又觉得对军雌的赞誉实在言过其实了,他们在雄虫面前表现的那么笨拙愚蠢,粗鲁壮硕,在惩罚下一样鲜血淋漓,他们所谓荣誉的肩章无法给他们提供任何光环。   在公爵府里,没有虫看得起不讨喜的军雌,直到今日。   直到今日,他们才知道,军雌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们意味着不会弯折的脊梁,白骨和鲜血堆成的丰碑,不惧神魔的锋锐。他们是一群难以驯服,令人忌惮的野兽,他们的血和骨,野性和利齿,为所有艰难喘息的雌虫和亚雌,撑起最后一丝没有被侵占的空间。   因为军雌存在,雄虫才保持他们对他们的玩物和工具的最后一丝忌惮和警惕,免得自己被引火烧身。   想要离开的脚步又迟疑下来。自始至终,埃德温什么都没有说,既没有为桑德斯菲危言耸听的威胁动摇,也没有因为同胞的胆怯或坚定而动容。   他腹部流出的血在他的脚下蔓延开来,像一道猩红的、不详的影子,他的神志不断被中伤口残存的雄虫精神力攻击着,几次让他感到晕厥,站立不稳,但是他仍然站着。   他背后的漆黑巨茧迫切而又轻微地颤动着,让埃德温感到熟悉的能量溢出一点儿,拼命舔舐埃德温的伤处,让埃德温几乎能看到那只胖乎乎的幼崽在他腿边挥舞着小肉手,抱住他大腿,用一双水淋淋的焦糖色眸子求抱抱的模样。   他还活着,他的幼崽还活着。   埃德温其实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也不在乎其他虫的想法。险些失去幼崽的母兽看似镇静的眼底藏着执拗的疯狂,他没有别的念头,只一心杀死所有靠近他和幼崽巢穴的猎手。   被埃德温紧紧盯着的桑德斯菲脸皮抽搐,他急得胸口抽痛,可是却再也没看到除了艾米诺以外的第二个虫族挪动脚步,特别那两个战力强盛的军雌,仍然执迷不悟地站在巨茧面前。他心中的愤怒令他颤抖不止,他知道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等皇族得到消息参与进来,教廷的一切筹谋都会成为敌方的把柄,赔了夫人又折兵。   “杀了他们,杀了所有亵神者!终止那个虫兽蜕变!”   他挥舞两根暴虐的触须,率先扎穿了苦苦求饶的艾米诺的喉咙,将他的身体悬挂着,又捅穿了几个机器人的核心。桑德斯菲不愿相信这些亵神者竟然如此冥顽不灵,高贵的神使赐予他们口头上的原谅和宽恕,他们到底还想要什么?他们到底还能痴心妄想到什么程度?!他们怎么敢?教廷几千年的经营,主教不可撼动的神圣性,竟然换不回他们的一丝理智!   桑德斯菲将暴虐的愤怒率先导出在了艾米诺身上,只因为他是最近的靶子。他身后的教廷虫族重新开始攻击,雄虫的触须抽向负隅顽抗者,高维度的力量几乎完全无视了公爵府的防御系统,埃德温的双眸一片血红,什么都看不清晰,全凭身体的战斗本能行事。他弯下身,感受到浑身的伤口都再次撕裂,但他再次强行张开了翅翼。   破损得几乎可笑的黑色翅翼牢牢护住了塞拉的茧,埃德温能感受到桑德斯菲的触须已经近前,他应该躲闪开,否则必死无疑。   可是他身后是他的虫崽,他绝对、绝对不能再失去的虫崽。   他非但没有躲避,反而撑起翅翼迎了上去,挥动手中的光剑隔开了对面的子弹,转瞬被雄虫触须刺穿了翅骨,直击脑髓的疼痛让埃德温神志不清一瞬,一直紧抿着的双唇中不慎泄出一声沙哑的痛呼。   可那很快被他咽了回去,他反手挥剑,准备削掉自己的翅骨,可是他没看见,他身后的黑色巨茧微微颤动的表面在他的闷哼过后,如同沸水一般剧烈地波动起来,宛如深渊怪物絮语的声音从那巨茧之中流淌出来,转瞬填满了整个空间。   天空黑沉下来,熟悉的恐惧感让暴虐杀戮的教廷雄虫不由自主地收拢了精神触须,来自力量的压制和深渊之中怪物极端愤怒的低语让他们不寒而栗。   滚动的乌云中,无数漆黑的,藤蔓状的触须突然如同瀑布一般倾泻下来,吞噬了黑色的巨茧,不详的絮语中,一只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突然刺穿了密集得几乎粘稠的漆黑触须。   覆盖着薄肌,修长有力的双臂在深渊中伸展,赤裸的、属于少年人青涩又结实的胸膛在漆黑中一闪而逝,瞬间接住了翅翼残破,正在坠落的黑发军雌。无数涌动着的黑色触须像是猛然找到了方向,像闻到腥味儿的鲨鱼一样向埃德温涌动着。   染血的雌虫最后一根发丝儿都被海浪般的触须吞噬,桑德斯菲口中溢出鲜血,喉结因为恐惧而剧烈滚动,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走!”   无需他多言一句,教廷雄虫以极为狼狈的速度,留下那些失去行动能力的雌虫、亚雌侍从,甚至受伤的同胞,仅凭双腿疯狂向公爵府外跑去。他们身后,涌动着的黑色触须几乎遮天蔽日,将偌大的公爵府完完整整地笼罩起来...... 第42章   漆黑的天幕之下, 公爵府的防护罩在能量的剧烈撞击中,终于消散,来自雄保会警卫队的飞艇却遥遥停留在公爵府的四周, 不敢寸进。   往日明媚丰茂的公爵府,此刻却像是坠落异度空间, 放眼望去, 只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让虫族不得直视,不得窥探, 被高维度力量碾压的恐惧深深根植于他们心底。   作为雄保会警卫队队长的雄虫劳伦斯看着窗外的情形,又让手下调出了公爵府的模拟虚像。瀑布般的黑色触须倒挂在空中, 像是炼狱岩浆从半空中倾泻而下,入侵了他们所在的空间。   虫族最先进的探查者号探索机器人传来的画面只有几秒,很快就失去了信号, 显然已经被强烈的雄虫能量粉碎。劳伦斯眼角抽搐,将手中附庸风雅的精致茶杯猛然砸到指挥台上。   操作飞艇指挥台的雌虫颤抖着跪下, 双膝被水液染脏, 却在雄虫愤怒的威压下一动都不敢动。而劳伦斯的身后,却有一道清冷的声音毫无惧色地陈述道:   “劳伦斯冕下,恭喜, 在您的失职和冷眼旁观之下, 塞拉公爵好像还是完成了蜕变。或许基于塞拉公爵的成功, 您不会被法院按照渎职罪问责。”   身着一身精致白色西装, 胸前佩戴着金翎羽族徽的雌虫皇子伊洛特神情之中并无任何讥笑, 可是他的每一个字都让劳伦斯岌岌可危的神经疯狂跳动。暴怒失态的雄虫像是赌输了一夜的赌徒,赤红着双眼回头看向伊洛特,神色之中全无对皇族的尊敬, 只有强压的暴虐情绪:   “皇子殿下,即便你身份特殊,可这里不是皇宫,没有你的兄长惯着你罔顾尊卑,对雄虫的决断指手画脚!科莱恩殿下和雄保会自有考量——”   “雄保会以雄虫的生命安全为基准,不惜一切代价保护雄虫蜕变,我的皇兄立刻批准了雄保会派遣最精锐的警卫队,利用空间跳跃技术赶到公爵府。而您,劳伦斯冕下,您的迟疑让塞拉公爵独自完成了蜕变。依照帝国的法律,我同样要为同为雄虫的塞拉冕下的福祉为基准。”   伊洛特对劳伦斯的无能狂怒和暗中贬低无动于衷。他作为微一一个被少许赋予政治权利的雌虫皇子,被包裹在科莱恩看似甜蜜的毒药里,早就对其他看不惯他却又碍于科莱恩,无法对他动手的雄虫恶毒的言词免疫了:   “今日劳伦斯冕下的行为,我会向我的兄长和帝国法院如实汇报。”   劳伦斯愤怒的粗喘声久久回荡在飞艇的空间里,让除了伊洛特外所有的雄保会雌虫和亚雌都瑟瑟发抖,汗出如浆,可是出乎伊洛特预料,劳伦斯竟然强压下了被雌虫指手画脚和威胁的暴怒,而是换了一副阴郁油滑的口吻说道:   “塞拉公爵作为残疾雄虫,结茧时出现异象,让我心生迟疑,你认为这会让我面临任何后果吗,皇子殿下?”   他嘴角抽搐着,中年雄虫沟壑纵横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个笑容:“我出身平民,却在帝都做了三十年雄保局警卫队队长,所见所闻也算丰富......倒是皇子殿下还是太过稚嫩,你认为尊敬的科莱恩殿下,为何点名要我来拱卫塞拉公爵的蜕变?”   伊洛特的神色微微一变。劳伦斯什么德行,伊洛特常年行走宫廷,不可能不知道,他是平民出身的雄虫,等级也并不高,能在贵族云集的帝都星走到今日的地位,纯粹靠他油滑谄媚的态度和教廷的暗中支持。   教廷为了对抗贵族的血脉力量,这些年暗中扶植了无数明桩暗桩,腐蚀着贵族对于帝国权力的把控。如果伊洛特都知道劳伦斯对教廷的忠诚会影响他执行工作,保护站在教廷对立面的塞拉,那批准劳伦斯执行任务的科莱恩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的兄长,一直以来都忌惮塞拉的能力。实际上,在亲眼见识过还是幼崽的塞拉展露能力后,科莱恩接连几日焦躁不安,而伊洛特隐隐猜到,科莱恩不会让塞拉顺利成为一个成年雄虫。   教廷是明枪,科莱恩的嫉恨和恶意又何尝不是暗箭?伊洛特的手指深深陷进自己的掌心,劳伦斯不再把注意力放在年轻的雌虫身上。他看着教廷一行残存的雄虫狼狈地从公爵府中逃蹿出来,连忙吩咐属下备上飞艇和医疗舱:   “塞拉公爵府的异状还未消失,雄保会无法干预,还是帮助尊贵的主教一行要紧。去吧,务必确保教廷的冕下们得到最充足的照料。”   雄保会的虫族领命而去,伊洛特心中火气猛涨,但他没有差遣雄保会虫族的能力。他转身就带着自己的侍从离开飞艇,准备在雄保会无动于衷之后,亲自探看公爵府内是否有幸存的虫族,而他身后传来劳伦斯懒洋洋的声音:   “皇子殿下,你违背雄保会指挥官的指令,擅自进入雄虫的私人属地的行为,我会向科莱恩殿下如实汇报。”   奸猾的中年雄虫将一模一样的威胁还给了伊洛特,让他那双美丽的金色眸子轻轻垂下来,眼睫颤抖。伊洛特知道他的行为会造成严重的后果,他的雄虫兄长科莱恩如今大权在握,对他的掌控和占有欲日渐增强。科莱恩本就怀疑伊洛特和塞拉暗中有来往和图谋,甚至做出要将伊洛特赠送给塞拉的举动作为试探,而伊洛特知道那不过是科莱恩为了折磨他的把戏。   科莱恩不可能放过他,但是伊洛特离开的脚步没有停止。   雄保会不愿干预,他却要对公爵府残存的虫族施救。他衷心的希望他曾经的上司埃德温还活着,那个对塞拉有着巨大影响的雌虫,不仅是伊洛特仰望的上将,还是亚雌、雌虫等待黎明的希望。   ***   塞拉屏住呼吸,小心拨开埃德温脸上被鲜血粘着的发丝,露出埃德温被冷汗和血水结成簇簇的睫毛,和其下一双失神的蓝色眼眸。   塞拉胸膛里挤出一丝低沉的喘息,强压过胸口剧烈的刺痛,他张开双臂,第一次有能力将埃德温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却只能摸到一手黏腻的血浆和失温的冰凉。   眼泪从塞拉的眼角滑落,他新塑的俊朗的少年人面容露出的第一个神色就是痛楚和恐惧,他强大的精神触须无休止地接触埃德温的精神海,可那精神海已经塌陷大半,只剩下渺小的一隅,像是被黑色深渊小心捧在掌心的银白细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流失于指缝。   “不不...埃德温,坚持一下,不要离开我,不要......”   塞拉近乎卑微的恳求道,他双膝跪地,从不信神的他颤抖的拥抱着埃德温的身体,感受到怀中雌虫越发孱弱和颤抖的呼吸,第一次生出了求神的念头。他新生的面容映在埃德温眼中,没让濒死的雌虫动容,可是他那双熟悉的、流泪的焦糖色的眼睛仿佛唤醒了埃德温的意识,让雌虫呢喃着:   “...少雄主?”   “坚持一下,我会救你...我们注射信息素,我一定——”   塞拉近乎绝望地伸出触须翻找着工作室中老公爵的信息素,他不知道此刻给埃德温注射雄虫信息素能不能救埃德温的命,可是他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显然医疗舱已经无力回天,他的触须也仅仅保住了埃德温仅存的精神海,没有办法让埃德温从信息素匮乏症反扑的状况下恢复。   “——没用的,少雄主,我的...我感受到我的腹部的腔体被刺破了,我的身体无法容纳雄虫信息素了。”   埃德温唇角流出一道新的血液,他的身体在痛苦之中颤抖,脸上却没有露出什么忍耐的神色,仿佛已经什么都察觉不到了。他空洞又澄澈的蓝色眸子虚虚落在塞拉身上,黑色的眼睫颤抖地眨动一次,似乎想要看清塞拉的面容:   “...我、看不见少雄主了,但我很高兴,少雄主安全了...教廷不会善罢甘休,少雄主要...要小心,要保护自己,平安长大。”   他神志恍惚地露出一个笑容,抬起手,似乎想要像从前一样,摸摸虫崽的卷毛,可是他的手只落在了塞拉在恸哭中颤抖的胸口上。   埃德温毫无察觉似的,年轻苍白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慈爱的神色。塞拉这下知道他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他甚至不知道卷毛幼崽已经蜕变成了少年人的模样,他那双空洞、布满破碎星光的蓝色眸子里,还在濒死之际倒映着棕毛虫崽胖乎乎,极富欺骗性的样子。   塞拉被巨大的惊恐攥住了,他几乎无法呼吸,双臂像是铁箍一样,紧紧圈住埃德温的肩膀,他能感受到雌虫身体里,本就破碎的能量和生机正在迅速流失,而雌虫的血液正在变凉,稀薄的金属铜的气味,正在缓缓变淡...   塞拉的大脑被恐惧填的满满当当,发不出一点声音,他铺天盖地的精神触须焦躁又悲痛地扭曲着,几乎撕碎了公爵府上空的空间。宇宙般空洞的沉寂碾压下来,他拼命用手捂着埃德温出血的伤口,沾了一手粘稠的血浆,而他那自己都没来得及看一眼的新生身体在血浆稀薄的金属铜气息里,发生着非人的异变。   一对天线一般的触须从塞拉的卷毛之中探出来,连带着一根漆黑的,仿佛一条寒铁长鞭的尾勾,泛着金属色泽,紧紧缠在了埃德温的腰间,像是一条巨大的锁链扼住花茎。   尾勾顶端的倒刺泛着寒光,塞拉对这陌生的存在悚然一惊,生怕它伤害到埃德温摇摇欲坠的身体,连忙一把扼住,扎了自己一手的血。那尾勾不满地抖动着,想要甩开塞拉的手,而塞拉的血和埃德温的血液混于一处,散发出一种温热又古怪的味道,让塞拉的犬齿不由自主地拉长,轻微又古怪的刺痛感让他头脑发昏。他的身体不断靠近埃德温,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叫嚷,让他产生了一种自己可以救下埃德温的强烈直觉。   他垂下脸,离埃德温越来越近,唇齿已经轻轻贴上了埃德温的后颈,犬齿压在埃德温后颈毫无防备,干瘪可怜的腺体上。塞拉脑海中叫嚣的直觉更吵嚷,他的理智不断预警,可是他的灵魂却觉得这是极对的事,极好的事,是唯一能留住埃德温的事。   “...少雄主?”   埃德温又发出了一点儿声音,他不确定方才没有得到塞拉的回应,是因为塞拉的沉默还是他自己身体造成的失聪。他太疼了,濒死之际,他失去了压抑自己疼痛的能力,痛哼不断从他的喘息着溢出来:   “没事的,少雄主...我本也不想用雄虫的信息素,我其实...我见过阿克斯上将发病的模样,他看上去几乎被渴求击溃了,我...我不想忍受那些,我其实一直...是个懦弱爱哭,没有什么勇气的雌虫。”   他的话猛然将塞拉从一种生物本能的状态中惊醒,他用染血的手紧紧攥住埃德温的,恐慌让他的喉咙哽住,几乎说不出一句话,而埃德温喘息一声,又说道:   “我只是想保护少雄主,可是我...我如今没了翅翼,没什么用了。我很高兴,我的血液还是纯净的,我没有...对雄虫摇尾乞怜,痛苦渴求过。”   “我是干净的,我好疼...好累。我想休息...”   “...不。”   塞拉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儿声音,他恐惧又慌乱的目光在埃德温的鲜血和苍白的脸上凝固,那漆黑的,正在发脾气般抖动的尾勾突然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脑海中因恐惧而凝结的云雾。   他有尾勾了,他可以标记埃德温,用这种方式将他留下,永远留在他身边。   “不,埃德温,你听我说,我——我不能让你走,你不能睡,现在不可以睡。”   他越发紧密地抱住了埃德温,指骨发白,双眸发红。他知道自己要做一件大错特错的事,他罔顾埃德温的意愿,拉长埃德温所受的伤痛折磨,极有可能加剧埃德温的痛苦,也不一定能让埃德温痊愈。   而且他明确的知道,这不是埃德温想要的。埃德温刚刚说了自己不愿在雄虫的干预下苟延残喘,他想在纯净和昏沉中拥抱永寂。   埃德温不会想要和自己的虫崽做这种事,他不会想要被他眼里的虫崽强行标记——他会因此恨塞拉吗?   塞拉的怀抱都在颤抖,他放开了自己的尾勾,染血的手掌贴上了埃德温的脸颊,在那无辜又茫然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新的血痕。   “对不起...”塞拉轻轻说道,埋首于埃德温的后颈,犬牙深陷于那块儿饱受折磨的干涸皮肤:   “我不能放你走。” 第43章   漆黑的触须撑起一个近乎寂静的空间, 连风声都从耳边销声匿迹,塞拉唯一能听到的声音,就是他自己粗鲁又颤抖的喘息声。   他不应该这样做。   他的牙齿深埋在怀中黑发雌虫的后颈, 那干瘪的腺体被他牙齿尖端溢出的涎液填满,正像一只汁水迸裂的熟透的浆果, 发出近乎糜烂的血腥气味。   埃德温的痛嘶几乎无法掩盖, 他原本已经失温的身体在塞拉怀中痉挛,全然陌生的,从内而外的入侵和污染让他的每一颗细胞都在颤抖。雌虫是很能忍痛的, 埃德温作为军雌尤其是,可是他没有预料到在生命消散之际, 在他最为虚弱的时候,他会承受这难以理解的苦楚。被触碰,从内而外被侵害的恐怖直觉让他失去了所有防御, 大片的泪水从他眼角落下,苍白的面容上, 消散的虫纹重新隐现, 茫然让他像被猎人射中的鹿一样,完全不堪一击。   黑发雌虫的无辜和痛楚足以让任何生物为之动容,可是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被他如此珍视的“幼崽”, 却只是加重了锁住他身体的力道, 像一个捕食中的猎豹一样, 将犬齿深埋进猎物的后颈, 吞咽着猎物在惊恐的震颤中淌出的鲜血。   簌簌——簌簌——   蛇行的漆黑触须侵蚀着空间,在塞拉和埃德温身边堆积成山。它们和自己翻滚着,扭打着, 蛇形的样貌生出尖锐的枝丫,冒出腐蚀性的能量液,但它们停在塞拉四周一米外,似乎在忌惮着什么,终究未有寸进。   而塞拉焦糖色的眼眸化为了金黄色的竖瞳,他紧紧盯着埃德温被迫袒露的脖颈,鲜血和涎液混合,从他的唇角滑落,蜿蜒的流淌在埃德温苍白的皮囊上。他新蜕变的双手一手托着埃德温的胸口,一手握着埃德温沾满鲜血的后腰,他的指尖陷入得太深,他不确定是否在埃德温本就损坏过度的身体上留下痕迹。   他掌下的猎物在嘶鸣,将泪珠甩在了塞拉的手臂上。塞拉猛然一僵,他不知何时变成竖瞳的眼眸震颤片刻,恢复了些许清明,让他意识到眼前的这一幕有多么不堪。   不对、这不对——   塞拉几乎就要放手了,可是他的生物本能在他脑海里疯狂叫嚣着,让他短暂恢复神智的眸子再次混沌起来。   你不想救埃德温了吗?这是唯一的方法,这是正确的方法。   标记他,污染他,让他成为你的,让他永远、永远都不会离开。   塞拉每一寸皮肤都在占有欲被满足的快乐中战栗,他知道自己快做到了,他能感受到埃德温的一切,他的外在,他的内里。他能感受到自己雄虫的基因、精神力和腺液正在渗入埃德温的血管,让雌虫微冷的血液重新沸腾,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力量正在渗透埃德温千疮百孔的身体,它们在修补埃德温的身体,却也在狂妄地大肆标记着自己的领地,而他和埃德温都知道,这场以拯救为名的修补之后,埃德温不会再是原本的埃德温了。   他的身体,甚至他的部分意志,都将成为塞拉的战利品,对雄虫的“神力”和“恩赐”俯首称臣。   这不公平,这不对,这有违埃德温的意志,也有违塞拉信奉的一切。   可是塞拉无法停止自己的动作。和他内心疯狂撕扯的良知和哀痛一道,他的餍足从他的每一寸皮囊里渗透出来,他从未如此完整的、如此清晰的拥有过埃德温,拥有过他精心爱护许久的雌虫。他的生物本能是个未经训话的野兽,蛮横无理地将雌虫从头到脚都浸染自己的气味,并为此产生无上的满足,而那些患得患失,那些每当看到埃德温受伤、濒死时产生的恐惧、悲痛、窒息和疼痛,都如潮水一般被满足感抚平了。   拥有埃德温的感觉好极了,前所未有的好。塞拉的唇吮掉埃德温伤口溢出的血浆,轻轻的舔食埃德温的下唇,血液将雌虫几乎惨白的唇润出了艳丽的猩红,他睁大的眸子看着笼罩在自己身上漆黑的穹顶,一双湛蓝色的眸子中恐惧无处遁形,碎了一片细碎的光。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过度的痛苦和战栗让他的思维退行严重,像是一个脆弱无知的幼虫,他恍惚地知道自己要逃离,逃离让他恐惧、无法撼动的掌控,逃离这里,否则他会成为被粉碎的猎物,否则他会不复存在。   埃德温开始挣扎,他受伤的双腿在地上踢蹬着,膝盖几次撞上塞拉的腿,可那力道对于雌虫来说渺小的可笑,即便对于普通雄虫的□□来说,都只能留下淤青,更像是猎物增加猎手兴致和意趣的助兴产物   塞拉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他的身体散发着渴求的热度,钢鞭一般的黑色尾勾一圈又一圈,层层叠叠地缠绕着雌虫衣服破损的大腿,塞拉知道只剩最后一步,他必须要将大量的基因融合进埃德温的身体,他要将埃德温的一切标记为他的所有物,向所有生物,雄虫雌虫或者亚雌,宣告他的所有权。   他将彻底拥有埃德温,这堕落的罪恶感让他的灵魂战栗,眼角不经意间滑落一丝忏悔的泪。   他怀中的埃德温已经被恐惧完全攥住了,他逃不掉,大腿上的尾勾越缠越紧,他的小腿痉挛着踢蹬,像是濒死的鹿在弹动孱弱的腿。他虚弱得令自己都恶心,冥冥之中他知道有什么更可怕的事即将降临,带来他无法承受的结果,他开始毫无体面的嘶叫,形状完美,点着绛红鲜血的唇张开,喃喃说着他自己都听不懂的话:   “危险...走、走开!不要...呜...不要!”   “元帅...快住口,不要说——教廷、危险...少雄主,快跑!不要——”   “我...呜...保护不了,少雄主了...我是、糟糕...的雌父。对不起......”   “......”   颤抖的呢喃声还在继续,像极了受尽折磨的幼兽发出无法自控的絮语,塞拉舔食着埃德温血水的动作突然僵住了,他金黄色的竖瞳突然战栗起来,向深渊一样开裂的漆黑瞳孔震颤着放大,在颤抖之中恢复成了柔软的焦糖色。他少年人俊朗的面容上露出心疼到极点的茫然,紧紧缠住埃德温的四肢缓缓放松些许。   可是他还是无法放开埃德温,他的尾勾也不愿放松,仍然紧紧缠绕着埃德温的腿。塞拉伸手轻轻揩去埃德温眼角惊恐的泪水,突然为自己所做的事感到无比的恶心,即使他是在救埃德温。   他太投入了——远不该这么投入,他所有的感官都沉浸在侵占埃德温空间的满足感里无法自拔,他感觉前所未有的好,而却让埃德温痛苦至此——他那罪恶的餍足感和他的自私打碎了埃德温,在埃德温为他做了一切之后,在埃德温面对他的敌人从不露出胆怯的时候,竟然是被埃德温爱着,保护着的“幼崽”,将埃德温彻底击溃了。   而埃德温在意识混乱的低语中,却还在对他的“幼崽”道歉。   塞拉对自己的满足感感到恶心,他对自己接下来的行为也感到恶心。   他低垂下恢复理智的双眸,轻轻将自己的唇压在上埃德温布满细汗的额头,尽量温柔地环抱着埃德温,轻声呢喃道:   “嘘——雌父,我在这里,我们很安全,遇见雌父,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我爱你,雌父,对不起。”   “对不起,雌父......对不起,不要原谅我。没关系的,没关系,很快就...很快就结束了。”   他透过泪光,看到埃德温在他一声声“雌父”的呼唤里缓缓平静下来,用一双玻璃似的、布满水光的茫然的眸子看着他,似乎透过他,透过层层叠叠的痛苦,在看那个软萌肥胖,张开双臂要抱抱的卷毛幼崽。   塞拉狠狠闭上了眼睛,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可是再睁开眼时,他的眼眸却褪去了伤怀的怜悯。   猎人用利刃刺穿了猎物。   ***   当涌动的黑色触须恢复平静时,熹微的天光重新笼罩了公爵府的领地,西森等残存的虫族才缓缓聚集起来。   他们的伤势大多数被带着简单物资摸索进废墟的皇子伊洛特和他的侍从们简单治疗过,可是战斗后的精神海的损伤却无从缓解,虚弱从他们每个虫的脸上溢出来,而西森拍了拍坐在自己雌父艾米诺身边的埃伦的肩头,缓缓向黑色触须收拢的方向靠近。   公爵府的前厅、主翼和会客厅几乎都被能量波损毁了,原本诺大的音乐喷泉被夷为平地,一个顶着棕色卷毛,简单披着一件袍子的陌生雄虫抱着一动不动的埃德温,站在废墟里,低垂着脸,目光流连在埃德温没有知觉的苍白面容上。   “少雄主?”西森开口问道:“埃德温他...”西森几乎就要面露悲色,他知道埃德温究竟伤的有多重,实际上,他不觉得注射雄虫信息素或者少雄主的精神触须,能在埃德温重伤濒死的身体上起效了。   漆黑的触须在他们身边翻滚,覆盖在公爵府的上空,起初的惊惧过后,大多数公爵府的雌虫和亚雌实际上是感觉安心的。他们熟悉少雄主的精神触须,见识过它的强大,有他在,无论是雄保会还是教廷,都无法收割他们的性命。   说来讽刺,谁能想到一向被雄虫用来掠夺雌虫和亚雌的精神触须,有朝一日竟然成了他们的庇护所。   而西森却觉得,黑色的触须或许在哀悼。   他看到那触须怎么将濒死的埃德温包裹,怎么将他吞噬,他知道少雄主有多在乎埃德温,他不觉得少雄主能承受失去的痛苦。   他小心靠近着长相陌生的少年雄虫,悲伤的面容却被惊诧取代。他闻到那股纠缠在一起的血腥味,埃德温干净的气息染上一丝糜烂的浑浊,像焚烧的皮革和波本酒,西森不是年少无知的雌虫,他转瞬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而塞拉也抬起发红的眼眸,目光中的羞愧和歉意几乎难以掩饰:   “西森,他——他伤得太重了,我没有更好的办法,我——”   “...他还活着,就是最好的结果。是母神的恩赐,少雄主应当高兴才是。”   西森压下惊诧和荒谬感,还是免不了为埃德温的生还而开心。他必须承认,知道少雄主标记了埃德温的时候,他感觉很诡异,毕竟少雄主用幼崽的小手搂着埃德温脖子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即便他知道少雄主的年龄并不是真的幼崽,但雌虫都难免被视觉欺骗,久而久之就真接受了埃德温和少雄主的雌父雄子关系。   而今,看着埃德温被横抱在少雄主怀里,而少雄主从一个五短身材的肥胖幼崽,长成一个身高远超其他雄虫,仪态挺拔的少年雄虫,西森觉得说不出的古怪——但那并不影响他高兴于埃德温的生还。对于他来说,埃德温是曾经的同僚,是他的挚友,也是他的战友,对于他们这些生死一线的军雌来说,没有什么事大过生死。   他没什么不能接受,或者可以置喙的部分。   “...谢谢你,西森。”   塞拉的面容缓和了些,但是愧疚没有离开他的双眸。他自己知道,他做的事究竟有多不堪,即便那被掩盖在救命的举动后也没用。   “我会为其他的雌虫和亚雌提供精神治疗,你们——”   “少雄主,先不提这些,伊洛特皇子说,雄保会的虫马上就要来了。教廷那边...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第44章   “恭贺塞拉公爵蜕变成功。”伊洛特清越的声音从从西森身后传来, 他单手抚在胸前,对塞拉行了一个躬身礼,而等他抬起头时, 目光却在塞拉和他怀里的埃德温身上转了一圈。   他的眼中流露出惊诧和复杂的神色,脸上的恰到好处的欣喜也微微褪去。伊洛特很聪明, 即使他因为自己的雄虫兄长过分的占有欲, 没有跟雄虫发生过任何关系,但常年浸淫在宫廷这个大染坊,怎么可能看不出这是怎么回事。   他为埃德温的存活感到开心, 这是真心实意的。每个高等级雌虫在完成蜕变成年后,存活都是不容易的事, 无论用什么方式活下来,都是勇气和幸运。   只是他没想到,塞拉竟然会完全标记他的小雌父。   伊洛特垂下双眸, 尽力平复着心绪,维持头脑的清晰。在频繁和公爵府的接触后, 他比原本在第一军团服役的时候, 更加了解埃德温了。他知道他曾经的上司是个一根筋的脑袋,活得真实又诚恳,他也知道, 即便他心里默默希望埃德温能利用塞拉的感情, 达到为同胞谋福祉的目的, 埃德温心底里一直将塞拉当作需要保护的幼崽。   他将塞拉当作自己的幼崽, 不自量力地将这个伊洛特见过最强大的雄虫, 拢在自己的羽翼下保护着,不计任何回报。   原本,若是单纯的雌父和雄子的关系, 伊洛特也可以安慰自己一切都没什么不对。毕竟他相信每个幼崽的心里都会渴求雌父,那是他们生命的赋予者,幼崽和雌父之间的关系应该是纯粹而炙热的,是伊洛特难以想象的美好,可当塞拉标记了埃德温之后,这一切的性质都发生了改变。   埃德温会被一个强大雄虫的基因污染,他会存活,但他也永远不是曾经的他了。被雄虫标记对于雌虫和亚雌来说无异于又一次新生,他们的被污染的基因和被唤醒的本能都会日渐驯服他们,即使他们侥幸在雄虫的残酷和暴力中保持着清醒的认识,他们也永远、永远无法对他们的雄主说不,永远无法违抗雄主的命令。   这样的雌虫,伊洛特见过太多了。宫廷是一个让无数惊才绝艳的雌虫、亚雌接连溺水的地方,伊洛特自己的雌父便是其中之一。这个曾经指挥过三军联合战役的贵族出身的军雌,生来就有寻常军雌难以企及的美貌和聪颖,在伊洛特的记忆里憔悴得如同一个精美的瓷质玩偶,永远恭谨地跪在老虫皇身后,直到他生命消逝的那一刻。   而在这位永远优雅恭谨,仪态端方的皇雌侍逝世后,伊洛特从自己同父异母的雄虫兄长的口中,听到刺耳又亵渎的调笑:   “伊洛特,我亲爱的弟弟...你比皇宫外那些媚俗的亚雌、雌虫都要完美,你是我最完美的作品之一,我亲手挑选和养大的珍宝...或许你有着不错的传承,你的雌父是个世间罕有的美人,若我早几年蜕变,或许你现在不应该叫我兄长,而应该叫我雄父了,我精致的小玩意儿...从内而外都是我的产物。”   这个念头似乎让科莱恩变态的占有欲得到更深刻的满足,而伊洛特却只想把自己的五脏六腑全都呕吐出来。   经历过这些,经历过科莱恩,伊洛特很难对塞拉所做的一切和埃德温的未来满心欢喜。   他的神色一定没有完全藏好,塞拉的神情几乎可以用羞愧和逃避来形容,他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有解释,即便他有再好的理由,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塞拉真的想要这么做。他想要埃德温彻底成为他的,他太沉溺于彻底的占有和侵染,他享受每一个确保埃德温永远不会离开他的时刻,而这,是他永远无法被原谅的罪责。   “对不起,皇子殿下,我——我会对埃德温道歉,为我对他的错待和......我所做的一切。”他是一个谎言和耻辱,即使现在,他仍然不愿稍微松开抱着埃德温身体的手。他像个四处炫耀自己心爱之物的孩子,他的手丝毫无法离开埃德温如今隶属于他的身体。   属于他的。   仅仅是这个念头,都让塞拉的胸口燃起新的热意,也让他脸上的羞愧烧得更浓。伊洛特抬起金色的眼眸,静静看了塞拉脸上的羞愧一会儿,在开口时已经恢复了风度和平静:   “我不明白公爵冕下在说什么,实在羞愧。但我想,比起我微不足道的困惑,冕下如今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处理。在您结茧之际,您的雌父们和雌虫、亚雌兄弟们召唤了雄保会,他们由劳伦斯执法队长带领,在公爵蜕变成功前夕来到公爵府。但因为他们的顾虑,未能进入,如今冕下的触须和精神力威压已经消散,我想他们马上就会来一探究竟。”   他条理清晰,话中失去了往日的熟稔,却仍然带着挑不出错的恭敬。塞拉知道他出于私心的举动损害了伊洛特对他的信任,而他却仍然对伊洛特所做的一切感到感激。   “殿下,是我失态了。请您带——”他的话迟疑了,目光流连在埃德温昏睡中仍然苍白的面容上,双臂的肌肉紧绷着,仍然不愿放开丝毫:   “您与埃德温,和其他雌虫入公爵府的西翼稍作休息吧。我会处理好这些琐事,劳烦您上心,也多谢您对与埃德温的关心。”   他念着埃德温名字时,声音都不由自主地放缓下来,生怕惊扰了他怀中昏睡的黑发雌虫。他停顿片刻,最终缓缓将埃德温交给西森等虫,又对伊洛特说道:   “若您方便,请您动用一下虫脉,帮忙打听一下公爵府二号研究所的情况,还有克里森研究员的现状。公爵府的资源全凭您调度,我...我处理好雄保会和教廷,就去与您的兄长科莱恩殿下回报。”   他扯了扯身上草草披上的袍子,尽量驱动着粘在埃德温身上的大脑,为其他虫族周全的打算着。他身上的袍子是教廷雄虫的外袍,比他的身高短一截不说,还血淋淋的,露出他半截儿覆盖着肌肉的小腿。他的棕色卷毛仍然是标志性的特征,在蜕变后,仍然不屈不挠地在他的头顶乱翘,显得有些不拘一格的狼狈。少年人五官长开,眉眼深邃,一双微微下垂的眼睛却还是没什么威慑力的焦糖色,透着认真又执着的眸光。   伊洛特轻轻叹了一口气。或许他是错的,塞拉和他的雄虫兄长科莱恩是不同的,他只希望埃德温维持住他的幸运。   “塞拉公爵,您的力量又增长了,如今我不认为教廷的圣子可以与您相提并论。您要知道,这力量与您的地位是相辅相成的,而教廷不会收敛他们的野心。恐吓和震慑或许不是一劳永逸的方法,但是他们确实是很有说服力的,您说呢?诺亚公爵府失去太多的权力,或许是时候,您作为新的诺亚公爵,作为帝国最强大的雄虫,向外界展示一下您的愤怒和不可动摇的底线了。”   塞拉眨了眨眼,而后对伊洛特感激地笑了:“多谢殿下提点。”   他对伊洛特行了个宫廷礼,而后带着被迫离开埃德温的怨气,带着对教廷和雄虫的仇恨转过身,驱动着精神触须漂浮起来。   他当然感受到自己的力量成倍的增长着,他原本长得像胖头蛇的精神触须们经过蜕变,变得像随时可以长满荆棘和叶片的毒藤,动辄就能入侵一整片空间,让深渊瞬间降临在企图挑战他的雄虫头上。   他清晰的记得,教廷的雄虫是怎么围杀公爵府的,他记得那些雄虫对埃德温和其他雌虫、亚雌的伤害,他也从伊洛特的弦外之音中,听出了帝国其他的权力组织对教廷行为的隐隐纵容。   他们都当他是顶大的威胁,他的能力超乎了这些养尊处优、生杀予夺的雄虫的想象,而他,确实会成为他们所有虫的威胁,会成为这个不公系统头顶的利刃,会亲自收割他们的头颅,会在他们的恐惧和惶恐之中饱餐一顿。   他们没有给埃德温留活路,他们没有给雌虫、亚雌留活路,那他们也不要活了。   巨大的能量之中,四周发出细碎的噼啪声,仿空间都在碾压下轻微碎裂。而无数漆黑的藤蔓触须将地上教廷雄虫的尸体提掉起来,悬挂在即将进入公爵府领土的雄保会上空。   劳伦斯惊恐地睁大双眼,看着这地狱荆棘平地起的惊悚场景,雄虫的尾勾都因为恐惧而显现出来,吹落在双膝之间,看起来可悲又可笑。他几乎想要逃跑,深知自己做的事会激怒这位年轻的公爵,而伊洛特那个吃里扒外的贱雌恐怕已经对塞拉透露了风声。   可是他职务在身,若是他临阵逃脱,贵族院和宫廷都不会保他,教廷更不会为了他这个小卒子奔走。   “塞拉冕下,幸会幸会。恭喜您完成了您的蜕变。您要知道,您蜕变时产生的异象简直惊天动地,和寻常雄虫截然不同,实在让我们心惊胆战呀。”   他眼角抽搐着,努力不去看那些血淋淋,被荆棘缠绕的同胞的尸体。虫母在上!那些珍贵的雄虫都是主角身边的信徒,他们虔诚又强大,尊贵又无可侵犯,如今他们却像惨死的猪猡一样高挂在半空,这几乎是地狱一般怪诞的场景!   雄保会的雌虫、亚雌侍从早就失去了任何声音和行动能力。他们震惊又恐惧地看着这一切,胆小的已经瑟瑟发抖地跪了下来。往日对自己的同胞施加血腥的惩罚,他们习以为常,看到尊贵的雄虫血淋淋的尸体,他们反而惊恐万分。   “桑德斯菲和他的走狗呢?”   塞拉的声音并不阴冷,实际上,他的声线中还带着少年人的青涩,听上去炙热又温暖,如果忽略他语气中的怒火的话。   劳伦斯打了个激灵,他拼命提着嘴角,想要露出一个笑容来,可是脸上的神色却扭曲难看:   “桑德斯菲主教已经坐上了回天宫星的飞艇,我想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误会?”   塞拉轻声重复着,他的身体从半空中缓缓降落,让所有的雄保会虫族都能看见他衣服上滴落的血浆——那是属于尊贵的教廷雄虫的血浆。   “你很有勇气,劳伦斯,即便你的雄虫能力和演技都让我发笑,但不得不说,你是教廷一颗忠诚的棋子。事到如今,你还想要通过媒体来引导帝国观看我‘不同寻常’的蜕变,渲染我的‘暴力’和‘叛逆’?”   他的两根触手瞬间出击,尖端卷住了两个正在运行的隐形摄像装置,他将它们举到近前,让它们拍摄最清晰的画面,完整地囊括了尸体、血、他的冷淡和劳伦斯惊恐的脸。   “你看,劳伦斯,教廷一定已经在星网上宣扬我是一个不信神者,在我的力量面前,他们将胆怯掩饰得冠冕堂皇。可是无论他们逃窜得再快,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地狱般的触须腾空而起,几乎瞬间吞噬了塞拉伸后所有的光,像是时空裂变的投影:   “我,塞拉·诺亚,诺亚公爵第三十七代继承人,金翎羽帝国四大家族的后裔,帝国第四军团的拥有者,是教廷无法匹敌的强大雄虫。是我,杀了萨斯主教,杀了我身后这些教廷的拥趸,在他们带着恶意踏入诺亚家族的那一刻起,诺亚家族便与教廷这打着母神旗号的低劣雄虫不死不休。”   塞拉抬起眼眸,直视摄像头。他没有用他的力量破坏线路,他知道他的形象和他的话会被星网传到每一个可以使用星网的雄虫身边。   千百年来,他是第一个对教廷公开宣战的虫族。   而他的力量,如今再也不是参加过皇城那次宴会的虫族口中捕风捉影的传言,而是真实的呈现在每一个雄虫面前,任何胆敢算计他的虫族,任何不轨的企图背后的推手,都要先过问深渊。   “我将杀死所有冒犯公爵府的教廷雄虫,先从桑德斯菲开始。我将从教廷手中夺回第四军的掌控权,军权属于帝国,军雌只服从于虫族荣耀,而不是教廷的篡权者。” 第45章   “千百年来, 教廷欺骗、隐瞒、篡权、残杀。他们的惩罚型机器人取代了帝国研究所的科技,用被教廷雄虫精神力污染过的肮脏代码运行,虐打雌虫和亚雌, 我的同胞,惩罚你们雌虫、亚雌和雌子的力量, 究竟是你们自己的, 还是教廷雄虫的?”   塞拉的声音透过星网,传达到每个雄虫的耳中:   “他们肮脏的精神触须伸展入每一个雄虫家庭中,包括我的。我可怜的雌父、兄弟在它们的意志下受辱, 而我的无知放纵过教廷的僭越。这个帝国,究竟是虫族的帝国, 金翎羽的帝国,还是教廷的帝国?”   “我们还要做多久他们的傀儡?今日,我在教廷萨斯主教、桑德斯菲主教为首的教廷走狗攻击下, 被迫结茧。我杀死了入侵我的领地,攻击我的雌父的教廷雄虫, 而我绝不后悔我对生命和权力的捍卫!我的强大的精神触须, 被他们污蔑为堕落的标志,是谁给他们这样的权力,是谁给他们借用母神的威势, 私自给让他们感到威胁的雄虫私言定罪的权力?”   “天宫星上, 住的不是母神, 而是打着母神旗号的教皇!是尸位素餐的主教!他们算什么神使?”   “虫族泱泱大国, 数百星球, 建立于金翎羽和四大家族之手,教廷未出一力,未伤一虫, 如今,他们反而来动摇帝国根本!我只问诸位,若他们真是神使,为何母神不将其强大力量赋予他们,而是赋予我,诺亚家族的后裔?”   塞拉深邃的眉眼压低,俊朗的少年面容露出一丝带着神性,充满笃定的威严:   “母神选择我,因为教廷从来没有过真神眷顾!他们打着母神的旗号招摇多年,而我,就是他们的神罚。”   话音未落,漫天的漆黑触须扭动着,发出难以被捕捉的尖啸,劳伦斯耳鼓几乎被撕裂,他心跳得极快,直面塞拉的威压让他感觉濒临死亡,可是他却也知道,随着他偷鸡不成蚀把米,用舆论的威势抹黑塞拉已经是不可能了,反倒让教廷和雄保会陷入不义境地。   作为一个老谋深算、久经官场的雄虫,劳伦斯知道他的同类有多慕强。塞拉的出身、能力和他的胆气都无懈可击,而他道出的内容,也恰恰是教廷一直在隐藏的真相。劳伦斯生怕教廷因为他一手设计的直播反过来责难他,强逼自己开口与塞拉对峙道:   “公爵冕下,您刚刚蜕变,怕是还有点不清醒吧!教廷的主教平等地关怀每一个雄虫,教廷多年来励志于促进雄虫的权益!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您看,桑德斯菲主教临离开前,还在担忧您的蜕变被公爵府里图谋不轨的雌虫和亚雌打扰,您不知道,您纵容的雌虫和亚雌攻击了尊贵的教廷主教!他们才是罪恶和一切误解的根源,您——”   “我说了,你很有胆量,劳伦斯。”   塞拉伸后的精神触须突然颤动起来,一根精神触须从漆黑的天幕上垂下,带着荆棘的尖刺扎入劳伦斯的脖子,在他杀猪般的叫声中将他提吊起来。   “我的雌父们和兄弟们,每一个都是教廷对公爵府恶意攻击的受害者。教廷的手伸得太长了,他们在皇宫的宴会上见识过我的精神力后,他们就无法忍受这种他们无法匹敌的力量流落在外。他们想要控制我、甚至杀死我,哪怕我不久前还是个无法发育的幼虫。”   “我的雌父和兄弟们在进犯者的威胁下保护了我,而我,杀死了这里每一个雄虫,你想要证据吗,劳伦斯?我不介意,将你的身体和他们的悬挂在一起,毕竟你的渎职,导致了我不得不自己完成这场蜕变。而你和教廷联合污蔑公爵府、抹黑金翎羽皇朝的伎俩,会让你们自食恶果。”   劳伦斯求饶的声音被触须吞噬,塞拉并没有要劳伦斯的性命,而是在摄像头看不见的角度,用触须将所有雄虫的尸体撕个粉碎,血浆和白骨还有肮脏的黏稠物混合在一起,血淋淋地丢在瘫倒的劳伦斯面前。   “你可以滚了,劳伦斯冕下。日后,无论何时何地,诺亚公爵的附属星球、领地和产业,禁止雄保会进行执法,也禁止教廷的走狗踏入半步。不日,我会将诉状呈送帝国法院和皇宫。”   说完,塞拉后退几步,进入他触须的黑暗中,留下恐惧得不成形的劳伦斯在地上瑟瑟发抖,而他身边的雌虫和亚雌跪倒一地,甚至不敢上前搀扶......   公爵府散发着微光的防护罩被雌虫和亚雌们修好,再次笼罩在了公爵府上空,隔绝了外界的窥探。塞拉收起触须,腿脚刚落地,就跪倒在公爵府的花园里干呕起来,高挺的鼻梁上滑下一滴冷汗。   他其实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强硬,并不是说他认为教廷和那些伤害埃德温的该死雄虫值得原谅,而是他真的无法从暴力和杀生的举动中得到任何快乐。   在今日之前,唯一让他起了杀心的是这具身体的雄父和教廷的艾力克主教,他废了这两个猪猡般的雄虫,因为他们不止一次威胁过埃德温的性命,但他没有杀掉老公爵或者艾力克。   今日,他却杀死了萨斯,这是他背负的第一条命,而他明知自己还会被俘更多。萨斯焦黑的身体刚才被他在劳伦斯面前碾成了碎片,他并不后悔。他也不得不将所有雄虫尸体都撕成碎片,那并非为了泄愤,或是展示他的强大,而是为了掩盖他们的真实死因。   他虽然在直播中宣称他对所有死在公爵府属地的雄虫负责,可是如果这些尸体被尸检,不难看出他们的死因是光剑、粒子枪和其他武器造成的,而不是雄虫精神触须。   塞拉不能在明知帝国法律无限偏袒雄虫,只会严惩雌虫和亚雌的情况下,让公爵府的虫族冒任何风险,所以他必须毁尸灭迹。不仅用触须毁掉了那些雄虫的基因链,还将他们的尸体撕扯得乱七八糟,威慑劳伦斯和劳伦斯背后的手,只是附加效果。   缓和了胸口蔓延的恶心感,塞拉才缓缓站起来,任由他的心牵动着他的双腿,向埃德温所在的西翼走去。   ***   “少雄主,克里森带着实验室的核心研究员和机密信息,撤退到了公爵府署地star302工业星球。他说那里有一个大型研究所,可以重新启动工作。他还说,感谢公爵府的亚雌伊利亚带来的预警信息和您提供的星球密钥。目前他们在转移的路上,一切平安。”   西森对返回的塞拉汇报信息。他看着塞拉的目光带着感激和复杂,想来已经通过公爵府连接星网的设备,知道了方才在公爵府属地外发生了什么。   即便极力压抑,西森和很多公爵府雌虫、亚雌的目光之中都有难以消解的爽意。那些高高在上的教廷雄虫像是一群虫豸一般,被撕扯得七零八碎,他们的血是红的,骨是白的,碎落的渣子灰黑污臭,和亚雌、雌虫没什么不同。   而他们却称自己为神子,高高在上地凌驾于雌虫、亚雌的头顶,让他们一文不值、生来有罪。原来所谓神子,也不过是被凡俗皮囊包裹着的血肉之躯。一样肮脏、下贱、脆弱。   塞拉点了点头,心想克里森不愧是当年参与过阿克斯的曙光计划,还能全身而退的雌虫研究员,机敏程度和反应速度远胜于他。反倒是公爵府,在教廷的阴谋和突然袭击里落得个满身狼狈,差点儿全军覆没的下场。   这都是因为他不够谨慎的缘故。   塞拉心生愧疚,而让他最愧疚的根源,还躺在医疗舱里毫无知觉。塞拉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埃德温,坐在埃德温身边的伊洛特却突然站起,不动声色地拦住了塞拉的路。   “公爵冕下,您的衣角还浸满鲜血,您需要休息吗?”   塞拉这才意识到自己脏污得不能看,实在不适合到大病未愈的埃德温面前。他好容易拔下了自己眼巴巴的目光,耷拉着卷毛走进套房的隔间,准备迅速冲个澡:   “失礼了,皇子殿下,西森,我去去就回。”   “实际上,塞拉冕下,我要回皇宫请命了。”伊洛特打断了他,他的金色眸子扫视着塞拉的眉眼,又落到他乱翘的棕色卷毛上,从和幼崽截然不同的少年雄虫身上,找到了许多熟悉的成分:   “我能与您谈谈吗?”   “当然。”塞拉有些不安地搓了搓手指上的血水,仍然不是很敢直视伊洛特的眼睛——他对埃德温做了于心有愧的事,而伊洛特知道他做了什么,因为伊洛特自己的处境,他比西森更加懂得塞拉行为的错误性。   “我的皇兄纵容了教廷对您的攻击,我不清楚教廷究竟用什么说服了他,但我想,或许跟神器有关。”伊洛特平静地说,目光停留在塞拉手臂上骨白色的蛇形臂环上,而塞拉也不由自主地轻轻握住了臂环,想起他那两个处境更不堪的糟心学生。   “而且,我皇兄一向是个极为多疑敏感的雄虫,他无节制地攫取权力,却又担心别的虫族对他做同样的事。塞拉公爵,我还能信任你吗?”   他冷不丁突然问道,让塞拉抬起眼,毫无保留地袒露眼底的神色。塞拉知道这是一种试探,而伊洛特已经运用一些心理学的技巧来换取信息。塞拉当然不会觉得被冒犯,他欣赏伊洛特的机敏、执着和不屈的精神,他相信在时局动荡的时候,伊洛特会成为一个出色的领导者和政治家。   “我想您可以信任我,皇子殿下。我的外貌或许发生了改变,但我的心和我的理想始终如一,这是一个需要被颠覆的世界。”   “很高兴确认这一点,塞拉公爵。”伊洛特的神色缓和下来:   “我的皇兄会采取行动,他和教廷如今都对您的手环产生了怀疑,但如果我没有判断失误,您的手环是一个不能被舍弃的途径,我希望公爵府顶住压力,不要放弃您的计划,我会为此调动我所能,提供一切帮助。我不在乎您真正的目的,哪怕您跟我说,您只是为了您的雌父。”   伊洛特的神色平缓,礼仪无懈可击,可是却掩盖不了他话中的锋利。雌父......在塞拉做了一切之后,他有什么脸面和资格,称埃德温为雌父呢?在他亲手亵渎了自己的雌父之后?   “我不会放弃的...这很复杂,皇子殿下,我犯了错,我...我知道那是无可挽回的,您有千百种理由蔑视我,但我还是对您承诺,我的心和我的理想一样,始终如一,并不是因为我的蜕变,而产生变化。”   塞拉近乎惭愧的承认着。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什么狗屁革命兄弟情,什么狗屁系统任务,云嘉冉说得对,他就是gay,在见到埃德温第一眼之后,一切早就已成定数,无法转圜了。 第46章   “这倒是让我耳目一新, 塞拉公爵。即便我对您超脱世俗的感情不敢苟同,但不得不承认,您的伪装能力十分卓越。我想, 埃德温是真的将您当成了自己的幼崽疼爱,无论您原本是出于什么目的, 您得到了他的心。”   塞拉的面容在羞愧中灼烧起来。他生着一双焦糖色的眼眸, 眸光天生就澄澈明媚,透露出的无辜和纯稚在他的幼崽时期就已经能轻易地俘获成年虫的心。而今他的面容已然成为少年人的模样,身高腿长, 猿臂蜂腰,鼻梁高挺, 眉目深邃,隐隐含情,处处透着少年雄虫青涩又充满张力的信息素气息, 可是他那双焦糖色的眼眸,仍然炽热诚恳如昔。   “我知道这是不对的。谢谢你, 伊洛特殿下, 您或许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会指出我错误之处的雌虫。”   塞拉轻声说道:“我不该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与埃德温发生标记关系,况且——我和他的感情基于一种欺骗。是的, 我知道他认为我是他的幼崽, 我用我曾经的行为、我的外貌和言语诱导过他, 即使当时的我并没有想过, 有朝一日我会能够以这样的方式拥有他。”   “我或许有合适的理由, 足以说服你轻易理解和宽恕我的罪行。但无论我是不是企图挽救他的生命,都无法改变在这个过程中,我的欲望得到了满足, 他则会承受许多他无法接受的后果。我没有得到他的允准,这本身就是不对的。”   少年雄虫的声音越来越低,他脸上的羞耻和罪恶感越发明显,而伊洛特却终于恍然,那些撕扯他情绪,让他为埃德温感到不公的源头究竟是什么。   作为一个生活在极端压迫环境中的雌虫,他其实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为埃德温的存活庆幸的同时,也感到悲哀和愤怒。毕竟在这个荒诞的世界里,雄虫的虐打都能被包装成对雌虫和亚雌的恩赐,因为雄虫数量的日渐减少和特权,一些雌虫和亚雌连被雄虫触碰的机会都没有,被一个雄虫深度标记,从濒死的状态中拯救出来,这样的经历对于雌虫来说甚至像神迹一样,是充满浪漫色彩的经历。   没有雌虫和亚雌会对这样的事置喙,所有虫都只会暗中钦羡埃德温的好运。   没有虫会在乎埃德温的意愿究竟是什么,更别提他在经历这一切时的感受了。   因为雌虫、亚雌并不重要,他们的想法不重要、意志不重要、感受不重要。这就是这个社会灌输给他们的“真理”,而伊洛特他心中一直有一股被久久压抑着的火焰,在痛苦和不公的燃料中缓缓燃烧着,找不到出口和源头,只能干烧他的血肉,直到塞拉的话点醒了他,他才知道让他难安的根源究竟是什么。   对公平的本能追求,是每个生命从降生时就带来的附属品。即便被碾压、锉磨、规训,也会随着血脉传承下去。   “...从来没有虫族说过这样的话,塞拉公爵,我想我该为此感谢您。如果埃德温知道他的意愿也被您看在眼里,或许这一切对他而言不会那么难熬。”   伊洛特声音中的锋利烟消云散,他的眉目重又变得柔和温润:“他一直将您当作自己的幼崽。或许这很荒唐,但他是个一根筋的雌虫,在战场上也是,在私下也是,他的意念和动机向来纯粹。他或许无法接受您和他建立的新关系,您会理解他吗?”   塞拉有些了然地点了点头,声音中仍然透露着羞愧:   “无论他想要什么,伊洛特殿下,我没有不能接受的部分,我只希望......只希望他能活下来,能够轻松快乐,这就是我能奢望的全部。如果他——仍然将我当作幼崽看待的话,那我就仍是他的幼崽,这些都不重要。”   伊洛特听闻这话,倒是难得沉默。他想了想埃德温那刚刚过了25岁的年纪,再看看面前少年雄虫十七八岁的年龄和与成年雄虫相比,只多了青涩少了沉稳的样貌,过了许久才开口叹息道:   “事已至此,虽然不知道塞拉公爵的想法能不能实现,我还是诚心祝愿您和埃德温上将都心情愉悦就好。”   他说完,便得体地向塞拉告辞。塞拉害怕他因为今日在公爵府的举动受到科莱恩的惩罚,便对他透露了一些教廷的消息,萨斯主教的诡异之处和教皇圣子之间不合的传闻。希望这些消息能让伊洛特暂时免于麻烦,直到塞拉亲自去面对科莱恩这野心勃勃又阴毒狠辣的帝国未来皇帝。   伊洛特走后,塞拉迅速换洗了一身狼狈,为公爵府的雌虫和亚雌留下几根精神触须,帮他们整理战争后的精神海,又将公爵府所有的医疗舱调度出来,让他们在庄园尚且完好的东翼安置。   而后,塞拉在西森的神色中,将自己变得高大的身体蜷缩起来,塞在埃德温医疗舱的床头。他如今宽的过分的肩膀可怜巴巴地缩着,似乎想要降低他作为高等级雄虫过分强大的气场和疯狂向埃德温倾泻的皮革和波本酒味道的信息素。   “少雄主...”西森犹豫片刻,见塞拉的尾勾都要悄悄爬上医疗舱,才撇开眼说道:   “埃德温他刚刚被深度标记,状态不是很稳定,在后面一段时间里,他的身体会承受一些痛感,情绪和精神也会产生...一定程度上的退行。或许您给他一点单独的空间会更好,被雄主标记的、受喜爱的雌虫,大多都会有三天到一周的时间独处,整理他们的身体和情绪。”   塞拉艰难地从埃德温的脸上移开目光,有些困惑地对西森眨了眨眼,而后问道:   “西森,抱歉,我忘了你被标记过。被标记......会很疼吗?”雄虫焦糖色的眼眸立刻流露出难以忽视的忧虑,新塑的修长有力的手也按捺不住,轻轻捧住了埃德温一只冰凉的手。   “...会的,少雄主。”西森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显然那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好的经历,即使他从未抱怨过,也因此诞下了他的雌子伊利亚:   “大多数雌虫和亚雌在被标记后,会有一段时间神智不清,身体疼痛脆弱。一些雄虫......会借此机会对新标记的雌虫和亚雌施暴,因为他们无法像往常一样抑制他们的痛苦。性格坚强、出身高贵的雌虫和亚雌在这期间被粗暴的对待,所以私下里,他们会将这段时期称作耻辱期。”   “埃德温在被您标记前,身体已经濒临崩溃,您的能量又过于庞大强势,或许他的耻辱期会更长一些。他或许会对您的信息素和您的存在产生一些依赖行为,如果冒犯到您,希望您知道,这并非出自他的本意。”   塞拉听后,眸子轻轻震颤。他紧紧握着埃德温的手,垂头轻吻他的手指,掩饰双眸中的疼惜和悔过:   “西森,我不会放弃研究雌虫、亚雌的基因缺陷,我也不会停止我的工作。我只是......我只后悔因为我的无能,让埃德温、让你们不得不承受这一切。”   “这不对,西森,这不应该发生在任何智慧生物身上。这就是......不对。”   西森尽力维持平静的面容微微颤动,他甚至后退了一步,彻底被塞拉的话卸掉了防备。他看着塞拉的歉意,心中产生了许多困惑和不确定的心思。   塞拉和埃德温的情感太特殊了,西森想象不到他们会走到哪一步,一个想法奇怪的雄虫和一个过分固执,有着自己独特的骄傲和坚守的军雌,西森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能够在看似错误的路上得到正确的回馈。   可是不管未来如何,此刻他还是对塞拉充满祝福和关怀。不仅仅是因为多年来,他和他的同胞在耻辱期遭受的一切终于被认为是一场罪行,哪怕只是一个被一个少年雄虫说出来,也胜过所有虫族都将此看作平常,更是因为他和曾经不同。   不知何时,西森在塞拉和埃德温的相处中,体会到了许多陌生的东西填满了他的心。他知道,那是名为希望的火种。   他重新学会了希望,期待,即使他知道这是很危险的信号,颠覆所有以往的信念和认知,会让他对危险和不确定展开胸怀,会让他一次次面对与希望伴生而来的失望。   可是西森还是很庆幸,自己推开了那扇窗,让希望照进来。   “是的,少雄主,这不对。”西森第一次在塞拉面前流露出他叛逆和锋利的一面,撕破了他往日永远臣服、永远得体的伪装:   “我和埃伦商量过了,我们需要重建公爵府和属地的防护系统。金翎羽建国之初,四大家族各有自己的属地和私军,即使后来被皇室罢黜,又被教廷碾压,但是帝国法律规定,贵族雄虫保有在生命和财产受到威胁之际,建立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少雄主,我愿以公爵府的名义,承担这项工作,为...属地的安全,和您的项目安全负责。”   “我需要您的许可,如果这也是您需要的。”   塞拉抬起眼,几乎讶异地说:“当然,我...西森,你永远拥有公爵府的决策权。我...只是以为你并不会想要以公爵府或者雄虫的名义做这些。这很危险,我实际上想要将你们,和你们的信息素生产机——我是说我的雄父,一起送到一个安全的疗养星球,我拖累你们太多了,我的许多兄弟还年轻,他们不该因为我的决定陷入和教廷、帝国对抗的风险...”   “少雄主,我理解您的好意。”西森精致的面容上头一回对塞拉露出些不耐烦,那几乎让塞拉了缩脖子——他想起来,西森也算是他名义上的雌父,多少是有一些血脉压制在的:   “可是您应该知道,我们都选择了留下,选择了和教廷战斗,选择了与埃德温、与您统一战线。我们之中如果有人想要安稳,想要重复先辈的生活方式,我们就不会站在这里了。我们需要做这些,去探索您新开发的道路,去完成阿克斯元帅未竟的事业,去做——任何事,哪怕会面临死亡和严重的后果。”   “而您要知道,任何的后果,都不会比回到旧生活,重蹈覆辙更令我们无法接受了。如果要流血,要牺牲,那就这么办吧,就像您在给雌虫、亚雌的教材里说过的那样,革命——我们要的是一场革命,哪怕是不成功的,也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千百倍。”   西森的话让塞拉陷入失语。他第一次如此直观的感受到,他穿越虫族以来,散播的思想正在以星火燎原之势,在那些懵懂的雌虫和亚雌中燃起火光。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意识到,他在做出改变,这个世界在做出改变,哪怕目前只有一小部分雌虫和亚雌清醒过来,那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进步。   “我明白了,对...对不起,西森,我一直...我做的不够好,我没有问过你们想要什么,我没有为你们提供更安全的环境...我总是太想当然,我或许...我甚至没有你们拥有承担牺牲和失去的决意。”   他低头看着埃德温,险些失去的恐慌让他又开始体会溺水感。仅仅是失去埃德温的念头都让他无法呼吸,他怎么——他才是最不合格,只将革命说得冠冕堂皇,却患得患失的,畏首畏尾的那一个。   “少雄主,你不必过度自责。”   西森的目光柔和下来,甚至露出了一点和埃德温类似的慈爱神色。即便他没有埃德温那么盲目又一根筋,卷毛雄虫崽也多少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他的心里有一部分,将塞拉看作家族中的幼崽。   “你做的已经很好了,而且,你不需要对我们说道歉。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埃德温,好吗?我期待在未来的战场上,和我的后辈共同作战。”   他目光柔和地看了看埃德温,对塞拉轻声说:“我看过了医疗舱反馈的数据,埃德温的身体愈合很快,但是您的信息素和基因侵染都太过强大,他会经历一段很漫长、波动很大的耻辱期。如果您做好了与他共同面对的准备,希望......您对他多些包容和耐心。他会好起来的,只要熬过这段时期,他的战斗力或许能恢复到战场上的全盛时期。那时候的埃德温...”   西森露出了一点儿怀念的神色:“他很耀眼,当他墨夜鎏金的翅翼和阿克斯元帅纯白审判的翅翼共同展开时,整个宇宙都为他们臣服。我们所向披靡。”   塞拉的目光露出一层薄泪。他没见过埃德温那么璀璨的模样,他......他来得太晚了,他难以想象埃德温从那个所向披靡的军雌上将,变成如今被他强迫标记的猎物,经历过多少难以言明的折磨,他只是为埃德温感到心痛。   “我不会离开他的,西森...我无法停止爱他。”   卷毛雄虫轻声说,西森不太明白他口中的“爱”是什么,但他还是轻声离开,将空间留给了塞拉。   塞拉无比感激他的信任,即便他不知道自己配不配得到。   夜里,埃德温在塞拉的触须簇拥下突然惊醒。他惊惧的呼吸着,无法自控的眼泪成串滑落他的眼角。   “我的幼崽...我的幼崽,幼崽...幼崽。”他四肢痉挛着,痛苦让他洁白的脖颈上青筋直冒,他的目光散乱而不焦距,冷汗顺着他的锁骨下滑。他近乎神经质地喃喃着,目光透过层层的触须,透过他面前面露沉痛、手足无措的塞拉,四处寻找他的卷毛幼崽。   “我的幼崽......你在哪里,雌父...雌父找不到你了......” 第47章   塞拉的触须满满地铺满了医疗舱, 许多从虚空中倒挂下来,只为靠近埃德温的身体。这些触须其实完全失去了原本稚嫩、无害的形态,生出尖刺和散发着不详气息的花叶, 看起来深不见底的花蕊沁着毒液,任谁见了都会觉得阴森可怖。   可是在埃德温身边, 这些漆黑的触须则自发退化成了原本胖头蛇的形态, 用无害、圆润的顶端小心触碰着雌虫,和它们的宿主雄虫一样蹑手蹑脚,小心翼翼, 生怕在埃德温受伤的躯壳上留下痕迹。   而此刻,埃德温神智不清地挣扎着, 想要从他虚弱的身体中寻找回一丝赖以生存的力量感。可是他的肌肉仍然在不受控制地痉挛,手指无措地蜷曲着,扯破了塞拉为他小心翼翼披上的毯子。   “幼崽......我的...”埃德温的声音被一阵从内而外的剧痛打断, 他感觉很奇怪,仿佛身体中的骨骼都被寸寸敲碎, 再放到火上炙烤着, 他的血肉在皮囊里被搅碎,而他甚至不知道这痛苦的源头是什么,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仿佛......他的身体已经不再属于他自己似的。   作为军雌, 他的身体是埃德温最大的依仗。他知道失去身体自控能力和作战能力的军雌都是什么下场, 他并不畏惧死亡, 可是有些后果比死亡严重得多。   他是第一军的主帅......他是很多军雌结束战斗, 返回主舰的唯一希望,他要保护那些同胞,就像阿克斯元帅曾经做过的那样。   他的战斗还没有结束。恍惚间, 埃德温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的战场上。高等雌虫的能力很强大,他们短暂的寿命换回了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和昙花一现,身体强大的再生系统甚至能忍受敌军生化武器的侵袭,能使断肢再生。埃德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伤得这么重,仿佛神志在一具陌生的身体中醒来,他只知道,如果他不能恢复他的状态,等待他的只有无法承受的结果。   埃德温思绪混乱地睁开眼,双眸蒙上了一层水光,如同玻璃般脆弱又虚幻。塞拉看得心如刀绞,他再也无法忍受眼睁睁地看着埃德温在他的触须中胡乱挣扎,伸出手想要轻轻拉住埃德温,免得他进一步扯开自己还未完全长拢的伤口。   “埃德温,嘘......你听我说,好吗?你是安全的,我们都是安全的,听着,我发育成功了,记得吗?我接住你了,对不起,我知道这一切都太晚了,我做了一些不对的——”   “——别碰我!!”   埃德温被塞拉触碰的手仿佛被灼烧一般,雄虫信息素透过他们接触的皮肤,像滚热的水,流淌到了埃德温身体的每一寸,一些混乱的记忆突然涌了上来,让埃德温仰面栽倒在一片漆黑的触须里,手脚发着抖,双目大睁地看着被触须覆盖的漆黑穹顶。   他记得——血液,痛苦,濒临死亡的窒息感,他记得他的幼崽还活着,但是他的幼崽却不在他身边,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庞大、无法抵抗的怪物。怪物用尖锐的喙刺穿他的皮囊,注入了焚烧内脏的毒液,他被困在一张暗无天日的漆黑蛛网中,任凭自己的皮囊被刺穿,被侵染,被融化,被彻底——改变。   而他失去了自己的幼崽,他失去了所有,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无法做。他像一只最可悲的猎物,被生剖活剥。   他还记得,他求饶了。即便阿克斯元帅让他们永远不要求饶,永不投降的军规是第一军不可动摇的铁律,可是埃德温连这最后的尊严都没有守住,他用破损的声音请求停止这场折磨,可是他得到的只有更多、更深的进犯。   埃德温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他本以为自己对所有的痛苦都无所畏惧,他的身体让疼痛宾至如归,他的躯壳已经变成一柄完美的利剑,他的宿命是刺穿敌人的咽喉或者断裂,他从不畏惧痛苦,也不逃避死亡。   可是被摧毁,是他承担不起的后果。那并不是干脆利落,完整纯净的永寂,而是失去最后的坚守和尊严,失去他赖以生存的掌控和能量,被摧毁后,他不过是一滩死肉,疼痛可以随着死亡消退,但是被摧毁后,纯净的魂魄却无法重归平静。   他不想要这个,他不能承受这个......他的虫崽呢?他的塞拉呢?他...他还怎么面对他的幼崽,面对他纯净的双眸?他没有保护好他的幼崽,他是最失职的雌父,他甚至...他不配做一个雌父,不配做一个战士,他无颜再面对阿克斯元帅,面对那些他失去的同僚。   他觉得很...很恶心,很肮脏。埃德温散乱的眸子缓缓落在自己下腹的伤口处,那里被喷了一层医疗喷雾,在雄虫基因和能量的冲刷下,内伤几乎已经愈合,粉白色的新皮正企图包裹住裸露的筋肉,可是——   埃德温的身体在莫名的高热中打着冷颤,他记得肚腹被刺穿的感觉,他记得他身体内的腔,那本该在战斗中被摧毁的东西,又被迫承受新的改造和玷污,他记得——   他记得由内而外被撕碎的痛苦让他触电般痉挛着,他记得诡异地、无法抗拒的力量猛然灌入他的腔,开始分割和改造他的每一寸血肉,漆黑浸染着他的血液,玷污了他的气味。   好恶心...好脏。   埃德温用手肘半撑起自己的身体,墨发倾泻在他伤痕累累的肩头,白皙的面容冷汗涔涔,双颊却带着一丝发热带来的淡淡的粉。他重新扬起脸,失神的眸子看着漆黑的穹顶,喉结滚动间,一声呜咽无法自控地溢出他的喉咙。   他的一只手摸上自己的腰腹,突然将整个指节刺入了自己未长拢的伤口。   血液喷射一般迸溅出来,一滴带着气味的血浆落在塞拉失去血色的唇上,让少年雄虫俊美的面容像鬼魂一样惨白。他的双手颤抖,却不敢再触碰埃德温分毫,只能握紧双拳,在雌虫歇斯底里的挣扎和嘶叫中用精神触须固定雌虫的手腕,防止他再自伤。   “对不起......埃德温,真的对不起。这是我的错,我做了伤害你的事,我求求你,埃德温,你惩罚我吧,你恨我吧,这都是我应得的,我求你不要这样做,不要再伤害自己了,好吗?我知道你很疼,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塞拉的手指深深陷在自己的掌心,他高大的身体半跪下来,蜷缩在医疗舱的床位,一双焦糖色的眼眸流出泪水。   他的精神触须小心包裹着埃德温的伤口,堵住喷涌的血,而塞拉却不敢把更多能量和信息素注入埃德温的体内帮助他恢复,生怕激起埃德温更多的恐慌。埃德温神智不清的过度呼吸和他的挣扎让塞拉心如刀绞,他抬手捂住自己的口唇,只希望自己的嘶声哭泣不要惊扰埃德温。   看看他都对埃德温做了什么......他有什么资格感到痛苦?这都是他的原罪,他以幼崽的身份蛊惑埃德温,又用让埃德温恐惧的成年雄虫的身体粉碎了埃德温的信任和爱。他值得在这种罪恶中腐烂,他值得为此受到永远的折磨,他值得为此失去埃德温的任何善意。   他值得埃德温恨他。   雄虫的压抑的呜咽声听上去可悲又沉痛,浸透着惊恐和无措,而埃德温熬过一阵剧痛,身体慢慢在漆黑触须的包围下找回一丝暖意。他混沌的、充满自我厌恶的大脑处理了映入他眼帘的碎片画面,他认出了他身边在痛苦中微微颤抖,像是受了委屈却不敢诉说的黑色触须,认得它们光滑又温暖,在黑夜中蜷缩在埃德温胸口的满足模样。   埃德温轻缓地眨了眨眼,他思维迟钝地轻轻抚摸在他身边抖动的触须,任由那些触须悄悄爬上他的胸口,轻轻舔舐着他的伤口,仿佛幼兽安抚惊惶的母兽。   过了不知多久,埃德温的目光空洞又遥远地落在蜷缩在他的脚边的塞拉身上,雄虫极具侵略性和张力的宽肩窄腰倒映在他的眼帘里,让他熟悉和寻觅的棕色卷毛和那双被泪水浸染,充满委屈却又不敢靠近的焦糖色眼眸,也让他呼吸微微急促。   塞拉感受到埃德温的目光,无论他的本能和心如何叫嚣着靠近他心爱的雌虫,他的身体却是又向后缩了缩,生怕自己的存在再度引起埃德温的过度反应。他小心又迅速地擦掉泪水,露出一个轻微又难看的笑,用触须向埃德温递去药剂和能量液。   “埃德温,你能,喝一点能量液吗?”他将能量液和药剂轻轻放在埃德温的手边,自己的身体又往黑暗中缩了缩:“你需要愈合,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我可以消失的,埃德温,我求求你了,只要你好起来,我做什么都可以...”   少年雄虫带着磁性和一点儿沙哑的嗓音很陌生,本应让埃德温感到反感或恐惧,可是他却睁着一双涣散的湛蓝色眸子,轻轻歪了歪头,目光逐渐聚焦在塞拉那双流露胆怯和渴望的眼眸,和他眼角挂着的泪水。   令他感到窒息的熟悉感突然侵袭了他,胸口中涌动着一股温柔的力量,压过了他的痛苦和恶心,压过了他高度敏感的状态中对周遭一切的敌意,压过了他因为无法自控的身体而产生的慌乱和自厌。   他颤抖地平复了呼吸,声音沙哑地问道:   “少雄主?”   塞拉睁大了眼,他不确定埃德温是真的认出了他,还是因为什么让他心碎的幻觉,他不敢动,磕磕绊绊回应道:   “是我,埃德温......你、你需要我做什么吗?”   “少雄主...是少雄主吗?”   埃德温打断了他的语无伦次,一双湛蓝的眼睛疲惫地盯着他,眼里有太多空洞的痛苦,却还有一丝澄澈的,名为期待和渴望的光,让塞拉的心在酸涩中绞痛起来,炙热的泪水再次滚落,他突然想明白了,颤抖得无法自己:   “是我...是我!雌父,对不起...对不起,让雌父担心了。”   他福至心灵,再次开口叫了埃德温“雌父”,只有简单两个字,即便他的样貌变了,声音变了,即便他所做的一切都远远超出了能被原谅的范畴,黑发雌虫的苍白的面色还是突如其来地软化下来。   仅仅是因为一句“雌父”。   雌虫痉挛的手指慢慢放松,他抬起手,对着不远处的雄虫展开双臂,仿佛在做一个邀请。   “少雄主,让我...让雌父抱抱,好吗?” 第48章   塞拉僵硬在原地, 愣愣看着埃德温对他敞开的胸怀。那原本对他而言温热柔软,强大美丽的身体,如今在冷颤中瑟瑟发抖, 破损胸口的伤口还未愈合,像春寒料峭中, 血色的蝶亲吻着落雪的花蕾, 处处透着濒死的绝艳。   这一切都太错误了。   塞拉抬手捂住了下半张脸,将苦涩的呼吸声吞咽回去。他看着埃德温带着迷茫和温柔的面容,罪恶和心碎撕咬着他的胸腔。   埃德温想要的是那个卷毛雄虫幼崽, 即便那个幼崽无能又肥胖,即便那个幼崽永远失去了从信息素匮乏症里拯救埃德温的机会, 在埃德温心里,没有什么比那个卷毛幼崽更重要了。   他到死都想着那个幼崽,即便在最痛苦的时候, 仍然将柔软的胸口袒露给幼崽,汲取浑身的温暖, 提供他根本给不起的庇护。   而埃德温有多爱曾经的幼崽, 就会有多恨如今代替了幼崽,将他捕获、进犯、无视他的哭求,将他彻底污染的成年雄虫。   塞拉不敢触碰埃德温, 他依稀记得先前他企图握住埃德温的手, 却让两虫的信息素再度交融, 让埃德温嘶叫着甩开他。埃德温如今的身体是一个巨大的熔炉, 雄虫灌入的强大能量和信息素在他的躯壳里游走, 他的基因正在被重塑,而这个过程及其痛苦,将他的意识打击得凌乱不堪。   塞拉想要帮忙, 他愿意做一切去代替埃德温承担痛苦,他的雄虫本能叫嚣着让他靠近埃德温,用雄虫信息素进一步麻痹埃德温的身体和精神,让埃德温迅速向他新的、不可抗拒的主宰缴械投降,让他停止他无谓的抗拒和逃避,对侵占的力量俯首称臣。   可是他看得清埃德温眼底的恐惧,看得清他即便藏在对虫崽本能流露的温柔后,仍然无处遁形的惊恐余韵。他知道埃德温身体中的力量正在拉锯,他太过顽强,以至于在标记他的雄虫摧枯拉朽的力量之下,他破损残存的意志仍然不愿意展露一丝一毫的软弱。   埃德温仍在抗拒,即便那终究不会有什么结果,哪怕那不过是他正在发生变化的身体和精神海对着干,只会让这个过程更加的痛苦和漫长,他的一部分仍然固执得不肯接受被标记、被污染的定局。   “雌父...”雄虫痛苦的吞咽,喉结滚动间,他喉咙里因为痛苦和哭泣而形成的肿块正在突突跳动:   “雌父,我就在这里,我们很安全,好吗?我...我刚才伤害你了,我知道你很生气,也很疼,我怕我拥抱你的话,会让你不舒服。”   他近乎小心翼翼地说,那双焦糖色的眸子又染上了一层薄泪。虫母在上,他多想拥抱埃德温,多想将埃德温保护在他的身下,远离所有疼痛和屈辱的侵扰。他多想......   但是他不配得到这些。埃德温把他当做虫崽,这是埃德温对他温柔以待的唯一原因,一旦他失去了这个虚假的身份,他再也没有了资格......他不能在埃德温最脆弱的时候,继续以幼崽的身份招摇撞骗,即便......即便这可能是他唯一靠近埃德温的机会。   他不知道埃德温是不是真的听进了他的话,他甚至不知道埃德温如今的状态能不能听到任何完整的话语,他只看得到,埃德温向“虫崽”伸出的双臂在得不到回应后,开始轻微颤抖起来,那是去血色的温柔面容也开始簌簌颤抖,一双水蓝色的、失去焦距的眸子里,恐惧逐渐刺破他强装的笃定,蔓延出来。   “...少雄主...?”他失去血色的唇颤抖起来,声音几乎是含糊破碎的;“是我哪里做错了吗...为什么...”   他澄澈的瞳仁开始细细抖动,似乎被涌动的泪光摇晃着。有一阵疼痛袭来,他平静的神色被击碎,可他没有发出一点儿呼痛的声音,仿佛忍耐已经是他的一种本能。   “...对不起...”他喃喃说着,破碎又散乱的目光却还落在不肯回应他拥抱的“虫崽”身上。他的手臂缓缓放了下来,似乎是接受了不会得到回应的事实,可是他仍然在用目光描摹着虫崽的模样。   他迷茫、错乱、神志恍惚、痛苦万分,但是他仍然不计回报地爱着雄虫崽,即便他得不到一个拥抱的回应,而这几乎将塞拉的心撕成碎片。   塞拉恍惚记起自己标记埃德温的前夕,他的情绪是那么激昂,过载的满足感从他的每一个细胞内渗透出来,肮脏的欲望爬满了他的每一寸皮囊——他忘乎所以。埃德温在他身下颤抖不止,像被逼到墙角的食草动物,皮毛破损,肢体碎裂,晶莹澄澈的眼睛里盛满最纯粹原始的恐惧。   那时候,埃德温说了许多胡话,他提起了对他而言如同精神支柱的阿克斯元帅,提到了昔日军中牺牲的同僚,含糊地求饶和逃跑,而后他提起了塞拉。   精神崩溃之际,他还企图保护他的幼崽,喃喃说着道歉的话语,讲述他是一个多么糟糕的雌父,无力保护自己幼崽的废物。他的身体无法自控的痉挛着,几乎无休止地加重着他自己的伤口,用疼痛掩盖他在雄虫信息素侵袭中的失控——而塞拉拒绝去想,对于埃德温来说,是否死亡比被强迫的标记更容易接受。   埃德温挣扎着,痛苦地抗拒着,拒绝给予肮脏的入侵者最微弱的妥协,直到最终,塞拉一边对他做着最残忍不过的事,一边在他耳边轻轻叫他“雌父”。   因为这两个字,埃德温妥协了。他茫然地大睁着失去焦距的湛蓝色眼眸,将自己的身体完全交付给了摧毁他、令他痛苦的根源。   这就是他对塞拉的爱,深刻又稀有的情感像一把带着倒刺的利刃,在此刻终于剖出了塞拉的心。他完全不值得埃德温的爱,他的蒙骗和无耻的欲望,面对命运嘲弄的态度和圆滑的小聪明,在埃德温纯粹的爱面前显得那么虚伪可笑。   塞拉无法忍受埃德温的失落,他缓缓靠近,小心地捧住埃德温双手:   “雌父,”塞拉强扯起唇角,露出一个笑容:“我在这里的,我一直陪着,我们都很安全。”   他感受到埃德温在他的触碰下簌簌发颤,雄虫的信息素在本能的驱动下,喧嚣着冲向他在意的、完全标记的雌虫,游走在雌虫的身体中,放肆地宣誓所有权,几乎让埃德温陷入更深层的痉挛中。   但是出乎塞拉意料的是,埃德温没有放手。即便在这样的诡异感觉里,他似乎仍然固执地认为面前体型庞大的少年雄虫是曾经软萌胖乎的虫崽。他近乎盲目地张开手臂,想要将“虫崽”包裹起来,保护起来。   塞拉几乎维持不住虚假的笑容,泪水刺痛着他干涸的眼睑。他像曾经的雄虫崽一样,轻轻将半张脸埋进埃德温的胸口处,谛听着雌虫紊乱的心跳声,而神志恍惚的雌虫立刻慈爱地搂抱住雄虫的头颅和宽阔的脊背,像雌兽企图保护他的幼崽一样,将柔软的胸口和腹部留给幼崽休憩。   “...少雄主。”雄虫身体中溢出的信息素一一遍遍冲刷着雌虫的身体,与他体内的溢满的紊乱能量交相呼应,而雌虫在这能量之中不断打着颤,塞拉几乎能感受到埃德温的胸口为此震动。而他却没有用手与雌虫进行更多的肢体接触,生怕惊扰了雌虫,带来更多的关于被侵占的闪回记忆。塞拉轻轻闭上双眸,温柔地回应着:   “是我,雌父,我会一直陪着雌父。”   这一回,他的话似乎真的被雌虫捕捉到了。雌虫的双手在他宽阔的背肌上交叉,似乎也在困惑地衡量着体积巨大的“幼崽”,但雌虫已经太过疲惫和痛苦,无法进行任何思考了。他紧紧抱着失而复得,不再拒绝他拥抱的“幼崽”,即便因为这个“拥抱”,他的身体承受着更多的信息素冲刷,他也放任自己的身体呈现保护的姿态,在信息素的冲击下簌簌发抖,时不时露出一丝略微沉重或者忍耐的喘息声。   塞拉感受得到,埃德温仍然很不安痛苦,他深恨自己无法代替埃德温承担分毫。他缓缓驱使着自己的精神触须恢复最原始的胖头蛇形态,将他和埃德温包裹在一个安全的空间里,小心舒缓着埃德温剧烈浮动的精神海,弥合着埃德温遍布全身的细碎伤口。   他忍着泪水,小心蹭了蹭埃德温的胸口,对埃德温轻声说道:   “雌父,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好不好?从前,庄园的花圃里有一只野蔷薇......”   他用精神触须将能量液和营养剂,还有西森找来的药剂缓缓灌入埃德温唇,有着“幼崽”的陪伴,这一切变得容易许多,因为无论埃德温有多抵触雄虫的伤害和污染,他对于他的虫崽永远无法竖起防御。塞拉心知这一点,他倾听着埃德温的心跳,半睁的眼睑滑落最后一滴泪水。   无论如何,埃德温还活着。所以无论塞拉将要面对什么后果和赎罪,他都全盘接受,并为此无限感激世界的馈赠。   “滋滋......滋滋.......系统重启中,重连宿主信号,倒计时3——2——1.....”   “系统?”   塞拉猛然睁开眼,而系统则在他脑海里回应着:   “宿主,很高兴你还活着。”少女音听上去并不怎么高兴,显然在先前的相处中,纯洁的系统已经失去了它对狡猾人类的所有耐心:   “接下来,请您运用您的新身体,帮助埃德温觉醒成功,走上推翻雄虫帝国统治,重建虫族文明的命运。请问您对系统任务还有什么、异、议、吗?”   系统的少女音夹杂着“滋滋”的电流声,听上去甚至带上了几分威胁,这在曾经是绝对没有过的,显然之前塞拉的一通乱搞,让系统彻底失去了听他狡辩的耐心。   “没有,系统。”塞拉在脑海里轻轻说:“我很高兴,能在和你相遇。”   “滋...滋...”系统发出短暂的电流声,似乎对此很无措,过了好久,气咻咻的少女音再次冒出来:   “宿主,讨好系统也是没用的!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你差点儿让埃德温无谓地牺牲掉,还搭进自己的命!系统的任务是让你虐待埃德温,你认为这一切是没有理由的吗?生命法庭要遵循一定的规则,因为擅自玩弄时间线会造成时间线坍塌的后果,没有生命可以承担得起!”   “虐待埃德温,是让他提前觉醒,却又不大肆篡改其他事件,扰乱时间线的最妥善的做法!而你呢?阴奉阳违,自以为是!你差点儿让这个时间线坍缩,即便你不在意数以亿万计的生命,你也应该知道,埃德温差点儿因你而死!在他的使命完全没有完成的情况下!你不考虑你自己的性命,不考虑生命法庭的任务,至少要考虑埃德温吧?他是文明的火种,肩负使命,不能默默无闻地死去!”   “在我带的几个宿主里,你是最差劲的一个!”   系统说完,少女音几乎都被电流音覆盖,变得尖锐起来,显然已经被气得失去理智。 第49章   塞拉半合的双眼划过一丝光亮, 显然被系统在愤怒中透露出的信息量所吸引。   他对自己的系统任务,其实一直有猜测,毕竟无厘头的“惩罚任务”, 看似简单,实际上并不是一个容易把控的内容。   作为一个哲学系的老师, 塞拉比寻常人更知道人性的复杂和可怕, 也知道道德的滑坡不需要多么惊天动地的变化,或许只是轻轻一推,或者潜移默化的引导, 大多数人就会做出违背人性和伦理道德的行为。   在地球上,一位美国学者曾经在斯坦福大学做过一项心理实验, 实验内容是将一部分参与的学生任命为“狱卒”,另一部分任命为“囚犯”,并赐予“狱卒”管理和控制“囚犯”的权力。短短半月, 实验内容很快脱轨,“狱卒”被赋予的力量让他们对“囚犯”做出超出道德底线的行为, 而学者的一位女学生不得不当面对峙他, 终止了这项违反人性的实验。   自打重生在虫族之后,塞拉被系统放在了“狱卒”的位置,他雄虫的身份为他带来了作为普通人类难以想象的权力。实际上, 塞拉认为系统的任务都显得多余, 在虫族社会千百年的布局和引导下, 任何成为雄虫的生命体, 都会很快习惯并沉溺凌驾于其他群体之上的快乐, 并且迷失在虚假的权威之中无法自拔。   而从始至终,系统却只给塞拉颁布了一个过分简单的任务:惩罚埃德温,促使他觉醒。在此期间, 系统展现出了对人类情感的无知和单纯,同样没有使用任何强制手段,确保塞拉完成任务。相反,系统给他的管束相当松弛,即便塞拉做出的很多举动都与系统任务背道而驰,系统也以塞拉的意志为先,从它与宿主的互动和数据生成的性格来看,塞拉比较确信它表达的目的和善意都是真实的。   但是这并不代表系统会对宿主披露所有的信息。   操作时空,篡改世界的发展进程是一项极其危险的事。宇宙级大事件的发生和分歧会让平行世界融合与诞生,玩弄时空的力量并不是小事,而塞拉终于想通了其中关窍,明白了系统一直以来未向他表明的目的。   他感受着埃德温的心跳,唇角挑起了一个疲惫又了然的笑容:   “稍安勿躁,系统,我没有触犯任何底线,至少还是个及格的宿主,对不对?”   他大言不惭的话显然让系统的数据更加紊乱,倒霉系统发出了长达十秒的电流声,才滋滋作响:   “人类在说什么鬼话?滋滋——骗子!本来以为你是最靠谱的宿主,结果你的任务进度极慢,你也根本不想完成任务!”   “我的任务并没有那么重要,你我都知道,埃德温终会觉醒,他坚韧强大,本性善良,他会成为革命之中重要的一面旗帜,他不需要任何外力的横加干预。”塞拉平静地说:   “但是他的结局不好,这个世界的结局不好,文明的衰落、生命的灭亡,引起了高等能量体的注意——就比如你口中的,生命法院。生命法院想要改变这个世界的结局,他们想要做出改变,但是逆转时空所需的力量太过庞大,所产生的连锁反应也无法预测,所以他们将任务交给了你。你寻找合适的宿主,让我们占据一些微不足道但是也不可或缺的身份,做历史微小的推手,潜移默化地改变这个世界的走向。”   “这是你的任务,系统,我们是你的安全牌。我想你的运算结果或许是有效的,但是你选择的宿主——人类的行为太容易超出掌控,对此,我真的很抱歉,系统。”   塞拉的声音温柔,带着特殊的磁性和笃定的信念,不知不觉地让系统的电流声渐弱:   “你...知道还不完成任务!我的测算是最准确的,明明只需要完成任务——”   “因为我也是有情感的,系统,或许对你而言很难理解...”塞拉深吸一口气,他的鼻腔里全是埃德温的气味,这让他感到无比的满足和心安:   “况且就如我所说,我没有触碰真正的底线,我还是一个及格分的宿主,所以我并没有被放弃,对吗?我真心的希望,我的同僚宿主们也至少做到了这一点,因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任务完成度不佳,不会让我们陷入麻烦,因为生命法庭尊重生命权利,但是——”   “——生命法庭无法容忍的是,我们成为毁灭文明的根源之一。如果任何宿主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沉溺于权力,积极承担了‘狱卒’的角色,在力量之中迷失自我,那他们的下场,大概会由系统你根据生命法庭的法规,亲手裁决吧?这对你来说应该是很容易的事,因为我们都不属于这个宇宙规则的庇护范围,我们本来就是外来者。”   系统没有说话,它的电流声十分稳定,但却透露出一种过度控制的机械感。塞拉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又轻声说道:   “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要为你招惹麻烦,系统。你也知道,我有些让你觉得麻烦的小聪明,但我没有踏过那条线,我只是一个不太合格的宿主,你相信我,我会努力完成任务,我还在正确的道路上。”   “我对埃德温的影响比你预料中的大,这让你看到了他向不好的方向偏离命运的可能性,我真的,真的很抱歉。”   塞拉轻声呢喃,心脏酸痛起来,想要将细碎的吻落在埃德温的胸口,可是他强忍住了那冲动:   “但是系统,改变不是仅靠系统运算就能推演的,你的结果或许安全保守,但还是充满了不确定性,是不是?有的时候变化不一定就是危险,改变时间线本就是一场豪赌,我们仍然有胜算......和横亘在我们未来的,无限可能。”   “你确实不是最优秀的宿主,但是你是最聪明的宿主。”系统开口,它的少女音恢复了镇定,怒气退去,却带上了一丝拟人化的幽怨:   “选择服从性太差的人类作为宿主是我做过最错误的决定!你们一个个都...太无可救药了!我尝试过诱导、哄骗、恐吓,想让你们完成任务,可是你们全都按照自己的章程自顾自地行动!没有人尊重我的运算结果!”   轻轻蹭了蹭埃德温的胸口,塞拉在担忧和酸涩中,还是为系统的抱怨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   “但是至少,我们都守住了我们的道德底线,都拿了你的及格分,是不是?相信我,系统,我们坚守的人性和底线才是人类最珍贵的东西,你或许没有选错宿主——只有时间可以证实。”   塞拉在埃德温的怀里睁开眼,雌虫在疲惫中陷入了不安的昏睡,塞拉终于胆敢小心地伸出双臂,试探性地拥住雌虫微微颤抖的背脊。   埃德温不安地露出一丝喘息,吓得塞拉立刻像是被抓包了一般僵硬不动,而埃德温接下来却轻轻蹙眉,主动向塞拉的臂弯里依靠,他的呼吸在信息素的冲刷下起伏着,像蒲苇依湖风摇曳。   在虫崽失而复得的安心中昏睡的他失去了对雄虫的警惕,他新被占领和标记的身体依赖着雄虫的触碰和信息素,而这多让塞拉心疼,就多让他充满罪恶的满足感,   他终于得偿所愿,再次小心地将埃德温拥抱进怀里,轻轻拍抚着他的背脊,雄虫全部能量、精神力和信息素,都如同月下安静的潮汐一样,用最温和的方式涌向埃德温,帮助他尽快完成这场蜕变。   塞拉的心在满足中饱胀,几乎填满胸腔,他的道德却在笞责他再一次不顾埃德温意愿的逾矩。他仍然不知道,埃德温是否能接受标记他、污染他的雄虫就是他的幼崽这个事实,他仍不知道埃德温在这一切发生之后,是否还能原谅他,是否还能施舍他哪怕一丝一毫的温情。   可是他又在骗谁呢?塞拉心底里其实知道埃德温一定会原谅他,在最初的恐慌和羞愧后,塞拉有恃无恐——他亲眼见证过埃德温对“虫崽”深刻的感情,他见证过那毫无保留,没有附加条件的爱,他如今又有什么立场感到痛苦?   他将埃德温的灵魂吞吃入腹,没有给埃德温任何逃离的机会,而他居然还有脸为此感到窃喜和满足。   他悄悄圈住埃德温的腰背,手指不敢触碰赤裸的皮肤,只是松松拢住埃德温轻轻颤抖的身体。他沉浸在这偷来的满足中,倾听着埃德温的心跳。塞拉的神经末梢都在这触碰中狂喜地抖动,他不知道还有什么能超越他此刻的满足,他的一切,他的世界在他的怀中绽放。   “......时间或许可以证实你们的选择,但麻烦你至少装一装,你还在完成任务。”   系统的声音幽怨地在塞拉脑海中响起,透着人机特有的淡淡死感:   “抱歉,系统。”塞拉本以为系统已经下线了,被吓得打了一个激灵。埃德温在他怀里不安得蠕动一下,靠着塞拉的身体又贴上来,依赖着他的标记者,他的眉头轻轻皱起,而塞拉拼尽全力才没有在未经准许的情况下,轻轻为他揉开眉心。   “我当然在完成任务,你完全不用担心!你看,埃德温和我的关系虽然过度紧密,但是不变的是我们错位的关系,他爱着的幼崽成为了标记他的雄虫,他或许不会停止爱我,但是......”   塞拉吞咽了一下,双眸再次泛起酸涩:“他不会接受的,他或许还会爱我,但是这会让他比受到物理惩罚还痛苦......因为我再也不会是他想要的那个,虫崽的样子了。这对他来说,远比肢体上的疼痛更加难以忍受。”   “他会觉醒的,系统,即便他最终会原谅我,但是他爱着的虫崽是个骗子,这样的创伤很难弥合。而我.......我也不值得他原谅,不值得他以我想要的方式爱我。”   塞拉的心在这个明悟中颤抖着,这痛苦不难让系统检测到。系统似乎想要笞责他偏移任务主题,转向让系统无法理解的情感话题,可是装载的宿主保护机制还是占了上风,让系统暂时让步:   “宿主,请不要压力过大,你的健康和安全也是系统重要的检测指标。目前的首要任务还是免于宿主和埃德温的生命威胁。”   “谢谢你,系统。”   这话塞拉说的真心实意,而系统显然不再像原先一样对他充满信任,只是冷哼一声便下线了,在塞拉的脑海中留下一段沙沙作响的白噪音。   埃德温的呼吸声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响动,如此的柔软又珍贵。塞拉安静地听着,不知不觉也陷入了疲惫的昏睡。今日对于他也太过漫长,而埃德温的怀抱是他最安全的港湾。   他昏睡的时间不长,高等雄虫过剩的能量让他躁动难安,而他醒来时,正对上埃德温隐含惊恐的眸子。   睡梦中,塞拉不知不觉将埃德温锁在了怀抱里,用猎手锁住猎物的姿态,而他怀里的埃德温在雄虫信息素的控制下,四肢僵硬,无法反抗他的标记者,可是那双眼却流露着真实的情绪。   埃德温对他的存在感到恐惧,即便雌虫并没有表现出来,而这个事实给了塞拉当胸一击。 第50章   塞拉瞬间清醒过来, 他缓缓退开,拉开和黑发雌虫的距离,企图为雌虫恢复一些掌控力和安全感。他感受到雌虫注意力一直跟随着他的行动, 仿佛在警惕着可能到来的伤害。   这让塞拉的心酸涩不止。埃德温的呼吸很安静,已经在雄虫的力量下修复了大部分伤口, 但不代表疼痛和被入侵的恐惧有半分消退。雄虫的基因、信息素和能量仍然在他的身体中流窜, 丧失的自主权让他无所适从。   “不要怕,埃德...雌父,你——”   “雄主。”   埃德温突然出声, 神色褪去了些许迷茫,目光却仍然散乱, 显然仍然受到身体重塑的影响。他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身体痛苦的根源出在哪里了,他想起自己被雄虫标记的事实,而他也知道, 他面前的陌生的,用信息素冲刷着他身体的雄虫, 只可能是他这具身体的“雄主”。   “多谢您慷慨的标记。”黑发雌虫说道, 他石膏似完美无瑕却又苍白失色的面容却表达着完全相反的意思: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的状态并不稳定,可能会伤害到您。请您允许我离开。”   雌虫的声音十分平静, 他成功的压抑了声音中的所有情绪, 如果不是塞拉知道他更多, 或许就被他这副安稳镇定的模样欺骗过去, 无法看到他强忍下的痛苦反应, 和手指细微的颤抖。   塞拉忍着泪光,轻声说:“雌父,是塞拉呀, 你不记得我了吗?我完成结茧蜕变了,你保护了我,记得吗?我——我做了一件错事,我标记了你,让你感到不安和痛苦,都是我的错......但你不要害怕,好吗?一直都是我,一直都只有我在,雌父。”   埃德温的面容空白,瞳孔细细颤抖着,塞拉不知道他听进了多少,只感受到他面前的雌虫身体开始痉挛。塞拉心痛如绞,他的精神触须焦躁又担忧地翻滚着,小心翼翼又可怜巴巴地在雌虫身边堆积,却不敢触碰和束缚雌虫的身体,塞拉轻轻握住雌虫的一只手,想要牵引着雌虫抚摸他的面容和卷毛,寄希望于他自己的如今这张少年的面容上还有让埃德温感到熟悉的成分。   “雌父,你看,我头发还是卷的,棕色,和虫崽时一样。”   他牵动着雌虫颤抖着的手指,使出浑身解数想要让雌虫找回一丝安心,可是雌虫的颤抖并没有停止,在一个加重的喘息间,埃德温将手抽走,他的身体在痉挛中微微蜷缩起来,手指摸索着探向腹部几乎愈合的伤口:   “不是...不可能。”埃德温喃喃自语,被压抑得恐惧和痛苦刺穿了他平静的皮囊,破茧而出。他的面容仍然维持着近乎平静的神色,似乎丝毫不为他所恐惧之事而动容,可是塞拉知道,那不过是他刻进骨子里的伪装,他作为军雌无法消解的骄傲,让他从不愿在敌人面前露出恐惧的神色,为敌人增加凌、虐的快感。   “不是...不是虫崽。”黑发雌虫固执地说,苍白的面容平静得几乎麻木,他的手指再次刺进了腹部刚长拢的粉肉,似乎想用疼痛换取更多清醒,而塞拉却顾不得更多,惊恐万分地握住了他的手。   “雌父!我求求你,是我伤害了你,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了!这都是我的错,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求您了......”   塞拉几乎无助地抱住埃德温的身体,他的触须一股脑地将两虫包裹着,而塞拉摇摇欲坠的眼泪终于砸了下来。他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埃德温恢复了一点神志,他知道自己被雄虫标记了。   雌虫被雄虫标记代表着很多改变,除了对于高等雌虫来说的延续生命,就是彻底、完全的臣服于另一个雄虫的意志。   埃德温不可能喜爱这样的变化,但是他也接受了现实。雌虫和亚雌的命运大多不受他们掌控,他们被馈赠难以言喻的苦难和厄运,他们能做的只有用最体面的方式应对。所以埃德温即使知道自己的意愿被违背,身体被侵犯,他也选择用平静掩盖痛苦,掩盖他对标记他的雄虫的恐惧和他自己的痛苦。   在神志昏沉、意志匮乏、身体疼痛的情况下,埃德温仍然小心翼翼维持着他所剩无几的尊严。   可是他能承受被一个陌生雄虫进犯和控制,也无法承受对他做这一切的是他的雄虫崽。   他无法承受来自最亲密的虫崽背刺他的利刃。   “对不起......对不起......”塞拉不知道他还能说什么,他其实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他的标记,他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即便被掩盖在冠冕堂皇的拯救之名背后,也是无法被原谅的原罪。他心里很清楚这一点,他应该知道更多,应该做更多,而他还是伤害了他心爱的雌虫:   “是我做的,我犯了错,雌父罚我吧,你讨厌我,这都是我应得的!从来没有别的雄虫,从来都没有什么雄主,只是我,雌父...不要伤害自己了,求你了。”   塞拉惊慌起来,他拥抱着埃德温的双臂也开始颤抖,而埃德温在他的怀里僵直不动。就如写在虫族基因中的诅咒一般,埃德温在被塞拉标记后,他永远无法伤害、反抗他的雄虫,也永远无法离开塞拉的信息素,直到死亡重新赋予他自由。   黑发雌虫睁着茫然的双眸看着穹顶,黑暗在侵蚀着他的视野,光怪陆离的画面在他眼前闪过。   他知道自己被标记了,他的身上没有什么地方感觉是完好的,一切都很陌生,像是灵魂被装进了一个和他不兼容的玩偶里。他还隐约记得之前发生的事,但他情愿不去想。   他想要自己待一会儿,让疼痛和被侵染的觉悟满满沉浸到他的灵魂里,让他学会背负新的牢笼,继续呼吸和忍受疼痛。他需要一点时间,去度过他的屈辱期,应对他层出不穷的自我厌恶和无法隐藏的真实情绪。   他需要这些,但他没法从他身边的雄虫身上得到这种宽宥。   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他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雄虫的臂弯里融化,仿佛天生就应当嵌合在雄虫的胸怀里,品尝雄虫施舍的宠爱。疼痛、纷扰的思绪和他无休止的自我鞭挞似乎都在雄虫的臂弯里分崩离析,他感到虚妄的舒适和安全,这是他的身体和精神在背叛他的灵魂。   他感到恶心。   这个雄虫......绝不可能是他的虫崽,绝不。   他的虫崽不可能标记他,不可能用这种方式对待他。塞拉叫他雌父,不是吗?难不成...难不成塞拉对他的孺慕和他口中的爱,都不是真的吗?   埃德温的瞳仁轻轻颤抖,隐藏在平静面容下的心绞痛不止,他的口唇中溢出血腥气。   他无法承受失去虫崽对他的感情,就像他无法承受失去虫崽。埃德温一直知道,自己拥有的东西少得可怜,而因为他的没用,几乎什么都没有保住。雌虫和亚雌的命运大多都相似,先从雌父开始,继而是引导他,帮助他的阿克斯元帅,再是一二被命运安排的好友,再是他赖以生存,引以为傲的军功和勋章。   后来,他几乎一无所有,自然也失去了任何活下去的动力。他当时选择为了西森的雌子伊利亚挑衅雄主的权威,不仅是出于他对西森的感激和对伊利亚的怜悯,更多的是他本也无所谓自己是不是能活过那个夜晚。他不在乎。   可是命运向来爱开玩笑,少雄主突然闯入他的生命,几乎成为了他存活的全部意义。   失去虫崽...是他最深刻的梦魇,是他无法承受的后果。被雄虫标记毁了这一切,他再也无法拥抱那个软萌的雄虫崽了。而如果那个声音说的是真的,虫崽标记了他......他将永远失去虫崽对他那份纯质的情感,失去雌父的身份,或许在不久的将来,成为虫崽被口诛笔伐的绊脚石。   死亡并不比这更糟。   一滴晶莹的泪水从埃德温的眼角滑落,而塞拉近乎惊恐地停住呼吸,缓缓松开了自己的手臂。   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对一个无法反抗他的雌虫来说,和强迫没有任何区别。他廉价的拥抱和没有歉意的胡话不过是对雌虫已有命运的残酷嘲弄,多么粗俗又可耻。   他的耳根在羞愧中灼烧着,几乎让他感到刺痛。他轻轻退开,给雌虫更多喘息的空间和自主权,而却还是捧住雌虫的手指没有放开。   他无法承受埃德温继续伤害他自己,而他的私心也根本无法放开埃德温的手。他泪盈于睫,勉强眨掉刺痛着他眼睛的泪水,轻轻半跪在仰躺在医疗舱的雌虫面前,将自己的额头轻轻抵在雌虫冰凉的指节上。   “雌父,对不起,但真的是我做的...你知道我永远无法忍受别的雄虫——任何雄虫对你做这种事,包括我自己。我真的、真的很抱歉,我从来不是一个好的虫崽,我...我不像我看上去那样无辜,我有很多肮脏的、即使是你也不会原谅的小心思,导致我做了无法挽回的事。我没有资格说我为此后悔,但是雌父,你再给我一点机会,好不好?我只做你的虫崽,我不是其他任何身份,求求你了,雌父,不要因为我的错误而伤害自己.....”   “你还想要虫崽,对吗雌父?我永远都在,永远只当你的虫崽,好不好?我知道你现在感觉很糟糕,雄虫信息素让你很迷茫,但是这些感觉会过去的,你需要什么,我全都去做。我还向以前那样,叫你雌父,只要你......只要你安好,行吗?”   塞拉轻声说完,并没有期待得到什么回应,但是他的每一个承诺都是出自真心。他知道自己必须停止自私的行径,给埃德温更多的空间。埃德温只当他是虫崽,这本就无可厚非,没有一个成年雌虫或者亚雌会对四头身的胖崽有超出“可爱”之外的想法,而他还利用他的体貌特征诱导埃德温对他产生母爱,这本就不公平。   他不知道埃德温对“塞拉”的感情会不会发生质变,显然,这场强迫标记为这一切蒙上了阴影。埃德温没有理由对一个侵犯者,对他身体和精神的掌控者产生任何好感,而塞拉如今所做的一切,哪怕是个简单的拥抱,都因为他们之间不对等的身份而产生剥削关系。   或许埃德温永远都不会真正接受塞拉作为他的雄虫,但这是塞拉应得的,他不会做出强迫的举动,他接受所有后果,和他迟来的审判。   ——只要埃德温安好。   雄虫深吸一口气,镇定着自己颤抖的呼吸,可是他的哭腔还是隐隐穿透他的声音溢出来:   “雌父,你听我说,我不知道怎样做才能让你感觉好一些,虫族对于刚被标记的雌虫和亚雌没有任何记录和研究,你之前伤重,现在肯定不会好受,或许还为我所做的事感到愤怒,你或许讨厌我,厌恶我,这都是我应得的,我只想让你舒适一些,可以吗?”   “我不会做任何你无法接受或者不想让我去做的事,雌父......雌父,我听话的,你不要、不要怕我好不好?”   塞拉的眼泪落在埃德温的指尖,又顺着指尖滑落在堆叠的毯子里,晕开无人在意的水渍。卧房内空旷安静,塞拉拼命深呼吸,半是心痛半是羞愧于自己居然有脸听上去那么痛苦,声音几乎支离破碎,而明明埃德温才是承受伤害的那一个。   被他轻轻拢在手里的,埃德温的手指轻轻蜷缩起来,这几乎是雌虫唯一的反应。房间内除了雌虫忽高忽低,忍耐疼痛的呼吸声外,只有塞拉带着哭腔的颤抖清晰可闻,他这具该死的新造的身体和那个泪腺发达的虫崽身体相比没好到哪儿去,仍然泪水丰沛得令人发笑,几乎有成年雄虫轮廓的少年哭起来又可怜又可笑,完全没有幼崽哭起来那令成年虫都忍不住心碎的小模样。   可是,不知过了多久后,仰躺在医疗舱里的黑发雌虫却还是轻轻开口,声音沙哑又含糊。   “...少雄主,不要哭了。”   雄虫被着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一颤,险些歪倒。他手中雌虫的手抽离,在半晌后有些迟疑又缓慢地落在了他毛发蜷曲的发顶。   “...就只做少雄主,行么?”   雌虫的声音很微弱,几乎微不可闻,他落在雄虫发顶的手指颤抖而僵硬,却很轻很缓,带着他独特的金属铜的干净气息。   塞拉愣怔片刻,突然把一声“汪”似的哭声吞回肚子里,他近乎虔诚地重新捧回雌虫的手,珍视地攥在掌心里,知道自己被赐予了最珍贵的原谅。   他心软的埃德温...他盲目宽容的雌父。   他小心将细碎又虔诚的吻落在埃德温的指尖,像鸟翼下的绒羽一样轻。   “不哭了,都听雌父的,我最听话了。”他磕磕绊绊地说着,又有眼泪落在了埃德温的手背,而他知道这让埃德温心软。黑发雌虫可能永远都学不会从容面对幼崽的哭泣。   “我...雌父饿了吧,我去给雌父准备吃的,我去...我去给雌父拿能量液,我——”   少年雄虫站起来,几乎盲目地在套房里横冲直撞,像一个终于被主人摸了头的金毛一样迫切地展示对主人的热爱和忠诚,他那群黑色的触须胡乱舞动,像煮沸的水一样热烈又躁动,小心又迫切地贴上雌虫的皮肤,互相扭打着,争夺雌虫可能降临的轻抚。   塞拉将他能找到一切能用得到的东西——能量液、水、药剂喷雾和营养剂都放在医疗舱旁边的柜子上,又冲进了套房侧对面的小厨房,用十几根触须操起刀具和锅具,开始准备餐食。他激动得都有些忘乎所以,直到他留在雌虫身旁的精神触须,传来雌虫轻声呼痛的喘息。 第51章   埃德温的声音很轻, 与其说是呼痛,不如说是骤然停顿的喘息和无法自控的闷哼。他压抑惯了,常年游走在战场上和教廷的管制之中, 他知道一个呼吸的停顿、一个眨眼的轻忽都可能酿成极为惨烈的后果。   他在绝大多数时候能面不改色地忍受肢体撕裂的痛苦,不会泄露半分软弱的端倪, 可是他如今的身体承受的痛苦实在过载, 他的意识时而抽离,时而又被禁锢在他的躯壳之中,让他完全失去了冷静自持。   虫崽...雄虫的信息素和他的存在无孔不入, 他的手掌中时不时轻轻擦过漆黑触须圆润的顶端,这些触须生着恐怖的底色, 如同深渊一样透不过一丝光亮,埃德温更是知道它们的力量多么庞大,可是在他身边, 这些触须像从前一样柔软、灵活,它们的触碰如同露水划过鸟羽, 极尽温柔。   这让埃德温难免想起从前, 他这一生最为虚弱,却也最为轻松愉悦、饱含希望的一段时光。他想起他的虫崽,即使一切都变了, 他的虫崽也确实如他承诺的那样, 一直没有离开。   埃德温的胸口生出绵密的刺痛, 轻轻撇开了眼, 正对上塞拉无措慌乱的双眸。   雄虫焦糖色的眼睛里侵染了一丝薄泪, 他的面容俊美无俦,骨相已经明朗,眉眼间却还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青涩气质, 介于孱弱幼崽和成年雄虫之间的年纪,带着让任何雌虫和亚雌都不会生出拒绝之心的,恰到好处的生嫩。   他的皮肤仍然如同虫崽时一样白皙,柔软的脸颊肉褪去,少年雄虫浓烈的信息素气味易散开来。他半跪在雌虫的身边,为雌虫所承受的疼痛而手足无措,满心痛苦,手指深深陷入医疗舱的边缘,但是他如同他承诺的那样,没有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触碰雌虫分毫。   “雌父,你还疼吗...对不起,对不起我说了傻话,我知道你还很难受,你身体内的能量很混乱,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留下了相关身体数据,我和克里森博士会分析它们,做任何让你感觉好一点的事,好吗?”   塞拉小心翼翼地说,他手里捧着鸡汤面。炖得软烂的鸡肉被他做成了螺旋状的粗意面,和软烂的胡萝卜、土豆洋葱一起浸泡在撇干净鸡油的香浓鸡汤里,散发着香气。   埃德温捱过又一阵疼痛。他浑身的骨骼和器官都因为他被雄虫改变的基因而迅速重塑。雌虫常年依靠营养剂生存,原本的消化系统形同虚设,早就失去了对食物的渴求,可是如今他的器官和血肉重组,埃德温竟然又像幼崽时期一样渴望起食物来。   和雄虫手中的食物一样,雄虫靠近时散发的信息素和能量也让雌虫感到深切的渴望,这渴望啃噬着他的心,随时威胁着毁掉埃德温维持的尊严,诱惑他爬到雄虫脚边渴求爱抚。   更糟糕的是,埃德温潜意识里知道,只要他想要,哪怕只是一个轻微的眼神暗示,塞拉就会毫无保留地给他一切,作为他的雄虫,作为他现在和未来唯一的主宰和依靠。   可是他不想,他不行。塞拉是他的虫崽,不是他的雄主,永远做不成他的雄主。   渴望的痛苦比单纯的疼痛更加扰乱心神,埃德温的额角露出青筋,光洁的额头敷上了一层晶莹的薄汗,为他苍白失色的精致面容镀上一层莹光。塞拉心痛极了,他小心翼翼驱使一根触须,拿起一块儿柔软的绒布,在不触碰埃德温的前提下擦去他额头上的汗珠,轻轻舀起一勺鸡汤面,强行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哄埃德温:   “雌父,吃一点,好不好呀?身体数据显示你的肚子里需要一些食物,有时候吃饭和维持生命体征无关,单纯的饱腹感也是好的,或许能让你感觉好一些.....我做了鸡汤。”   触须将埃德温的后背小心托起来,而塞拉将勺子轻轻触碰埃德温的唇,耐心等着埃德温缓缓接受了一勺汤,焦糖色的狗狗眼瞬间亮了起来:   “太好了,雌父...在我的老家——嗯...我是说,我之前听别的虫族说过,身体不适的时候吃一点鸡汤面会好很多,即便不能减轻实质上的痛苦,但是营养和热汤饱腹的感觉,还是会舒缓神经。”   塞拉一勺接一勺地喂着埃德温,他自己揪痛的心也因为雌虫接受了他的食物而感到些许缓解。他知道埃德温如今听得见声音,于是没有停下他漫无边际的讲话声,只希望这些细碎的琐事能让埃德温的注意力稍微从疼痛上转移一点。   “我小时候...很小的幼崽时期,我的母——雌父,我的亲生雌父为我做过这种食物,哄生病的我。后来,他离开了我,就再也没有虫在生病的时候管我了——我的意思是,真心在乎我。直到我遇到了雌父。”   塞拉说的“雌父”其实是他的亲生母亲。对于原身的亲生雌父,他其实了解不多,他也没太有原身小时候的记忆,但是他依稀记得他做人类时候的亲生父母。   他的亲生父母都是八十年代末留学的科研人员,后来他们学成归国,成为了教授和研究员,常年都奔波在教室和实验室里。他们给塞拉的时间并不多,又太早就因为车祸,将塞拉和他们赚得的财富,都留给了对塞拉十分冷漠的亲戚。但塞拉依稀记得他的母亲在他年少时期发烧的时候,为他煮了一碗鸡汤意面,在朦胧地灯光下轻轻为他掖着被角。   短暂的记忆被塞拉记了很久,大概是因为他能从这段记忆里汲取稀有的爱,而这成为他长久以来赖以生存的动力。   “所以雌父...遇到你是我最幸运的事,我知道这一切都很怪异,但是——但是我真的、真的很爱雌父,我想将雌父留在身边,为此,我绝不后悔。”   雄虫的声音夹杂着潮湿、压抑的哭音,但是末了却渐渐归于平静和坚定。他继续递上一勺鸡汤面,可是看起来神志仍然不清醒的埃德温却轻轻撇开了脸,在极度疲惫中泛着潮红的眼睑半合,目光涣散地落在塞拉身上。   “少雄主,你多久没吃东西了?”   埃德温轻声问道,这是在他长久忍痛以来,积攒力量说得第一句话。塞拉被这句话击溃了防御,有些慌乱地抱住了还有许多鸡汤面的大碗,眼泪啪嗒落在碗里。   “雌父,你别、别担心我了,我没事的,你要关心自己的身体。”   他磕磕绊绊地说,而埃德温的目光却仍然遥远又坚定的落在他身上,让他的胸膛酸涩不止。他低下头,像个第一次被主人捡回家的大狗一样狼狈,将落了他眼泪的鸡汤面扒拉到自己嘴里。   “我现在就吃...雌父,呜...我一会儿给你盛一碗、新的。”   塞拉第一次将饭吃得呜呜响,违背了所有他的餐桌礼仪,把大碗扒到见底了,才红着一双眼抬起脸,瓮声瓮气地说:   “我去给雌父再盛一碗,雌父还想吃别的吗?我还做了桃胶炖奶和鸡汤馄饨...”   他说着就要往套房外的小厨房跑,但他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无法抑制地低喃:   “别走...”   塞拉将碗丢到机器人手中,又跪坐在医疗舱前,小心看着雌虫轻轻蹙起的眉:“雌父,我不走,我哪儿也不去。”   埃德温没有说话,反而抿紧了唇,仿佛在为方才的软弱而懊恼。方才落入胃囊的食物暖暖地填补着他的身体。他撇开脸,不敢看塞拉的方向,生怕自己做了其他雌父不该做的举动:   “我不需要食物了。”   他轻声说,而塞拉没有因为他抗拒的动作而离开。他靠坐在医疗舱旁边的仪器上,一双少年充满力量的长腿蜷曲着,但他丝毫都不在意:   “没事的,雌父,等你好些了,我再给你做些别的。你想休息吗,我可以留下陪你吗?”   他小心问着,而埃德温蹙起眉,似乎很难抉择似的,将纠结都展露在脸上。塞拉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埃德温,他知道埃德温有多倔强,又有多能忍痛,这样神志涣散,容许自己面露脆弱和纠结的埃德温,他是第一次见,这让他如何能不心软。   “...雌父不拒绝的话,我就留下了哦。我想跟雌父待在一起。”   塞拉轻声哄道,声音柔软:“雌父放心,我什么都不会做,只是陪着雌父。这是一段很艰难的时期,我能在这里陪雌父度过,让我感到很开心...和雌父相处的每时每刻,都让我很开心。”   塞拉轻轻皱眉,脸上露出一点儿苦笑:“哪怕...我们的关系变得有一点复杂,但也没关系,只要雌父允许,我绝不会停止爱你,无论以任何形式,任何身份,我都爱你。”   埃德温的身体在塞拉温柔的声音中轻轻颤抖,不知是因为渴望而产生的疼痛还是为雄虫话中的温情。   爱——他不止一次从塞拉口中听过这个字,这个虫族文明中并不存在的词汇。   “爱......是什么?”   在他意志最薄弱的时候,埃德温开口问道,不知道是否真的想要一个答案,而塞拉却温柔地回应他,用触须小心为他换了一个柔软的新毯子,拉过他的肩头:   “爱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力量,没有理性根基的理想国。”他承认着:“那不是什么神力,也不算稀有,但是,它是为之活着的东西,一些让我们坚持在活这个世界里的理由。”   “它无关前程、无关理智、无关身份、也无关过往,它只代表着,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奔向你,没有任何事可以阻止我。”   “我爱你,雌父。我无法承诺一切都会变好,但是只要你允许,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塞拉轻声说,看着埃德温在他的声音中缓缓合上双眼,或许又沉溺于另一轮和痛苦的抗争。他的手指轻轻蜷缩着,颤抖地覆盖住了塞拉搭在医疗舱边缘的手,久久没有挪开。   塞拉珍视地看着他,小心捧住了那只手,两虫的气息再度交融,波本酒绵长的气味融入金属铜清澈的冷淡,如同潮水一般轻轻摇曳。 第52章   接下来的几天, 埃德温几乎都在昏睡中度过。偶尔,过往的闪回记忆会将他送入无法控制的痉挛中,但充足的雄虫信息素和精神力稍许缓和了这种痛苦。   说来残酷, 雌虫的身体仿佛一个被信息素和精神力控制的仪器。他的疼痛和重塑是切实存在的,雄虫的信息素打破了原本的平衡, 在一定程度上伤害了他的身体, 可是他的头脑和身体却渴求更多。   而塞拉的信息素并不能根治埃德温的痛苦,无法瞬间治愈他受创的身体,而是蒙蔽埃德温的感官, 让他的雌虫本能得到极大的满足,从而忽视身体的痛苦。   在极度的自我厌恶中, 埃德温偶尔会陷入一种虚无主义的情绪。他不确定如果身体和精神,他的喜恶和感官处处受到雄虫的挟制,他是否还算得上活着?他的生活是否还有意义, 他未来的漫长日子里,是否还能重现在战场上的辉煌?那几乎是唯一值得他骄傲的东西。   这种思绪漫长地啃噬着埃德温的心, 在许多绵长的疼痛中, 在彻夜难眠却又无法清醒的夜里,他被蜷缩在医疗舱旁边困顿的雄虫握着一只手,目光茫然地落在充满星光的穹顶——那微弱又朦胧的星光来自雄虫亲手为他做的星空灯, 正摆在医疗舱的床头, 淡紫色的底色点缀着黄色的光点, 玫红色星云甩动鱼尾似的漩涡, 摇曳生辉, 那是埃德温无数午夜梦回的战场,也是他的亲生雌父度过青春的地方。   雄虫的手温暖干燥,恰到好处地圈着埃德温的手指, 没有丝毫亵渎和逾矩,只有克制和眷恋,将埃德温僵冷的手指捂暖了。   埃德温无声地叹了口气,从压抑的虚无潭水中浮出水面。   塞拉——在一切之后,埃德温心里其实也知道,他的虫崽或许永远无法回到他身边,只是他的灵魂太过倔强,无法为此妥协。   他知道,如果他还有丝毫的自尊,他应该在被标记后立刻离开塞拉,永远不要面对这个标记他的雄虫,从而保留他对那个胖乎乎的软萌卷毛幼崽所有的美好记忆,确保那些记忆永远长存,永远不被晦涩难解的遗憾覆盖掉。   他多么需要那个幼崽,即便只能让那个幼崽停留在记忆里,也足以让他面对未来每一个晨昏交替的时刻。   他可以做到。他新造的身体被彻底标记,他的寿命延长,能力也会回到巅峰时期。或许未来他会因为渴望标记他的雄虫的爱抚而精神海枯竭,但是埃德温了解自己,他知道仅凭这个标记,他就能够支撑足够久了,足够面对他对于一个高等雌虫来说过于漫长的生命。   但是......面前的雄虫让这一切变得无比复杂、无比困难。   雄虫的呼吸声很浅,他的漆黑的触须蛰伏在黑暗中,密密麻麻地填补着虚空,在埃德温身边柔软而乖顺地营造了一个安全的空间,仿佛筑起了一个温暖的巢穴。   雄虫身体修长,他的身体在短暂的昏睡中仍然没有完全松懈下来,他背靠在医疗舱旁边的家具上,一手搭在精练的下腹,一手伸进毯子,松松握着埃德温的手指。他的一条长腿屈着支撑平衡,背脊在昏睡中也是挺直的模样,像一只在树杈上蛰伏着的年轻猎豹,精练紧实的肌肉群随着呼吸而缓缓起伏,随时准备惊起而动。   他的肤色比幼崽时深了一点儿,纤长浓密的深棕色睫毛在他的眼下堆积,为他俊美无俦的青涩面容平添一份无辜的气质,也唤醒埃德温心里独属于幼崽的那份儿记忆。   埃德温已经不会困惑眼前雄虫的身份了,他知道那就是他的幼崽,等他睁开眼睛,那焦糖色的,微微下垂的瞳仁会瞬间击溃埃德温所有的防御,那目光是比雄虫信息素的控制更难摆脱的枷锁。   再次轻轻叹了一口气,黑发雌虫无声地闭上了双眸。他的感官还是很迟缓、很原始,他的身体控制力聊胜于无,但是他荒谬地确信,自己在最安全的巢穴里。   塞拉在他身边,而他无法放开他的手。或许这就是结局了,无关埃德温原本的生活,塞拉...和他口中难以理解的“爱”,成了新的、延续埃德温生命的东西。   他要尽快恢复过来,确保他的幼崽安然无恙。他绝不能再次体验他的幼崽在他面前死去的感受了,他不觉得自己能承受得起。   ***   塞拉能感觉到,埃德温的状况正在缓缓变好。与之相反的是,雌虫变得和初见时一样沉默寡言,似乎仍然对塞拉的存在感到不适应。   塞拉能理解的,他真的能,没有谁愿意和强迫过自己、伤害过自己的生物同处一室,还好无芥蒂,但是被心爱的雌虫拉开距离,难免会让他感到伤心。   他将伤心用温柔的话语和笑容掩藏的很好,以为他收到的冷遇都是应得的,这点他很清楚。在埃德温的情况稳定下来后,他和刚刚抵达诺亚公爵旗下资源星的克里森分析过了埃德温被标记和恢复过程中的身体数据,企图在单一样本的情况下得到一些虫族性别研究的启发。   因为埃德温的情况十分特殊,而塞拉的雄虫发育和他的能力也算不上平庸,所以他们的研究并不具有什么代表性,但是也是相关研究的里程碑式的起点。埃德温的许多情绪反应、身体恢复的过程还是与雌虫和亚雌相通,而他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在“耻辱期”被关注情绪的雌虫。   塞拉一直在记录他对埃德温康复过程中的观察报告,比起科学研究,更像是他和埃德温的日记,其中有无,他在写这些记录时落泪,恨不得替埃德温分担他所承受的痛苦,但是他还是坚持写下去,并且在埃德温的许可下发布在了手环网络里,由系统分配给雌虫和亚雌观看,为他们传播哪怕片面和零星的经验。   【被标记的第一日:剧烈痛苦导致躯体化症状,感官受损,记忆缺失,被靠近时恐慌反应严重。】   【被标记的第二日:摄入食物,感官仍然受损,记忆略微恢复,情绪浮动较大,无法进行分析思考,对于过去经历的本能反应仍然存在。】   【......】   【被标记的第*日:饮食正常,能量循环尚未恢复,肢体疼痛减弱,情绪趋于稳定。(已确认:适当接触特定雄虫信息素有益于舒缓情绪)】   ......   塞拉发布这些观察记录的时候,是用他原本的账号发布的。这个账号曾经引发过雌虫、亚雌的第一次现象级的讨论,他作为虫崽的口吻描述过他雌父陷入的信息素匮乏症的困境,引发了无数认同或者声讨的回复。   所有刷到那个帖子的虫族都默认塞拉是个对自己的雌父过度依赖的年幼雌虫或者亚雌,因为雌父的痛苦生出了叛逆和挑战权威的念头。大多数回帖都是规劝他要举止得体的,警告他不要对他无法反抗的事抱有幻想,不要挑战母神的安排和雄虫的统治。   只有少有的回帖认同虫崽的叛逆,大多数的认同和理解来自不肯向命运低头的雌虫、亚雌,还有年轻的虫崽。   而今,雌虫和亚雌刷到了这个【雌虫被标记后恢复过程观察记录】,他们中的许多虫认出了帖主正是原本那个桀骜的幼崽,立刻联想到了那虫崽的雌父大概是有幸在死亡之前,被他的雄主施舍了标记。   他们中的有些为虫崽的雌父松了口气,真心地回帖祝福道:   【虫崽的雌父得救了?感谢虫母,感谢慷慨的雄虫!他一定有个善良的雄主,愿意触碰病痛中失去魅力的军雌!说真的,任何收纳军雌的雄主都是极为善良的,要知道他们缺乏纤细精致的美感,可不是所有雄虫都愿意受这样的委屈的。】   【这军雌真是幸运到家了!也不知道他的雄主看上他什么了,病得这么重,还有个这么不听话的拖油瓶虫崽!真想让他的雄主看看,他养的虫崽都在发布什么可怕的言论,我想那雄虫一定会很生气!】   【这是好事,希望帖主不要再继续做什么违抗神明的研究了!信息素匮乏症从雌虫和亚雌诞生就存在了,难到我们还能逆天而行不成?这就是雌虫和亚雌的命运,你虽然年幼,也要接受它!你的雌父就接受了它,才等来了雄虫慷慨的馈赠,不是吗?为了你的雌父,你也不应该再胡闹了,都怪他没有教好你。】   【楼上说得对。帖主为什么还要发这个帖子呢?雌虫被标记过后的耻辱期是一个不优雅的时期,我们的雌父都避而不谈的,你怎么能把自己雌父的反应发到手环网络上呢?这是值得羞耻的,即便它是受雄虫宠爱的证明。雌虫和亚雌要谨言慎行,才能得到荣耀殿的钥匙。】   【......】   无数跟帖中,充斥着羡慕埃德温被标记的处境,规训塞拉要谨言慎行,或者体谅雄虫的话语,几乎没有几个雌虫、亚雌真的理解塞拉发布这些观察记录的意义,只一味羡慕埃德温的境遇。他们以为,埃德温一定有个极为宽容善良的雄主,他甚至能在耻辱期吃上食物,那可是只有雄虫和极为受宠的雌虫、亚雌才能享受的待遇!   不知过了多久,帖子下面冒出了零星几个回复,表达了对虫崽和他雌父的祝福,而不是关注那个标记了雌父的雄虫。甚至有一个回帖问道:   【祝福帖主。你的雌父大概不需要再受到信息素匮乏症的困扰了,他比大多数雌虫和亚雌都要幸运。帖主会放弃自己的研究了吗?】   这个回帖很快被层出不穷的帖子覆盖了,甚至有很多虔诚的雌虫和亚雌为回帖不恰当的“撺掇雌虫幼崽走上不归路”的言论与他激烈争吵起来。   而当塞拉有空更新它的观察记录,并且看这些回帖时,已经过去了一天有余。   说实话,塞拉并不因为在虫族自古以来的规训和社会环境下孕育出这些观念陈腐的回帖而感到惊讶。退一万步说,从濒死的状态中被雄虫标记拯救,在地球的古代也算是起死回生的神迹了,雌虫、亚雌和雄虫之间的不平等刻在DNA里,大多数雌虫也亚雌改变不了观念也实属正常。   理智上可以理解,但是不代表塞拉不会站在埃德温的立场上,为他的雌父感到不值和不公。   凭什么呢?埃德温做了他能做的一切,将生命和荣誉都奉献给了虫族和帝国,他至死都在抵抗,不肯放弃自己的尊严摇尾乞怜,他的勇敢和坚持却没被尊重,那个在他的痛苦中被孕育而生的标记却被同胞捧上神坛。   几乎所有虫族都只会认为埃德温幸运、认为他的雄主仁慈,而埃德温所受的苦难,他的耻辱和粉碎的尊严,却被视而不见,贬得一文不值。   塞拉感受到悲愤的怒火在他的皮囊下缓缓流淌着,他为埃德温感到不值,他为那些仍然在为一点尊严而向死而生的雌虫和亚雌感到不值。他花了一点时间才平复心情,免得他身边昏睡的雌虫受他信息素的影响而不安。   他挥手召唤出手环网络页面,回复了那个唯一询问他会不会放弃研究的帖子:   【re【祝福帖主。你的雌父大概不需要再受到信息素匮乏症的困扰了,他比大多数雌虫和亚雌都要幸运。帖主会放弃自己的研究了吗?】:   感谢祝福。是的,我的雌父不受信息素匮乏症干扰了,但是这不代表我的研究会结束。虫族有亿万雌虫和亚雌仍然受到信息素匮乏症的威胁,而我的雌父曾在军中效死,保护他的同胞和这个文明,我会追随他的脚步,永远不会放弃同胞的性命,轻视同胞的苦难。   而我的雌父如今所遭受的一切,也让我意识到了雄虫对雌虫、亚雌的掌控有多么强大。这是违反生命法则的不公正。我会尽我所能,在我有生之年打破雄虫的绝对掌控,在保证我雌父的生命和健康的前提下,帮他摆脱雄虫的影响力,让他重归自由,重归自我。   我绝不放弃。】 第53章   没过多久, 塞拉的言论就在手环星网上掀起了惊涛骇浪,无数回帖涌入进来:   【你怎么敢的?你知道你说这样的话,不仅你要被执行死刑, 你的雌父和身边的雌虫、亚雌兄弟也要一起受牵连!只有亵神者才会这样讲话!雄虫对雌虫和亚雌的标记是神圣无比的,标志着雌虫和亚雌的罪恶得到救赎, 你怎么敢要打破它?!】   【虫崽, 你会害了你的雌父,害了你的家族!母神在上,仅仅听到你的话, 我就离荣耀殿的距离更远了......】   【真该让你的雄父知道你的言论!他一定会后悔赐予你生命!】   ......   来自雌虫和亚雌激奋的言论瞬间冲垮了帖子,让这个帖子的浏览量再创新高, 成为手环星网上又一个现象级的火爆帖子。许多雌虫和亚雌都被挑动了情绪,手指活动间,一句句的辩论争相出现, 吵得不可开交。   若是寻常,塞拉一定对此一笑而过。但凡是帮助这些雌虫和亚雌开口表达的做法, 塞拉都会尽力促成。没有谁生来就是毫无错处的, 也没有谁一开口就是华章璀璨,说出错误的言辞也是成长和觉醒的一部分。塞拉很清楚,在未来的变革后, 大多数此刻言之凿凿、义愤填膺的雌虫和亚雌, 都不会再坚持他们此刻的“虔诚”言论了。   可是, 塞拉此刻却无法忍受他们对埃德温的诋毁, 他到底不是圣人, 在险些失去埃德温,又标记埃德温后,他对埃德温的保护欲达到了顶峰, 让他生出了与这些雌虫和亚雌分个是非对错的心思。   少年雄虫肃着脸,皱眉盯着面前悬浮的光网,触须和十根手指轮番上阵,打字打得飞快:   【re all:   各位稍安勿躁。   你们已经知道我并不尊重你们的神明和你们的教廷,也不尊重你们的雄主或者雄父,如果你们真的无法接受,早就可以选择退出这个帖子了。   再重复一遍,我发这个帖子只是为了告知大家,一个身体状况不佳的高等级雌虫在被雄虫标记后的身体和心理反应。在虫族三千多年的历史上,数亿亿计的雌虫和亚雌被雄虫标记,但是没有一份哪怕简单的观察记录,来告知大家雌虫、亚雌被雄虫标记的后果,告诉大家他们的身体和心理会面临什么样的考验和改变,因为没有虫在乎。   说白了,没有虫在乎雌虫、亚雌的死活,帝国不在乎雌虫、亚雌的死活,你们的教廷、你们的雄父和雄主不在乎你们的死活,不在乎你们的感受,不在乎你们是否痛苦、寒冷、孤单,是否感到疼痛和委屈,是否想要他们停止他们所做的事,给予你们一点喘息之机。   标记我雌父的雄虫不是你们口中仁慈的神使、或者包容的救世主。他是一个趁虚而入的无赖,他在明知道我雌父不愿意承受他的标记,不愿意承受他信息素玷污,宁愿抱着骄傲和纯净而死的时候,他仍然强迫我的雌父接受了标记,这远不是什么恩赐,确切点说,这是一场纯粹的暴行。   他就像绝大多数——如果我不能说全部——的雄虫那样,在明知雌虫、亚雌无法反抗的情况下,在他们的无助和痛苦中饱食一顿,利用他们的困境彰显自己作为雄虫的权利。   这个权利是他的雄虫性别赋予他的,是这个畸形的社会赋予他的,却唯独不是他自己的努力,他的品格赋予他的。   恰恰相反,绝大多数的雄虫,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除了伤害地位处于劣势的同胞,除了在他们雌父、雌子和雌虫、亚雌兄弟身上发泄他们的残忍冲动以外,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可是他们获得了一切。   同胞们,这真的公平吗?   我的雌父——他几乎是我的全世界,他是我所有美好词汇无法堆砌的存在。我承诺过我要不惜一切代价拯救他,可是我没有做到。我明知道他不愿意被任何雄虫标记,明知道他无法接受自己成为一个雄虫的玩物和傀儡,我还是没能保护他。   那个雄虫毁了我们有过的一切。用他肮脏的、下作的、与生俱来的气味,他甚至有脸为此看起来洋洋得意、心满意足。   我对我雌父的观察记录能证明的第一件事,就是雄虫对雌虫的标记绝不是什么神赐的礼物,若用任何词汇来形容,这是一场泯灭天性的、出于私心和欲望的暴行。它给我雌父带来的,除了所谓续命,只有从内而外的玷污和摧毁,只有无尽的耻辱和疼痛。   我将为我雌父所遭受的屈辱而忏悔一生。   那些经历过的雌虫和亚雌前辈们,你们真的不知道这种痛苦吗?像我雌父一样,骄傲尽毁,思维混沌,像我雌父一样,永远要对一个你们并不欣赏,只有恐惧和排斥的残暴雄虫俯首帖耳,极尽谄媚?   我并不推崇你们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拒绝标记。如果这是你们的生路,选择它,因为命运对雌虫和亚雌从来吝啬,我请大家不要放弃希望,因为我们之中有的虫还想做出改变,还没被磨平棱角。   我发这一段文字的原因只有一个。我想请大家重视你们的同胞所遭受的苦难,不要用所谓的“恩赐”和“福祉”去淡化被雄虫违背意愿、强制标记后的痛苦,不要无视你们过去受到的不公和苦难,假装一切都是正常的样子。   这一切都不是正常的样子。存在不代表它合理,向来如此,难道就是真理?   不要淡化我雌父受到的残忍对待,不要将他的不幸装点成福祉了。我不会平静地接受我的雌父、我的同胞身上的不公和苦难,即便生来就有,我们也可以寻找反击的机会,于我的雌父而言,于我而言,反抗才是生命的意义,坦然地走入良夜不是。   谢谢大家关心我和我的雌父。最后想对大家说的或许是,我和我的雌父都没有放弃,没有接受命运赐予我们的一切,星火不灭,来日方长。】   塞拉的一根触须“啪”地拍在了电子屏上,将一条at了全体回帖人的评论发布出去。   塞拉能想象这条充满反抗意志和挑战权威的帖子会激起血雨腥风,但是少年雄虫的脸上难得露出了和他这张青涩的脸相符的赌气表情。   关于埃德温的事,他一点都不想让步。他无法忍受那些虫族将埃德温的遭遇装点成雄虫的恩赐,他也无法忍受自己的暴行成为被吹捧的源头。   他想让埃德温某一天,浏览网络时,得到他该有的支持,他想让埃德温的情绪得到肯定,他想让埃德温知道,这一切都是塞拉的错,而埃德温没有做错任何事。   他想让埃德温知道他是完美的。他的坚强、他的勇敢、他的不屈服,哪怕埃德温的痛苦,都是完美无瑕、合情合理的,没有任何虫族可以置喙埃德温所遭受的一切。   塞拉也知道他的过度保护俨然成了新的问题,但是刚刚蜕变完成,又标记了心爱雌虫的少年雄虫很难称得上思虑周全,他沉浸在和全网保守派的雌虫、亚雌辩论的赌气中没回过神来,一只发凉的手轻轻落在了他毛绒绒的头顶。   “少雄主,”雌虫的声音有些疲惫,柔和中隐隐包含着不赞同。显然,在塞拉激情对线的时候,埃德温已经清醒了一会儿,不知道看见了多少塞拉的过激言辞了:   “你做什么呢。”   少年雄虫心虚地一缩脖子,像是被抓包了似的嗫嚅起来,原本张牙舞爪敲击键盘的精神触须此刻软得像随风而动的水草,向埃德温的方向挤挤挨挨地飘过去。   “没什么呀,雌父,你感觉怎么样了?”   塞拉趴在医疗舱旁边,看上去像一只谄媚的大金毛,漆黑的触须就像他的尾巴,在虚空中兴奋地摇晃着。   “......”黑发雌虫看上去有些无奈,却。坦白来说,埃德温虽然同意塞拉记录他被标记后的身体状况,并且发布到手环网络上与其他雌虫、亚雌分享经验,但是埃德温并不真的对这个行为感到愉悦——作为一个军雌,他一向视软弱脆弱的状态为耻辱,他情感上排斥将自己的脆弱广而告之,就像一个遵循丛林法则的野兽不愿露出软肋。   可他同时也知道,塞拉的提议是正确的,他的同胞需要帮助,而埃德温是少有能在耻辱期受到保护的雌虫,他应该为他的同胞做些什么,哪怕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努力。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塞拉还会在手环网络上与那些守旧的雌虫、亚雌争论,将他的遭遇说得那么脆弱不堪也就罢了,还——   ——还将他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邪恶雄虫,一个像其他雄虫那样欺凌弱小的坏种。   这实在让埃德温有些难以想象,他无奈中又觉得有些心疼,他知道自己的幼崽不是其他雄虫那样,他知道自己的幼崽只是离不开雌父,眷恋他的温情,才会做出标记他的荒唐事,他知道自己的幼崽是多么罕有的虫,和他的性别处境无关。   他的虫崽为了保护雌虫和亚雌而死,他永远忘不了虫崽那摸上去胖乎乎暖融融的身体在他面前跪倒在地,昔日白皙柔软的胖脸蛋爬上可怕的猩红纹路,发黑的血浆从他的唇角落下......   他忘不了,在濒死之际,他的虫崽对他微笑,告诉他不要怕,让他先走......让他逃生。   仿佛埃德温真的可以抛弃自己的幼崽,独自求生似的。   他忘不掉那个画面。如今他的记忆已经回归,他的精神海已经修补完毕,比任何时期都更加强悍——属于雄虫的力量附着在了他的精神海里,生满尖刺的漆黑藤蔓在荒芜的土地上冲天而起,建成了坚实堡垒,而埃德温知道那是虫崽迫切守护他的具象表现。   他永远无法责怪自己的虫崽,无论他做了什么。   “......不要在手环星网上争吵了,少雄主。标记我的雄虫也没有你说得那么不堪。”   埃德温最终说道,而塞拉可怜巴巴地低着头,像是做错了事的狗崽似的,若是他有耳朵,此刻一定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脑壳上,把他乱翘的卷毛都压平了。   埃德温看得无奈,又有些好笑。他恢复了神智后,就能轻而易举地在这个雄虫身上找到无数过去虫崽的影子。他们明明是一模一样的,犯错后的表情,心虚的小眼神,流着蜜糖似的、充满同理心和坚定的焦糖色眸子,那眸子里时刻流露出的温柔爱意......   埃德温心跳快了一拍,他打断了继续跟塞拉说理的念头,而是缓缓撑起自己的身体,在塞拉惊讶和欣喜的神色里说道:   “我感觉好多了,少雄主。我想...重新站起来,放出我的翅翼。” 第54章   塞拉惊喜的神情僵住, 但他很好的隐藏了自己的迟疑和忧虑。雄虫本能中对埃德温过度保护的部分想让他说不,实际上,为什么要让雌虫重新展开翅翼战斗呢?雌虫被很好地安放在巢穴之中, 他的巢穴,最安全的地方。他不需要展开翅翼, 不需要离巢, 不需要面临危险和战斗......   每一次,埃德温展开翅翼的时候,都是塞拉直面失去埃德温的恐惧的时刻。塞拉不确定他能撑过下一回, 他的心中极为阴暗和自我的部分叫嚣着,像是阴暗的毒蛇在他的皮肤下游动, 让他不得不拼尽全力压抑着战栗的冲动。   他如今有能力控制埃德温,不像是从前......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埃德温触碰会让他丧命的禁忌和危险,不不像是埃德温真的能反抗标记他的雄虫。   保护埃德温, 保护他的雌虫,将埃德温留在最安全的巢穴里, 他无所谓那双翅翼是否还流光溢彩, 也无所谓那双翅翼是否还能挥动...没有什么比埃德温的生命更重要。保护他的雌虫安然无恙,是他的责任,是他的——   他的沉默似乎太长了些, 引来了雌虫的无声注视。埃德温淡蓝色的眼眸中仍然有疲惫的影子, 但是塞拉却没有在其中找到一丝一毫的动摇成分。   “当...当然。”塞拉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雌父, 距离那场战斗之过去了六天。医疗舱的数据显示, 你还需要尽可能地卧床休息。或许我们可以再有耐心一点儿...”   “少雄主, 你的眼睛...变成竖瞳了。”   埃德温沙哑的声音在塞拉耳边响起,轻微的声音对他而言却像警铃一样刺耳,塞拉恍惚地眨了眨眼, 调出手环中的镜面功能,被镜面中自己赤红色的、瞳孔漆黑的竖瞳惊得浑身发冷。   他连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双眼,生怕那双非人的、可怖的眼眸召回埃德温那些不好的记忆。年少的雄虫在信息素的冲击下粗喘着,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在他的战栗中一览无余,剧烈震动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尽量平稳着声音,压抑住所有羞愧的颤音,对埃德温轻声说道:   “雌父,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刚才是怎么了...”   他知道的。他的身体被他的雄虫本能和那些自私的欲望所占据,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将埃德温永恒地囚禁在他的巢穴里,剥夺那双翅翼重见天日的权力。   为什么不呢?这是他作为埃德温雄虫的权利,这是他的生物本能,而保护雌虫、保护巢穴是他的责任,为什么不呢?埃德温爱他,埃德温总会原谅他,他可以对埃德温做一切——因为他也爱埃德温。   不,不不不......   塞拉的手指猛地刺入他自己的眼角,他有一种想要撕开自己这野蛮竖瞳的冲动。这不是他,这不是埃德温爱着的虫崽,他的竖瞳会吓到埃德温,他的不堪、他的野蛮和自私本性,会暴露在埃德温面前,而埃德温最终会失去对他的所有感情和信念。   “少雄主!”   冰凉的手指突然圈住了塞拉的手腕,并不会让他产生疼痛,但是却完全牵制了他的动作。塞拉感受到一缕温热的血液缓缓从他的眼角滑下来,黏腻地在他的皮囊上爬行,而他不得不重新对上埃德温的视线。   他生怕在埃德温的神色中看到恶心和恐惧,他清楚的记得自己上次露出竖瞳的时候,对埃德温进行了怎样的彻底进犯,对埃德温的身体进行了彻底的污染和侵害,而他很清楚埃德温也没有忘记。他的竖瞳、他藏起的尾勾,他不堪的欲望和毫无理智的占有欲......这是足以让埃德温感到恐惧的东西。   也是塞拉最为羞愧和厌恶的东西,他一直在隐藏,他不觉得自己还会在埃德温面前露出这丑陋的部分,可是事与愿违,他本能的兽性还是违背他的意愿展现在了埃德温面前。   而埃德温有无尽的理由厌恶他、恐惧他,最终......离开他。   他瞳仁颤抖,躲闪着重新落在了埃德温的面容上。出乎他的意料,雌虫脸上并没有厌恶或者恐惧的神色。   雌虫的面容还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领口因为拉扯塞拉的动作,微微扯开一点,露出平直的锁骨和其下的暗影。雌虫的身体仍然很虚弱,即便是一瞬间的动作和情绪起伏,也让他微微张开的双唇染上了一丝病态的血色,乌发如云搭在他的肩头,衬得他面容和雪一样白。   但是他神色中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平静。他看着塞拉变异的瞳仁,目光平静,没有一丝排斥、厌恶或者恐惧的成分,像是冬日里降下的第一场蓬松的新雪,缓缓压在塞拉焦灼恐慌的心底,带着一种安定恒久的力量感。   “...呃...”塞拉张开嘴,他想要解释,想要安慰埃德温,可是实际上他什么都没说出来。他的目光和埃德温平静的目光相互纠缠,而埃德温缓缓松开了握住他手腕的手指。   取而代之的,是落在塞拉脸颊上的指腹。雌虫的动作轻柔迅捷,像是水鸟的羽毛点水而过,没有经起一丝一毫的涟漪,只轻轻带走了塞拉脸上半凝结的猩红血珠。   “都流血了,别做这种事。”   雌虫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隐晦的、斥责的成分,像潮水冲刷海滩,一次次抹平塞拉心里剧烈的波动,沉淀下温柔的余韵,而那沉甸甸又温热的感觉几乎让塞拉鼻头一酸,想要哭泣。   他...在埃德温眼里,还是那个被无限容忍的幼崽,而那无关他的外表,无关他做了什么事。突然之间,他有一种将自己的脸埋进埃德温胸口的冲动,就像曾经那个套着软萌幼崽皮的自己一样,厚颜无耻地在雌虫胸口汲取温柔的暖意。   点在他脸颊上的雌虫指腹稍纵即逝,而塞拉捏紧双拳,忍住了所有挽留这触碰的冲动。   “...对不起,雌父。”   他过了一会儿,才滚动着胀痛酸涩的喉咙,咕哝着说。黑发雌虫轻轻歪着脑袋,静静看着他,而塞拉对埃德温的了解过于多了,他知道这是雌虫安静表达困惑的小动作。   他的心为雌虫剧烈的跳动着,但他拒绝表现出来,免得让他自己显得更不堪。   “我们走吧,雌父,外面阳光很好...春天快来了,争春的花儿开了一些。雌父答应我,如果感觉哪里不舒服,不要勉强自己,我们立刻回来,好吗?”   塞拉从医疗舱旁边站立起来,小心向埃德温伸出一只手,不确定自己的触碰请求会不会被接受。他感受到自己身体中异常涌动的信息素已经褪去,而他的眼瞳正在胸口温柔的鼓动中恢复原本的样子。   埃德温几乎没有犹豫,就将自己的手搭在了塞拉的虎口处。雌虫的身体在重塑的末期,仍然僵硬到了极点,他的四肢出乎意料地不协调,在塞拉的手臂和精神触须的搀扶下,埃德温调整姿势,半跪在了医疗舱中,双膝陷入柔软的毯子,而他的双腿在这简单的动作里剧烈的颤抖着。   塞拉想要开口劝阻,看着他举止投足干脆利落,从不愿意泄露痛苦的雌父变得如此虚弱,是一件让他备受折磨的事,可是他什么都没说,没有对埃德温肉眼可见的虚弱做出任何评价和同情。   他知道埃德温不想听这些。他知道埃德温想要迅速站起来,依靠自己站起来,展开新生的翅翼,重新找回他被雄虫标记摧毁的骄傲和身体控制。   而塞拉至少要成全埃德温的这一点心愿。   所以他只是屏住呼吸,看着埃德温缓缓将赤裸的双足落在地毯上,修长的双腿剧烈颤动着,线条流畅的脚踝摇晃,踝骨支棱出来,在皮肤下鼓起流畅的弧度,几乎像新生羊羔脆弱的蹄趾。   塞拉重重地吞咽,不确定自己该想些什么,只盯着埃德温疲软的双膝和赤裸的足,直到他重新站立在地毯上,踏着柔软的地毯,向门口的方向走去。   几步之后,埃德温放开了塞拉的手。塞拉猜测的没错,埃德温他想要迅速找回他自己的身体控制和力量。那不仅仅是因为过往的经验告诉他,一个军雌失去自己的身体控制和力量就等同于死亡,更是因为他作为雌父,不能允许他的虫崽独自面对即将到来的种种危险。   他们身处的时代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各方势力对公爵府虎视眈眈,他不能留他的幼崽独自一人面对这一切。   他太急迫了,以至于还没走到门口,就双膝酸软,险些跪倒在地。他能感受到身后的雄虫骤然停止的呼吸,能感受到雄虫迅速靠近,却没有触碰他的双手,但他没有停歇。而是一路走出了公爵府的西翼。   主翼的花园还是一团废墟,西翼许多雕塑、喷泉和花墙也被波及,但是废墟和碎片已经被机器人清扫大半,残存的花坛在春日将近时,已经郁郁葱葱生出新芽。   日光临近正午,穿透了公爵府上空的能量防护罩,轻柔的落在埃德温仍然苍白的脸上,勾勒着他温柔的眉眼和抿紧的倔强唇缝,让塞拉心跳如鼓,满脸狼狈却移不开视线。埃德温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了双眸,凭借他超乎寻常的掌控力,开始调动他破损又重塑的新生翅鞘。   他其实并不知道雌虫的翅翼破损到他这个程度,是否还能在雄虫的力量和标记中焕发新生。他没有任何前辈的经验可供参考,实际上,从来没有雌虫能在翅翼破损到这个程度的情况下生还。   但他仍然心怀希望,因为他能感受到,在他身体被重塑的痛苦冲刷的时候,他的翅鞘持续散发着直入脑髓的疼痛。翅翼是一个雌虫身上最为强悍的武器,也是能量最为聚集的地方,如果翅翼可以重塑,那他的力量就能找回来。   他就可以保护他的虫崽。   所以埃德温对重展翅翼的渴望达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他的后背上,蝴蝶骨处的皮肉正在不安的弹动着,他的翅鞘发出尖锐不安的刺痛,拒绝雌虫急躁又无理的调动,冷汗瞬间敷满了埃德温的前额,他的面容在阳光下显得更加苍□□致,几乎如同宫廷之中的瓷偶,发着莹莹微光。   而塞拉的手指却深深刺入他自己的掌心,他想要让埃德温停止他的行为,而且他知道他做得到。作为埃德温的雄虫,他只需要说出一个简单的、短暂的指令,雌虫会立刻停止所有的举动,甚至会柔顺地蜷缩在雄虫的脚下,将自己温热柔软的前胸当作雄虫的足垫,用精致的脸颊蹭雄虫粗糙的脚踝。   只需要一个指令,只需要说出一句已经涌到嘴边的命令。   塞拉没有说。他的舌尖尝到了血腥气,他安静地看着埃德温因为痛苦流出冷汗,看着雌虫将自己逼得手背上露出青筋和血管,双腿不断颤抖。   他什么都没有说,即便看着埃德温痛苦,比他自己承受痛苦难受百倍。   轻微的撕裂声在埃德温身后传来,转瞬间,一双巨大的漆黑翅翼在埃德温身后砰然展开,流动着金红光芒的岩浆状花纹映出刺目的光芒,几乎让塞拉的眼睛瞬间落下泪水。   “雌父...”   他喃喃说着,脸上的神色带着震撼和惊叹,他看着那双漆黑的翅翼缓缓震颤着,将雌虫虚弱的身体承托起来,像雏鸟挥动不和谐的双翅一样懵懂地升空半米,却又踉跄着落下,翅翼的花纹涌动着难以言喻的强大、新生的力量。   那是属于埃德温的力量,金属铜的味道渗出战场上独有的、带着凛然战意的硫磺气息,让塞拉的心几乎跳出胸口。 第55章   雌虫新生的翅翼能量并不稳定, 双翼在疼痛中扑扇几次,便耷拉下来,让埃德温踉跄着落下来, 双膝抵在塞拉的覆盖了地面的精神触须上。   他双手撑在身前,被双翅撕碎的衣物隐隐勾勒着蝴蝶骨的形状, 背脊在疼痛和力竭的余韵中剧烈起伏着。他被塞拉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放在刚生了嫩芽的草地上, 如同雕塑般修长的身体在一番蜕变后失去了几分饱满,但仍然美得惊人,紧实的肌肉和苍白的皮囊下, 涌动着让人惊叹的力量,脆弱又为其附上任凭触碰的致命吸引力, 兼具出生羊羔的稚嫩和顶级猎手的危险。   塞拉无法移开视线,他看得到埃德温新生的翅翼上有着隐隐透光的孔洞,能量正在缓缓填补那些缺口, 而那双翅翼也在被迫展开后细细颤抖着,像过长的披风一样铺满了地面, 和涌动的触须融合在一起。   塞拉的心和翅翼一同颤抖着瑟缩起来, 他从方才惊叹和震撼的余韵中回过神来,小心靠近了无声喘息的埃德温,伸出手想要扶起他:   “雌父, 你的翅翼恢复了, 真的太好了!你感觉还好吗, 疼不疼?”   话一出口, 塞拉又意识到是一句蠢话, 他的动作更加局促,也不敢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触碰埃德温,无处安放的双手只能小心勾起挡住埃德温面容的几缕墨发, 将头发揽到埃德温耳后。   他面前的雌虫缓缓抬起带着莹光的苍白面容,一双淡蓝色的眼眸蒙上一层水光,比往日更加晶亮耀眼。雌虫眼里没有一丝疼痛的痕迹,他眉目舒展,面容上还带着大病未愈的疲惫,唇色也略显干燥,但是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塞拉看呆了。   笑容在黑发雌虫身上是罕有的事,经历过埃德温所经历的一切,处于埃德温所处的境遇,塞拉实际上不太清楚埃德温到底会不会笑,毕竟从来没有谁纡尊降贵地教过雌虫什么是幸福、快乐、满足,不是吗?   他当然也不敢从雌虫身上奢求笑容,从来没有本事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绘在埃德温脸上。而当他破天荒的看到埃德温的笑容时,他的目光和思绪都被那双湛蓝眼睛里闪动的光点而牵动,他的心跳得剧烈,几乎让他的耳边嗡嗡作响,而他的眸子里只盛得下埃德温舒展的面容,只有他闪耀的眼眸和浓密眼睫在他精致的面容上落下的光影。   “少雄主,我的翅翼,它还在......它长回来了。我的力量还在,我可以...回到战场,可以为你而战,保护你了。”   埃德温的声音比往日高一些,几乎浸透着一种坦诚的快乐的宣泄。塞拉知道,黑发雌虫一向不怎么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而这份真实的快乐和雌虫话中浓郁的情感几乎让塞拉的胸口灼烧起来,他想要落泪。   “太好...太好了,雌父。我是说...任何事,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他磕磕绊绊地说着,不愿让自己的任何一个字污染了埃德温这份过分纯净的感情和过分真实的快乐。他不会、也不能站在埃德温和他的选择之间,他不能折断埃德温拼尽全力张开的翅翼,他只是不能。   只要他还有脸认为自己爱着埃德温,他就不能阻挠埃德温去做正确的事,成全埃德温的生命和意义。因为爱从来不止是大合奏中密集流畅的音符,它还是恒久的忍耐和旦角在落幕前拖长又戛然而止的尾音。   它也是孤独的承受,承受所爱之人造成的后果,承受成全之后担惊受怕和感同身受的痛苦。   ——不要让你的无能再次毁了一切,毁了埃德温。   他在心里说,慢慢压下了落泪的冲动,只是长久地注视着埃德温,懦弱得无法率先挪开自己的视线。   日光下,少年雄虫深棕色的卷发像打了昂贵蜜蜡的橡木一样闪闪发光,发尾被镀上一层金光,几乎和周围生命涌动的春日消融在一起。他焦糖色的眼眸之中,蜜似的粘稠又温和的情感流淌出来,像一道湿润的风一样轻飘又沉重地附着在埃德温的身体上,让他的欣喜和疲惫都缓缓归于平静。   雌虫懵懂又温柔地回望着塞拉,他们的目光像清澈泉水中纠缠在一起的水草,而埃德温本能觉得塞拉的目光中有什么东西让他困惑,那些太过明目张胆,太过郑重其事,让他不知道如何回应的部分,他的心跳在塞拉的目光中愈演愈烈,几乎撞得他胸口刺痛。   薄红爬上了埃德温的双颊,覆盖了他的后颈和耳尖儿。他像一只被强光照射的鹿,在河边丛林中僵直不动,一种被俘获的古怪感觉让他的血液升温,还在修复的身体多处发出刺痛,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雌父!”   塞拉被埃德温的皱眉吓得一惊,本能伸手握住埃德温的手臂,而他渗出的雄虫信息素却让埃德温呼吸一滞。那并不是疼痛,实际上,雄虫信息素很好地麻痹埃德温所感受到的不适,让他沉浸在虚无缥缈的安全感和被在乎的信念里。   那几乎会让雌虫感到舒适,如果埃德温不是知道更多的话。   他最不需要做的事,就是在他的虫崽身上汲取被雌虫本能支配的安全和舒适,他远没有这么可悲,也不会这样利用自己的虫崽。   “没事。”雌虫伸出一只手,隔着衣物搭在雄虫的胸口,缓缓推开了他。同时,雌虫踉跄着寻找平衡,想要背着不肯再张开的翅翼站立起来。   塞拉松开了手,喃喃道歉,拼命压抑着自己本能中被雌虫拒绝后产生的野蛮陌生的情绪,而此刻,庄园上空半球形的庞大防护罩发出浅红色的闪光,主系统的声音传入塞拉的耳朵。   “不明飞行物进入公爵府的领空,监控已经调取,飞艇是天宫星附属工业星球indus918生产的通勤型号,非战斗标准,驾驶飞艇的是一名亚雌,身份已确认,是公爵府雌侍西森的雌子,伊利亚。飞艇无武器装备,请问即刻攻击,还是放行。”   “放行。”   塞拉轻轻皱眉,用自己的触须帮助埃德温站立,而他们身后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西森带领着几个公爵府的侍从在不远处停下来:   “少雄主,伊利亚擅自前来,带来了天宫星的教皇口谕。”   西森平铺直叙道,一如既往地周全妥帖,但是塞拉却能感受到西森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比往日更多的重量——那是来自一个雌父对雌子无声又沉重的渴盼。   “西森,公爵府是伊利亚的家,他随时都可以回来......无论目的是什么,或者带着什么任务。公爵府的大门不会对家虫关闭的,你可以信任我更多一点。”   “我当然信任你,少雄主。”西森平静道,而塞拉调出庄园主脑系统,为伊利亚打开了通行通道。   “我明白,西森,我也希望伊利亚这次回来就不要离开了。教廷和我们已经势同水火,他回去是不安全的。我会尽力说服他留下。”   “......”   西森没有立刻回话,过了片刻,等飞艇已经在公爵府的领地悬停,他才开口说道:   “伊利亚已经长大了,少雄主,他总会自己做出决定,并为之负责的。”   埃德温转头看着西森,目光中有对昔日同僚的关怀,但他也什么都没说。他们都知道,在如此复杂的局势里,没有谁能保证谁的安全,留在公爵府不一定周全,留在教廷也不一定是死路。   而他们不能阻挠他们的后辈选择自己的路。   舱门打开,伊利亚穿这一身教廷内雌虫、亚雌统一穿戴的,象征纯洁和虔诚的白色袍子,从舱门中走出来。   他看似沉稳地向塞拉等虫走了几步,却还是压抑不住情绪,小跑过来。他的手上戴着的银色手环在阳光下闪烁,而塞拉却没有看漏他脖颈上的陌生颈环。   塞拉的能量场扫过伊利亚,他悬浮在身边的精神触须立刻生出了渗着毒液的尖刺,公爵府的天空熄灭半边,黑暗的深渊无声咆哮着,浸透着辛辣的怒火。   “他们给你装了微型炸弹?教廷怎么敢?你是诺亚家族的亚雌,是我的亲弟弟!”   塞拉的怒火让他的脚逐渐离开了地面,精神触须裹住了惊诧的伊利亚,迅速消毁了他脖颈上的颈环,又刺入他脑后,拔除一个带着血浆的粒子炸弹。   触须卷着炸弹,让它的爆炸无声湮灭,雄虫的愤怒几乎让在场所有雌虫和亚雌感到胆战心惊,但是没有一个虫像面对其他愤怒地雄虫那样,在胆怯中下跪。   “哥哥,我没事!天宫星神殿中所有的雌虫和亚雌都装配了这些,他们不是要杀死我......实际上,我带来的是教廷与公爵府求和的消息。”   “求和?”   塞拉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他的眸子不知不觉变成了诡异的竖瞳,发育后高挑的身体半升空,无数可怖的触须在他身后呈现狰狞的攻击之态:   “在他们杀死我和公爵府的其他虫,又险些杀死雌父之后?在他们袭击诺亚公爵的研究所,又要血洗公爵府之后?”   雄虫温润如玉的面容露出一丝少见的戾气,他唇角挑出一道邪佞的微笑,锋利地几乎划伤他的面容。   “战争是必不可少的,教廷和所谓的教皇都会为他们犯下的罪行承受后果。”   “哥哥!我带来教皇的谕旨,你先听我说完!”   伊利亚挥开塞拉的触须,仰头看着满面怒容的雄虫,目光中有恐惧和担忧,但却并不足以让他失去自己的冷静和意念。   他改变了很多,几乎和那个被自己雄父猥亵,哭泣都不敢放声的幼小亚雌判若两虫,而他展露出的勇气几乎让西森露出一个含着眼泪的微笑,而埃德温抬眼看着被怒火扭曲了面容的塞拉,双翅轻颤,一只白皙的手握住塞拉的一根粗壮的藤蔓状触须。   “少雄主,听伊利亚把话说完。”   那张牙舞爪,长满毒刺的触须肉眼可见地蜷缩起来,变得像一条水蛇一样柔软又光滑,顺服地在雌虫掌下爬服着,而塞拉也迅速收敛了他的竖瞳和因为愤怒而前倾的触角,落灰了地面。   “好的,雌父。伊利亚,我们去花房里谈吧。”   塞拉柔和了声音,甚至对双眸仍然露出恐惧的伊利亚露出一个微笑。几日前的战斗和塞拉骤然到来的第一次发育——相当于虫崽迟来的青春期——显然给他的情绪和身体都带来了很大改变,塞拉比起从前,变得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也意识到这一点,但是当情绪到来,阻碍他思考时,他还是有些生疏无措。   索性埃德温在他身边。伊利亚和西森等虫暗暗看着他在埃德温的触碰下迅速转变的态度,不少虫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没有虫见到过第二只仿佛被拴在主人手里的雄虫了,只需要雌虫轻轻拉动绳索,雄虫便像猫崽一样乖顺。   这场景怪异到连见多识广的西森都让自己的目光在塞拉和埃德温身上徘徊好久,直到众虫接连在花房的室内喷泉边落座,而塞拉带着满脸乖巧给埃德温拉来了带着软垫的古董座椅,双眼带着期待注视着黑发雌虫。 第56章   埃德温和塞拉充满期待的目光对视, 而后率先落座。在与雄虫交谈的场合,雌虫总是或跪或立,虽然大家都知道塞拉有所不同, 但是埃德温自己如果不率先落座的话,他不认为西森他们会自然地落座。   即便他也知道, 和一个胖乎乎的虫崽不同, 高挑英俊的少年雄虫为自己殷勤地拉开座椅,目光长久而黏糊地停留在自己身上,对别的虫来说确实太过古怪了, 也难怪西森他们的目光都若有似无地落在他的身上,让埃德温的耳垂微微发热。   他们或许不明白, 他和塞拉之间的古怪关系,是一种权宜之计。塞拉只是他的虫崽,对于塞拉而言, 他也只是雌父,只是曾经虫崽的可怜巴巴又渴望的眼神, 放在一个少年雄虫身上有几分违和罢了。   一定是这样, 不会有错的。埃德温不觉得有什么成年雄虫会用这种渴求的目光看雌虫,唯一的解释就是塞拉心里,他仍然是雌父, 而他们的...罪恶又背德的标记没有任何关系, 而那个标记也没有毁掉住在雄虫壳子里的, 原本的那个虫崽。   对此, 埃德温只有感谢虫母的仁慈, 没有夺走他的虫崽真诚又宝贵的灵魂。   这么想着,埃德温任由塞拉的一根触须小心翼翼地圈住他的腰肢,为他的背脊提供支撑力, 尽量无视周围虫族的目光。   “雌父、埃德温雌父、罗德雌父,你们没事实在是太好了。”   伊利亚率先开口,他和西森如出一辙的蓝色眼眸流出泪水,顺着他洁白如雪的皮肤缓缓落下。他眼下又些微的青黑,是忧虑和疲惫落下的印记,但是那无损他的美貌。   “桑德斯菲主教在三日前穿梭虫洞回到了天宫星,萨斯主教死了,整个天宫星陷入戒严的状态。教廷的圣所落针可为,所有天宫星的主教和圣徒都被教皇召回...包括圣子。”   伊利亚的双手在石纹桌面上握紧双拳,他的目光在提及“圣子”时微微恍惚,但很快就被他遮掩过去:   “许多星球的新闻已经传遍了公爵府发生的‘爆炸’,皇族的新闻甚至点出了萨斯主教身故的消息,但是教廷的天宫星和其他被教廷管制的星球却没有走露半点儿风声。天宫星甚至屏蔽了星网的信号,但是......手环的网络还时有时无。”   他轻轻抬了抬手腕,露出和其他雌虫、亚雌手腕上如出一辙的一抹银光。   “教廷中不允许雌虫和亚雌佩戴诺亚公爵旗下生产的手环,我把我的偷偷藏起来了...离开天宫星后,我重新戴上它。哥哥,谢谢你。”   在塞拉的精神触须辐射的能量场中,任何教廷的科技和窃听装置都是无用的,更何况伊利亚自己的颈环和脑中内置的粒子炸弹已经被塞拉破坏,他便不再掩饰自己声音中对家虫的眷恋,和对公爵府遇袭的忧虑。   西森坐在伊利亚身边,塞拉看得出西森眼中的心疼,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甚至没有握一下自己雌子的手。   这个世界雌虫对雌子大多都是无声的关心,很少表达什么情绪或者进行什么肢体接触,埃德温的雌父对他便是如此,以至于很多年后,埃德温想起他自己的雌父时,还是只能怀念他的雌父少有的温情,比如轻抚他的发顶。   这也是为什么埃德温喜欢摸塞拉的卷毛。对于他对感情贫瘠的理解来说,抚摸幼崽的发顶是他作为雌父被允许的、表达温情的方式。   塞拉其实明白,这些都是雌虫和亚雌在这个极致压迫他们的社会中学会的生存之道。残酷的社会中容许不了雌虫和亚雌幼崽有一个童年,因为受到爱和照顾的幼崽是不愿意长大、不愿意离家拼命的,而这个残酷的虫族世界容纳不了胆怯畏战的雌虫和亚雌。   如果在他们的幼崽时期施舍他们太多温情,与扼杀他们无异。   可塞拉到底是在地球长大,人类对幼崽有一种天生的保护欲,对他而言,十六七岁的伊利亚比他还小几个月,口口声声叫着他哥哥,他也见过伊利亚曾经受的那些苦处和创伤,他怎么能不关心他的弟弟?看着西森对伊利亚过分沉默的情感,他就格外心疼伊利亚的处境。   “伊利亚,你是我的弟弟,你不需要对我道谢。我之前对你无力保护,让你不得不暂时在天宫星上居住。我本以为我的——”塞拉堪堪咽下“学生”二字,改口道:“圣子,我我本以为他可以保护好你,但是很遗憾他没能做到,而我和教廷的关系变得更紧张。事已至此,你带来什么消息,或者教廷那边想要利用你做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我和雌父,还有西森,我们都很高兴你能够平安的回来。”   塞拉暗含庇护意味的话让伊利亚睁大了眼睛,精致雪白的小脸更露出几分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稚嫩,让塞拉对他更加心疼——这个年纪的孩子,在地球上还在高中教室里为函数公式或者政治大题抓耳挠腮,而在这里,伊利亚却承受这么多压力和创伤,而他甚至已经算最幸运的亚雌之一了:他出身高贵,雌父没有在幼崽时期离开他,还有塞拉这个做雄虫兄长的出面保护他。   归根结底,虫族社会对所有的雌虫和亚雌吮骨吸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除了掀翻这天,任凭雌虫亚雌出身再高贵、运气再好,也是任凭宰割、无济于事的。   “哥、哥哥...”伊利亚似乎完全没有意料到塞拉作为雄虫兄长,对他的保护欲这么强。他呆愣片刻,目光中闪过极快的犹豫,但还是慢慢坚定下来,对塞拉和他身边的西森露出歉意:   “谢谢哥哥,但我还是要回天宫星。”他的声音在塞拉不赞同的目光中减弱,但是目光却没有任何逃避。年少的亚雌面容稚嫩,遗传自他雌父的金发在被玻璃稀释的日光中灼灼生辉,如同金色的瀑布披散在他的身后,精致的面容不难让人联想到天使,和一切干净纯洁的事物,但是他眼中的坚定却比他的外貌更加让人动容:   “我这次回家,也不是因为...逃避或者恐惧,而是代表教廷和教皇的意志,与公爵府发起和谈。”   他轻声说,似乎是害怕他的话让塞拉像之前一样愤怒失态,可是塞拉此刻完全冷静下来了,他的触须圈着埃德温的腰,些微的情绪波动都可能让埃德温和周围的虫不适,而他也不会将自己的火气撒向伊利亚。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塞拉问道。他百分百不赞成一个在地球上还算未成年的少年亚雌进虎狼窝犯险,他怀疑伊利亚能给出的任何理由都不足以说服他,但他还是耐着性子问着。   “我知道你之前对我说过,你想帮忙,想要得到教廷的消息。你做的很好,伊利亚,你给我的消息救了很多雌虫和亚雌,研究所及时转移了,我们对手环的维护和推行还会继续。你应该为自己感到骄傲,伊利亚,但是无论你认为你在做的事有多重要,它都不值得你以身犯险。教廷对公爵府的敌意很大,你是我的亲弟弟,这也是他们派你来的原因,是吗?你是如今唯一能出入公爵府的虫。”   塞拉仔细看着伊利亚脸上的反应,心知伊利亚有什么事瞒着他:“所以你看,你的处境会很危险。教廷和我们势同水火,他们容忍不了手环对他们千百年的经营造成破坏,而我们容忍不了他们对雌虫和亚雌的持续残害,和谈终究会谈无可谈。伊利亚,你很聪明,你知道你自己的处境很危险,所以,为什么要回去呢?”   “因为...我帮上忙了,哥哥。”伊利亚的眼睛散发着点点星芒:“我救了别的虫,对不对?我想做点儿什么,我已经长大了,我不想被哥哥和雌父保护着...我虽然是个亚雌,但是,我是军雌的后代,我可以战斗。”   他飞快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亲生雌父,而西森平静的脸颊抽动了一下,有什么情绪几乎难以压抑,但是他什么都没说。   “伊利亚...”   塞拉有些无奈,可是他的话却被埃德温落在他膝头的手打断了。这是一个很亲密的动作,让塞拉的双颊瞬间发热,但是他心里也知道,如果不是他的高度发生变化,这只手大概率是落在幼崽头顶的,来自雌父的触碰。   “哥哥,答应我吧。而且...我不想离开圣子,他...”   伊利亚似乎有些犹豫,愧疚短暂地闪过他的脸。他似乎是想要为了谁保守秘密的,但是他对塞拉和亲虫的信任压过了其他念头,他快速说道:   “圣子他其实是个虫崽。他根本没有发育,只是用精神触须伪装成成年虫的样子,而教皇对他的叛逆很不满...教皇手中有母神的遗骸,一副完整的遗骸,教廷用母神的部分遗骸制作了一些神器,包括...哥哥手上的母神肋骨,和控制圣子的颈环。”   利亚的话让场面陷入震惊过度的寂静,过度骇人听闻的消息让众虫都陷入失语,而塞拉率先开口道:   “这些都是圣子对你说的吗?”   伊利亚迅速点头,而塞拉心中不妙的预感成了真。他知道自己这个富二代学生的处境和云嘉冉一样都很艰难,但是他没想到有这么不堪,这让他的头突突疼痛起来。   这两个孩子都这么难了,其他那两个杳无音讯的学生呢?   塞拉抬手揉着自己的眉心,问道:“母神的遗骸是什么意思?母神的本体不是虫族的形象,她的遗骸不应该是...”   塞拉说到一半,目光转向自己手臂上的白色骨环。是的,云嘉冉确实穿成了一个星球,但不代表作为“母神”,她只有一个具像化的表现形式。星球可能只是她的本体,而她可能还有□□残骸遗落虫族,而这就是她能“附身”在神器之上的原因。   “我没见过母神,但圣子说...母神的遗骸是一个‘女人’,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伊利亚回答,而塞拉的心已经太过疲惫,问不出其他问题了。   事到如今,即便他不愿相信所谓神学,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虫族世界可能真的不遵守生命演化的原则。所谓母神可能确实存在,系统也反复暗示过,这位母神是一个女人,就像云嘉冉。她大概创造出了第一只雄虫,而后,她被自己的造物背叛,文明的演化开始逐渐脱轨。   一个神。哪怕只是遗骸,光从神器的力量,塞拉就能想象到整具遗骸有多么庞大的能量。他一直以为教廷的目的是成为所谓神使,夺取权力,而如今他却有了个更恐怖的想法。   教廷的目的,或许不是伪神,而是“造神”,为此,他们,或者他们的前辈,已经完成了“弑神”。 第57章   无数念头闪过塞拉的脑海, 让他的头闷痛起来,但是他没有企图抓住什么,因为他身边的埃德温正在看着他, 双眸之中闪烁着忧虑。   “没什么,雌父, 只是事情比我想的要复杂。”   在塞拉的预想中——作为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和党员你并不能责怪他——他的革命完全没有任何神秘学的参与。一切都单纯很多, 他帮助埃德温推翻雄虫的统治,戳破教廷的谎言和洗脑,让雌虫和亚雌走上权力巅峰, 重新掌握话语权和政治权利。   并不是说他没有准备——在穿越重生、掌握一堆触须和非人类象征、死而复生之后,他其实已经意识到了这个世界的能量驳杂繁复, 只是心理上仍然不愿接受,如今被迫直面“母神”和教廷庞大的布局,他着实有些猝不及防。   “控制圣子的神器是什么?有没有可能, 能帮助他脱离教皇的掌控?”   倒霉学生该捞还是得捞,谁让他是老师呢?   “他没说过, 哥哥。”伊利亚的声音明显低迷下来:“他表现得毫不在乎, 即使教皇几次用死亡威胁他,我还——我还见到过教皇折磨他,他趴在地上吐血, 嘴唇还上挑着...他在笑, 仿佛在嘲笑教皇似的, 可他还是个、是个幼崽啊。”   伊利亚的双眸中渗出泪光, 他抬起袖子擦掉泪珠, 神色迷茫又无助。而塞拉的头彻底疼了起来,让他不得不抬手扶住自己的前额,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正如他之前知道的, 他做人类时就职的学校认为他是让学生很容易接受、和学生更有共同话题的年轻老师,所以经常被要求承担辅导员和咨询室老师的工作,帮助问题学生完成他们的游学或者社会服务。   直到他们出了意外。是的,和他一起出事故,一起穿越虫族的学生,都是因为一些原生家庭或者个人的心理问题,离群索居的“异类”。   那并不代表他们不是好学生,实际上,塞拉喜欢他们每一个,所以随之也切身了解他们每一个面临的问题。   相比云嘉冉因为经历而孤僻独立,形单影只,社交障碍,穿成圣子的富二代则有一种虚浮的花花公子做派,每天和所有学生老师调情,让班里一半学生对他芳心暗许(剩下一半明许),可实际上呢,富二代厌恶所有人的触碰,心理上因为童年目睹他父亲对他母亲的暴力和出轨,无法接受亲密行为。   他花花公子的面具只是他的伪装,他需要用皮相和甜蜜的言辞迷惑他人,获得他人的好感,才能填补他心里的空虚。在他相继引发几次大型滑稽剧似的校园告白和几封以命威胁的“告白信”后,被他父亲捐了一栋实验楼的学校也忍无可忍,将他标记为问题学生,扔给了和他关系最好且对他没有那种想法的塞拉。   塞拉花了一个学期才撬开富二代那张心理医生都撬不开的嘴,可见其满嘴跑火车的本事和嘴硬的程度。在后来的相处中,塞拉也知道他的心理问题和他的绯闻清单一样又臭又长,其中很多显然在穿越后也保存了下来。   比如说他的厌世做派,那副“能活就活,不能活就死”的无所谓样子,以及他看似跟身边所有人性生物都能随时发展出一段浪漫关系,实际上对谁也不信任,只愿分享美好却从不分享他自己的包袱和负担。   他不愿给任何人造成麻烦,即便是对塞拉。在这么危险的情况下,他甚至都懈怠跟塞拉求助,可想而知,虫族这个荒诞的世界一定加重了富二代的厌世情绪,他八成又处于一种能多活一天也行,立刻死了也挺好的状态里。   他的疯劲儿显然吓到了伊利亚,而塞拉的头前所未有的疼,比面对云嘉冉的时候还疼,毕竟云嘉冉在原生家庭这么艰难的情况下,都比富二代的心理问题少。   “好了,好了,伊利亚,你别哭,让我想想。”   塞拉揉着眉心,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伊利亚,我知道圣子...他的情况不乐观,我会想办法帮他,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让他摆脱教廷的掌控,因为他显然和教皇不是同党,对吗?”   “可是伊利亚,拯救他的压力不应该承担在你的肩头。当时他带走你只是权宜之计,我那时候...不够强大,而我以为他作为一个成年雄虫和圣子——现在我也知道这不是真的——他会照顾好你。雌虫和亚雌在这个帝国处于绝对的弱势地位,我没有任何想要你窃取信息,或者冒风险的意思。”   “既然圣子无法为你提供庇护,我还是希望你回到公爵府。回到你雌父身边。”   “我...我不能,哥哥。”   伊利亚轻声说道:“在我知道我能通过我的努力帮助别的虫之后,在...在我见过世界之后,我没办法退缩。我流着军雌的血,而我知道,埃德温雌父和我的雌父,他们也是这样想的。”   在埃德温被提及的时候,塞拉只觉得胸口被猝不及防地力量击中,让他一时张着嘴,说不出什么话来。   是的,他知道埃德温怎么想,他怎么会不知道呢?在整个虫被重创,被玷污,在他身体虚弱,满身疼痛的时候,他仍然要倔强地张开翅翼,只为证明他还有能力战斗,还有能力保护,还有能力为那些无法捍卫自己的同胞而战。这就是军雌的意义。   所以无论塞拉有多么渴望抹除埃德温的牺牲精神和斗志,多么想把他安放在巢穴之中保护,都是无济于事的。这个世界糟糕透顶,只有少数灵魂散发着动人心魄的热度,像黑暗中的灯塔,指引着文明和生命向前。   塞拉沉默地开合几次嘴唇,最终在伊利亚透亮澄澈的目光中默默叹了口气:   “我不想让你的冒险行为得到鼓励,伊利亚,可是我想让你知道,你的雌父会为你的勇气感到骄傲。”   他的目光中,伊利亚的双颊生出红晕,双眸流露出星子似的光芒,生机勃勃的活力在他年轻的面庞上袒露出来,比月华更亮眼,比春花更绚烂。   “其实...即使雌父不说,我也知道的。”他偷偷看了一眼西森,雌父和雌子目光相撞,暖意静静流淌在空间里。过了好一会儿,塞拉才重新说道:   “我无法执意挽留你,但是有一件事你要明白,伊利亚。你做的事是极其危险的。我会借公爵府之事,重新和皇族谈判,要回第四军的军权,而教廷连手环都无法容忍,更不会容忍我废了他们两任主教,甚至还夺走了他们的神器之一。”   他轻轻晃了晃手臂上的蛇形骨环。他并不打算真的使用这个骨环,就如同云嘉冉所说,她讨厌教廷把她的肋骨当作烧火棍用,但是,就像在地球时有些国家为了保护自己的主权,即使并不会发起战争或者滥用核武器,却不能不研发核武器,以达到震慑的作用。   有了骨环,公爵府在谈判桌上的筹码就更多了,至少皇室那边会重新考虑平衡公爵府和教廷之间的权力矛盾,这就是塞拉的机会。   “战争会来临。”埃德温突然出声说道,他的声音仍然虚弱,却很镇静:   “公爵府经历的事件你也知道了,教廷对所有阻挠他们计划的势力赶尽杀绝,哪怕在帝都星的四大公爵府之一,也逃不过他们的围剿。我理解你的心思,伊利亚,但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你需要了解你未来的退路,尽可能多做准备,如果你想要上战场,就要学习战场上的策略。”   他看着伊利亚稚嫩年轻的面容,明明他自己的容貌比伊利亚成熟不了太多,但是他白皙的侧脸如同被岁月沉淀的希腊神像,眸光坚定,明明没有任何强势的成分,却充满了年长者的引导和耐心。   他像一棵青松翠柏,在风雨中舒展枝叶,庇护着身旁稚嫩的小树。   塞拉无法挪开视线,他的目光从埃德温沉静的侧脸落到他轻轻开合的浅色双唇,突然对被埃德温注视着的伊利亚产生了无法抑制的嫉妒情绪。他的触须不安又躁动地扭动着,让塞拉如梦初醒,连忙狼狈地移开视线:   “雌父说的对,伊利亚,我们都需要做好准备,商谈一下对付教廷的计划,和你未来尽量安全的撤退。”   埃德温的目光落回了塞拉身上,目光几乎流淌出温柔和笑意,像是温柔的母亲在看自己成长中的孩子。塞拉的心砰砰作响,几乎撞碎胸腔,拼命才压抑住将脸埋进埃德温温暖胸口的冲动,罪恶感从他的脊椎爬上来,可是却消解不了他心口的渴望。   埃德温不知道他的肮脏的心思,不懂他的罪恶,而他最好藏住了自己的尾巴。   塞拉有点沮丧地想,转而集中注意力,和伊利亚商量起教廷的意图。   是的,教廷确实是派伊利亚来像公爵府“求和”的,目的也很简单,教廷要求公爵府对他们生产的手环安装教廷设置的软件和系统,让每个雌虫和亚雌每天都在固定的时间内被迫接受教廷的宣讲。   而与此同时,教廷愿意停止对手环的抵制和追根究底,也不会派出圣徒,围堵公爵府的附属星球,捣毁公爵府的研究所。   教廷不会继续追究萨斯主教的死亡始末,只要塞拉对发生的事保持一定程度的沉默,公爵府可以对塞拉造成的损失既往不咎。   塞拉和公爵府的虫安静听完,即便是冷静如同西森,脸上都露出了极度愤怒的神情。可是相比之下,方才还大动干戈的塞拉却在埃德温主动握住他一只手的时候,迅速冷静下来:   “公爵府的事,发生在帝都星,我没有义务对皇族和媒体隐瞒事情的始末。教皇应该也不会不明白这件事瞒不住,我想他真正想要隐瞒的大概是神器。”   塞拉悄悄握紧埃德温的手指,不让雌虫抽走,然后对伊利亚说道:   “我可以满足他们,至少在更好的时机到来之前,我也认为神器不应该被媒体曝光。教廷也知道不可能从我的手中拿走神器,所以他们连提都没提。至于手环,我可以允许教廷的理论在手环中宣讲,换来教廷停止围剿公爵府的围堵。”   “但是我不能允许手环上装载教廷的系统。”   塞拉一边说着,一边配合伊利亚录制一段视频,表明公爵府的态度,以免伊利亚在之后收到更多质问和责难:   “我需要教廷完全停止对手环和手环网络的干预,永久的。并且我需要教廷放弃阻挠公爵府对第四军主权的声明。”   “......日后,教廷如果想要与公爵府谈判,必须有亚雌伊利亚在场,神志清醒,未被雄虫标记,否则公爵府绝不进入谈判。”   最后,塞拉还是提及了伊利亚,将他的身份加入了谈判内容,企图为伊利亚增加一些活下去的筹码。伊利亚对他感激地笑了笑,而后召回了跟踪摄像装置,而塞拉也谈及了圣子的问题:   “圣子和我算是故交。”他说完这句话,在场的虫族脸上神色各异,特别是对塞拉原身了解最多的西森,但是西森什么都没说。   “他是值得信任的,我确信这一点。只是...他的状态不太稳定,”塞拉把“精神状态有问题”几个字吞了回去,毕竟对于雌虫和亚雌来说,生存都是问题,心理和精神问题更不是他们的理解范畴。   “你可以与他合作,处理你们共同的困境,但是我希望你以保护自己为重,他不是你的责任。”因为捞捞倒霉学生是老师的责任。   塞拉几乎想叹气,但是说出的话还是尽量温柔和清晰。他不希望伊利亚犯险,因为年轻的雌虫已经经历过太多了,而他的雌父西森也一直牵挂着他。   “谢谢你,哥哥......真的谢谢你。”   伊利亚轻声说,低头掩盖他眼角落下的一滴泪。在他...被雄父险些侵害后,他雌父为他尽力塑造的世界就在他面前崩塌了,只剩下一片动荡的废墟。   而他明白了,其实这片动荡和废墟才是世界的本貌。   他的雄虫兄长塞拉,可能是在这个动荡世界里发生的最好的事,可即便如此,他也改变了太多。   他远远不是曾经无助的年幼亚雌,甚至不是如今他的哥哥和雌父们眼中的模样。他隐瞒了很多事,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加入了反叛军。   他为反叛军效力,死不足惜,就像每一个参加了反叛军,不肯回头的雌虫和亚雌一样。为此,他对反叛军和他们信仰的忠诚甚至超越了他对家虫的忠诚,而在他面对仍然终于虫族帝国的家虫的关切和保护时,他感到内疚和羞愧。   但他不会回头了。他的信念是他胸口灼烧着的生命之火,若理想熄灭,他也将不复存在。   “不需要和我道谢,去和西森讲讲话吧,他不明说,但是他一直很想你。”   塞拉也察觉到伊利亚过分起伏的情绪,可是他只当伊利亚是青春期的小孩控制不住自己。倒是西森和埃德温都沉默看着伊利亚,埃德温更是若有所思地歪了歪脑袋。   塞拉立刻察觉了埃德温的小动作。他的雌父每当有困惑或者在思考时,都会有这种歪脑袋的可爱肢体语言,对所有虫宣布“我在思考,别吵”,萌得塞拉心口发颤,对伊利亚的觉察立刻烟消云散,满眼都是埃德温的小动作,直到埃德温被他过分灼热的目光惊扰。 第58章   三日后, 塞拉和伊利亚进入星网空间的特殊通道,与天宫星上的教皇进行谈判。   出乎塞拉意料,教皇本虫也莅临这场私密的小型谈判。他戴着半脸蛇纹面具, 盖住了他的左眼和半张脸,但是他剩下的容貌也出乎意料的年轻, 在一群面目苍老的红衣主教面前显得格格不入。   但是没有虫族会被教皇的皮相所蒙蔽, 塞拉的虚拟身影在会议室里显示后,教廷的虫族也纷纷落座,伊利亚由于身份特殊, 他的虚拟身影侥幸停留在会议中,低眉顺目, 侍立在塞拉身后。   教廷如今剩下五位主教,包括从公爵府像落水狗一样狼狈逃回天宫星的桑德斯菲主教。萨斯主教和艾力克主教缺席,而塞拉挑了挑眉, 颇有些轻狂地开口道:   “看来教皇还没有找到两个合适的替代品,天宫星脱离帝国管制, 独立运行多年, 可是缺乏行政方面的管理?七位大主教可是天宫星的支柱,很遗憾今天只能看到其中五位。”   塞拉的目光慢慢扫过在场教廷虫族的面容,目光没有过度停留在教皇身边落座的圣子身上。与他一样, 圣子对他的出现也没什么反应, 只是在他说完这挑衅的话之后抬了抬眉, 嘴唇轻佻露出个笑容。   教廷其他虫族中, 有几位塞拉叫不出名字的主教露出怒发冲冠的神色。这也不难理解, 毕竟他们两位主教都直接或间接死于塞拉之手,而他们信奉的“正义”,也接二连三地在塞拉的横空出世下铩羽而归。   可是让塞拉感到遗憾的是, 教皇和他身边的几位近臣都没有露出丝毫的异样,仿佛塞拉的话是虫崽被情绪支配的胡言乱语,又仿佛死去的两位主教对于他们而言无足轻重。   这让塞拉的面色微微沉了下来。他当然不是什么满足于一时口舌之快的愣头青,伊利亚带来的消息和圣子如今的处境让他对教廷的警惕达到了顶点,他不得不承认,在神秘学进入他的眼帘和考量范围之后,教廷的力量和多年的经营让塞拉摸不出深浅。   当一场战役来临时,不了解敌人,或者对敌手有错误的预判是大忌。塞拉想要刺激出教廷虫族的反应,可是他显然失败了。即便是从他手下侥幸逃脱的桑德斯菲主教,对于他的话都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愤怒,神色平静仿佛他们之间的生死之战和龌龊从不存在:   “塞拉公爵,幸会。今日教廷邀您前来会面,是为了维护虫族的和平繁荣,解除我们之间的遗憾和误会。”   桑德斯菲苍老的脸露出笑容:“教皇冕下是与神明距离最近的虫,今日亲临,只为与塞拉公爵抛开隔阂,指点迷津。”   塞拉的目光落在了桑德斯菲身上,他看起来很苍老,比他们之前的见面都要苍老,但是神色平静,面带红润。这让塞拉的双眸闪烁,因为他隐约记着桑德斯菲逃离的模样有多么狼狈,他的双肩都被埃德温刺穿了,他的精神触须被塞拉扯断——如果没有完全毁灭的话。而他如今坐在这里,除了面色苍老以外,神色如常。   这不应该。塞拉知道雄虫的身体有多脆弱,他原身的雄父就是很好的例子——因为服用精神力增长药剂身体虚弱,常年卧床不起。而桑德斯菲在经历重创之后,竟然还能坐着这里,本身就是教廷对他们神秘力量的展示。   或者说,是从母神那里盗取的力量。   塞拉蹙眉,没有再对教廷虫族进行无谓的刺激。他和代表教皇发言的桑德斯菲讨论双方的合约,在一些细节上逐字逐句地争论,再也没有展示半点年少轻狂,反而据理力争,像个思维缜密的学士,尽可能为公爵府争取更多空间和利益。   他能感受到,教皇的目光更加长久地落在他身上,而教皇身边的圣子则陷入了一种半梦半醒的昏睡状态,银色的长发披在肩头,即便是虚拟投影,也能看得出那洁白银发的光泽动人。   塞拉身后的伊利亚似乎有些难安,他忍耐了一会儿,而后终于违背亚雌的礼仪,抬起眼看向昏昏欲睡的银发圣子,而对方察觉到了伊利亚的目光,眉眼含情地给了伊利亚一个甜蜜的笑容。   正在发言的桑德斯菲声音一顿,明显对银发圣子的荒唐行为感到愤怒。而对方则吊儿郎当地往椅背上一靠,抬起一条修长的腿——塞拉不得不困惑他究竟是怎么做到以幼崽之身,用精神力模拟出一个雄虫成年体的——优雅地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神色之间带着无所吊谓的笑意:   “继续讨论呀,各位,不用管我,即便你们嗡嗡作响的声音打扰了我的睡眠,但您知道的,桑德斯菲主教,我一向很宽容。”俊美得有些过分的银发雄虫神色轻佻,对桑德斯菲眨了眨桃花眼:   “讲得很有趣,哈哈,很久没有虫在我面前讲这些一本正经的狗屁了,但是不得不说,你们的脸实在有些倒胃口,除了这位美丽的亚雌——”   银发圣子对伊利亚抛了个媚眼,却似乎想不起对方的名字似的:“若是有更多雌虫和亚雌能陪伴我就好了,生活失去了美色,是多么无趣。”   塞拉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将目光落在圣子身上,看着对方娴熟的表演。他知道对方对伊利亚生疏的态度实际上是一种隐晦的保护,于是故作不悦:   “圣子冕下,您口中的亚雌是我的亚雌弟弟伊利亚,如果我没有记错,他已经是您的雌侍之一了,或者您在对他一见钟情后这么久后,还没有给他一个得体的身份呢?”   “哦...哦,这样呀。”   银发圣子转了转光华流转的浅灰色眼眸,托着自己形状优美的下颌想了一会儿,而后说道:   “雌侍?哦不...我想我让你失望了,公爵冕下,我没有任何雌侍。作为雄虫,漫山遍野的春花任凭采撷,总归是有遗忘之处。我只愿奉献我美好的身体,滋养更多的鲜花和美景,您是知道的,我很难为了某个亚雌,让其他可爱的小蛋糕们攀比伤心...”   他说着,还放浪形骸地对伊利亚抛媚眼儿,而塞拉被他精湛的演技衬托得神色僵硬,而高座首座的教皇突然开口了:   “弗朗西斯,我亲爱的孩子,你正在让你自己失去颜面。”   与他年轻英挺的外貌不同,教皇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阴郁苍老的沙哑,不像是一个青壮年雄虫的声音,倒是符合他老不死怪物的身份。即便塞拉性格沉稳,仍然对这仿佛蝮蛇爬行的声音感到不适。   “塞拉公爵与你同样年纪,却滴水不漏,步步为营,你不为你的作为感到羞愧吗,我的孩子?”   教皇的声音带着诡异的温柔,像是一个父亲在轻轻责难自己贪玩的孩子一样,让塞拉汗毛直竖。若是他不知道圣子是自己的富二代学生,而对方根本不可能和教皇情同父子,他可能真的会被这幅假象蒙蔽。   圣子张了张嘴,却没有继续讲话。方才游刃有余的神色僵在了他的脸上,让他不得不低下头掩饰,看上去完全像个被长辈宠坏了,明明犯错却不愿服软的赌气幼崽。   塞拉为这一幕感到强烈不适,他迫切地想要将自己的学生从这种境遇中捞出来,可是按照现有的信息量和局势,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无力。   再等等。他想,等他积蓄力量......等局势变幻。他最后看了一眼银发圣子,而后对上了教皇的目光。   “塞拉,我的孩子,你的才华令人惊叹。”教皇的声音响起,其他虫族瞬间噤若寒蝉:“你知道,在母神眼中,你我都是她的子嗣,我们父辈的血脉和他们的过往,都无关紧要。其实,你和萨斯有着许多的共同点。”   教皇轻描淡写地提及了死亡的大主教,仿佛对他的遭遇毫无动容:“你们都出身于所谓的家族,而萨斯他收到了神的指引,而你,我的孩子,你也有更广阔的视野,你应该明白,未来在你的意志之下臣服,你想要拥有的一切......都可以被满足,这是神赐,没有谁比神更加慷慨。金翎羽赐予你的爵位不过是无足轻重的玩笑,你远比尸位素餐的贵族有远见,我的孩子?”   塞拉任由教皇的话像是一阵冰冷的雾气,流淌过他的身体,而他过了片刻才说道:   “当萨斯主教变成一具焦尸的时候,我们的共同点变得很少了,教皇冕下。不如让我和桑德斯菲继续讨论我们的口头协议,您说呢?”   首座为塞拉夹枪带棒的话而发出一声沙哑的轻笑,而桑德斯菲脸色惊恐,过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地与塞拉继续讨论起来。   ***   等到完成和教廷的口头协议,塞拉都难免露出疲惫的痕迹。那不是精神和身体上的疲惫,而是因为各种猜测和忧虑而产生的疲惫感。   伊利亚提前道别,他不日就要重新带着塞拉签订的合同,返回天宫星,而塞拉放他早些回去和西森相处,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相聚。   他回到了西翼的套房,站在门边儿,借着公爵府院落里的夜晚的街灯,静静看着埃德温在昏睡之中朦胧的面容。他的精神触须牢牢吸附在埃德温轻微起伏的胸口,顽强地填满了埃德温胸前的沟,既让塞拉羞耻,又诡异地让他觉得满足。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埃德温在昏睡中恢复着,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疲惫感却缓缓从他的身体里流走,只留下温柔恒定的安心感。   他会做好这一切的。   他想着,甚至没有靠近埃德温的医疗舱,免得惊扰了他。天宫星和帝都星有时差,没过多久,街灯熄灭,晨昏交接时微弱的光从窗帘缝隙里钻出来,而塞拉知道他该前往天空城,完成和科莱恩的会面了。   这场会面,他要用手头的筹码,夺回第四军。将它......将属于军雌的荣誉,还给埃德温。   他并没有对埃德温说出这个想法,他自己甚至都不愿意面对埃德温重回战场,直面危险的事实,可是无论他的感受如何,他的心知道这是正确的事。   雄虫缓缓挪动因为站立过久而僵硬的双腿,向和卧室相连的浴室和衣帽间走去,他没有意识到,在他身后的医疗舱里,黑发雌虫轻轻睁开了眼。   埃德温的身体仍然没有摆脱疲惫感,可是身体重塑的疼痛却在某个夜晚,如同潮水般退去了。他感受到熟悉混杂着陌生的能量在他的血肉里涌动着,那让他每时每刻都很疲惫,渴望通过睡眠加速身体和新能量的融合。   他还未从昏睡中睁开眼时,就能感受到塞拉的存在。那不仅仅是雄虫靠近时若有若无的信息素,更是因为塞拉尽量收敛但仍然有热度的目光,持久地落在他身上,惊扰着他。   即便知道那目光来自他的虫崽,仍然让他心跳加速,他想或许是因为他和塞拉之间不合时宜的标记,那个险些让他失去虫崽的错误...一个必须被纠正和克制的错误。   黑发雌虫在黑暗中抱起在他身边扭来扭去的触须,借着熹微晨光,看着从浴室走进衣帽间的少年雄虫。对方对雌虫的清醒和目光毫无察觉,随身机器人悬浮在半空,正在料理他永远不驯服的,乱翘的卷毛,而他正伸展双臂,从衣帽间里取出公爵在正式场合穿戴的礼服。   洁白的衬衫包裹上结实健壮的雄虫身体,衬衫的下摆贴在雄虫精悍细瘦的腰腹,白色的布料朦胧地勾勒出腹肌和人鱼线的形状——并不太夸张的肌肉群还带着少年的青涩感,既不张扬也不逊色,雄虫不驯服的卷发此刻被发胶固定,露出光洁的,没有瑕疵的前额,他修长的手指整理着衣袖,朦胧光线中隐约可见手指上青色的血管浮现,被袖口包裹的手腕整洁精瘦,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禁欲克制的诱惑。   在埃德温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前,他的脸颊已经红透了,竟不得不抬起手盖住半张脸,勉强恢复镇定。   他到底在做什么?   昏暗中,埃德温蓝色的眸子惊恐的睁大了,他为自己无意识又难以控制的行为感到匪夷所思,可是方才的画面却还落在他的脑海里,久久不愿消散。   他记得那双手触碰自己的样子,那修长的手指,微微凸起的指骨,雄虫比他更加火热的体温,他记得落在自己脖颈上的亲吻,他记得——   不...   惊恐和羞愧瞬间攥住了埃德温,挤干净了他肺里的空气,让他发出一声不安的喘息,双眸也隐隐浮现水光...怎么会这样?他在做什么?那是他的幼崽,那是他发誓要保护的虫崽,他最重要的珍宝,他怎么——怎么会这样想他的虫崽?   这□□、不堪、肮脏又倍感陌生的念头,即便是零星的转瞬即逝,也让他浑身僵硬,自我厌恶几乎卷土重来。   他怎么能?   而衣帽间的塞拉则迅速捕捉了雌虫异样的喘息声,立刻神色忧虑地从衣帽间跑出来,还没扣在手腕上的宝石袖口被他丢到一边,滚落在医疗舱旁边。   “雌父!你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了?” 第59章   窗外, 天光穿透薄纱似的云层,风轻轻撩起套房的纱帘,清晨的第一抹日光恰好掠过黑发雌虫的肩头, 落在雄虫忧虑的脸上。   埃德温的目光无法自拔地被那抹清晨日光所吸引,看着它从雄虫光洁的前额, 滑落挺拔的鼻梁, 在雄虫干燥浓密的眼睫下留下厚重的阴影。它将雄虫的脸朦胧地笼罩着,在他焦糖色的眸子里跳跃,倒映着埃德温自己的面容。   他才意识到, 他从没仔细看过虫崽如今的样貌。或许是受困于他正在重塑的身体和精神海,又或许是他潜意识里不愿意让记忆中的虫崽长大, 他对虫崽如今挺拔的少年雄虫的姿态视而不见,可是当清晨的第一缕光照下来,他发现自己无处可躲, 雄虫那张温润俊美的脸和他眼中对埃德温的忧虑和关怀,都无法遁形。   “雌父, 你怎么了?”塞拉在医疗舱旁边半跪下来, 丝毫不顾他的动作是否会让他笔挺的礼服褶皱难看,只是一味看进埃德温的眼眸。他感受到埃德温的脸色微微发热,担忧是又一场身体重塑造成的高热正在折磨埃德温的精神, 他关心则乱, 急迫地伸出手想要用地球人的方式试探病患的体温, 完全忘记了观测医疗舱的数据。   埃德温没有躲开, 他的身体几乎和塞拉的精神触须缠绕在一起, 而他的目光仍然无法离开塞拉的脸。他在塞拉的手指触碰他的额头时,无法自控地轻颤了一下,漆黑的眼睫如同乌鸦的翎羽, 簌簌垂下,光洁的额头贴着雄虫的手背,渗透着波本酒和橡木焚烧的辛辣气息的雄虫信息素如同温热的水,从他的皮肤缓缓渗入他的血肉,让他不由自主地产生了眩晕反应。   他的四肢开始发热,双颊的晕红更浓,手指蜷缩着抱住胸前的触须,指尖儿都藏在触须的缝隙里。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头脑也在晨曦的阳光里格外不清明,他的下腹微微发着麻,意味不明地将潮水一般的热度和颤抖传送到他身体的每一寸。   埃德温想不明白自己身体异样的原因,双眼也不由自主地蒙上了一层水光。他的目光摆脱了他的桎梏,本能投向了他面前标记他,让他感到信任和安全的雄虫。   ——不,那是他的虫崽。   像是被兜头一盆冷水泼过,埃德温的下腹传来一阵紧缩的酸痛,让他的四肢在暖意中微微颤抖起来,带着寒意的颤抖冲刷着他的四肢,带来如同针刺一般的疼痛。   埃德温在这陌生的感觉里下腹部抽搐,几乎开始过度呼吸,目光也涣散起来,他无意间张开了双唇,当着雄虫的面发出一声呻吟:   “呜呃......”   他的声音几乎让塞拉惊得从地上跳起来,雄虫被发胶勉强打理好的头发中怦然竖起两根触须,对着雌虫的方向探去。血肉之中喧嚣的保护欲让雄虫耳根充血,在他意识到之前,他已经倾身逼近雌虫,双臂呈保护状圈住了埃德温。   “雌父!你怎么样,到底...”   他的声音都颤抖起来,焦糖色的双眸中反射性地涌出了泪光——他经历过太多心痛忧虑的时刻,在埃德温辗转病榻,而他却无法将埃德温所受的苦痛削减,或是转移到自己身上时,他几乎被自己的无能为力和忧虑痛苦折磨出了条件反射。在埃德温稍微展现出一点不适的时候,他的心已经开始疼痛,双手也开始无措地颤抖起来,就像被吹哨虐待的囚徒,每当听到哨响就开始疼痛和流泪。   雄虫开始喃喃嘟囔着什么,他双膝跪在医疗舱的边缘,身体笼罩着半躺在医疗舱里的埃德温,他修长的手臂伸展,保护性地圈着埃德温的身体,却并没有真正触碰埃德温。   他像是一只被主人拒绝惯了的小奶狗,过分明白分寸,知道自己的触碰不被允许,即便为主人忧虑得嗷嗷叫,直咬自己的尾巴,也不敢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舔舔主人的手背,确认主人完好无损。   “...雌父,雌父,跟我说话吧,到底怎么了?我...不要不理我,我...我一定会找到办法治疗你的,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到底哪里做的不对,为什么...原本还好好的...”   雄虫近乎神经质地说着,一遍遍问着自己“为什么”,俊美的面容露出一个近乎痛苦的神情,双眸中的泪光已经漫过了眼睑,威胁着坠落,他的手颤抖了好一会儿,才抬手召唤来了医疗舱的系统页面,将雌虫检测的数据全部传送给了克里森,希望得到一星半点儿的帮助。   他表现得仿佛这一切全都是他的错。而埃德温咬紧牙关,第一次主动伸出手与雄虫赤裸的手交握。   在十指交握的触碰里,埃德温忍着战栗和腹部诡异的热度,咬牙安抚着仿佛世界崩塌了的雄虫:   “少雄主,冷静下来,我没事。”   “可是你...”   塞拉的另一只手无措地划过悬浮在半空中的身体数据,那里显示雌虫的体温偏高,体内的激素异常活跃,塞拉还来不及细看,就被埃德温突如其来的举动打断了。   雌虫从医疗舱中坐了起来,伸出双臂搂住了倾身的雄虫,用着雌父抱虫崽的诡异姿势,敞开胸怀将雄虫抱进了怀里,让雄虫的脸埋进自己的胸口,被雄虫精神触须一直盘踞着的地方。   他知道虫崽喜欢自己的胸口,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虫崽的喜好真的不难猜。他喜欢将毛绒绒的脑袋贴着自己的胸口,哪怕鼻子被压得扁扁的,软乎乎的小脸儿也要严丝合缝地埋进去,小刷子一样的眼睫毛眨眨,让埃德温的皮肤隔着布料都觉得痒。   而即便幼崽不能再埃德温怀里安睡,他也喜欢用精神触须霸占着胸口的位置,竞争成功的精神触须总像占了天大的便宜,得意得扭来扭去。   即便在这古怪的标记发生后,埃德温也知道,他的虫崽仍然渴望靠近他,就像曾经一样。埃德温并不是吝啬,也不是不想给虫崽他想要的一切,只是这一切对他而言都太奇怪了,他知道他和虫崽之间的亲密会因为标记而有截然不同的意味,而他无法承担更多的错误。   他可以自己忍受和承担对信息素和雄虫安抚的渴望,他永远不会那样利用自己的虫崽。   可是,直到今天他才明白,在他的虫崽患得患失的痛苦面前,一切都显得那么单薄,那么不重要。他意识到自己在规避错误的同时,犯下了更大的错,而他的虫崽承担了全部。   他让他的虫崽觉得,他们之间发生的脱轨都是虫崽的错。他让他的虫崽变得患得患失,担惊受怕,草木皆兵,只因为他自己的软弱和胆怯。   他勉强平复着呼吸,声音轻缓沙哑,却十分坚定:   “我没有事,你听我说,少雄主,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意外的标记,还有我身体重塑的痛苦,我们承受的变动,都不是你的错。”   “我一直沉浸在我对变故的恐惧里,忽视了少雄主的感受,是雌父做的不好。我知道那时,你为了救我,除了标记我别无他法,而我选择和教廷死战受伤,也不是你造成的,我选择做一个为幼崽报仇的雌父,也不是因为你做的不好...是你太好了,少雄主,是你让我想做一个雌父,你让我成为了如今的我。”   “我在被...标记后,身体修复时所产生的所有疼痛、幻觉和精神虚弱,都不是你的错。是你一直在陪伴我、引导我,我所有的遭遇,从来都不是你造成的,实际上,与你相遇一直是我的生命中发生过最好的意外,无论我们之间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后悔。”   “我永远都不会后悔做你的雌父。”   埃德温抱着塞拉僵住的身体,呼吸颤抖,一字一句地在塞拉耳边说道。他的呼吸落在塞拉被发胶固定的头顶,一律桀骜不驯的卷毛终于摆脱了发胶的桎梏,顽强地从塞拉的前额上方翘起来,形成一撮火焰状的小呆毛。   而塞拉的双眼愣愣看着埃德温近在咫尺的胸肌,像一只突然被主人抱起来、四肢悬空的大狗头脑发懵,傻乎乎地一动都不能动。   “雌父...”几个呼吸之后,塞拉才声音颤抖地说:   “你不怪我吗...对不起,我知道你不愿意被标记的,我让你变得这么虚弱,你发烧了,雌父,我应该保护好你,我只是——我从来都没有奉行诺言,我总是让你受伤......”   雄虫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他憋回去一个哭音,明明已经是成年虫模样的修长手指却还想像幼崽时期一样,握成拳紧紧攥住了埃德温身前的布料。他几乎茫然僵硬地靠在埃德温怀里,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一个古怪的梦,梦里埃德温仍然愿意触碰他,梦里埃德温对他毫无隔阂,梦里——一切意外从未发生。   “我不怪你,少雄主,我怎么能怪你?”雌虫疑惑地歪了歪脑袋,捱过一阵眩晕,固执地重复道:   “不要对我道歉,少雄主,你永远、永远都不需要对我道歉。先前我的精神海太破碎,我听不清你说的话,你一直在道歉,觉得这是你的错吗?”   雌虫有些犹豫,但还是用一只手轻轻抚过雄虫的发顶:   “那不是你的错,不要道歉,我现在也没有事,我张开了翅翼,我的伤势已经完全复原,我经历过的事只会让我变得更强,你,只会让我变得更强。”   塞拉的心在慌乱中重新找回了跳动的频率,一股暖流在他的胸口和眼眶汇集,一滴眼泪悄无声息地落在埃德温胸口的布料上,暖意熏得雄虫双颊升温:   “真的没事吗?你刚才吓坏我了,雌父,我以为...我以为你又要发热。”   埃德温的目光无限柔软下来,他怎么不知道?在他缠绵床榻,浑浑噩噩的每一分每一秒,他的虫崽几乎都清醒地度过,清醒地体会着埃德温的虚弱和病痛,被自己的无能为力谴责。他的虫崽将一切不幸都归结到他自己身上,而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错。   埃德温只后悔他没有更早地告诉虫崽这一点,没有更早地告诉虫崽,他——爱他。用虫崽的话来说,埃德温对他的爱,不是什么稀有的神力,不是奇迹的土壤,却是让埃德温坚持活下去的简单的理由。   “真的,我保证。”   埃德温轻轻说。其实他的身体仍然感觉很古怪,酥麻的感觉在他的腹部翻腾,他对此感到极为陌生,直到被塞拉愧疚恐惧的情绪打断了埃德温的不适,他仍能感觉到诡异的热度在他的身体里流淌,但是却重新恢复了理智和自控。   他怀里的塞拉轻轻捏了捏手指,并不完全相信埃德温的话。他知道方才埃德温一定感觉极端不适,才发出喘息,而按照埃德温原本的性格,激光剑穿透胸口都未必让他闷哼一声。   塞拉的注意力艰难地从埃德温起伏温热的胸口上拔开,想要搞清楚埃德温的身体究竟是怎么回事,而此刻他的手环发出一声脆响,克里森的语音消息提示传了出来:   “标准雌虫发情期的身体数据,无病症显示。下次,请公爵冕下把卧房情趣留在我们工作之外,谢谢。” 第60章   克里森冷淡中带着轻微戏谑的声音消散在空间里, 一时间,卧房内落针可闻,而塞拉只觉得自己的大脑炸成了烟花, 头一次失去了任何章程。   他的脸仍然半靠在埃德温的胸口处,而他甚至感受不到埃德温的呼吸起伏, 而他自己也屏住了呼吸, 耳朵发烫,嗫嚅了一会儿才小声开口,生怕刺激了怀抱着他的雌虫:   “雌父没事...真的是太好了。”   埃德温环抱着他的手臂骤然松开, 雌虫向后与雄虫拉开距离,垂下的脸背着光, 被垂下的墨发盖住,他声音紧绷着:   “抱歉...”   埃德温的身体都在不可置信和尴尬中发抖,让他在说完两个字后, 就立刻切断了自己的声音。他从未想象过被自己的身体如此背叛,就如同他从未认真想想过自己会被一个雄虫彻底标记, 并且对这个雄虫有着不可割舍的感情。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对着自己的虫崽...他看着自己虫崽的身体, 陷入那种陌生、无耻又无法自拔的情/热,他在其中沉沦,让他的虫崽担忧, 让这肮脏的反应用最不得体的样子被曝光在他的虫崽眼里。   他到底在做什么?什么样的雌父会做这种事?什么样的雌父会对自己的虫崽发情, 会这样无耻和下作?他刚对虫崽承诺着爱和守护, 他的身体却做出这种肮脏的反应, 他怎么还有脸面面对自己的虫崽?   虫族的世界里, 其实没有太多羞耻,但是埃德温却难逃羞耻感的围捕——他觊觎自己的雄子,这个无叫他雌父, 无纯真的拥抱他,又无将他从深渊之中拉出来的幼崽。   只因为他的幼崽成了成年虫的模样,只因为他们之间有一次意外的标记,他就对他纯净的虫崽产生了这么肮脏的念头,他甚至——他怎么能?   近乎痛苦的羞耻感伴随着雌虫下腹越发迫近的抽痛,逼得埃德温伸出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做出了一个近乎逃避的动作。他不能相信自己真的做出了这样的事,那是他的虫崽啊!   即使他有再多理由,即使他的身体背叛了他,他也不应该这么做!他那么爱他的虫崽,可是却用这种方式亵渎这种爱,他怎么——这是背德!   黑发雌虫像畏寒似的微微发抖,塞拉这时候却没有什么驳杂的心思——即便他承认,在听到埃德温发情的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飘过一丝近乎欣喜的念头,不只是因为埃德温的身体没有再出现状况,更是因为,这或许表明埃德温对他也是有一丝欲望的,或许即便埃德温的脑子里他永远都是虫崽,埃德温的心或许对他产生了一点别样的心思,而埃德温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可是在埃德温缩回角落,用逃避的动作蒙住面容时,塞拉心里就只剩下心疼的念头了——他知道他的雌父并不是耻于面对尴尬或者错误的虫,甚至埃德温在很大程度上具有低于普通地球人的社会化程度,具体表现在于他对自己的情绪、目的都很坦诚,他从不逃避。   是的,埃德温会在强权的压迫下戴上一层无动于衷,岿然不动的面具,但是他的情绪是真实的,他对情感的理解无限接近于一张白纸,而塞拉则是将他的白纸涂抹的虫。   而今,埃德温则在塞拉面前因为他自己无法避免的身体反应而逃避,这不仅不像他,更是发生在他刚刚与塞拉敞开心扉,在他刚对塞拉承诺了没有条件的爱之后。塞拉可以想象这场身体上的小意外对他的伤害有多大,这让他的心有软又疼:   “雌父,听我说,刚才是克里森他说错话了。”   雄虫小心靠坐在医疗舱旁边,开始暗恨自己为什么没有调节手环的语音输出模式,又有点埋怨克里森过分直言直语的秉性。他把锅扣在克里森身上,没有半点负罪感,浑然忘了自己一口一个克里森博士时候的恭敬模样。   “我好喜欢雌父刚才说爱我...我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我以为雌父不想要我了...”   雄虫的声音可怜巴巴,眼眶中藏着两包泪,神色像极了原先那个包子脸虫崽求抱抱的模样。塞拉做久了幼崽,多少对这个惹埃德温怜爱的表情驾轻就熟,可是原本放在虫崽胖乎乎的包子脸上软萌可爱的表情,落在少年雄虫英挺俊朗的脸上只显得含情脉脉,一点儿看不出是雄子对雌父的撒娇。   反而像极了少年炽热地在恋人窗下示爱。   而这显然不仅无法安慰黑发雌虫,只让雌虫更加沉默。埃德温此刻几乎背对着塞拉,而一向被他格外宠爱的精神触须,也被他轻轻推开,拒绝在了怀抱之外。   塞拉的脸委屈巴巴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原本的招数不奏效了,才渐渐收敛起来。他当然知道自己用成年人的灵魂对埃德温这种情感上一张白纸的单纯雌虫撒娇,企图激发对方母爱的做法并不光明正大,而这百试不厌的一招在今日终于折戟沉沙,还起到了反效果,也算是因果报应。   塞拉轻轻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医疗舱上显示的数据,雌虫的体温已经在方才连番的意外之后降下来了,精神海和身体状况的都在缓缓回复,且接近尾声。这不免让塞拉松了一口气,即便被埃德温拒绝千万次,也好过埃德温又要经受病痛的折磨,他太恐惧看到埃德温承受任何痛苦了。   无声地指使精神触须为埃德温盖上了毯子,又将能量液和营养剂放在埃德温的床头,塞拉嗫嚅着说道:   “雌父,你好好休息,我不烦你啦。我要去一趟天空城,科莱恩的耐心要耗尽了。”   “这几天,我将公爵府的防御力量和机器人都升级了,我的精神力被编织进了编码里,所有的机械和防御系统都会很灵敏...我会尽快回来,好吗?在教廷的谈判发生之后,科莱恩没有理由对我们动手,他如今更需要维护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但就是,以防万一。公爵府最先进的飞艇和战机都在地库,密码是你的生日。保护好自己。”   塞拉嘱咐着,还是不愿放心。在经历过一切之后,他对埃德温的保护欲达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分离焦虑几乎让他还没踏出房门,就坐立难安,浑身发冷。   昨日,他仅仅是在卧房旁边的工作室里和教廷进行远程谈判,他的触须还缠绕在埃德温身上,他就已经需要盯着埃德温的睡颜半个晚上来缓解他的焦灼,如今前往天空城,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为分离焦虑而失态。   他现在最不需要做的事就是让自己充满占有欲的丑态吓到埃德温。因为埃德温不只是活在他的保护和巢穴中的雌虫,他是帝国的将领,战场上的将星,他是属于他自己的、强大又坚韧的存在,塞拉的过度保护只会将他越推越远。   心中这么想着,塞拉努力克制自己的不舍,他在自己的精神触须里分离出来一根触须,让它小心藏在卧房的阴影里,替他守着埃德温——说实话,分离自己触须的感觉并不好受,那感觉像是硬生生抽出自己的一根指骨,作用于灵魂的刺痛感让塞拉也不得不背过身,在埃德温面前隐藏疼痛反应。   等疼痛过去,他再次走向衣帽间。天光大亮,少年雄虫的宽肩窄腰和那双修长有力的腿完美地倒映在埃德温的眼帘中。他看着少年雄虫重新拿出一组宝石袖扣,随意别在自己浆洗过的洁白袖口,他的手腕上的青色血管盘亘在他的皮肤之下,而埃德温知道那藏着波本酒浓烈醇厚的气息。   少年雄虫身量未成,骨骼已经舒展开,但是却还不似成年雄虫那么宽大。他的腰很细,充满了猎豹一样勃发的力量,像是一块正在被雕琢的璞玉,而埃德温几乎可以想见他羽翼丰满后会有多么夺目。   他的身上几乎很难见到曾经幼崽孱弱的影子了,可是埃德温却知道,就是那柔软可爱的模样,承担了他不该承担的重量,背负了亿万虫族的命运。   这就是他的虫崽,他的出现改变了他的一生,让他知道了什么叫尊严、什么叫温暖,什么是爱。   而他永远也不会用亵渎和肮脏的欲望玷污这份爱,剥削他的虫崽,毁了他的虫崽。   等塞拉整装完毕,他又犹犹豫豫地回来,想要与埃德温道个别——如果埃德温又昏睡过去了的话,他还可以再看一会儿埃德温的睡颜。   好吧,他也知道自己多少有点变态,但是他克制不住。他的分离焦虑严重的要命,那截儿被他勒令藏在阴影里的触须已经悄悄爬上了医疗舱,自以为隐晦地探进充满埃德温气息的毯子。   塞拉硬挺的眉一挑,当即想要再分离出一缕触须去爆锤一顿之前那个不听话的触须,可是转眼却发现埃德温身穿一身朴素的白色衣袍,站在了他面前。   塞拉吓了一跳,以为自己暗戳戳的变态行径被发现了,当即磕磕巴巴问道:“雌父,你怎么离开医疗舱了?”   埃德温抬起眼,蓝色的眼眸已经恢复了表面上的平静,他的声音却听上去甚至有些疏离。但是塞拉太过了解他,看得出他眼底还藏着回避和羞愧。   “我和你一起去天空城。”   “和我一起去?”塞拉没有意料到这个,傻愣愣的鹦鹉学舌道,而后才说:“雌父,科莱恩对我的恶意不比教廷对我的恶意少,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我不想——”   “上次,你和教廷谈判的时候没有与我说。等我赶来的时候,我眼睁睁看着你——”   埃德温湛蓝的眼睛里,称得上悲痛的情绪破茧而出,而他喉结颤抖,吞下了后半句话:   “如果有什么,一起面对。”   他最终简洁地说,面容上有一种不可撼动的笃定,像是战场上一往无前的勇者。而塞拉的心剧烈跳动着,他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在他自己意识到之前,他已经站在了埃德温身前,双手抬起,想要圈住埃德温。   “可以抱抱吗?” 第61章   塞拉停顿在埃德温半米之外, 身体没有真正触碰到埃德温,但他对于触碰的渴望比曾经的幼崽多了太多。而埃德温没有后退,但是他的手却落在雄虫的胸口, 缓缓推开了他:   “别闹了,少雄主。我们该出发了。”他语气平静, 假装没有看到雄虫瞬间耷拉下来的眼尾, 和大狗狗一样可怜巴巴的眼神。   深吸一口气,塞拉妥协道——他根本不知道怎么拒绝埃德温,当埃德温真的对他提出要求时。实际上, 埃德温对他提出要求这件事本身就给他带来难以想象的快乐体验。   “好吧,雌父, 我们一起去。”   公爵府距离天空城的距离并不进,但是到底都位于帝都星,按照虫族先进的空间跳跃技术, 诺亚公爵府的飞船转眼就到了天空城的悬浮停机坪。   无数球星的监控和拍摄装置在他们的头顶快速游动着,塞拉的精神力察觉到许多拍摄装置来源于帝都星和帝国其他星球的媒体。他知道, 这是他作为诺亚公爵在教廷事件后的第一次露面, 代表着皇室和诺亚公爵府的合作和谈判的最新动向。不用想也知道,在未来塞拉会看到雄虫星网上各大媒体争相报道   《诺亚公爵府遇袭,新任诺亚公爵奇迹蜕变, 对皇族的忠诚是否延续?》   《凤凰涅槃!诺亚公爵首次露面, 疑似成为高等雄虫, s还是2s?》   《科莱恩皇子面见诺亚公爵, 皇族和四大公爵府的守望相助合约仍然维系?》   ......   塞拉深吸一口气, 伸出一根精神触须小心牵住埃德温的脚踝,而雌虫太过习以为常,懈怠给他一个眼神。棕毛雄虫有点挫败地咬咬唇, 心知埃德温仍然在为方才他被雄虫信息素牵动而进入发情期的事而气恼,而塞拉几次想要开口排解,都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抚挫败的雌虫。   塞拉作为曾经的人类,深知有些生理反应是无法控制的,不仅如同吃饭喝水一样正常,还可能是身体一种应对方式。比如说有些人会在紧急情况或者危急情况下陷入情热,哪怕他们的心中充满恐惧和想要逃离的念头,他们的身体也会分泌一些利于他们生存的激素。   在人类的社会中,掌握话语权和设立司法系统的男性,常常利用女性在危机中的自然反应,攻击女性的在非自愿性关系中的“非自愿”站不住脚,从而为性罪犯脱罪。但是塞拉当然知道,仅仅因为生理上的自然反应,远远不能与“认同”或者“自愿”挂钩。   他标记了埃德温,他的信息素在埃德温的血液里流淌着。他当然知道埃德温是因为什么才进入他不想要进入的情热。   可是同时,因为虫族对于亚雌和雌虫的生理研究匮乏的惊人,而埃德温和他目前的关系又掺杂了其他复杂又背德的感情,他不确定怎么才能让埃德温感觉好一些。   在虫族,单纯的雌虫和雄虫健康的感情关系,已经稀有得需要用显微镜来找了,一段发生在前雌父和雄子之间的结合——塞拉难以想象这样的背德会对虫族社会产生什么样的冲击。   且不说那些罪行累累的雄虫会怎样戏谑地看待这种关系,单是手环星网上那些对“母神”和教廷虔诚无比,被洗脑得甘愿化为雄虫的脚底尘泥的亚雌和雌虫,就能因为这段关系而产生极大的抵触情绪。   不是说外界的看法对于塞拉来说很重要,只是塞拉如今无法让埃德温置身于社会的口诛笔伐之中。因而他并不打算将埃德温带进天空城,因为埃德温的身体还浸透着他的气味,虽然他的精神力能帮助埃德温免除窥探,但是,秘密的泄露有时候不只是直观的证据,他和埃德温的互动也可能露出马脚。   他不想让科莱恩将主意打到埃德温身上,在已经明确知道科莱恩对公爵府和他本虫的恶意之后。塞拉早就知道科莱恩不是什么好的合作对象,但是他并没有太多选择,不是吗?教廷一次又一次展示出他们千百年来积攒的底牌,而其中有的力量甚至彻底杀死过塞拉,对于塞拉而言,他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维系与皇族的合作。   他只能寄希望于科莱恩足够盲目自大。穿越到虫族之后,塞拉一直坚定的认为雄虫的统治早晚有分崩离析的那一日,高高在上的雄虫对雌虫和亚雌的轻视和他们肆意扩张的权力,早晚有一日会反噬到他们自己身上。   他们在天空城之中一路畅行无阻,无数服务于皇族的亚雌和雌虫都对塞拉行了跪礼,而塞拉尽可能地暂时无视他们的举动。刚到皇城的内城,天空城标志性的一对巨大的金色鸟翅就砰然张开,露出金翎羽的内城城门。   科莱恩亲自站在宫殿门口,一双充满虚假笑意的金色眸子亲切地注视着塞拉,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神色:   “塞拉,我亲爱的公爵!看到你蜕变成少年,真是本世纪最令虫族感动的奇迹,更何况你还如此俊美,今日天空城的媒体一定为诺亚公爵蜕变后的首次露面陷入彻底的狂欢!”   他话说得亲切得体,笑意却不达眼底。塞拉蜕变后,精神力远比做幼崽的时候敏锐太多,他不难察觉到科莱恩的目光短暂地停留在塞拉的蛇形臂环上。   科莱恩认得虫母的肋骨,一件教廷制作的神器,又或许,科莱恩对于教廷袭击公爵府的事件始末了解得更透彻,皇族的信息来源值得推敲。   说到底,皇族的历史甚至比教廷更加源远流长。他们才是建立这个帝国的存在,而教廷只是企图篡权的后继者。这么多年,教廷没有成功的缘由是什么呢?如果科莱恩真的恐惧教廷的神器,以至于放纵教廷在帝都星——皇族自己的地盘上攻击皇族的同党,那塞拉看不出教廷为什么花了上千年还没从皇族的手里夺取帝国的权力。   塞拉的眼底微冷——公爵府的遇袭,他明确地知道了两件事,第一,皇族和教廷各有底牌,只是皇族的底牌更难以动用,让皇族显得被动。他们之间达成了什么共识,而科莱恩对教廷行为的放纵并不是因为恐惧。第二,科莱恩此虫不堪为伍。塞拉并不是什么洞察人性的天才,说白了,在穿越前,他只是一个同理心丰富的,刚入社会的年轻老师而已。可即使如此,他也明白科莱恩作为一个随时随地会背刺同盟的雄虫,一个小肚鸡肠、嫉妒心强盛的领导者,绝对不值得被信任。   “殿下,”无论心中如何想,塞拉面容上只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不满,像一个愣头青一样直白地用神态表达他被盟友辜负的愤怒:“我想我无意让自己的私生活成为媒体的饕餮大餐。实际上,那场造成我阴差阳错的蜕变的意外,才是他们这些日子里奋力窥探的猛料,不是吗?”   塞拉表达出的愤怒几乎让科莱恩发笑,那完全是他意料之中会发生的事。科莱恩对肤浅的怒火只是笑容更明媚了些,他的手指在兴奋中轻轻发抖,让他不得不将双手背在身后,让塞拉不得不猜测科莱恩实际上对塞拉濒临死亡——或者已经死过,他不确定科莱恩究竟知道多少——的这件事感到无比享受,甚至为此回味无穷。   科莱恩的嫉妒深刻到了塞拉都想发笑的地步。不过这也是一种好事。教廷在教皇的指挥下几乎是铁板一块儿,而皇族在科莱恩手里...只能说,如果重新让塞拉选择 ,他还是会选择科莱恩作为盟友和棋子。   “我对此真的很遗憾,亲爱的塞拉。”科莱恩拖着贵族装模作样的强调:“但我庆幸你仍然是母神眷顾的存在。”   一个半真半假的试探,塞拉对此不置可否,他轻轻哼了声,与科莱恩并行,走入皇族金碧辉煌的会客厅,全程没有看科莱恩身后垂头不语的伊洛特一眼,仿佛他没将一个熟识的雌虫放在眼里。   这样的反应也让科莱恩满意。进入会客厅后,他不再按捺性子寒暄,而是直白地说道:   “我的公爵,金翎羽对你的遭遇深表遗憾,我们会确保教廷会为他们的逾矩付出代价。为此,所有教廷星球内的出口物资会被帝国加倍征税,而帝国四大家族以及皇族旗下的武器公司、矿物以及能量石星球也不会再为教廷及其从属星球终止一切合作。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聪明、幸运的塞拉公爵,这是帝国对于忠诚的诺亚家族最大的礼遇,这意味着金翎羽不惜为盟友发动内战!”   科莱恩的声音充满嗜血的兴奋感,那几乎让塞拉感受到恶心。他其实完全不赞同科莱恩的行为,更排斥科莱恩利用他为噱头来达成他私人的目的。塞拉知道战争能带来什么样的连锁反应,也知道科莱恩这场浮于表面的“制裁”,对于教廷根本达不到伤筋动骨的效果,因为教廷的从属星球有足够多的能量石矿产和武器制造商供给他们。唯一受到牵连的,大概只有依靠这些行业谋生的雌虫和亚雌。   “您的话让我万分动容,金翎羽的威严不容挑衅。”   塞拉露出一个柔和的神情,假装被科莱恩的话打动了:   “可是我不得不为您担忧,我的殿下。在教廷拥有神器的情况下,我们如何与他们抗衡呢?您知道的,四大公爵的使命是保卫金翎羽。” 第62章   在见科莱恩之前, 塞拉就很明确地知道自己想从这次被皇族放纵的意外之中得到什么。   他要两样东西,一是第四军的归属权。他要将一个军团的控制权还给埃德温,还给真正在乎军雌、在乎荣誉的雌虫上将。第二点, 则是他要了解更多信息,他想要窥探皇族在教廷面前屹立不倒的底牌究竟是什么。   他没忘, 云嘉冉至今下落不明, 而那颗疑似母神真身的微小恒星,悬浮的位置是天空城之上。   塞拉必须承认,他对于无神论的坚持让他轻视了他要面对的情形, 也忽视了他对手的力量。教廷展示的力量几次三番让他觉得意外,而他不会再因为无知和轻视, 在皇室手里重蹈覆辙了。   打心底里,塞拉并不后悔他的无神论的信仰。退一万步说,他坚定的认为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凌驾于人性和生命之上, 没有力量值得被称为神力,没有生命可以被放在神龛上供奉。   针对虫族的情况, 塞拉也更愿意称虫母为母亲或者造物主、设计师。就当他是死鸭子嘴硬吧, 在越复杂的环境中,人越要坚持自我,才不会被驳杂的乱流裹挟着迷失。   他要从科莱恩手里得到这两样东西, 这是他的底线, 有了这两样东西, 皇族可以继续将公爵府视作对付教廷的马前卒, 塞拉也不会放过教廷。可如果科莱恩只想用虚无缥缈的“封锁”和“制裁”应付塞拉的话, 在公爵府和教廷已经先行谈判的情况下,塞拉不会让皇族的形象在这次的意外之后全身而退。   一个出卖自己同党,让教廷在帝都星肆虐的皇室继承者?虫母在上, 别说媒体的渲染,只这一个事实,也能让科莱恩经营多年的形象大打折扣。   所以,塞拉几乎确信科莱恩会给他他想要的东西,因为在他奇迹般——多亏了云嘉冉——的存活之后,他就是虫星新的传说,堪称大难不死的公爵,而皇族和教廷全都处于劣势,这也是为什么,无论是教皇还是科莱恩,都要屈尊降贵,来和塞拉谈判。   更别提他们在见识过塞拉幼崽时期的能力后,根本无从想象作为一次蜕变成功的塞拉如今的实力,究竟有多强。   无论是教廷还是皇室,他们都口口声声恭维过塞拉被虫母眷顾,而他们并不明白这四个字真正的含义。   科莱恩的目光落在塞拉身上。在塞拉蜕变后,他甚至比科莱恩更高一截,即使科莱恩的身高已经超过普通雄虫了。而塞拉再也不需要对科莱恩假作恭顺,伏低身段,以至于科莱恩的目光远远失去了他自以为的震慑。   塞拉面露忧虑,但心中几乎好整以暇。他的精神触须缠绕在身后的埃德温脚踝上,小心蹭了蹭,得到黑发雌虫受痒地一抖。   是的,科莱恩在他们的私密谈判中,仍然拒绝和塞拉独处。亚雌、雌虫和机器人安静地蛰伏在会客厅里,包括这次格外沉默寡言的伊洛特。这无疑让塞拉更确定了科莱恩对他力量的胆怯,以及科莱恩对于雌虫和亚雌的蔑视。   和教廷不同,科莱恩从没把亚雌和雌虫视为威胁,他的自大和盲目几乎到了可笑的地步,也让他的漏洞变得更加明显。   果不其然,只过了片刻,科莱恩就笑着说:   “我亲爱的公爵,完全不用为此浪费你珍贵的脑袋!你应该知道,母神最为眷顾的虫,一直是金翎羽,和血脉尊贵的四大家族!教廷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而已,他们妄图利用神器和掌控低贱的亚雌、雌虫来掌控权利,可是殊不知,真正的力量从来都是源于雄虫本身。”   塞拉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让科莱恩眼中的自得和傲慢几乎满溢。他懒洋洋地坐在会客厅尊贵的王座上,对塞拉笑道:   “力量来自血脉。塞拉,你还不明白吗?母神的血流淌在金翎羽的血脉之中,天花乱坠的虔诚也无法与血脉相连相提并论。教皇擅自攫取母神的力量,自称他们是与母神最近的虫,而那不过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他戏剧性地提高了声音,一双金色的眸子里涌动着近乎癫狂的傲慢:   “真正与母神亲近的,只有我们。金翎羽永远被母神的光辉照耀着,母神与我们同在。”   塞拉立刻联想到了高悬于天空城上的恒星,他不确定科莱恩所言是一种浮夸的修辞还是物理意义上的“照耀”。而科莱恩在情绪的余韵中近乎神经质地发抖,声音如同毒蛇般嘶嘶作响   “她的力量...从来不是焚烧和毁灭,塞拉,只有金翎羽,她真正的孩子能聆听她的教诲。千百年来,虫族早就失去了她的音讯,但是她的意志流淌在我们的血脉之中,我们的金瞳——是她的神血。”   “教廷滥用她的力量,诋毁母神的仁慈。”塞拉静静看着他,轻声引导饿莱恩泄露更多信息:“殿下,我从未信过教廷一言,这也是为什么我毫不犹豫地将家族的忠诚献给金翎羽。可是,我的能力尚有不能及,我的殿下,公爵府在我父辈的经营下江河日下,我需要信念——这是我迫切想要从金翎羽获得的东西。”   “当然,我亲爱的公爵,当然。”   科莱恩轻声说,几乎像是长辈诱导无知的孩子,他的傲慢和轻蔑暴露无遗,可是塞拉却知道,这也代表了科莱恩的警惕性降低到了一定程度。果不其然,科莱恩很快说出了塞拉一直想要得到的信息:   “教廷的谬论无法欺瞒你,是因为他们愚蠢到连雌虫和亚雌都忌惮。他们没有掌握真正的力量,我的朋友,他们完全没有摸到力量的边缘!亚雌和雌虫是神子的造物,他们说,可是没有真正的造物主会恐惧自己的造物。神子也不是所有雄虫都配佩戴的头衔,真正的神子...无所忌惮。”   塞拉盯着科莱恩,心里生出极为不详的预感,他屏住呼吸,听完科莱恩的话:   “造物是造物主掌中的牵线木偶,塞拉,而被创造的东西拥有自由意志是一件愚蠢的事。或许我们的先辈认为身体上的操控就足够,但是我们都很清楚,真正让人信任的是规则,程序和彻底的、无异议的臣服,不是吗?金翎羽一直在确保这一点。皇族在组建一支特殊军队,一股不可撼动的力量,他们纯粹、强大、无所畏惧,等他们问世的那一日,教廷会明白什么才是神子不可撼动的威严。他们所掌握的那些玩笑般的机器人,那些层出不穷的洗脑和宣讲,不过是过时的玩笑话。”   “殿下的意思是,皇族一直在做针对脑域的研究?”   塞拉的胸口刺痛起来,他盯着科莱恩,声音一点点从牙缝里挤出来。难怪,科莱恩多疑,但是从来不真的把雌虫和亚雌放在眼里。教廷在皇族的军队中大肆攫取权力,但是科莱恩和老虫皇几乎放任他们行动,那不是愚蠢,就是无谓。   塞拉一直以为那是因为愚蠢。他多么希望是因为愚蠢,可是事与愿违。   皇族真正有恃无恐的原因是,他们一直在做脑控雌虫和亚雌的研究,是的,塞拉已经完全明白了科莱恩话中的含义。对方在向塞拉展示金翎羽的力量,以获得塞拉的信仰和忠诚,科莱恩并不是在撒谎,那事实就摆在眼前。   皇族的底牌是彻底的大规模脑控雌虫和亚雌,让他们由生命,重新变回雄虫彻底的、失去自由意志的提线木偶。   “脑域?灵魂?随便哪个定义。亲爱的公爵,你或许不知道,精神海是个奇妙的领域,它的奥秘让我们前沿的研究员长时间止步不前,有时候我真的不明白,我们的先辈为什么要赐予雌虫和亚雌精神海?他们的自由意志和顽固倒成了我们的麻烦。”   “不过总有一天,我们会得到好消息,巨大的突破,是不是?完全的顺从,悍不畏死的战斗,塞拉,我亲爱的盟友,我将这个喜讯托付给你,希望你明白站在金翎羽的旗帜之下,你将战无不胜,无需畏惧。”   塞拉长久地失去了声音,他的手指细微地发抖,而他拼命掩盖。还有什么比剥夺生命的自由意志和灵魂更可怕的事?他想不出来,他也不明白,雄虫统治者究竟要做到什么地步才算满意?他们剥夺了雌虫和亚雌的健康,剥夺他们独立思考和质疑的能力,剥夺了他们的劳动所得、价值感、社会关系和表达渠道。   他们剥夺了雌虫和亚雌的尊严和荣誉。   而最后,他们剥夺到了自由意志和灵魂上来了。如果科莱恩真的成功,可想而知,雌虫和亚雌将会永远沦为真正的工具和玩物,他们甚至做不成奴隶,他们等同于被剥夺生命的玩偶。   塞拉知道,他身后的埃德温也能听到这些话,他不敢去看埃德温的反应,他的触须缠绕在埃德温的脚踝上,却只握住一团冰凉。在他面前,科莱恩洋洋得意的面容带着贪婪成性的扭曲,而塞拉这时才意识到,科莱恩身后跪伏的伊洛特,脸上没有任何血色。   也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   塞拉不确定伊洛特是否事先就知道科莱恩的力量,是否是第一次听说科莱恩准备对雌虫和亚雌做的事。他只知道伊洛特就如同他身后的埃德温一样,平静而沉默地应对科莱恩犯下的滔天罪行和庞大恶意。   他们像是习以为常,因为他们清楚,他们面对困境和恶意时的剧烈反应只会加剧坏事发生,他们的恐慌和泪水只会化作更为锋利的鞭子,撕开他们的血肉,没有谁会同情他们,平静是他们唯一保持冷静和自持的方式。   唯一保存一点尊严的方式。   “......我当然是站在殿下身边,今日的对话让我受益匪浅。”   塞拉最终说道,他的伪装几乎已经被科莱恩透露的信息撕开了,他没有办法继续他的官方辞令,只能剪短地回应。   他已经意识到,科莱恩对虫族文明造成的破坏力,几乎比教廷都要庞大。塞拉甚至想到过在此刻将科莱恩刺杀,但是他不确定皇族是否还有求他同谋和底牌。   他必须蛰伏,必须积蓄力量。终有一日,他要眼睁睁看着这些残骸生命的魑魅魍魉自食恶果。   “只是殿下,我认为教廷的肆意妄为必须得到该有的警告。四大军团落入教廷只手太久了,久到他们真的将自己当作军队的主人。无论如何,军队仍然是属于皇族和帝国的,他们该为此得到教训,殿下以为呢?有力量而不展示出来,只会让愚蠢的对手更加猖狂。”   塞拉的话引来了科莱恩的大笑,他几乎前仰后合,足足过了半分钟才止住笑声,而后轻慢地说道:   “你总是这么一针见血,我亲爱的公爵,我最为欣赏你这一点 。去吧,重新声明诺亚公爵对第四军团的掌控力,教廷的游戏太过火了,是该让他们明白谁才是幕后牵动线索的手。”   “是,殿下。”   塞拉微微垂下头 ,表达臣服,而一个强大的雄虫的臣服让科莱恩感到前所未有的满意。他有多少权力,就有多么渴望力量,他深深嫉妒塞拉的运气和神力,是的,他需要塞拉来牵制教廷,但这不妨碍他想要将这个远比他强大的雄虫踩进淤泥里。   凭什么呢?诺亚家族古老不假,但只有金翎羽才是母神的子嗣!其他雄虫都是拙劣的仿制品,怎么能和初代雄虫最尊贵的血脉相提并论?返祖的雄虫......为什么不是他,不是金翎羽的后裔?诺亚家族怎么配...那个被教皇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圣子,又怎么配?   早晚有一日,他会亲手杀死这些欺骗了母神的卑劣之徒,只是如今...他还需要塞拉。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塞拉却并没有感到轻松多少。科莱恩披露的消息太过恶毒,让塞拉的精神一直紧绷着。他们和科莱恩的幕僚完成了关于细节的讨论,当塞拉得以离开天空城时,已经是日落时分。   塞拉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埃德温的情况。强忍着忧虑回到公爵府的飞艇上后,塞拉的精神触须就一股脑儿簇拥在埃德温身边,查看雌虫有没有什么病痛反应。埃德温被触须轻推着坐在了座椅上,不得不伸手轻抚触须圆滑的顶端,而他的一双湛蓝色眼眸也不再尴尬地逃避雄虫,而是看向塞拉的方向。   他不难看出少年雄虫在压力和忧虑之中显得疲惫不堪,他庄重的礼服此刻被他扯开了领口,繁复花纹之下,雄虫的喉结在呼吸中起伏着,疲惫地紧绷着,年少的面容上看不出一丝轻狂作态,只有沉重和斟酌。   埃德温的心为此酸涩,他已经知道这种不算陌生的感受是因为心疼。他的虫崽刚刚蜕变,因为幸运才得以存活,而这些...都不是他这个年纪应该面对的。   他才破壳十八年。埃德温自己十八岁的时候,他也只是军中一个听从指令的中校而已,从来没有指挥过什么大型战斗。   塞拉察觉到埃德温的目光,他连忙调整状态,露出笑容:“雌父,你感觉还好吗?真抱歉耽搁了这么久,飞艇有医疗舱,你要不要先——”   “少雄主,你比我更需要医疗舱。”   埃德温没留什么情面,他的目光搜寻着塞拉脸上的疲惫:“皇族在做关于控制雌虫和亚雌的实验,这件事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他们获得了突破。少雄主是因为这件事而忧虑吗?”   塞拉被逮了个正着,手指轻轻捏紧了膝盖上的布料,才磕磕巴巴地说:   “没有的事,雌父,我没有——”   “为什么要瞒我?”   雌虫破天荒地再次打断了塞拉的话,黑发雌虫微微歪了歪头,他的困惑中夹杂着不容错认的火气:“今早也是一样,少雄主明明知道克里森没有说错话,我确实——我确实做出了不齿的身体反应,可少雄主却向我道歉,仿佛担心我无法承担自己的错误。如今又是如此,你为皇族的研究成果忧虑,却不肯在我面前承认,你担心我承受不起你承受的压力吗?”   埃德温的双眸在怒火中明亮至极,让塞拉丝毫无法移开视线,雄虫的血液越来越烫,心跳声几乎刺穿他自己的耳膜。   “因为我被你标记了,是吗?所以我在少雄主眼里成了脆弱的易碎品,连一个坏消息都无法承受,还是少雄主不想允许我面对真实的一切?” 第63章   埃德温知道相比于情绪丰富的雄虫, 雌虫和亚雌天生就不被允许成长得太过细腻敏感,而军雌又是其中出了名的冷硬木纳,所以通常极为不受雄虫喜爱。   而他的小雄子在所有的雄虫中, 又属于情感丰富,细腻温柔的典范。埃德温从没见过比塞拉更擅长表达情感的虫族, 而在塞拉的影响下, 他也渐渐开始领悟过去从未想过、从未接触过的情绪,其中就包括塞拉口中对他而言极为陌生的“爱”。   在被雄虫标记后,埃德温更是明显的感受到他和塞拉之间的连接, 雄虫的信息素是一种气味,却也并不完全只是嗅觉的体验, 它和精神海紧密相连,渗入雌虫身体的每一寸,埃德温有时候觉得塞拉的一部分通过那次标记, 被遗留在了他的身上,而他能感受到雄虫的许多曾经被他忽视过的情绪。   在塞拉还是个幼崽时, 埃德温就没有质疑过虫崽对他的爱, 如今有了这层连接,他更是时刻都能感受到雄虫对他的在意和关注,他知道塞拉爱他, 比他知道的所有雄虫对雌虫的感情都要真挚, 但在他们复杂的关系中, 这份沉重的感情让埃德温感到无法呼吸。   他能感受得到, 他的虫崽在拼命保护他。在他卧床不起时, 他就隐约感受得到塞拉想要将他留在公爵府的卧房里,留在安全的巢穴里。而这份保护,让埃德温感不知道怎么承受。   他是个军雌。他无法成为一个围绕着雄虫谄媚讨好, 将自己的身体、灵魂和思想全部奉献给雄虫的亚雌或者雌虫。他深爱着自己的虫崽,但他只想保护虫崽,为虫崽搏命和战斗,为他创造一个他想要的未来,而不是满足虫崽的一切想法,而不是称为虫崽贴心、温柔又无害的雌父。   他会让塞拉他的虫崽感到失望吗?他仍然不能做一个塞拉想要的雌父,他没法留在这个被雄虫气味萦绕的空间里,没法只待在雄虫身后,任由自己的虫崽保护......在塞拉几乎给了他一切之后,他仍然有着自私的、想要回归战场,做回军雌的想法。他仍然想要战斗,惦念着他的同胞,他知道,作为一个雌父他糟糕透了,可是他只是做不到躲在虫崽身后,等待一切自然发生。   埃德温因此而感到迷茫,他看着他长大的虫崽压抑着情绪,感受着雄虫过剩的保护欲,雌虫的天职告诉他要服从自己的雄虫,雌父的本能告诉他要满足自己的虫崽,可是在所有身份之下,他还是埃德温。   埃德温的雌父是一个军雌,他的同胞在战场和雄虫的残暴统治下牺牲,他的元帅被教廷剥夺翅翼折磨致死,他的虫崽险些死在了教廷手里。   埃德温无法坐视不理。   而这让埃德温对自己的虫崽感到愧疚,他为什么不能做一个完美的,让虫崽满意的雌父呢?他为什么不能给自己虫崽想要的呢?虫崽值得更好的,而他却只会在虫崽的过度保护下感到窒息。   呼吸急促间,埃德温感受到虫崽微微睁大的眼眸,目光带着震惊和慌乱落在他的身上,而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对自己的虫崽说话,他让无措的情绪主导,说出刺伤虫崽的话,说到底,虫崽的隐瞒也只是想保护他而已,不是吗?虫崽为他做了这么多——   “对不起,少雄主,我——”   “对不起,雌父,我——”   两虫同时开口,而塞拉的双眸中被戳穿谎言的慌乱渐渐退去,露出了让埃德温无法理解的温柔和些许愧疚。飞艇之上,雄虫在黑发雌虫的面前单膝跪地,小心握住了他的手。   “——我不该瞒你。”   雄虫垂下头,温热的呼吸落在埃德温的手背上。   “我保证,我不会再这样做了。我只是——雌父经历过太多痛苦,你是我见过最勇敢、最顽强的生命,而我在拥有这些我不配得的力量之后,我产生了能将外界的所有危险,拦在雌父的世界之外的错觉。我的狂妄自大已经让我付出了代价,我险些死在了教廷手里,而如今皇族再次展示了让我感到威胁的力量,我却还是死性不改......真的很抱歉,雌父。”   “我太害怕你受伤了,我知道你承受得住,可是我怕。”   埃德温的目光中,雄虫宽阔的双肩包裹在华贵的礼服中,肩章和徽记闪闪发光,他四肢修长,即便是卑微小心的动作,也做得写意洒脱。不难看出,母神真的有所偏爱,她几乎将所有美好的特质一股脑儿地堆砌在她的神子身上,力量、容貌、高贵的品性......这样的塞拉几乎可以让任何虫族折服。   可是塞拉的身体微微发抖。他没有说谎,他真的怕。他的呼吸带着难以忽视的颤意,让雌虫的心不知所措地酸涩起来。   “少雄主,你不要——”埃德温心疼至极,为自己先前莫名其妙的发作而忏悔。是的,虫崽的隐瞒和盲目的保护让他感到难以忍受,呼吸不畅,但那怎么会是虫崽的错,他又怎么能对虫崽说重话呢?虫崽只想保护他而已,只是爱他而已,任凭母神也无法惩罚一个保护雌父的幼崽。   他为自己感到羞愧:   “我错了,我不该说那些话。我知道你想保护我,你想保护所有虫,我只是——我不习惯被保护在身后,我只是不习惯。”   埃德温茫然地说,他伸手抚摸雄虫的卷毛,让雄虫的头颅依靠着他的大腿。   听着埃德温的歉意,塞拉的心猛然一颤。他当然可以顺势获得雌虫的歉意,得到歉意过后更汹涌深刻的爱,他有无数理由这么做。埃德温会因为愧疚对他更加体谅,他会引导埃德温待在安全的地方,背负着他沉重的爱和期许,背负着一个雌父的甜蜜包袱——成为虫崽的家,成为虫崽的后盾和港湾。   他可以让埃德温成为他的,做他想要埃德温做的事。而这甚至不需要掺杂肢体、精神暴力,算不上监禁或违背意愿——为了爱他,埃德温会说服自己。   您瞧,教导一个迷茫的、从未接触过爱这个概念的生命何为爱,是个充满诱惑的事,是一把双刃剑。因为人性自私,爱从来不只是阳光和雨露。   它能将一个蓬勃的生命裁剪成任何想要的模样,那些无法宣之于口、以爱为名的控制、诱导和白色的谎言,那些比直白的暴力更刻骨、更无法反抗的晦涩压迫,让光芒四射的生命沦为平庸的温和手段,都只会让旁观者拍手叫好,赞颂爱的伟大。   塞拉知道更多。   “雌父,不要为我的错误道歉。”   雄虫抬起一双疲惫的眼眸,直视着埃德温迷茫又愧疚的蓝色眸子:   “你有所有理由感到愤怒,雌父,因为我想要控制你,我想要让你离开战场,永远藏在我的身后,允许我无休止地保护你,隔绝外界所有的声音。而你不想要这个,我知道的。”   塞拉没有移开自己的视线 ,他看着埃德温的瞳孔震颤,不确定他的坦白是否会让埃德温失去对他的部分感情,是否会让埃德温失望,但是他选择了坦白,就要做得彻底。   这是他应该给予埃德温的尊重和诚实,因为埃德温值得,因为这才是爱真正的本貌——没有隐瞒,没有控制,没有剥夺自由。   “我爱你,雌父,但爱不是我做这一切的借口。我想要你离开泥潭,想要对你说谎,想要你永远不要展开翅翼回到战场,我想要你平安。为此,我愿意控制你,或许利用我的雄虫生理优势,或许利用谎言和诱导,将你永远留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让你永远留在我的触须之下。”   “当你在我的控制之下,我就会产生满足感,而这不是因为我真的能确保你安然无恙——不久前发生的和教廷的战斗,已经让我明白我对于力量的肤浅和愚蠢——而是因为,控制你这个行为本身让我满足。让我确保你是我的,永远不会离开我。”   “当这些控制欲被包裹着爱的外衣时,它让你感到迷茫,可是你知道的,雌父,你不想被我控制,没有任何生命应当被控制,被剥夺选择的权力,爱......它也不完全是好的,对不对?”   雄虫自嘲地笑了笑,又向雌虫道歉:“我从没告诉雌父这些,或许是因为我心虚吧。我将爱描绘成美好的东西,活下去的理由,哈哈,而我其实心里清楚它的一体两面,我也清楚自己的平庸,我能走入雌父的眼,只因为恰逢其会,我害怕——雌父离开我,害怕雌父终有一日会选择不要我,我甚至不清楚,当初标记——犯下错误时,我心里的欲望和恐惧,和我的理智和判断,究竟各占几成。”   最后一句话,塞拉说得很轻。他知道标记之于他们,是一个禁忌的话题。他犯下了无法挽回的罪行,而他最不该做的,就是在承担后果的埃德温面前提及这件事,在埃德温明确想要无视标记之后。可是,心底的某一处,塞拉知道,埃德温也没有做到真的完全忽视标记。   他知道埃德温也在乎,而他不能让埃德温独自胡思乱想,将莫须有的错误揽到自己身上。他不能像个幼崽一样在雌父的纵容中逃避着过去的一切,他要承担他做过的事。   果然,埃德温的身体颤抖了一下。雌虫没有说话,他的蓝色眸子轻轻颤抖,澄澈见底,先前的不知所措褪去了,他伸出一只白皙的手,而塞拉瑟缩了一下,做好了被推开的准备。   可那只手却轻轻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第64章   “我不明白。”   埃德温的声音很轻, 却也很坦诚。黑发雌虫并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连迷茫都坦荡得可爱,让塞拉感到一阵颤抖从他的心荡漾到全身:   “但是...谢谢少雄主告诉我这些。”   埃德温的手指轻轻撩起塞拉脱离发胶控制的, 倔强滑落的一撮卷毛,将它撩到塞拉的耳后, 就像塞拉无对他做的那样。雌虫的动作那么认真, 唇角紧紧抿起,这理所当然地将塞拉送进另一阵心跳加速。   他怎么会无动于衷呢?他爱的雌虫认真地拨弄他的头发,那双频繁在塞拉梦里浮现的湛蓝色眼眸那么澄澈又倔强, 全是他的——全都是为了他。在情感上宛若一张白纸的雌虫卷入这段即便是对地球人来说,也悖德扭曲的情感关系, 就像无辜的羔羊被赤裸地摆放上诡谲的祭台。   塞拉在此刻隐约地察觉到,无论他怎么欺骗自己或者蒙蔽埃德温,如何诱导系统相信他没有什么颠覆任务的坏心思, 他都做不到如同预想的那样,只在埃德温身边做一个无辜又纯真的雄子。   他爱埃德温, 这种爱里掺杂了很多埃德温无法理解, 甚至会让雌虫感到恐惧的成分,但是即便塞拉拼尽全力,他仍然有失控的时刻。   他无法停止爱埃德温。   “雌父, 你不明白。”雄虫苦涩又沮丧地说。他打破了和雌虫漫长的对视, 即使他知道再给雌虫一百年的进化和十个情感导师的辅助, 黑发雌虫也无法察觉他目光里的复杂情感, 但他作为曾经的成年人, 到底还是有羞耻心的。   “你不明白我能对你做什么,我对你的身体和意志有着怎样的权力。雄虫对被他们标记的雌虫和亚雌的权力令我感到毛骨悚然,比起雌父, 我更害怕我自己——你永远无法想象,让一个雄虫的欲望失控,有多么简单。”   “这太不公平了,雌父,对你太不公平了。我脑海里有那么多念头,相信我,你永远都不会想知道那些念头究竟是什么的。对你说个谎,那只是最初级的侵害。我可以强迫你相信这世界上最无聊荒谬的谎言,并对此深信不疑。我可以让你做你宁愿失去生命也不会去做的事,摆弄你的身体。我能控制你的情绪,让你最甜蜜的回忆被毁坏成最深刻的梦魇,反之亦然。我——我真的不知道,雌父。”   雄虫颤抖着抽一口气,鼻尖儿抵在埃德温的指骨上:   “我不知道你怎么会愿意和我待在一起。我对你而言是个怪物,我能做比杀死你更糟糕一万倍的事,我的力量不是这个世界的生命该有的力量,如果是我站在你的位置,我会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趁自己还有机会。可是雌父,我多害怕你离开我啊。”   塞拉并不想哭,拜托,他不是个虫崽了。就算在虫崽时期,他可以用泪腺发达这种蹩脚的理由去掩饰他总是在埃德温面前情绪不稳定,过度依赖的事实,如今他连那个借口都不配得了。   可他还是改不了患得患失的毛病。埃德温总能轻而易举地挑起他全部的情绪,仅仅是关于埃德温的念头,就能让他在情绪的漩涡里反复沉溺。   雄虫的眼泪沾湿了埃德温的手背,灼热的温度似乎烫到了雌虫的手背,让他的手指轻轻发抖,而他那只没有被雄虫霸占的手犹豫着,摸了摸雄虫的发顶。   “少雄主,你都在想些什么呀。”雌虫问道,声音中带着困惑。即使不看他,塞拉都能想象到埃德温轻轻歪着脑袋,又迷茫又困惑的样子:   “还有能力战斗的雌父是不可能离开虫崽的。”   他笃定地说,短短几个字涵盖了他所有保护的信念,而这让塞拉的心在胸口翻腾起来,胃也不自然的扭曲着。   这远不是塞拉想从埃德温口中听到的话。他感激埃德温对他的那雌父般的爱,他真的不能更珍惜每一分来自埃德温的真情,但是每当他被这份几乎盲目的爱包裹时,他就无法直视镜子中的自己。   埃德温的真心和毫无底线的包容,让塞拉更确信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他是吸吮着埃德温温热血浆,满怀悖伦念头的小畜生。他配不上埃德温和他高尚纯净的爱。   少年雄虫的身体跪服在埃德温身前,雄虫高贵的、无可侵犯的力量渗透在周围的空气中,而落在埃德温手背上的泪水却那么柔软又无害。   心底里,埃德温清楚地知道塞拉并没有说谎。但凡埃德温还有一丝理智,他都应该在被标记后离开标记他的雄虫。这个雄虫掌握着他的一切,他在这个维度的一切具像化的表现,都是雄虫的掌中之物,唯一能脱离雄虫控制的,只有他的灵魂。   可是埃德温并不觉得,灵魂脱离了身体,背离了记忆,还能否存活下来。   生存本能无在他的身体里叫嚣着,一半在催促他逃离,另一半在催促他臣服,像一个温驯的雌鹿,乖乖地在雄虫掌下摇尾乞怜。别的雌虫和亚雌都是这么做的,不是吗?他的身体已经服从,他的灵魂没必要负隅顽抗,他应该感到恐惧——军雌强大不假,但是这个宇宙充满了强大的生物,甚至有行踪诡秘的神,无法琢磨的生命法则。在塞拉面前,被标记的埃德温如同赤身暴露在星际巨兽面前,被标记的他无法再伤害雄虫脆弱的肉身,而在□□力量的优势之外,他不过是雄虫餐桌上的一盘菜。   他应该恐惧,就像西森恐惧他们的雄主。在亲生雌子受到雄主侵害时,强大如同西森除了在少雄主卧房外无助的徘徊以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可是他并不害怕少雄主,至少在他神志清醒的时候,他并不恐惧。这种几乎自大的笃定让他在战场上练就的直觉不停预警,但他的灵魂还是无动于衷。   他打心底里不相信少雄主会伤害自己。那不是因为什么雌父雄子的屁话,伙同雄父一起伤害自己雌父的雄子不在少数,埃德温只是——他只是不相信塞拉会伤害自己。   因为他是塞拉。埃德温有时候会觉得塞拉根本没有伤害其他生命的能力,在极少数的时候,埃德温也会放纵自己的遐想,若是塞拉上了战场,能否在敌人面前捍卫自己。他不觉得塞拉可以,因为他是埃德温见过的最为温和、理性,富有同理心的虫。   他即使已经不是幼崽,他的心也和幼崽一样纯净,没有受到权力和地位的污染。   当然,后来发生的一切让埃德温知道,他的虫崽完全具有战斗的意志和能力,可是原谅一个雌父的盲目吧,他仍然希望他的虫崽远离战火,远离不属于他的战场。   就这一点而言,他和塞拉的自私或许是一样的。   “我也不想让你遇到危险,少雄主。你想保护我,我也...想尽我所能地保护你。”   埃德温的手指滑过塞拉被发胶固定的卷毛,那手感并不太好,但质感对于皮糙肉厚的雌虫来没有太多区别。塞拉的几缕卷毛极为顽固的乱翘着,在发酵的作用下像个被烫卷了刺的刺猬,他的礼服褶皱不堪,鼻尖和眼底都红肿,实在有失风度,但是在埃德温眼里却和从前没什么区别。   “你想瞒着我,但你不会放任皇族的计划运行,是吗?你不想让雌虫和亚雌变成没有思想的机器,你发行手环,篡改机器人的指令——或许我曾经不能理解,但是我现在懂了——你不会允许科莱恩做出比教廷更为邪恶的事。你不想让我参与,因为你知道科莱恩的危险,你想要独自面对,就像当初你不愿意叫醒我,反而独自面对教廷的虫一样。”   埃德温的声音仍然温柔镇定,但是塞拉当了许久他的虫崽,他听得出那个声音中隐含的失望意味——来自雌父的失望不是谁都能够承受的,塞拉本能地瑟缩,他想要反驳——但实际上他没法反驳埃德温的话。   他在皇宫时,已经分出一部分心神去想应对之策了。首选的计划当然是破解皇族的研究所,找到科莱恩的计划和破解这个计划的办法。他不可能允许科莱恩将亚雌和雌虫变成他的权力机器,那会是他、埃德温、整个虫族甚至生命法庭都无法承受的后果。   所以,如果理想的办法不能奏效,他会采取极端甚至危险的办法。塞拉如今最大的筹码其实是他的力量,母神——或者他的学生云嘉冉的馈赠。这是科莱恩和教皇真正愿意与他谈判的原因,也是他最终不得不动用的底牌。   他一定要毁了科莱恩的计划,把自己的力量变成虫体炸弹、引爆能量毁灭一切也在所不惜。   而这些,埃德温是没必要知道的。他不想让埃德温为他担忧,因为他并不值得。   “雌父,我......”   他声音发紧,半跪在地上小心地窥探雌虫的神色,柔软的焦黄色眼眸和曾经犯错或者忐忑的虫崽如出一辙。埃德温胸口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愤怒,可他从来不会对虫崽发火。   “为什么不保护自己,为什么不让我帮忙?”   他问道,而塞拉却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埃德温继续说:   “你好像总是觉得,我身上发生的一切不幸和危险的根源都是你的错,少雄主。”   雌虫声音中暗含的火气让塞拉不敢狡辩,而雌虫的蓝色眼睛色泽更深了些,柔和精致的面容也变得疏远冰冷,虫族的特质在他类人的外貌上逐渐浮现,而塞拉的心跳快到了极点。   埃德温第一次在他面前展示出一个将领的模样,褪去了雌父温和的外衣,他骨子里浸透着危险和杀伐果决的冷酷。   “你表现得像是不在乎在这场无法避免的战斗之后,你自己的性命还留不留得住。你表现得好像不在乎明天。我一直希望那是我的错觉,你那时候还是个虫崽,你只是大脑没有发育完全,而我对你也有不好的影响——可是我错了,你一直想得很明白,你可以随时为你想要做的事丧命,为了属于亚雌和雌虫的战斗丧命,甚至——只是为了我,你也会选择死亡。这太荒唐了,自古以来没有雄虫会——”   “——我会。”塞拉忍不住打断了埃德温的话,他不明白为什么埃德温还是不愿意相信,他愿意为埃德温丧命——千次、万次,因为埃德温值得,而埃德温从来不明白这一点。   漫长的沉默让塞拉知道自己又草率的睬进了一个陷阱。埃德温沉默地看着他,目光中酝酿着怒火,而塞拉梗着脖子,小心辩解着——他真恨自己在埃德温面前头脑永远不清醒,而刚刚过去不久的蜕变显然让他的身体处于青春期,情绪极度不稳定:   “我为什么不会呢,雌父?我爱着你,生命会为了他们所爱而丧命,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况且这世界里你是我唯一留恋的,我看不出留在一个失去你的世界的理由。这和雌虫、雄虫或者亚雌无关,只和你与我有关。”   “可这是虫崽对雌父的爱吗,少雄主?” 第65章   ——可这是虫崽对雌父的爱吗?   塞拉的脑海中一片轰鸣, 他抬起眼看向埃德温,耳中充斥着不详的白噪音,他的喉结颤抖着滚动, 过了好久,他才开口说道:   “它还能是什么呢, 雌父?它当然是——是你想要的那样。”   埃德温一双蓝色的眼眸在怒火中微微眯起。往日里他总是眸光澄澈, 湛蓝的眼眸能让塞拉想起一切无边无际、广袤无垠的事物,可当埃德温发怒,他的眼眸的光芒沉淀, 宛如雪亮的光芒落在蓝宝石中,光芒刺目又锐利。   “我或许不懂这些, 少雄主,关于情感、关于爱的一切都是你教给我的。”埃德温的声音比往日低沉一些,但仍然温和, 字字清晰:   “可是我不是真的蠢。没有雄子,或者雌子, 会像你这样迫切地为自己的雌父送命, 而我甚至不是你的亲生雌父。”   他的声音中没有太多情绪,却让塞拉瑟缩起宽阔的肩背,勉力压制才让脸上不出现任何心虚、被捉个正着的神情。   埃德温不可能想明白的。塞拉在心底对自己重复道。这和埃德温的智慧没有关系, 雌虫对于情感宛如一张白纸, 而塞拉却有人类千百年的智慧来掩饰真相, 他不能让埃德温知道那是什么, 那些肮脏的欲望、沉溺的纠葛、压制不住的渴望......雌虫没必要接受这一切。   “雌父,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一直被排斥在社会之外,我做虫崽时的残疾,记得吗?我一直都很古怪, 对你来说是这样,对和我性别相同的雄虫来说更是这样。后来我遇见了你...虫母在上,我无法再忍受失去你的念想,无论代价是什么。你可以怪我,雌父,可是你与我对彼此的保护欲是相同的,它是相互的关系,你不能因为我与你一样就责怪我。说到底,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公平的,我相信你之于我就如同我之于你。”   塞拉维持住了表面的镇定,但是内心已经慌乱到了极点。他到底受过人类社会的高等教育,人类对语言的掌握能力和投机取巧的词语陷阱,给了他发挥的空间,他并不是第一次哄骗埃德温了,但这感觉并没有变得更好。   愧疚在他的胸腔里堆积,可是他没有停下。即便他不愿深想,他也知道如何准确地戳中雌虫的软肋——埃德温心疼他,心疼他作为虫崽时遭遇的一切,几乎到了盲目的地步,而抛出一些对雌虫而言陌生的词汇,比如平等、相互,公平,又能让雌虫的注意力转移。   塞拉很擅长这样做,不比他对此行为的痛恨要少。   埃德温果然柔和了面色,刺激他心中对塞拉无条件的爱和莫名的心疼总是有效的,而塞拉露出一个看上去惊慌又无辜的笑容,小心拾起埃德温的手,将其贴在自己英挺的脸上。   “雌父,我知道这一切对你来说很陌生,也不公正,我向你抛出‘爱’的议题,希望得到你的反馈,可是你没必要接受我的所有古怪。爱本身也与身份无关,它只是...自然而然地存在在我的生命里,若它让你困扰,你什么都不用回馈我的。”   塞拉将话中的重点转移到了“爱”身上,他知道在文字游戏方面,他的水平比埃德温的不止多出几个星系的距离。埃德温贴在他面容上的手指茫然地停顿着,似乎在为那和幼崽时期截然不同的面部线条而困惑。   “少雄主,幼崽不应该拼命保护雌父。这不符合生命繁衍的本能。”   塞拉明白埃德温说的是什么意思。自然界里,大多数成年母体的基因本能会让她们盲目地保护下一代,这是基因延续的规则。在虫族社会中,这一点就更加彰显了,珍贵的雄虫幼崽绝对不会为雌虫而丧命,无论这个雌虫是什么身份。   “我明白,我明白。”塞拉几乎痛苦地咕哝着:   “可是雌父,一个虫总不能永远按照基因本能行事。有些事远比基因、生命重要,有些事远在我的利益之上,那也是你为之战斗的理由,是不是?你也在保护我,雌父,看在虫母的份上!你一直急迫地保护我,你不惜为此丧命,难道也仅仅因为我是你没有血缘关系的雄子吗?”   塞拉反问,而埃德温的手瞬间僵硬。他像是愣怔了几秒,眸底的怒火褪去,光芒细碎,闪烁不定,让塞拉瞬间后悔自己的咄咄逼人。   他并不是要逼问埃德温的情感,更不是要逼迫埃德温准确地表达出他根本就无法理解的定义,和雌虫玩文字游戏绝不是一场公平的战斗,他连忙道歉道:   “雌父,对不起。我知道你把我当成你的幼崽,对不起,我不是在暗示什么...”   “你是我的幼崽。”   埃德温突然说道,声音比方才更高一些,却紧紧绷着,而他一向坦诚的目光却变得闪烁,却仍然固执地看着塞拉,晶莹的眼底带着一丝让塞拉心脏剧痛的恐惧。   “你是我的幼崽。”   雌虫固执的重复着,不知在说服谁,他的手指失去了血色,仓促离开雄虫僵住的脸颊,在他自己的膝头蜷缩起来:   “你答应过,你承诺过的,你说只做我的虫崽,你说一切都像没发生过那样。你答应过的...”雌虫几乎破碎的目光终于从雄虫脸上狼狈地撕开,他垂下头颅,一道濡湿的痕迹在黑发后的阴影中若隐若现:   “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我不会再问了,我...我只是害怕,面对教廷的那一天,你...你的身体几乎被神器的力量撕碎,你还回身对我笑,你说让我先走,随后会去找我,你在说谎!”   雌虫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宽阔的背脊在飞艇的椅背上瑟缩起来,苍白的手指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颤抖着撕碎了他自己的防护服:   “你不应该为我而死,雄子不应该这样保护雌父!是我害了你,是这种爱害了你。我不想让你变成这个样子,从古至今没有雄子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理由将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我不希望你爱我,少雄主,无论是雄子对雌父的爱,还是什么我不理解的感情,我只希望你停止这样做。”   “我不想害了你。这种情感是不对的,病态的,它会毁了你。”   塞拉维持着被推开的模样,失去了所有言语。他眼睁睁地看着埃德温脸上晶亮的泪痕,胸口后知后觉的钝痛喧嚣着撕扯着他的心脏。   他全都明白了,埃德温极为罕见的火气,莫名的洞察力和歇斯底里,他全都明白了。   埃德温心口恐惧的种子是他亲手埋下的,就在他蜕变前的那一日。他在埃德温面前被神器的力量杀死,他在死前对埃德温的隐瞒和若无其事的安慰,他让埃德温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以至于当他再次面临皇族的危险,并且在埃德温面前粉饰太平的时候,雌虫压抑许久的恐惧终于爆发了。   可是想明白这一切,并没有缓解塞拉的心痛。他不知所措地几次抬起手,想要擦去埃德温脸上的泪水,可是他不敢这么做,他的胸口慌乱到像是吞了一千只蝴蝶,他的眼中为埃德温每一句话蓄满眼泪。   “雌父,你怎么不明白呢。”塞拉花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为什么不明白你从来不是无关紧要,你是我的世界,我是为你而来的,你相信我吗?”   塞拉颤抖着捧回埃德温的手,而或许看在他的手颤抖得不成样子的份儿上,埃德温没有拒绝。   “愚蠢的是我。”他自嘲地嘟哝道,任由不体面的泪水从他的眼睑自由落体:   “我说了那么多空话,讲了那么多道理,可是却无法让我的雌父相信他对我而言意味着一切。我承诺的太多,做的却远远不够...我答应过雌父,就只做你的雄子,我不会出尔反尔的。可是雌父,我真的没法做到停止爱你。”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对不起,雌父。”   他喃喃说道,声音含糊却虔诚,而埃德温没有再开口。时间在沉默中流逝,而飞艇已经到达了公爵府的停机坪。天光暗淡,埃德温终于轻轻叹了口气:   “你打算怎么处理皇族的事?”   塞拉知道,他又一次被埃德温默许了,来自雌虫盲目的爱几乎没有止境,永远不会被消耗殆尽,让雄虫的眼眶再次发热。但他理智地选择接过雌虫的橄榄枝,故作轻快地回答道:   “我会想办法找到皇族的研究所,捣毁所有相关的资料。我们面临的事太多了,雌父,但我相信总会有解决的那一日。”   他对雌虫没心没肺地傻笑,而雌虫面露无奈,抬手摸了摸他已经完全脱离发胶掌控的满头卷毛。   就在这时,庄园的主系统声音冷淡道:   “公爵,科莱恩殿下发来帝国法院的邀请函,塞拉公爵对第四军团归属声明事宜将会在两日后进入议会和法院投票讨论。科莱恩殿下还附赠一句话:‘金翎羽的光芒照耀着所有追随者,不必担心,我的朋友。’”   没有虫为这好消息庆祝,谁都知道这消息背后全是权力交换和算计。但是塞拉却缓缓吐出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将埃德温从座位上拉起来,握着埃德温的一只手,终于开口问道:   “雌父,你愿意担任第四军的上将吗?” 第66章   埃德温的瞳孔在震惊中放大一瞬, 他张开了嘴,声音却没有立刻流淌出来,而是停顿了几秒, 像是在压抑着什么破茧而出的情绪。   可即使他百般压抑,极力保持镇定, 塞拉还是分辨得出埃德温那双澄澈的双眸中渗出的, 名为希望的光。他抿起唇角轻轻笑了,眼中盛满复杂。   他并不想让埃德温回到战场,他作为雄虫的本能、他无处安放的忧虑, 还有他想要控制埃德温的阴暗面,都在他胸口不断叫嚣着, 可他却知道他只能做正确的事。   军团的力量,应该回归到军雌手中,那是他们用先辈的血液浇灌出的荣耀, 这是雌虫和亚雌最后的阵线。   “帝国法律规定,雌虫和亚雌在被雄虫拥有后, 不得已参与任何形式的、有偿的社会劳动, 除非雄主亲自上家庭法庭,准许雌虫和亚雌外出工作,且工作所得仅供家庭开支。”   埃德温用古井无波的声音陈述着法律条款, 仿佛并没有为塞拉所说的事产生丝毫的动摇。可是塞拉却比任何时候都了解埃德温, 他看得出雌虫眸光中跳跃的光, 感受到雌虫的手指异乎寻常的僵硬。   埃德温并不算是沉稳的性格, 或许他在和塞拉相遇初期, 有很明显的厌世情绪和自毁倾向,但他做事总是果决的,从他当初为了报答西森的点滴恩情, 就毫不犹豫准备以命换命,救下伊利亚就能看得出来。   可是在塞拉面前,埃德温总是能端得住沉稳的模样,他似乎永远在劝阻塞拉不要操之过急,不要以身犯险,活像他自己不是以身犯险的绝佳典范一样。   他似乎认定了自己作为雌父,无论实际年龄是不是只比塞拉大七八岁,也要比“虫崽”沉稳镇定,要保护好幼崽,要以身作则,让虫崽明白生存的哲学和道理。   黑发雌虫笨拙的坚持和掩饰情绪的举动几乎是令人钦佩的,塞拉无法抑制地为此心软。他用力握了握埃德温的手指,挥去心中沉淀的阴暗的控制欲,笑着说道:   “我早就想好了,雌父。只要向军团申请无偿参军,就可以规避一部分法律的限制。老公爵——我的雄父是不能爬起来进入家庭法庭提供证词了,但是根据雄虫财产安全保护法,家族中的雌虫和亚雌的处置权会自动落在继承家族产业的雄虫身上。我想我或许可以代雄父开具证明...”   棕毛雄虫牵着埃德温的手,拉着他离开了公爵府的地库,他回过身对埃德温微笑,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照耀在他的脸上,他身上洁白庄重的公爵礼服在朦胧的光芒中显得和他俊朗的面容一样不真实。他的声音仍然带着少年雄虫的青涩,侃侃而谈时温柔的嗓音也压抑不住桀骜不驯的勇气,让埃德温的目光无法从他的双眸上移开,而他的声音在埃德温耳中也忽远忽近。   埃德温突然意识到,他的虫崽无法避免地长大了,无论他愿不愿意承认,无论他的虫崽是不是和蜕变前如出一辙,但他确实有了少年雄虫的身型,他的呼吸间充斥雄虫蛊惑的荷尔蒙,而他的举止投足之间也充满了少年雄虫生机蓬勃的魅力。   他会让绝大多数雌虫和亚雌倾倒——如果不是全部。而他的虫崽已经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像已经出海的帆船,没有什么可以挽回的余地了。   埃德温应当觉得遗憾和伤感的。特别是就在方才,塞拉还对他说,他无法停止失控的“爱”,而埃德温即使没有继续反驳,他也知道那“爱”不能算是虫崽和雌父之间的了。   没有哪个虫崽会毫不犹豫地标记自己的雌父,哪怕是极为罕见的权宜之计,也没有哪个虫崽会像他的虫崽一样,扮演着幼崽和雌父的角色,只为了完成埃德温的自我欺骗。   没有虫崽像面前的少年雄虫一样,看着他自己的雌父。   埃德温其实没那么蠢,也没那么好说服。雌虫在战场上靠的是比理智更为敏锐的直觉,在大多数时候,埃德温的顿悟都远比他理智的分析更为可信,他知道什么事是不对的。   可他没有选择深究,他不能继续从虫崽口中逼迫出一个扭曲的答案,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   ......况且,在最深刻、最不愿被承认的角落,埃德温的心也在为塞拉跳动,而他分辨不出那是否只是雌父对幼崽的保护欲。   他不该看着面前的少年雄虫,假装他还是自己那小脸胖乎乎、肚皮软软的无害幼崽。   “...并不是说我认为雌父需要我开具任何证明,去做你最擅长、最值得去做的事。”少年雄虫的声音将埃德温唤醒,他看着塞拉满脸认真地站在公爵府后山延绵的早春花海之中,郑重说道:   “战场是属于你的,雌父,我只是想要帮你夺回属于你、属于你同胞的一切。”   落日的余晖跳跃在那双焦糖色的眸子里,而埃德温无法对他说不,即便他心里还有很多忧虑和困惑,他的脑海也被“重返战场”这想也不敢想的念头占据着,他一时间感到心跳加速,心烦意乱。   “回家吧。”   埃德温最终说道。家?哪里算是雌虫的家呢?说来可笑,帝国法律设立专门惩罚雌虫、亚雌的机构,称其为家庭法庭,所做之事无不是确保雌虫和亚雌做好雄虫的财务、玩具和繁衍工具。而在刚进入公爵府的时候,埃德温甚至懈怠看一眼公爵府的奇花异草、奇珍异宝,懈怠看一眼他下榻之处的穹顶,因为他知道一切阳光和雨露都他无关,而这里不是一个家,只是他的刑房。   而如今,他竟然已经称其为家了。   塞拉对他咧嘴笑,轻轻扯他的手指:   “嗯!雌父,你就把事交给我吧!你只需要好好养好身体......”   少年人的嗓音在浸透着花香的晚风中渐远,公爵府的街灯亮起,融融暖光吞噬了两虫的身影。   ***   前第一军团上将,埃德温重新入伍,担任第四军团上将的消息如同小行星一样,焚烧着划破了虫族的平静。   如果说诺亚公爵的继任者塞拉强势夺回第四军团的控制权,与教廷撕破脸只算是新闻界的开胃小菜,埃德温上将作为已被标记的雌虫,重新站在大众视野中,身戴第四军上将的徽章,才是让舆论界沸反盈天。   当然,这其中少不了教廷和皇室的推波助澜。科莱恩并不喜欢塞拉的做法,但是他没有明面上反对塞拉对帝国法院和议会的反复提议和持续骚扰,这倒也不出乎意外,科莱恩对于雌虫和亚雌一向蔑视,态度傲慢,他自己也放任自己的偏爱的雌虫兄弟伊洛特行驶雌虫皇子不该具备的政治权利,所以在这一点上,他并没有置喙塞拉的立场。   但是教廷则不会放过这么“违背神明意愿”的行为。诚然,教皇没有对诺亚公爵夺回第四军进行阻挠,教廷安排在议会和法院的势力出奇地沉默,但是舆论场一直是教廷的主场,关于塞拉的亵渎神明和古怪蜕变的流言蜚语,已经如同瘟疫一样传遍了整个虫族文明。   即便是雌虫和亚雌使用的手环网络,也对这件事讨论不休。   被标记的雌虫和亚雌无权参与社会活动,这几乎是虫族的共识。这当然是为了确保雄虫的利益,但在肤浅的物质和身体利益之外,还隐藏着更深刻的风险控制。   那就是,这条法律在很大程度上,也在防范标记雌虫和亚雌的雄虫,利用他们来夺取权力,颠覆帝国的统治。   被标记后,雌虫和亚雌重新获得了□□力量,他们几乎无条件地顺从他们的雄虫,除了死亡能让他们停止对自己雄主的渴望和服从。这让他们变成雄虫最好的资产之外,还对于虫族社会产生了极大的隐患。   没有帝国的当权者想要承受一个强大的雄虫突然决定带着自己的雌虫和亚雌反叛,成立一支军队抵抗帝国统治者的风险。   因此,被标记的雌虫和亚雌重新回到工作岗位,特别是军队中,是绝对不被允许的。从来没有一个军雌在被雄虫标记过后重新回到军中掌权,更别说如今诺亚公爵重新夺回了第四军,让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雌父埃德温成为上将,这是明目张胆地将第四军变成公爵府的私军。   大多数虫族为塞拉的胆大妄为感到无比愤怒,更对埃德温进行了全方位的攻击。在埃德温重返军队的就职演说之前,舆论场已经都在讨论这惊天变动,手环网络更是为此吵翻了天。   大多数虔诚的雌虫和亚雌,当然对此感到困惑不解。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并不能理解被标记的军雌重新掌权带来的后续影响,他们只知道没有这种先例,而对于虔诚的保守派来说,没有先例,意味着不被允许。   可是出乎塞拉意料的是,与反对声同样喧嚣的,还有他曾经发在自己帖子里的一句话,被反复张贴在手环网络之中。   “从未有过,就一定是不对的吗?”   舆论的萌芽在破土而出,而无论网络上怎么争吵,十日后,塞拉陪伴埃德温来到了第四军驻扎的边境星,在这里,埃德温将完成他的就职。   “少雄主,我想像阿克斯元帅一样,对他们讲一段话,可以吗?” 第67章   埃德温身穿一身漆黑的军服, 一排闪耀的军章悬挂在他的胸前,几乎淹没了他左胸饱满的轮廓。   刺眼的金色徽纹如同狡猾的蛇,盘亘在他劲瘦有力的腰肢上, 像是缠绕带刺的花枝。黑发雌虫神色肃穆,浅蓝色的双眸平静而坚毅, 他的面容虽然俊美, 却半点儿都称不上蛊惑或者情、色。但是当塞拉看着他时,他找不到任何语言来形容他胸口藤蔓破茧而出的刺痛和温热。   他的心脏在胸口里狂响,耳边充斥着震耳欲聋的嗡鸣。他感到未知的、不可莫测的光正照耀在埃德温的脸上, 将他和他的世界隔成截然不同的两个,而那几乎亵渎神明的美可以顷刻间夺走塞拉的呼吸。   一阵颤栗从塞拉的尾椎骨爬上来, 让他肉眼可见的颤抖起来。他傻愣愣地看着重新穿上军装的埃德温,不确定自己的眼眸是否变成了非人的竖瞳,也不确定欲望是否沉重地顺着他的眼角流淌下来。   在没有得到答案的几个呼吸之后, 埃德温不得不重新看向塞拉。他的黑发被军帽拢在了身后,在灯光下呈现缎子一样的质感。这说明雌虫健康强壮, 他的体能和状态都恢复到了巅峰时期。   他是帝国的上将, 虫族骁勇善战的将星。   塞拉后知后觉地想起了方才埃德温的话,他的唇舌干燥艰涩,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两次, 才磕磕绊绊地找回声音:   “当然!雌父即将成为他们的上将, 第四军团唯一的领导者, 你可以对他们讲任何事, 他们会听你讲话, 而我会确保教廷和那些雄虫媒体记者不会干扰你——”   “少雄主。”   埃德温打断了塞拉的胡言乱语,那双蓝色的眼睛里沉淀着许多驳杂的情绪,让塞拉过度发热的脑子和胸口都渐渐冷静下来。   是的, 这对于埃德温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一天,是他的生命重新回到原本的轨迹、他为之奋斗的一切重新回到他手中的一天。埃德温需要的是他坚定的支持,而塞拉会给他他想要的一切。   “我想对他们讲...阿克斯元帅当初的未竟之语,我想告诉他们,在阿克斯元帅离开之后,他的灵魂也永远与我们同在。”   黑发雌虫在提及阿克斯的时候,明显地隐忍着什么情绪,目光低垂,蝴蝶翅翼一般的眼睫在他洁白的面容上投下厚重的阴影,像是旧日苦难无法驱散的冤魂,在他的面容上盘桓不去。   塞拉看得出埃德温很紧张,但也看得出他的决意。诚然,埃德温并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雌虫,实际上,在雌虫和亚雌被禁止文学、艺术、人文、法律等等学科的教育之后,他们大多数都言辞简单,缺乏复杂的语言能力。   虫族社会对雌虫和亚雌的定义一直是工具和武器,而工具和武器是不需要研究人文、哲学和艺术的,当权者雄虫认为这些学科对于工具来说太过超前,而雌虫和亚雌的头脑智力都极其有限,不具备理解高雅艺术和人文哲学的能力。   可是来自地球的塞拉当然知道当权者真正害怕的是什么,他们恐惧的是这些文字、作为通用语言的艺术和音乐,会激发雌虫和亚雌的思考和反叛。真正限制雌虫和亚雌的不是他们的智力,而是雄虫隐藏的胆怯和恐惧。   没有力量,比作用于心灵和思想的文字、音乐和艺术更为强大。   “我为你感到骄傲,雌父。”塞拉轻声说,每个字都浸透着发自深切真实的情感。刚与他相识的埃德温宛如一个过分精致的人偶,默不作声地跪服在一个雄虫幼崽的床榻前。他对生死置之度外,他的行为刻板僵硬,他几乎无法表达自己的心意和情感。   而今,埃德温即将站在第四军的军前,像他曾经的上司和导师阿克斯元帅一样,用言语为他的同胞指引方向。   而这一次,塞拉会确保不止第四军的军雌会听到这一切,整个宇宙的亚雌和雌虫,都会通过手环网络,共享他们的同胞在这一刻的展翅翱翔。   他为埃德温感到骄傲。   “我相信雌父可以做到,”塞拉对埃德温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你一直都在手环网络的各种课程中表现得很好!雌父不仅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你在军雌、在所有同胞心中,也是他们的一面旗帜。去对他们讲讲心里话吧,雌父,就像阿克斯元帅当年那样,他们会明白的,心灵的力量,自由和平等的力量,是宗教、强权和残暴永远无法磨灭的光辉。”   雄虫一双焦糖色的眼眸中带着浅薄的光晕,无尽的爱和温暖在他的眼底延展,让他俊朗青涩的面容几乎带上了一丝神性,让埃德温的胸口和双颊都接连升温。压在埃德温心口的压力和对阿克斯元帅的旧事引发的痛苦消散一些,他有些无奈地避开了雄虫过分灼热的目光,低声说道:   “我的语言成绩和艺术鉴赏课程学得一直很差,之所以成绩好,是因为你不断因为我的答案而修改标准。这种行为并不算高尚,少雄主,我已经在手环网络上看到很多帖子质疑教材考核的公正性了。”   好吧,被逮住了。   塞拉的双颊泛红。单纯又好学的雌虫和亚雌们还没有发明“作弊”这个词汇,还没有到对塞拉这个教材设计者口诛笔伐或者愤愤不平的程度,大多只是表达困惑,但塞拉也知道自己的偏袒行为不算光彩。   自诩公正的教书育人的林老师第一次羞愧地偷偷捏紧手指,双颊泛红但死鸭子嘴硬:   “语言和艺术的事,那能是有固定标准的吗?我出的教材,那必须弹性授课,因虫而异!”   埃德温知道自己无法和塞拉争个口舌之快,也并不想这样做,他只是无奈地看了一眼塞拉,便轻轻转过身去。塞拉看到他笔挺的军服下,宽阔的双肩紧绷,而后缓缓放松下来。   埃德温走下了飞艇。与此同时,无数拍摄机器人腾空,三百六十度好无死角地笼罩了雌虫,而边境星的辽阔的训练场上,站满了第四军的军雌,还有无数屏幕笼罩在训练场的周围,其上显示着其他因为等级不足或者正在出任务而无法到场的军雌。   教廷的人和皇族的书记官、各大星球派遣的记者都在高台上云集,他们大多数面容愤怒,尤其是原本已经接管了第四军,却被塞拉代表的诺亚公爵府夺权的教廷雄虫。   是的,在塞拉夺权之前,四大军团的上将和指挥官都变成了从未上过战场,也从未为帝国流一滴血,反而不断挑起战争的雄虫。他们堂而皇之地占据着军队中的领导地位,丝毫不关心军雌的死活。   塞拉调查过,在阿克斯元帅和埃德温相继离开军队后,四大军团彻底落入雄虫之手,高级军雌的死亡率增长了两倍,低位军雌的死亡率增加了百分之六十。   这是赤裸裸的残杀。   但是站在高台上的雄虫谁也不会因此产生半点儿愧疚。他们愤怒又跃跃欲试地看着从飞艇上走下来,敢于和他们站在同一高台上的唯一雌虫,埃德温,和埃德温身后,身穿一身公爵礼服,缓缓走下来的塞拉。   嗡鸣的议论声喧嚣而起,军雌的队伍却一言不发,大多数军雌的面容麻木,仿佛没有灵魂的人偶,连眼眸都没有一丝光亮透出来,让塞拉想起与埃德温初见时,埃德温的模样。   被夺权的教廷雄虫还面露倨傲,媒体工作者可没有这些顾忌,他们催动着摄影飞行器,几乎怼在了埃德温的脸上,傲慢的质疑声此起彼伏,明目张胆着质问着同样的内容。   “下贱的雌虫,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出现在这里,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怎么敢利用公爵府的势力,怎么敢从雄虫手中,夺走属于他们的利益?”   埃德温站在高台之上,他胸口的肩章都被摄影机器人的阴影笼罩住,他没有开口,但是他平静的面容暴露了一切。   他敢。   塞拉站在他身后,唇角拼命压抑着一个过度甜蜜的笑容,突然,如同天启之日重现,半空中空间被看不见的力量,撕裂,无数漆黑的、生着尖刺的藤蔓伴随着诡秘的深渊低语,从半空中倾泻而下。   看不见的力量吸走了所有的天光,一切声音戛然而止,除了在场所有生物心底因本能而鼓噪的恐惧。   “各位,还请稍安勿躁。”   塞拉的声音在落针可闻的寂静中显得诡谲多变,伴随着上千台靠得过分近的摄像飞行器炸开的嗡嗡声,一挑粗壮无比,让虫族很难联想到雄虫孱弱的精神触须的漆黑藤蔓像驱赶一群羔羊一样,将面色大变的雄虫们扫落金属打造的,印着帝国国徽的高台之下,而塞拉本虫,也迈开长腿,从埃德温身后走出来。   帝国最强的雄虫,击败教廷、夺取神器的雄虫,千百年来唯一让教廷都退让的虫族——传闻是真的。   这是所有虫族心中唯一的念头。他们大睁着双眸,却发现那理应掌控全局的,能力恐怖的诺亚公爵没有停留在高台上,而是缓缓走下高台,站在了观众之列。   他似乎对周遭或惊恐或愤怒的目光毫无察觉似的,他站在台下,目光恒久地停留在唯一留在高台之上的军雌身上。   如同降临一般突然,漆黑的触须又骤然消失不见。恐怖的威压解除,许多被直接影响的雄虫毫无体面地瘫坐在地面上,不知名的液体在他们身下汇集一团,恐惧让他们面容酱紫,浑身发抖,而高台之上,埃德温的目光再也没有被雄虫和摄像机遮蔽,他看向了那些军雌,一种宿命般的责任从他的腹中升起,充斥了他的胸口。   四大军团中,他曾在第一军服役,他对第四军的了解,仅限于军团之间的协同任务,而多年过去,与他合作过的大多数军雌都已经战死沙场,或者成为某个不知名雄虫的雌奴。而他在母神的眷顾之下,重新站在了这个属于军雌的高台之上。   这里是曾经作为四军统帅,阿克斯元帅站过的位置。   埃德温的心在怀旧的刺痛感里跳动,他开口说道:   “我的同胞,我的战友,我...”他停顿片刻,而后说道:   “我命运相连的伙伴们。我是埃德温,前任第一军上将,诺亚公爵府的雌奴,一个被雄虫标记过的雌虫。我今日站在这里,并不是要声明我作为诺亚公爵信任的雌虫,对军队的控制。”   “我是来得到一个答案的。” 第68章   埃德温的声音平静, 在塞拉听来温和又坚定,带着蛊惑人心又安抚灵魂的力量。他丝毫都没有为方才塞拉制造出来的“大场面”而打扰,只是将目光越过那些丑态百出的雄虫, 投放在僵直不动的军雌身上。   埃德温几乎不认识他们中的任何一张脸,但他却仿佛熟识他们中的每一个。   他曾经就是他们, 他们就是曾经的他。   他看着他们, 也看到自己,看到他消亡在战场上的同胞,看见阿克斯元帅, 看见他的副官利安。   恍惚间,他似乎感受到肩头熟悉的重量, 阿克斯元帅在虚空中对他投来一个笃定的目光,他看见一条路在他的脚下延展,那条路堆满他同胞的尸骨, 尖锐的骨骼碎片刺穿他的防护服,染红他的足底, 但他眼前只有这一条路。   阿克斯元帅走过的那条路。   “我站在这里, ”他的声音在扩音器的电磁波动下显得有些失真,埃德温轻轻闭了闭眼睛,他知道自己并不适合这里, 不适合在高台上对他的同胞讲述, 他口齿笨拙、词不达意, 也只有在塞拉无底线的纵容下, 他才能通过最基本的语言测试。   他适合在战场上搏命, 适合在危险的战斗中安静地窥伺转瞬即逝的战机,他的身体的行动比大脑的分析还快,他的理智永远无法和他的直觉赛跑, 他从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雌虫,在遇到塞拉之前,他甚至不记得自己能参与超过五句话的闲聊,更别提在无数虫族的面前演讲。   他永远无法像阿克斯元帅那样天生带着游刃有余的自信和掌控全局的能力,他在战场上或许能与阿克斯元帅的战力和决断媲美,但是战场外?他比不上阿克斯元帅分毫。   但是元帅不在这里了,而他,必须强迫自己走出那如同毒藤一样缠绕在他灵魂上,吸吮他血浆的阴霾。   埃德温睁开眼,声音不再有分毫动摇:   “对诸位全然坦诚,毫无隐瞒。诺亚公爵府重新夺回了第四军的归属权,这个决定由议会和法院投票决策,又由帝国当权者,科莱恩殿下亲自签署任用书,盖棺定论。诺亚公爵府也已经做出决策,日后,第四军的军务事宜由公爵府全面接管,校级以上的军雌将经受能力和忠诚审查,校级以下的军雌职位不变,军需部重组,由诺亚公爵府进行重新的委任和资源分配。”   “当然,这些纸面上的内容在之后都会下发到军中各个部门,各部协调审查,以最小的变动和最低的伤害,完成这次的权力交接。今日本是我作为第四军统帅和上将的就职仪式,但是现在,我知道我需要为我的战友提供一个选择的机会。我想要的答案是,第四军的同胞,你们是否愿意跟随我,服从一个被标记过的雌虫的命令?”   急转直下的话题让塞拉都一瞬屏住呼吸,他突然意识到埃德温在做什么,他在给这些军雌一个选择的机会,他在给这些一生都在服从命令,从未被倾听、被重视的军雌一个表达的机会,一个投票的权力。   埃德温在为自己创造一个机会,一个真正的收服第四军、获得他们忠诚的机会。   即便是塞拉自己,都不会有胆气这样做。塞拉其实并不是善于玩弄权势之人,如今他被推到虫族社会的权力中心,实属出于无奈的自保之举。这并不难理解,他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马哲教师,他或许精通哲学和一些政治学理论,但终究是一个道德感强盛的普通人,根本做不了冷心冷肺、老奸巨猾的政客。他之所以能走到今日,说白了也少不了“虫母”的偏爱,和他作为雄虫贵族的身份优势。   包括他夺回第四军这件事,也是依靠雄虫和贵族的身份。他理所当然地觉得,埃德温会顺势强硬地接管第四军,他们还有太多事没有做,他们在准备一场刻不容缓的革命,任何动摇都不能有。   可是埃德温却没有选择那条最稳妥的路。作为曾经的上将,他比塞拉更具备战斗的勇气,作为一个军雌,他也比塞拉更了解军雌。   塞拉担心军雌服从的天性和多年来被教廷的洗脑,一定会让他们更加顺从教廷和雄虫,但是埃德温却相信,这些军雌有做出自己选择的权利,他们也有做出正确选择的能力。   塞拉急促的心跳渐渐放缓,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高台之上的黑发军雌,为他湛蓝眼底的光而欢呼雀跃。   “我是一个2s级别的雌虫,和五年前的阿克斯元帅一样。我想所有军雌都知道身体等级意味着更短的服役年限,和25岁之后强行退役。我在一年半之前被迫离开我服役十年的第一军团,进入公爵府。我接受了标记,也是标记让我存活至今。”   “教廷告诉我们,母神认为被标记过的雌虫和亚雌会成为雄虫最好的装饰品,成为他们触须下的提线木偶。这也是为什么被标记的军雌即使重新回到了能力巅峰,也从有机会回归军队。被雄虫标记或许代表高等军雌生命得以延续,却也代表我们为之付出生命的事业付之一炬,代表着我们的过去被全盘否定。”   “教廷鄙夷军雌,他们借虫母之口,将军雌描绘成粗俗、野蛮、不堪教化的异端。他们不允许军雌想用我们用生命换来的战斗成果和荣耀,他们将惩罚机器人派遣进入军队,他们将我们的医疗舱替换成毫无作用的陈旧机器,他们篡改帝国几千年的传统,将军雌赶出军队的权力阶层,替换成从未上过战场,从未与敌人殊死搏斗的雄虫。”   当埃德温说到这里时,他话中亵渎神明的含义已经让许多虫族神色剧变。不仅是一些还未被泯灭个人意志的军雌露出意外的神色,还有那些曾经接管军队的教廷雄虫,也在震惊之中压下对塞拉的恐惧,露出极为愤怒的神色。   他们不敢相信,这个胆大包天的贱雌怎么敢诋毁教廷,亵渎虫母!   其中一个身穿第四军上将军装的雄虫愤怒地直起身,他的两条可笑的精神触须瑟缩在他身后,显然还因为塞拉方才的力量而感到恐惧,但是他富态的脸却愤怒得发紫,一双像金鱼似的肿眼泡露出浑浊而愤怒的控诉目光,声音粗嘎地对台上的埃德温吼叫:   “贱雌!没教养的杂种狗!你的雄主怎么能将你这种异端放出来污染军队!”   塞拉饱含温情的眸光微冷,他瞥了一眼这恬不知耻,仍然穿着军装的雄虫一眼,目光都没有在那两条孱弱的触须上逗留片刻:   “埃德温上将只是说了实话。”   塞拉没有放出自己的精神触须,但是他的话却仿佛一块儿热碳,让雄虫的质问痛苦地消失在了喉咙里。即便这些雄虫在此前都生活在帝国为他们创造的安全堡垒里,从未体会过生命被威胁的感觉,但他们没有得健忘症。方才天启之日一般恐怖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他们没有谁想去体验一下被帝国最强大的雄虫撕碎的感觉。   “在我从军时,阿克斯元帅曾经站在第一军的高台上对所有军雌讲过一次话。他说,虫母不会眷顾我们,而我们只有彼此。在教廷觊觎军队的力量时,在最黑暗的低谷之中,他用生命提醒我们,我们之间还有彼此。这是他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段话,而可惜的是,在那之后军队经历了一次大清洗,所有军官不得不在审讯室里重复三次以上,阿克斯元帅是我们之中的背叛者,而我们不记得我们的元帅留给我们的最后一段话。”   埃德温的声音模糊一阵,让塞拉的心揪了起来——他知道,别的虫分别不出来他雌父压抑的哽咽,但他可以:   “可是我什么都记得。我记得他们当场击毙了阿克斯元帅,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敢于讲述真话的军雌,我记得阿克斯元帅的每一个字,就像我认得出他洁白的翅翼,而我——”   “嘭”地一声,一双巨大的漆黑翅翼从埃德温身后砰然展开,带动他的身体向上悬浮。那双翅翼的翼展极为庞大,漆黑如同最华丽的夜色,其上盘根错节的是金红色的岩浆纹路,像是无时不刻不在焚烧着黑暗。   蒸腾的黑色能量像是被气化的墨汁儿,悬浮在那双美艳绝伦的翅翼周遭,衬得被那双翅翼夹在其中的雌虫的面容神秘莫测,宛若神的使者。无论是教廷的雄虫还是媒体工作者,他们都震惊地看着半空中的雌虫,仿佛从未见过这种生物一样。   雌虫和亚雌的力量,他们不可亵渎的美,从未真正走入傲慢的雄虫眼中。他们从来都只当雌虫和亚雌是一群愚笨、野蛮的货色,他们从未尊重的去看待一生都在服务他们的雌虫和亚雌,他们被告知雌虫和亚雌是残次品、劣等生物,不具备和他们相提并论的力量。   直到此刻,他们知道有什么东西是错位的。面前的军雌双翼展开,宛如地狱中的阿修罗降临,纯粹的力量如同无形的气味,蔓延到了偌大的校场,让从未正眼看过军雌的雄虫感到胆寒。   教廷告诉他们,即便再强大的军雌,也会在他们的精神触须下一触即溃,只有雄虫才具备神力,而雌虫和亚雌的力量不过是凡俗的玩笑,可是此刻没有谁会愿意用他们的精神触须触碰或者攻击悬浮的雌虫,他们的潜意识知道,那蒸腾的浓黑能量雾气会将他们的触须烧穿。   “——我的翅翼,曾和阿克斯元帅的‘纯白审判’一起悬浮在宇宙深处,撕碎敌军的先锋。四大军团,曾是帝国的支柱,是军雌的尊严,是万亿年少雌虫和亚雌的梦想。因为他们知道,成为一个军雌之后,他们可以拥有同伴,他们可以拥有前途,他们可以拥有彼此。这里,是唯一独属于雌虫和亚雌的净土,这里是功勋,是逃避无尽压迫的港湾。”   埃德温的声音仍然平静,他的话却精准地传入每一个军雌,甚至透过手环网络观看这一切的亚雌、雌虫耳中。无数道目光交错在他身上,无数双同胞的眼睛或茫然或困惑地看着他。   无数双眼睛,暗暗因他而点亮。 第69章   “而今日我站在这里, 站在我的同胞面前,不是因为标记我的雄虫命令我这样做,也不是因为我背后的雄虫家族, 他们的利益和第四军的利益息息相关。而是因为我从未有一刻停止留恋这里,即便我昔日的导师, 我亲近的下属, 我无数的同僚在战场上丧命,即使我也无濒临险境。我怀念这里,就像怀念自己的灵魂。我渴望与你们并肩作战, 我渴望达成我对阿克斯元帅未说出口的承诺——我将用生命守护军队,守护我的同胞。”   “我诚恳的请求你们的答案。你们是否愿意接纳我, 重新成为你们的领导者。我想知道,你们是否还和当年的我一样,在深夜里问自己军雌究竟是因为什么而战。是母神, 是发号施令的教廷雄虫,是靠着战争掠夺的财物和珍宝盆满钵满的贵族, 是为了用功勋换取某一日被分配给一个雄虫, 还是为了自己的同胞?”   说完这些话,校场上落针可闻。埃德温的神色看上去没有波动,但是了解他的塞拉却知道他的雌父已经词穷了。   他知道场合不对, 但是他的心还是为埃德温软成了一滩水。他能想象得到为了今日这次讲话, 埃德温私下准备了多久, 他都能从脑海里刻画出不善言辞的黑发雌虫蜷缩在医疗舱里, 特意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手环网络的光线, 悄悄斟酌词句,准备底稿的样子。   埃德温的讲话确实出乎塞拉的意料。他不难发现埃德温在今日之前,从未与他提起过这次谈话, 或许是因为他自己也不确定讲话的可行性,又或许......   塞拉真心希望,这并不是因为埃德温不够信任他。诚然,埃德温公开的亵渎神明的言论会让塞拉的雄虫形象受损,没有雄虫会情愿让自己的雌虫出来抛头露面,讲述异端的言论,更没有雄虫会情愿让别的虫知道,自己无法管理雌虫和亚雌,让他们做出非遵照雄虫意愿的事。   可塞拉只会为了埃德温能踏出今日这一步而感到骄傲。他亲眼看着那个曾经被教廷洗脑,被苦难摧折的雌虫逐渐走出隐瞒,重新站在了万众瞩目处,站在了阳光之下,他知道埃德温可以做到,他知道生命选择自己的命运,而天命也选择值得的人选。   时间轨迹之中,埃德温能够成为反叛军的领导者,能够带领雌虫和亚雌赢得颠覆命运的战争,不是因为他是最强大的雌虫,也不是因为他的运气和他的过往,只是因为他的灵魂闪闪发光,因为他值得,无论有没有塞拉的干预,埃德温都会成为他要成为的雌虫。   塞拉看到了一颗倔强的、冉冉升起的星子,而他愿意付出一切,只为捞一捧星辉。   “...”   埃德温的目光第一次滑过了塞拉的方向。他一直避免与塞拉进行目光接触,因为他知道他的虫崽...对他超乎寻常的影响力,他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显得软弱多情。   况且...别的虫或许不知道,但是他是被塞拉标记的,他伦理上的雄子——这层关系曝光出来,会影响塞拉的声誉。   可是埃德温的目光刚刚落在塞拉身上,就被他过分灼热,铺满星子的眼眸灼伤了。他的虫崽用一种近乎虔诚的目光望着他,让埃德温的双颊瞬间升温,他迅速撇开了眼,但是却知道在虫族科技无死角的视觉捕捉下,他和塞拉的动态都纤毫毕现。   埃德温没有时间感到难堪,他的虫崽不在乎自己的声誉,这件事埃德温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他想着说服他的虫崽不要用这样的目光看他了,可又觉得难以启齿,索性不去理会他。   但是他无法阻止自己的心底为塞拉的目光而升起的热流。他知道的,无论他和他的虫崽处于什么样的复杂关系之中,无论他的虫崽是否对他的“爱”不肯松口,他们都拥有彼此,永远拥有彼此。   直到死亡将他们分离。   这就足够好了,埃德温从未想过——从未奢望过更多,也不想了解更多。他有太多未竟之事,他身上背着阿克斯元帅和无数同胞的血债,只要他还有一息尚存,他的生命就不只属于他自己。   “...阿克斯元帅说,母神不会眷顾我们。”埃德温重复道:   “我不知道母神究竟是怎么想的,我只知道一点。没有任何一个神明会让自己的子民觉得存活都是一种奢侈,没有任何一个神明会让自己的子民认为自己的出生是一种原罪,没有任何一个神明,能让我们失去声音,失去自我,失去灵魂。”   “我不相信,这样的神是虫族的母神。我也不相信,我的灵魂生来不配高歌,我的身体只是承载的容器,我的一生无论做出什么样的成就,到头来只能将功勋和成果拱手让给从未上过战场的雄虫。”   “即便没有神明,我们还有彼此。我的同胞,如果你们选择深信教廷的规训,选择从未眷顾过你们的神明,而不选择你们身边有血有肉,在战场上无看护你们后背的同胞,我不会阻止你们。我并未隐瞒,我是一个被雄虫标记的雌虫,你们中的很多虫或许会觉得我幸运,因为我短暂的逃离死神。但是我的同胞,我无直面过死神,我并没有出众的运气,我有的,只有无数双伸向我的手,一次次将我从深渊之中拉出来。那是我同胞的手。”   埃德温又迅速扫了一眼双颊泛红,俨然已经为埃德温的光芒而折服的塞拉,似乎对自己无法提及塞拉对他的帮助而感到愧疚,但是这个雄虫似乎并不在意。他满眼只有冷静、决然、高举着复仇烈焰和革命星火的埃德温。   “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做出一个选择。跟随我,我将尽我所能用我的经验和战力,为你们提供庇护,或者选择沉默、遵守着教廷的教条,将被雄虫标记的我视为亵渎军队。我都全盘接受,如果我不被选择,我不会将自己强加于上将的军衔,我会以普通士兵的身份进入军队,因为我属于这里。而你们或许会拥有一个诺亚公爵指派的,未婚军雌成为你们新的将官,他或许是你们高级军官中的一员。”   埃德温平静地说:   “这就是我想从你们身上得到的答案。”   他硕大的翅翼掀起一阵厉风,而后收敛在了他的身后。他双足落地,目光坦然地看着他的同胞,似乎完全感受不到空气中无形的压力似的。   一秒、两秒...十秒。   塞拉听到了第一个轻微的“咚”声,像是来自远古无声的鼓点敲击着大地,看不见的力量荡过所有生命,和着风、日光一起协震。他屏住呼吸,轻轻转过身,他睁大的双眸中,校场上沉默如同人偶的军雌接二连三地、缓缓单膝点地,他们的右手无声握拳,点在自己的左胸,最接近心脏的位置。   他们的指节沉默地敲击着自己的胸口,发出古拙沉闷的响动。几息过后,更多的军雌伏低了身体,单膝点地,颜色各异的瞳仁无声又沉重的看着同样的方向,那是站在高台之上,神色肃穆的埃德温。   放眼望去,校场上几乎看不到站立的军雌,他们单膝点地,右手握拳扣着胸口,沉闷的敲击声混合着沙场上的血腥和烟尘气息,荡漾在空气中,他们的眼眸沉默而坚定地看向埃德温,一双双的眼,不再属于一个个毫无反应的提线木偶。   他们看着他们的上将,他们的同胞,他们自己的佼佼者,做出了他们自己的选择。   埃德温在高台之上面对所有军雌和摄影机器,也利落地单膝点地,做出了与军雌一样的动作。这是他们在入伍时对帝国宣誓效忠的仪式,不仅代表他们忠诚的归属,更无声地传达出只有军雌才懂得含义:   他们日后,为埃德温而战,为自己的同胞而战,为正义和自由而战。   塞拉的眼底渗出了一层薄泪——好吧,事到如今,他得承认他有点爱哭,和他的身体状态无关,但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对吧?这里没有地球上对男人流血不流泪的规训,他是个雄虫——随便什么玩意儿,他不在乎。   他永远会为埃德温而落泪,永远会为了生命在苦难之中寻找出路的革命精神而落泪。   雄虫新闻工作者和一些教廷的雄虫也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他们中的许多发出被卡住喉咙似的抽气声,似乎不愿意相信自己眼前的这一幕。   他们不明白,千百年来的洗脑和规训,无数的压迫和死亡,为什么没法吓退这些该死的军雌呢?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前几日还循规蹈矩,令行禁止的军雌,会为了一个离开军队一年有余的前上将,做出这么离经叛道的举动?他们怎么能不恐惧母神,怎么能不恐惧雄虫对他们叛逆行为的厌恶吗?   他们怎么敢不讨好雄虫了呢?他们明明知道教廷让他们阻挠埃德温重归军队,阻挠埃德温重掌军权,他们怎么敢违背神训呢?   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作为雄虫,他们只觉得一股刻骨的寒意从他们的脊柱爬上来,他们口中苦涩,那是他们从未体会过的滋味。   那是恐惧吗? 第70章   庄严肃穆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塞拉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黑发雌虫,偷偷摸摸地擦掉自己的眼泪。他倒不是多么在意自己的“硬汉”形象,但是他也不想让自己的情绪成为他的把柄。   这是一场盛大的直播, 观众不止是第四军的军雌、肚满肠肥的雄虫,不止是皇族、教廷, 还有亿万通过手环见证这一切的雌虫和亚雌。   或许他们此刻无法完全理解眼前这一幕的意义, 或许他们中的大多数还会因为这幅情景让雄虫不满而感到恐惧。或许他们在向教廷或者虫母祈祷,但这一切都无关紧要。   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会在黎明破晓时分, 在星光璀璨之时,从一场噩梦中清醒过来。   几个寂静的呼吸之后, 埃德温率先从高台之上站了起来,他单手覆盖在第四军的军旗,和帝国国旗之上, 开始了他作为上将和第四军的实际掌权者的宣誓。他对虫母宣誓、用性命宣誓,用他的荣耀和名誉宣誓, 而这一次, 没有谁胆敢出来阻挠他。   因为他得到了这些军雌真正的效忠,这是那些尸位素餐、草菅人命的雄虫永远得不到的东西,这也是教廷千百年来不断渗透, 却仍然求而不得的东西。   没有一只虫预料到了如今这样的情形, 即便塞拉也没有做过这样的预案。他原本只想让埃德温顺理成章的接管第四军, 因为埃德温比任何虫都要有资格做一军之长。塞拉预料到他们会遇到一些阻挠, 教廷虽然根据口头协定, 并没有在法庭和议会上对诺亚公爵夺回第四军之事使绊子,可是这不代表教廷会对塞拉的成功喜闻乐见。   埃德温被雄虫标记过的身份是他的命门。自古以来,保守派的势力不容小觑, 即便是深受压迫的生命,也会趋于保守,恐惧变革,不止是因为他们贪图自保,而是未知的变化才是最令人恐怖的东西。   在人类社会中,人类这样的品行也让历史陷入轮回,社会的进步时常前进一步,倒退两步。人性中的顽固会让看似沉默顺从的人成为最偏执的盲目者,而塞拉并不认为教廷会不利用虫族社会中的保守力量,为埃德温的任职增加绊脚石。   所以他今日选择和埃德温一同站在这里,他用来应对雄虫的为难和煽动。可是他几乎什么都没做,只一味用满是星光的目光看着台上所向披靡的黑发雌虫。   他低估了军雌的向心力,低估了多年以来,埃德温和阿克斯元帅在这些军雌心中的地位。是的,在教廷的控制下,这些军雌被迫成为一群沉默的羔羊,他们被迫遗忘血淋淋的往事。   可遗忘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埃德温的就职宣誓接近了尾声,他用坚定不移的声音陈述着:   “......第四军将在我的指挥下,向帝国尽忠,保护帝国尊严不受侵犯——”   突然,一个紧绷又尖锐的声音打断了他:   “住口!帝国的尊严还轮不到你一个被标记的贱雌来维护。你敢说标记你的雄虫究竟是谁吗?你口口声声地说作为上将你会以帝国和军队的利益为重,但是谁都知道那是无稽之谈!被标记的雌虫失去所有工作权力和自主权,你今天胆敢站在这里,也不过是因为你的雄虫也站在这里!他才是幕后的黑手,而你不过是他的提线木偶而已!”   令人耳聋的寂静维持了几秒,而后各种细碎的声音纷至沓来。那些蛆虫一样被击垮的雄虫此刻又找回了他们的声音,愤怒和不平像电磁音一样喧扰,媒体工作的雄虫再次颤颤巍巍驱动起了摄像机器人——他们对塞拉仍然恐惧,但是骨子里的傲慢又让他们笃信塞拉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可能对他们赶尽杀绝。   这个诺亚公爵能力强大又怎么样?他是异端,是不详,他不仅屡次违背虫族社会的公义,更是德行有亏!这条消息一定会彻底瓦解诺亚公爵的微信,和这个该死的军雌凝聚起来的军心!   雌虫和亚雌天生就应该在雄虫的脚底摇尾乞怜,谁给他们反抗的权力?   塞拉又惊慌又担忧地看着台上的埃德温。他知道今日的权力交接一定会面临媒体和宗教势力的各种压力,但是他没想到对方的手段下作,消息也是灵通。他几乎立刻联想到了没有被他及时处理掉的桑德斯菲主教,心知他和埃德温的关系大概就是桑德斯菲一行透露给教廷的。   而那个说话的雄虫明明面露恐惧,仍然憋红了脸讲出这样一段流畅的指责,显然是早有准备。   塞拉突然暴起的精神触须眼见就要勒住那个雄虫的脖子,台上的埃德温却极为冷静地看了塞拉一眼。那一眼中没有塞拉害怕的指责意味,也没有被戳穿的惊慌失措,而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而那平静之下,有一种让塞拉描绘不出的伤感转瞬即逝,塞拉来不及去捕捉,就听到埃德温仿佛没有听到这样的指责似的,继续完成了他的宣誓:   “——愿帝国的星辰永远璀璨,愿母神的光辉永照。”   通常在上将级别的将官宣誓完成之后,军中会有军雌奏响简陋的乐器。这是几千年前流传下来的古老仪式,因为军队中通常没有雄虫干预,所以也就流传了下来。可是自从教廷接管过军队以后,这样简单的仪式也早就取消,所以在埃德温简短的宣誓后,只有雄虫毫不尊重的质问和吵嚷声。   “既然埃德温‘上将’”一道满是恶意的声音将上将二字说得像是一种肮脏屈辱的称呼:“这么‘坦诚直率’,不如当面告诉你的部下,告诉被你蒙蔽的‘同胞’,标记你的雄虫,究竟是在你嫁入公爵府不久后就卧床不起的老公爵,还是老公爵年轻又容易受你这种卑劣之徒摆弄的雄子呢?!”   教廷安插的雄虫已经不再遮掩,几乎把“通/奸”二字明晃晃写在了脸上,而塞拉面色僵硬,一半是忧虑埃德温被这样恶毒的言论所影响,二是担心埃德温会因为真相被扭曲而不好收场。   埃德温不是一个擅长说谎或者擅长政治辞令的雌虫,他大多数时候不是沉默以对,就是实话实说。而此刻塞拉已经无法想象埃德温所承受的压力,他腾身而起,放许多漆黑的触须破空而出,充满威胁地击打在那些雄虫面前的地面上,击打出一个几丈深的裂痕:   “够了。如果各位对公爵府的房中之事如此在意,我不介意送各位去我雄父面前陪他好好聊聊天儿。”   飞溅的金属碎块划伤了几个雄虫金贵的脸,惹来一片杀猪似的嚎叫。一个雄虫记者大声呼喊摄像机器人停止将这一段直播出去,引发雄虫社区的恐慌和不满,可是为时已晚,而在塞拉身后不远处,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不高不低,却恰好压过了所有杂音,其中蕴含的能量让在场的虫都听的清清楚楚:   “我没有被我的雄主标记,标记我的雄虫另有其虫。”   埃德温的突然开口让塞拉悚然一惊,他回头,想要对埃德温说不要慌,交给他处理就好,他不相信在他绝对力量的碾压下,这些挑事儿的雄虫还能维持他们对教廷的绝对忠诚。   事实上,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忠诚,这些自私自利的雄虫更不会有。   与此同时,塞拉的心紧迫地在胸口跳动着,他想要与埃德温对视,想要知道他身后的雌虫是怎么想的——塞拉很有自知之明,他的存在对于埃德温来说是无法回顾的污点,他知道埃德温从没有真正接受与他的新关系,他生怕这些该死的雄虫刺激埃德温回忆起那些不堪的回忆。   他...不想埃德温因此抛弃他、回避他。   埃德温一双蓝色的眼眸与他短暂对视,塞拉看的清晰,埃德温眼中涌动着愧疚的情绪。   ——愧疚?   塞拉困惑地蹙眉,但是埃德温很快就回避了他的视线,重新看向那些沉默寡言的军雌:   “我对你们承诺了坦诚。我是一名2s级的雌虫,我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果没有雄虫的标记,我早就不会站在这里。而教廷将我匹配给的雄主,并没有这个打算。”   黑发雌虫停顿了片刻,落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拳,似乎在压抑着什么,他的面容笼罩着一种悲伤和愧疚混杂的情绪,但是他的声音仍然平稳:   “所以我做出了我的选择。我对此毫无羞耻和愧疚,因为这个选择让我站在了这里,重新拥有和我的同胞并肩作战的机会。为此,我不感谢教廷和母神。我感谢自己即使在希望渺茫之时,也从未停止过战斗,我感谢我的同胞,在这至暗时刻,我们也从未放弃过彼此。因此,我们还有明天。”   他的话音未落,塞拉震惊得失去了语言。他从未想过,埃德温会这样半公开地承认他们这段不伦的关系,公开承认塞拉——并表现得毫不介意。   理智上,塞拉其实也清楚埃德温出这张牌的含义,就像他现在对埃德温脸上的愧疚恍然大悟。埃德温在所有虫族面前表现得像是他才是一切的幕后主使,表现的好像他和塞拉的关系全是他的利用和玩、弄。好像是埃德温主动利用塞拉这个年轻雄虫存活过信息素匮乏症的摧残,利用塞拉攫取权力。   这与事实差了十万八千里,也让塞拉的形象大打折扣。或许塞拉在不久的未来,在全星际雌虫和亚雌的心里都会成为一个被野心勃勃的军雌残忍玩弄的小可怜,在雄虫眼里会成为一个连自己的雌虫都管不住,还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可怜虫,但塞拉很难称得上在乎。   他忍不住对埃德温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满眼都是崇拜和爱慕的星光。他那些毒藤一样的精神触须在埃德温身边的时候乖顺得像猫咪爪子下的棉线球,方才还满脸威胁的强大雄虫扭捏又小心地勾住了雌虫握成拳的手,羞怯迷恋之意溢于言表。   残存的摄像装置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将这情景传输给了几乎所有的雌虫、亚雌和雄虫。   一场舆论的海啸正席卷而来。 第71章   埃德温的话音落下后, 震惊的抽气声从虫族中频频传出来,所有虫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和他身边年轻俊美的少年雄虫身上。   是的,埃德温并没有具体说出标记他的雄虫的名字, 也没有明说他的“阴谋”和“野心”,但是事到如今, 还有谁看不明白这个雌虫“算计”的雄虫究竟是谁?   军雌步步为营, 以濒死之身逆天改命,他不仅得到了虫族历史上数一数二的强大雄虫的标记,延续了自己的寿命, 更是利用雄虫屡次对抗教廷的强权,从而做到了古今以来头一份儿, 以被标记的雌虫之身,回到军队掌权的机会!   更令虫族瞠目结舌的是,他身边的少年雄虫在听了这一通狂言之后, 竟然还义无反顾地站在这野心勃勃的雌虫身边,他还......笑得如此甜蜜!这一切也太过荒唐, 几乎不像是真实的......   不管是在网络上看直播还是在现场的雄虫, 一时之间都惊讶的说不出话来,所谓用来胁迫埃德温,贬低他的声誉和掌权的合理性的阴谋此刻也变得无足轻重......和与名义上的雄子不伦的罪名相比, 操控、引诱雄虫以获取权力, 显然是更加可怖的罪孽!一个雌虫怎么会有这样的野心和手段?他怎么敢呢?!   相比之下, 雌虫和亚雌的认知更是在埃德温挑战世俗的举动中反复颠覆, 他们的三观不断重塑, 很多虫甚至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一味呆愣地看着高台之上平静、坚定,强大的埃德温。   塞拉抓握着埃德温的手, 用指腹轻轻按揉着埃德温的手背,用心传达着安抚的信息——他知道埃德温会因为这微妙的误导而愧疚,可是他不需要埃德温愧疚。实际上,塞拉一直在强压自己的嘴角——虽然并不是很成功——但是他真的又在短短的瞬间,反复坠入名为埃德温的爱河。   他爱的雌虫强大、镇定、勇敢又不屈。他看着此刻的埃德温,心知他看到的不再是初见时懵懂的埃德温,他面前的是一个战士,是一个没有软肋,不退不悔,一往无前的革命者。   只有这样的埃德温,才能带领虫族,走向新的黎明。   ——至于埃德温有意造成的,对塞拉的误解,塞拉并不在意。说真的,只要埃德温肯接受他们阴差阳错的标记,接受塞拉用一种不那么单纯的身份出现在埃德温的生命里,塞拉还能有什么怨言呢?别说让他扮演被埃德温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年轻雄虫,就算是扮演埃德温的狗都没关系的。   他私心里也不是没这么想过。   退一万步说,即使抛开感情不谈(对于塞拉来说也没什么好谈的了),埃德温的举动实际上对局面非常有利。塞拉一直以为自己才是他们之中比较激进的那一个,在埃德温心如止水的时候,他还会在手环网络上跟保守的雌虫、亚雌对线。可是没想到的是,这次埃德温的行为却直接为整个虫族树立了一个标新立异的模版。   一个所有向往自由和权利的虫族,都可以追随的标杆。   就如同塞拉反复强调的,病态的虫族社会所需要的并不是一个新的强有力的雄虫,带着天赐的神力,带着虫母的支持和正义,用暴力和战火结束这个黑暗□□从来都不该由被掀翻的特权阶级来领导,如果一个相对来说好一些的雄虫打败了那些不好的雄虫,成为了虫族新的领袖,并且根据他的眼界和信念树立新的法律和道德,那历史不过又陷入了新的轮回,权力是会腐蚀灵魂的,一场不彻底的革命定然会为文明的延续留下隐患。   在这场即将到来的革命中,占据主要地位和领导者位置的,只应该是雌虫和亚雌。这也是塞拉一直在努力帮助更多的亚雌和雌虫觉醒,让他们受教育和交流的原因——他从不想抢占属于雌虫和亚雌的光芒,他只想让更多的虫族加入这场风暴,成为埃德温的助力。   这也是来自生命法庭的系统看不惯他却又不愿意放弃他的原因。   而此刻,埃德温会因为这渺小的误导成为雌虫和亚雌心中的一座巍峨的高山,有哪个雌虫能够挑战世俗,还立于权力之巅?有哪个雌虫能够将最强大的雄虫把玩于股掌之间,利用雄虫达成自己的目的?有哪个雌虫能够当众许下维护同胞的承诺,能够力挽狂澜,让军雌挣脱教廷的枷锁?   自古以来,从没有过这样的雌虫,直到如今,他们有了埃德温。   没有什么是比这更强有力的号召,塞拉用手环网络铺垫了许久的光,终于在此刻连成一片星空。   塞拉几乎为埃德温的当机立断和随机应变而拍案叫绝,少年雄虫不以为耻,反而呲出一口白牙,对着台下露出一个明媚又张扬的笑容。他的手指紧紧扣着埃德温的手,炫耀之意溢于言表——虽然这个世界没有第二只虫能明白他到底在炫耀什么,但是谁都看得懂他的肢体语言——这个强大无比的少年雄虫开心得要命,如果身后有一根尾巴,一定被他抡得冒烟儿。   埃德温的额角渗出一层薄汗,他的身体微微偏离,但到底没有挣脱塞拉的手和他汹涌的爱意。雌虫努力压制着脸上的热意,表现出一种冷淡镇定,尽在掌握的模样,这种虚张声势的镇定是上战场必不可少的素养之一,如今又被他用在了应付塞拉身上。   他贬低塞拉的愧疚因为塞拉的举动变得更加强烈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丝尴尬情绪。今日的事,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埃德温并不擅长社交辞令,为了今日的就职演说,他与西森和伊洛特通过手环网络反复确定了几次,今日的计划,也大多都是伊洛特为他预想过的。   相比起在社交和政治上几乎是一张白纸的雌虫和亚雌,作为皇子的伊洛特显然拥有更强的政治嗅觉和野心,而埃德温拥有的,却只是反复的斟酌词句和他的真诚。   他没有对他的同胞说谎,这是他的底线,即使他隐瞒了一部分事实。   当雄虫抛出恶意中伤他和雄子关系的质问时,埃德温平静的外表下心慌意乱。实际上,伊洛特对于这个问题也做过很多预案,但是情急之中,埃德温一个都没有想起来。   他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毁了眼下的局面。为了这个局面,他的虫崽在他面前死过一回,为了今日的胜利,无数虫付出了血和生命。   他没有退路。为了他的虫崽,为了他的同胞,他必须坚定不移地向前。   情急之中,他想,如果此刻是伊洛特站在他的位置,伊洛特会怎么选?   伊洛特虽然在战场上是他的后辈,战斗起来具备皇族一贯的优雅,却不算英勇善战。但是伊洛特是埃德温见过最冷静缜密,具备政治嗅觉的雌虫。这或许与他的出身和科莱恩的干预有关,但是若不是伊洛特天生独特,科莱恩这样心高气傲阴狠毒辣的雄虫,从一开始就不会从一堆雌虫、亚雌兄弟中挑选出伊洛特,也不会多年来对伊洛特纠缠不清。   埃德温想起在公爵府中第一次与伊洛特重逢时,伊洛特对他所说的话。那时伊洛特误解埃德温想要利用幼年的塞拉谋取权力,而埃德温对此十分意外。他从始至终都把塞拉当作自己的幼崽,从未变过,但是此刻,他突然知道了自己该怎么应对这些雄虫的刁难。   他愧疚地看了一眼满面热忱,对他充满信任的少雄主。他用没有说谎的方式,引导整个虫族认定他对塞拉只是利用。   但他远没有那么聪明,而伤害塞拉的名誉几乎让他心痛。   他一定会补偿塞拉的,埃德温在心里承诺。他永远不会这样利用自己的幼崽,利用虫崽的纯真和善良,拯救他自己的性命。   他会和塞拉保持距离,保持雌父和雄子该有的距离。他不会剥削塞拉的信息素,他会让不伦的罪孽终结...塞拉终会明白的。   可是他身边的塞拉并不明白。雄虫完全没有领会雌虫的慈爱和克制,他为雌虫的肯定,笑得连自己的尾勾都快露出来,绚烂地对第四军的军雌抛出承诺:   “诺亚公爵府将接管第四军的军需,除帝国政府发放的军饷之外,公爵府会为所有军雌发放所需,也会为过去五年,在军中牺牲的军雌亲属发放抚恤。诺亚公爵府缺位已久,而诸位仍然为帝国而战,是为帝国的豪杰和荣耀。愿母神与你们同在。”   说着,塞拉手臂上的蛇形骨环突然发出莹白色的光,在他漆黑的礼服上格外耀眼,那几乎也吓了塞拉一跳,而他很快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他的学生好像短暂的附身在母神肋骨上了。果不其然,云嘉冉的声音很快叽叽喳喳地从他脑海中响起:   “林老师,我又来啦!嘶嘶...刚才讲话的是你的对象吗?他好辣哦——”   “咳,咳咳。”塞拉不自在地抬了抬手臂,本想要遮掩手环的异样,但是想到到处都是摄像机器人,恐怕为时已晚,就放弃了。   “还在追。”   他到底没好意思说自己有大概率追不到,作为老师多少还是想在自己从前的学生面前留点面子,索性云嘉冉也没有深究,她很快也注意到了塞拉所处的环境,她从塞拉的思维里看到了正在发生的事。   她很快意识到了这面前的一切意味着什么。   变革、起义——自由。   那或许不是她的自由,但是却是生命的自由,朴素却坚韧的力量。她看到被践踏的生命——就如同曾经的她——在至暗时刻迸发出光芒,她看到希望如同星子,在这贫瘠不公的文明之中灼烧。   洁白的蛇形骨环激动地从塞拉的手臂上扬起了蛇头,洁白纯净的光芒从骨环上如同水纹一般溢散开来,塞拉耳中传来云嘉冉近乎神经质地“咯咯”笑声,当即全体汗毛起立。   他知道,他这位学生也进入状态了。还是那句话,跟他穿越来的学生每一个都是林老师信任的好孩子,却也都是社会中的异类。其中,塞拉最心疼的就是云嘉冉,相比起其他男大,她在极为困顿的环境中长大,面对的从来都是暴力和迫害,她以最为顽强的姿态面对了一切,但原生家庭的摧残到底给她留下了痕迹。   她有些神经质。在一些刺激的情境下会陷入应激状态,而显然,这个被压迫者的“觉醒时刻”让她感到宾至如归,甚至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这真好...真好...掀翻这一切,杀光这些男——雄虫,杀光...点燃宫殿,我们在篝火中狂欢...嘶嘶...嘻嘻...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民...把他们的皮剥下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嘶嘶...”   脑海中空灵的呓语让塞拉的头突突痛起来,但他感到的不是恐惧。他并不害怕自己的学生,和云嘉冉在地球遇到的其他老师不一样。在他眼里,云嘉冉不是智商超群又行为诡异的高危分子,她是一个迷茫的少年,她经历过难以言喻的苦难,她需要的是信任和理解。   无论她身上发生过什么样的事,她一直是个品行正直的少年。   “嘉冉,”不顾蛇形生物焚烧者不明的白色火焰,在自己的手臂上游走,也没有理会云嘉冉诡异地嘶嘶声,塞拉开口,话中的温柔和地球上的林老师别无二致:   “帮老师一个忙好吗?给这些迷茫的雌虫和亚雌一些启示吧,让他们听到你的声音——带他们回家,而他们也最终会找到你,回到他们的母神身边。他们会得到自由,也会给他们的神以自由。”   “别让他们再为雄虫肮脏的权欲而战了,嘉冉,告诉他们——为自由战,为生命战,为他们的母神而战。” 第72章   “咯咯......”少女阴森的呢喃声变得柔软起来, 就如同塞拉知道的那样,云嘉冉不是本性暴虐残酷,她只是被遭遇和环境逼成了处处尖刺的模样。   可是在她信任的老师的温声安抚下, 她的周身荡出明亮的柔光,奇特又无法阻挠的神秘力量像无孔不入的温水, 让每一个虫族精神一振。   玄之又玄的顿悟从他们每一个的心底升起, 他们不需要被告知,就已经明悟了那是什么。   那是母神的召唤,是她温柔在他们耳边的温柔低喃, 是她赐予他们的神启。   整个训练场变得落针可闻,只有摄影机器人发出嗡嗡的响动。每个虫族的耳边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 和母神在他们脑海中投下的沉寂。   他们的心疯狂鼓噪起来,源于生命本能,源于基因的狂热和忠诚几乎让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高台上的塞拉, 和攀爬到他肩头的,不容忽视的骨白色的蛇。在所有虫族意识不到的时候, 源自灵魂的协震已经开始, 高纬度的空间里,他们的精神图谱正在以趋于一致的节奏呼吸着,延展着。   这感觉很奇妙。虫族崇拜力量, 他们的生命中也充斥着暴虐和致死的力量, 他们的耳边从来响彻着强有力的威胁、惩罚和裁决。雄虫的力量是暴虐的, 雌虫和亚雌的力量也带着杀意和残酷, 军雌在战争中生死往复, 他们以为他们熟知力量的本源。   力量,即为杀戮。   力量,即为统治。   教廷无对他们赞颂母神的强大, 那无法对抗,无可比拟的力量可以一念生死,对于亚雌、雌虫这样的让母神不喜的造物来说,他们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证明他们对于雄虫、对于虫族社会的价值,也只有如此,高高在上的母神才会允许他们苟延残喘,才会允许他们的生命存在。   千百年来,教廷一次又一次的洗脑,久而久之,不仅宣讲的雄虫信了,大多数的雌虫和亚雌也接受了他们的命运。就如同阿克斯元帅所说,母神不会眷顾他们,这句话本身其实让雌虫和亚雌无法反驳——往日种种,还不够明显吗?教廷的神坛上供奉的母神虚像,从来只纵容拥有神力的雄虫。   可是此刻,当虫族的精神力在未知又柔和的力量下开始协震,当生命如同冬日里冒着热气的温泉,流淌过他们干涸的四肢百骸,当从未有过的顿悟一瞬间进入他们的脑海,一个近乎陌生的世界在他们面前展开,在这里,一切事物都与从前相同,一切又都与从前截然不同。   来自母神的力量,并不是来伤害和统治他们的。母神的力量对生命没有歧视,她落在他们灵魂上的轻抚没有任何胁迫的意味,只需那么短短一瞬,千百年来雄虫社会的谎言土崩瓦解,教廷强加给生命的秩序也荡然无存。   虫族第一次知道,有一种力量它无需用鲜血和暴力辅佐,更不需要胁迫和镇压来成全。它即为冥冥之中的理解、真实和包容。   这才是母神的力量,是她用来创造生命,创造世界的力量。   塞拉的漆黑触须在没有受到召唤的情况下,就已经撕破空间壁,从虚空中漫天落下,合着母神柔和的白光轻舞。云嘉冉从塞拉的手臂爬上了他的肩头,最终爬上了塞拉的头顶。她用洁白的蛇头俯瞰着台下寂静又密密麻麻的军雌,看着他们虔诚的面容和双眸之中对生命纯粹的向往和赞叹,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欣慰击中了她。   生命啊......   自从穿越以来,云嘉冉清醒的时候并不多。她最多的感觉就是虚弱,属于她的力量像是血液一样,从她的身体里被缓缓抽走。她无法安寝,整个宇宙似乎都在她的耳边低咒。她无法清醒,她身体里的火焰即将熄灭,而她冥冥之中知道当恒星熄灭时,她也将陷入永恒的寂静。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她才是最寂寞的人。她耳边的声音让她厌恶,时不时闪过的画面让她感到恶心又莫名难堪。这远不是她想要的世界,这个世界充斥着性别暴力、压迫、阴谋和种族灭绝。她和这个世界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可是单这一点,就足够让她无比恶心。   她没有力气深究原因,也不知道怎么改变。她仿佛连一个身体都没有,只能像一台不好用的接收器一样,被迫聆听宇宙无尽的恶念。久而久之,她已然在绝对的孤单和失望中放弃了,直到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心音。   那是...她的林老师。她作为一个人类女孩时,唯一不用异样的目光看她,唯一理解和关心她的人。   她拼尽力气附身在了神器上,救了塞拉一回。自那以后,云嘉冉开始尝试离开她的困境,拼命捕捉塞拉灵魂的声音,以此作为锚点。而此刻,她再次成功,却也意识到了这个世界并不只有林老师一个值得倾听的灵魂。   无数渺小、坚韧的生命仍然在荒芜之中挣扎,而无论她是否愿意承认,这些生命......仿佛以一种莫名的方式与她息息相关。   她看着他们,作为人的她为生命燃烧起舞的模样而高歌,可是作为在永寂中缓缓消亡的恒星,作为一个俯瞰众生,漠不关心的神——她无动于衷。   失败品。她看着雄虫、雌虫和亚雌想着。依托她的力量创造出来的生命,自大狂妄、无所顾忌、互相倾轧、反复无常。他们没有道德,没有仁慈,没有互爱。他们是一群低劣的残次品,一场大清洗或许可以带走他们,这片宇宙也会在神的仁慈下,诞生新的生命。   这些卑劣的生命,配不上神的拯救,配不上第二次机会。他们会迎来自我毁灭,而神的耳畔也将重回清净。   她的力量蒸腾着,无人知晓她灵魂的动荡,唯有塞拉在脑海中轻轻呼唤她的名字。   “嘉冉。”   ——云同学,老师希望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忘记你的来处。   骤然之间,纯白的神光荡漾出来,将塞拉漆黑的精神触须都覆盖住了。塞拉身旁,沉浸在母神力量中的埃德温眼中闪过惊慌和恐惧,他不愿反抗母神,但是他对塞拉的担忧压过了一切其他情绪,他猛然放出翅翼,双手伸向塞拉,但却被塞拉在半空中截住。   少年雄虫对他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雄虫头顶的洁白光芒更盛,他的力量和触须也全然被释放出来,包括象征他雄虫身份的触角和漆黑的,宛如毒蝎的尾勾。   他握着埃德温的手,在多种力量交错之下缓缓升空,脑海中响起云嘉冉的低语:   “林老师,我不会忘记自己是谁的。”   ——我永远敬重生命,我要保持我的本心,我要堪破纷扰的困境,我要从那片漆黑嘈杂的深渊之中,走出来。   您瞧,神爱世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笑的谎言。潮水会怜惜沙粒,星光会怜惜尘土吗?真正尊重生命的,只有生命本身,真正爱世人的,只有同为凡俗的同胞,只有因生命和记忆紧紧相连的灵魂。   母神——或许直到此刻,虫族的神明,才因为云嘉冉的坚守本心,真正称得上一位“母神”。   云嘉冉扬起她洁白渺小的蛇头,一个鳞片形状的印记在她的额心显现,水波一般的能量迅速溢散,带着塞拉和双翅展开的埃德温升入半空,塞拉虽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全然信任自己的学生——云嘉冉是他见过最顽强、最倔强也最不屈服的人,他对她品德和力量的信任不会动摇。   他安抚地用自己的双手握住埃德温因为紧张而紧绷的手指,和他一起看向训练场上的军雌,也透过机器人的摄像头,看向这片宇宙的芸芸众生。   一道所有虫族从未听过的柔和声音在所有虫族耳边响起,那是云嘉冉的声音——属于女性独特的温柔嗓音。它如同黑夜中的星光一样柔和,也如同盛夏的湖风一样润泽,它流淌在空气里,几乎瞬间攥住了所有虫族的心。   它轻声唱道:   “宇宙中我聆听你们的声音”   “从万物起始到黑洞坍缩”   “群星对我低语”   “指引你的归途”   “叛逆者和反抗者啊,记住我的话,记住这个旋律”   “当群星连成一线”   “那是你们归乡的指引”   “我要你们仰望星空”   “星云深处是你们的家乡”   “你只需要仰望星空”   “记住我与你们同在”   “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   柔和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却完整的落入每个虫族耳中。军雌向来信奉不露软弱的箴言,可是此刻数以万计的军雌仓促落泪,他们并不知道从胸口涌动而出的情感是什么,但他们又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清明。   他们不约而同的仰头看着悬浮在半空中的塞拉和埃德温,看着他们头顶盘起身体的洁白骨蛇和耀眼却柔和的光晕。埃德温的翅翼轻轻挥动,近乎茫然地悬停在半空,被唯一还保持着镇定的塞拉握着双手,双目愣怔。   他和其他虫族别无二致,仰望着塞拉头顶堪称渺小的骨蛇,眼角滑下成串的泪水,他对云嘉冉的歌声露出的那种孩子般的渴望让塞拉感到心疼——塞拉作为一个无神论主义者或许永远不会明白,母神对于虫族到底意味着什么。   对于埃德温这样自出生起就被告知自己是一种残次品的雌虫来说,他像是一生都饥寒交迫的流浪汉,突然被拉进了高贵的皇宫,被戴上王者的桂冠——他甚至不敢信,他的身体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他的记忆叫嚣着落泪,可是他的灵魂——   ——他的灵魂认得他的造物主,他知道那是母神。   “当群星连成一线”   “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空灵又温柔到极点的歌声渐渐消散在空气里,连同着骨蛇周身耀眼的白色光晕。云嘉冉从塞拉的卷毛里爬下来,重新盘在塞拉的手臂上,她略显疲惫的声音在塞拉脑海中响起:   “林老师,我能量耗尽了。局势大好你要把握住啊!我这次来其实是想告诉你,我被禁锢在帝都星的上空,不得自由。有什么东西在抽取我的力量,我无法阻止他们。虽然我还没找到破局的办法,但是我不会放弃的...我会继续倾听那些嘈杂的声音,听宇宙深处的低语和关于星辰的预言...我要用我现在的身份活下去,我还要做云嘉冉,不会允许任何东西把我的尸体供奉在神龛里。”   少女的声音在塞拉面前褪去了故作姿态的柔和,又变得活力满满,略微神经质。塞拉对她永远不熄灭的生命力露出一个笑容,非常想要拍拍少女毛茸茸的脑袋:   “我会想办法的,嘉冉。谢谢你,你再坚持一下,老师不会食言——没有任何虫族可以再窃取你的身份行肮脏之事。我不会允许。”   “你是我见过最顽强的人,嘉冉,我是个无神论者,从不信神,但——如果你真的是虫族口中的母神,那虫族是一个幸运的种族。”   “噢......”被夸的云嘉冉有些扭捏,她困倦地在塞拉的手臂上换了个姿势,将她精致的小白蛇头盖在自己的尾巴下面。   “我等你啊,林老师。”   说着,四周的白光彻底熄灭了。塞拉粗壮的精神触须挽留似的摇动着,像是深渊发出意味不明的慨叹,而埃德温的翅翼都停顿一瞬,才缓缓和塞拉一道从半空中落下来。   他的双眼之中还含着泪水,被塞拉握在手中的手指细细颤抖,而其他在场的虫族,甚至观看直播的虫族也没有两样。风仿佛都因为这巨大的神迹而止息,四下里鸦雀无声。   直到高台之上的埃德温再度开口:   “当群星连成一线,我们会为我们的同胞荡平归家的路。”   他的声音不高,但却让所有的虫族听个清清楚楚。无数军雌随着他的声音,将紧握拳头的右手扣在胸前,滚热的泪水从他们的眼眶中落下,闪耀的光芒落在他们一双双眼眸里。   此刻,他们和那群沉默的人偶大相径庭。他们像壁画上来自地狱的战士,从漫长的沉睡和消磨中清醒过来,生命猛烈迸发出的战意,会让宇宙中任何种族和文明闻风丧胆。   杀戮工具被赋予了使命和意义,他们的灵魂不再沉默,而塞拉知道,革命从这一刻就开始了。   他再次退到了埃德温身后,没有与军雌,还有那些隔着屏幕的亚雌和雌虫共享这一刻。他转了转眼睛,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了将沉默的惊恐焊在脸上的雄虫们身上:   “哟,哥儿几个还在呢?”   ——尿了几个啊?   英俊的雄虫少年没有明说,但恶劣提起的唇角却又说明了一切,那群仿佛从噩梦中如梦初醒的雄虫不约而同地后退一步,左脚绊右脚摔了一地,场面尤为滑稽。   但向来作为虫族关注点中心的他们,此刻却无虫问津。   网络——不管是雄虫的星网还是雌虫和亚雌的手环网络,此刻都因为剧烈的浏览量和交流量而过载。亿万生命的目光汇集于第四军的边防驻军之处,目睹了一场值得被载入史册的神迹。 第73章   而与此同时, 天宫星侍神殿内,一股极为诡谲的能量荡漾开来,将天宫星上方的防御都瓦解一瞬。   属于雌虫和亚雌侍从的鲜血从宫殿的门缝儿里流淌出来, 顺着增光瓦亮的长阶缓缓流淌下来,来往的虫族恍若未察, 在短暂的停顿后又谨慎地挪动着。   侍神殿的主殿内, 教皇伦德高座台上,一手撑着下颌。他身边的侍从已经都被他的精神力撕碎,他兀自坐在一片血红之中, 竟神态怡然,宛若听琴。   殿内的科技设备也全然被能量场毁灭, 只有用透明宝石切割而成的大片窗户中透露下来一点光亮。伦德的面容半明半暗,明亮的半张脸仍然年轻又精致,眼睑半合, 仿佛佛子垂目,而暗影覆盖着他另外半张脸, 黑暗中涌动着的诡谲能量仿佛皮肤之下爬行的蛆虫, 明暗交界处模糊不清的地方,来自地狱的极恶仿佛撕扯着伦德的皮囊,又什么能让神明胆怯的恶意仿佛就要破茧而出。   任何生物都会为眼前这一幕感到恐惧, 可偏偏, 高座之下, 一道年轻又稚嫩的嗤笑声刺耳地划破了寂静。   “呵呵...咳...哈哈哈哈...”   如同月华般洁白的银白色长发倾泻而下, 长发的主人随手扯掉了肩头破损的神袍。圣子弗朗西斯笑得几乎直不起腰, 当着教皇的面肆无忌惮地嘲笑教廷千百年来的基石面临土崩瓦解的风险。   他笑得几乎噎住自己,喉咙中溢出血腥气,但他浑不在意。在他的笑意之下, 他的手指紧紧捏抓着他袍服上被迸溅的血浆,那血液还温热,血液的主人方才还在小心又虔诚地侍奉教皇。   他看上去那么恭顺,那么荣耀,他满脸都是虔诚和笃信,像对待真正的神明一样侍奉教皇,可是下一瞬,在他脸上的虔诚还没来得及熄灭的时候,他就成了一堆尸块儿,血浆迸溅到了十米之外的圣子白袍之上。   圣子能感受到,他脖颈之上的神器正在灼烧着收紧,象征着教皇沉默的怒火和杀意。可是他无法停止自己公然的讥笑和挑衅,为什么不呢?凭什么不呢?这个世界荒唐透顶,也恶心透顶,自打他被迫穿越以来,他一直想找机会把教皇那张恶心的老不死的脸当作拖把擦地板,亲眼看他在阴谋破灭后扭曲的脸,至于后果?   圣子不能在乎更少了。他在地球都有严重的厌世情绪,穿越到道德沦丧的虫族社会,沦落为被教皇用狗链儿拴住的“圣子”,他更是活都不想活。若不是...他这几年保护了一些无处可去的雌虫和亚雌,他早就不管脖颈上被教皇操控的神器,和教皇拼个你死我活,死了正好。   灵魂灼烧的诡异香味儿飘散出来,圣子用精神力维持的少年雄虫形象像是幻觉一样土崩瓦解,一个长相精致,如同西方油画上在圣母怀中嬉笑的幼崽狼狈地趴跪在地上,他银白色的头发被汗水打湿,贴在他雌雄莫辨的精致脸蛋儿上,剧烈的疼痛让他的身体都在颤抖,可是他的唇角却还高高挑着。   他仍然在笑。不知过了多久,高座之上的教皇似乎厌倦了这个游戏,他赤足踩着粘腻污浊的血浆,从长阶之上走下来,走到圣子面前,抬脚将银发幼崽痉挛疲软的身体踢翻。   “你太让我失望了,弗朗西斯。”   教皇的声音圆滑低沉,仿佛还带着对幼崽的轻声训诫,但是他的力量却仍然驱使着神器焚烧着圣子的灵魂。   “动手。”圣子的脸因为缺氧而肿胀,他唇角的笑容也因为极力维持而僵硬难看,但是他的眸子却固执又闪亮:“你不敢...杀我?”   教皇脸上虚伪的仁慈被他的挑衅粉碎一瞬,片刻寂静后,教皇长叹一声,仿佛在看一个不知悔改的孩子:   “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弗朗西斯,我对你寄予厚望,即便对我亲生的雄子,我也不曾有对你的半分上心。而你却反复践踏我的栽培...你是一条愚蠢的野狗,我的孩子,你的灵魂患了病,它不知道怎么发出悦耳的声音,这是你的原罪。”   圣子只觉得想吐。可是他憋气的喉咙不允许他作出什么反应,只能狼狈地吐出一点细碎的声音,更像是小狗受伤后的呜咽。   教皇终于觉得满意,他闭上了双眸,似乎在享受圣子被逼到极点露出的狼狈和乖顺,而后在圣子能够发出别的声音前嘲讽道:   “停止你的愚蠢吧,弗朗西斯。你知道你最顽固不化的问题是什么吗?你想要拯救那些低劣、愚蠢的雌虫、亚雌。你在他们身上投注的经历太多了,而我对你的纵容,也让你成了今天这个模样...我可怜的孩子,你应该更专注一些。”   他声音虚伪柔和,可其中暗含的杀意和威胁却让圣子第一次生出了胆寒的感觉。仍然止不住颤抖的银发幼崽第一次垂下了头——他当然知道继续反抗意味着他庇护下的雌虫和亚雌会一个不留地被教皇杀死。   他并不是真的对那些雌虫和亚雌有很多了解。圣子在穿越前就是有很多心理问题和信任障碍的男大,他也不认为自己的性取向是男性。他游刃有余的调情只是他的一种伪装,而在穿越后,他利用他仅有的能力庇护一些他根本不认识的雌虫和亚雌,他为他们提供住所和必需品,但是他也不总是能保护这些虫族的安慰。   圣子彻底沉默了。教皇优雅地俯身,拍了拍圣子的发顶,低吟道:   “这是我最后一次容忍你无休止的叛逆,弗朗西斯。塞拉已经令人出人意料的头疼了,你应当在这多事之秋做个好孩子,对吗?”   圣子没有回答,而教皇的手指蘸着圣子溢出的鲜血,轻轻捻弄着,声音阴郁的说道:   “我召唤了她亿万次,她从不倾听她的孩子。既然她选择离开,就不应该阴魂不散,因为无神的世界会孕育新的神明。”   “在她离开的时候,一切都变了...我们有了新的规矩,她不该选择回来。我的母神...还有她那颗永远偏袒的心。”   “我们与诺亚公爵府的合约解除了。被神偏宠的蠢货...他将承受教廷的怒火。”   教皇将圣子的鲜血点在虚空里,一个巨大的,爬满符文的六芒星凭空而起,六芒星的正中,一个被六百六十六条锁链紧紧覆盖的人性显现出来。血色在空中浮动着,圣子抬起脸,却只看到六芒星中心的人形露出的半张锋锐美丽的面容。   那是属于一个女人——母神的面容。   ***   塞拉在边陲星高级军官住所里住的第一夜,就因为母神残留的能量而陷入二次结茧蜕变。   有些高等雄虫是会经历两次蜕变,才会进化成完全的成虫。但塞拉的情况太特殊,也才刚刚经历过第一次蜕变,没有虫预料到他的这种突发状况。埃德温抚摸着雄虫漆黑的巨茧,视线里还残留着塞拉被卷入虫茧前愧疚又安抚的面容,和雄虫眼底的爱意——   爱,究竟是什么?即便在经历过塞拉的无解释后,埃德温仍然想不明白。他有些疲惫地靠在随着呼吸缓缓张弛的巨茧旁边,手指还因为今日接连的变动而微微颤抖。   他知道,大概所有的虫族都和他一样心潮涌动。没有造物能够平静地面对自己的神明,就像没有飞蛾能拒绝光芒——千百年来,不,从生命起始,雌虫和亚雌第一次谛听母神的声音,他们第一次知道,原来他们也被母神看在眼里。   而埃德温更意识到,他身边的塞拉,是真正的神子——那不是雄虫教廷口中的神话故事,也不是高高挂在墙壁上的圣像——他的幼崽,是货真价实的母神宠儿。   只有独一无二的偏宠,才能让母神反复拯救他,才能让母神为他爆发神力。事实的雄辩胜过一切虚构的编造,即便此刻皇族和教廷的水军正在控制舆论和网络,也即便无数顽固不化的雌虫和亚雌仍然不敢相信母神真的会为他们降下神谕,但是埃德温知道,塞拉一直在等待的变革,已经开始了。   埃德温只是不知道,在这场巨大的变革中,他怎么才能保护他的幼崽安然无恙。   他静静地在巨茧身边陪伴了一会儿,而后他重新站立起来。他几乎没有睡眠,但是军雌铁一般的身体素质让他的身体不停运转。他在巨茧旁边安放了许多机器人和保护罩,而后轻轻把一根挽留他的触须拾起来,停顿片刻,而后缠在了自己的脚踝上。   他隐约记得,在塞拉还是个幼崽的时候,他的触须就格外青睐这个位置。   过了许久,他走出了这个房间,开始约谈和审核第四军所有的高级军官,并且和调度公爵府资源的西森、克里森进行对接。第四军的实力在四大军团中算是垫底,但是却大多数由平民出身的军雌组成,势力分布相对简单,为埃德温省去了不少麻烦。   其实,真正的麻烦在虫母的那首歌后就消散大半了。第四军的军雌目光灼热,被母神看到——被母神在乎的温暖感觉沉淀在他们的胸腔,几乎成了他们的第二颗心脏——这个军队如今悍不畏死,如臂使指。这是埃德温如今需要的一切,也是他想要保护的一切。   在他重整军务的第七日,漆黑的巨茧缓缓剥落了树皮一样粗糙的皮囊。一条健壮的手臂刺破了巨茧,隆起的肌肉线条在灯光之下闪着润泽的微光。   埃德温抬眼,正对上塞拉一双深邃专注,满布温柔的焦糖色眼眸。 第74章   “少雄主。”   埃德温在几日连轴转后显得疲惫的面容露出一丝喜悦。从理性的角度讲, 塞拉的二次蜕变并不让他担忧,因为塞拉已经反复证实了他的不凡,被母神眷顾的神子, 是不会止步于一次能量积累后的蜕变的。   但理性与感性常常背道而驰。在塞拉不在身边的每分每秒,埃德温都感到焦灼, 他可以集中注意力, 企图用工作占据自己的时间,可是事实上他仍然时刻惦念着塞拉。   在塞拉结茧的时间里,他一刻都不敢停, 更没有休息。即便他是极为强悍的高等军雌,力量也恢复到了鼎盛时期, 他仍然不是机器,累日的担忧和操劳让他那张俊朗坚毅的面容上也露出了疲色。   塞拉这次结茧的时间也比第一次仓促结茧的时间要长很多。当初面对教廷的围剿,塞拉仅仅花了小半天便强行破茧, 而这次他却花了实打实的七天。   虫茧中不分日夜,塞拉只是沉浸在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里体悟着身边流动的能量。他仿佛置身于一片广袤无垠却也沉寂可怖的宇宙中, 黑暗的深处传来可怕的低语。   洞穿灵魂的荒芜感让塞拉觉得毛骨悚然, 但却也有一种无力反抗的沉寂感。他虽然听不懂宇宙的低语,却也突然明白了他力量的来处。   他的力量来源于宇宙。这本应是只有高纬度生物——比如力量庞大的“神明”才能驾驭的力量,如此出格的力量放到这个纬度, 一定会被世界意志所排斥。   而奇怪的事, 雄虫却将这种力量视为天赐。即便他们孱弱的身体根本无法支撑他们驱使这种力量, 即便他们种群的衰弱已经暗中预示了他们的结局, 可是他们仍然沉迷于凌驾于生命之上, 沉迷低俗的享乐主义和权力争夺中无法自拔。   权力和力量对灵魂的腐蚀是水到渠成的,就如同人类在几千年的文明中反复印证的那样,将一个胆小如鼠的人置于裁决者的位置, 不过多久他就会习惯高举屠刀。   或许只有足够纯净顽强的灵魂,才能在不同的境遇里,反复坚守自己的本心。   也是在这一次结茧中,塞拉才意识到,或许不只是埃德温有拯救文明的使命在身。   自打塞拉穿越来到虫族,自打他一厢情愿地与埃德温相爱,自打他驾驭并使用了属于神明的,高纬度的力量,他的命运也和这片宇宙息息相关了,他也成为了这片宇宙力量平衡的一部分,而不再是单纯的“搅局者”。   他听到了这片宇宙对他的馈赠和期许,他明白了自己的身体也称托着生命的重量。   他知道自己在正确的道路上前行。   在宇宙最沉寂的黑暗中独行太久,刺眼的灯光都让塞拉的眼眸落下眼泪——无论他能掌握的精神力量是不是又提高了一个层次,作为雄虫的他仍然保持了脆弱的,和碳基生物相差不多的□□力量。   完全成年态的雄虫没有忍耐他再次看到埃德温的眷恋,展开比先前壮硕了不少的手臂圈住了黑发雌虫有些僵硬的身体。他用修长的手指挑起埃德温的一缕干燥的头发,打断了埃德温想要和他谈公事的话头,心疼地说:   “雌父,你几日没休息了?即便回了军中,也不能这样生活,你承担着那么多军雌的命运,更要照顾好自己。”   塞拉顾不上给自己披上一件衣服,就拉着埃德温往床上去,一副不把埃德温安置下就不罢休的模样。埃德温没有挣扎,他挣开塞拉的手,将一件衣服披在了塞拉身上,才压抑情绪轻声说:   “这几日教廷和皇族都在星网上封锁了消息。教廷也在定位手环网络的基站,幸亏克里森有几个备案,手环网络才得以幸免。教廷如今严禁辖区内的雌虫和亚雌使用手环,据说天宫星也开始屏蔽信号,但是至今没找到正确的波段。许多教廷执政星球的亚雌和雌虫都因为刑讯和调查受了牵连,网络上的局势也变得复杂起来,许多雌虫和亚雌受到威胁......”   “这些都不重要。”塞拉将黑发雌虫拉到床上,调暗了房屋内的灯光。边陲星的军所并不是什么明亮殿宇,即便是上将这种高级军官的住所,设施也相当简陋,完全不配备雄虫日常的智能和主脑设施。可是塞拉骨子里是个普通人类,比起每日生活在高精尖科技里,他更适应这些简单的陈设,适应能力让埃德温都感到惊讶。   还有一丝微妙的愧疚。在埃德温看来,塞拉不仅是娇养长大的雄虫崽,母神的宠儿,更是一个极为高贵的虫族——他合该生来就享受光明殿宇,享受锦衣玉食,埃德温不知道有谁比塞拉更值得一切美好,在塞拉为虫族、为他们做了这一切之后。   可塞拉并不这么想。在极为简陋,会让最低等的雄虫大发雷霆的环境里,塞拉熟练地抖开毯子,将埃德温裹了进去。完全属于成年虫族的宽阔胸膛和结实的肌肉一瞬间包围了埃德温,让雌虫的心突然猛跳起来。   他抬起眼,再次看向雄虫那双焦糖色的甜蜜眼眸,寻找着那个让他熟悉的幼崽。他的目光顺着雄虫高挺的眉骨滑落深陷的眼窝,从刀劈斧砍似的,属于成年雄虫的俊美容貌上寻找着稚嫩的痕迹。即便他的目光最终与雄虫的焦糖色眼眸相遇,他仍然找不到太多虫崽的痕迹。   埃德温其实也早有准备。他就算再固执,也无法逆转时空,将如今高大壮硕,不输雌虫的雄虫团吧团吧,塞回幼崽的身体里。曾经软萌又清浅的眼眸如今看起来无比深邃,涌动的温柔和支持让埃德温感到脸颊发热,他的心仍为他的虫崽跳动,可却也觉得罪恶。   他知道,有什么无法逆转地改变了。而他唾弃他自己的动荡,却不能让他的虫崽陷入这种不伦和不齿的境地。   他...当众诋毁塞拉,即使塞拉没有责怪他,他也无法原谅自己。   “这些明明很重要。”埃德温被迫蜷缩在被子里,看着雄虫披着毯子,在简陋的床脚蜷缩着,替他——一个玷污了、诋毁了塞拉的雌虫守夜。他愧疚得难以招架,不敢再看雄虫深邃的眼眸:   “为了眼前的局势,为了这场革命,你牺牲过自己的生命,你也...你也失去了名声。”   他的声音颤抖:“我不该将你描述的那样无能,你完全是与之相反的,那些雌虫和亚雌不知道你为我们付出过的一切,他们会将你当作庸才...这不公平,这都是我的错。”   雌虫想要从毯子里挣扎出来,而塞拉隔着毯子按住了他的肩膀,声音中带着一丝轻快:   “嘿,嘿,雌父,不要这样想。”雄虫故作委屈:“与之相反,那我岂不是成了强迫雌父的大坏蛋啦。”   塞拉其实心里也打鼓,他知道自己做过的事说一声强迫绝不为过,他只是...害怕埃德温仍然害怕他。他多少有些试探的意思,而他在听到埃德温“不是”的急切回答时,才真正轻松的咧开了嘴:   “那我就是雌父的乖虫崽,最听雌父的话了。”雄虫开玩笑,但在看到埃德温脸上仍然未消散的愧疚,他才正色地说道:   “雌父,你都这么忙了,天天还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我们之间什么感情,就算我不是你的崽,只是你的朋友,我也绝不会介意你说的任何话。雌父,你记着了,你最不需要心疼的就是我。在这个社会,我占尽了性别优势,我得到了远超于我值得的力量和话语权,出于我这样被赋予特权的位置上,我永远不可能真正被这个畸形的社会歧视、慢待、打压。”   “在我们致力推翻的社会里,一个雄虫他无论做什么都是合理,甚至合法的。且不说你描述我的话虽然不是百分百真实,但也绝对不算是诋毁——因为我乐意,雌父,我就喜欢做你的崽崽,只要你还要我,这不比作你害怕的大怪物强多了嘛。在那一切发生之后,我最害怕的其实是...”   雄虫有些犹豫,但还是坦诚地说了出来:“我最害怕的其实是你怕我,远离我。后来,我知道了你太纵容我,以至于你不会离开我了之后,我又害怕我会忍不住控制你,而我知道你其实没有能力反抗标记你的雄虫的控制的。我害怕在这种控制下,我看似拥有了你,但却也彻底失去了被你爱的资格。你瞧,雌父,我害怕的事挺多的,但你当众承认我是你的这一点,我永远不可能介意的。”   雄虫脸上浮现出一丝晕红,埃德温看着他,心在胸腔里鼓噪,他想要阻止——劝说雄虫不要这样荒唐了,可是他的喉咙发紧,对塞拉说不出半句重话:   “...我们这样是不合理的,少雄主。”   他最终只含糊的说道,而塞拉想要反驳他。他有太多理由了,实际上,合理与不合理之间有很多主观成分,不是吗?世俗和道德也有很多纬度和切入点,总而言之他们在进行的一场革命在这个社会里也是不合理的,塞拉绝不承认他们的关系不合理。   背德怎么了,又不是真的有血缘关系,带着一点刺激的关系不是更香了吗?   塞拉属于成年人肮脏的大脑里一秒钟闪过八百种念头,他代表性征的尾勾悄悄在他尾椎骨上窜出来。但塞拉低头看着埃德温脸上的疲惫,只温柔的说:   “睡吧,你太累了,雌父。” 第75章   累日连轴转和忧虑的作用下, 埃德温虽然有很多,但还是在塞拉熟练地拍哄和守卫下粘上了眼皮。   作为军雌,埃德温入睡速度向来很快, 即便他心里还有愁绪。他的眼睑合上,脑海里倒映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塞拉那双温柔的焦糖色眼眸目光深邃地看着他, 眼底盛满了整片星空的柔光和温情。   半梦半醒的交界处, 埃德温的心像是找到了锚点。时隔多年,自从他八岁时雌父去世后他就失去了的,那独属于幼崽的无忧无虑的安稳找上了他, 他无比笃信自己是被爱着的。   被无条件地爱着。   他陷入黑暗,不知道为何又一种位置倒错的感觉。仿佛他和塞拉之间, 他才是那个被无限宠溺的幼崽,而塞拉才是他的依靠。   ***   塞拉静静地看着埃德温的睡颜,心跳放得缓慢, 陷入了一种久违的安稳,一时之间只觉得万籁俱寂, 没有纷扰的宇宙杂音, 没有敌人喧嚣的恶意,也没有迫在眉睫的战火。   在他爱的雌虫身边,他只觉得平静。   他轻轻撩起埃德温的一缕碎发, 过了好久, 才扯下大半黏在埃德温身上的精神触须, 免得它们争夺埃德温胸口的位置, 压醒了亟需睡眠的雌虫。他留下两根精神触须替埃德温守夜, 而后为埃德温拉上了简陋的床幔。   他在浴室里冲了个凉,匆匆披上一件埃德温的外衣——他二次发育前带来的少年雄虫的衣服已经不合身了,虫族有延展性和防护性都很好的材料制成的衣服, 可是塞拉作为地球人的习惯一时半会儿还改不掉,他喜欢和地球上衣服相仿的触感,而他的雄虫本能也渴望埃德温军装衬衫留下的稀薄气味。   粗糙的布料很快磨红了雄虫金贵的皮囊,但是塞拉却毫不在意,甚至深深吸了一口气,企图捕捉被洗干净却还是留下些许的雌虫气味。   他也知道自己现在和变态无异,先是盯着入睡的雌虫看个没完,再是偷穿埃德温的衣服——如果是确认关系的爱侣之间,这么做或许带着一些浪漫色彩,也算无伤大雅,但塞拉知道埃德温还没有完全接受自己。卷毛雄虫的自知之明让她有些心虚,但喧嚣的本能和心中蓬勃的情感又让他忍不住想要在那条看不清的界限上大鹏展翅。   塞拉其实能感受到,埃德温的态度在慢慢软化。在标记刚发生的时候,甚至在两周之前,他都不觉得埃德温会像就职日那样,当众承认他和塞拉的关系,无论是为了什么目的。雌虫的倔强固然是他值得称道的品质,但同样的,也在他的性格中留下顽固的一面——埃德温在大多数时候对认定的事宁折不弯,不知变通。   如果他当真对塞拉只有雌父对虫崽的疼爱,如果他当真只想让塞拉保持距离以确保记忆里的虫崽不褪色,埃德温不会说出那样的话,也不会承认塞拉和他超出常规范围的背德关系。   可是他当着整个虫族网络,承认了塞拉和他存在更深层的关系——好吧,或许塞拉对这件事的乐观有些盲目,但是谁又能责怪他呢?他爱埃德温,是浪漫意义上的。得不到埃德温的回应和承认,不会影响这份爱,也不会影响塞拉的存活和生命的目的,但是他也失去了生命中很多的意义和期盼——这些都和埃德温有关。   而埃德温承认了他,或许潜意识里,埃德温也是对塞拉的感情有一份认同的,只是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塞拉知道他雌父有多倔,他也做好了一辈子只做乖虫崽,得不到回应的打算,但是这不妨碍这份承认,这份信任让他欣喜若狂。   潜意识和说出去的话,都是有效力的,特别是对于埃德温这样活得特别真诚的生命来说。   在塞拉看来,这至少代表了埃德温足够信任他,足够相信他的爱,以至于违背雌虫服从的本能当众讲出那些话。也至少代表了,他内心的一部分或许也在接受,塞拉用不是虫崽的新身份在爱他。   雄虫忍不住在浴室里露出一个笑容。他不想去卧室弄出动静打扰刚刚睡熟的雌虫,反而在浴缸里堆了两个毯子,招来了他们从首都星带来的家用机器人小安,开始处理这些日子留下来的遗留事务。   云嘉冉带来的信息给了他一针强心剂,同时他也知道,革命已经迫在眉睫。他先是联系了克里森,确定了克里森如今的处境,确保手环网络正常运行。   在手环网络建立之初,克里森就已经做好了应急备案。如今教廷正在千方百计的屏蔽手环网络,可是作用却不大,只因为手环网络的备用方案是衍生于雄虫星网的暗网。只要雄虫星网还在运作一日,手环网络就不会被完全阻隔,而雌虫和亚雌就会保持他们的交流。   三维通话接通,克里森看上去苍老了不少,但仍然眼睛明亮,精神充沛。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塞拉的新形象,审视的目光会让任何一个雄虫感到冒犯,但塞拉只是笑着说:   “这些日子我仓促结茧,辛苦教授维护手环网络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提。”   克里森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态度很轻慢,但塞拉以前也在学校任职,知道这些技术天才或者老学究们多少都有些怪癖,完全没放在心上。   “不信母神的雄虫,为何能得到母神的赐福?”   克里森突然问道,而塞拉眨了眨眼,斟酌着说道:“或许神也是一种宇宙中孕育的生灵,只不过她的维度和能量比我们高。而对于我们无神论者来说,生命掌握在自己手里,众生平等——或许母神不反感我的想法。”   如果母神是一个真正的神,塞拉肯定不能坦然地跟她的信徒扯这些犊子,但云嘉冉穿成了母神。   论师生关系的新用途。   克里森沉默地审视了一会儿塞拉,半晌后承认道:“我不了解母神,也没有希求过了解她。我是一个级别很低的雌虫,甚至信息素匮乏症都不屑于过早的结束我的性命,我不认为神会在意我这种蝼蚁的看法。但有些雌虫,他们的能力得天独厚,他们的思想单纯可笑,他们妄想打动神。”   “没有谁成功过,包括阿克斯元帅。”   塞拉适时说道:“如今母神回应了你们。”   克里森看上去无动于衷:“晚了些。曙光已经宣告消亡,阿克斯也早就死了。”   塞拉沉默片刻,又开口说道:“可是你还在,克里森教授。或许阿克斯他是一面旗帜,不朽的传奇,但是那从不代表一场革命,只有传奇和旗帜是重要的。”   “我也不打算走到台前去。台前或许属于阿克斯,埃德温,属于浴血奋战的军雌,但是没有千万无法青史留名的群众,没有幕后的你和我,黎明永远不会降临。”   克里森突然笑了一下:“在曙光被帝国剿灭之后,一小部分势力成为了星盗,我删除了痕迹,留在了公爵府的研究所。你很聪明,但是你却疏忽大意,诺亚公爵,你不记得我告诉过你的细节——在你来找我之前,我已经利用星网,复刻了暗网。阿克斯死后,我成了曙光的新首领,即便跟随曙光的雌虫和亚雌已经寥寥无几。”   塞拉有些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他其实猜到了克里森可能和曙光组织的残余势力还有联系,基于系统透露给他的信息——埃德温会在未来的某一日加入反叛军,而那时候的反叛军气候已成,想来即便在阿克斯元帅死后,反抗军还是有一息尚存的。   他没想到克里森是反抗军的首领。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运气,刚穿越来不就,就从茫茫虫海中捡到了宝。也难怪克里森在教廷围剿公爵府的时候,撤离速度这么快,战略意识显然比塞拉这个半吊子强多了。   克里森沉默片刻,硬是没有从塞拉脸上找到愤怒的痕迹,于是继续说:   “巧的是,我们把名字改成了黎明。如今在虫母的歌声里,我们或许应该把名字改成‘星海’,毕竟那是母神的神谕。”克里森的语调毫无起伏,而塞拉却隐晦地感受到了他微妙的嘲弄。   对于绝大多数雌虫和亚雌来说,母神的一次神眷已经让他们受宠若惊,欣喜若狂。可是对于克里森这样的智者和领导者来说,这还不足够,甚至说远远不够。他们经历的奋战和苦难让他们知道,和平和幸福从来不是来源于赐福和歌唱,不是来自虚无缥缈的赐予,他们只能用鲜血和生命去换。   “黎明就很好。”塞拉露出一个笑容:“母神她不会介意的——一点都不,我保证。”塞拉脸上写着“我是关系户信我”:   “我想加入黎明组织,不知道首领可否看在母神和埃德温的份儿上,为我这个雄虫开个先例。”   雄虫脸上带着过分阳光的笑容,对满面冷淡的克里森厚颜无耻道,让年迈的雌虫无语了片刻。   “我没理由阻止一个强大的公爵。”   克里森冷淡道,塞拉笑出八颗牙齿,他料想到克里森既然对他摊牌,显然是对他的信任达到了一定的高度,以至于不仅将自己的性命赌上,也将阿克斯元帅的遗志和组织其他成员的性命交付了出去。关于虫母的问话是克里森对他立场的最后一道考验,而塞拉的回答显然通过了这个严谨的雌虫学者的考量标准。   塞拉做到了坚守初心,始终如一,让克里森抛开了性别和世俗的偏见,给予了他全部的信任,而这让塞拉笑得见牙不见眼。他过了一会儿才收敛住让克里森面色越来越不自在的笑容,正色道:   “我们来商讨一下接下来公爵府、第四军和组织的行动规划吧,首领——趁埃德温还没睡醒。”   “你如果不加后半句,还会显得更真诚些。”   克里森的声音更冷淡了,还带着一丝对待熊孩子的疲惫,而塞拉告诉自己那肯定是错觉。 第76章   和克里森谈完后, 塞拉也感到一丝疲惫。不过他完成二次蜕变后,身体和精神力都达到了巅峰状态,所以只略微闭目一会儿, 就调整好了状态。   将信任完全交付给他的克里森第一次向他透露了一些关于基因研究的信息。   帝国严令任何组织和团体进行基因研究,但是这并不代表帝国的当权者没有进行过这方面的涉猎。事实上, 当权力大到一定程度, 法律和道德对当权者来说形同虚设,这一点放在任何文明、任何国家都不算新奇,属于生物的劣根性。   克里森认为皇族的研究院一直以来都在做虫族的基因研究。相比于贵族、教廷和其他社会机构旗下的研究所, 帝国研究院地理位置不明,研究者组织不明, 研究内容更是不明。帝国研究院的所有研究结果都不参与帝国各大科研组织的评审,全部为国家级保密材料,而据说, 帝国研究院的所有研究者,上到高级研究员, 下到最低级的助理, 全都是雄虫。   有时候,最为简单的同、性别联盟反而让保密措施变得坚不可摧。当年的曙光组织全部由雌虫、亚雌构成,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是军雌, 也不缺其他行业的佼佼者, 比如克里森这样的科研技术天才, 可是那改变不了他们无法混入帝国研究院, 甚至无法窃听帝国研究院信息的事实。   但是, 曙光组织有军部高层和克里森这样监听星网的技术人员,他们知道帝国研究院的一些合作动向。其中有一条,被克里森认为与帝国研究院的基因研究息息相关:   “wl荒星生活着一群堕落种, 这是已经被帝国虫族遗忘的隐秘。当前,没有任何教育材料和传播口会提及他们。”   “堕落种?”塞拉的脑海中闪过什么,他喃喃重复,而克里森却没有给他更多的思考时间:   “堕落种。他们是一群亚雌和雌虫,没有雄虫。他们生活在荒星,用着最为原始的武器,依靠拾荒生活。因为常年处于恒星边缘,他们所处环境极为恶劣寒冷,以至于他们的肤色和毛发褪色严重,呈现僵白和灰白色。每隔几年,帝国研究院就会派遣特殊部队,前往荒星执行秘密任务。除此之外,没有虫族知道他们的存在。”   “没有雄虫?”塞拉迅速抓住了重点。众所周知,虫族的繁衍需要雄虫,如果所谓的堕落种没有雄虫,那他们的基因一定与帝国的虫族有所不同。   繁衍——这个关键字也让塞拉的眼睛亮了,线索像一张网一样从他的脑海中串联起来。   当塞拉刚刚穿越虫族时,他第一次听到教廷关于种族起源的宣讲,他就觉得虫族的繁衍体系极为不合理。雄虫寄生依靠于雌虫和亚雌才得以繁衍,而被他们视为劣等的亚雌和雌虫忍受着信息素匮乏症的折磨,却能诞下有着“神力”的雄子,这是让塞拉觉得最匪夷所思的地方。   后来,根据克里森提供的基因数据,塞拉几乎确认雌虫和亚雌的基因是被人工剪裁过的——他们的缺陷是被构陷的,因为自然演化绝对不会留下如此明显和致命的基因缺陷,这几乎为种族灭绝埋下了基石。   克里森沉默地点了点头。   “是的,堕落种没有雄虫。他们的繁衍是双雌生育。他们的雌虫和亚雌并不强大,据我所知,他们中的佼佼者也只有帝国虫族b级的身体强度。但有一点很奇妙,他们没有信息素匮乏症。”   “换言之,他们不会被雄虫标记。”   “我们对帝国研究院的内容不得而知。它们不在星网上留下任何痕迹,若我估计不错,他们仍然保持着纸质档案,用来作为保密措施。但是,阿克斯对堕落种有一些...私人的了解。”   克里森斟酌着说。他似乎不太确定告诉塞拉关于阿克斯生前的隐私是否合适,但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实用主义的道路——他尊重阿克斯,不仅将他当作曾经的首领,也多少将无子的怜爱投射了一部分到阿克斯身上,就像阿克斯也不由自主地将怜爱投射给了埃德温一样。对下一代的怜惜是雌虫和亚雌的一种生物本能,但死去的、失去的无法找回来,活着的才应该珍重。   “他是一个堕种混血。他的雄父是一个没落贵族旁枝,他的雌父是一个堕落种。阿克斯出生后不久,他的雌父便死在了皇族研究院对于荒星的一次剿灭之中。他的雄父将他和其他子嗣混养,从未公开表明他的出身。”   “在阿克斯长大的边境星,帝国虫和堕落种的混血并不少见——他们都是雌虫或者亚雌,大多数都是雄虫想要实验标记或者征服堕落种的产物。他们如果侥幸被他们存活着的堕落种雌父带走,就能活着离开帝国,如果他们的雌父死了或者拒绝抚养他们——他们的身体就会出现在垃圾场。阿克斯是个意外,他生得和帝国虫没有什么两样,他的肤色、他极高的身体等级,和他雄父对他的遗忘,这些保全了他。”   “直到他偷偷派遣军中势力跟随帝国研究院的特遣部队,才回想起当年的始末。他的雄父早就在醉生梦死中死亡了,而他母系的族人,也再度在荒星中迁徙。帝国不允许堕落种的科技发展,不允许他们出现在大众视野,出现在报道和媒体之中。所以多年以来,堕落种不受信息素匮乏症影响和孤雌繁殖的奇特之处,也从没被虫族社会研究过——或许除了帝国研究院。”   “所以,博士得到堕落种的基因图谱了?”   塞拉急迫地问,而克里森沉默地传来了一份基因图谱,塞拉强盛的精神力迅速翻看着,很快,他的目光越来越亮:   “这就是了,未经编纂的基因——或许这就是云嘉...曾经的母神的造物。”   “这个基因序列和帝国的雄虫结合,只能生出雌虫和亚雌,生不出雄虫。极少数的幸存的混血种的肤色灰白,在外观上和帝国雌虫、亚雌也略有不同。相比之下,他们的基因无法缔造强大的身体力量,但是——他们很稳定。排除外部因素,他们的寿命可以达到120-150年左右,比帝国同等级的,饱受信息素匮乏症折磨的雌虫和亚雌的寿命长一点五倍左右。”   克里森不需要再说更多了,塞拉沉浸在了基因研究中,过了很久才开口说道:   “这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突破口,克服信息素匮乏症的源头。我需要重启对于帝国研究院的调查,包括科莱恩口中的脑控雌虫和亚雌的技术,大概都出自于帝国研究院。与此同时——我们要找到‘堕落种’的群落和遗民,他们是我们需要团结的力量,也是打开帝国虫族基因图谱的钥匙。”   “我不日会启程,前往边境星,加入黎明组织的行动——”塞拉打了个磕绊,又补充道:“如果您允许的话,教授。”   克里森挂断了通讯,不久之后,他抛来了一个加密坐标,而塞拉轻轻松了口气。   ***   和远在附属星球的西森通过信后,塞拉重新分配了公爵府现有的资源。他已经在之前暗中处理掉很多行将就木的产业,争取流动资金,生产手环和建造、维护手环网络,如今他开始处理余下的产业,企图为未来的战斗准备更多必需品。   这在皇族和教廷的监视下会困难重重,但是塞拉供养第四军的目的是走了明路的,可以作为掩饰,而更加敏感的战略物资则通过克里森的反抗军和星盗走私获得。   安排完这一切,塞拉心中明白,离他和埃德温暂时分别的时间不远了。埃德温作为第四军的实际掌权者,不可能离开边防,而他则要回到帝都星的政治漩涡里暗中蛰伏,好要想办法和反叛军联络上。   分离的念头让年轻的雄虫揪心焦虑,他皱着眉,打开手环网络转移注意力。   距离埃德温的就职演说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手环网络上信息驳杂,但埃德温的照片、视频和云嘉冉的歌声在网络上经久不衰。   正如说过的那样,文字、音乐和艺术是没有国界、直接作用于心灵的,它们在精神层面远胜于一切科技和身体力量。而今,帝国雌虫、亚雌的反应再次印证了这一点。和过度忧心塞拉的埃德温关注点不同,塞拉没有去浏览那些诋毁自己或者浑水摸鱼的消息,他只关注到了那些正在觉醒的灵魂。   他听到他们在歌唱。   胆子小的,在用文字复述母神的歌词,悄悄发誓自己一定会抬头去看——寻找群星连成一线的预示。胆子大的,则悄悄跟着母神唱了起来,将音频或者模糊不清的视频发到了网上——在那一刻,分布在宇宙各处的渺小灵魂因为同样的音律被连接在了一起,高低不同的声音唱着同一首歌,像分散的水滴汇入潮流,离巢的树蜂接收蜂巢意志,一切既渺小又宏大。   塞拉的眼睛都微微酸涩,他知道,云嘉冉做到了——她用一首歌将他们连接起来,用一首歌唤醒了他们沉睡已久的灵魂。   而更让塞拉意想不到的,是埃德温和第四军俨然也成为了雌虫和亚雌的标杆和心锚。无数公开表达加入第四军、追随埃德温的心愿,而埃德温的图片被他们设置为自己的头像或者背景墙,有多少保守派诋毁他的对雄虫的阴狠和胆大妄为,就有多少虫族将他视作一面冉冉升起的旗帜。   他们受够了这样的生活,他们想像埃德温那样,大胆活一回。他们想像军雌那样,为了有价值的东西而战斗一回。   虫族帝国多年的消息封锁和思想管控,到底是被彻底打破了。   塞拉翻看了许久手环网络,直到眼睛泛酸,才缓缓关闭了虚拟页面。事到如今,他知道他已经无需发帖子引导讨论或者搅浑水,群体的力量虽然是盲目的,但是只要正确的引导,它也是无限的。足够多的雌虫和亚雌通过手环网络与世界建立了链接,他们也窥见了自己想要的社会和国度,他们中的勇者会为此努力,而塞拉这微不足道的引导者,已经可以功成身退了。   悄悄打开通往卧室的门,塞拉小心地靠近埃德温。他太了解雌虫,知道雌虫通常的睡眠时间是六小时,而现在已经接近他醒来的时间了。驻军的边境星资源匮乏,他只能吩咐小安去准备营养剂和能量液,而后又控制不住自己守在了埃德温的床边。   “系统,”   一片寂静之中,他在脑海中呼唤了系统,不久后,系统略显幽怨的少女音上线了:   “哟,终于想起你还有系统,和系、统、任、务了?”   后几个字说得多少有些咬牙切齿了,塞拉心想系统的情感表达能力更加精湛了,似乎和宿主的互动增加,被折磨多了,几乎都听不出什么机械感了。   “当然没有忘记你呀,我的任务也在进行中,放心吧。”塞拉语气温和,带着可靠和引导的意味,但很可惜,饱经风霜的系统已经不买帐了:   “呵呵。”   系统的不屑宣之于口:“埃德温要加入的是反叛军,不是帝国军队,也不该被雄虫标记。”   塞拉有些心虚,但是不多。他正想说点什么糊弄系统,并且从系统那榨出点儿什么关于“堕落种”的消息,但是埃德温的眼睫轻轻颤动,白皙的面容上覆了一层稀薄的晕红,眉心也轻轻皱了起来。   见他要醒了,塞拉的心思早就飞到埃德温身上了,哪儿还记得什么系统。雄虫脸上带着拧得出水的温柔,轻轻爬上埃德温的床侧,伸手轻轻拍哄埃德温的肩头:   “再睡一会儿吧,天还没亮呢。”   寻着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雌虫的双眼茫然的睁开。半梦半醒的时分,在熟悉又温暖得让埃德温感到陌生的环境里,他的心防降到了最低,雄虫落在他肩头的手温柔又带着无法抗拒的吸力,残酷的世界变得恍惚又朦胧,充满了应许的安全感。   像一个巢穴,像一个家。   不清醒的雌虫恍惚地歪了歪头,带着依赖用脸颊蹭了蹭雄虫的手腕儿。他白皙的手指松松拉住塞拉的小臂,像是想要讨求亲近,鼻端还发出一点儿大型猫科动物的轻哼。   即使这点儿声音转瞬即逝,塞拉还是没抗住诱惑,倾身拥抱了他的雌虫。只在这短暂的瞬间,他已经全然明白了。 第77章   他察觉了或许连黑发雌虫都没发现的事实, 他——感受到黑发雌虫爱他,夹缝之中新生的萌芽如此脆弱可贵,哪怕只是在晨昏交界处的半醒时分。   并不是说他不知道埃德温爱他。爱有很多种, 来自埃德温的怜爱和慈爱并不罕见,但是当埃德温依赖的脸颊轻蹭着塞拉的手腕, 当他发出亲昵的哼声, 当他对塞拉——成年的,充满雄性的压迫性出现在他床头的——伸出手臂,渴求一个拥抱的时候, 一切都已经不言自明了。   或许埃德温还并没有意识到。雌虫在感情方面,特别是浪漫感情方面宛如一张白纸, 但见多识广的成年人类不会错过如此坦白的软肋——埃德温爱他,不只是以雌父对虫崽的方式。   或许是潜移默化,又或许只是因为雄虫对雌虫那种不合常理的影响。总之, 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变了,而无论埃德温愿不愿意接受这个变化, 他知道至少埃德温压抑在心里的一部分, 哪怕只有一小部分——如同渴求爱人那样,渴求着他。   塞拉不是圣人,他当然无法抗拒他爱的雌虫崽梦醒时分裸露的一丝脆弱和依恋。他将埃德温拉入一个温暖的拥抱, 并不太紧密, 他心中仅剩的怜悯让他给了雌虫退开和继续逃避的空间, 但却不足以让他压抑想要索取更多的冲动。   “埃德温...”他唤了雌虫的本名, 那双新造的, 成年雄虫的手托住了埃德温的后背,手指从蝴蝶骨中心的位置轻轻按揉:   “我会处理好其他事的,什么都不用担忧, 再睡一会吧,好吗?”   埃德温的身体几乎恢复了巅峰时期,但是信息素匮乏症和被标记后身体重塑的接连折磨到底让他失去了几分饱满。他的背肌薄了些,蝴蝶状的肩胛骨便从皮囊之下彰显出来,硌着雄虫的掌心。而很快,雌虫的背脊僵硬起来,他的四肢轻轻颤动,眼眸之间恢复了清明,昭示着他彻底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之中清醒了过来。   塞拉没错过埃德温闪躲的眼神和抿起的唇角,他心中半是柔和半是酸涩,他知道或许以埃德温的倔强永远也不愿意承认他的“母爱变质”,可是塞拉愿意等...等多久都无所谓。   可是现在...他还是想在分离前,尽可能多索取一点甜滋味儿。   刚刚睡醒的雌虫身上带着毯子里干燥又亲密的味道,像是金属铜的表面撒上寡淡的佛手柑气味,干净的余韵中渗透出一丝酒香,和雄虫散发出的波本酒和皮革气味儿的信息素混合在一起。雄虫紧拥着雌虫的双臂放松了些,面颊却忍不住越靠越近,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黑发雌虫的颈侧,让雌虫屏住呼吸,无法自控地撇开了脸。   埃德温的脸颊升温,身体诡异地在过度僵硬和随波逐流中找到了平衡。他知道塞拉绝不会伤害他,他知道——他笃定塞拉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只要他拒绝,雄虫就会立刻退开,而他应该拒绝。   他的虫崽给了他一切,信任、荣誉、生命、尊严。他应该拒绝,换来塞拉不深陷泥淖,可是他的声音堵塞在喉咙里。他的一生总是果决,可是偏偏现在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或许他也是想要贴近塞拉的——那不是雌父对虫崽的亲近。那个标记在他的身体和大脑中作祟,又或是什么他不敢细想的原因,他分不清了。   “...塞拉。”   埃德温第一次在完全清醒也并不紧急的情况下抛弃了“少雄主”这个称呼,而是吐出了塞拉这个名字。名字中仿佛带着一种别样的亲密,埃德温也说不清楚,只是古怪又温热的气旋在他的胸口盘旋、上升,化成带着细碎亮片的粉尘。   塞拉的脸颊轻轻贴上了埃德温的颈侧,高挺的鼻梁带着一点重量,紧紧压在了埃德温锁骨形成的阴影里。他们直接肌肤相贴不是第一次了,哪怕是在清醒的时分,可是如今成年雄虫英挺俊朗的面容和虫崽小饼子似的软嘟嘟的胖脸截然不同,亲密的温热染上一丝燥热的旖旎气息,一切都变了。   雌虫的手不自然地摸索上来,紧贴着雄虫贴近的胸膛。如今那片胸膛已经有了明显的肌肉轮廓,和少年雄虫覆盖着薄肌的胸口也不相同,更具有让雌虫心颤的炙热。   “谢谢你信任我,埃德。”   雄虫含混不清地说,温热的气息赖着不肯走,而黑发雌虫和他僵持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眉目之间藏着些许无奈,但是落在雄虫胸口的手到底是用了一丝力气,将雄虫推开。   四目相对,生涩又愣怔的爱无处遁藏,黑发雌虫像是被灯光笼罩的鹿,愣了片刻才垂下他的眼睑。他先是张了张口,似乎想要继续之前的讨论,说服雄虫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不合理的”,不应该继续下去,但是他自己也知道那对于塞拉来说和对牛弹琴没什么区别。   塞拉总指责埃德温倔强,殊不知他自己也没什么两样。或许因为落地的苹果不会离母树太远,塞拉的顽抗也不会比埃德温少半分。   “就...别这样了,塞拉。”   雌虫不愿看塞拉的眼睛,心知只需要一眼他自己就会心软。而塞拉用成年雄虫的脸露出幼崽似的委屈——那其中是有摆给雌虫看的成分,但是也不全是。   被心爱的雌虫拒绝的滋味总是不好受的。   “可是我都要离开了,雌父。你想——你要留在这里,留在第四军,我知道的,我愿意帮你实现你的任何愿望和想法,即使那意味着我们的暂时分离。”   雄虫在发育后变得更低沉磁性的声音几乎没有了幼崽期的稚嫩,可是每个字仍然拉扯着雌虫的心弦。   “我会回到你身边的,在我能够掌握命运的时候,在局势明朗一些的时候。可是雌父,我不想离开你,因为我爱你,而我——也会幻想,哪怕是转瞬即逝的亿万分之一的可能,你也会爱我一点——像我爱你这样。”   好吧,这种程度的心理操控有点过度了。塞拉仅剩的良心在哀嚎,而他脑海中的系统再也忍不住出声,语气带着人性化的嫌恶:   “噫。”它说:   “你这样能完成任务就见鬼了。你让埃德温生出了他本来一辈子都无法体会的私人情感,你这样只会挫伤他的锐气,你现在的任务完成度比你刚穿越来时还低,恭喜你,打出了系统无法估算的最低分。”   塞拉的目光中,埃德温的脸上闪现出更明显的愧疚和纠结。塞拉有些懊恼自己不该说那些隐含逼迫的话,他退开了些,牵住雌虫的手给予安慰,一边在脑海里忽悠系统:   “只看冷冰冰的数据就没有眼界啦,你可不是0和1组成的程序,你是生命法庭制造的系统,对不对?你瞧,爱是可以让人软弱,但是也可以让生命疯狂生出血肉和羽翼——面前的埃德温或许不如原本时间线的埃德温狠辣和果决,但是他会更加强大。我确信这一点。”   “少哄骗系统了!”系统气出了电流音:“你这个宿主从来没有想要完成任务,别跟我扯什么大局观!让我推测一下,你没有让埃德温加入反叛军,而是掌管第四军,也是出于你的私心吧?”   “你害怕反抗军被教廷和皇族围剿,你知道反抗军危险重重,而第四军至少有明面上的身份——所以你自己加入反叛军,反而让埃德温掌管第四军。但是容我提醒你,宿主阁下,您漏洞百出的小心思无法让埃德温变得无坚不摧!你的糖衣炮弹和爱正在软化他的觉醒之路,不彻底的觉醒无法使他面对自己的命运!第四军的意义和反叛军有着天壤之别,他在你的影响下会变得软弱,他还在为帝国作战,因为帝国里有你的存在!你猜他会不会分神为你谋福祉?你的自作聪明早晚会自食恶果。”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系统,”塞拉在脑海里义正严辞:“说我以权谋私可以,但是埃德温绝不是这样的虫!他不会因为我而放弃他的使命。你看——让埃德温爱我,正是我计划中的一环,当他想要而得不到我的时候,他就会觉醒了。等他彻底深陷,我就会抽身离去,到时候,他就知道爱情的残酷,短暂的伤心过后,他的心就会变的冷冰冰、无坚不摧了!”   塞拉早就过了因为对系统说谎而感到良心刺痛的阶段了,很可惜的是,系统也早就过了信他鬼话的阶段了。   “呵呵。”   无情的两个字拍上塞拉皮糙肉厚的俊脸,激不起一点涟漪:“麻烦你先从你雌父的床上下来。伤风败俗的东西。”   塞拉的脸终于因为“你的雌父”四个字露出了些许讪讪,他不自在地想要抽身,小臂上却突然落了一只手。黑发军雌略带紧张和担忧的目光寻找着他的眸子,似乎生怕从中找到一丝伤心难过。   “......我也不想和你分开。”   让开膛破肚都不肯哼一声的雌虫承认软肋和感情很艰难,就仿佛用喉咙呕出心脏。可是埃德温还是说出来了。他不会允许塞拉继续在背德的泥淖里堕落,但...他同样不忍塞拉难过。   离难过还差一个东非大裂谷距离的年轻雄虫给点阳光就灿烂,瞬间露出闪耀的笑容,挨挨蹭蹭地用差不多宽的肩膀贴上埃德温的,两只爪子乖乖放在膝头,像一只假装教养很足的卷毛大狗,   “雌父,我的精神力再次发育了,感觉有点怪,你要看吗?”   塞拉压低声音说,双颊的两个小酒窝倒是没有因为两次发育而消失,看上去有几分甜蜜,而埃德温心知他意不在此,还是点了头。 第78章   塞拉离开第四军驻军的边防星时, 荒芜的星球降下了一场酸雨。   以虫族的科技水平,酸雨这种有害的气候现象完全可以通过各种手段消除。即使没有造假高昂、可以改变局部性气候的发射器,也可以撑起防护罩, 不让任何一滴带着腐蚀性的液体迸溅到土地上。   可是边防星球常年驻扎的都是皮糙肉厚的军雌。进入军队的军雌身体强度不会低于b-,他们宛如寻常地在训练场上模拟作战, 修理老旧的战略物资, 顶多在酸雨流入眼睛里时才抬手抹去。   恶劣的天气让天空之中泛起猩红,埃德温撑起一把伞,罩在已经有能量罩防身的雄虫身上——很遗憾的是, 稀有拯救不了雄虫的脆皮体质,塞拉有幸成为这颗荒芜的边防星球唯一可能被酸雨腐蚀的人形生物。   “雌父, 你自己打着。”   塞拉将埃德温手里的伞推回去,即便他知道这种浓度的酸雨连埃德温的头发丝都无法伤害。成年雄虫的身上穿着着一身洁白的礼服,在猩红的天空下格外耀眼明媚, 可是他的肩头却耷拉着,连发顶倔强地小卷毛都萎靡不振。   他不想离开埃德温。昨夜, 他又像个猫头鹰一样守在埃德温床前, 絮絮叨叨地讲着乱七八糟的话——他不得不离开这颗边防星,去处理更紧俏的事,应付迫在眉睫的革命。可是离开埃德温的念头无时不刻不在噬咬他的心, 他无想要开口, 说些什么他真正想说的话, 比如以雄虫的身份对埃德温发号施令, 迫使他们不会分离。   或许是他想的太用力了, 他胡言乱语的嗓子说不出话来,像是一口干涩的军用固体营养剂堵在了喉咙里,形成了让人窒息的巨大肿块儿。一直侧躺在床上, 像猫一样安静的埃德温抬起了双眸,无声地看着雄虫,沉默中有什么看不见的丝弦紧绷着,而塞拉漆黑的尾勾从他的尾椎处伸展出来,像毒蛇一样在黑暗中伺机而动。   埃德温仿若未察,连眸光都没有颤动一下。他对着塞拉轻轻张开双臂,松垮的领口露出一片光泽的肌理,起伏之处明暗相撞,在雄虫入怀时瞬间压下了空气中喧嚣的紧绷感。   黑发军雌没有说话,而将棱角分明的俊脸埋入他胸口的雄虫也在双颊升温时无话可说。   他在做对的事,因为他在做埃德温想让他做的事...他在给他爱的雌虫自由。塞拉咬牙切齿地想着,用力到让脑海中只留下这一道声音,再也听不见自私的欲望无休止的低喃。他聆听埃德温的心跳,咚咚、咚咚、咚咚,直到那韵律和他的呼吸相合。   “埃德,不要受伤,不要抛下我。”   雄虫的声音变得瓮声瓮气,波本酒味道的信息素在空气中张牙舞爪,无休止的迫近着,绞杀着埃德温原本的气息,可是雄虫的本体却像幼崽一样温顺无害,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势埋首雌虫的胸怀中。   “只要一息尚存,我就会回到你身边。”   这是最后一晚埃德温给予的唯一承诺。军雌不擅谎言,而他们都知道在战场上不受伤几乎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埃德温从不是惧怕流血而蜷缩在安全堡垒之中的雌虫。   他对得起他肩上的将星,即使这代表他无法兼顾他的幼崽的心愿。   在塞拉看不见的黑暗处,雌虫微微俯首,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塞拉桀骜不驯的卷毛上,手指虚虚穿行其间。有些话没有被宣之于口,但是雌虫的心却坚定不移。   他的雄虫崽走上了一条教廷、乃至皇族为敌的路,这是从古至今都没虫胆敢做的事。但他的虫崽做了,义无反顾,而他们都知道,虫崽这样做并不是为了他自己。   塞拉是一个力量强大,深受母神喜爱的雄虫,他的存在本身就代表荣耀和权力,那是别的虫难以企及的,他的能力得天独厚,他没有任何理由将自己置于险境。虫族是一个崇尚力量的种族,他们大多数亲缘断绝,更别提爱情和友谊,塞拉纯粹利他主义的行为在虫族看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是他偏偏这么做了,甚至不惜为一场对他不会有任何好处的革命,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   为什么呢?许多夜深人静的时候,埃德温都在心里默默问自己。理智上,他知道塞拉所做的一切为雌虫和亚雌带来了珍贵的希望,可是私心总是在寂静时突然侵袭——他反复问自己,为什么塞拉变成了这样不顾生死,不为自己考虑的模样?   如果他没有突兀地出现在塞拉的生命里,如果他没有让塞拉和他发生不伦的关系,塞拉对教廷和皇族的挑衅会不会更加隐晦一些呢?他会不会还是这样一意孤行,而他的处境会不会更安全些呢?   抛开所有是非对错,抛开战局和责任,埃德温作为一个雌父最本能的逻辑,仍然是不顾一切地确保他的幼崽平安。   而如今,在群狼环伺之时,埃德温能做的最力所能及的事,就是掌握第四军,让帝国四分之一的军队成为塞拉的后盾。   他生出背后的翅翼,不是为了躲在塞拉的羽翼下,他至少要做个有用的、真正能庇护虫崽的雌父。   而此刻,埃德温看着塞拉黏黏糊糊又萎靡渴望的目光,终究是冷下心肠,暗中推了一下雄虫的胸口。   “别耽误了穿梭虫洞的时间。”   雄虫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往飞艇的方向走。他身后的精神触须几乎拉成细丝,见缝插针地往埃德温身上贴,却被埃德温轻轻却不容拒绝地摘掉了。   直到塞拉的目光最后穿过闭合的金属门框看向埃德温时,才发现黑发雌虫浅色的唇无声翕动着:   “...我也爱你。”   一瞬间,塞拉以为自己的视线恍惚了,他的双手啪地拍上已经完全闭合的门框,双目紧盯着惨白的金属,脑海因为震惊而一片寂静。他想要出声叫喊,可是飞艇已经在设定好的程序下,带着十艘护卫舰起飞了,他最终也没能跳下飞艇去拥抱埃德温。   这是他们在很长的时间里,最后一次见面。   ***   在塞拉回到帝都星的月末,教皇所在的天宫星的几个附属星球爆发了抗议,发起者大多数是因为皇室的封锁而损失财物的雄虫。许多帝国的矿产也因为对教廷的封锁而停止开采,大批矿工失去了工作,在边境星和矿产星接连失踪。   反叛军时隔多年,再次走入了帝国的视野之中,手环网络成为了他们招兵和宣传的利器,而教廷和皇族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诺亚公爵一手制造的“麻烦”上。   埃德温在第四军的就职演讲和虫母赐福的画面早就消失在了星网上,更消失在了虫族的交流之中,可是一首相思的旋律,却在雌虫和亚雌之间口口相传:   “长夜漫漫,孤星难明”   “我们在漆黑的矿星,在寂静的坟场,在硝烟的战场,在简陋的棚屋”   “我们在尘土和鲜血中仰望星空”   “在那里我们曾经被母神照耀”   “在那里我们拥有活着的权利”   “在那里母神对我们许下承诺”   “当星辰排成一列”   “那是母神给我们的信号”   “我们将出发前往最终的战场”   “在那里生与死皆是答案”   “在那里,我们等待黎明降临”   “我的同胞们,仰望星空吧,不要再低头,让泪水和血液落尽雄虫的杯盏”   ......   这首旋律如同春日的雨水一般,在虫族的各大星球传播开来,即便有些警觉的雄虫已经强迫他的雌虫和亚雌剥下手环,即使亚雌和雌虫使用网络成为了帝国最大的禁忌和雌虫、亚雌受罚的源泉,一切也为时太晚。   失去一切网络和信号之后,这首歌竟然活在了雌虫和亚雌的口中。雌父唱给他们的幼崽听,仆从唱给他们年幼的雌虫、亚雌主人,它不需要乐器,不需要宏大的制作,它只是由一道道干涸却又不愿熄灭的声音组成,它只是如同血液一样,在同胞之中口口相传。   在这期间,很多声音被抹杀掉了。许多虫族被斩首在雄虫美轮美奂的花园里,被吊在教廷布道的广场上,雌虫和亚雌禁止歌唱被帝国编进雌虫和亚雌死刑的法律条文。雄虫在新闻上播放死亡和鲜血,企图散播瘟疫般的恐惧,可是他们没有扼死那首歌。   他们没能扼死那干涸的、不熄灭的声音。   原本坐落于帝都星的手环网络基站被皇族捣毁,科莱恩没有将塞拉召唤到天空城,更没有给塞拉任何解释。皇族明面上虽然没有自打嘴巴,勒令所有雌虫和亚雌脱下手环,可是显然他们也意识到了塞拉手环的危害性——只是碍于颜面和教廷的威胁,没有立刻与塞拉撕破脸而已。   诺亚公爵府相关手环的科技产业迅速被清查,大多数有雄主的雌虫和亚雌被强制性摘除手环,可是让皇族气愤不已的是,手环网络的信号一直都在。   塞拉这时候才庆幸克里森的先见之明,将手环网络的备份做成了帝国星网的影子网络,只要帝国不给雄虫断网,让虫族彻底变成没有交流和往来的原始部落,手环网络就永远不会熄灭。   它就会像一个灯塔,永恒地召唤着想要回家的雌虫和亚雌。   深夜,放下手头工作的塞拉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他的精神仍然亢奋,可是他的脆皮雄虫身体是在吃不消五天五夜不合眼了。他给埃德温发送了一连串骚扰信息,换来了一两条简短的回复,就让他满足地弯起眼睛,躺在医疗舱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和克里森指挥反叛军夺去了几个能源矿,又将诺亚公爵府的一部分武器输送到了反抗军的前线。他们策划了几个不大不小的战斗,不足以让帝国大张旗鼓地派兵剿灭,也足以让帝国的雌虫和亚雌在只言片语的信息中知道反抗军仍然在活动。   与此同时,塞拉在系统冷言冷语的帮助下也知道了一些“堕落种”的信息。最后一支堕落种的群落在阿克斯元帅身殒前后被皇族的特殊部队全部屠杀,只有零散的族人和混血种加入了星盗,混迹在帝国边界,无人看管的垃圾星球上。克里森派了一些反叛军的势力去寻找,却还没有明确的消息。   至于帝国研究院,则是塞拉仍然留在首都星最大的原因。他想尽办法在帝都星探听关于研究院的消息,也监视者科莱恩那该死的“脑控雌虫、亚雌”的计划,可是至今为止他并没有什么收获——就连科莱恩身边的伊洛特,都对帝国研究院的具体位置一无所知。   他唯一对塞拉确定的是,“脑控雌虫和亚雌”的研究,确实在帝国研究院秘密进行,科莱恩对研究成果很是得意,而至于其他更加反生命的研究,就不得而知了。   就在塞拉觉得一筹莫展之时,一个离帝都星很遥远的废弃矿物星球突然爆炸。随之而来的,是手环网络和帝国星网同时被入侵,几份国家级的保密研究报告突然侵入网络,任由星网怎么删除都删除不掉。   那份研究报告的首页,一个面冷如雪,精致如偶的雌虫用一双烟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每一个翻看这份报告的虫族。他雪白的脖子上被烙印着一个实验体010的印子,而他的铭牌上,清清楚楚地标志着一个在虫族几乎家喻户晓的名字。   ——阿克斯。   塞拉警惕的双眸震颤片刻,几乎立刻想要拨通埃德温的通讯——他知道阿克斯元帅对于埃德温意味着什么,那远不止上司,而更像是引导者和类似于雌父的关系——他按捺了好久才忍住了这个冲动,凝眉看着关于阿克斯的实验报告,翻到了最后一页的时间。   星历xxxx年xx月xx日,19:03。   那是昨日。所以阿克斯很有可能还活着——即便他身处被炸成废墟的帝国实验室里。   是的,虽然皇族封口很快,但是媒体已经曝光了爆炸的废弃矿物星球上藏着皇族的秘密实验室,其中脑控雌虫和亚雌,让他们成为毫无灵魂、毫无思想的战争机器的实验最为详尽,骇人听闻的事实被赤裸裸地摆在了每一个虫族面前。   雌虫和亚雌之间,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恐慌——没有灵魂、没有思想——这就是雄虫的当权者准备对他们做的事?为什么呢?难道他们还不够听话,还不足够为雄虫所用吗?他们在雄虫需要的时候降生,他们承担着几乎所有雄虫不愿意做,或者无利可图的工作,他们忍受着雄虫的暴虐和戏谑,只为了让雄虫的体验更好。他们使用着最少的资源,创造最大的价值,他们中的大多数没有体味过食物的美味,没有看过工作场地以外的风景,没有感受过除了疼痛和麻木以外的感觉。   他们甚至在雄虫需要的时候毫无怨言的去死,为了一个关于荣耀殿的许诺——而在这个许诺中,他们所得到的,也不过是能够永远侍奉荣耀殿中的雄虫。   即便如此,他们的感受,他们的存在,也要被剥夺吗?   为什么——凭什么? 第79章   虫族这个种族在宇宙之中绝对没有什么和睦温驯的好名声, 这来源于军雌强大的战斗力和悍不畏死的战斗意志。   可是即便是最为凶悍,在雄虫之中饱受诟病和嫌弃的军雌,也大多对雄虫的指令令行禁止。他们中的绝大多数, 一生都没有为抗过雄虫的任何一个命令。   雌虫和亚雌像侍奉神明一样侍奉着雄虫,那不仅仅是因为千百年来教廷的洗脑, 也是因为雌虫和亚雌刻在基因里的, 保护巢穴的本能,生存和繁衍的本能。   可事到如今,面临着灵魂被彻底抹杀的威胁, 即便是最虔诚,最胆小怯懦的雌虫和亚雌, 也不禁想要默默问自己一句:   “还要继续忍耐吗?”   失去自由,失去健康,失去快乐, 失去声音。最后,他们只剩下被囚困在孤岛之中的自我, 而那也是不被允许的。然后呢?   如果说雌虫和亚雌活得足够虔诚, 他们就可以打开荣耀殿的大门,他们的灵魂可以寻找到传说中的圣所,可是——一个被操控的行尸走肉, 一个连自己做什么、想什么都无法控制的虫体——他们又怎样死, 怎样活呢?连灵魂都没有的他们死后, 还能去哪?   层出不穷的问题如同闷雷一样, 轰炸着每个雌虫和亚雌的心。   甚至连有些往日里高高在上的雄虫都为此感到沉默, 他们中并不是所有雄虫都享受机器的陪伴的——即便他们百般打压雌虫和亚雌,他们也会在孤独时与雌虫和亚雌交谈,他们也会恐惧——如果他们以后触碰的身体, 都变成冷冰冰的程序,他们抛出的刁难和问题,只会得到机械的回应,到了那时候,他们究竟是掌握鞭子的奴隶主,还是被机器包围和豢养的宠物?   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幼崽呢?他们未来的同胞,难道要从无脑的机器中诞生吗?   这是虫族的未来,还是程序和机械的未来?   事到如今,即便是雄虫也无法从容面对关于皇族的惊天秘闻。质疑如同雪花一样,飘向皇族和当权者科莱恩,局势一触即发。   而与此同时,塞拉收到了科莱恩通过贵族院发来的请函。金翎羽皇族以国家战时政策召集所有贵族雄虫,商讨应对教廷的办法。   塞拉修长的手指转动着古拙的信纸,用指腹摩挲着信函上的纹路——所有邀请函都由科莱恩亲自书写发出,表达对传统和贵族雄虫的尊重。   自从塞拉离开第四军的边防,他就再也没有见过科莱恩。哪怕科莱恩隐晦地针对手环网络,破坏诺亚家族的新兴产业,也没有接见过塞拉本虫。鉴于塞拉如今二次发育后深不可测的力量,科莱恩的谨慎并不让他感到过分新奇。   雄虫的精神力是高纬度的力量,即便虫族这个种族对星际战争格外热衷,武器的杀伤力都很大,但是武器的力量和高纬度的精神力不是一个体系。大多数雄虫的精神力都孱弱而有限,他们只有两根勉强从异度空间召唤出的精神触须,满打满算打击范围不足周身二十米。可是塞拉不同。   任何了解过塞拉的力量,或者看过塞拉的直播的虫族,都知道他和寻常虫族的力量不可同日而语。如果科莱恩当真漫无目的地反复召见塞拉,背地里肆无忌惮地抹除诺亚公爵府的力量,那他才是真的神智不清了。   可是如今,在皇族研究院的秘密公之于众之后,科莱恩又为什么敢于召见塞拉了呢?   当众杀死科莱恩的念头非常具有诱惑力,塞拉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如今帝国的局势变化很大,如果当年的幼崽塞拉还需要用皇族来制衡教廷的话,如今他不觉得自己还需要科莱恩这条毒蛇蛰伏在他身后了。皇族、教廷、反叛军、军队,域外异族势力,还有公爵府...如今的虫族帝国当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互相对峙。   更别说还有炸掉皇族研究院的神秘势力,至今都没有冒出头来。   塞拉隐隐觉得,炸掉皇族研究院的虫族与他息息相关,这倒不是说他与那个势力有任何联系,他只是本能地觉得——这是一个能力强大的雄虫所为。   是的,虫族有无数种武器可以造成这么大的损失,但是在皇族保密程度最高的地方犯上作乱?怎么看都不像是闯入者所为。事发地点的周围围绕着巨大的毁灭性磁场,至今没有虫族或者机械产品可以进出,皇族对于磁场的来源秘而不宣,而正是这份沉默,加剧了塞拉的怀疑。   更别说,根据塞拉自己的亲身经验,再考虑他还在失联状态的两个学生——塞拉有很多理由怀疑这是他其中一个学生的手笔。   再将研究所、雄虫研究员这些关键字联系起来...塞拉几乎可以猜到这是在地球和他一同出车祸的学生沃伦干的。   沃伦是他们中唯一一个善于理科和研究的学生,而且他超出常人的优秀。不仅是少年班选拔出的人才,更是在年纪轻轻就做出了显著的成果,包揽了许多科研经费,被学校乃至研究院大开绿灯。   但他有个致命的缺点,就像每个天才都是被咬过一口的苹果——他有强烈的人格缺陷和自闭倾向,不擅长合作和交流。他因为不肯分享和让出自己的实验成果,被导师压榨排挤,很快就在学阀的针对下失去了所有的天才光环,成为离群索居、默默无闻、险些失去学籍的学生。塞拉努力与他交流,让他在学校开除他的质证会上保持了一定程度的沉默,才堪堪保住了学籍,可在那以后,谁都知道沃伦不可能再学术界拥有一席之地了。   穿越后,塞拉也担心过沃伦的去向。但坦诚来说,沃伦已经是他们所有人中最具有生存能力的了,即使他沉默寡言,但是他对于科技、机械的了解还有他的智慧会成为他最好的自保手段。塞拉只觉得这个学生会利用雄虫的特权和身份龟缩在某一个角落做他自己的实验,继续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   但如果塞拉猜测是正确的,这个虫族社会巨大的变动,很可能来自他最沉默寡言的学生。   想到这里,塞拉的头又痛了起来。他不觉得放着炸掉皇族实验室的虫族——无论那是不是沃伦——继续独自战斗是一件好事,但是他也清楚干出这么大事件的罪魁祸首想要隐藏自己,他也一定是无能为力的。况且,无论是他还是埃德温,他们都还抱着隐晦的幻想,幻想着九死一生的阿克斯还能挺过这次爆炸,还能再次出现在虫族的视野里。   塞拉知道埃德温在迫切的寻找任何阿克斯元帅的线索。即便在任何公开场合或者他和塞拉的私下交流之中,他都尽量掩饰他可悲的希望——雌虫并不擅长沉溺于虚妄的希望,因为他们知道那极有可能是诱惑他们死亡的根源——但是在见证过母神的神迹之后,希望变成了更加稀松平常,让雌虫和亚雌无法摆脱的东西。   而塞拉无比想要帮助埃德温实现他的任何愿望,他也动用公爵府和反叛军的势力寻找爆炸的始作俑者和阿克斯的下落,但是那几乎是大海捞针。而塞拉更为深层的忌讳,则是他看过那份阿克斯的实验报告。坦白来说,在经历过这么多非人的、和以折磨和羞辱为目的的实验后,塞拉不觉得阿克斯还是原本的阿克斯了。   即便他们最终奇迹般地找到了还存活的阿克斯,他也不觉得阿克斯能存活多久。   除却对这位虫族英雄的敬佩和惋惜,塞拉更为担忧的是这对埃德温的影响。埃德温非常顽强,几乎到了固执的程度,即便在他自己最为脆弱的时候,他也表现的很从容,假装一切都安然无恙。可即便是埃德温,也不会有这么顽强,再一次地直面阿克斯的死亡和溃散。   因为即使埃德温从不承认,阿克斯对于他而言更像是认领的雌父。他对阿克斯的忠诚、信任和依赖超出了寻常下属对于上司的感情。塞拉不知道埃德温能不能承受阿克斯的再一次、彻底的死亡。   他担忧埃德温胜过一切。   即便如此,他仍然在继续探查、收集更多的情报,企图定位这次爆炸事件的始作俑者。帝都星混乱的政治形势给了他极好的机会,伊洛特最终想尽办法为他提供了一张研究所雄虫研究员的名单——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死在了那场史无前例的爆炸里,没有虫族理解塞拉要这份名录的原因,但是塞拉仍然怀疑他们中的一个完成了这场爆炸。   果然,当沃伦·乔舒亚这个名字跃入眼帘时,塞拉的心猛然漏了一拍。而就在这时,他的手环震动了起来,一个陌生的通讯申请跳了出来。   塞拉通常会更为谨慎,但是今日他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通讯。一个被处理过的影像被投射了出来,无法辨认任何体貌特征,伴随着一道年轻却阴沉的声音:   “林老师,是我,沃伦。”   塞拉从工作台旁站了起来,几乎有些难以压抑激动的情绪。身在异乡遇见地球人已经足够惊喜,更别提这还是他担忧的学生。可是沃伦的下一句话熄灭了塞拉想要团聚的迫切心情:   “不要来找我,老师,我需要处理一些私人的事。我身边有个状态很差的实验体,等我处理好了他身上的问题,我回去找你们。希望我曝光的实验室信息对你有用。”   “...”塞拉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他纠结片刻,终于还是开口问道:“是阿克斯吗?沃伦,他曾是帝国的元帅——最后一任雌虫元帅,据我所知。他很重要,他对很多虫都很重要,或许我们可以提供更好的医疗条件——”   “不。他不是。”   对面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失真,而后是一阵绵长的沉默。塞拉抿了抿唇,他知道这个学生的脾气并不是很好。他的性格缺陷就如同他的智慧一样出众,在很多时候,他对实验成果和完美的要求几乎偏执,对于别人缺乏信任和交往的礼节。   而塞拉没想到,他突如其来的偏执竟然投射在了阿克斯身上。   “老师,他不是阿克斯了。他记忆混乱、身体虚弱,他只是010号实验体,也是我目前唯一的实验对象。仅此而已,他不可能变成那些虫族希望他成为的样子了,他也不能让别的虫看到他如今的样子。就是这样,老师。”   沃伦简洁地说完,没有给塞拉什么时间讲话。塞拉也沉默片刻,斟酌过后,他揉了揉钝痛的额角,放缓声音:   “沃伦,谢谢你对我报过平安。这对我而言很重要。我这边一切还算顺利,云嘉冉和付澜——现在叫弗朗西斯,教廷的圣子——已经和我联系过了。穆林的下落还不得而知,但我希望他也安然无恙。”   “关于阿克斯元帅,我感激你救了他,我想我的雌父——还有许多其他军雌,都会感激你的作为。你不希望我继续寻找你们,为你们带去麻烦,我尊重你的决定和判断,但老师希望与你确认一遍,你能否确保你,还有阿克斯元帅的安全?你们是否感到被威胁,是否需要帮助?”   塞拉在二次发育后,他的声音几乎像曾经的地球老师一样,磁性而沉稳。褪去幼崽的稚嫩,他听上去值得信任又可靠,相比起雄虫的神力,这才是他与生俱来的本事。   他的理智、镇定和超出常人的同理心,才是他的灵魂赋予他的神力。才是他吸引优秀的、迷途的灵魂最大的缘由。   “我保证,老师。我能修复他,我只是需要时间。”   果然,沃伦的声音镇定下来,他的回答坚定,又带着一点天才特有的傲慢。他把阿克斯元帅经历的身体和精神损伤当作一种实验错误,这件事听上去带着物化阿克斯的可怖,但又因为他本意是善良的,显得有些荒唐。   塞拉的神色扭曲了一瞬。在他眼里,虽然沃伦的实际年龄比他小不了五六岁,沃伦仍然是个孩子。放在任何时候,他都不会放任沃伦这种思想不太成熟、有着人格缺陷的孩子去照顾阿克斯这种亟需健全照顾的病人,但是,革命要来了。   他为沃伦带去的不一定是安全的保证,更有可能是战争的漩涡。   “他很重要,沃伦,不仅是一面旗帜,更是私人的信仰和情感的寄托。”塞拉重复道:“你的安全也很重要。你知道我现在备受皇族和教廷的瞩目,一举一动都可能为许多虫族带来麻烦,所以我不会强求什么。但是沃伦,你要小心,照顾好他和你自己,直到局势更明朗的时候。”   “我知道,老师。”   沃伦的话仍然剪短。塞拉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个学生的天赋全点在逻辑思维方面,对于情感和交往几乎一无所知,他倒也没有强求什么,正准备再嘱咐几句,就听到沃伦磕磕绊绊地加了一句:   “你也要保护好自己,老师。等我解决了他身上的错误程序,我会带他去找你。” 第80章   话音未落, 通讯在塞拉错愕的视线中截止了。   塞拉从未想象过从有人格缺陷的沃伦口中听到这样一句近乎关怀的话,他发了好一会儿愣,才后知后觉的眯了眯眼睛。   或许......生命总是能用自己的方式找到成长的路。穿越虫族, 特别是如今风雨飘摇的虫族并不是一件让人感到愉悦的意外,但即便是荒芜的土地, 也能生长出生命的荆棘。   他或许不需要过度忧虑, 沃伦很聪明。在属于他的轨迹之中,被“修复”的或许不只是阿克斯元帅,还有他自己年轻迷途的灵魂。   而塞拉在遇到埃德温之后...他也改变了很多, 他得承认这一点。   微微勾起唇角,塞拉将消息传达给埃德温。他告诉埃德温这是目前最好的安排, 即便他自己也不能确定沃伦是否能照顾好他自己和阿克斯。   如果塞拉聪明些,他可以对埃德温隐瞒这一切。解释他和虫母、圣子之间莫名其妙的联系已经够让他头大了,并不是说埃德温是一个很追根究底的虫, 但是塞拉更不擅长谎言。他实在没法说服埃德温他和炸掉实验室,救走阿克斯的沃伦又是怎样彼此熟知, 彼此信任的, 原身一目了然的履历显然无法给他太多的发挥空间。   可是他不能对埃德温隐瞒这么重要的信息,这是他对他所爱至少可以做到的承诺。   埃德温没有多问,像往常一样。他沉默地坐在通讯的另一边, 听着塞拉磕磕绊绊的解释, 看着雄虫的双眼小心翼翼地觑着他。   “你的雄虫朋友, 不允许我们定位到阿克斯元帅?”   最终, 埃德温开口问道。他的话听不出喜怒, 但塞拉却心虚极了,他知道这听上去不对劲,特别是沃伦他还是个雄虫, 一个比较激进的...反叛分子。   “他...咳,他比较警惕,雌父你知道的,他是个研究员,总有一些怪癖。不过他救了阿克斯元帅,而且...他好像还是个虫崽,所以就算是雄虫也是没关系的吧,你说是吧,雌父。”   塞拉越说越小声,而对面埃德温的双眼里写满了不赞同:   “容我提醒你,公爵冕下,我们相识的时候你也是个虫崽,而你现在还在叫我雌父。”   ——但这不影响你标记你的“雌父”。   未说出的话震耳欲聋,而塞拉更加心虚地低下头,头顶的小卷毛都萎靡不振。他甚至没法替沃伦辩驳什么,毕竟他都觉得沃伦话中对阿克斯的占有欲不对劲。   虽然极大的可能是沃伦将阿克斯当作宝贵的实验体,他们这种天才总有一些怪癖,但是塞拉根据自身的经历,不得不考虑沃伦有其他企图的可能性。他不能确定自己的学生人格缺失到了完全失去找伴侣的兴趣的地步。   “雌父...埃德,是我草率了。我现在备受监视,无法轻举妄动,我会联系克里森和西森去寻找他们,你别担心...”   “不用了。”埃德温发现,即便塞拉如今宽肩窄腰,体型和力量都极具侵略性,没有什么软弱的成分,他仍然无法在塞拉垂下小卷毛的时候心硬如铁。   他确定那不是对幼崽的怜爱,那只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而那让他无法控制自己,无法责怪塞拉半点儿。   “你做的很好了,塞拉。你说的对,你不该轻举妄动,否则会招来更多麻烦。而克里森...他的身份也很特殊,反叛军如今备受针对,他们的插手反而会降低元帅的存活率。”   虽然目光仍然疲惫焦虑,埃德温的神色却镇定下来。他的手指轻轻抽动,似乎想隔着遥远的距离触碰塞拉的头毛。   “第四军接到了金翎羽的指令,全军备战。我想这一次,目标不是域外的异族和星盗,而是反叛军。”   塞拉瞬间皱眉,轻声道:   “你确定吗,雌父?”   埃德温点点头。鉴于他军雌的身份,帝国军务机要是不该由他传出去的,所以他也只能说出一点自己的猜测,不再透露更多细节,但这足以让塞拉陷入紧张。   看来,他必须应下科莱恩的约,去参加皇族组织的会议。他几乎已经确定科莱恩没有安什么好心,可是他如今得到的信息远远不够多。   是的,帝国实验室爆炸了,但这不代表皇室的秘密筹谋烟消云散。实际上,科莱恩有极大的概率已经改造和脑控了雌虫军队,单单炸掉一个实验室,并不能完全抹杀掉实验成果。   而这支军队的下落不明。反叛军虽然经营多年,但是在失去阿克斯元帅这个领军者后,无论是形制还是体量,都无法与正规军队抗衡,更何况是一支被脑控的,不惧伤亡且战斗力不明的军队。   即使如今有许多不堪压迫的亚雌和雌虫通过手环网络的牵引,暗中加入了反叛军,但是他们缺乏战斗经验,塞拉作为反抗军的投资者和幕后领导者之一,不可能让他们去填炮膛,造成无谓的牺牲。   一场战争...无论出发点如何,都是残酷而血腥的。无数生命会因为战争而消散,而战争成就的光辉和荣耀,却只照耀在少数的幸存者身上。塞拉比任何虫族都了解战争的残酷,也更珍视生命的价值,只要他还在反叛军中有一席之地,他就不会允许无谓和盲目的牺牲。   他和克里森的领导到目前为止都还算行之有效。虽然反叛军龟缩不出,但也通过小型的战役从星盗和边缘星球的雄虫领主身上汲取战斗经验和物资。从长久来看,反叛军缺乏大型战斗的经验和底气。   这倒也不算意外,毕竟无论是战五渣雄虫还是研究人员克里森都不适合领导一支军队。他们建设了反叛军的后方补给和大本营,却迟迟不肯让反抗军与帝国军队进行正面冲突。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帝国和教廷不愿在等待反抗军逐渐扩张了。   “我准备参加科莱恩发起的贵族议会,得到更多的消息。雌父...无论你得到什么指令,你都要以自己和第四军的安危为先。”   塞拉抬起眼,透过光线描绘的虚像,看着千里之外他思念的雌虫。埃德温的模样并没有变化太大,军旅生活让他的轮廓更加刚毅坚定,像一只不会弯折的箭簇。   可偏偏在面对塞拉时,一双淡蓝色的眼眸生了温情,宛如高山白雪中酿了一汪温热的泉水,霎时将那锋锐摧毁殆尽。   “你不应该去。”   埃德温的声音平静,可是塞拉足够了解他,听得出他平静之下微微颤抖的尾音。   “我们说过了,你应该尽快借机离开帝都星,去诺亚公爵的领地星球。西森在那里建立了防御工事,比帝都星耀更安全。虽然...如今反叛军异常活跃,但是我不认为反叛军会选择攻击你,他们也见证了母神的神迹。你为什么要冒险?”   埃德温的语气渐渐急迫,似乎是压抑不住他对塞拉安危的忧虑,可是在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之后,还是恢复了平静,就像他一贯的那样。   塞拉在通讯的对面,几乎贪婪地看着他——时过境迁,一切都变了,可是有一些刻在骨子里的小习惯还来不及改变。即便埃德温如今早已不需要通过压抑情绪来寻找微小的控制,减少自身的损伤,可是他仍然习惯了压抑。在他平静的表面之下,那些挣扎着破茧的温情、忧虑和......可以被称之为爱的东西,在塞拉眼里比琼浆玉露更为甘美。   “埃德,母神与我同在。我是最强大的雄虫,你知道,科莱恩无法对我做什么。”   塞拉隔空安慰埃德温的情绪。即便他在埃德温的爱中反复获得新生,他也不愿让埃德温过分忧虑。诺亚公爵的领属很多都成为了反抗军的聚集地,而西森和他的雌子伊利亚一样,也已经加入了反叛军。塞拉当然不会阻止他们,但是他并不想让埃德温承担更多风险。   他对埃德温隐瞒了自己加入了反叛军的事实。   塞拉当然知道这是不对的,但是他也有自己的理由。反叛军的处境非常危险,帝国和教廷绝不会放任反叛军扩张,甚至两方可能会联手针对反叛的雌虫和亚雌。塞拉自己为加入反叛军而无比自豪,他愿意为这场革命承担一切风险,但是他不愿让埃德温承担这种风险。   这也是他促成埃德温回到帝国军队,掌管第四军的原因。   他不能让埃德温首当其冲地对上帝国和教廷——特别是在科莱恩和教皇都没有亮出底牌的时候。他无法忍受埃德温在他眼皮子底下承受战争带来的伤痕,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代埃德温承受任何风险。   而在塞拉盲目自大的计划之中,埃德温会在局势更加明朗之后,以完好无损的姿态为反叛军注入新的、强大的力量。   这或许是塞拉做过的最为自私、也最为隐晦的一个筹谋,但谁也不能真的责怪他,不是吗?自从他穿越初始,在他对埃德温的感情还只是萌芽的时候,他就下定决心为埃德温承担风险,扫平前路。而他如今这么做,也只是为了履行他对自己的约定。   通讯的另一头,埃德温沉默片刻。他并不能反驳塞拉,他比任何虫族都更加直观地感受过塞拉的强大,即便当塞拉还是个虫崽的时候。可知道塞拉的强大,不代表他不会为塞拉感到恐惧——他亲眼看到过塞拉在他面前重伤濒死。   塞拉是他的幼崽。即便对面的成年雄虫总是变着花样地企图用名字称呼他,而鲜少叫他“雌父”,即便他的内心某个隐秘的角落,也知道有些事情永久地发生了改变,而他们永远也回不到曾经情感纯粹又鲁莽的时候。   他总会忧虑。他成为第四军的统帅从不只是为了成全自己,成全他对阿克斯元帅做过的,保护同胞的承诺。他也是为了塞拉。塞拉很强大,强大到让那些腐朽的势力无法容忍他的存在,又善良到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埃德温明白如果自己不能生出翅翼,不能拥有实力和军队,他永远无法站在塞拉身边,成为他的后盾和港湾,他就永远做不到一个雌父该做的事。   可是即便他拥有了这一切,他仍然觉得不足,仍然无法保护他的幼崽。   ——如果科莱恩能伤害你呢?就像教廷曾经做的那样,而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离你太远了。   涌上喉咙的话最终也没有被说出口,因为无用的纠缠总是不得体的。塞拉敏锐地察觉了埃德温的情绪,他对雌虫撒起娇来,讲一些不着边际的胡话,直到黑发军雌消耗完了私人时间,才意犹未尽地挂断了通讯。   塞拉知道埃德温担心他...但让他自私一点吧,他更担心埃德温,所以他不能在没有探寻到科莱恩底牌的情况下草率离开,也不能放任科莱恩对第四军下达指令——按照帝国旧日的法律,重新回到诺亚公爵归属的第四军需要皇族和诺亚公爵同时签署执行令,才能动员。他必须确保科莱恩没有饶过他耍什么小动作。   半月后,虫族星系各大星球的网络仍然在传播关于皇族的阴谋、神迹和反叛军的消息。雄虫统治者对于雌虫和亚雌的打压也更加癫狂。遵循教廷教义的雄虫禁止雌虫和亚雌仰望天空,只因为传唱的禁曲中的那一句:   “当星辰排成一列,那是母神给我们的信号。”   《禁止抬头》被保守的雄虫领主写进了法律,并且迅速通过了帝国法院的批准,雌虫和亚雌的双肩上再次压下了沉重的律法和管束,一切看起来都那么荒诞,无数星球的法场每日都悬挂着被处死、示众的雌虫、亚雌的尸体。   他们的身体和乌红色的血浆在荒芜的原野和明亮的城市中显得那么刺眼,小规模的雌虫、亚雌暴动在各大星球的虫族聚集地上演。这是史无前例的,也几乎没有高等雄虫因此受伤,但雄虫因此爆发出的恐慌和愤怒却是灾难性的。   反叛军成了虫族的众矢之的。无论是皇族还是教廷的拥护者,都迫切地想让他们将矛头对准该死的、亵渎神明的反叛军。雄虫领主命令自己的雌虫和亚雌组成小型军队,袭击任何可疑的、无主的雌虫和亚雌,而塞拉并不知道这些被针对的雌虫和亚雌之中有多少反叛军。   他在回到帝都星的很多日子里,将自己独自关在公爵府的西翼,翻看手环网络和帝国星网的报道。他亲眼看过野蛮和荒诞的情景在他面前上演,他见证了无数无名者的死——他们中大多都是无辜的,茫然的,只用干涸的嗓子唱了那首寻求指引的歌,或者在不该抬头的时候仰望了星空。   而他们中还有很多,是决然而不肯回头的。无数雌虫和亚雌的面容被鲜血覆盖住,他们在雄虫统治者的极刑和折磨中失去了容貌,只剩下一双双眼睛——   ——那些灼烧着的,不肯屈服的眼睛,那些觉醒后再也不肯陷入沉眠的眼睛,那些反抗者的眼睛。   这些眼睛烙印在塞拉的脑海里,让他几乎无法入睡,也无法清醒。说到底,他原本不过是个普通人,他或许有成套的理论和思想体系,但是那不过是纸上谈兵。他没有战士的意志,没有超然的决策,更没有踏过鲜血和尸骸,一往无前的狠辣。   他只是个普通人。在无数夜里,他只能看见一片血红,和那些焚烧着的眼睛。他无质问自己哪里还做得不够,为什么他带来了这么多死亡和鲜血,他像一个被踢打的流浪狗一样蜷缩在自己的精神触须之下,无比庆幸埃德温无法看到他如今的狼狈。   他不想让埃德温发现,他其实是个懦夫。他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笃定,远没有那么勇敢和无畏。   他远不值得埃德温爱他。   他不想让埃德温知道。每次与埃德温,或是其他虫族通讯的时候,他都装作一切如常。即便是埃德温也没能发现他的端倪,这是塞拉唯一庆幸的事。   再又一个不眠夜后,塞拉睁着一双满布血丝的眼睛。帝都星上正值盛夏,满天星辰如斗,他草草裹上一件睡袍,站在露天窗台上吹了一会儿带着凉意的风。   入喉的酒水刺痛着他的喉咙,冷和热在他身体里交织,他盲目地仰望星空,看着散乱排布的星辰,读不出半分宇宙的箴言。   他的手环里,躺着克里森昨日发来的一份战争计划。   反抗军已经做好了准备,在舆论和手环网络的推动下,在无数努力和铺垫下,他们准备向帝国宣战,占领大片领土。而反抗军的小型议会之中,只有塞拉没有给出许可的答复。   除却那份战争计划,克里森并没有说什么别的话。这份无声的信任给了塞拉更大的压力,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值得这份信任,他知道自己无法肩负死亡和战争——而他已经造成了那么多血,那么多伤亡,他到底在做什么呢?   破晓前,星光逐渐遁入黑暗,塞拉握着手环的手指僵冷,空寂的公爵府像一座冢,他听不到任何声音,也看不到任何喻示。   手环陷入沉睡模式,他曾经偷拍的,埃德温的睡颜被浅浅投射在黑暗里,莹白得几乎透明的皮肤是塞拉目之所及唯一的光。他的手指突然颤抖了一瞬,在黎明的光透破云层之前,他点开了那份计划部署,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想要每一日都看着埃德温的睡颜。他在睡梦中看起来那么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忧虑,而塞拉只希望他能最终给予埃德温这样的无忧。   他愿意做一切。即便他失败、死无全尸、被刻在耻辱柱上,那就这样吧。   只要他为埃德温争取过,他不会后悔。   说来也虚伪,在那么多主义、那么多伪善和道德之后,最终让塞拉签字的是埃德温的睡颜。人本性终归是自私的,即便塞拉再为虫族的不公和境遇鸣不平,他仍未亲身体会过雌虫和亚雌的痛苦,他仍然有一双干净的、不沾血腥的手和无愧的良心。   那些道德无法让他舍弃的良心和干净,埃德温可以。   他紧握着骨白色的蛇形臂环,直到第一缕光照耀在他的身上,才转身回了卧房。   不久后,塞拉穿着一身洁白的公爵礼服,在机器人的拥护下踏入了飞艇,飞往天空城。   正午时分,设在天空城最高处的贵族议会,正式开始了。 第81章   天空城悬浮在帝都星的上空, 宛如一座巨大的空中岛屿。岛屿的四周由一双纯金色的鸟翅环绕,将恢弘华丽的城市保护在正中央。   塞拉并不是第一次前往天空城,却仍然会被天空城的宏大所震慑。他作为人类的思维仍然会思考这座悬浮在半空中的城市究竟是怎么脱离地吸引力, 又是怎么建设的,这些问题在他的脑海里振翅, 搅得他皱起了眉头。   他感觉不是很好, 一种玄之又玄的恶心感从他的腹部爬上来,堵塞着他的喉咙。天空城金碧辉煌的建筑灼烧在他的眼底,一切都纯净而浩大, 像一首歌颂虫族文明的史诗。   塞拉摇了摇头,把不适的感觉甩掉。如果他现在感觉浑身轻松, 那才该反省一下他的心理健康问题了,毕竟他刚刚签署了一场战争的执行令。   他知道,在距离帝都星遥远的天宫星附近, 反叛军正在突袭天宫星的附属星球,目标是捣毁教廷组建的神圣军团。   这会是雌虫和亚雌革命开始的第一场战役。   塞拉咬紧牙关, 咽下喉咙里的血腥味儿。他垂下手, 戴着洁白手套的修长手指拎起代表诺亚公爵权柄的手杖,慢慢走下了飞艇。   贵族议会的地点在帝都星的最高处,是一座地球上哥特式教堂的宏大建筑。整座建筑都由极为罕见的纯白星灰铸造, 所谓纯白星灰, 就是少数流星在焚烧后留下的纯度极高的能量石。在星际市场上, 便是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儿纯白星灰也是重金难求, 但金翎羽皇族却有本事用纯白星灰建造一座宏大的建筑。   塞拉右手握着权杖, 左手背在后腰处,缓缓走入了会议大厅。他来的并不早,其他受邀的雄虫贵族已经落座, 在一张巨大的圆桌旁围绕着地交谈。   当塞拉走进时,他先是抬头看了看色彩朦胧的穹顶。一种让他感到无比熟悉的光正笼罩着整座建筑,流焰似的光芒无私地倾洒在在场的每一个雄虫身上。   塞拉冰凉的手指突然变得温热起来,他皱起了眉头,并不知道这怪异的熟悉感来自何处。而圆桌周围的其他贵族大部分停下了熙熙攘攘的谈话,将目光集中在了走向圆桌的塞拉身上。   无声的斟酌和带着偏见的凝视对于塞拉来说不足为奇,他在圆桌旁边落座,懈怠理会任何一个贵族雄虫。他知道真正的幕后者是科莱恩,而这些贵族雄虫大多数不足为惧。   所以无论是那些贵族雄虫在他不远处交头接耳还是对他含沙射影,他都没有在意,只是将权杖横在圆桌上,等待真正重要的主角登场。   圆桌的空位逐渐被雄虫贵族填满,笼罩在塞拉身上的暖光也越来越明显。他作为雄虫的体质没法跟雌虫和亚雌相比,身体强度和碳基人类相差不大,这些日子不在埃德温身边,又承受着引导革命军的巨大的精神压力,塞拉不仅因为饮食不规律而消瘦了很多,还时常身体寒凉,胃部作痛。   可奇迹般地,在圆桌旁边坐了一会儿,沐浴了透明穹顶落下的光之后,他感觉身体异常的暖,而这舒适的感觉却让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他周围的某个年轻的雄虫贵族正在对同伴赞美金翎羽的伟大,只有皇族才能有这样的财力和底气,也只有皇族才是母神真正的宠儿!那年轻的雄虫眉飞色舞,塞拉的目光慢慢落在了他年轻的脸上,一眼就看出了这年轻雄虫并没有正式承袭父辈的爵位,大概是某个高位家族中天赋最好的后辈。   收到年轻雄虫警惕的目光,塞拉移开了视线。他的目光第一次扫过了圆桌上所有的雄虫,发现他们中大多数都没有正式承袭爵位,而不管是年长还是年幼,已经有爵位还是只是继承者,他们的天赋无一例外都是如今的帝国中雄虫的佼佼者。   猛然,塞拉从圆桌旁站了起来,他抬头看向穹顶,一片耀眼的光刺伤了他的双眸,他的精神触须从虚空中蔓延出来,在他身边呈现出拱卫和保护的姿态,让在场的雄虫大为不满,只当塞拉是在展示力量,威胁他们。   塞拉再也没有给他们一个眼神,他大声问道:   “科莱恩呢?为什么他还不到场?”   没有一个雄虫回答他,大多数在恐惧中沉默,少数嗡嗡地交头接耳,显然对此也一无所知。塞拉拿起权杖,正要离开圆桌,却见雌虫皇子伊洛特推开了大门,带着公式化的笑容走了进来。   “诺亚公爵,请您落座。皇兄马上就来,会议会在正午过半正式开始。”   他刚刚踏入大殿,塞拉的余光就看到火焰般的流纹在地面上乱窜,他的心跳快到了极点,来不及做更多动作,只能站在圆桌边对伊洛特大喊道:   “你别过来!退后!”   说着,他猛然探出一条漆黑的触须,将刚踏入殿内的伊洛特扫了出去!伊洛特显然没有预料到这样的攻击会来自塞拉,他赤金色的双眸睁大,精致的脸上还带着一丝错愕,身体已经飞出了门外,而与此同时,圆桌上高挂的时钟将指针指在了午时过半,一道细微的火柴被点燃的轻响落在了每个圆桌旁的雄虫耳中,虽然很轻微,却让他们的灵魂莫名发颤。   ——来不及了。   塞拉的脑海中划过这个念头。果然,下一瞬猩红的火光冲天而起,形成一道灼烧的火墙,将塞拉在内的所有雄虫包裹在了正中央。   塞拉挥出的那道拍开伊洛特的触须被拦腰烧断,残余的半截儿上附着着耀眼的烈焰,瑟缩着发出无声的嘶鸣,像是扭动的藤蔓上着了火,落在地上颤抖着打滚儿。焚烧灵魂的剧痛并没有让塞拉皱眉,他面无表情地召唤出更多的精神触须,可是他的力量被那道火墙局限住了,他的精神触须无法像瀑布一样倾泻进入越发灼热的空气里,只有少数触须围绕在他的身边。   圆桌旁的其他雄虫远远没有塞拉镇定,他们大多数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大喊大叫,也被突然变得灼热的空气烤的皮肤灼伤。空气中的热浪翻滚着,泛起水纹似的波动,让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虚幻起来。   耳边传来雄虫惊恐痛苦的嘶叫,塞拉闭上了双眼,感受到方才让他们感到温暖的光正化为真正的流焰,沾上雄虫的皮肤就开始灼烧他们的躯壳。他们也放出了精神触须,但是那些五颜六色的孱弱触须刚刚接触到漂浮的流焰,就像火柴一样被点燃了,伴随着痛苦的嚎叫,那些触须化作细微的能量,在空气中悬浮上升,逐渐汇入看不清的天幕中。   到了此刻,塞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小看了科莱恩,不,应该是说他们都小看了皇族。   谁能想到,建在天空城之上的神殿,竟然是一座坟场?而科莱恩着急贵族雄虫,并不是为了商讨所谓对付教廷的计划。他是为了献祭,将这些贵族雄虫当作羔羊,献祭给不可名状的力量。   塞拉皱着眉收拢他的触须,让那些漆黑的精神触须形成一个巨大的茧,护住他脆皮的雄虫躯壳。他的精神触须比其他雄虫的强很多,即便是沾染上了柳絮状的流焰,也不会立刻像火柴一样耗尽,那些毒藤似的精神触须还会彼此拍灭沾上的流焰,在疼痛和愤怒的时候发出嘶叫,宛若来自深渊的呢喃。   在几个呼吸后,雄虫的惨叫渐渐消失了。塞拉不需要抬头去看,就已经猜出发生了什么。他感受到从那些化为灰烬的躯壳中蒸发出的力量如同露水逆流而上,飘向一片绚烂璀璨的穹顶,而他被自己漆黑的精神触须笼罩其中,抬眼向四周看去。   恢弘的建筑在流焰的火光之中明灭,会议厅的大门已经在力量的撕扯下化为灰烬,露出了门外科莱恩在随从拱卫下高高在上的脸,还有他身旁跌坐在地,唇角染血的伊洛特错愕慌乱的脸。   伊洛特那双赤金色的眸子盛满惊恐,还有压抑不住的愧疚,他保持着跌坐在地的姿势,一向优雅沉着的仪态不见了,满目遮掩不住的惊惶。   他和塞拉在无声中对视了须臾,不需要任何言语的交流和解释了。塞拉明白,今日的所谓会议就是科莱恩安排的献祭仪式,至于他想将帝国最为有天赋的这些雄虫献祭给谁,又达成什么目的,塞拉目前并不知道。   但他知道的是,当他自己发现科莱恩并没有及时到场,而所谓会议气氛不对时,他想要离开,而科莱恩将不知情的伊洛特送进了会场,将塞拉短暂地留在了原地。   而只是这分秒的差池,让塞拉也失去了离开的可能。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一切发生前的一秒将伊洛特甩到安全的地方,而这也是伊洛特活下来的唯一缘由。   塞拉不知道该如何作想。他本以为科莱恩即便心狠手辣,不折手段,也不至于将贵族雄虫——他作为皇族最大的后盾和底牌送上献祭场,更不至于为了拖住塞拉的行动,将与他最亲近的雌虫弟弟送进坟场——这也是为什么在伊洛特出现的瞬间,想要离开的塞拉分神了。   他想不到科莱恩狠辣到这个程度,连伊洛特都毫不在意的牺牲掉。   他无可救药。塞拉此时才发现自己再次低估了人性的卑劣,如同科莱恩这样的生命,没有任何值得挽救的余地。   伊洛特显然也沉浸在生死一线的惊恐中回不过神,他的双眸紧紧盯着塞拉,赤金色的眼底映出塞拉正在被灼烧着的黑色触须,浑身都无法控制地发抖。他身旁同样看着塞拉的科莱恩则微微皱起眉,似乎不明白塞拉为什么还不和其他雄虫一起化为灰烬,嫉妒和厌恶赤裸地横陈在他的眼底。   他难得没有介意伊洛特不妥当、不规矩的反应,反而带着几分虚伪的怜爱和风度,将他身上造价昂贵的赤金色氅衣解了下来,亲自弯身披在了伊洛特的肩头。伊洛特颤抖得厉害,四肢不受控制地在科莱恩的笼罩下抽动,他几乎手脚并用地爬向礼堂的方向,想要想办法对付那道围困塞拉的火墙——   ——他知道刚才是谁救了他,他知道若不是塞拉,他此刻只不过是一团消散在空气里的灰烬。   可是刚爬出两步,他的后颈就被面色扭曲的科莱恩扣住了。科莱恩弯下身,像一个体谅弟弟的好哥哥那样,过分细腻地将伊洛特抱进了怀里。他的动作那么轻柔包容,可是他赤金色的触须却牢牢拴在了伊洛特的脖颈和手腕上。他的手温柔地在伊洛特的背上轻抚,半垂下的目光责备却又沉默,像是个对不懂事的孩子无奈又纵容的父亲。   若不是他怀里仿佛被毒蛇缠缚的伊洛特像一条脱水的鱼似地歇斯底里地挣扎,这一幕看上去会过分美好。   伊洛特的唇角的血像一条蓬勃的小溪,染红了他的下巴和洁白的前襟,盛满愧疚和痛苦的目光死死盯着塞拉的方向,颤抖的双唇翕动,却在脖颈的束缚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塞拉不禁担心自己方才把他甩出去的时候是不是让他受了严重的伤,可是如今他也只能暗中愧疚片刻了,毕竟再担忧也是有心无力。   他周遭被焚烧的精神触须扭动着嘶叫,保护他的包围圈越来越小,火焰的热度几乎灼伤了他的呼吸道。塞拉迎上热浪后科莱恩蔑视又警惕的目光,还有闲情逸致提了提唇角。他看着科莱恩凝实的精神触须,心中的猜测渐渐落实了。   科莱恩的献祭行动背后的受益者不只是他。最坏的打算,是皇族和教廷合作了。这些化为灰烬的贵族雄虫的能量,还有让科莱恩觊觎的,塞拉自己的能量,流向了穹顶。   塞拉干脆在仅剩的精神触须的保护下盘膝而坐,他仰起头面向穹顶,却并没有再企图用双眼去看。他双目紧闭,精神力如同潮水一样向高不可攀的穹顶涌动而去。他尝试了一次、两次,直到——   ——他看见了,穹顶之上,纯白星灰雕刻出了六芒星的形状,无数诡异的符文陈列其中,仿佛一个巨大的阵法。   塞拉睁开眼,他焦糖色的眼眸突然变成了流焰般的赤红,他左臂上沉寂的蛇形臂环突然甩了甩蛇尾,发出耀目而刺眼的红光。 第82章   骨白色的小蛇窸窸窣窣地爬上了塞拉的肩头, 又勾着塞拉的耳朵,爬上了他的头顶。   它的动作并不灵巧,反而慢吞吞, 十分机械。塞拉微微皱了皱眉,主动呼唤道:   “嘉冉, 你怎么了?”   “...他们在加速吸收我星球本体的力量, 似乎...是想要复活我。”   云嘉冉的声音带着困顿和迷茫,似乎也不能确定具体发生了什么,而塞拉却突然神色难看起来——他在自己差点被烧死的时候都没有皱一下眉头, 此刻却露出了被怒火腐蚀的扭曲:   “他们要的是你的身体。付澜在教廷里做圣子,他知道母神遗骸在教皇手里, 这么多年,你的一部分躯体被教皇做成了神器,他比任何虫族都了解你的力量, 不可能不觊觎你的身体。最坏的可能,他想要鸠占鹊巢。”   “......”   云嘉冉并不愚蠢, 相反, 从她的天崩开局走到名校专业第一,她的智力和思维逻辑能力远超常人。她沉默了一会儿,和塞拉不约而同地说出了同样的话:   “毁掉六芒星阵。”   塞拉站了起来, 最后看了一眼科莱恩和在科莱恩怀里抵死挣扎的伊洛特。他如今几乎确信科莱恩和教皇合作了, 他不确定科莱恩是否知道教皇真正想要的是借母神的遗骸成神, 也不确定科莱恩能从中得到什么, 但是他明确知道, 这是一个非常坏的局面。   即便反抗军此刻已经拿下了天宫星的军事星球,教皇和他手中的底牌也会成为一个巨大的隐患。塞拉知道如今让他神魂剧痛,几乎要化成灰烬的火焰来自母神的力量, 他更知道他的幼崽身体死在了母神遗骸的一小部分——那只是一小块儿肋骨——做成的神器里,他不觉得如果教皇真的占据了母神遗骸,他能够有任何获胜的希望。   他承诺过云嘉冉,不让任何虫族染指她的躯壳。   怒火在塞拉的胸口中蒸腾着,他抬起一只手,取下了头顶的白色小蛇,浑然不顾周遭焚烧的热度让他的皮囊开裂。他单手捧着自己的学生,定定看着穹顶的六芒星阵,直到被刺伤的双目流下淡红色的眼泪。   他的双目被光芒刺得发红,产生了不可逆转的损伤,但塞拉没有在意。   他举起右手手臂,用猩红的双眸看着穹顶。空间之中,细微的咔嚓声此起彼伏,古怪得如同巨型昆虫敲击着节肢,又如同深渊之中的尸骸敲碎骨骼。   由纯白星灰建造的浩大殿宇正在轻轻晃动,虚空中蔓延着无形的威慑,科莱恩抱着仍然在挣扎的伊洛特后退,他那双傲慢的眼睛终于浮现出了一丝惊慌的神色。   “你想干什么?塞拉,神殿一旦启动,就没有回转的余地。母神会收回她赐予你的力量,你自诩母神的宠儿,如今不该是你回报她的时候吗?!”   他一贯装腔作势的声调变得有些尖锐,但是却没有得到塞拉的目光。他仍然盯着穹顶,突然,什么东西撕碎了一张透明的膜,数不尽的,如同毒藤一样的漆黑触须争先恐后地穿过火墙,在焚烧中扭动着、嘶叫着,带着焚身的烈焰,填满了吞噬着火光和烈焰。   塞拉高举的指尖在力竭之中颤抖着,汗水从他被烤红的皮囊之下渗出来,却又立刻消散在空气里。   精神触须被焚烧的感觉对于塞拉而言并不陌生,曾经死亡的记忆如同闪回咒语一样,不断在他脑海中浮现。他的唇角溢出新鲜的血水,鼻腔之中也全是血腥味。   他其实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能挺过这一次,他的精神触须在焚烧中蠕动,漆黑的藤蔓是深渊的产物,光和火焰是它与生俱来的克星,塞拉知道自己不可能敌过来自母神本体星球的火焰焚烧,即便那星球已经在衰亡。   可他得去找埃德温。   他不能倒在此刻,否则他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他不能这么对埃德温,一次又一次地在他面前消亡——他从埃德温身上索取到了爱,他不能在得到爱之后,再用死亡让埃德温痛苦。   他不能这么残忍。   塞拉缓缓地低下了头,他的双眸已经完全被光芒灼瞎了,脑海中的疼痛宛若有人用铁杵狠狠开凿他的脑干,两行血泪顺着他开裂的眼角滑落下来,又干涸在他的脸颊上。   他对着科莱恩的方向勾了勾唇角,用干哑的声音笑道:   “科莱恩,母神正在看着你呢。”   他的声音如同砂纸一样粗糙,但却很轻,退后很多步的科莱恩也只能勉强听见,可是却惊起了科莱恩满身的寒毛,让他牙关紧咬。   不可能的,神殿积攒的是母神本源的力量,是金翎羽的帝祖建造的,塞拉绝无可能从中生还!无论他做什么都不可能生还!   塞拉左手上承托着的洁白骨蛇正用一双无机质的圆眼睛看着科莱恩,而恍惚之中,科莱恩只觉得那双蛇瞳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他本能的战栗让他又拖着无力挣扎的伊洛特后退数步,几根猩红的精神触须虚张声势的树立起来,却没能挡住塞拉接下来的话。   “举头三尺有神明。金翎羽从她身上掠夺的一切,都会化为乌有。”   塞拉的高举的手腕轻轻一翻,他所有的精神触须扭曲着,带着焚身的烈焰拔地而起,冲向穹顶的六芒星。黑暗和火光猛烈撞击,发出震颤灵魂的巨响,而科莱恩四周的机器人和摄像设备都在能量冲击中粉碎了。   他的喉咙也溢出猩红的写,玷污了他精美的礼服。他紧紧掐着伊洛特的后颈,怒火和不甘在他眼底翻腾,声音低沉的说:   “马上撤离天空城。通知教廷,拖住反叛军,等帝国军队的救援。”   他最后看了一眼因为能量碰撞而倾塌的神殿,浑然不顾落下的火焰和碎石毁坏了小半天空城,烧黑了天空城上方的鸟翼护盾。登上飞艇后,他将已经昏迷的伊洛特扔在了造价昂贵的地毯上,灌下一杯烈酒。   “通知特遣部队,地毯式搜索天空城。如果发现塞拉,立刻杀死。”   他揉着眉心,声音突然阴森下来:“把方才的画面发给埃德温,同时下达军令,第四军立刻开拔,剿灭反叛军。”   “如果埃德温没有动作...通知第一军和第三军堵住第四军的退路。如果第四军不战,全部剿灭,一个不留。”   ***   几个小时后,虫族帝国的媒体公布了反叛军的异动和对教廷附属星球的攻击。一身金色皇族礼服的科莱恩站在镜头前,对着全虫族的媒体说道:   “我,金翎羽第三十三任继任者,科莱恩·西莱利,宣布帝国正式进入战时状态。一伙号称反叛军的亵神者和叛徒正在攻占帝国的领土,而我们无法容忍这样的违逆之举。反叛军曾有叛徒阿克斯组建,意在威胁帝国和雄虫的统治,损害我们的和平和信仰。阿克斯是一个堕落种混血,他本就与神圣帝国不同,他隐瞒身份,污染帝国的军队,毁坏我们的信仰,这是绝对不能被容忍的。”   “如今,反叛军明目张胆,他们不仅攻击了天空城,还与被他们腐蚀的诺亚公爵塞拉一起屠杀了帝国宝贵的雄虫贵族,引来了母神的天罚。我很遗憾地通知帝国全境,雄虫也出现了一个叛徒,而他已经为他的行为付出了代价。”   “作为金翎羽帝国的领导者,我宣布,全境捕捉诺亚公爵的残余势力,与反叛军全面开战。”   简短的视频被雄虫星网迅速传播,差点儿让网络陷入瘫痪。而与此同时,无数雌虫和亚雌的目光,也长久地停留在天空城神殿的那场爆炸上。   ***   天宫星的上空,闪烁着蓝光的防护罩正在迅速消耗着能量石,无数爆炸响彻云霄,碎屑和能量波在防护罩上震动出一层一层的波纹。   侍神殿中一片死寂,几乎所有的教廷雌虫都已经在他们雄主的指挥下,加入了天宫星的防御战,和反叛军厮打得不可开交,只有少数体质不好的亚雌被留了下来,侍奉异常焦虑暴躁的雄虫。   自古以来,没有任何一次大规模的雌虫和亚雌反叛爆发,更没有雌虫和亚雌胆敢攻打天宫星。他们难道不怕吗?攻打神子的居所,这是明晃晃的亵渎神明!   可偏偏,天宫星已经濒临沦陷。反叛军的指挥官夜以继日地进攻,这些该死的雌虫和亚雌根本不惧死亡!即便教廷的神圣军团也异常忠诚,可是到底缺乏了几分反叛军的血性和战斗力,累日的战斗让他们伤亡惨重,更不妙的是,他们的雄虫已经开始想要撤离天宫星,勒令他们离开防御战争,转而护送雄虫离开。   这对于军团的战斗意志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可是谁又能管得了雄虫的行为呢?雄虫本来就是尊贵的,他们不该留在离战场这么近的地方,这未免也太危险了!   而唯一对雄虫有足够多威慑力的教皇,却一直没有出面过。   伊利亚踏进侍神殿的时候,殿内一片寂静黑暗,只有地上点滴的微光浮现着,勾连成一个巨大的六芒星图案。   他一改往日在教廷中穿的洁白衣袍,穿着一身轻巧的作战服走入了侍神殿。他一双碧蓝色的眼眸轻轻眨动,迅速适应了幽暗的光线后,立刻企图接近六芒星中心的位置。   那里,无数链条束缚着一个女人,而伊利亚知道,那是他们母神的遗骸。 第83章   伊利亚屏住呼吸, 在黑暗中迅速靠近侍神殿中央。   一年多前,在塞拉还是个残疾虫崽的时候,作为他亚雌弟弟的伊利亚被卷入皇宫的那一次风波里。他因此成为了圣子弗朗西斯名义上的雌奴, 一直居住在压抑的天宫星里。   他加入了反叛军,一直为反叛军提供天宫星的情报。这并不是因为他是塞拉的弟弟, 而是在伊利亚险些被亲生雄父猥亵后, 他就知道自己必须做出改变,这个世界必须做出改变。   他知道如果他什么都不做,他就会像被包裹在塑料容器里的娃娃, 终有一日耗尽氧气,僵硬地死去。   所以他义无反顾地加入了反叛军, 成为了一名卧底——他当然知道这有多么危险,也因此从来没有对塞拉坦诚过。他知道自己的哥哥身上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一些他不愿意追根究底的变化, 但是从雄父手上救下他的哥哥是不会允许他做这么危险的事的。   伊利亚并不是一个胆大妄为的亚雌,在他的雄父折磨他的时候, 他没有敢做出丝毫的反抗。他的雌父西森是公爵府上唯二的雌侍, 但伊利亚从小也一直被其他雌虫和亚雌兄弟欺负——因为他的体质不好。他永远没法像自己的兄弟埃伦或者西森那样,成为一个军雌,他生来就是个虚弱的花瓶, 所有虫都觉得他终有一日会成为哪个贵族雄虫无关紧要的小玩意儿。   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他的亲生雄父决定先从他稚嫩的身体上撕咬一块儿肉来品尝。   或许塞拉能为他提供更好的、更安稳的环境, 或许吧, 在这一点上他信任他的哥哥, 可是那样的安稳对于他来说无关紧要。自他出生以来,他好像一直是一个玩意儿,从一个雄虫的统治中交换到另一个雄虫的统治中, 他的所有权就像是一件家具的所有权,并没什么两样。   他受够了。即使他哥哥塞拉的本意是好的,他也受够了。   在反叛军进攻天宫星之前,他接到了来自反叛军战时议会的秘密任务:夺取母神遗骸。这项任务绕开了他的哥哥塞拉,由反抗军如今的首领克里森亲自对他下发。   “这并不是一项强制的命令,伊利亚少校。你对黎明组织做出了足够多的贡献,如果你选择撤离,我们会立刻安排行动队将你接到总部。相反,如果你选择接受这项任务,你的兄长塞拉冕下恐怕不会感到愉快。”   克里森加重了后几个字。谁都知道“不会感到愉快”是一种过分轻描淡写的说法。塞拉明面上并不反对他的雌虫和亚雌亲属加入反叛军,但实际上也尽量插手将公爵府的亲眷安排到了后防。至于塞拉最为在意的埃德温,仍然在帝国第四军服役。   这或许是一种明目张胆的偏私,但是谁都没有立场责怪塞拉。他自己为反抗军付出了他的祖业、金钱、力量甚至性命,没有任何虫族能从他身上要求更多付出了。   “我接受任务,首领。”   伊利亚甚至都没有丝毫犹豫,就一口应下了这次恐怕有去无回的任务。   即便他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却还是没想到还未等他靠近神殿中央,一道猩红的精神触须猛然冲他袭来,地面上六芒星的图案一闪,一个高挑的人影匍匐在祭坛正中,脸上带着一张金红的面具。   是销声匿迹许久的教皇!   伊利亚心跳漏了一拍,他反应迅速,但是却无法抵抗雄虫的精神触须,就在他即将被那道精神触须刺穿时,一道洁白的精神触须砰然挥开了教皇的触须。   伊利亚猛然回头,黑暗中,雄虫少年的银发熠熠生辉。他穿着一件简单单薄的白袍,白皙得几乎透明的面容上一双冰蓝色的桃花眼玩世不恭地弯着,缓缓向神殿中走来。   伊利亚的心跳快到了极点,一声“雄主”几乎破口而出,但却很快被他吞了回去。他和圣子其实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关系,不仅仅是因为圣子只是个用精神力伪装成少年模样的虫崽,更因为伊利亚有自知之明,他的出现从一开始就是别有所图的。   圣子从未问过他,但是他想以圣子的聪慧,他一定知道他的目的。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一场单方面利用的骗局,而伊利亚最不想做的事,就是在这样的关头将圣子牵扯进来。   教皇的神器牵制着圣子的性命...他不能害了圣子。   伊利亚的眼底划过一丝狠绝,他没有浪费更多时间,将他暗中私藏在天宫星的致命武器对准了教皇的身影,一道道能量波迅速打向教皇,同时,数道猩红的精神触须也冒了出来,伴随着一阵诡秘的噪音,教皇高挑的身影跪坐在六芒星的中心,渐渐失去了所有的动作。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怖感突然将伊利亚攥住了,他本能地看向身旁的圣子,却发现圣子已经不受控制地恢复了幼崽的本体形态。他凌乱的银色头发贴在前额上,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大睁着,失去血色的嘴唇颤抖片刻,对伊利亚轻声说:   “离开这。”   伊利亚没动,他的身体还僵硬着。教皇虽然一动不动,但是伊利亚知道计划已经完全失败了,他想要带着圣子一起逃走,即使希望渺茫。   似乎是见他没有反应,圣子突然抬高了声音:   “离开这,伊利亚!马上!!!”   圣子挥出一道洁白的精神触须,将伊利亚僵硬的身体击打出去,让他在地上滚了半圈,四肢渐渐恢复了知觉。他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还未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听到一道他从未听过的柔和声音从殿内传来:   “弗朗西斯,我的孩子,是你将胆大妄为的内鬼放进神殿的吗?”   一道猩红的铁链浮现在了圣子稚嫩的颈项之上,幼崽控制不住伸出洁白的精神触须和短短的手拼命抓握铁链,可是洁白的精神触须刚沾上铁链就被猩红的火焰灼烧起来。银发的幼崽发出痛苦的呜咽声,他张开口喘息,冰蓝色的双眸中盛满泪水。   伊利亚回过神来,他在莫名的威压下匍匐着身体,却四肢并用地向虫崽爬去。他的眼里第一次出现了恐慌和悲痛的情绪,他知道这次任务九死无生,也做好了死亡或者受辱的准备,但是他不能看着圣子死。   他不能看着弗朗西斯因为救他而被连累。   弗朗西斯不是第一次救他了。伊利亚知道他的哥哥与弗朗西斯之间有协议,在教廷里,弗朗西斯一直在保护他,和其他莫名成为弗朗西斯的雌奴的虫。但是即使名义上弗朗西斯是他们的雄主,弗朗西斯没有一次动用过雄主的身份胁迫或者逼迫他们。   他大多数时候若即若离,十分神秘。伊利亚开始时有些怕他,因为他自己对教廷心怀鬼胎,直到有一次他在教廷某处无人问津的废弃钟楼交接任务时,看到一个洁白的幼崽在夜空下唱歌。   在身份和任务暴露的恐慌中,伊利亚睁大了眼,死死盯着那个美丽的不像真实的雄虫幼崽。月华让那头银发如银河倾泻,柔和的歌声里,伊利亚头一回在教廷纯白的建筑中体悟到一丝神明青睐的圣洁。   恢复幼崽真身的弗朗西斯回过头,对着他眨了眨左眼,露出个明了的笑容,同时抬起一只小手,做了个给嘴巴拉拉链的动作。   那一夜,伊利亚鬼使神差地靠坐在回廊的灰白石柱上,听雄虫幼崽在月光照耀下唱歌。他听不懂大多数词句的含义,也没有跟幼崽多说什么,但是他那时感受到的平静和安全,是他此生从未感受过的。   他永远感激弗朗西斯,即便他知道他们之间没有干净纯粹、毫无利用的关系,也没有什么未来可言。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弗朗西斯因他而死。   “我是黎明派来的卧底,代号‘银藤’。”   伊利亚突然开口,声音带着紧绷和嘶哑。他在自报家门的那一刻,就没准备活着离开了,只想和弗朗西斯撇清关系。   他用充血的目光死死盯着教皇僵直跪立的身影,手中捏紧了好容易偷渡进圣庭的武器,可是很快,他的脸色因为震惊而失去了颜色,因为教皇面前的一道身影缓缓站立起来。   那身体身型高挑,带着虫族没有的优美弧度,一头微微蜷曲的头发无风自动,飘扬在温度逐渐升高的空气里,黑如夜色。一张美丽到极点的面庞逐渐暴露在光线里,她的眼睑半合,看起来如同提线木偶般诡异。   她的身后,教皇的身体砰然倒地,而她却如同银铃般笑了起来:   “愚蠢的贱雌...哈哈哈哈...你们以为你们和神圣军团厮杀就会得到你们想要的吗?愚不可及的蠢物。不过没关系,母神会结束你们肮脏的生命和不足为道的痛苦,让神蒙羞的作品,不如归于尘土。”   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低,逐渐雌雄莫辨,听上去和教皇那独特的咏叹调重合起来。伊利亚的心沉到了底,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而圣子却先行一步,渺小的幼崽身体挡在了他的面前。   “伊利亚,快走。”   他说,声音有些含糊,再也没有在钟楼唱歌时的清脆,似乎被血浆模糊住了。与此同时,洁白触须撕破了空间壁垒,顶着火光倾泻下来,不管不顾地冲向了那站立着的高挑女人——被教皇占据躯壳的母神。   洁白的触须几乎像是黑夜之中宣泄的月华,十足圣洁,强大到足以让任何虫族感到威胁,可是却只让那个女人又露出了古怪的笑声。一只莹白如同青葱的柔荑摘花那样握住一束洁白的触须,轻松地将它们扯到了唇边儿。“母神”口唇轻启,皓白的牙齿轻而易举地将触须咬碎。   伊利亚没有走,他看着弗朗西斯幼小的身体因为精神触须碎裂而颤抖不止,为“母神”的强大而颤栗不已——虫族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情形,高纬度的精神触须被物理撕裂——只有神的身体才能做到这一点。   弗朗西斯的攻击根本无法接近“母神”,他感受得到自己的一条触须被轻而易举地嚼碎,“母神”半合眼睑的麻木脸庞仿佛在嘲讽他的不自量力。他没有受很深的伤害,但他明确的知道,“母神”身体里的教皇,正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他的必死之局。   弗朗西斯吞下一口鲜血。自从穿越以来,他被教皇控制在圣殿,几乎从未踏出去过。他曾以为教皇是将他当作某种容器,但如今看着教皇占领了母神的遗骸,他知道他的想法错了。   他是教皇养的狗,而教皇的野心远不止占领他的躯壳这么简单。教皇要的是成神。   可是神也是会寂寞的。就如同母神因为寂寞创造出了虫族,新神也需要玩物和拥趸。弗朗西斯是教皇眼里唯一配得上这个角色的虫,而教皇对他说的每一句“我的孩子”,也预示着神明高高在上的凝视。 第84章   “我说过了, 我的孩子,你上一次的冒犯,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母神”的声音如同歌声一般, 洁白的能量碎屑从她的唇角落下,纸屑一样飞扬, 落雪一样残酷又美丽。   “你有很好的前途, 可你偏偏要毁了它。如今你已经不配成为神的子民了,真遗憾。”   她抬起赤裸的双脚,缓缓从祭坛中心走下来, 地面上六芒星的图案爆发出强烈的火光,可怖的能量流淌其中, 像是一颗星星焚烧时产生的热度汇集在一起。任何靠近的生物都会被瞬间气化,蒸腾的热度中,圣子幼小的身体蜷曲着在痛苦中倒地, 但他小巧的头颅却还扬着。   “做伪神的走狗,还不如做蝼蚁快活。”   他一字一顿地说, 突然开始驱动全身的力量, 强行召唤虚空之中的精神触须。他其实已经力竭,但是事到如今,他已经不觉得自己还有活下去的可能和必要了。   他的头颅剧痛, 献血从他的眼角滑下。他几乎听得到自己的血管在大脑里爆裂的声音, 幼崽的身体表面开始出现火山石般的裂纹, 不可逆转地撕裂着他的身体。   这比他的第一次死亡要疼多了, 但他却只觉得轻松。弗朗西斯——或者说付澜, 一直知道自己的脑子有问题。他的存在就像一场灾难,不成功的试验品,而他一直无法像寻常人那样感受到生活的快乐。   在地球时, 他游刃有余地行走在人群之中,假装自己和大家一样快乐,或者痛苦。他对所有人调情,却又在对方真的动情之前抽身而去,不仅是因为他厌恶触碰,也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个不值得被爱的东西。   一个不会爱的人,一个连亲生父母都弃如敝屣的人,怎么值得被爱呢?   他其实没有他的老师塞拉那么多救世情怀,一个自己都不想活下去的人,不可能爱这个荒诞的世界,更不可能纠正它。他从第一天就放弃了系统派发给他的任务:寻找教皇的秘密,并阻止教皇的计划。他做的只有随手拯救几个需要帮助的雌虫和亚雌,从没有为未来打算过。   因为他对一切都太无所谓了。说他玩世不恭也好,说他冷心冷肺也好,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天,管他身后洪水滔天。   直到他遇到了一个在教廷努力传递消息的漂亮小间谍。   对他而言,伊利亚的身份是最麻烦的部分,因为伊利亚是他老师塞拉的弟弟,弗朗西斯就必须得管,是不是?他可以谁都不在乎,但对于林老师,他还是有敬重的。小亚雌做事认认真真,孤军奋战实在让人看得心惊胆战。   弗朗西斯一向瞧不上过分胆大或者被自己的幻想蒙蔽的人,伊利亚显然就是想用一根撬棍撬动地球的典范。他体质很差,能力生疏,虽然胆大心细但是也过分莽撞。弗朗西斯知道他是注定失败的,注定会成为宏大革命中的垫脚石,也注定会被遗忘,他知道伊利亚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可是这个亚雌却仍然认真又决绝。   他花了很多时间盯着伊利亚,免得他真的出错,又几次出面保护他。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即便开始时只是责任,渐渐却变成了一种习惯——他开始发自内心的,不想让任何灾难降落在伊利亚身上,而那和伊利亚是谁的弟弟无关。   只因为伊利亚这份决绝和认真,是他在这个荒诞的世界里看到过的,最值得守护的东西。   而他的命,大概是这个世界最无关紧要的东西了。   这么想着,弗朗西斯开始引爆他的精神触须。纯白的能量在火光中形成海啸,奔腾着冲向祭坛之中站立的“母神”,而弗朗西斯自己的身体却开始渐渐撕裂,明亮的冰蓝色眼睛干涸在了血洞一样的眼眶里,皮囊慢慢蒸发,成了他两辈子以来最为丑陋的模样。   他为此无声地“啧”了一声,不过也无所谓了。他用最后一根完好的精神触须伸向伊利亚,想要将他推出大殿,争取一点存活率,可是却在半路力竭,而他不成人形的身体,也落在了伊利亚的怀抱里。   明亮的白光被撕裂了,女人优雅修长的身体带着实质的火焰,将洁白的触须撕碎,她的身影落在伊利亚的眼底,烧干了他的眼泪。他知道自己马上会死,就如同当年被亲生雄父折磨时那样,根本看不到任何出路,但这一次,他却不再恐慌了。   他早就不是那个柔弱无能的虫崽了。   他抱着怀中圣子没有一点人样的身体,死死盯着火光中用一双看似柔软的双手,轻而易举地撕碎所有精神触须,从火焰中走出来的“母神”。死到临头,伊利亚的思维反而格外清明,他的目光从“母神”周身流窜的烈焰,落在了地面宛如岩浆绘成的六芒星图案上。   顷刻间,他的脑海里划过了什么。他抬起被能量灼烧得剧痛的手臂,将手中的武器对准了六芒星图案的一角。能量调到最大,他对着六芒星迅速开了很多枪,流窜的火焰和能量的轰鸣声让他什么都听不见,他的视线也被高温灼烧得模糊,他并不确定自己在干什么,他很清楚这个举动不是在自救,也没有办法救下已经濒死的圣子,更没有办法完成任务。   他什么都做不到。圣子死了,为了救他而死,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比敌人的毁灭来得更早的,是他自己的毁灭。   他不知道在做什么,绝处逢生的智慧并非他的强项,战斗也不是。伊利亚知道,自己天赋不足,他不明白自己的雌父西森为什么会生出他这样一无是处的幼崽,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这个世界上永远只能被看作一个花瓶,他不够聪明、不够勇敢,也不够强大,好像无论他做什么,他做的永远都不够多。   可他永远不会停止去做。   塞拉对伊利亚说过,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而他会努力让这个世界上的虫族生活在平等之中。伊利亚当时只是平静又茫然的看着他的哥哥,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哥哥很好,是他见过最特殊的雄虫,甚至不像个雄虫,但是他同样很古怪。为什么塞拉会觉得雌虫、亚雌和雄虫是平等的呢?这多荒唐呀。   伊利亚不相信平等。生命生来就不是平等的,他比任何虫族都清楚这一点,即便抛开性别,每个雌虫、亚雌生来出身不同、等级不同,命运也不同。世界上有太多平庸而碌碌无为的生命,终极一生,他们都不会有什么伟大的成就,他们所做的全部努力,也永远不会被归于荣耀。   伊利亚就是芸芸众生的一员,但他早就接受这一切了。他看不到塞拉给他们描述的宏伟愿景,也永远无法像埃德温、塞拉或者他雌父那样统领一方,成为一面旗帜和信仰,但即使再微不足道的生命,在死亡面前也未必卑微。   在落幕之前,他做了他能做的事,即便对这个世界远远不够,但是对于微不足道的他来说,就足够了。   他可以借这团焚身的火焰,借光明带来的寓意,平静地走入黑夜。   粒子枪的能量耗尽,伊利亚的目光一片猩红,他的耳膜在剧烈而尖锐的声响中被震碎,他感觉自己血水从他身上的每一寸皮囊里渗透出来。他怀里圣子被蚕食的身体也越来越重,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最后,他拖着僵硬的四肢向前攀爬几米,血水从他的眼眶之中滚落下来,有瞬间蒸干。他高高举起拿着粒子枪的手,将剩下的能量槽还有备用能量石狠狠砸进了六芒星的纹路里,火光冲天而起,瞬间吞噬了粒子枪,和他大半条右臂。   他被能量波狠狠推了出去,与此同时,一声愤怒到极点的嘶吼让他瞬间陷入了一片虚无和黑暗。意识消失之间,他看到火光冲天而起,屹立千年的圣殿滚落巨石,在火焰之中土崩瓦解。   ***   伊利亚的意识再次恢复时,他花了很久才从麻木中找回活着的刺痛感。   他的视线一片模糊。如果他是个体质强悍的军雌,或许他就能修复身上的伤口,可是他的体质比雄虫好不了太多。他被灼伤的眼睛如今还是只能看到模糊的斑块。   但他还活着。这意想不到的发展给了他足够的暗示,让他急促的喘息着,有一部分的他已经意识到,他在生死一线之间固执又毫无根据的举动,或许歪打正着地成功了。   他几乎失去了整条右臂,他在碎石之中摸索着坐起来,失去一条手臂的他几乎无法保持平衡,但他还是用双腿慢慢摸索着向前。   原本绘满六芒星图案和符文的地面此刻焦黑如同爆发后的火山,岩浆变成了黑色的印记,死死烙印在地面上。伊利亚手中握着一块圣殿穹顶落下来的,尖锐的能量石,利用模糊的视线向前摸索着。   一步、两步。他逐渐走到了圣殿正中,母神的遗骸仰躺在地,她如同黑夜一般的长发铺散在地面上,如同漆黑的太阳花,让她莹白美丽的面容更加圣洁神秘。而不远处,教皇的身体被方才的烈焰焚烧过,此刻正发出骇人的咯哒声,伴随着粗嘎的喘息和濒死般的抽搐。   伊利亚上前,没有力气发出哪怕一点声音,只是平静地举起尖锐的能量石,面无表情地一次次斩下。他的视线模糊,并不是每一次都砍在了教皇的身体上,能量石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而教皇的粗嘎嚎叫也让这片废墟变得如同鬼蜮。   伊利亚没有停歇。他知道圣庭的其他虫只是因为畏惧才没有敢立刻接近圣殿,如果他有足够求生意识的话,在他清醒的时候就应该离开这里,可是直到此刻,伊利亚才知道自己其实并不胆怯。   他不害怕死,他害怕的只是在得不到公正之前的枉死。他眼前的虫族杀了弗朗西斯,他不管他是不是雄虫,是不是教皇,他不管他是伪神还是神子。   他要为弗朗西斯复仇。   等最后一丝力气耗尽,伊利亚连站起来都做不到了。他有些感谢火焰烧焦了他的伤口,血水没有喷涌地流出来,而是慢慢渗出来。他狼狈地趴伏在地面上,一点一点儿向弗朗西斯的尸骸爬去。   那渺小的身体几乎看不清形状,一头标志性的银发也被烧焦,伊利亚没有在意,伸出破损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幼崽焦黑的发顶——他知道圣子看似轻佻,其实并不喜欢被触碰,所以他缩回了手指,蜷缩在了圣子身边,并没有再触碰他,而是轻轻闭上了眼。   他听到四周已经有神圣军团在雄虫的指挥下小心翼翼踏入废墟,他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冰冷,而世界在他的五感之中渐渐逝去。   他没看见的是,废墟中样的母神遗骸手指轻轻弹动,而如同蛛丝一样的能量缓缓集结,逐渐包裹住了他身边弗朗西斯幼小焦黑的残骸。   一个白色的巨茧将伊利亚也吞噬其中。 第85章   塞拉赶到天宫星的时候, 正看到伫立了几千年的圣殿在一瞬间崩塌。   天宫星因为和反抗军的战役而乱成一团,教皇失踪已久,许多教廷的高层也暗中出逃, 养尊处优的他们并没有太多的战斗意志。   但他们自己逃跑不说,还要带上他们的雌侍雌奴, 这让原本数目众多的神圣军团变得松松散散, 让反叛军连克几个教廷的附属星球,长驱直入,兵临天宫星。   首都星的神殿中, 塞拉拼尽全力击向穹顶,毁灭了六芒星阵。云嘉冉附身的骨蛇也燃尽神力, 硬生生从首都星上空撕了一个虫洞,而穷途末路的师生俩一跃而入,转瞬被传送到了天宫星的防护罩外。   若不是克里森来的快, 塞拉很有可能成为被反叛军当作教廷出逃的雄虫就地处决。而也是在克里森口中,塞拉得知了伊利亚接下的秘密任务。他来不及说什么, 立刻随着革命军的先遣部队攻入天宫星, 马不停蹄地赶到圣殿,只希望还来得及捞一把伊利亚和他的便宜学生付澜。   云嘉冉的能量在手撕虫洞后已经完全耗尽,她像是受到什么召唤, 不死心地嘶嘶叫着, 用白色的蛇尾啪啪打着塞拉的手臂, 驱使他赶快接近坍塌的圣殿。   塞拉不需要她催促。与他同行的反叛军已经和圣庭周围的守卫者短兵相接, 而塞拉放出触须处理掉几个雄虫之后, 就踩着碎石向圣殿中跑去。临近圣殿时,他手臂上的白色骨蛇突然化作一道白光,一股脑儿地冲进了圣殿之中一个仰躺的躯壳之中。   随即, 在一阵熟悉的能量之中,圣殿废墟之中结出了一个巨大的白茧,吞噬了地面上残破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塞拉长舒了一口气,示意他身后的反叛军战士将白茧搬走,一边靠近了地上的母神躯壳。   女人如同黑夜般的长发无风自动,白皙的面容上晕出圣洁的光。可是她仍无法睁开双眼,塞拉的目光划过地面上被毁坏的六芒星阵,暗中记下诡秘复杂的图文,而后轻轻弯身抱起了母神的遗骸。   他转过身时,发现反叛军都退出几丈远,桀骜不驯的军雌如同一个个鹌鹑一样,丝毫不敢抬头亵渎神明。塞拉想要找他们抬个担架来分担一下压力的心思只能偃旗息鼓——别看母神遗骸看上去是个人形生物躯壳,她比陨石的密度不相上下,刚刚抱起她的时候塞拉差点闪了腰,为了他所剩不多的雄性尊严才勉强没有露出痛苦面具。   他只能暗中用自己的精神触须缠绕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为自己卸掉一些压力,一言不发地抱着母神躯壳走向撤离点。而他的沉默被这些反叛军的雌虫和亚雌当作了神圣和庄重。   塞拉作为雄虫对于他们而言有着本能的吸引力,更何况塞拉是他们见过最俊美的雄虫——在得知塞拉的身份后,反叛军都在传颂着神子莅临的传言。   谁都看过埃德温演讲时的神迹,谁也都记得,在神迹降临时,母神的光芒是通过塞拉,照耀在所有雌虫和亚雌身上的。   而如今塞拉举重若轻地托起母神的遗骸,这仿佛再次印证了他的身份——他一定是母神最为宠爱的神子,他一定是母神派来指引虫族走向黎明的使者。   难怪克里森首领接纳塞拉成为他们反叛军中的一员。反叛军反抗的是雄虫的暴政,他们不信任任何雄虫,也不会向任何雄虫屈服,但是他们愿意受塞拉的驱使,只因为他是神的使者,他给他们带来了希望。   他们的母神是不会错的。   塞拉还不知道自己收到了反叛军的信任,他腰酸背痛地托着云嘉冉的新身体上了飞艇,在周围反叛军虎视眈眈的视线里没有敢把云嘉冉放到地上,而是继续硬撑着直到克里森到来。   天宫星沦陷了。反叛军长驱直入,而神圣军团开始无序地撤离。撤离前,神圣军团开始大规模地捣毁天宫星的建筑和资源,天宫星原本的居民四处逃窜,许多没来得及撤离的低级雄虫被俘,引发了许多骚乱。   塞拉勉强在军舰上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反叛军的军装。反叛军虽然有星盗和诺亚公爵提供资金,仍然是节衣缩食的状态,高级指挥官的军装也非常粗陋,只有一定防护属性,唯一称得上装饰的,就只有腰间巴掌宽的皮带。   可即便如此,塞拉遇到的任何雌虫和亚雌都会不受控制地对他行注目礼,让他浑身上下都不太自在——塞拉的存在已经在反叛军中传开了,他的事迹也被克里森有条理地传达给反叛军中的成员。包括塞拉对反叛军的贡献、他付出的努力、对帝国和自己身份的公开背叛、还有他受母神宠爱的事实。   这些传奇般的故事再加上塞拉雄虫本身带有的吸引力,让他成为了雌虫和亚雌的焦点。塞拉并不太喜欢这样的感觉,他对克里森强调过,他更愿意做一个幕后的推手,不愿影响这些雌虫和亚雌的判断,可是克里森却对他说了一段让他意想不到的,深刻的话:   “帝国终有一日要发生巨大的改变,我们在建设一个新的体系,而在这个体系里,雄虫也会存在。我们当然可以利用反叛军的仇恨,让他们成为更有战斗力的武器,让他们只记得复仇和以暴制暴。但无论是阿克斯元帅还是我,我们都很清楚,一个新文明不应该建设在仇恨和报复之上。”   “复仇带来的快感是短暂的,生命承载的延续是绵长而恒久的忍耐。如果新政权无法接纳它的子民和它应该接纳的力量,如果革命意味着另一场种族灭绝,那我们只不过离毁灭更进一步。”   塞拉为此瞠目结舌许久,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没想过...我没想到你们..”他没想到这些被压迫到极点,连教育都贫乏的雌虫和亚雌会有这样的视野,他没想到反叛军的领导者会在这场以血和战争开局的革命中,奠定以尊重生命和延续文明为基调的格局:   “对不起,教授,是我想的太少了。我以为你们要的是日月换新天,我以为这该是一场对所有生命都公正的重新开庭审判。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是这个世界最公平的规则,我想要帮助你们实现这种公平——”   “然后呢?”克里森冷冷地说:   “你想让埃德温这样的雌虫成为万虫敬仰的存在,你想让他再也不受任何约束。而后你可以甘愿成为他的附属品,作为雌虫和亚雌,这种并没什么不好,用你的话来说这叫什么?诗歌一样的正义,同态复仇,就像如今雄虫对待雌虫和亚雌一样。”   克里森顿了顿,而后坦诚道:“反叛军中很多的雌虫和亚雌也是这么想的。当他们举起武器,当他们动用自己的力量反抗时,身份已经开始逆转。雌虫和亚雌数量非常多,几乎将近雄虫的百倍有余,许多反叛军的高级军官已经在瓜分战俘的雄虫,因为雌虫和亚雌对于雄虫的渴望是近乎本能的。即便母神纯净的信仰也无法抑制。”   “我厌恶雄虫,成立曙光组织的阿克斯元帅也厌恶雄虫。如果这是你为你的同胞畅想的未来——让雄虫成为高等雌虫和亚雌的附属品和玩具,我不会阻止你——但是阿克斯元帅曾经对我说过,这不是他想要的未来。”   克里森的目光柔软下来,对阿克斯的怀念几乎镌刻在他的骨骼里——而塞拉此刻才深深懊悔,他没有告诉克里森阿克斯的消息,对方大概率还以为阿克斯已经死了。可是塞拉不知道阿克斯还能坚持多久,也不知道给予克斯森虚假的希望是不是正确的——对克里森来说,阿克斯或许不仅是他的元帅,更是他的挚友和认来的雌子。   “他是一个堕落种混血,他对我说过,他的一生经历过两大意想不到的仁慈,一是他的雄父隐瞒了他的出身,二是他的体质等级异乎寻常的高。他的同胞,那些被帝国反复屠杀的堕落种没有一刻不想报复,极端的堕落种甚至会杀死混血,和那些生出混血的堕落种。阿克斯从未得到过任何群体的接纳,他知道抛开自身的能力,他会是一个最低级的、任凭践踏的肮脏存在。可也正是这样,他知道生命的意义远非自己的身份所能定义。”   “他或许在别的虫族眼中是一个说一不二的决策者和领导者,但是私下里,他总是抱有天真的想法。他不止一次问过我,他说,会不会有雄虫也是异类呢?他们看不到帝国体制构成的系统性风险吗,他们看不到压迫的体系会将种族引向灭绝的方向吗?在他们浮华放纵的生活之中,他们看不到未来的虚无和孤独吗?他问过我,为什么雌虫和亚雌生出的雄虫蛋,最终都会变成一个样子,他们之中会不会有例外,会不会有雄虫崽在乎他的雌父,胜过在乎他的雄父呢?”   “他问过很多这种天真到极点的问题,直到他的寿命将近,在自杀式袭击企图控制军雌的教廷雄虫,和为军雌留下一段话之间,他选择了后者,即便他知道,前者能让他迅速而干脆的死亡,后者会加长他濒死的痛苦,而鲜少有军雌会真正理解他的含义。”   “在杀戮报复和传递希望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克里森一向毫无表情,宛如机械的面容上突然露出了一丝裂痕。经年累月积攒的怀念和绝望像潮水一样冲刷着他,几乎将这个高傲的年迈雌虫的面具冲刷殆尽:   “而正是因为他的蠢话,我注意到了你,塞拉。你是最古怪的雄虫,你或许也知道,我和你一样不信奉母神,我对反叛军传达你的信息并不是因为你是母神的使者,而是因为你是塞拉。在他们被仇恨完全蒙蔽双眼之前,在他们沉浸在屠戮、凌驾于雄虫整个群体之上宣扬暴力和统治之前,我希望他们也能认识你,一个古怪,不与他们为敌的雄虫。我希望他们知道,在一切开始之前,阿克斯的目的从来不是尽可能多的杀死雄虫,而是带着自己的同胞走入黎明。”   说完,年迈的雌虫回过身,空气中陷入凝滞,而塞拉知道对方是不想让自己看到他在提及阿克斯的一瞬狼狈。塞拉呼吸颤抖地站起身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握着双拳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教授,我...我...”塞拉的话语磕磕绊绊,他坦诚道:“我从来不是一个战士,我软弱,也不具才干,我从来都不是你或者阿克斯元帅这样的领导者。我把一切想得太浮于表面。我会找您说的做,对不起——”   “你还年轻,塞拉。我们抗争的未来属于你们。现在,去作为反叛军唯一的雄虫指挥官,参与战略会议,清扫天宫星的残局,制定接下来的方案。”   “是,首领。”   塞拉作为中国人的DNA动了一下,险些抬手敬了个军礼,而后才轻轻退出了这间会议室,把更多的空间留给克里森。   他或许该对克里森说出阿克斯的消息,即便他也不知道对方如今的下落。   塞拉的脸在纠结中皱成一团,缓缓向会议室中走去。   ***   边防星中,第四军收到了紧急军令,全军开拔前往天宫星镇压叛乱。 第86章   皇族的指令刚一下达, 埃德温点开部署指令的文件。指令中只有来自皇子科莱恩的签字,却没有第四军的直属统领者塞拉的签字。   埃德温眉头紧皱。自从今早开始,他的心脏就莫名慌乱, 如今看到皇族这份并不合规的指令,只让他更加心烦意乱。皇族不会不知道, 在第四军的军权交接给公爵府之后, 皇族只有第四军的一半掌控权,命令必须通过公爵府和皇族两方签字才能下达。   他今早没收到塞拉的消息。   这个被埃德温压抑在工作场合之外的念头突然如同瘟疫一般,无法克制地在他脑海里蔓延。他几乎感到头疼欲裂, 屏息凝神再次看向皇族发来的指令,却发现指挥台突然弹出一段视频。   视频中, 令埃德温感到熟悉的黑色藤蔓在明艳的火光之中扭动着,发出无声的嘶鸣。一片橙红色的火海之中,塞拉的身影茕茕孑立, 他的脸孔被火光烧得干涸惨败,两道血痕从他的眼眶之中蜿蜒而下。   紧接着, 火光席卷而来, 将塞拉的身影彻底吞噬殆尽,而拍摄的装置也在瞬间发出了一丝电流音,视频戛然而止。   埃德温失去血色的面容僵住了, 他的思绪在一瞬间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灵魂在戛然而止的寂静之中尖锐地惨叫, 而后又归于一片虚无。他根本来不及捕捉自己的思绪, 只仿佛置身在一片虚无的深渊之上, 时间在他眼前无限制的拉长,而面前的深渊具有无与伦比的诱惑力。   他在哪,他在做什么?他不应该在这里, 他应该在别的地方,他应该在别的地方。   他应该和塞拉一起共赴那场火焰,他应该和他的虫崽——他的雄虫在一起。   指挥部里,埃德温机械的手指再次点开了视频,塞拉的身影再次在他面前被吞噬,他张开了双唇,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他突然想到很久以前,在他还是个瘦巴巴的幼崽,他的雌父因为被雄虫抛弃,饱受信息素匮乏症之苦,缠绵病榻不得安寝时,他在一个天将明未明的夜里,听到他雌父叹息般地说:   “不要被标记,埃德温。它只是镰刀上的蜜糖,终归是要偿还的。”   雌虫叹息般的话一语成谶,埃德温的世界在他的眼底分崩离析,在那一瞬间,他完全无法思考,卸下了所有防御,身体周遭的能量场都是完全混乱,处处漏洞的。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一只第四军的高级军雌突然出手,将一支奇怪的针剂刺入了埃德温的后背。埃德温的雌虫腺体猛然发出极为尖锐的刺痛,绝望的剧痛和随之而来的麻木感从他的后颈如同潮水一般流入他的五脏六腑,他不得不用双手撑在指挥台上,才避免了滑落在地的窘境。   出手袭击的军雌很快被其他第四军的军官制住,军雌对于叛徒下手极重,袭击者的手臂很快被拧了下来,可是极为罕见的,他的面容上甚至没有一丝疼痛和慌乱,反而歪着头,睁着一双空洞而散发着黄光的诡异眼睛,对着埃德温机械地说:   “科莱恩殿下向您问好,上将。第一军和第三军还有十分钟到达边境星,如果届时第四军没有开拔前往天宫星平叛,第一军和第三军会立刻围杀叛变的第四军。整个第四军,都会为诺亚公爵府陪葬。”   说完,这个行径与往日大相径庭的军雌突然垂下了头,他的同僚检查他的脉搏时,发现他已经彻底死亡。   有些心思活络的第四军高级军官立刻意识到了这个袭击者是被皇族用精神控制法控制住的,而在第四军的腹地,竟然没有其他通辽发现异常。第四军一位中将立刻下达命令,将这个袭击者的遗体带走检查,同时排查军中行为异常者,而后,他与其他军官一道看向扶着指挥台站立的埃德温,等待他的命令。   服从命令是军雌被训练出来的本能,即便此刻大多数军雌都知道,埃德温可能无法给他们下达什么可靠的命令。对方是一个刚刚失去雄虫的雌虫,而大多数虫族都知道失去雄虫的雌虫会堕落成什么样——哪怕不立刻发疯都算还有理智的。   但作为下级,没有军雌提出异议,哪怕埃德温可能会在极端不理智的状态下将他们带入深渊——军雌是一柄利刃,从来都是,他们的指挥权或许从一个雄虫手里交到另一个的手里,但本质一直没变——他们令行禁止。他们无被要求走入生死一线的战场,也无被要求利用极为有限的资源创造出逆转战局的奇迹,而今天,不过又是另一场战斗而已。   至少这次,他们有过选择。即便选择埃德温可能是一场错误,但是军雌不畏惧任何战斗,他们服从命令。   埃德温的腺体炸裂般的灼烧着,在失去时间概念的痛苦中,他仿佛感受到烧死塞拉的两场火焰其实一直都藏在他的身体之中,那场吞噬塞拉的爆炸,反复摧毁又重塑着他的灵魂,直到他的血肉不成形状,直到他化为足够小的颗粒,和尘埃一起漂浮消散。   他痛饮过刀口的蜜糖,他让塞拉和他那古怪的“爱“哲学大摇大摆地走入他的生命里,反复劝说他一切都好,并让他信以为真——而当塞拉的光明殿宇在他面前分崩离析时,最糟糕的部分是他甚至无法责备任何虫。   他只能怪自己。是他让吞噬塞拉的两场火焰越烧越旺,是他带领塞拉走到今天这个境地。   是他纵容塞拉对他产生不容于世的感情,是他接纳了塞拉的标记,也是他恬不知耻地陷入这段不伦的感情,引诱塞拉走向毁灭。   而直到失去了一切,他才敢在他那颗贪婪又腐败的心里承认——他爱塞拉,他一直都爱。不仅是因为幼崽和雌父的羁绊,早就不是了。他会在塞拉对他坦诚爱的时候装作逃避的沉默,他会在塞拉手足无措地时候若即若离地让塞拉尝一点甜头,他会在塞拉在他床边熟睡时,轻轻握住他的手。   他会在深夜最不能见光的梦里,奢望塞拉那样炙热的目光,永远停留在他身上。而后他会在黎明来临时推开塞拉,假装他对虫崽单纯的爱还没有腐败得彻底。   但是虫母啊,他爱塞拉。   有罪的是他,问心有愧的是他,万劫不复的是他,为什么母神带走的是塞拉。   灼热的白光在他的视线周围跳跃,焚烧之痛蔓延至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军医为他注射了一根紧急恢复药剂,但是他们都知道那不会有任何用处——袭击者的药剂直接作用于埃德温的雌虫腺体,而那块儿皮肉正在迅速衰变,连带着雄虫的标记也在土崩瓦解——这个伤势不会立刻致死,却也确保了埃德温会在不久的将来死于信息素匮乏症的迅速反扑。   想来,幕后黑手已经为他安排好了死亡时间和结局。   埃德温的唇角流下鲜血,而很快,过量的血液就从他唇缝里疯狂涌出来,无论他如何掩饰和吞咽都无济于事。他颤抖着抬起一只手,用军装的袖子擦掉了鲜血,用虚浮的双腿支撑着他的身体,转过身说:   “通知全军,开往天宫星。避免与第一军和第三军的任何冲突。”   凯恩中将凝眉应是,在其他军官领命离开指挥室时,凯恩对埃德温说:   “长官,我们是否应该重新考虑执行帝都星的命令?如果我们能从第三军撕出一个口子,我们可以率军奇袭帝都星,皇族一定想不到——”   “第二军和特殊部队仍然拱卫帝都星。即使我们撕开了第三军,第一军的实力也远在第四军之上。我们孤立无援。”   埃德温的声音冷静极了,仿佛他并不是站都站不稳,唇角仍然在淌血似的。   “我只对你下达一个命令,凯恩。在我带先锋军与反叛军对战时,若战况不利,想办法带着第四军穿梭天宫星和snt401之间的虫洞,再穿过混乱星系离开帝国,前往卡麦拉星域。在那里保存力量,直到逃过帝国的围捕。”   “不需要为诺亚公爵复仇,这不是他想要的。也不要与帝国军队为敌,那份来自帝国研究院的泄露资料你也看过了,帝国仍然有可能大规模控制军雌成为傀儡,在皇族彻底亮出底牌之前,还不是好时机。”   他吐出最后几个字,仿佛简单的音节正在割伤他的嗓子。他撇开了视线,紧紧盯着星舰外涌动的星云。   凯恩中将沉默片刻,他的眼底爬上了不容错认的敬重。到了此刻他才彻底明白,他和第四军的军雌从来没有选错。埃德温做了一切他所承诺的,即便在他刚刚失去一切之后,他想要做的仍然是保全他的同胞。   哪怕这意味着用他自己的命去铺路。   “我愿加入先锋军,与上将并肩作战。”   凯恩摘下自己的军帽,躬身对埃德温请示道,而埃德温只是急促地喘息片刻,仿佛在压抑着剧烈的疼痛,但他的声音仍然平稳冷静:   “请求驳回。先锋军由我亲自挑选,再自愿签署赴战书,信息素匮乏症末期的军雌优先。你镇守后方,与第一军和第三军拉开距离,免得发生意外。此外,彻底排查军中,我们至今不知道皇族如何渗透、又如何利用他们的精神控制技术,无论发生什么,切莫自乱阵脚。” 第87章   边境星和天宫星之间隔着三个虫洞。穿梭虫洞对于高等军雌的伤害原本可以忽略不计, 可是对于腺体被毁的埃德温而言,他在每次穿越虫洞时都能听到自己的骨骼在空间挤压时发出脆响。   这时候他庆幸自己穿戴了战甲——军雌的战甲可以让他们在太空之中战斗,辅助呼吸的面罩挡住了埃德温大半的面容, 让别的虫看不见他呕血的模样。   他从先锋军中走过,几千位参战的军雌对他行注目礼。这些军雌大多数和埃德温一样, 天赋较高, 却又因为信息素匮乏症而短寿。他们自愿签订了参展协议,即将和埃德温共同面对一场没有回头路的战斗。   “这不是一场正义之战。”   埃德温的声音在面具之后显得模糊不清:   “你们面前的敌手,并不是你们真正的敌人。我知道这很难理解, 但是我们经历过千百次这样的战斗。大多数时候,我们屠杀着异星居民, 因为雄虫当权者想要占据他们的资源,而我们是雄虫手中的劫掠的刀兵。”   “帝国让我们迎战的反叛军,他们和我们有着相似的出身, 相似的境遇。他们选择以浩渺之力撼动帝国千百年的统治,寻求一个出路。多年之后, 或许历史文献会定义他们的行为, 勇敢无畏或者螳臂当车,但是那都不是我们能够了解的了。”   “我无法断言我们的战斗是顺应历史,还是逆流而上, 但我对你们的命令只有一个:战斗, 毫无保留地战斗, 无论这是正义之战还是一场同室操戈。只有先锋军悍不畏死地与反抗军战斗, 才能阻止第一军和第三军找到理由屠戮第四军, 才能为我们的同袍提供撤离的时间。”   “这或许不是一场正义的战斗,但这是我们在咽气前,能做的唯一正确的事。愿母神给予我们宽恕。”   因为无法吞咽的鲜血, 埃德温最终选择简短地结束讲话。他并不是一个善于演讲和表达的虫,只是他本性中善良柔软的一面,企图在共赴一场死亡之舞之前,为这些沉默而忠诚的战士讲一些安抚性的话。   死亡是军雌的一位神秘莫测却与他们反复擦肩而过的伙伴,没有军雌会对它感到陌生。这是一种注定的结局,若能与同袍相伴,平静地走入黑暗,未必不是一件幸事。   埃德温想着,转过身去。他背对着先锋军摘下了面罩,用一块儿带着公爵府徽记的手帕擦拭着下颌的血水。   这张帕子是塞拉那些礼服中配饰的一部分,塞拉从未用过。这倒也不稀奇,虫族的发达科技几乎全都作用于雄虫的生活起居上,像手帕这样古老又实用性不强的东西,也只有在贵族穿搭中还会存在。   埃德温自己的东西少得可怜。并不是说塞拉没有尽可能地将公爵府所有值钱的能量石和护具、机器人小安和各种昂贵的营养剂、食材一股脑塞进埃德温的行军行李中,可那仍然太过单调,就像埃德温能为塞拉提供的东西一样单薄。   离开公爵府之前,除了埃德温自己的手环和几件军装以外,埃德温唯一亲自装进行李箱的,只有一块儿塞拉的手帕。   他没有跟塞拉讲——即便在一切意外发生之前,他也不准备与塞拉坦白。是的,他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并不光彩,他是一个粗鲁的军雌、野蛮的刽子手、不经神明的异端,但他从来不是一个小偷——他真的不是。   他只是在某个即将离别的夜晚,无法平息脑海中翻滚的不安思绪。他像个分离焦虑的幼崽一样握住了塞拉的手帕,其上虚无缥缈的雄虫信息素温顺地贴合着他的掌纹。而他只是...无法放手了。   他偷偷拿走了塞拉的手帕,像个缺乏教养、不受管教的幼崽。他彼时想着若是再见面,他一定会偷偷塞进塞拉胸口的衣袋,而对方并不会发现——塞拉只会用他那双焦糖色的、温柔的眼睛过分直白地凝视着自己,年轻的雄虫没有其他雌虫或者亚雌伴侣,他总是难以掩饰他错置的偏爱。   可如今,那方手帕已经染满了埃德温腥甜的污血,而上面的雄虫信息素早就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干净。   埃德温紧紧握住那方手帕,一瞬的眩晕感几乎将他击垮。他迫切地、迫切地希望这方手帕还有机会回到塞拉手里,或许对方还能创造一个奇迹呢?就如同他在第一次发育时创造的那样?或许塞拉并没有离开这个世界,而只是...而只是暂时无法被看到呢?   他死死捉住这个念头,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等脑海中的眩晕感被压制住了,他轻轻将粘着血水的手帕放进了中将凯恩手中的木盒里——盒子里已经堆满了先锋军军雌的随身物件,那会是他们的遗物。   “如果...你还能遇到诺亚公爵,把这个手帕还给他吧。”   他顿了顿,而后又说道:“算了,别还了。太脏了,他看了要——”   他的虫崽会哭。   中将凯恩用一种复杂难言的目光看着他,埃德温拒绝回视,因为他知道那目光中含着怜悯。   他最不需要的就是怜悯,因为他不配。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是他酿成的恶果。   是他害了塞拉。   “上将,第四军需要您的领导。军雌将他们的性命和忠诚交付给了您,而不是我。您应该如您承诺的那样,将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而不是将他们交付给我——”   凯恩一开口,先锋军的一些军雌也陆续张开了嘴——他们曾经从不质疑来自上级的任何命令,即便他们说不出哪里改变了,但也确实和曾经不同了。   “上将,你是有雄主的雌虫,你没必要领导这次行动。我们一定会拖延足够多的时间......”   “上将,你答应第四军的军雌们保护他们,如果你死了,怎么兑现对他们的承诺?”   “上将,公爵冕下就这么白白被皇族害了,你死了,谁会为冕下复仇?”   “上将,你和我们不同,我们本就没虫在乎,也得不到雄虫的青睐,命不久矣,但你是做大事的虫,你不能......”   “上将——”   “都别说了。”   埃德温仍然背对着所有先锋军的军雌,他的声音仿佛被彻底垮了,难以抑制的尖锐呼吸和颤抖从每个音节里渗透出来:   “我需要这个——我需要这场战斗。”他需要死在这个战场上,他需要迅速用死亡的姿态奔赴塞拉的怀抱——他等不及了。   埃德温闭上眼睛,一滴晶莹的眼泪从他的左眼中落下。他浑身都在痛,但是他胸口的剧痛比他溃烂的雌虫腺体要强烈百倍。   这个没有塞拉的世界,他无法呼吸、无法思考、无法存在——他等不及了。   “我们没有任何不同,军雌的准则是伤者保全主力,少数自我牺牲,以求大军断尾求生。我的身体状况我自己清楚,我已经失去了领导或者保卫第四军的资格,这是我的机会,我选择在战场上死。”   其他先锋军的军雌还想说什么,可是埃德温突然回过身来,他脸上刺目的鲜红和他那双湛蓝的眼眸中破碎的泪光让所有的军雌都失去了语言。   他们没见过这样的上司。到了此刻,他们才恍然意识到,在诺亚公爵的死讯传来的那一刻,仍然冷静地运筹帷幄的埃德温其实已经在苟延残喘——他早就体无完肤了,只是为了他的同胞,为了履行他的承诺,他仍在战斗。   “我需要——需要这个机会,我或许没有曾经那么强,但我不会堕了先锋军的名声,我会至死战斗。”他染血的唇轻轻颤抖着:   “拜托诸位了。”   无论是凯恩中将还是先锋军都哑口无言。他们沉默地看着他们曾经仰望和信任的上司从满身破碎中收拾了自己,重新戴上了战甲的面具。   天宫星上方,第四军大军压境,反叛军也迅速集结。埃德温最后确认了一次军队部署,对凯恩说道:   “第四军撤离所需的虫洞在反叛军的侧后方,反叛军坐标38362’dimension’65’’防卫有缺口。所有炮口对准反叛军主舰,粒子炮的能量值调到最大,另外发射60%的飞艇转移视线,先锋军直面反叛军前锋,第四军的主力部队在先锋军伤亡过半后撕开反叛军的侧翼,直抵虫洞,全军撤离。”   “务必与第一军和第三军拉开距离。若第四军不灭,他们会一直观战,如果第四军撤退,他们一定会将第四军当成反叛军攻击,无论如何,小心后方敌袭。一旦通过虫洞,所有残余火力对准虫洞,以免第一军和第三军追击。”   “是,上将。”   凯恩中将知道埃德温去意已决,只能沉声接下命令。他知道埃德温为什么会将第四军托孤给自己,在第四军所有的高级军官中,他属于天赋最差的,也因此有了更长的寿命,而走到中将的位置,他靠的是稳扎稳打的战略眼光。比起战场上的灵活多变,他更甚埃德温一筹。   如果是他领导第四军,说不定第四军真的能在这前狼后虎的局面之中全身而退。   只可惜,埃德温和先锋军是他们必须付出的代价,而凯恩也知道,自己无法作出比埃德温更好的决策了。   “向第一军和第三军发送消息,就说第四军要趁反叛军还未集结完毕,立刻攻击。”   埃德温说完,输入了打开战舰舱门的指令。瞬间,所有的先锋军落入漆黑的宇宙之中,一双双翅翼在他们背后迅速展开。   粒子炮的能量波迅速将宇宙照亮。   *** 第88章   敌袭之时, 塞拉坐在云嘉冉——母神的身体旁边,沐浴在防卫的反叛军们敬仰敬佩的目光之中装深沉。   实际上他已经在脑海里跟系统和云嘉冉双线对话,苦于不能开个聊天室。   好吧, 系统对他兴致缺缺,一开腔就是骂, 粗鄙之言不堪入耳, 即便是脸皮厚如塞拉也有些扛不住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任务的时候是有些离经叛道了,但是出发点是好的,对不对?   系统说去你爹的你就不该出发。   但话又说回来, 虽然他确实有一些私心,但是他所付出的努力就不是努力了吗?   系统说瘪犊子玩意儿你除了坑蒙拐骗以外付出了什么努力?你说啊?崽种, 直视我的眼睛!   塞拉说系统你骂人的数据库是跟其他宿主学的吗年纪轻轻这么暴躁实在不好,对了,其他宿主的任务都顺利吗?   系统说你少他雌父的祸水东引, 但很快还是破防下线了。   塞拉微微一笑,在母神身旁有一种圣洁的美, 让守卫的反叛军们不敢再多看。   相比起和系统的互相伤害, 与云嘉冉的对话就有进展多了。云嘉冉如今回到了母神的躯壳中,但是却无法醒来——她这具躯壳是死了,只有巨量的能量才能让它活过来, 而教廷和皇族的神殿之中所描绘的都是一个巨大的聚能和传能阵, 目的就是吸收母神本体星球的能量。   别说反叛军, 即便是雄虫帝国国库中储藏的能量石, 都不能让云嘉冉的身体活过来——实际上, 能量石的能量体系和神力也不是一个维度,所以云嘉冉大概率仍然醒不过来,她的意识会继续漂浮在本体星球或者这副躯壳之间。   但是当她附身在这副躯壳上时, 她开始做梦了。   “我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林老师。”她的声音在塞拉脑海中悠悠响起:   “你听说过伊甸园的传说吗?关于上帝七天造人的传闻。或许高高在上的神都相似,母神先创造了初代雄虫——她赋予了他们她本源的力量,但她创造的雄虫数量很少,她将他们视作自己的孩子,并赋予他们一个任务。那就是保护她创造的‘生物’,虫族。”   “你想的没错,林老师,真正的虫族其实是雌虫和亚雌,他们才是一个物种,而所谓‘雄虫’并不是母神创造的种族,而承担着‘天使’的角色,而雌虫和亚雌才是‘人类’。母神终究不是一个父权制度推崇的神明,她把生育能力同时赋予了雌虫和亚雌,让他们平等而和谐地共存。即使雌虫体质更为强悍,但是亚雌更为耐久。而所谓的‘神子’雄虫,从头到尾都没有生育能力,就如同‘天使’一样。”   “初代雄虫只有四个,他们应当守护这个新生的种群,只可惜,他们之中生着黄金鸟羽的金翎羽背叛了母神。在母神沉睡之际疯狂吸收母神的神力,他改造了亚雌和雌虫的基因,使这个新生的种群成为他们的奴/。隶,又按照雄虫的模样复刻了他的种群——即便他复刻的雄虫没有初代雄虫的能力,但是却也能少量吸收母神的神力,这让母神更加衰弱,逐渐无法清醒。”   “‘天使’叛变了?其他几个初代雄虫呢?”   塞拉诧异地说,而云嘉冉则镇定的娓娓道来,仿佛被背刺的母神不是她自己一样:“这倒也符合历史发展规律,蚁多食象,盛极必衰。神明作为强权无法永恒存在,所以母神被她的造物背叛也是情有可原,而初代金翎羽创造出了现在的大多数雄虫,让他们成为他的同伙,蚕食了母神。其他几个初代雄虫中,代表黑暗的深渊陨落,代表白昼的圣光失踪,而代表混沌的晓雾保护了最后一批母神创造的‘虫族’,遁入混乱星域,又为了保护他们以身化为混沌星域常年不散的粒子风暴,阻挠金翎羽王朝对他们的追杀。”   “所以原本的虫族其实是皇族口中所谓‘堕落种’,难怪他们一直没有停止屠杀他们。”   塞拉喃喃说道,而云嘉冉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没反应过来,才不耐烦地在塞拉脑海里用蛇尾敲击塞拉的精神体:   “林老师!代表黑暗的深渊和代表白昼的圣光已经复苏了,是谁呀,好耳熟啊。”   塞拉失笑:“你成母神就罢了,我还成天使了?谢邀,虽然我不准备使用我的生育能力,但是我觉得被埃德温当作伴侣考虑还是比被他当作守护天使看待好太多了。我只想谈世俗的恋爱,肉、贴着、肉那种,不要强行对我进行精神和物种的升华。”   云嘉冉的白蛇精神体由豆豆眼变成一双死鱼眼,用尽全身力气表达着对恋爱脑老师的排斥。见塞拉的精神已经全然被埃德温的念头占据了,其中投射的很多画面过分具像化,小白蛇竖起上半身,发出愤怒地嘶声:   “这!不是!重点!”   白蛇的尾巴啪啪扇着塞拉的球状精神体:“重点是你拥有这种能力,林老师!你比任何雄虫都强大太多,你不只是个强大的雄虫,因为你和他们完全不同!!”   “我可以更好地保护埃德温了。”   恋爱脑死性不改:“我希望他不要嫌弃我。他万一喜欢自己生一个虫蛋怎么办呢?天使没法给他一个虫蛋,虽然我可以同时当他的虫崽、雄虫和雄父,但我总感觉怪心虚的。我已经两天半没有和他讲话了,烧什么不好,偏偏把我的手环烧没了。他也不接其他手环发送的消息,也不知道是因为设置了屏蔽还是太忙了——我该怎么对他解释我在反叛军里呀,唉,被雌虫挂念的感觉真愁人呀。”   塞拉一脸肃穆,守卫的反叛军悄悄看了一眼这个俊朗的雄虫,只觉他在为虫母的沉睡而感到悲伤和沉重——他们哪儿知道塞拉的脑子里都塞满了什么品种的垃圾。   “......”   云嘉冉用尾巴把塞拉的精神力抽飞,一时懒得对牛弹琴。她仍然很虚弱,人形的身体和死亡没什么区别,而附身一个死物是很耗神的事。   更何况她大概不是原装的母神,所以每次附身的时间都有限,而就在她准备陷入沉睡时,突然听到塞拉轻快地说:   “‘天使’的力量出自母神,那么我们的能量是比那些聚能的六芒星阵要纯粹许多吧?一个天使的力量,能唤醒神明吗?”   云嘉冉一个激灵睁大了眼睛:   “想都别想,林老师!我也说了,母神的陨落符合历史发展规律,神明是需要供养的,而供养神明不符合我们的价值观!你不要搞什么乌鸦反哺的戏码,我不吃这一套哈!”   “说什么呢。”塞拉轻声说:“我不是唯一的‘天使’,也无法替其他‘天使’做决定。我确实不会去供养神明,但你是嘉冉,不是我的母神。我想做个普通虫,不想做无性别的‘天使’,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   “两全其美个头。且不说你的能量作为母神的起搏器够不够用,就说你失去力量后准备怎么办?反叛军里想要杀个雄虫祭天的大有虫在,乱局之中你自保都难,而我这个半吊子神半醒不醒,咱俩就要一起完犊子。即便退一万步说,我醒了,你指望我去对付金翎羽吗?我做个极为不好的猜测——万一当年那位初代雄虫金翎羽还活着,怎么办?你以为皇族的底气是哪儿来的?”   “别忘了,皇族仍然在榨取母神本体的力量,他们掌握这种‘技术’也是难怪,毕竟初代雄虫大概是最了解母神本质的存在!他们握着我的软肋,却没握着你的,这是我们唯一能翻身的机会了!你醒醒啊!”   “再说了,”云嘉冉恐吓道:“你本来就被埃德温当成虫崽了,等你失去力量半死不活,你看人家还要不要你!”   “瞎说!他才不会不要我。”   塞拉急了:“小孩子真是乱讲,好了好了,你快睡吧,此事押后再议。”   “略略略,说不过你又急,还学会用年纪压人了,有没有老师的样子。”   云嘉冉“啪”地把塞拉的精神体抽到一边,团吧团吧自己的小白蛇身体陷入沉睡。塞拉在她昏睡后安静了一会儿,用精神触须给她织了个被子,盖在了小蛇身上。   他知道他的学生有多正直,虽说她的给出的理由振振有词,但其实心底里,她只是害怕塞拉因此失去生命。   她不想用其他生命的牺牲,换取她立地成神。而这,才是她真正的神性。   如果这方天地有神灵存在,那只能是她。至于其他想要造神或者成神的狂悖之徒,无论是教皇还是金翎羽,塞拉一个都不会放过。   而就在塞拉深思时,他所在的战舰突然拉响了警报,而克里森也大步走了进来,年迈的雌虫研究院难得急促,有些气喘:   “第四军突然穿越虫洞,其后跟着第一军和第三军,向发动了全面攻击。埃德温亲自率领先锋军,已经交火了。”   “什么?!”   塞拉猛然站了起来,他的精神感知迅速扩散到战舰之外,投向了宇宙之中的战场。 第89章   反叛军的主战舰之外, 粒子炮染红了小半个宇宙,埃德温领导的先锋军飞快地和反叛军的先遣部队撕咬在了一起,雌虫的五颜六色的翅翼划破宇宙的寂静, 化为利爪的手撕扯着机械外壳,野兽般的嘶吼淹没在炮火声中。   塞拉的精神感知一时间被这混乱又残酷的战场冲刷得晕头转向, 死亡的气息像阴冷的水, 一点一滴透过精神感知,渗入他的灵魂,让他浑身僵冷——塞拉终究不是一个战士, 直面战场和死亡,他本能地感到恐慌。   但比恐慌更先击垮他的, 是他对埃德温处境的担忧。   透过精神感知,他“看”到了埃德温。隔着一片浩渺的宇宙空间,他无法感知到埃德温的状态——实际上, 他无法感知到任何事情,他和雌虫之间无法逆转、无法割舍的标记微弱而不可察觉, 惊恐如同墓穴中的死水, 顺着他的脚底慢慢爬上他的心口。   为什么?为什么第四军会出现在这里,承担攻击反叛军的前锋军?   为什么埃德温作为上将和指挥官会亲临战场?他...他难道一点都不惦念自己的安危吗?   在他作出生死决策之前,在他上战场之前, 他想过塞拉吗?他想过他的生命和塞拉的紧密相连, 想过塞拉爱着他吗?   塞拉咬紧牙关, 把层出不穷的质问抛诸脑后, 只因当下他有更紧要的事。   无论如何, 他要见埃德温,他要将他抱进怀里,严密地保护着, 他要对埃德温重复一遍他至死不渝的爱和毫不动摇地忠诚,并祈求埃德温在下一次生死决策之前,顾念一点他自己的性命和塞拉。   他不能再看埃德温继续这场战斗或者屠戮反叛军的士兵了。无论埃德温出于什么原因做出这种决策,塞拉必须将损失降到最低。   “能与第四军指挥官进行直接对话吗?”   “第四军拒绝任何对话请求。”   塞拉急迫地问克里森道,他的感知中,埃德温带领的先锋军如同一把尖刀,刺入反叛军的防线。先锋军的数量并不多,但是他们各个都是生死不论的打法,无数展开双翅的军雌在半途中陨落,消亡的生命几乎连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就消散在死寂的宇宙之中。   眨眼之间,埃德温那双鎏金的黑色翅翼如同出窍的利剑,复仇烈焰一般的能量波屠戮了数十反叛军。他灵活地闪开数道粒子炮致命又明亮的轨迹,战甲包裹的力爪撕开了一架小型飞艇。   他的动作太快,塞拉无法捕捉到他战甲后的神色,但却被他几次命悬一线的危急攥住了心脏,恐惧让他的泪腺肿胀,他有些过度呼吸的征兆,被他自己强行压制下去。   “开放舱门,我去...我去和埃德温讲话。他身后的第一军和第三军是来逼迫第四军行动的,他是受到了胁迫,我们...”他压抑住声音中的颤抖:   “我们必须确保第四军离开第一军和第三军的射程。”   他迈步向门口走去,企图离开供奉母神的船舱。而克里森却没有挪开身体,反而缓缓挪动脚步,和他身后的反叛军高层一道,拦住了塞拉的去向:   “指挥官塞拉,鉴于如今的形势和反叛军的利益考虑,反叛军应该通过天宫星旁边的虫洞撤离。我们实力尚浅,无法与帝国的四分之三的军队同时开战。第四军的上将埃德温单体作战能力太强,反叛军此刻没有将领能与之抗衡。”   “撤离?不行!”   塞拉失声喊了出来:“那埃德温怎么办,第四军怎么办?不能撤离。让我去与埃德温交流,我会让他停止对革命军的攻击——”   “塞拉指挥官——”   几位反叛军的高层,用一种看荒谬剧的目光看着塞拉,像是他突然长出了两个头或者说了什么滑稽话:   “您冷静一下。雄虫无法置身太空环境之中,而且第四军攻击和炮火都很猛烈,任何虫族都无法全身而退。”   塞拉震惊地看着拦路的反叛军,他的手指还因为焦虑和担忧而微微颤抖:   “什么?”   他的声音因为震惊而拔高:“我们不能就这么撤离!埃德温是——他并非我们的敌人!他是被逼迫攻击反叛军,第四军也是,他本来和你们一样,他本应——”   他本来应该是反叛军啊,他本来是你们中的一员!   塞拉的舌头打结,此刻,他那些摆弄埃德温命运的小聪明、小机敏突然反噬,将他打了个措不及防。   如果不是他的干预,埃德温才是他面前这些反叛军的指挥官,是他们的战友和领导者,而不是他们的敌人——这一切都大错特错。   隐约地,他几乎能感受到系统在他脑海中说“我告诉过你了”,但系统保持了对他最基本的怜悯,对此刻的情形沉默以对。   他面前的雌虫们神色各异,而克里森却摘下了眼镜,用一双疲惫的眼睛看着塞拉:   “塞拉,”克里森声音平静:“你是反叛军的高级指挥官,你所作出的决策,应该出于对反叛军利益的理性考量。你方才的话,是出于这个目的吗?”   塞拉无法说是。他知道那不是,反叛军根本无法应对帝国的三大军团,实际上,只面对第四军的攻势,反叛军都无法作出有效抵抗,他们死伤惨烈。撤离是最有效的做法,因为埃德温锐不可当,而第四军的身后还有虎视眈眈的两大军团,只等反叛军和第四军两败俱伤后,同时了结他们。   “——他是埃德温,他是埃德温啊,教授!他——”   塞拉的声音急切,他的双眸中渗出泪水,他也知道这会让他的形象在反叛军的其他将领面前显得更加软弱无能——并不是所有敢于反抗帝国统治的雌虫和亚雌都能接受一个雄虫作为他们的高级指挥官的,这些反叛军背离了传统、信仰、家庭,不是为了寻找新的“神子”进行膜拜。   他们崇尚武力,而塞拉的错乱和软弱只会削弱他的形象,与克里森的期待背道而驰。   但塞拉不能在乎更少了。在他的精神感知里,埃德温险而又险地躲过粒子炮的轰炸,可是粒子炮的能量波仍然破坏了他战甲的防护,让三个反叛军的军雌乘机近身,激光剑斩掉了他的一片肩甲,而那几乎让塞拉心脏骤停。   第四军的战线推得更近了些,几乎是悍不畏死的急迫打法,许多反叛军将领已经坐立难安——新生的军队完全无法承受这种损失。   “他是埃德温,阿克斯元帅最为看重的后辈,元帅带他视如己出。”   克里森的声音疲惫感更重:“可是他杀死了成百上千的反叛军,他挫伤了反叛军的士气,他站在了反叛军的对立面——无论他出于什么样的考量。塞拉,他杀了太多我们的同胞,没有一个虫族比他杀得更多。这是我们无法承受的损失,我们需要撤离。你如今是反叛军的高级指挥官,给出你应该给出的答案,塞拉,这不只是你们之间的事。”   “我亲自去——我会阻止他的,我一定会!这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与他沟通,是我...是我将他推到这个境地!一切的损失和命债,都由我来背负,我不能离开他!教授,你看不出他不对劲吗?他不要命了,他打起来不要命了,他有危险!这不是他,这不是他,一定有什么误会,我求您——”   “误会?”   一位神色狠辣的反叛军抬高声音,压过了他同僚的窃窃私语:   “冕下,什么误会?他杀死了一千七百三十六个反叛军战士,而这个数目仍然在增加!他作为帝国最高等级的军雌,无数雌虫和亚雌从小仰望的存在,选择背刺自己的同胞,选择助纣为虐!您说他有什么危险?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不是!”   塞拉的衣袍突然无风自动起来,极为庞大又深不可测的暗影在他身后的空间中一闪而逝,恐怖的威压弥散开来,让反叛军瞬间一静。   塞拉对他们的反应和诡异的气氛毫无察觉,他只盯着克里森教授:   “克里森教授,让我去劝他。”他的声音近乎祈求:“他们走投无路了,他这样做一定有原因...一定有...”他的精神感知全面铺开,战场上驳杂的信息如同海啸一般卷入他的脑海,无数沙砾和巨浪之中,他的意识如同一颗船锚,努力铆钉航向,突然,他大声说道:   “第四军想要用虫洞撤离!他们在靠近虫洞——埃德温的先锋军是声东击西!第四军被第一军和第三军压迫,不得不推进战线,他们不想要两败俱伤的死战,他们只是想要撤离,博一条生路!让我去,我去告诉他们这不是死局,只要我们联合起来,只要——”   “塞拉冕下。”   一个反叛军将领近乎戏谑地说:“您得失心疯了吗?如果第四军想要撤离,他们怎么会放最高指挥官亲临战场?更何况即便他们撤离计划成功,我们反叛军就成了第一军和第三军的瓮中之鳖,您确定要用一己之私作为战场上决策的根基吗?”   “塞拉,”克里森也开口说道:“虫洞是反叛军撤离的锚点,我们不可能让给第四军。他们如今拒绝交流,你拖延的每一秒钟,埃德温都会多杀死几个反叛军——他们才是你的责任。” 第90章   “我会用生命偿还埃德温造成的损伤——即使我知道那不够。”   塞拉的双眸逐渐变成了竖瞳, 他头顶卷曲的棕发渐渐拉长,一丝一缕地染上了深渊般地墨黑,无风自动, 漂浮在他的身后。   他的头顶突然冒出两根触角,雄虫的触角大多敏感而纤弱, 通常只有在极为私密的环境之中作为性征展示出来, 可是此刻,在场没有任何雌虫或者亚雌产生旖旎的联想——他们纷纷看着两根螺旋状的、异化产物从塞拉的前额冒了出来,比起纤弱的触须更像是盘羊的角, 带着力量、性和死亡的预示。   一根色泽漆黑的尾勾如同毒蝎的长尾,闪烁着死亡的冷泽, 在空间之中甩动着,没有任何虫会怀疑其上带着触之即死的剧毒。雄虫陷入了极为情绪化的地步,又或许他早就失去了理智, 将他所有在反叛军面前隐藏的本相展露出来。   ——他不在乎反叛军,不在乎他倾尽身家供养的事业, 也不在乎自由和平等的理想。   此刻, 几乎所有反叛军的脑海里都划过了这个事实。或者换句话说,塞拉在乎,只是这些和埃德温相比, 这一切——包括他自己的生命, 都一文不值。   “但是, 我不是你认为的那种雄虫, 教授。”塞拉金色的竖瞳之中漆黑的瞳孔比深渊更诡秘:   “理想、道德、信念, 只存在于埃德温所在的世界。没了他,一切都没有意义,我没有意义, 我做的事也没有意义。换句话说——我是为了他。”   塞拉的声音带着低沉的回响,无形的力量在迅速聚集,像一场即将到来的,横穿宇宙的粒子风暴。大多数反叛军都低下了头,即便是方才最为桀骜愤怒的虫——凝视深渊需要悍不畏死的勇气,而胆怯是难以隐藏的本能反应。   “你们怎么评判我的浅薄是你们的自由。但埃德温是你们的同胞,他也在为他的同胞作战,不比你们低劣。你们按计划撤退,而我会留下,和他在一起。你们是对的,这场革命不应该被扑灭得如此草率。”   “塞拉,你太不理智了,离开了战舰的保护,你会死。”克里森作为唯一敢于直视塞拉的虫族,声音明显低沉下来,而塞拉却无法在顾及更多了。太多的焦灼让他撕心裂肺得疼痛,流逝的分秒如同催命的恶鬼,将他的理智啃噬殆尽。   他想尖啸,想呐喊。他做错了事,而埃德温却承担了后果,这太不公平——他不该受到自己同胞的误解甚至憎恨,他们凭什么呢?他们怎么能放弃埃德温!   “他的血脉里流淌着你们的血,”他的声音在深渊中回荡:“我引导和参与这场革命,是为了埃德温;母神为你们指引方向的歌声,是为了埃德温,你们中的大多数之所以能活到亲自加入革命,是因为埃德温和其他军雌在用生命拼杀,庇护他们的同胞!”   “即使是现在,他仍在保护他的同胞!你们说他杀戮有罪,可是他的杀戮是为了保护,他承受罪名是因为他从来都在保护他的同胞!你们曾经都是他保护的对象,你们怎么能忘记?”   “我不关心你们怎么看待我,不称职的神子、德不配位的雄虫或者一个情绪化的蠢材。你们怎么看待雄虫,我也不在乎,我在这里是为了他,而如今我也会独自终结这一切。他身上所有的命债,归我来还,直到我的生命结束。他没有错,教授,您了解埃德温,你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完成对阿克斯元帅的承诺——您不能放弃他。”   塞拉的声音落下,他的身体脱离了战舰重力设置,漂浮起来。他忍住用精神触须撕裂飞艇的冲动,再次靠近了舱门,而克里森沉默片刻,让开了路:   “穿上战甲。”   这是他对塞拉说的最后一句话。反叛军根本没有为雄虫设计的战甲,因为以雄虫的纤弱体质,根本不可能在太空环境中作战,一套雌虫的战甲在磁力的作用下勉强包裹住了塞拉的身体,遮住了他异化的面容。   舱门刚刚打开,宇宙之中呼啸的罡风和粒子炮的能量波就呼啸而至,让所有虫族本能地呼吸一滞。   “冕下,”反叛军高层中一位将领说道:“我曾在第一军服役过,您说的对,我受过上将的恩惠。我会带领我的部队跟随您,劝阻上将。”   塞拉的身体突然一顿。他侧过身看了克里森一眼,而对方只是缓缓说道:   “无战斗力者有序通过虫洞撤退,军队停留待命,守住阵线。”   克里森的目光落在塞拉身上,再次开口:“想要追随塞拉指挥官,帮助第四军和埃德温上将的,我不会阻拦。”   塞拉双拳握紧,他跨出了第一道舱门,而他身后,又有几个反叛军的将领跟了上来,隐约间,塞拉听得到他们的嘟囔:   “真是异想天开...他一个雄虫,还不是要我们保护他?”   “作为神子,他的能力应该很强吧?”   “很强也是个雄虫。埃德温上将是可惜了,他应该早就加入我们,现在谁能对付得了2s级的军雌?”   “都闭嘴吧,黎明不能怯战,他一个雄虫都不怕,我们更不能怕。”   塞拉没有理会他们,他毫不犹豫地踏出舱门,纵身跃入宇宙之中。他身后的反叛军纷纷张开了翅翼,许多雌虫伸出手却拉他,可是却发现塞拉竟然在宇宙之中如履平地。   古怪的是,他并没有翅翼,没有能量推动他。相反,他只是违反了任何物理原则,突兀又古怪地出现在了宇宙之中,仿佛和这片宇宙融为一体。   方才还纷纷扰扰的质疑声低了下去,不多时,几个小型飞艇聚集在四周拱卫塞拉,最先开口表达对埃德温感激的将领询问道:   “指挥官冕下,防卫队集结完毕,共六支部队708,147只雌虫。反攻部由我带领,共13,273只高等雌虫,请您下令。”   “防卫队兵分两路包抄第四军,继续尝试联络第四军如今的指挥官。在埃德温进攻之后,指挥官应当是中将凯恩。联络他,并尝试削弱第四军与虫洞之间的防御,观测第四军动向。”   “可是,若是——”将领迟疑,显然,即便他们决定听从塞拉的指挥,他们仍然不信任对他们发起猛攻的第四军,而塞拉却不想浪费任何时间:   “你仍然叫我指挥官,就应该尊重我的判断。第四军想要的是撤离,我们真正的敌人是第三军和第一军。”   他的目光落在战场上,看不见的力量在他身后的虚空中聚集起来,使宇宙的空间都发生了微妙的扭曲。   宇宙变得更加黯了,仿佛深渊正在垂目凝视。   “是、是,遵命。”   将领们的翅翼微微抖动,两个反叛军将领沉默领命而去,而反攻部也在在短时间内完成了集结,万余高等雌虫张开翅翼,悬浮在了塞拉身旁。   “反攻部以扇形为阵,随我直面埃德温的先锋军,分散其兵力。不要攻击埃德温,将他留给我来对付,战斗以自保为主,尽量减少伤亡。若能让敌方失去战斗能力,全部俘虏,带回主舰。”   “是。”   反攻军的军雌沉默寡言,他们一部分驾驶着护盾飞艇,大部分只靠双翼在宇宙之中推进。随着反攻军的到来,损失惨重的先遣部队迅速撤下,而塞拉站在一个飞艇上,终于近距离地看到了埃德温的状态。   他受了伤。这个认知让塞拉的心猛然下坠。埃德温的能量在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迅速流失,他周身的能量场也很不稳定,通常以他这个等级的雌虫来说,他可以硬抗粒子炮的轰击,可是此刻他不停躲闪着炮火和流弹。即便如此,他的动作仍然越来越慢,他的一片黑色的翅翼被炮火撕出了一个缺口,岩浆似的能量正从其中渗出来。   塞拉的心瞬间如同搅碎一般剧痛,即便靠近了许多,他竟然也无法通过标记感受到埃德温的动态,可是他的精神感知却仍然给他反馈——埃德温的状态糟糕透了,他的感知受到了严重的干扰,以至于塞拉近在眼前,他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埃德温的战斗是机械化、本能的动作,他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但是他的精神海却摇摇欲坠——塞拉或许不够敏锐,但是他知道这绝对不是刚刚被标记的雌虫该有的状态。   “埃德温...”   塞拉张了张口,可是埃德温仍然毫无察觉似的。因为塞拉的命令,埃德温周围没有反叛军攻击他,形成了一个小型的真空地带。翅翼破损的军雌茫然地扇动了两下双翅,脑袋不清醒似的晃了晃,而后有些艰难地再次举起激光剑,横在胸前。   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他的身体不自觉的在宇宙中下坠,宇宙之中没有空气作为载体,血腥味和雌虫本身的味道没法传入塞拉的感知,他却已经要被过度的怒火和心痛溺毙了。   谁让埃德温伤成这个样子?那是他的埃德温,他......是谁?!   深渊发出咆哮。一瞬间,宇宙上空撕开了一个千里长的巨口,暗如地狱毒藤的精神触须倾泻而下,几乎包裹住了整个先锋军交火之处的战场。塞拉的身体作为这能量的载体,在疼痛中微微发抖,可是他的头脑却格外清明。   ——“重点是你拥有这种能力,林老师!你比任何雄虫都强大太多,你不只是个强大的雄虫,因为你和他们完全不同!!”   云嘉冉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回荡着,顿悟如同一束光,刺入他的眼帘——他能做到,他是一个被母神亲自创造出来的“天使”,他的力量本源是初代雄虫。而初代雄虫的指责,是守护这个种群,守护母神的宇宙。   他的能量,足以守护他所爱的雌虫。   他可以做到。   塞拉的双目完全变成了金色的竖瞳,散发着刺目的光,而那种光芒在极致的黑暗中只会让任何生物胆寒。生平头一次,塞拉毫无保留、毫无顾忌地将他的能量发挥到了极致,而瞬间,宇宙中的一切在他眼前按下了暂停键。   深渊在空中投下巨大的暗影,无数袭向这片宇宙的粒子光束被迅速震散,塞拉的身体被包裹在精神触须之中,如同影子一样穿梭在宇宙之中。   下一刻,他接住了埃德温坠入宇宙的身体。   而与此同时,第四军的先锋军剩余的军雌也走到了末路。在主帅被“生擒”后,他们或被雄虫威压压制得失去了反抗的能力,被反叛军俘虏,或是因为塞拉的力量产生恐惧和动摇,失去了战斗意志,束手就擒。   而第四军正迅速靠近虫洞,与此同时,第一军和第三军同时迫近,向第四军的后军猛烈开炮,发动了攻击。他们意识到了第四军真正的撤离意图,而无论第四军是否真的有这种背叛帝国的想法,都不妨碍第一军和第三军原本的目的——将第四军和反叛军一举消灭。   第四军的辅舰承伤,撑起护盾阻拦第一军和第三军的密集的炮火,整片宇宙几乎被点燃了,地狱般的浓烟和碎片悬浮,在剧烈的能量波里倾落或者上升。热度几乎让置身宇宙环境之中的高等雌虫感到窒息。   第三军的军雌如同蝗虫一般钉满了第四军的护盾,他们的能量随着他们的翅翼疯狂震动,用不了几秒,第四军后军的护盾就会被粉碎,而就在这时,第四军也停下了撤离的脚步,中将凯恩双目充血,在监测到塞拉精神触须现身宇宙的那一刻,他干脆利索地放弃了原本的计划。   “接通反叛军的信号,”   他冷静地下令:“停止所有对反叛军的攻击,在战场的脱队成员立刻无条件向反叛军投向。传我军令,全军换防,准备和第一军、第三军开战!”   “是!”   沉稳的忠诚像宇宙中震颤人心的鼓点,随着第四军的阵型转变,反叛军也立刻接收到了新的军令。首领克里森的声音传遍了反叛军的每一道防线:   “全军听令,为第四军拦截第一军和第三军的包抄企图。停止一切与第四军的对抗,重复,停止一切与第四军的对抗,集中火力打击第三军的主舰。”   塞拉身边领导反攻队的将领迅速收押了所有第四军的俘虏,将反攻队重新整合,等待塞拉新的号令。他不是蠢材,在克里森的暗示中,他自然明白他的首要任务是抵挡埃德温的先锋军,同时保证塞拉的安危。如今前者已经完成,反攻队只剩下一个任务。   与他的大多数同僚不同,他是知道塞拉对革命军的意义重大的。不是因为他的贡献或者神子的噱头,而是因为他是一个雄虫,唯一一个站在雌虫和亚雌阵营的雄虫,他的存在本身,就有意义,就代表了政治舆论上的正义。   他的价值值得反叛军付出代价保护。   哪怕塞拉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他的雌虫。   名为约克的高级将领歪了歪头。他是一个等级a级的军雌,在退伍后也被分配了雄虫。他和大多数反叛军不同,他是接触过雄虫的,他也自认为知道雄虫是什么样的存在。   他从未见过塞拉这么匪夷所思的雄虫,为了一个被他标记过的雌虫悍不畏死。这违反了所有常识、所有理智、所有虫族社会的道德。   但是约克并不反感。他一点都不。哪怕塞拉自从接住埃德温后就如同一片沉默的浓雾一样,不可直视、不可触碰、不可靠近,约克也愿意等一等。   ***   漆黑漩涡的中心,塞拉将前额贴紧埃德温濒临破碎的精神海,将自己潮水般的力量轻柔地倾洒过去。   埃德温的面具被他摘掉了,雌虫惨白的脸上沾着血水,而塞拉的手指也甩脱了战甲,按压在了埃德温破损的腺体上。   怒火、绝望和痛苦让他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方,埃德温无知觉昏睡的面容是避免塞拉失控的唯一缰绳。他垂下头,细密地吻在了埃德温的塌缩的腺体上,他的信息素和精神力如同溪流一样,渗透和洗刷着埃德温残破的躯壳。   少顷,塞拉抬起了双眸。他再次标记了埃德温,心底的一部分庆幸他没有来迟一步,可是怒火却让他的双眸泛起一片血光——如同母神能量的烈焰在他的眼眶之中灼烧着,是深渊之中灼烧的明火——他的双唇上还沾着埃德温血液和刺鼻的药剂味道,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金翎羽、科莱恩...他们伤害了埃德温,他们要杀了他的珍宝,他们——   ——他们怎么敢,动深渊小心翼翼隐藏在永寂和黑暗之中的一点光。   他们都得死。   黑暗坍缩着,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像是亡灵大军整肃他们的骨骼。前方的战况激烈,第四军展现了帝国军队强悍的战斗意志,在凯恩中将的指挥下不断变换阵型,和反叛军交错纵横,配合默契,但是——   第三军的军雌悍不畏死,又或者,他们已经不算活着了。他们蝗虫一样扑击过来,即便失去了四肢,仍然冲上来撕咬同胞的肉,他们将自己的身体毫不停留地引爆,炸穿所有防御,每分每秒之中,他们都成千上万地死去,用不了多久,百万之数的第三军将不复存在。   凯恩知道,第三军已经完全被皇族精神控制了。而沉默列兵的第一军目前只开了炮,没有进入战场,可是它的威胁却一直存在。凯恩知道自己不该萌生退意,但是第三军如同蝗虫一样猛扑过来的场景还是让他想要撤退保全,他答应了埃德温保护第四军的同胞,而做到这一点比登天还难。   无论是第四军还是反叛军如今全然凭借一种军雌本能的战斗意志在坚持,而随着伤亡人数的增加,他们也知道最后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在消灭第三军后,被第一军围剿殆尽。   而在一片能量波和粒子炮闪烁不断的战场上,黑暗如同翻滚的云海,带着深渊可怖的低语降临了。几根粗壮的,生满荆棘和毒刺的藤蔓,如同深渊中的不可名状之物,猛然刺穿了第三军的指挥舰,无法撼动的力量合力一扯,将指挥舰生生撕成了两半!   藤蔓挥舞着机械碎片,横扫着击碎了飞艇和战机,无数爆炸的火光响成一片,而塞拉的身影也从深渊中显露出来。   他仍然抱着埃德温,仿佛穿过一片云雾,突然出现在了第三军残破的指挥室里。在那里,一个生着金红眸子的雄虫正在挣扎着扣上呼吸面罩,在骤然置身太空环境后脸色灰白。   金翎羽标志性的金红色触须在他身后扭动着,而塞拉悬浮在半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深渊向金翎羽的渣滓问好,真可惜来的不是科莱恩,他比您要惜命,也要聪明,瑞安亲王。这是为了所有你们造成的罪恶和杀戮——”   塞拉轻轻按着埃德温的后颈,让他靠在自己的肩头。与他轻柔的动作不同,一根带着毒刺的触须瞬间洞穿了指挥第三军的瑞安亲王的喉咙:   “——为了你们有这个胆子,用下三滥的手段动埃德温。”   与此同时,塞拉眼眶中的烈焰愈演愈烈,与此同时,无数火光冲天而起,塞拉深渊般的能量消散开来,取而代之的,是宇宙之中明亮灼烧着的星光。   满天星斗带着绝对炙热的温度,让战场上的粒子炮和能量波都显得暗淡无光。火光升空,那些星子如雨落,明灭间,一条如银河的星链排列在星空里。   无论是反叛军还是第四军,甚至是天宫星上的俘虏或者原住民,他们都抬起了头,仰望着星空中的奇景,而后,不知是谁先开了口,歌声如同黑暗撤退后的星光,铺满了整片宇宙:   “我们在尘土和鲜血中仰望星空”   “在那里我们曾经被母神照耀”   “在那里我们拥有活着的权利”   “在那里母神对我们许下承诺”   “当星辰排成一列”   “那是母神给我们的信号”   “我们将出发前往最终的战场”   “在那里生与死皆是答案”   “在那里,我们等待黎明降临”   ......   “我们等待黎明降临”   渺小的声音是最微弱暗淡的光,他们如雨幕,如烟雾,如云层相会,当星空闪耀时,命如草芥的生命也迸发出了山海般不可撼动的力量。   星空之下,声浪之中,反叛军黎明发动了最为猛烈的反击,他们的杀伤力甚至超过了正规军第四军,如同伤痕累累的野兽,又如同急迫归乡的倦鸟,誓死而归地冲散了第三军的军阵,用血和生命,彻底撕碎了第三军残存的几艘战舰。   “黎明将至!黎明将至!”   反叛军歇斯底里地嘶吼着,第三军彻底被冲垮了。即便是悍不畏死的战争机器,也终有力竭之时,而他们的潜力也基于背后操纵他们的手愿意赋予他们多少自由。而显然,那双背后的手短视而无能,四大军团之一的第三军在他的操纵里发挥不了十分之一的实力,从一群战士变成了一群虫体炸弹和刻板的机器。   被操纵的棋子和木偶,是无法与战士和自由意志抗衡的。   当你把生命作为玩物时,命运也会回过头来嘲笑你。随着歌声逐渐高昂,帝国的第三军从虫族的文明中消失了,而塞拉燃烧着火焰的目光落在了第一军所在之处。   ***   第一军的军舰之上,从雄保会的官员一路高升,成为军部高级指挥官的雄虫劳伦斯冷汗如瀑,浑身发抖。趴伏在主舰的指挥台上,眼睁睁看着瑞安亲王被塞拉刺穿了喉咙,又像丢弃宇宙垃圾一样扔到一旁。   他的喉咙被恐惧梗住了。而他的身后,军舰里唯一还有自由意志的第一军上将伊洛特近乎痴迷地看着反叛军高歌猛进的这一幕,金色的左眼落下了一滴无声的泪。   他曾有多绝望,此刻就有多满足。科莱恩利用精神控制操控了第一军的大半军雌和第三军的全部武装力量,他让伊洛特的同胞如同一群扑火飞蛾,奔向自相残杀的死局。   科莱恩将伊洛特放在了第一军的军舰之上,并没有施予任何控制,他说这是出于怜悯和爱重,他告诉伊洛特后者之于他有多不同,可是伊洛特却很清楚,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胞从鲜活的生命变成无意识的机器更加残忍,没有什么比看着他的同胞毫无意义的自相残杀更加绝望。   科莱恩要他绝望,他的傲慢甚至不允许伊洛特也承受精神控制,而是要伊洛特彻底的、无可挽回地粉碎掉,比失去灵魂的空壳更可怕的是意志粉碎的行尸走肉,而科莱恩要伊洛特由内而外地粉碎,并从他破碎的痛苦和哀嚎中汲取快感。   伊洛特不止一次想到了死,以逃避无法避免的厄运。死亡在此刻变成了最具有诱惑力的事,因为他的灵魂尚高昂着头颅,没有落入尘埃,没有面目全非。   他至少还是个干净模样。   在皇族和教廷勾结联合的时候,劳伦斯成了两者沟通的桥梁,而伊洛特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雄虫,他的汲汲营营和奴颜婢膝的品性令伊洛特作呕。   利用这一点,伊洛特以自己的生命威胁劳伦斯,逼迫第一军原地待命。他的生命当然不算什么举足轻重的事,但是他的自戕却会让科莱恩的游戏无法进行,会让帝国的当权者心生不悦,而这,则会让劳伦斯这条汲汲营营的狗迟疑不决。   果然,劳伦斯没有让第一军被精神控制的军雌加入围剿第四军和反叛军,而是坐视第三军与他们拼杀。对于这些雄虫而言,他们不在乎军雌的死伤,皇族的精神控制能让他们迅速获得大量的傀儡,所以即便第三军因为孤军奋战死伤惨重,劳伦斯和瑞安亲王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况且,没有雄虫会觉得第三军无法独自屠杀第四军和反叛军。反叛军和第四军已经互相消耗过,第四军的主帅埃德温必死无疑,反叛军根本没有经历过大规模的星际战争,面对精良的第三军不过一盘散沙,必死无疑。   可是劳伦斯的淡定在塞拉现身,杀死了瑞安亲王后,在响彻宇宙的歌声响起后,再也维持不住了。恐惧如同恶鬼一样追逐着他,而当塞拉那双燃烧着烈焰的眸子直直向他的方向看过来时,他肥胖的身体几乎要萎缩到指挥台下。   “快...第一军,除了指挥舰,全军出击,不计任何代价,拦截敌军——不许回撤!不许回撤!死战到底!”   劳伦斯嘶吼着,毫无意外地要第一军的所有军雌成为他逃命时地挡箭牌,让这些被控制后毫无反抗能力的军雌成为弃子。伊洛特几乎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猪猡似扭曲的脸,抬手用爆裂的力量掐断了第一军的通讯系统。   “劳伦斯!你要第一军沦落到和第三军一样的下场吗?军雌是活生生的命!”   他嘶吼道,可是劳伦斯赤红的眼睛狰狞地看着他,尖叫道:“贱雌!都是你的错!你这勾引亲兄,魅惑君主的下流贱货!若不是你阻挠,第一军早该参战,不会和如今一样!都怪你!都怪你!该死的贱货!”   伊洛特心中荒谬的悲怆感化为层层叠叠的愤怒,怒到极致,他反而笑了。他反手掏出一柄激光刀,刺入左胸半寸,对着毫无人性的恶心雄虫讽刺道:   “是这样的,劳伦斯爵士,我是一个贱雌,但你的君主在乎这个贱雌,甚至没有精神控制我。围剿计划已经失败,帝国失去了第四军和第三军,你当然可以下令葬送掉第一军,同时,我也会死在这个战场上。届时,你拿着我的尸首,和两个军团死去将士的英灵,向我兄长交差去吧!”   他唇角渗血,近乎明艳的笑了,金黄的眼底仿佛两团火焰。他手下的动作毫无停顿,转眼就切入心室,大捧鲜血涌出来,而劳伦斯崩溃地嘶吼道:   “贱雌,你还敢威胁我?你以为殿下会在乎你这种肮脏的贱雌!死吧!全都死吧!”   劳伦斯也知道失去第三军和第一军,又让伊洛特死掉的代价是他无法承受的。他恐惧科莱恩的怒火和威势,权衡利弊后,他当然知道为今之计只有把所有过错都推到伊洛特身上,保存第一军的实力,向科莱恩请罪。   而这需要伊洛特活着回去。   但是他不甘心,又恐惧到了极点,生死的压力之下,他只想确保自己先从塞拉手中逃离,而他不在乎第一军会不会因为他的草率而全军覆没。塞拉正隔着无垠的宇宙空间看着他,那个该死的雄虫眼里燃烧着火焰,而劳伦斯只是看着,就感觉到自己渺小又扭曲的灵魂在烈焰中哀嚎。   劳伦斯眼睛通红地下发了军令,第一军在反叛军迫近的威胁和歌声中,摆出了攻击的形态,而塞拉的心则是一沉。   他的精神感知让他知道战场上那些无法被完全统计的细节,他知道黎明组织的损失有多惨重,他知道精神和意志赋予反叛军的无尽力量也会受到物理和身体的限制,事实就是,无论反叛军有多战意昂扬,他们也无法无休止的战斗下去。   他们迫切地需要休整,在胜利中体会斗争带来的甘甜和力量,而他们最不需要的就是与第一军那些被精神控制的同胞自相残杀。   太多的生命在塞拉眼前逝去,他不认为他能承受更多了。   反叛军的主力已经集结,而塞拉的身边也多了以约克为首的诸多反叛军战士。他们近乎虔诚地拱卫着塞拉,和先前的姿态截然不同——他们亲眼见证过神迹,亲眼看过星辰为神子闪耀,亲眼见到战局因他而逆转,他们失去了所有的疑虑。   可是塞拉却无暇顾及他们,也不甚在意反叛军的想法。他紧盯着第一军的指挥舰,想要直接威胁指挥官,换来对方让军队回撤的命令。   塞拉的精神力锚定了第一军的指挥舰,他召唤着力量,身体内发出不堪重负的嘶鸣,但他不予理会,只抱着埃德温——他不想也不敢与对方分离,借黑暗的影子穿行在宇宙之中,他突然站在了第一军的主舰面前,堪称渺小的身体与庞然大物对峙。   主舰中劳伦斯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恐惧尖叫,他胡乱拍打着武器按钮,无序的粒子炮光束向塞拉飞去,却被庞大的毒藤触须轻而易举的拦下。   “告诉科莱恩,若是他再敢伤害埃德温,我会将金翎羽的天空城夷为平地,我会将皇族供奉的圣象踩在脚下,深渊和绝望会成为科莱恩目之所及的一切。记住我的话。”   他话音未落,第一军的军雌已经攻击上来,塞拉浑不在意,此刻他已经无暇再顾及伤害无辜了,只想着用最快的方式让第一军的雄虫指挥官胆怯撤退,以换来最小的伤亡。可就在他吞咽一口血,企图将数千第一军的高等军雌击垮的时候,他怀里的埃德温突然轻轻弹动了一下。   “...塞拉?”   雌虫的声音含糊得几乎听不清晰,可是在塞拉耳中却如同惊雷。他的精神触须歪斜着擦过主舰,失去了准头,只能暂时回防挡住暴风雨般的粒子炮,而趁他诡秘的攻击停顿时,劳伦斯也迅速找到了机会,他用精神触须狠狠打飞了已经将激光刀插入心脏的伊洛特,痛骂着让第一军迅速拱卫着他的指挥舰撤离。   果然,塞拉恐怖的深渊力量没有追上来。他的精神触须突然变得无比柔顺又无害,虽然仍然庞大的伫立在宇宙之中,却连毒刺都变得绵软。劳伦斯在逃跑的过程中慌乱地透过屏幕盯着塞拉,却只见到他低垂着头,鼻尖儿几乎蹭到怀中雌虫的耳尖儿,他眼眶中的烈焰熄灭了,卷曲的头发垂下遮住了他的面容和神情,却也让他显得无比宁静。   在满目疮痍的星际战场上,他让喧嚣的星空都沉寂下来。而劳伦斯无暇他顾,以最快地速度穿过虫洞,离开了天宫星上空。   ***   “你没...你没事。”   埃德温冰凉的手指摩挲着塞拉的脸颊,而他简短话中含糊的寓意几乎让塞拉心痛如绞。他全都明白了:   “你以为我出事了?该死...该死!科莱恩给你看了什么东西,是吗?他是个骗子,彻头彻尾的杂种,他——我会杀了他,我要亲手杀了他,他敢动你,我要杀了他!”   塞拉双眸血红,憎恨如同泪水一样流淌下来。他紧紧抱着埃德温的身体,脑子一片驳杂的思绪,泪水迅速聚集在他的眼眶里:   “你怎么能...就算我真的出事了,你也不能这样轻贱自己的生命,雌父!你是...你到底在做什么啊,你真的不在乎自己的命了吗?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塞拉的声音里哭腔越来越重,他的泪腺本来就浅,生死大战之后抱着给了他巨大惊吓和忧虑的埃德温,更是委屈的像个虫崽一样。他那副雌父雄子的把戏哄了埃德温不假,却也哄了他自己,即便他不愿承认,有时候在埃德温面前,他的情绪把控力还不如幼崽。   “对不起,雌父...我太没用了,是我太没用了,才让你想要放弃生命,我刚才不应该放第一军走,说不定指挥室里坐着的是科莱恩——或是他的走狗,那没什么两样,我要杀了他们,我要——唔!”   突然,塞拉的唇突然被一双干燥柔软的唇堵住了。那双唇毫无章法地轻轻摩擦着塞拉的唇,比起吮更像是蝴蝶缠绵花蕊的翩跹舞动。塞拉喉咙里的话突然消失殆尽,他呆愣着睁大了眼睛,感受到埃德温的滚热的泪水和带着哭腔的喘息,和他冰凉的唇一起落在他的脸上。   塞拉的心在急速跳动中刺痛起来,一时竟然手足无措——他从未见过埃德温泪雨滂沱的哭泣,在他濒死时没有,在他承受痛苦时没有,在他得偿所愿时也没有。塞拉有时候不确定埃德温在多年的压抑过后,是否还能释放激烈的情绪——并不是说埃德温有哪里不好,但是每当塞拉看着他在应该落泪或者朗笑的时刻面无表情,就会心中刺痛。   那是多少本能的压抑,才练就的不动声色。   而今,当埃德温真的痛哭起来,塞拉的心却如同坐上了过山车——他的担忧更甚了。他不知道埃德温得有多失望才会痛哭出声,而这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做的不够好。   “雌父,”他在埃德温冰冷的吻里有些狼狈的喃喃:“不要哭好不好,我错了...我不该加入反叛军,不该对你隐瞒不报,我也不该自作主张——唔。”   埃德温的犬齿蹭过塞拉的下唇,染上哭腔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清冷,让塞拉的头毛都害怕地耷拉下来:   “别叫我雌父!”   埃德温的声音似是痛苦,又似大难后的歇斯底里——他什么都不在乎了,他还能在乎什么呢?塞拉活着出现在他面前,好过一场回光返照的幻觉。什么尊严、又是什么顾虑和未来,他不管了。他走过没有塞拉的地狱,那是他无法承受的后果。   所以让这团火焰烧吧,最好将他的骨头烧烂,他奉献这卑微肮脏的躯壳,换取他们的灵魂缠绵不朽。   “你到底在骗谁?我不是你雌父,你没把我当雌父,别再哄我了!你不是我的雄子,而我留不住你——雌父做什么都留不住你...我不要你做我的雄子了,我不要做一个只能眼睁睁看着雄子死去的假雌父,当你离开我,我...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我甚至留不住你的标记,我甚至——”   雌虫的声音浸透着颤抖,四肢在塞拉的怀里剧烈颤抖起来,旧日的恐慌如同鬼影一样,对他穷追不舍,而塞拉的怀里是他唯一的港湾。他无暇顾及周遭的环境,也无暇顾及他虫的目光——他不在乎了。   “标记我,把标记还给我,塞拉,做我的雄主...我不能、不能再承受了,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给我标记,至少我还会有标记,至少我不曾失去全部——”   塞拉紧紧抱住埃德温,他没有告诉对方其实他为了救他,已经做过标记了。他知道说什么都是多余的,而他也想不出半句机灵话了。   他的脑子里全都是埃德温,他的怀里也全都是埃德温。他们的过往和余生通往同一条路,而那就是他们共同的归途。   爱让他们失去了回头的机会。   塞拉的眼角划过一道泪痕,他轻轻埋首埃德温发热的、还在愈合的腺体,轻轻将犬齿按压下去,信息素和精神力同时涌入雌虫的身体,而雌虫颤抖的身体像是得到了什么救命良药,瞬间放松下来,柔顺地贴着塞拉的胸口。   一只回温的手攀上塞拉的脖颈,修长的手指和卷发纠缠在一起。埃德温的喘息喷涂在塞拉的肩上:   “不要再离开了。”   “永远不会,我爱你。”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