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现代后向古人直播日常》作者:妙机【完结】   简介:   元宁,乃冷宫弃妃所诞之子,爹不疼娘早逝,宫中人人都能踩他一脚。   突然有一天,他脑子里多出一道声音,说是能让他穿越到未来直播。   元宁不明所以,一再迟疑。   直到某日公主皇子嬉戏打闹,将他推入御华池内。   千钧一发之际,元宁答应了那道声音的要求。   盛朝皇子元宁消失。   金光乍现,一块光幕却在盛朝上空冉冉升起,人人可见。   至此,所有民众皆见华夏之盛景,羡元宁之肆意!   -   元宁忽然来到陌生时空,一无所知,熟悉的系统还临时下线。   好心人替他报警让他来到警局,却突然在巨幅幕布上看见自己早逝的舅舅,抓着警察蜀黍要舅舅。   薛兰鹤,英年早逝后穿到现代选秀的草包美人身上,凭自身能耐一跃晋升为顶流。   没成想自家大外甥某天也穿过来了,还被欺负得面黄肌瘦。   他恨得牙痒,对天发誓,一定要好好抚养自家大外甥,让他比皇子还过得好百倍。   阅读指南:   ☆架空朝代,经不起考究   ☆小白文,适合丢掉脑子观看   ☆古代艰难求生,现代团宠日常   ☆舅舅也有老攻,副CP只是背景板啦~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打脸 系统 爽文 直播 日常   主角视角:元宁 关飞渡   一句话简介:元宁在现代的团宠日常   立意:遇到困境也绝不认输 第1章   夜凉如水,月黑风高。宫墙内更漏声远。   冷宫檐角的枯枝在风中摇晃,投下的影子掠过斑驳宫墙。   守夜老太监裹紧单衣缩在廊下,对着手哈了口白气:“这破地方连声猫叫都没有,里面也就几个疯女人,值哪门子夜……”   梆子敲过三更,老太监终是抵不住困意,歪在柱根打起鼾来。檐角铜铃叮咚,掩住了墙角窸窣响动。   若是老太监这会儿还醒着,定要疑心这冷宫是否鼠患严重,需得聘几只狸奴回来捉上一捉,治治这鼠害了。   墙根破洞处忽探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在月色下,两只圆溜溜的小眼睛亮得惊人。约莫三四岁的孩子穿着破了洞的鞋摸了过来,冻得通红的脚趾蜷在青砖上。他猫着腰绕过熟睡的看守老太监,轻车熟路摸进偏殿。   供案上半碟冷馒头也放了不知多久,竟结着白霜。   可是那不足桌子高的小孩却望着馒头咽了咽口水,鬼鬼祟祟地爬上凳子,摸出一只细瘦伶仃的小手去摸那冷馒头。   小手摸到了两个,一个塞嘴里,一个放进了怀中。   他也不贪心,就只拿了这些,余下的再凌乱摆一摆,便是看不大出被人动过多少了。   抱着馒头的小孩赶紧从板凳上哧溜滑下来,鬼鬼祟祟地溜走。   等一路逃远了那“案发现场”之后,他才松了口气。   腹中早已饥肠辘辘,鸣鼓作响,他迫不及待地咬向那于旁人而言难以下咽的冷硬馒头,大口大口地啃着,咽得脖子抻出二里地,脸都红了都还要啃。冰碴在齿间咯吱作响,他却像尝着珍馐般鼓着腮帮。   夜风穿堂而过,檐马骤响。   “叮”的一声忽然出现。   一道雌雄莫辨的声音响起:【宿主已绑定成功,正在检测中……】   孩子惊得差点噎住,半块馒头骨碌滚进暗处。他死死捂住嘴,疑神疑鬼地往周围看去,泪花在眼眶打转:“谁、谁在说话?”   【宿主元宁,您好,我是系统2025.】系统一板一眼地回答。   元宁盯着自己破洞的衣襟,抽了抽鼻子,困惑地问:“细桶?你是装水的木桶成精吗?”   他惊奇地发现这个细桶的声音竟是从自己的颅内传来,更是被这鬼神之手段给骇了一跳。   系统将自己的语言换成了元宁这个年岁的孩子更能听懂的话:【我是未来的匠人制作产物,名为系统。】   在漆黑的夜空中,元宁的眼前浮现出龙飞凤舞“系统”两个大字,这回他认识了。   【系统2025拥有将你带往两千年后某一时空的能力。如果宿主元宁同意穿越到未来给古人直播,我将带您前往那个时空。】   檐下冰棱折射的月光里,稚童耳边响起金石相击之声:   【请您确认,同意或是拒绝?】   *   哪里来的精怪,竟还会说出那般蛊惑人心的话。   元宁的小心脏扑通扑通跳起来,不得不承认,自己方才着实被诱惑到了。   两千年后的未来究竟是何模样,会不会像现在这般难熬,他脑中竟是一片空白。既期许神往,又忍不住惊恐慌张。   果真,这同是母妃曾在他入睡前说起的故事相差无二。那些吃人的妖精无法直接害人,需得花言巧语哄着人与它签下契约,要是答应了,就会将你一口给吞吃下去。   元宁庆幸自己听母妃话,不会随意让那精怪给哄骗了去。   夜间,他睡着冷如铁的被衾,却翻来覆去地在想这事儿。   那其实是吃人的精怪,他本不该受此诱惑,但他的心却在跳着,诱使着他去干点什么。   “系统,你在吗?”他情不自禁地问出口。   檐角积雪簌簌坠落,惊得蜷在窗棂下的元宁猛然瑟缩。   三更梆子遥遥传来,元宁把冻僵的脚趾往破棉絮里缩了缩,喉间还梗着方才那声呼唤——他竟当真唤了那精怪!   【我在。】   但是那个自称是两千年后来的精怪却还是在第一时间就回应了他的话,让他既喜又怕。   对方是真的一直在他身边,这该如何是好?   但是好不容易有个能陪着他说话的人、不,精怪,哪怕是来害他的,他竟然也生出了些许的渴求。   “两千年后的未来,是什么样的呢?”他稚声稚气地问出口,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2025立时回了他的话:【两千年后的未来,冬日有地龙暖如春,平民百姓有衣可穿有饭可吃,稚子皆可入庠序读书......】   随着系统的平淡念出来,元宁也跟着痴痴畅想起来。   两千年后的日子真是太幸福美好了,简直就像是仙境似的。就算这是精怪编纂出来欺骗他的,也让他感到一阵快活。   碎雪从漏瓦砸在眉心,冻得他一个激灵。三日前偷藏的半个冻馒头正在怀里发硬,硌着肋骨生疼。   元宁骤然回到了现实之中,他思及自己母妃被贬入冷宫后,过了几年便香消玉殒,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娘亲对不住你,日后定要好好保重。   而跟着她的大宫女香芍受不了打击,随主子一并去了。   另外一个宫女白灼看顾了他一段时日,却也受不了冷宫的凄苦,想尽一切法子买通了人远离冷宫。   自此以后冷宫便就只有他一人,老太监也只会给他端来些残羹剩饭,叫他不至于饿死。   至于更多的份例……他这个冷宫中被人遗忘的皇子是没有的。   上月老太监醉酒时说漏了嘴,说他生辰那日内务府往浣衣局送了十笼饽饽——原是给新晋美人的狮子犬庆生。   他活得连宫中的犬都不如。   元宁念及这些,顿觉心灰意懒。   他这是便觉着这只精怪能图谋自己也算是一件好事了,至少他身上还有能够被惦记的地方。   他悄悄下了决心,等这系统陪上自己一段时日,他就应下对方的要求。   哪怕是舍去这具肉身,能换得些许让人陪同的日子也不错。   *   “殿下、殿下……”老太监枯槁的手在褪色袍袖间轻颤,连唤数声。   正与脑中系统交谈的元宁这才猛然惊醒,细瘦脖颈上还沾着草席压出的红痕。   他未曾见过系统描绘的那般盛景,只把它当作是为了他这具肉身哄他的花言巧语,这几日却也听得津津有味,把它当作冷宫中最珍贵的消遣。   老太监朝蜷缩在角落的五皇子招手,喉间似堵着陈年蛛网:“白灼姑娘在角门候着您嘞,您且去看看吧。”   上一回他就瞧见了那位宫女扶着门框,哭着说些奴婢对不起主子之类的话狠狠心离去了。如今看来,也怕是良心未泯,前来给她这位从前的主子些许救济。   元宁黯淡的眸子瞬间亮起微光。   自母妃病逝、白芍殉主后,他在这深宫中就只剩下了白灼这一位熟悉的人了。   他顾不得趿拉半掉的布鞋,像只机敏的灰鼠般窜过杂草丛生的庭院,破旧衣摆扫过满地枯叶沙沙作响。   老太监望着那道伶仃背影,浑浊眼底泛起涟漪。那孩子分明许久未沾荤腥,跑起来却似春日柳梢掠过的雀儿。   冷宫角门外,白灼正攥紧檀木食盒来回踱步。   待冷宫中穿着破烂的小孩踉跄跑出来后,她眼眶不由得一红,嘴巴嗫嚅了几下,却还是未能将小主子受苦了这话给说出来。   元宁见着她却十分高兴,黑白分明的眼中没有任何对她的怨憎,还唤道:“白灼姑姑,我好想你啊。”   这话似钢针扎进肺腑,那名面容清秀的宫女猛地背过身去。   她怕自己看下去,又会主动迈入这泥沼之中,于是只得狠狠心,将手中的食盒塞进元宁的手中就逃也似的没入宫墙阴影。   甚至不敢回头多看他一眼。   元宁紧紧提着手里头的食盒,愣愣地看着白灼离去的背影,不发一言。   却在这时,鎏金铜雀宫灯晃过转角,有一行宫人从那绿荫环绕的院墙后走出来。   打头那位年轻的太监眼尖儿,见着了元宁手中的朱漆食盒,尖声喊道:“瞧,这漆器纹样,那像不像二公主宫里头的东西。”   那些宫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叽叽喳喳说起来。   “想必公主的玉佩便是被他拿的吧,这小贱蹄子见着好东西,于是就心生贪念。”   “你怎的能这般说,他好歹也是五皇子。”   “罪人之子,余孽的血脉,连帝王都不在乎他,又算什么皇子?别管了,先将他给押去皇子公主那吧,莫让他们给等急了。”   三言两语便判下元宁的死罪。   元宁甚至来不及为自己辩解一二,便叫他们七手八脚给扯走了。   食盒砰然坠地。碎成两半的粗瓷碗里,黄澄澄的粟米粥正顺着青砖缝隙流淌,掀翻了一地,也无人去在意。   *   御华池边,金丝绣履正将薄冰碾作碎玉。一群皇子公主正在鎏金暖炉蒸腾的热气旁嬉戏打闹,琉璃珠帘在他们身后叮咚作响,围绕一群乌泱泱伺候的宫人。   忽然一阵杂沓脚步惊破暖意,提着孔雀翎宫灯的侍从们如黑潮涌来,中间裹挟着个单薄人影。   他们回望过去,发现是二公主殿中的宫人们正抓着一个小孩走了过来。   只见那孩子生得面黄肌瘦,形销骨立。他褴褛的麻衣挂满霜花,连那发间都还沾着几根杂草。枯瘦脚踝上竟套着双露趾的锦缎靴,这分明是前年尚衣局丢弃的旧物。   这群皇子公主们何时见过这样邋里邋遢的孩子,不由掩住鼻子,皱起了眉。   宫女绛色裙裾扫过青砖,出来斥责他们:“大胆!你们从哪儿拉来的小乞丐,岂能污了主子们的眼!”   为首那太监赶忙告饶:“回明玉姑娘的话,此乃五皇子。奴婢也是见他手里头偷拿二公主殿中的东西,这才将他给带了过来。”   他身后的宫人们也纷纷作证:“是啊,明玉姑娘,就是他偷了二公主的东西。”   那些讥诮眼神织成密网看向元宁,他急忙辩解:“我没有,我没有偷拿她的东西!”   鄙夷的视线让他就像是被人扒了之后丢进大庭广众之中,他冻疮遍布的指节死死抠进掌心。   明玉姑娘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暗藏着深深的厌恶。   她朝着二公主行礼,问:“殿下,这冷宫罪妃之子偷了您的东西,您说该怎么定罪?”   其余几个皇子腰间螭龙玉佩撞出清响,也都在嫌弃地说:“偷东西的贼,脏死了。”   “果然是罪人余孽,才会继续犯下罪行,必须要好好治一治他的罪。”   竟是连考证都不曾做一下,便直接定死了他的罪行。   元宁面色苍白,嘴唇都在颤动。   二公主轻叩着暖手炉,面露不屑,吩咐道:“这么脏,手脚也不干净,不如把他丢进这御华池中好好洗一洗。”   视线落在了那几个宫人身上,他们面带迟疑。   霜花正顺着池畔垂柳的枯枝往下淌,这时将人推入御华池中,不是必死无疑么。   这元宁好歹也是皇子,要是他们这样做的话,可就跟谋害皇子无异了。   三皇子漫不经心地朝着他们说:“你们这群孬货,怕什么。父皇早已厌弃这贱种,去年冬宴你们不知晓?司礼监呈冷宫名录时,父皇连朱笔都懒得抬。哪怕今日他冻死在御华池里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何况我们这是在为他洗清身上的罪孽,有何不可呢?”   他玄狐大氅领口缀着的东珠晃得人眼花。   三皇子乃是帝王最受宠的子嗣,有了他的话,宫人们立时吃了定心丸一般,拖着元宁就往御华池中走。   元宁再怎么剧烈反抗,到底也就只是个几岁的孩子,被他们直接给丢进了深寒的水池里。   一入池中,池水裹着陈年莲梗腐叶之气灌入喉腔,元宁感觉自己即将窒息。   但好在这种冷寒没有持续多久,忽见一阵刺目的金光从池中涌了上来,恍若将千年月华凝作实质。而元宁也被这温暖的光包裹着,就像是在母亲的怀抱之中。那些刺骨的冷、烧灼的痛,忽然都成了隔世的尘嚣。   此前的问题再一次摆在了他的面前——   【如果宿主元宁同意穿越到未来给古人直播,我将带您前往那个时空。请您确认,同意或是拒绝?】   元宁望着水面倒影里那个遍体鳞伤的孩子,伸出指尖触碰流转的光晕。   这一次,他毫不迟疑地选择了同意。 第2章   夜市的小吃街人声鼎沸,无比喧嚣热闹,各色的LED灯牌明灭交错。   爆炒溢出的水汽裹挟着油脂香气,在摊位间蜿蜒流动。街上人头攒动,矮桌塑胶凳前更是坐满了食客。   烧烤架上火星迸溅,油脂滴落的滋响混着食客的谈笑。   市井喧闹声织就成一片人间烟火。   衣衫褴褛的元宁独自站在角落,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瞳孔里映出夜市的画卷。   而在另外一边,御华池畔骤然响起铜盆坠地的脆响。捧着果盘的宫女呆立原地,瓜果点心滚落满地。   禁军统领疾步上前,二十名金甲卫兵迅速结成防御阵型,将几位皇室子弟护在中央。在月华灿光之中,半空中浮动着金属构筑的奇异城池虚影,棱角分明的轮廓刺破天际。   “究竟发生了何事?”禁军统领目光森严地扫向宫人。   他话音刚落,却见众人面孔中都浮现出惊奇恐惧和战栗的神色。   他也立马回了头,看向身后,天生异象——   云层深处传来沉闷轰鸣。众人仰首望去,但见苍穹如帛帛裂开,一方纯白巨幕凭空显现。其边缘泛着幽蓝冷光,表面流转着水纹般的波动。   此等手段,和仙家无异。   与此同时,大盛朝疆域的每个角落。   农夫扶着锄头愣在田埂,墨汁从学子悬停的笔尖滴落砚台,货郎肩头扁担滑落也浑然不觉。绸缎庄中,正在验货的商户手中杭绸飘落在地。家中织布刺绣的女郎被针刺破手指……他们纷纷抬起头来,不约而同地望向天上被人劈开的这一幕,露出惊诧恐惧的面容。   “这、这是何物?”   “神仙显灵了啊!”   “妖、妖怪啊,别、别过来。”   “天罚将至啊!”青州城头,守备将军握刀的手沁出冷汗。   城楼下已有百姓跪倒一片,几个胆大的孩童却被父母死死按着脑袋。忽然间,那巨幕泛起涟漪,浮现出朱砂般殷红的字符,同时有金石相击之声传遍四野:“直播倒计时:一炷香。”   此物不但在方幕上有字,还用雌雄莫辨的声音念了出来,将大盛朝的一干人等又是惊了好大一跳。   不少人被这动静弄得匍匐在地,颤抖不止,发觉这突然出现之神物并未伤害他们之后,才大着胆子抬起头来,暗中窥伺起此物。   皇宫中。   原本正在进行的朝会是无法继续了,大殿之上的帝王和一众文武大臣皆是注视着头顶那方天幕。   有人战战兢兢,有人皱眉沉思,也有人喜不自胜。   龙椅上的皇帝眯起眼睛,明黄袍袖下的手指轻叩扶手上的螭首:“诸位爱卿,可都瞧真切了?”   明德殿中,大臣冯沙山站出来道:“启禀陛下,臣等皆能看见此方天幕。但臣认为,此乃我大盛朝之幸。”   皇帝便问:“哦,爱卿所言为何?”   冯沙山深紫官袍上的孔雀补子随着躬身动作微微颤动:“禀陛下,昔年白鱼跃舟方有周室八百年基业,今我大盛得此神迹,足见天命所归。”   皇帝眼尾笑纹骤现,指尖在龙纹扶手上轻叩两下。   几位老臣盯着笏板上的木纹,喉结滚动着将谏言咽回腹中。   “报——!”尖细嗓音刺破凝滞的空气,“三皇子惊厥,二公主昏......”   朝服窸窣声顿时响成一片,诸位大臣猜测是出大事了,便也顾不得嫌这阉竖殿前失仪,目光炯炯地望着他与皇帝。   那太监俯身在皇帝耳畔耳语片刻,皇帝面色一变,抬手止住骚动。他明黄袖口云纹在烛火中忽明忽暗:“快,将他们都带过来,好生今日之事说一说。尔等也着太医令随驾明德殿。”   禁军副统领疾奔的脚步声惊飞檐下宿鸟,甲胄鳞片相撞的脆响在宫道上荡开涟漪。当他冲进御华池边的琉璃亭时,天幕正泛起水波状纹路,变化忽然显现——   只见月色之下,霓虹与电子屏交织成光网,孜然香料混着铁板滋滋声。少女举起手机面向手中糖葫芦,奶茶店前排着的长队旁直播弹幕飞闪。摇摇乐玩具车掠过时带起蒜香风,咖啡车虹吸壶轻响,烧烤摊青烟里老板颠锅翻炒。   此间种种,皆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物。   大盛朝无数人感叹:“此非人间之境。”   最终画面却是定格在一道瘦弱身影上。那是和他们穿着相似的一个小孩身上,只见他衣着破旧,瘦得就跟只有一把骨头似的,还在可怜兮兮地盯着那夜市里的食物咽口水。   大盛朝不少人惊诧不已:“仙境之中竟还有乞丐吗?”   “这、这不是五皇子吗?”也有记性好的大臣一眼就认出来了皇室之子,并且诧异地看向高坐于殿堂的这位君主。   户部侍郎的象牙笏板“当啷”坠地。一年前那个暴雨夜骤然重现,五皇子的生母德妃被拖出昭阳殿时,这孩子就这般死死扒着朱漆门槛,指甲在金砖上刮出十道血痕。   只是虎毒尚且不食子,没成想当今竟然这般狠心,放着自己亲子不管不顾。堂堂皇子,竟是形如乞丐,说出去也不怕笑掉别人的大牙。   大臣们慌忙低头,以免泄出眼中异样之色。   殿宇之中,丹墀下的新科进士们面面相觑,他们不曾见过德妃所出的五皇子,却清楚看见老臣们绷紧的下颌线。   文武大臣皆是满脸诧异:“五皇子为何在这天幕之上?”   皇帝面色有些难看,俨然是皇室之丑被他人窥探之后,颜面扫地的不虞。   尤其是京城之中的禁军前来汇报,所言城中百姓皆能看见此物,以此推测,恐怕不光是京中才有此物,便是连全天下恐怕都能瞧见。   皇室颜面何存?!   当初就不该留这孽子一命!   皇帝抬起头,眼眸沉沉地看向天幕之上的元宁,杀气毕现。   “此乃孽障,许是被那天幕中的精怪收了去!”他寒声断定。   却见这时,天幕上飘来一行行白色的字——   [这孩子是何人,竟这般孱弱,好生可怜。]   [他好似也为大盛朝之人,为何又会在这上面?]   [咦,我竟然也能在这方幕上说话。]   这些字呈那半透明状,如柳絮飘落天幕,占了半屏。   初时便只有几条,而后愈飘愈多,竟让人眼花缭乱。   有在这上边儿认亲的,有报自己名号的,也有探讨此物究竟为何的。   “臣斗胆试之。”鸿胪寺少卿突然出列,额角细汗在日照中泛着微光。   随着他凝神蹙眉,天幕果然浮现出半透明的小字:“臣鸿胪寺周谨问天。”   字迹未消,又有十数道流光接续随之穿梭而过,将那方天幕映得如同缀满星子的诏书。   “以心念所动,所思所想便会现于这方天幕之上。”   “臣等亦是如此。”   余下大臣们做完之后,也纷纷出声响应。   *   夜市之中。   摊位上蒸腾着麻辣烫的雾气,霓虹招牌在塑料棚顶投下斑斓光影。分明为更深露重的深夜,竟也不觉得严寒。   元宁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他攥紧腰侧的破布,喉咙里挤出的气音被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吞没:“系统,系统,你在哪里?这又是哪里?你将我带往何处了?”   然而不管他怎么问,此前一应就会响的系统却不出一言以复,静寂得就好像早已远去。   元宁心头一慌,在这陌生的地界他完全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又该如何是好?   斜刺里传来脆生生的童音:“妈妈,看,这个哥哥好像在发抖!他好可怜啊!”   扎蝴蝶结的小女孩晃着母亲的手喊出声后,人群像被按下暂停键,烤冷面摊主举着铲子回头,奶茶店小妹从取餐窗口探出头来。   这个浑身脏污的小孩几乎与四周暖融融的烟火气格格不入。   窃窃私语的直白之语传于元宁耳中——   “怎么回事,现在居然还有这样的小乞丐,也太不对劲了!”   “这孩子的父母呢,这么不负责?”   “你们看,他身上还有些青紫的淤痕,别不是被人虐待过的吧!”   女孩子们心细,一眼就能瞧见旁人所不曾察觉的细节。   这孩子蓬乱发丝间露出小半张脏兮兮的脸。冻红的脚趾从破洞布鞋里探出来。他猛然抬头,琥珀色瞳孔在路灯下泛起水光,有点儿像暴雨夜被淋透的流浪猫,明明尾巴都炸开了花,却还虚张声势地龇着乳牙。   就好像是被欺负过的幼兽再不信任人类一般,瞧得人心软又生起怜悯。   穿校服的女生蹲下身递出关东煮:“要帮你打电话给家人吗?”   元宁触电般往后缩,后腰撞翻了一摞塑料凳。   见此情状,他们更是七嘴八舌地厉声说着:“还找什么家里人啊,直接报警,必须报警!”   与此同时,正在围观天幕之景的大盛朝人也是各有见解。   “这间境界的灯笼竟然无火自明。”国子监祭酒仰首呢喃,浑然不觉银须已浸入石案墨池。   酒楼食店的掌柜惊讶地望着那层出不穷,令人眼花缭乱的美食,连拨算盘的手都忘却了。   闺阁之中,那些女子们望着天幕之上,手挽着手欢声笑语的女孩们,攥紧了帕子,根本无法移开眼。   待他们看着那方境界之中的人们皆围住那孩子时,心都不由提了起来,代入感极强地慌乱不少,生怕他被抓起来。   除了皇帝和皇子公主那乌泱泱的人以外,多数大盛朝人皆是希望他能好生活下来的。   那些画面中人发出的音和话他们皆不是很懂,却能够换成他们明白的语言进入脑中,倒是叫人惊奇。   “没有乞丐?这怎么可能呢!世上岂会有没有乞丐的国度!”户部尚书听见此间人语云,汗湿的掌心直接在笏板上打滑。   听见那些人谴责对方父母时,众位大臣立时噤声,看着皇位上的那位脸已经黑如木炭,立马只敢偷摸打量那天幕之景。   大盛朝人不解:“报警乃是何意?” 第3章   夜市那头突然响起警笛。元宁看着红蓝光束刺破蒸汽,围观人群自动分出一条通道。   “来得这么快啊,刚才谁报警的呀?”   “不知道,警察来了就行。”   叽叽喳喳的声音渐渐小了,留着齐耳短发的女警正脱下外套要裹住元宁发抖的肩膀。   女警发觉男孩微不可察的抗拒,俯身平视他。   黑色执勤帽檐下透出的目光格外柔和,她的嗓音带着令人安心的韵律,恍惚间让元宁想起已故母妃哄他入睡时的语调:“孩子,别害怕。我们会带你去警局的,那是个很安全的地方。”   她的动作轻柔,一举一动都带着安抚的意味。   元宁紧绷的身躯骤然放松下来,只是从他那双黑亮的大眼睛中,依旧能看出来还是带着些许不信任的情绪。   女警很温柔地说:“你先跟着我走,我们回去做个登记,然后帮你联系家人。记得家里人教过吧?遇到困难要找穿警察。”   她慢慢把执勤外套披在男孩身上。   元宁并不是一无所知的愚昧孩童,他从人群的反应能够判断出女子应该是可以主持各类事务的人,应该就只能跟着对方离开。   听见此话,他点点脑袋:“好。”   执勤外套带着余温裹住他单薄身躯,洗衣液残留的淡香混着体温漫上来。这是元宁被打入冷宫以来,第一次触到不带霉味的温暖。   这名女子半点都不嫌弃他手中的脏污,竟然用自己那只柔软干净的手牵住了他的手,拉着他穿越斑驳光影,一步一步走出人群。   元宁抿唇点头,余光掠过街边橱窗里一大一小的两个倒影。   身后围观人群渐次散开,电子广告屏的冷光淌过他睫羽上未落的水痕,在深秋晚风里碎成点点星芒。   大盛朝。   侍卫统领盯着警察制服腰间的黑色短棍:“此物与登闻鼓旁的衙役所持杀威棒倒有七分相似,那么‘报警’莫非是鸣冤鼓之意?”   文武大臣惊讶:“既如此,这些人想来就是这一天地中的官家之人。可他们当中竟然还有女子,女子也能担任这巡逻护卫一事吗?”   同他们一样有困惑的人还不在少数。   只见那方天幕之上俨然已经飘起了数道长长的言论。   [方才还说这是人间仙境,凡人难以比肩,可现在一看,竟以女子做官,简直是阴阳倒错,成何体统!]   [那女子真是温柔良善,若是官府能安排些这样的女子来安抚妇人孩童,可比莽汉妥帖不少。]   [牝鸡司晨,女子怎么能当官!简直一派胡言!]   [女子怎么不能当官了,人家那不是当得好好的吗。有些男子真是自以为是,小肚鸡肠,腹中没有几两墨水却在这里跳脚,我呸!]   [粗鄙,简直是粗鄙!]   仗着这心念便捷,天幕之上已是因这一件小事争吵起数道弹幕,甚至还沾有各种污言秽语。抬头一望,那上边上的字简直是不堪入目。   只见那天幕一角闪烁两下红灯,大写的“营造和谐弹幕氛围,共建文明尊重礼貌评论”浮现出来。   随即不少张**被禁言五日,李*被禁言半月,王**被禁言五个时辰的消息在角落里飘浮过去。天幕之上飘过的字瞬间变得和谐起来,让人神清气爽。   旋即天幕继续警告:“若是再有不良发言,便永久禁言!!”   这下便是有满肚子的嘀咕不解,他们发言时也会斟酌一二,不敢再闹腾。   更是有聪明人发觉,天幕禁言似是自动触发,凡含“牝鸡”“妇道”等贬低女子之意的词一旦显现,便遭惩戒。   眨眼间,又有数道弹幕因暗讽女子当值被抹成乱码。   满朝文武盯着那些扭曲字符,不约而同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对这禁言仿佛有了实感。   *   元宁盯着眼前通体亮白的铁甲巨物,足底仿佛生了根。   泛着冷光的流线型外壳上交错着红蓝纹路,而上面的花纹和字元宁一个也不认识。   女警拉开车门时,皮革混着塑胶的气味扑面而来。四张黑色靠椅严丝合缝地嵌在狭小空间里,倒像是将正厅的雕花圈椅浓缩了数倍。   难不成这就是传闻中的马车吗?   元宁自小就生活在皇宫之中,只是曾听母妃口述过何为马车,自己却没见过。   女警搂着他坐上去。   元宁乖乖地依偎在对方怀里,僵硬得不敢动弹。   后臀下的皮质座椅十分柔软,他被放在了其中一只座椅上面。   女警俯过身,从他旁边抽出来一根黑色的织带,咔哒一声插入他身旁的红色的嵌口之中。带子将他缚在座椅上,惊得他脊背绷成弯弓。   “这是安全装置哦,小朋友。”女警的拇指抚过锁扣边缘,特意放慢动作演示:“遇到颠簸时会自动锁紧。”   女警看着他不解的目光,笑吟吟地同他说:“安全带,生命带,前排后排都要戴。”   安全带?生命带?   元宁垂首盯着横亘胸前的束缚带,粗粝麻布衣料与光滑尼龙材质形成奇异触感对比。   他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像是要从它上面盯出来一朵花儿似的。   他自觉双手脏污,哪怕再多好奇,却也不敢伸手去触摸此物。   引擎轰鸣骤起的瞬间,元宁本能地抓住座椅边缘,他身体顿时紧绷起来,就像是碰见危险十分紧张的小兽。   女警将手轻轻放在他的背上,无声地安慰着。   随着车身轻颤,窗棂外倒悬的树木枝叶突然化作流金残影。当两侧商铺以及行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坍缩成色块洪流时,元宁下意识屏住呼吸。   他情不自禁地睁大双眼,嘴巴O成了一个小圆,满脸不可思议地盯着车窗外。   这、这也太快了吧!   几乎是眨眼之间,他们便从一个地方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女警从后视镜里捕捉到男孩发亮的瞳孔,他整张脸几乎贴在车窗上,鼻尖在玻璃上压出小小白印。   当巡逻车转过第三个路口时,后座传来小男孩压抑的抽气声:某家甜品店的霓虹灯牌正幻化成拖着光尾的流星,仿佛在孩童漆黑的眸子里炸开斑斓星云。   反光镜映出女警微蹙的眉峰,她心中有更多的疑虑了。   然而不管有多少疑问,她还是默默咽了回去,打算去了警局后再问,免得这孩子紧张应激。   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同样在大盛朝的街巷间荡开,连檐角惊鸟铃都滞了一瞬。   当那具泛着冷光的铁甲巨兽闯入天幕时,他们心中和元宁一样充满了不解的疑虑。   观此模样,只怕是墨家所作器械之物。即便最奢华的鎏金马车,也不及这器物周身流转的金属光泽摄人。   礼部老学究揪断三根胡须:“这难不成是墨家机关术的变种?”   他注意到铁兽腹部转动的漆黑圆轮,与木制车轮不同,它竟无半点拼接痕迹。   坊间铁匠盯着流线型外壳倒吸凉气:“这得耗费多少精铁?”   盛朝人天幕上的发言也比之前谨慎得多:   [这马车好似皆为铁制品,那个地方的人们这般富裕么?我看这街上似乎停满了这样的马车。]   [瞧着霸气非常。]   [我倒是觉得它的模样不怎么美观,实在是无法欣赏。且内部实在是过于低矮,乘坐起来也太过逼仄了些。]   倒是各有各的见解。   只是那些有想法的人已经打定了主意,打算先在自家马车上装上柔软坐垫,似乎于减震方面大有增益。   朝臣之中,尤以那工部中人和武将们心情最为激动。   将那么多铁都用以这种民用之中,足见那方天地有多少绵延铁矿。不说投入量大,且使用得效率也是极高,当真叫人羡艳。   待元宁上了车,车子以箭矢冲刺的速度驶出后,更是叫大盛朝之人增长了见识。   街上人议论声浪渐起:   “这铁兽瞧着笨重,跑起来竟比汗血宝马还稳当。你们发现了没,它竟然没有让任何马匹拉动,自己就能够跑起来了!”   “你们瞧那窗玻璃,比咱们的明瓦透亮十倍不止啊。”   而且他们那方天地的马车竟然疾驰速度远超八百里加急的快马,却无半分颠簸之苦。   骡马行的掌柜正抓着算筹疾书,在天幕上恳求道:[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若墨家子弟能研制成功,我愿拿千万金重谢!]   便是盛朝中的能人工匠也看入了迷:[此等工艺难以造访,不知这境界之人是否能传播如何制作。]   至于总要奔波于各处之人就更是羡艳了:[若能有此物,便是一天之内行千里都不在话下,且不用颠簸难忍。要是能将减震手段用于货物马车之上,不知能减少多少损耗。]   仅仅只是一方小工具,就已经引得不少大盛朝之人震动惊奇。   琉璃瓦折射的天幕蓝光里,皇子们攥着蟒纹袖口的手指节发白。   公主们的翡翠护甲深深掐进宫女手中的肉里,她们疼得紧咬唇瓣,不敢出一言惊呼。   他们全都望着车厢里安稳端坐的元宁,恍惚想起冷宫阶前那个蜷缩的身影。彼时对方连块完整糕点都讨不到,此刻却裹着异世官服,被那拥有官身的女子精心呵护。   不过是个罪人血脉,竟也能有这般奇遇?   三皇子被太医从昏厥中救起来,怒瞪着天幕,气冲冲地说:“这竖子到了官府就会被查明是无户籍无身份之人,定会被他们押入大牢关起来。他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嘶吼震落了梁间积尘,惊得铜鹤香炉吐出的龙涎香都颤了颤。   其余皇子公主皆附和他的话:“三皇兄所言极是,元宁他得意不了多久。况且那铁笼子瞧着便阴森,哪及得上咱们的八宝璎珞车。”   话间却忍不住偷瞄天幕里流转的霓虹,那些光怪陆离的色块在他们眼眸里投下细碎星芒。 第4章   警车在闸机前刹停时,元宁猛地攥紧安全带,他看见红白相间的横杆如同活物般缓缓升起,而旁边黑匣子上竟然跳出几排荧光红字。   大盛朝和此地的文字皆不相同,元宁曾被母妃教导着开蒙过,看那些字总觉得歪歪扭扭,且缺胳膊少腿的。   轮胎碾过减速带时,他还被颠得轻哼一声。   车子停靠在角落里。女警把他抱下车时,他正盯着地面黄白交错的箭头发怔,这些笔直的线条与宫中九曲回廊的鹅卵石小径截然不同。   女警牵着元宁走到警察局门口,玻璃门映出他脏兮兮的身影,像一团误入雪地的煤灰。   “楚姐,出外勤怎么样啊?”其实绝大多数时候警局解决的都是民事纠纷,所以里头的人也就是好奇问一嘴。   只见值班台后探出个顶着乱发的脑袋,年轻警员握着奶茶杯的手顿在半空。   元宁缩在楚警官腿后,警惕地盯着对方。   这名警员看着元宁震惊了:“这是……最近流行的cosplay?扮演的小乞丐吗?”   姓楚的女警还没吭声,之前负责开车的中年男警官冷哼一声:“你好好瞧瞧这袖口磨损。”   他示意同事看孩子卷起的袖管,指腹摩挲过粗布纤维,“三层补丁叠着缝,现在影视城戏服都没这么讲究。能是你们年轻人爱好的cosplay吗?”   说完他就掀开自己保温杯盖喝了一口,枸杞随热气上下翻腾漫入他的嘴里。   楚警官闷声不吭地替元宁整理翻卷的衣领,后颈处尚未消退的紫色瘀痕暴露在日光灯下。方才在车上用湿巾擦拭过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红,最刺眼的那处指印,边缘已经泛出黄疸般的青黄色。   而元宁根本没有在意他们说些什么,他的眼里现在就只装得下这间房子的内部——   面前廊顶四方的吸顶灯泼下冷泉般的光晕,比他曾在皇后宫中见过的东海夜明珠还要亮堂十倍。他又仰头试图寻找烛台的目光掠过天花板的金属网格,最终迷失在日光灯管边缘泛青的光晕里。   防滑地砖的纹路让他想起曾经在母妃殿中见到过的那方端砚,而他们竟然拿这般雪白的石料铺满了整个厅堂。   他偷偷用足尖碾了碾接缝处,发觉它们竟然浑然一体,不像宫中汉白玉的地砖总有发丝细的间隙。   倒映在上面的模糊人影随步伐晃动,居然比母妃妆奁里的铜镜还要清晰三分。   玻璃隔断后的金属长椅泛着冷光,且此处竟无半根栅栏。值班台后方的液晶屏正闪烁红绿字符,元宁盯着那些缺笔少画的文字,恍惚看见幼时临帖的朱字本被撕碎重组。   警局……这种相当于是官府的地方,竟然就是这般模样吗?   楚警官亲自去角落里的自助饮水机接来一杯水,元宁看着透明水箱中翻涌的气泡发呆。   而它竟然能往那名女子手中的杯子里缓缓流出水液来,更是让他大吃一惊。   女警突然轻拍一下自己的脑袋:“刚才一心想事情,怎么就忘了呢。”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女警把水递在他手上握着,蹲下身来轻轻地问。   元宁迟疑了一会,才说:“我名元宁。《汉书·律历志上》里 ‘元者,气之始也’的元,安宁顺遂之宁。”   此话一出,倒是在大盛朝之中掀起了不小的风浪和骚动。   他们初时还在跟着元宁的视野观察此处的各种景象。   警局值班室内立着个黑匣子,忽明忽暗地闪着幽蓝萤火,有个和那些官府中人同样打扮的女子正对着它敲击某种微型的好似算盘般的物品。   一眼扫过去,匣面上满是出密密麻麻的咒文,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玻璃隔间里有人在摆弄会发光的黑水晶板,按键时发出雨打芭蕉般的脆响。   最奇的是墙上挂着的方形画框,里头竟有缩小的人在走动说话。   [此处实在是世间之奇景,这些全都是何物?]   [他们是怎么做到把人关在这些小小的黑匣子里表演的,难不成是使的什么妖术吗?]   [非也,此物恐怕是和天幕手段相似,想必乃是神术!]   [你们看,有个铁盒子竟然在不断吐出纸张!莫不是在造纸?实在是神奇至极。]   种种世间神奇迹象完全颠覆了他们这些人的想象,除了神迹以外他们再找不到任何缘由来解释那方天地的一切。   能工巧匠盯着饮水机皱眉思索,商户们瞧着那些嵌在天花板里的琉璃罩子开始琢磨。   当元宁二字从云端坠落,大街小巷上成片的倒抽气声惊飞了栖在牌楼下的鸟雀。若是有人去看上一眼,就能发现不少有见识之人周身静得落针可闻。   除了目不识丁的百姓,几乎人人皆知——大盛朝的皇室之子姓元。   而那些稍微关注皇室之事的人,更会知晓盛朝的五皇子姓元名宁,他也正是在一年前因德妃家族叛乱,连同德妃一同被帝王打入冷宫的那位皇子!   为何这位皇子竟然去往了异界之处,还被放在了天幕之上让大盛朝所有人观看。   不少人看着这位皇子无比凄惨的状态,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有那政治敏锐性高的,竟在那悄然之间就笃定道:这天下,恐怕是要变了。   而在皇宫内,听到元宁说出自己姓名那一刻,皇帝的脸顿时就黑得宛若锅底一般,龙涎香雾都遮不住。   元宁不曾说出自己的名讳之前,他还能昧着良心哄骗自己,只要知情人默不作声,谁也不知天幕之上的小乞丐会是那个孽子。   可是当他说出来之后,皇室威严恐怕大打折扣。   皇帝心中恼恨无比,想要泄愤,却发觉跟此子有关之人早已死绝,便是想要拿人出气都做不到!   他深喘了几口气,最后勒令道:“传令钦天监,言明天幕乃妖星乱世之兆,叫百姓不可轻举妄动!”   同在殿内的文武大臣们噤声不语,却攥紧了手中的芴板。   *   楚警官问完以后,就摸摸元宁的脑袋,开口问他:“饿不饿?”   元宁还没说话,但是生来腼腆的性子让他下意识摇头说:“不饿。”   话音刚落,他的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   元宁极少撒谎,且不说就骗了人这么一回还被逮了个正着,怎能让他不羞涩。   捧着纸质水杯的手更紧了些,温水在杯口晃出细小涟漪,倒映出他骤然涨红的脸。   楚警官安抚道:“没关系,想吃什么就告诉我。”   她刚把手机掏出来,之前喊她楚姐的年轻警员冒出来说:“楚姐,先别破费了,我这里还有一堆吃的,可以先给小朋友填填肚子。”   警员踢开转椅蹿过来时,帆布鞋在地砖上蹭出欢快的吱呀声。   她哗啦啦抖开印着卡通猫咪的帆布袋,各色包装袋碰撞出令人雀跃的脆响:“蛋黄酥!奶油泡芙和蛋挞!啊,还有上周买的榛果巧克力……”几袋速溶咖啡条从角落里滑出来,都是她上班时候续命用的。   楚警官捡起滚到键盘边的咖啡条,无奈地戳了戳后辈的肩章:“你们零零后真来整顿职场了,把这儿当便利店备货仓呢。”   警员嘿嘿一笑,很热情地将元宁一把抱在桌子旁边,问他:“想吃什么都可以拿哦,我给你泡杯奶茶。”   草莓口味的香飘飘一般都不会怎么出错,很适合小孩子。她跑到饮水机旁边麻溜忙起来,而元宁只听见草莓粉的包装纸簌簌剥落的声音。   他望着桌上那些香甜可口的甜点,不禁咽了下口水。之前还没靠近就闻到一股浓浓的夹杂着淡奶的甜香,凑得近了,这股香甜味就更加浓郁。   元宁不自觉地向前倾身,却又在瞥见指缝污渍时僵住。沾着泥灰的指尖悬在蛋黄酥上方颤抖,像只误入宴会厅的灰雀。   他嗫嚅道:“我的手……还很脏。”   看着他的两个警官不免诧异,这孩子的自制力也太好了些。   若是和他同龄的孩子见到平日里喜欢吃的甜点,又是在忍饥挨饿的状况下,不抓着这些甜点狼吞虎咽都算不错了,他竟然还能忍住。   且他的一举一动都显得是那么有知书达礼,全然看不出竟是被虐待过的可怜孩子。   “是我们疏忽了。”楚警官抽湿巾的声响惊醒了恍惚的元宁。带着柠檬清香的柔软织物划过他掌心纹路,露出原本被泥垢掩住的些许疤痕。   对方还不知道从哪拿来的一双木筷塞进他手里,说:“饭前洗手确实是个好习惯,要好好保持哦。”   那名年轻的警员在这时泡好了奶茶,也顺带把元宁面前摆放的这几盒甜点一一打开。   她托腮看着孩子用标准姿势夹起酥皮,碎屑整齐地落在餐巾纸上。出警记录仪的红光扫过小孩挺直的脊背,恍惚间与户籍科挂着的礼仪示范图重叠。   她抬起脑袋看向自己的两个前辈,也在他们眼中看到了同样惊诧的目光。   这孩子的身份疑点重重,矛盾之处更让他们困惑了。   而大盛朝的市井之中,窃窃私语更甚。   “果真是皇子仪态。”   “堂堂皇子竟然也会沦落至此吗?比我们村中的孩子都要凄惨可怜,真叫人同情。”   “皇室子弟也和普通人无甚一二,并不似旁人说的那样三头六臂。”   而他们不知,一道关于天幕的诏令正在发往全国各地。   禁军铁蹄率先踏碎京城长街的寂静,金吾卫统领的刀鞘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妄议天家者,斩!”   但,皇权不下县。且他堵不住这天下悠悠众口。   压不住的私语依然会从山村、小镇以及城池中荡开,难以禁绝。   天幕之光太盛,凡人妄图一手遮天,又岂会成功? 第5章   元宁慢吞吞地啃完了一个蛋黄酥,警局暖气片烘得他鼻尖冒汗,全然不似冷宫的森寒。   年轻女警把奶茶递给他时,还柔声道:“慢点喝,小心烫哦。”   面对小孩时,大人总会不自觉地把声音放柔数倍。   元宁稚声稚气地说:“多谢。”   小孩双手交叠在膝头,在警服袖口下露出的半截手腕细得惊人,倒衬得这老气横秋的礼节愈发突兀。   他一举一动都充满了温文尔雅的做派,稚嫩嗓音里带着不合年纪的斯文,有点像是从电视里穿越而来的小古人。   “元宁小朋友,你这样的说话方式是跟谁学的呀?你知不知道自己很像是小古人。”年轻女警逗他。   楚警官咳了一声,直接制止:“小陈。”   小陈警官吐了吐舌,讪讪收回探出大半个身子的姿势。   元宁困惑:“古人?是过去之人吗?”   小陈警官托腮:“说话也好像啊,你是从古代穿越来的吗?”   元宁刚刚撒谎就被戳穿了,这时他想起了系统之前说穿越之类的话,嗯地点了下头,很陈恳的模样。   小陈警官却被他逗得噗嗤一笑。   楚警官很无奈地说:“小陈,你可先别逗他了,等小朋友吃完了再问一问他身上究竟时发生了什么。”   年轻警员也就是说笑两句,正事上却并不耽搁。   元宁知道他们可能待会儿就要拷问自己了,有些犹疑。但是想到这些警察对自己温和的态度,和他们那儿动不动就蔑视下面人的掌权者完全不一样,还是加紧了吃东西的速度。   而女警们还在一旁安抚道:“不用着急,慢点吃也是可以的。”   此时望着他们的盛朝中人也是感慨万千。   他们的智慧也不低,发觉在这天幕上发言,旁人是无法得知自己是谁之后,说话就放肆不少。   [那个世界的衙役竟也会给乞儿吃珍贵的酥饼糕点吗?]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胥吏与稚童同席而食,方为仁政。]   更有那书生盯着天幕中的警徽上的图案沉思:“想来这方世界和我们同样重农桑。”   他又眯起眼睛看向麦穗旁的齿轮:“只是不知这圆形纹路又是何物?”   种种细节,被他们仔仔细细地观摩出来。   更有甚者已经握上了画笔,细细地描绘勾勒出这日观看天幕的种种见闻。   “天幕不知何时会消失,总得留下些痕迹。让后人观此奇景。”   他们慢条斯理地画着,画面在毛笔的笔走龙蛇下逐渐成型,而墨汁在“警民一家”的标语下却洇开了圆点。   天幕里的元宁在吃完之后已经开始擦嘴了,就连最后递给他的纸都被他折成规整的方形。   小陈警官翻开笔录本时,他的后背不自觉地绷直,却在看到女警推过来的水果糖时愣住了。   玻璃纸折射着顶灯,在他掌心投下一小片虹光。   “问我时也可以吃东西吗?”他吃惊地睁圆了眼睛,睫毛在眼下投出不安的阴影。   楚警官摸摸他的发顶,笑着说:“当然可以了,又不是审问犯人。”   元宁的心安稳了不少。他眼角瞄到警察们的腰间,发现这个世界的官差腰间不挎大刀,倒是挂着会发光的黑匣子。   小陈警官开始问了:“你知道自己家里的电话号码吗?”   元宁一脸茫然地看过去,不解问道:“……电话号码是何物?”   这下轮到几个警察交换眼神,一脸的惊讶了。   她往笔录本上写写画画了一下,又问道:“那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家庭住址呢,元宁小朋友?”   小陈警官的圆珠笔尖悬在纸面。   凭那字面意思,元宁迟疑着吐出两个字:“……皇宫。”   饮水机突然发出咕咚声,几个警察更觉头疼。   “是我们想的那个意思吗?”   “这是真是假啊,难不成现在还有想要搞封建复辟当皇帝那一套的人吗?怎么也不给孩子穿好点用好点啊。”   曾经有个新闻就是有名男子在市里宣称自己是天命所归的皇帝,建立“大有国”,封妻为皇后,儿子为太子,还封了宰相、太尉等官职。他给后宫封的“贵妃”里还有两个菜场卖豆腐的,甚至将县医院的40名护士都封为了妃子。*   所以说哪怕遇见再离谱的事情,也不要立马就怀疑真假,因为人的奇葩是没有下限的。   小陈警官深呼吸一口气,温声问:“小朋友,知不知道自己的家到底是在哪个方位啊?是谁把你带到这个夜市来的?”   如果实在不行的话,他们就得去调监控了。   元宁摇头:“我不知道。”   把他带过来的是系统,在这事上,元宁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观这些人之行事,想来也是普通人,不知他们对待妖物有何见解。   对于把自己从深渊里救出来的系统,他并不想暴露,于是他垂下脑袋摇了摇。   警察们都是聪明人,看他这纠结的小模样便知他是不愿意说的。   想必带他逃出梦魇的人应该是个好人,就是不知道怎么把人就扔在了夜市里面。   几人叹气,没打算逼问孩子,还是决定待会儿就去调取夜市监控。   楚警官看小陈警官年纪也小,和这孩子说得上话,就让她陪着小孩。   小陈警官也不笨,打算在一会儿的聊天中套套小孩的话,说不准能意外问出点什么来。   大盛朝,朝会已经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蟠龙香炉里的檀香灰都已积了半指厚。   年过六旬的户部尚书不知是第几次借着宽大朝服的遮掩,偷偷揉捏酸胀的小腿肚。   前排的武官队列里,镇北将军盔甲下的中衣早已被冷汗浸透。他年轻时在雁门关落下的腿疾,此刻正随着漏壶的水滴声阵阵抽痛。   “今日先议到此。”龙椅上的声音终于传来时,文武大臣们皆松一口气。   老臣们扶着朱漆廊柱鱼贯而出,几个年轻的官员瞥见明德殿外候着的太医,正捧着热敷药包匆匆往偏殿赶。   在市井之间,田野山头中的人们可就没那些大臣那样的烦恼了,他们在闲余之时抬头望了眼悬在半空的天幕,这上面光怪陆离的画面倒比往年庙会的皮影戏还鲜活。   又或者是在茶余饭后,时不时地扬起脑袋看两眼,点评上一两句,便也算是个乐子了。   最热闹的要数云岭山坳里的村落。他们有些人一辈子都不一定能走出这座大山,这如今有了天幕,足不出户便能看尽众多事,也算作涨了见识。   一个年岁稍大的孩子举着树枝,在沙地上歪歪扭扭画了个“警”字,十几个灰头土脸的孩子正跟着比划。   他仰着脑袋,望向天幕之景,漆黑的眼珠子满是蓬勃的野心。   这天幕,既是一些人的末路,也是一些人的机遇。   盛朝全国各地之中,有好些个官员盯着天幕里的铁皮柜子细看。   那上面贴着张泛黄的A4纸,墨字透过时空扭曲成他们熟悉的小字:《接处警登记规范》。   “这个世界的吏治竟将章程公示于众!”官员们吃惊不已。   这些种种细节都被盛朝中人仔仔细细地观摩着。   墨家子弟们更是直接趴在桌前,用那炭笔在粗纸上疯狂游走:会发光的方匣、能映出人影的玻璃、还有小警察手里不断按压的弹簧笔……   光幕之上,名为小陈的年轻女警还在同元宁说话。   不过到底是让她失望了,从元宁的口中根本问不出来他的来历,只是感觉他真不像这个时空的人,还真有点像是从古代穿越而来的。   她挠挠脑袋,把不切实际的想法从脑海中给赶出去。真是小说看多了,什么都敢想。   元宁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警局座椅那冰凉的扶手,余光瞥着警局外的世界。   他刚穿越到现代,对一切都充满着未知的好奇。   在这玻璃门之后,视线跃过警局的大门外,那儿流淌着不属于大盛朝的璀璨星河。夜间本该是宵禁时刻,他们这里却热闹得恍若白日。   街道两侧的白色灯管在夜色中晕染成片,此起彼伏的刹车声裹挟着叭叭的喇叭声,骑着小电驴的行人自夜间穿梭而过。   元宁的视线被对面玻璃幕墙割裂成碎片。那些拔地而起的楼宇像是被施了仙术,钢筋铁骨直刺云霄,顶端隐入低垂的云层。   直到后颈传来酸胀感时他才惊觉,自己竟仰着头呆望了半盏茶的时间,即便是如此,他也依旧看不到顶。   最奇异的莫过于楼体上悬浮的发光幕布,大得仿佛百丈锦缎。   左侧屏幕上,数十个身着彩衣的男女正整齐划一地摆动手臂,分明是皮影戏般的身段,面容却比真人还要鲜活几分。   右侧则跃动着蓝发碧眼的精怪,分明做着人的动作,偏生顶着兽耳狐尾——若他知晓“动漫”的概念,此刻便不会攥紧袖口紧张又好奇。   画面眨眼间切换成卡通熊猫正抱着竹子打滚,元宁困惑地眨眼,这既不像皮影戏也不似走马灯,到底是什么呢?   那副巨幕不过几息又变化了画面,元宁的瞳孔随之收缩。   当白光重新亮起时,他猛地站了起来。铁制的座椅发出嘎吱的一声脆响,幕布上剑眉入鬓的俊逸面容正微微扬起下巴,满面笑容地拿着饮料喝水,与他记忆中意气风发的人影重叠成双。   元宁情不自禁地唤了一声:“舅舅——!”   值班警察的转椅在地面擦出刺耳声响,小陈警官的圆珠笔在笔录本划出长长一道,楚警官已经冲到窗边。   她看见广告画面里青年明星穿着沙滩花衬衫,手持饮料罐做出邀请的姿态。   就连大盛朝的人全都目露惊愕,齐齐抽气。而他们透过天幕窥见的,分明是一年多前战死沙场的少年将军薛兰鹤! 第6章   边关篝火哔剥作响,火光照得几个小兵面色通红。   他们偷瞄着自家将军晒成古铜色的脸,又转头看向天幕里白净如瓷的面孔,眼睛瞪得溜圆。炊饼在铁架上烤出焦斑都没人顾得上翻面。   “将、将军,那人真是薛小将军吗?”亲兵同镇守边疆的将士是出生入死的关系,在寻常话题上,交谈起来也没多少架子。   自从大名鼎鼎的薛将军薛兰鹤战死后,薛家也被高坐殿宇之上的皇帝鸟尽弓藏,彻底清算。皇妃被打入冷宫,连自己的亲子都冷眼以待。   而如今镇守边疆的将军则是另外一名老将——田青雄。   只见他两鬓俨然已经斑白了,一双虎目却仍然炯炯有神地瞪视着四方。   老将军将手中磨好的弯刀猛地劈进木桩,刀刃嵌在年轮里嗡嗡震颤,惊飞了营帐顶上栖息的夜枭。   过了好半天,他才抹了把花白胡须上的霜渣,声音就好似那西北风裹着沙粒:“一年多前的腊月初八,是谁替薛将军收的尸?当日薛将军战死都是你们亲眼所见的。那方世界许是模样相似之人,不要再妄加揣测了。”   帝王家的腌臜事岂是普通人能轻易窥伺的,他深深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大盛朝皇宫的藏书阁内,史官正在《天幕奇闻》一卷上奋笔疾书。   此乃天幕横空出世之后他新尝试写的书,便也算是替后人留个新鲜见闻了。   “癸卯年冬,天幕惊现薛兰鹤薛小将军之容颜,疑似为模样相似者。此人袒胸露乳,手握五色宝瓶……”笔锋突然顿住,史官抬头看着光幕里开始播放的宠物粮广告,默默把“宝瓶”改成了“不明瓶子”。   此时皇帝元盛昭已然从明德殿到了自己平时处理政务的文庆殿。   殿前的青砖地结了层薄冰,天幕高悬于天际,久久不曾消失。   他便唤人将桌椅搬出来,挑灯处理政务时,目光也紧锁在那千变万化的天幕之上。   当薛兰鹤那张熟悉的面庞闯入他的眼中时,元盛昭握笔的手背暴起青筋。龙涎香混着墨汁的涩味直冲鼻腔。   这是碰见了自己心虚歉疚对象时的心慌和胆颤,即便是皇帝在面对自己害死的人时,也会克制不住地恐惧。   他牙齿紧咬着,目光幽冷地看着那张放大的俊秀面庞。   早该死去的人,为何又要突然出现在上面!   果真是薛家克他,果真是他稳坐于皇位的拦路虎!   在一年多前,由钦天监的国师卜算出来,言明薛家今后会出现将他统治推翻之人。   国师之言信誓旦旦,皇帝至今都还历历在目。   他那时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起来的就是薛家这位英勇无畏的少年将军,于是便先下手为强,借由敌国之手将大盛朝这颗即将冉冉升起的耀眼小将军摁死在沙场上。随后又陷害薛家谋反,将那薛家满门抄斩,菜市口刑架上的鲜血五天五夜经久冲刷不净。   为了不将此事泄露,就连国师都被他一并贬离权力中心。曾经宠爱过的德妃也不及他的皇位重要,他当时也不该留任何情面,不惧今后的名声将元宁一块弄死!   成大事者就该不拘小节。   而此刻,怕是要再次将国师请回来。   “来人。”朱笔在奏折上戳出个猩红的洞,守夜太监膝盖磕在冰面上。   “传钦天监正使。”他刻意略过“国师”这个旧称,仿佛这样就能抹去夜半时分从噩梦中惊醒的冷汗。   “喏。”   *   “这……”楚警官看着小孩鼻尖贴在玻璃上呵出的白雾,“这孩子极有可能是认错人了。”   她摸出手机对着尚未变换画面的广告屏拍照,云端识图显示这是某品牌最新代言人——薛兰鹤。   小陈警官这样的年轻人对娱乐圈的了解更多些,她说:“这确实是最近爆火的顶流明星,在台上因为表演武术出圈,后面好像在什么荒野求生的综艺里面就更加爆火了,现在正是红得发紫的时候呢。”   她点开某条千万播放量的视频,画面里男人正用匕首削出把木弓,动作利落得像是从小长在丛林里。   画面跳转,弓箭从他削好的满月弯弓里射出,直接刺进猎物的身体里。这准头好得让警局里面的警察们都眼前一亮,都说怪不得这人能爆火,现在的年轻人有眼光。   楚警官沉思:“也许是孩子在哪里看见他的照片,将他误认成是自己舅舅了。”   小陈警官便打趣着问元宁:“你舅舅叫什么名字啊?”   元宁突然挺直脊背,脏兮兮的袖口随着拱手礼滑落,露出一截细瘦的腕子。   他分明不过四五岁的年纪,却一字一句地说得极为清楚:“我舅舅姓薛,名兰鹤。鹤鸣于九皋,栖身于兰草。舅舅他高洁无双,既是君子,又是英勇无畏的少年将军。”   ……   深夜,正是人们洗漱完了之后躺在床上刷手机视频的大好时间。   头顶仅有的一盏小夜灯在散发着朦朦胧胧的亮光,一个个嘻嘻哈哈的短视频从手机里倏地划过。   某条tag为#古风萌娃警局寻亲#的视频突然空降视频热搜。   它带有娱乐性质,又和近来爆火的顶流明星沾边,于是就开始一骑绝尘地上了榜单,还被推送到每个人的手机上面。   只见警局里面,一位身穿古装小破烂衣裳的孩子正端端正正地趴在桌子上面,一朵漂浮着的云雾很好地给孩子的面庞打了码。   他的一举一动都像是从古代穿越而过的世家小公子,彬彬有礼又从容不迫,稚声稚气说着文绉绉的话,听得人心都快化掉了。   旁边的女警给他吃的时,他会稚声稚气说:“多谢。”   行礼用餐时的仪态一板一眼,比自家熊孩子不知乖巧多少。还没看完视频的人就已经在疯狂刷弹幕了——   [好可爱的小孩子,让姨姨亲亲。]   [快问我那句话,快问啊!孩子能当童模!]   [怎么培养出来的啊,好一个芝兰玉树的小公子~]   [救命!他吃蛋黄酥居然不掉渣!]热评第一的网友截了九宫格动图,小孩每次低头都会用纸巾接住碎屑。   热评第二则是:[我姑妈是专业的礼仪大家,刚才把视频转发给她看了,说这孩子的仪态称得上顶尖。悄悄说一句,比某些古偶剧的主角仪态更完美。]   视频继续播放着,不少人都坐直了身体。   [欸,不知道电话号码?孩子不可能记不住吧,连那么难的礼仪都能做得非常标准。]   等听到孩子说自家住在皇宫时,不少人忍俊不禁:“坏了,这是真被洗脑成耀祖了。”   但是细心的人就会发现小孩其实瘦得有些过分了,他抬起手腕时,伶仃的骨节都突出来了,怎么看也不会是爱男宝爱得要继承皇位的状况。   直到进度条走到最后三十秒,窗外巨大广告屏的光透过警局玻璃映在孩子脸上。镜头微微晃动间,千万网友同时听到那声带着哭腔的“舅舅”。   评论底下画风突变,全都变成了艾特薛兰鹤隔空喊舅舅的。   [这怎么能不算是我舅舅呢?]   [说真的,你们看这小孩说话都是一套一套的,而薛兰鹤又恰好会点古代的功夫,说不准还真是一家人。欸,你们品,你们细品一下!]   甚至连网友们的热评【全网喊薛兰鹤舅舅】也直接冲上了短视频的热搜榜,最后更是在某个大眼软件里也趋向爆火。   天时地利人和之下,这条短视频也被推送到了薛兰鹤身边的工作人员手机里面。   这个大学才毕业不久的女孩李迟迟是薛兰鹤聘请的生活助理,她知晓薛兰鹤无父无母,是从孤儿院里出来的孤儿,看到这个视频的第一反应也是乐坏了。   今天活动结束后,开往家中的保姆车正堵在跨江大桥上。她转头看向后排闭目养神的男人。对方眼下还带着通告连轴转的青黑,左手虎口那道疤是拍打戏留下的。   李迟迟直接拿起来凑到薛兰鹤面前,笑道:“薛哥你看,你多出了个外甥。”   “哦,不对!应该说全网都在喊你舅舅了。”   薛兰鹤猛地睁开双眼,目光直勾勾地看向她的手机屏幕。李迟迟没注意到男人看着小孩身上的衣衫时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   当视频里的小孩仰头说着“舅舅十八岁便镇守边关”,车窗外霓虹灯恰巧扫过薛兰鹤手腕——那里有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胎记,形状像极展翅的鹤。   “鹤鸣于九皋”,不仅仅只是父母美好的期许,也是因为他手上这道形似白鹤的胎记,同样跟随着他来到了这个异世。   他突然开口道:“这个警局在哪里?我要去一趟!”   保姆车里,不论是司机老张还是经纪人都震惊了,他们全都转过头来看着突然发疯的薛兰鹤。   经纪人更是直言:“鹤鹤,你脑子别不是发烧了吧?现在这个点去警局……你明天还有工作啊!”   李迟迟倒是听出了薛兰鹤语气中的坚决,愣愣地说:“就在隔壁市的朝阳街……薛哥,那孩子不会真是你外甥吧?”   薛兰鹤手机里订票成功的提示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   他跟经纪人商量着推迟工作,也不忘抽空回答女孩的困惑:“他是。”   他不会认错的,他小外甥的声音,语气,还有来自大盛朝而来的服饰……甚至是,他小外甥如今的凄惨,更是他心中有所预料的。   经纪人一脸苦色,却也知道正事要紧。他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认命地拨通电话。   “谢了,老文,之后奖金管够。”   *   值班室的饮水机发出咕噜声,小陈警官举着手机冲进监控室。   “楚姐,你看。视频爆火得好快!点赞量已经破百万了!”屏幕蓝光映着她激动震惊的脸,“咱们局里面做的防诈骗视频流量要是也能这么火爆就好了,之前求爷爷告奶奶的才凑够五万的播放量呢。”   他们刚才调取夜市里面的监控,只发现一道黑影从元宁身边匆匆闪过,之后更多线索就找不到了。放大数十倍的画面全是雪花点,连小孩衣襟上的绣纹都糊成色块。   元宁闭口不言,而且对他们市区表现得很陌生,这倒是让他们有些无从下手了。   好在小陈警官这位零零后的主意多,当即想到了拿局里的视频发布出去“寻亲”。   “这孩子的仪态养得这样好,就说明了他的亲人并非是对他全然冷漠的。也许看到这段视频之后,能找过来也说不定。要是能借此抓到那个对小孩下手的犯罪分子是最好的!”小陈警官积极地说。   最终大家都同意了这个做法。   大盛朝观天司的蜡烛哔剥烧着,烧到烛身插着的针上,掉出的珠子就滚落在盘中。   专门负责观看天幕的值守官员惊恐地发现那上面浮现半透明文字逐渐放肆:   [皇帝老儿也真是的,连自己的孩子都照顾不好。]   [堂堂皇子竟然还会被其他人欺负,真是笑掉大牙。]   哪怕许多人还是不敢再天幕上大肆谈论皇室,心里却少不了各种嘀咕。   不知不觉间,皇室的威严竟在无形之中降低了些许,就仿佛是在人们心中擅自铐上的枷锁正在缓缓松动。   而造成这一切的老皇帝只能无能狂怒,他身后摔碎的砚台更是不知凡几。   各个宫殿之中,被宫廷妃子们护在怀中的皇子公主们忿忿不平。   “这些贱民知道什么啊,他们竟敢妄议皇室,都该通通抓起来砍了!”   “明明就是元宁自己废物,怎么怪罪到了皇室头上。”   二皇子气愤地攥碎了手中的糕点,糖馅沾了满手都是。   宫妃用帕子裹住他油乎乎的手指,告诫道:“这些话你在宫中说说便是,绝不可在天幕上说出,否则元宁之前的下场就是你的今后!”   另外一殿的公主踢翻绣墩正要发作,突然被生母捂住嘴。   母妃指甲掐进她肩头:“若是让那些庶民看尽天家的笑话,往后你们就会成为最残酷最悲哀的笑话了,明白吗?”   怀里的暖手炉硌得小公主生疼,她却再不敢哭闹。   他们被各自母妃面色中的肃穆和冷酷给吓到了,乖乖点头听话。   而在这些妃子们的面上,是散不去的愁容。   其实大盛朝的多数人更关注这名女衙役口中的“发布视频就能找到亲人”。   那到底是什么神器,竟然这样厉害? 第7章   深夜,元宁在警局的值班室睡着了。   他尚且年幼,本就是觉多的年纪,自然是撑不住身体的倦意,昏昏沉沉地睡下。   盖在身上的棉被散发出淡淡的樟脑味,软乎乎又暖洋洋的,盖在身上时就好像是轻飘飘的云朵一样,非常舒服。   警局中的中央空调出风口呜呜作响,不带有冷宫的一丝严寒。   这是自母妃逝世以来,他睡过最好的一觉了。   元宁睡醒后,竟然在警局里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面前这个男人穿着黑色冲锋衣,面色疲倦,发梢还沾着机场夜间赶路过后的湿气,甚至连眼下的青黑都遮不住。   “舅舅!”呼喊几乎要撕破喉咙。   元宁的嘴唇微微有些颤抖,他眼眶发红,鼻尖酸涩。   这一切的一切都好像是自己的梦境,他生怕梦醒后就会见到残酷的现实。他更害怕这只是自己的幻想,梦醒的美好终点其实是破碎的噩耗。   而在元宁喊出那个称呼后,男人立马打起了精神,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嗯,岁奴,我在。”   沙哑的嗓音混合着岁奴二字一出,元宁的泪水直接翻涌而出。   这是他母妃给他取的小名,寓意岁岁年年都平安顺遂,长久幸福。   宫里人自是不会唤的,也就只有母妃的母家才会这般亲昵地唤他。   “舅舅……”元宁的声音哽咽,呜咽不止。   他被揽进带着凉意的怀抱。   薛兰鹤拥着小孩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明明是个碰上深可见骨的伤口都不掉一滴泪的硬汉,在这时竟然也垂下了几滴泪。   门口传来咳嗽声,有道低沉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虽然我现在说话有些不合时宜,但这里好像不太适合你们舅甥俩叙旧。”   他的语气带着些无奈,可这种破坏煽情场面的恶人自己也不得不做。   抱着元宁默默垂泪的薛兰鹤一僵,他稍微克制了些情绪,然后摸摸自己外甥骨瘦如柴的身躯。   方才一相拥,他就觉得自家外甥的肩胛骨都咯得慌,心头不免一疼。   薛兰鹤清楚地记得自己出征前夜,才三岁半的小皇子抱着布老虎钻进他被窝,锦缎寝衣下还是奶乎乎的软肉。   这才仅有一年多啊……   在他去世之后,他们薛家恐怕没什么好下场,不然他这个身为皇子的外甥怎么可能会是这样一幅面黄肌瘦的模样。   瞧瞧,都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薛兰鹤恨得咬牙切齿,胸腔里闷着沉郁愤懑的情绪。   他深呼吸一口气,一把抱起元宁,温柔地哄着:“岁奴不哭,舅舅来接你回家了。”   元宁还在抽噎,听到接他回家这句话后,他更是哭得泣不成声。   终于,他终于有一天还能听到这句梦寐以求,日思夜想的话。   亲人一个接一个地逝世远去,而今在异世,他却等到了能够接他回家的舅舅。   薛兰鹤怕孩子哭厥过去,心里面也是慌得不行。   倚在防暴盾牌架的男人露出了新奇的神色,他从来没见过薛兰鹤这样手足无措的时候,任凭前路有再多的坎坷和磨难,这人都是面不改色直接咬牙拼命就完了。   而在他还是头一回在对方眼中看到求助的眼神。   关臣心里涌出些异样的神采,他连忙帮着过去哄人。   他倒是也直接,对着元宁就说:“小朋友,别哭啦。再哭下去,外面的警察都要以为你舅舅是坏人了,到时候他就带不走你了。”   元宁一听这话,心头微微慌乱,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可怜兮兮地看向薛兰鹤,只是难以压制住的泣声还是让他一抽一抽的。   薛兰鹤一看就心揪了,责怪关臣道:“你吓他做什么?”   关臣都快被对方用完就丢的行为给气笑了,他举手做投降状。   但元宁的情绪好歹是稳住了不少,也不像刚才那样不停地抽噎。薛兰鹤不免松了口气。   走廊尽头传来早班警员的脚步声,薛兰鹤用外套裹住孩子走出警局休息的值班室,在跨过关臣那一刻,道了句:“谢了,这人情算我欠你的。”   大盛朝。   老铁匠的烟锅在锻铁炉边明明灭灭,映着天幕里相拥的舅甥。   江南绣娘穿针的手悬在半空,泪珠子打湿了未完成的绣画。   [他居然真的是咱们的少将军薛兰鹤!]   [保家卫国的将军能够在那个时代好好活下去,也是一桩幸事。我等也能放下心来。]   [难不成人死了以后就会去往那个地方吗?还是说小将军是个例外。]   观天司值房里,史官在那《天幕奇闻》中更是刷刷记录下:“夕日,战死沙场之将军薛兰鹤于异世复生……”   写到“生”字,他突然搁笔望向窗外。光幕中的摩天大楼正被朝霞镀金,却又像极了薛兰鹤阵亡那日的落日余晖。   有为他活着高兴的,自然也有因他好好活着而震怒惊恐的。   皇帝之前也觉着或许只是两个模样相似之人,那时他还抱着侥幸心理,直到薛兰鹤真的出现才震碎了他的侥幸。   他眸光沉郁地盯着面前的国师苏风瓒,质问道:“你可有何方法将这耸人听闻,害我大盛朝千秋万业的天幕给祛除了?”   苏风瓒在天幕出现之日,心中便一直有种难以安宁稳定的不详之感,这种恐惧直到薛兰鹤那张熟悉的面庞出现后,最终彻底坠入深渊。   果不其然,深更半夜他就被宫中召去。不等他应召,禁军就硬生生地把他从被裘里拖出来,破门时掀翻的铜盆都还在墙角打转。在更深夜寒之际,他愣是从天黑等到了白日。   面对帝王的质问,他的心里更是涌现出了深深的无力感。恍惚看见自己当年献计时的嘴脸:“薛家命里冲犯紫微……”   那时的唾沫星子在如今都化作森冷锁链。   他以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可以换来帝王的宠幸和爱重,可以让苏家从此起复,换来百年基业。   奈何造化弄人,最是无情帝王家,他悔不当初啊。   苏风瓒将自己的乌纱帽取下来,然后跪倒在地上,就连官袍下摆还沾着来时的夜露。   他向皇帝叩首行跪拜大礼:“臣有罪,无法达成陛下心之所愿。”   他知当朝帝王有多狠心,于是也不多费口舌为自己辩解。   皇帝气得面色通红,眼睛突起,顺手抄起一旁的青玉镇纸砸下去:“废物!”   剧烈的疼痛袭来,苏风瓒的眉骨顿时流下一道长长蜿蜒的鲜血,而他却只敢闷哼一声。   “拖下去,押入大牢。”   短短几句,生死已定。   *   关臣留在警局帮忙处理文书手续,薛兰鹤现在的心思就放在把孩子带回家这一件就行了。   他现在有太多问题想问元宁,但是看着孩子不平稳的精神,终究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的心绪。   外套裹在元宁的身上,他匆匆把孩子抱上了助理租来的网约车上。   李迟迟也是一夜没睡,好奇地看向元宁,惊讶道:“薛哥,你们家小朋友还是古风长发呢。”   就是头发干枯发黄,毛糙得像极了营养不良。   其实看着小孩瘦了吧唧的可怜小模样,她心里还是很多疑问的。但是现在都不好问。   估计薛兰鹤自己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薛兰鹤用外套裹住元宁,听她的疑问,也只是嗯了声,没有回答更多。   元宁这时候缓过神来了,就有精力好奇打量他们,不过他更多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舅舅身上,现在还黏在人的腿上不肯放开。   外甥肖舅,他要不是太瘦了,就只看这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也跟薛兰鹤有个七八分的相似。   “酒店订好了吗?”薛兰鹤哑着嗓子问。   李迟迟说:“早订好啦,你还能不相信我的水平吗?”   薛兰鹤点头:“麻烦了,回去找老文拿奖金。”   李迟迟一听就双眼放光了,她搓搓手掌,嘴上说着哪里哪里都是分内之事,实际上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总统套房还配有全天时的安保。”李迟迟划拉着手机备忘录,“记者那边有关总……”   她突然噤声。   后视镜里薛兰鹤正用指腹摩挲孩子腕间淤青,眼底翻涌的情绪比拍连环杀人狂那日更骇人。   不过十几分钟,车子就到了五星级酒店前。   期间薛兰鹤一直在轻轻抚着元宁的脊背,就算是胸腔里充斥着怒火,他也是先紧着元宁的情绪。   元宁像是只担惊受怕习惯了的小老鼠,一直缩在自家舅舅的怀里,也是什么也不说。   直到他们站在酒店门口前,看着那宏伟壮观的大门,元宁发出一声哇的惊叹,气氛才稍微活络了些。   薛兰鹤又是好笑又是心酸,轻拂他毛茸茸的小脑袋,说:“舅舅今后都会让你过上快乐无忧的生活,舅舅向你发誓!”   是比当那所谓的皇子好上千百万倍的生活!   大盛朝。   那些客栈酒楼的掌柜管事们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那方世界的酒店,低声喃喃道:“之前听这酒店二字,俨然已经猜到了是个打尖住店的地儿,不曾想居然这般奢华,便是皇宫都不一定能比得上吧。”   山野之中的村民们张着嘴,手里头的东西掉进炭火化成青烟都忘记拨弄了:“乖乖,这地砖亮得能照出腚!”   在阳光中,酒店大门采用的玻璃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两旁的罗马柱高大而森严,站在门口的侍应生也姿态端方有礼。   这般华美的外形,又岂是普通酒楼客栈能比得上呢。   从未去过酒楼的人看见天幕之上都在密密麻麻地讨论,说是在那什么樊楼也比不过此地壮美。   话里话外都是天下之人皆在羡艳那方世界的人。   不由让他们感慨更甚。   就在薛兰鹤抱着元宁跨入酒店正厅之后,盛朝又掀起新的震撼浪潮。 第8章   薛兰鹤要搂着元宁出去时,李迟迟连忙道:“哥,口罩和墨镜!”   他近来火爆全网,不戴这些根本不行。   就算眼尖的狗仔和粉丝还能认得出来,但稍微遮掩一下还是比较好。   薛兰鹤自己戴的时候,也不忘跟李迟迟说:“给我们家岁奴也戴一只。”   元宁看着那黑色的织布戴在自己的小脸蛋上,一方口罩简直能把他的小脸给全遮完,只剩双受惊鹿似的眼睛露在外面。   薛兰鹤跟他解释:“舅舅现在不论走到哪都很容易被认出来,他们太喜欢舅舅了,见到我就会围上来,戴上这个就会减少被认出来的困扰。”   元宁是个极其聪慧的孩子,他睁着润亮的眼睛,嗯了声:“岁奴都听舅舅的。”   这般听话懂事的孩子却过得这样凄惨,薛兰鹤心中又是一阵气恼,拳头捏得死紧。   若是能给他一次穿越的机会,他定要冲进那皇宫之中,打得那皇帝老儿的祖宗都认不出他来!   车门滑开,薛兰鹤搂着元宁往酒店里走。   自动感应的玻璃门在客人走近后,悄然无息地向两边滑开,这一科技的魅力在不明所以的大盛朝人看来,又是一次震撼人心的仙术。   门顶悬挂的水晶吊灯熠熠生辉,如同瀑布般的晶莹链条倾泻而下,光影令人目眩神迷。   大堂理石地面倒映着他们的身影,明亮得仿佛置身于仙境。   元宁和大盛朝的人都没来得及多看,就被薛兰鹤戴着到了电梯前。   “待会儿坐上这个小盒子,咱们就能直接去顶楼了,岁奴莫怕。”薛兰鹤柔声细语地呵护着。   李迟迟看得眼睛都快凸出来了,她还从没见过自家艺人那样温柔体贴的模样。   薛兰鹤一向五大三粗,对谁都极为冷淡疏离,简直是直男中的直男。   元宁伸手搂住薛兰鹤的脖子,认真地说:“有舅舅在,岁奴就不怕。”   这般乖巧懂事可爱的孩子谁能不心生爱怜呢。   薛兰鹤心里一软,在电梯打开时,托着元宁的后脑勺就走了进去。   电梯的空间相比于宽敞的外面就要逼仄许多,还有专门负责摁下电梯楼层的接待员。   “顶楼。”李迟迟提醒对方。   五星级酒店常常接待达官显贵,明星网红,员工的工作素质都极好,接待的微笑弧度像是用尺子量过,视线扫过元宁和薛兰鹤奇怪的穿搭时也毫无波动。   电梯轿厢的镜面照出他们几人的身影。   “叮”的一声,顶楼到了,电梯门自动向两边敞开。走廊感应灯齐齐亮起,猩红地毯从电梯口铺到总统套房门前。   “这和通天塔有何两样!”国子监学生望着电梯惊叹,他手一抖,毛笔就在宣纸上甩出墨迹星点。   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在天幕角落一闪而过的“铁箱”,竟能直接将人送上云端。   [这客栈处处都金碧辉煌,想来薛将军在那方世界也是极有钱财的。]   [薛将军……在那方世界似乎是个戏子?]   [放*,你看那些衙役那般看重薛将军,还有无数人追捧他,像是戏子能做到的吗?]   这般言论又是引起大盛朝之人各种高谈阔论。   茶馆二楼中,酸儒书生抚着山羊胡言之凿凿:“薛将军到了那个世界成为戏子,真是自甘堕落啊。优伶终究是下九流。”   花街酒楼的女郎们嗤笑一声:“戏子又如何不好,笑贫不笑娼。”   她们啐着那些沾沾自喜的书生,面露不屑:“读书人清高,又自命不凡,怎的不见他们寒冬腊月给流民舍过粥?”   边关篝火堆噼啪炸开火星,这些将士们恨不得把天幕上胡说八道的那些人嘴给撕烂。   守夜士兵攥紧长枪:“狗屁戏子!薛将军单枪匹马闯敌营那会儿,这帮在天幕上胡说八道的竖子还不知道在哪寻欢作乐呢!”   [若是让薛将军知晓,他保家卫国保护得都是你们这样的人,不知该有多悔!俺们这些在边疆护国的人看着都寒心!]   [没有薛将军镇守玉门关,你祖宗坟头草都三丈高了!]   这些话从天幕飘过后,天幕上直接空白了好长一段时间。   一句句话就像是无形的巴掌狠狠抽在那些人的脸上,扇得他们面臊耳红——   若不是有薛兰鹤这样的人在,他们早该风雨飘摇,漂泊无定去了,岂能安安稳稳地在那酒楼茶馆中夸夸其谈。   而在那云岭山村的晒谷场上,十几个佃户仰着发酸的脖子。   其中的二柱他爹突然拍大腿:“管他将军还是戏子,能住仙宫就是本事!”他踹了脚装满新稻的箩筐,“今年要是多收三斗米,咱也能给娃扯块花布做衣衫咯。便是戏袍都美得不行。”   乐得其他佃户都是一阵哈哈大笑。   现代的元宁和薛兰鹤自是不知大盛朝发生何事。   李迟迟从自己的包里掏出房卡,轻轻触碰一下感应器,“嘀”的一声,门自己就开了。   元宁攥着舅舅衣角的手紧了紧,睁圆了眼睛好奇地观摩,薛兰鹤就立马为他解释:“这是电子锁,刚才那张卡便是钥匙。”   仰头望着天幕的客栈掌柜听罢目露羡艳:“这方世界的钥匙可真简便,轻易就开得了那铜铁制作的大门。”   绸缎庄的掌柜也扒在二楼窗沿,手里量衣尺啪嗒掉落在地:“这钥匙怕是鲁班再世也造不出!”   对面酒楼的客人闻言,嗤笑一声:“人家那叫仙术,人怎么造得出?没见着门顶的夜明珠比成年男子的拳头还大?自己就能发亮嘞。”   总统套房的金属门开了,薛兰鹤单手抱起孩子跨过门槛,玄关感应灯应声而亮。   李迟迟摁下发着光的开关面板,房间里的所有灯都齐齐亮起,璀璨而耀眼。   正中央的客厅里摆放柔软的布艺沙发,明亮的茶几和巨大的液晶电视显示屏。   拉开窗帘后的落地大窗则是可以欣赏整个外面,晨雾正在缓缓消散,流动的白云和高楼大厦一同映入眼帘。站在窗边,还能看见下面穿梭而过的车流和人群。   在顶楼之上俯瞰下去,所有的一切都渺小得宛若蚂蚁一般。   瞥一眼便觉得心旷神怡,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登高望远。   元宁小小地哇了一声:“好高,皇宫的观星楼都没有这样高。”   九天观星楼是去岁大盛朝的皇帝命人建造出来的,吹嘘有四层楼之高,可以睥睨天下。   但是元宁登在此楼上举目眺望,再回想起观星楼,便觉得那楼不值一提了。   薛兰鹤笑道:“那是自然。你知晓方才我们上楼时所摁的字符么?那就是数字,我们所在的顶层便是四十六层,可以说是极高了。这些今后舅舅会一一教给你。”   元宁来不及感叹,便重重地嗯了声。   李迟迟竖着耳朵听了一下,在薛兰鹤网上风评刚扭转那段时间,对方也是喜欢咬文嚼字地说话,没想到面对他家外甥又变回了这个状态,难不成是家族传统?   而盛朝的皇帝则是快要被这对舅甥气得一佛出天二佛出世了!   他挥袖打翻的参汤正顺着龙纹地毯蔓延,伺候的太监更是缩在汉白柱后数着飞溅的碎瓷。   这已经是今日摔碎的第五只钧窑盏,往后还不知会有多少呢。   “孽子!孽子啊!”他牙齿紧咬,恨不得把那个观星楼也跟着给砸个稀巴烂。   天幕上飘着惊叹的话。   [好高的楼,几乎手可摘星辰了吧。]   [四十多层,娘嘞,怕是有百丈来高……]   [若是用糯米灰浆,得砌到猴年马月去吧。]   大盛朝有钱人穷极一生可能都无法做到那攀登至高楼房的事,一时之间心中涌出无限的羡艳。   不过有那为国为民之人思忖得就更深了:“这般高的楼又要耗费多少民力?简直奢靡穷数。不过……那儿的楼房皆这般高大,想是有什么宏伟之力可挪山倒海也说不准。”   薛兰鹤把人放到沙发上坐着,同元宁说:“还没吃过早饭呢,肯定饿了吧,舅舅先让人送早餐上来。”   李迟迟在旁边报告:“已经都点好了。”   她这个生活助理可不是摆设的。   元宁紧挨着舅舅,朝她探出一个羞怯又好奇的脑袋。   李迟迟冲他笑一笑,元宁脸颊泛红,又缩了回去。   薛兰鹤朝她点头道谢。   李迟迟哈哈一笑:“分内之事,分内之事。”   她话音还没落呢,薛兰鹤就已经抱着元宁走到了卫生间。   李迟迟:“……”   套房的卫浴间足有二十平米,但从小生活在雕梁画栋皇宫间的元宁对空间缺乏明确认知,真正吸引他的是那些泛着冷光的现代器具。   整面透亮的玻璃墙隔开淋浴区,长方形的白色浴缸泛着釉色光泽,镜面下方嵌着贝壳状的陶瓷台盆。最让他好奇的是挂在墙上的银色花洒,蜂窝状的出水孔排列得如同星图。   薛兰鹤说:“咱们慢慢来,舅舅将这些一一都教给你。”   他对自己的外甥有十足的耐心。   元宁脆生生地应:“好,多谢舅舅。”   薛兰鹤爱怜地摸摸他的脑袋,将他抱到防滑台面上,大理石的凉意透过锦缎裤料渗进来。   他注意到元宁正盯着水龙头上的红蓝标记,解释道:“红色代表热水,蓝色是冷水。”   说着他拧动旋钮,温热的水流立刻涌出,蒸腾的雾气在镜面洇开。   元宁试探着伸出指尖,被薛兰鹤轻轻握住手腕:“先用手背试温度。”   水流划过孩童细嫩的皮肤,他惊奇地发现水温竟能随旋钮转动而变化。   薛兰鹤用毛巾擦干他沾湿的小手:“记住,用完要往这边拧到底。”   元宁眼睛发亮:“嗯!舅舅,岁奴记住了!”   薛兰鹤用下巴蹭蹭元宁的脑袋,笑吟吟地说:“我们家岁奴就是聪慧。”   元宁又问:“这出水的物品为何要叫水龙头呢?难道是曾经有人斩了水龙的脑袋,叫它落在了千万家之后喷水而出吗?”   薛兰鹤的手顿在毛巾架上,他平视元宁澄澈干净的眼睛,摇头说:“并非如此,这些都是普通人用百年光阴琢磨出来的,没有任何神仙赐予的机巧。岁奴,你知道墨家吧,当然,也不止他们,在无数能人有所成就的基础上,后来者又添了千万倍心血才达到现在这个境地。”   元宁吃惊地张大嘴巴,瞳孔微微颤动。   系统将他从古代送往现代,他没有如此震撼。此刻却因这句平淡的陈述泛起战栗。   他想起宫中钦天监总将日食说成天狗食日,而舅舅却把神迹还原成凡人的刻度。   孩童细软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不锈钢龙头,金属的凉意顺着掌纹爬满脊背,鸡皮疙瘩在身上鼓起。   原来凡人自己的伟力,竟比任何神谕都令人敬畏。 第9章   盛朝的无数人也因为薛兰鹤这句话而怔愣在原地,就像是晴天迎来一方惊雷,将他们无数认知给震碎和劈翻。   市井街巷里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如热浪般,连屋屋檐下的飞鸟都被惊走。   “这……这不可能吧?”茶馆里捏着茶碗的老汉手抖得厉害,“咱们凡人哪能造出神仙物件?”   “说得好,凡人本该如此!”城门口几个背着木工箱的年轻人仰头大笑,他们衣襟那上墨家特有的齿轮纹饰在阳光下泛着铜光,“当年祖师爷造出飞天木鸢时,不也被说是妖术么?”   山坳里的晒谷场上,老农扶着木耙直摇头:“那天上挂的亮片片,真能是咱人手造的?”他粗糙的指节无意识摩挲着耙柄,眼里的动摇和挣扎隐隐浮现。   [定是将军哄娃娃的玩笑话吧!]   [咱们大人听听便是了,可别跟着犯糊涂,信了这些奇淫巧技之道。]   七嘴八舌的私语在茶楼酒肆间流转,就像春日里纠缠不清的柳絮。   人们惯常把超出认知的事物归为虚妄——与其承认自己眼界有限,倒不如认定是他人妄言来得安心。   单凭三言两语是很难拔出他们心中盘扎的固执。   文庆殿内,皇帝已然对这方天幕束手无策,但他心中的愤恨和不甘难以抹除,一听到薛兰鹤这句话,更是冷冷道:“好个薛兰鹤,你一定想不到自己说的话都是在给自己的敌人递刀子吧。”   他攥着奏折的指节泛白,突然神经质地笑起来:“来人,即刻唤工部尚书进宫!再寻我大盛的能工巧匠,让他们……助我大盛朝成就万世辉煌!”   尾音拖到最后还沙哑破音,带着深深的执着。   值守的太监踉跄着倒退半步,立马应道:“喏。”   *   元宁搓洗指节,直到那双沾着泥垢的小手终于露出原本的肤色,变得白净不少。   可小孩还是很瘦,嶙峋的手指就像是两只鸡爪一般,可见平日里有多长时间未曾填饱过肚腹。以至于营养不良,瘦弱至此!   薛兰鹤呼吸微滞,发现那截腕骨能轻易圈进自己拇指与中指,他甚至不敢去想薛家现如今会是何等惨状。   他一遍又一遍地抚着元宁的脑袋,心中暗自决定,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带这孩子去做个全面的体检,确保他身体没有其他隐疾。   接着,薛兰鹤又指了指卫生间墙上的开关,温和地解释道:“看见这个了吗?只要按一下,头顶的灯就会亮起来。”   元宁虽不知其所以然,但因其天资聪颖,是以听一遍就能记住。   薛兰鹤继续耐心地为他介绍:“这是花洒,洗澡时用的。这是浴缸,可以泡澡……”   他顿了顿,最后给自家外甥打了个预防针:“有关这些你今后大都要学,虽是不会具体到如何制造,可是其原理你要懂的。”   元宁听罢,慌乱的心竟稍稍安定了些。   有舅舅在,他本来漂泊无定的心就稳了不少,现在听到这句话,更是舒了口气。   他是个向学的好孩子,不怕学习重,就怕自己一无所知,会给舅舅添麻烦。   他用力点了点头:“好,岁奴一定会好好学的!”   盛朝天幕之上,弹幕也开始翻涌。   [这些知识莫不是我们也能跟着学?平头老百姓也能习得神仙手段了吗。]   [看来薛小将军在那个世界的处境不错啊,连这些知识都能轻易学到。之前还有人猜测他是戏子,哪有戏子能做到这种地步!]   [这岂不是意味着只要天幕一日不消散,咱们盛朝所有人都可以跟着皇子学一日的知识?]   这些议论如同一记重锤,狠狠敲击在盛朝人的心头。   有一部分人不明就里,还不知晓未来将会发生怎样的巨变。   而年少家贫的孩子却是欣喜若狂,杵在沙地里的树枝被紧紧握在掌心,眼中俨然下定了决心。   更有那聪明人双手已经颤抖起来,不敢想象今后该是何等恐怖的巨变。   知识不再被世家大族所把控,民智开启,不会再被愚弄。   甚至是……连那皇位之上的人,也不一定能够就此安稳。   高坐于庙堂之上的帝王猛然挥袖,打散了鎏金香炉腾起的青烟,他眼球里爬满血丝,嘶哑着声音阴狠地说:“那就看看天幕到底是在为谁造福吧!”   高悬于白日天空之上的幕布依旧不为所动,仿佛超脱于凡尘之外,不因任何人的妄言所扰。   *   从卫生间里出来后,食物的香气立刻钻进元宁的鼻尖。   他看向气味的来源,只见云母石的矮桌上错落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食物——圆滚滚的奶黄包捏成小猪形状,南瓜粥表面凝着琥珀色米油,两碗牛肉汤粉飘着红油,青翠的葱花在热气里沉浮……   李迟迟说:“也不知道小朋友喜欢吃什么,我都给买了些。不过他状态不是很好,喝碗粥总不会出错。”   薛兰鹤点点头:“谢谢,用过早饭之后你就先去休息吧,我来照顾我们家岁奴就行了。”   他说完之后就把元宁放在了布艺沙发上坐着。   羽绒填充的靠垫瞬间将元宁包裹,他不自觉揪住抱枕流苏,指尖陷进云朵般柔软的织物里。   薛兰鹤半蹲在茶几前,问元宁:“要吃什么,舅舅喂你。”   他端起粥碗,陶瓷调羹磕在碗沿发出清脆声响。金属腕表随着舀粥的动作折射出冷光,与温言细语形成微妙反差。   李迟迟忍不住转过脑袋看了过去偷瞄他俩,她根本没想到在外面看起来以冷淡著称的酷哥薛兰鹤会是一个这样溺爱自家孩子的人。   若是在今天以前,她单看对方的作风,还会认为对方会是那种以非常严酷的态度,像是对待军人一般勒令自家小孩老老实实当崽,勤勤恳恳做人的作风呢。   元宁忍不住开口:“舅舅,我可以自己吃的。”   虽说这是舅舅的一番好意,但是他已经自力更生这么久,而且自小也被母妃教导过要独立,不可万事都依赖于宫人,是以还是想自食其力。   薛兰鹤微怔,脸上不知是欣慰还是难过:“我们家岁奴长大了。”   元宁不等自家舅舅感慨,便指着奶黄包说:“舅舅,我想吃这个。”   小小的奶黄包捏成了小猪一样的外形,憨态可掬的同时又非常诱人,深受小孩子的宠爱。他不争气地咽了下口水。   薛兰鹤二话不说就把包子递给了他。   暄软的小猪包子溢出奶香,即使是元宁这样的小孩也能一口半个,里面还有甜而不腻的豆沙馅,一口便惊艳了长久在冷宫中忍饥挨饿的元宁。   他一个人就吃了两三个。   大盛朝的百姓看着他们全在干饭的场面,不由也给看饿了。   他们往常都是两食制,还要等上一个时辰方才会用餐,可是看到这幅所有人吃得津津有味的画面,实在是忍不下去,纷纷拿起手边有的吃食就开始边吃边看起来了。   “他们吃的包子皮可真白!”粮铺掌柜盯着白胖包子,不免看向铺中灰白的麦粉,生起了对比之意。   而那点心铺子的面点师傅却是双眼放光地望着元宁手中的奶黄包,手指在案板上比划造型,心里已经在琢磨起了如何仿制,以此来吸引那些小客人们。   在瓷器窑炉间,匠人们围着琉璃碗探讨起了釉色的技法,不知要如何做才能造出那样剔透的杯碗。   皇宫的御厨却在犹豫,究竟该不该将五皇子吃过的这种包子给仿制出来……思虑良久,他们最终还是放弃。   如若万一哪个主子心生不满,将气撒在他们身上,就算是给他们几条命都赔不起啊。   *   李迟迟在用过早餐之后就离开了,临出门前指了指垃圾桶:“薛哥,这些不用管,保洁十点会来收的。”   她风风火火离开时的气流掀动茶几上的购物小票,玄关感应灯在电子锁闭合声中渐次熄灭。   薛兰鹤跟元宁说:“一会儿舅舅帮你洗澡。”   他拿起手机又给自己另外一个生活助理谢蒙打了电话,让他安排着带几套小孩穿的衣服过来:“也别忘了再带两套纯棉的睡衣。”   他在发奖金上面从来都不吝啬,对方回复得也是快极了。   见元宁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看过来时,薛兰鹤拿着手机在他面前晃了晃:“这是用来联系人的工具,名为智能手机。即便是相隔千万里的两个人也能用它联系上对方。它被发明出来的时间其实也不长,但是已经延伸出来了许多功能,之后舅舅会跟你讲解的。”   元宁觉得好生奇妙,感觉自己来到现代之后,一切认知都被颠覆,现代世界的便捷性就如同从前人们在话本子里所想象的仙境那般。   他点下脑袋,脆生生地说:“好!”   薛兰鹤将手机搁在云母石茶几上,大理石材质的凉意透过西装裤面料。他双手虚拢住孩子蜷起的膝盖,喉结滚动两次才开口:“现在,舅舅要问岁奴一些问题了,要是有什么不能回答舅舅的,千万不要勉强。”   元宁不明白薛兰鹤为什么会这样紧张,他不自觉挺直脊背,布艺沙发发出细微摩擦声。看着舅舅眼底映着两个小小的自己,应道:“岁奴都听舅舅的。”   薛兰鹤深吸一口气,问:“岁奴,你是怎么从大盛朝来到这个世界的?”   他一提问就抓住重点,茶楼说书人摔了手中的醒木,酒楼小二擦拭桌子的手顿住,连巡城卫兵都忘了呵斥挡道的菜贩。   整个王朝的视线都凝固在元宁开合的嘴唇上,企图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第10章   元宁一碰见舅舅,就竹筒倒豆子般什么都招待了,他脆生生地说:“是系统带我来的。”   他记性好,时至今日都还清清楚楚地记得虚空中系统那道雌雄莫辨的声音。   “它对我说:如果宿主元宁同意穿越到未来给古人直播,我将带您前往那个时空。请您确认,同意或是拒绝?”   元宁睫毛抖了抖:“一开始我把它当作妖物,并没有答应它。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那是宛若噩梦的一日,但又是新生的展开。于元宁而言,那日虽有太多难堪,但到底戴着重生的希望,也就没什么难以启齿的。   他鼓起勇气向舅舅薛兰鹤缓缓道来。   薛兰鹤听得牙齿咬得咯吱咯吱作响,指节捏得发白。他强迫自己松开拳头,掌心赫然印着四个月牙状血印。   听元宁说完,他才怒气冲冲地骂道:“真是岂有此理!皇宫之人都是蠢物吗?且不说你在冷宫之中又是从何处去到二公主的殿中,他们殿内那么多宫人,又是吃干饭的吗?连你这个小孩子都看不见!”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薛兰鹤真是恨极了。   他气得都快糊涂了,尚未察觉到元宁刚才话里的“直播”二字。   元宁看着心疼自己的舅舅,轻轻抱住对方,拍着他的背:“舅舅莫要再生气了,为了这事实在不值当。当日之事已经过去,我现在好好的啦。也是多亏了他们,我才能下定决心,现在岁奴才能见到舅舅。”   大盛朝的天幕弹幕已经汹涌起来了。   [没想到皇家的腌臜事情也是一样多,皇子公主恶毒之心如此深重,竟连一无辜稚儿都不肯放过。]   [五皇子乃是他们的血亲,连血亲都可以下此毒手,真叫人不寒而栗。]   [皇帝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在乎,还会善待咱们这些百姓么?*]   [五皇子这般听话懂事的乖巧孩子,怎的皇帝就不珍惜,偏宠那些戕害血亲的畜生呢。]   一想到今后统治天下的皇帝会从那些阴毒的人当中选出来,大盛朝的人都觉得两眼一抹——未来无望啊。   一些皇子公主看到天幕上飘着的那些言语,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们心中又是慌乱又是气愤。   “真是放肆!这群贱民又能知道什么,那种罪人之子凭什么能是我们的兄弟!”   “冤枉他又能怎样,不过是贱命一条。”   那三皇子气不过,平日里本就是受尽帝王宠爱的,哪里忍得下这委屈。他这回更是在那天幕上直言:[元宁本就是那造反的薛家罪人血脉,早已打入冷宫,迟早会被贬为庶人,又凭什么能跟我们这些皇子相提并论。]   他以为自己说了这些话之后,那些刁民就不敢跟他作对反驳。   哪曾想在外面见了他要战战兢兢,匍匐跪拜的平民百姓在这一刻却铺天盖地反噬他的言论。   [狗屁不通!薛家造反与一小儿有何干系?难不成薛家还要靠那么丁点大个人来砍下皇帝的脖子不成。]   [残忍就是残忍,尔等冷血之人也配称之为龙子凤孙,我看你们都是连那猪狗都不如的禽兽!]   [简直是无耻至极,哪怕是禁言我也要骂你们元家皇室心狠手辣,残忍之至,简直不堪为皇室。]   也不知为何,此前一旦出现脏话和讥讽言语便会立刻禁言人的天幕,这一次就像是死了似的没有任何动静,任由他们谩骂唾弃那些人。   皇帝已是气得掀翻面前的紫檀御案,暴跳如雷:“无知刁民!胆大包天!给朕宣召令,不准这些贱民再妄议天幕之上的皇室!不准——!”   嘶吼声几乎要震破整个宫殿。   *   薛兰鹤望着小孩单薄的身形,心底泛起细密的疼痛。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元宁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在暗地里舔舐了多少次的伤痕,才会在现在做出这样懂事乖巧的姿态。   “是舅舅来迟了。”他叹息自己竟然还没有一个孩子豁达,便轻柔地将温热掌心落在元宁的发顶,哄着:“岁奴说得对,一切有舅舅在。往后你想哭就哭,想闹就闹,天塌下来有舅舅顶着。”   现代社会的便利远超他想象,至少在这里,他能用真金白银为元宁筑起铜墙铁壁,尽可能地保元宁一世无忧。   可巧的是,他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我们薛家,还有你的母妃……”话刚出口就后悔了,小孩突然煞白的脸色更是印证了此前他的猜测。   甚至就连薛兰鹤自己都没有察觉,他方才问出口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   元宁一听此话,眼圈先红了。他猛地咬住下唇,血珠渗在苍白的唇纹里:“他们……都已经不在人世了,舅舅。”   薛兰鹤深呼吸三次才松开拳头,却止不住太阳穴突突跳动。玄关镜面映出他猩红的眼眶,喉头竟然泛起了点点腥甜。   “元、盛、昭。”三个字从齿缝碾出来,眼中的仇恨几乎要将人吞没。   大盛朝所有人都能看见天幕之上薛兰鹤滔天的愤怒。   “放肆,他怎可直呼陛下名讳!”有那峨冠博带的老者皱起了眉头。   更有那酸儒更是在天幕中言道:[好个狂妄竖子,竟在此妄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此乃天地纲常!]   可他们刚在天幕说上一两句,竟然被直接永久禁言。   还在上方显示了良久的“禁止传播封建糟粕”。   “岂有此理!”这下更是连带着他们也一并气得脸涨成了猪肝色,这天幕竟然说他们的言论都是封建糟粕,岂不是将他们的脸往地上踩吗?   可天幕高高在上,并不在意他们的惊怒。   现代。   极度愤怒哀痛之下,薛兰鹤竟然冷静下来。他抹了把脸,掌心的冷汗混着脸颊不知何时滑落的泪水,在袖口洇出深色痕迹。   他直面元宁,却发现小外甥连哭都是安静的,泪珠子成串往下掉,却连抽泣声都闷在喉咙里。这哪里还有半点他曾经见过的金尊玉贵的皇子模样,分明是惊弓之鸟。   他难受,难道他家外甥就不难过了吗?小小年纪就遭此大难,他真不知自家外甥这一年多来是怎么活下来的。   “岁奴,莫哭了。想来我能复生,你能到现代,那咱们薛家所有人,包括你的母妃都能在某个世界的角落里重活一世,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薛兰鹤轻哄着元宁,这句话既是在宽慰小孩,也是在安慰他自己。   元宁若不是心态好,早也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中活不下去了。   他说:“母妃曾经也一直在安慰我,说只要能活下去就是最重要的。直到她病逝以前,都在为我操劳。”   尽管小嗓儿还有些颤抖,却仍能听出些坚强与倔强。   可以说,要不是他的母妃的细心呵护,元宁也撑不到现在。   薛兰鹤想到自家阿姐,又是好一阵酸楚。   眼前恍惚间闪过阿姐入宫前发间还簪芙蓉花,那时她鬓边的金步摇仍在叮当作响。   那样活生生的明媚小大姐要进深宫中,却连一具残骸都没捞到。   他沙哑着嗓音说:“你母妃说得对。且元氏皇室的做法连上天都看不下去了,不然怎的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我们薛家之人重获新生呢。”   他思及方才元宁提到的直播二字,心里已经有了些定数,目光像是若有所感似的,直勾勾地朝着天幕望向众人。   大盛朝的人心中一惊,盯着薛小将军这张俊脸,就好像被他面对面地逼视一般。   皇帝元盛昭更是差点吓得从椅子上掀翻过来。   一年多前的箭伤好似在肋下隐隐作痛,薛兰鹤屈指敲了敲茶几,沉声道:“元盛昭,你猜我这里有没有你堂堂皇帝勾结敌国的罪证?”   龙椅上的帝王打翻了鎏金香炉,香灰扑簌簌落在明黄龙袍上。   饶是知道薛兰鹤已经去了异世,就算是有证据也不能拿得出来。即便是真的摆出来,天下之人也不能耐他如何,可皇帝还是因为这句话慌得心惊肉跳。   盛朝众人也因为薛兰鹤的这句话给惊了一跳。   [这是真的么?皇帝竟然还会通敌卖国?]   [在历史上,通敌的皇帝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就是我们这位龙椅上的帝王觉得椅子坐起来刺挠呗。]   天幕之上到底是玩笑话居多,谁也不能莽撞将心里话都给抖出来。   只是现如今的皇室经过这一天之内的反转折腾,威望到底是在人们心中大打折扣。   不过百姓们都是任劳任怨的老黄牛,没有到触底到不可忍受之时,是不会因为这么一件“小事”而反弹抗议的。   薛兰鹤心里也清楚大盛朝那里是什么样的,他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味深长地说着:“元盛昭,你且好生等着吧。你的报应不久之后会来的,这皇位你坐不稳多久。我也看看你们元氏皇朝何时覆灭,那些个龙子凤孙还能不能享受荣华富贵。”   字字句句,清晰无比。   “乱臣贼子!胡言乱语!”紫袍文官气得对着薛兰鹤破口大骂,说他是逆贼反心,怪不得薛家会被满门抄斩。   镇守边关的武将们却对帝王家寒了心,抱臂冷笑:“当年薛家军死守潼关三日,换来的就是满门抄斩?”   要是换成了他们,只怕是会恨老皇帝恨得啖其血肉。   暗潮在大盛朝的每个角落里涌动。   年轻郡王摩挲着兵符纹样,白日微光映亮他嘴角的弧度。他眼中烈焰蓬勃,对那庙堂露出了攥拳的姿势。 第11章   元宁又告知薛兰鹤,将他送往现代的系统也不知怎的没了动静,所以他对现代一无所知,能够依靠的也就只有舅舅了。   薛兰鹤将心中的忧虑摁下,点头说:“无事,我听你口中说来,那系统也挺好,想来就算再回来亦不会让你做任何为难的事。”   元宁也是这么觉得的,他双眼亮晶晶,还跟舅舅比划:“对呀,系统还跟我说了好多好多现代的事情呢。我当时以为它是在骗我,没想到都是真的。”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薛兰鹤也不去想那些令他悲痛愤恨的事,当即以照顾好他的小外甥为重。   他对元宁说:“舅舅先带你去沐浴,待会儿就会有个叔叔把衣服送上来,然后舅舅再带你去剪头发。”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之后,大盛朝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他的短发上。   现代的各种神奇事物实在是太多了,他们先前看得都已经眼花缭乱,甚至都无暇再注意那些不紧要的细节。   一开始只有一小撮人关注到这一点,但是经由薛兰鹤提及后,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他的发上。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可随意剪短至此。]   [这个世界的男子好似都是这般的短发,是何缘由呢?]   [短发瞧着好生奇怪。]   大盛朝的人生活在人人皆是长发的环境中,且还有一种刑罚名为“髡刑”,指的是剃去烦人的头发。还有时会用削发代为砍头,是以头发对他们而言是比较重要的。   他们看着觉得别扭,更加难以理解。   礼部的官员们更是摇头冷哼道:“蛮夷发式,成何体统。”   好些十几岁的少年聚在一起摇头晃脑地说:“短发多利索!我也想……”话没说完就被老丈敲了脑门,疼得少年眼角飙泪,不敢妄言。   元宁攥着自己的头发,面露迟疑。   它现在干枯毛躁还发黄,但到底也是自己的头发。   在他犹豫不舍之际,薛兰鹤说:“要是咱们岁奴不愿意,就不剪了。”   元宁却说:“不,舅舅,我要剪发。”   他细细说来:“之前我看那些男子皆为短发,想来长发在这个时代才是特立独行。我知舅舅定会护着我,但我也不想旁人总拿异样眼光看着我。况且,我来了新的时代后也想换个生活方式。想来母妃若在,也定会支持我这么做的。”   他才年方五岁,就已经可以条理清晰地说出这样一段话,洞察出人们心中的成见,足见他有多么聪慧懂事。   好些大人都不及他通透明理。   大盛朝人听见他这般解释,也是恍然大悟,对这位小皇子心生佩服。   [五岁稚童尚且懂得顺应时势,五皇子当真不是一般的聪明。]   [五皇子的心志非常人能及,真是可惜了。]   皇宫里的那群人咬牙看着天幕之上数以万计对元宁夸赞的弹幕,心中的气闷弄得他们快呼吸不上来。   他们想捂住眼睛不去看,可是天幕上的新奇玩意儿又会让他们忍不住抬起脑袋去见识一番。   皇宫的雕花窗棂上映着无数张矛盾的脸——既恨不能撕碎那两个乱臣贼子,又被花洒的淅淅沥沥水声勾得抓耳挠腮。   一众皇子更是嫉恨不已:“不过是一个罪人,怎会如此好命!”   现代。   薛兰鹤面对外甥,满脸的动容,温和地说:“舅舅会支持你做的一切。”   他小声道:“还是希望这个系统在直播时能够注意你的隐私,该打就打马赛克吧。”   元宁没有听见他的话,他被舅舅抱到了卫生间里,正脱去了衣衫洗浴。   大盛朝的人不明所以:“马赛克是何物?”   稚童洗浴没什么好避讳的,他们本想好好看看,不成想在薛兰鹤脱去元宁衣衫之后,元宁脖子以下就被黑白两色拼成的小格子遮挡得严严实实,不论怎么变换角度都看不见了。   “莫非这就是马赛克?长得和马分毫不相似啊。”有人泛起了嘀咕,不过也觉得尚好。   否则的话,若是这天幕能跟在小皇子身边长大,那岂不是全身上上下下都要被看得一清二楚了。   总统套房里配备的洗浴用品连儿童款的都有,可谓是面面俱到,薛兰鹤也就不用再喊助理帮他带过来了。   浴室的水汽漫出来,雨淋模式的花洒喷出涓涓细流,元宁躺在浴缸里面,手里头还抓了只浑身滑溜溜的橡皮小鸭子。   他还没来得及细细观察小鸭,又被薛兰鹤手里拿的东西吸引住了视线。   薛兰鹤再往浴缸里挤了四五泵的泡泡浴液,没过多久,原本还是清波荡漾的浴缸里骤然蔓延起细密的泡沫,还带着好闻的清香。   元宁望着舅舅又挤了一泵儿童洗发水,溢出来的草莓香味冲淡了中药汤剂的记忆。   他感叹道:“舅舅,这个好方便喔。”随挤随用。   薛兰鹤用玩笑话同他说:“那还是懒人更聪明点,想出了这么多便利的东西。”   现代随便一件新奇物什都能让大盛朝人观摩半天,许多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那使用方便的瓶子到底是怎么制作出来的。   老匠人摸着祖传的榫卯工具,望着天幕上的塑料奇特瓶子怔怔出神。   有那聪明人已经唤来了书童研墨,将沐浴露泵头的构造画了十七八稿,琢磨着总有能人再多看几眼可以悟出来此物如何制作。   他们初听薛兰鹤这一说法还是有些新奇,不过到底是让他们觉得有些不对劲:懒人大都是些不思进取之人,又怎会让他们的生活更进一步呢。   工部的官员嗤笑一声,摇头不屑说:“此话真是无稽之谈!若懒人都能造神器,要寒窗苦读作甚?”   薛兰鹤哪里会管大盛朝的人如何作想,他要是真的在意,早便谨言慎行起来了。   他十分细致地为元宁清洗头发,手指轻轻揉搓着,还是头一回这样精细地干活,活脱脱就是一副将军捻起绣花针的现代版。   冲洗完了头发,他又用温和的力度搓洗元宁的身体,不放过任何一处角落。满池的脏污,羞得元宁面红耳赤。   薛兰鹤点点他的鼻尖:“在舅舅面前还羞赧什么。何况舅舅曾经在那行军路上为埋伏敌人,便是几天几夜都不曾沐浴也是常有的事。”   最后他才拿起干发帽温柔地给元宁裹好脑袋,再取来浴巾,将边角仔细掖进孩子腋下,这才抱着元宁向外走去。   倒是客厅里竟然坐着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人——   “关总,您怎么来了?”薛兰鹤一脸诧异,心里却在计较,这人不在自己公司里安安稳稳地管理事务,大老远跑到隔壁市来做什么,   关臣眼眸沉静,理直气壮地说:“公司旗下的艺人出了事,我这个当老板的总不能真的撒手不管吧。”   薛兰鹤微微眯起眼睛,对这些老奸巨猾的商人嘴里的话信不了多少。   “来看家里人的。”关臣含糊地说了句,他淡声转移话题,“再说了,你家外甥的事难道真就这样解决了么?”   户口,身份,桩桩件件都疑点重重。   中央空调出风口簌簌作响,房内立时落针可闻。   这话确实让薛兰鹤成功转移了注意力,不知该作何回答。   他总不能说自家外甥是穿越而来的吧。   关臣随手把手里提着的袋子扔沙发上了:“给你们家小外甥买的衣服鞋子,当作见面礼了。”   薛兰鹤心知肚明是秘书帮忙买来的,但他还是对关臣的体贴周到有了些好感:“谢了。”   关臣微笑:“多给我赚点钱就成。”   拼尽全力工作争取让老板在年终时再喜提一辆法拉利是吧。   薛兰鹤瞥了眼刚到手的宝贝外甥,垂下高贵的头颅:“知道了,不过今天我得请个假——要全程陪着我外甥,等处理好他的事我会好好工作。”   关臣摆摆手:“跟你开玩笑的,有什么事尽管提,我先走了。”   薛兰鹤抱着外甥目送他离开。   元宁在两个大人交谈时,一直都乖乖地听着,没有出一声打扰。   等人走了之后,他才仰着小脸问:“舅舅,他是谁呀?”   他从二人的相处中可以敏锐判断出,对方的社会地位兴许比他舅舅还高些。   薛兰鹤带着元宁进卧室,懒洋洋地说:“他是舅舅的老板,给舅舅安排工作的顶头上司。怎么说呢……嗯,也相当于给舅舅发俸禄的人。”   元宁听着,也大致明白了不少,他忍不住开口:“舅舅,岁奴一定会很快融入这个世界,未来成为舅舅最大的依靠。”   薛兰鹤听了,乐得嘴角都压不下去,眼圈却情不自禁就红了。他想摸摸自家外甥的小奶膘,却发现摸了个空,心中涌起的疼惜之情愈发强烈,怎么也抑制不住。   “岁奴的心意舅舅心领了,但舅舅只想要岁奴幸福康乐,其他的舅舅并不强求。”   元宁的额头上被薛兰鹤轻轻印下一个温热的吻,他鲜少见到自家人会这样热烈地表达情感,瞬间小脸都羞得红扑扑。   百炼钢化成绕指柔,这温馨动人的舅甥亲情画面,不知让多少大盛朝的女子看在眼里,心生柔软。   可一想到这样好的小将军客死他乡,最后却是异世接纳了他,不由又眼眸黯然。 第12章   薛兰鹤弯腰将元宁轻轻托起,孩子身上还带着沐浴后的淡淡草莓香。他本是不喜这等甜腻的气味,却在此时轻轻嗅闻了一下。   浴巾从元宁身上抽走,云朵被窝蓬松的触感让他刚沾到床被就陷了进去,他又见舅舅从床头拿出一只不知道是作何用的浅白色长物。   此物一端修长,一端粗圆。还有点形似之前的水龙头,尾巴上坠了一根长长的白线。   薛兰鹤解释道:“此物名为吹风机,插上电之后,摁下开关就可以吹出暖融融的风,不过须臾便能将头发吹干。但是切莫离得太近,风口要离你的脑袋两指远。”   元宁惊叹:“这样一来的话,我们就不用耗费太多时间在等头发晾干上了。”   薛兰鹤也笑了:“是极。”   而大盛朝的人还在怀疑此物真这般方便么。   还不等他们说些什么,薛兰鹤就打开此物使用起来。   他们听它发出呜呜的响声,不过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元宁那一头长发就干得差不多了。   且看元宁这一稚子也是满脸享受,不见半分不适,便知此物效用极好,即便是薛兰鹤这个不会伺候人的,也不会伤着孩子。   大盛朝的百姓们透过天幕看得真切,茶楼市井中也是炸开了锅。   [这吹风机实在是好生便捷!即便是换着人来用帕子和毛巾绞干头发,也断是做不到如此之快的。]   [若是能有此物,便可不用捱着头发潮湿了。冬日里浣发总是受凉,实在是头疼得紧。]   [此物想来也昂贵至极。于我们大盛而言,富贵人家自有丫鬟执熏笼伺候,这物件不过鸡肋。而平头老百姓本就没钱,恐怕也就只能望洋兴叹了。]   好些人就是典型的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竭力贬低现代的这些那些,这才能让心里头好过些。   山村市井里的百姓裹紧补丁摞补丁的衣衫,叹息一声:“我等本就鲜少有洗头的机会,烧水也烧不起多少次,只看个热闹便是。”   元宁摸着蓬松的头发,也在问着和大盛朝许多人同样的问题:“舅舅,吹风机竟这样神奇。那……这宝贝寻常百姓也用得起么,还是只有家中财力丰厚之人才有的?”   便是从身边这等寻常小事,便也可以推断出这方世界如何厉害。   薛兰鹤好似就等着他这句话,把吹风机关掉,放在一旁,揉着他的小脸说:“几乎家家户户皆有。”   他不等元宁吃惊,就抛下一个地雷——   “我所在的华夏,是人人能吃饱饭,家家不挨饿的一个国家。这里啊,已经在前几年就实现了全面脱贫。这个国家花了几十年的时间,就是为了让每个孩子都能安心洗上热水澡。而他们的未来,再也不会是朱门外的冻死骨。”   在大盛朝。不管是街头巷尾的普通百姓,还是深宅大院里的达官贵人,当所有人听见这句话的时候,都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一下子愣住了。   人的想象力是有限的,他们根本没办法思考这句对于他们来说根本无从见识到的事情。   全面脱贫是个什么样的概念——也就是说家家户户都不贫穷,街上再无乞丐。   户部的官员惊骇无比,心中俨然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衙门里正巧在核账的周侍郎“噌”地站起来,抓起案头算筹:“就算把国库几十年赋税全掏空——也填不满城镇贫民的破碗啊!”   江南那些富商撇撇嘴:“若真能户户不愁吃穿,我家那些粮仓米行岂不是要赔得底掉?”   天幕之上,许多怀疑的言论出现。   [吹牛皮也不怕闪了舌头!薛兰鹤如此仇恨皇帝,莫不是哄骗我等的?]   [竖子也配,薛将军这样的人物犯得着诓咱们吗。他对自家外甥如此疼宠,怎会撒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   [说不准是他们这个国家小,所以才能做到全面脱贫。我大盛朝几千万人,所以才难以管理。]   [真好啊,那定然是个繁荣伟大的国家,我若是也能过去就好了。]   最震撼的莫过于缩在城门洞里的乞丐们,听着薛兰鹤的话,泪水从他们的面颊淌过,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现代。   给元宁的头发吹干后,薛兰鹤就给他换上了关臣送来的衣服。   倒是挺适合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   现在是刚过完年不久,天气还有些冷。薛兰鹤自己是各种倔强绝不穿什么秋衣秋裤的,但他都给自家外甥统统安排了。   薛兰鹤抖开那件灰色加绒保暖内衣,元宁轻轻摸那料子,感觉像晒过太阳的棉花。   他刚穿完保暖内衣,舅舅又把印着白色小犬的黑色毛衣套在他身上,毛茸茸的领口蹭得元宁直缩脖子。   最后裹上仿羊羔绒的棕色短款外套时,元宁已经像被裹成颗会走路的毛栗子,抬手时袖口露出几层不同材质的收边。   “舅舅……”元宁艰难地转动脖子,保暖裤外已经叠上了牛仔裤。   薛兰鹤正单膝跪地给他系雪地靴,抬头就看见小外甥一副迷茫吃力的模样,立时嘴角露出一抹压不住的笑来。   虽说这一身是厚实了些,不过穿得倒是很简单,一层叠一层,似乎比起他们层层叠叠的古装穿法要容易些。   不同于其他大盛朝人扫一眼便罢了的模样,绣娘们凑在织机前争论起来:“那赭色衫定是塞了木棉!”   “胡说,分明是塞了兔子或是羊羔的绒毛!”   宫廷中,之前那位给元宁送饭的宫女白灼本来还在惶惶不可终日。   而当她看到元宁眉眼压不住欢喜的模样,掉泪垂念:“娘娘,您可安心了,小主子总算不用穿那些发霉破烂的旧衣了。”   这时薛兰鹤的另外一个助理谢蒙也到了酒店总统房,他来之前就已经得知了消息,手里还拎着热气腾腾的糖炒栗子。   谢蒙见到他们,就把栗子纸袋往元宁面前晃了晃,对他弯着眼睛问好。   元宁揪着薛兰鹤的衣袖,仰头用眼神询问他。   薛兰鹤说:“唤他谢……谢叔叔就行。”   总不能让人平白掉个辈分。   元宁便乖乖巧巧地跟人打招呼:“谢叔叔好。”   小嗓儿带着点古腔调,像含了块温润的玉。   薛兰鹤从来都没什么架子,谢蒙这些人跟他说起来话来也不会顾及太多,他这个才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竟还感慨起来:“这孩子可真乖啊。”   薛兰鹤听懂了他的潜台词,心尖像是被细密的针扎一样,难受地搂紧了自家外甥。   他把外甥往怀里带了带,说:“先给我外甥预约下午的体检,我听说本市有个很好的私人儿童医院,就定在这里吧。”   谢蒙应好,他掏出手机随口说道:“这家医院关总也注资了,咱们旗下的艺人去也很方便。”   他们这些助理都是公司名下派给艺人的,知晓些事情也不奇怪。   薛兰鹤对此习以为常。   这些专有名词听得元宁稀里糊涂,不过他知晓医院,便说:“舅舅,我这一年都没怎么生过病,身体康健着呢。”   虽说他当初在冷宫时总是忍饥挨饿,吃不上好的,但也不至于总饥一顿饱一顿。偶尔还能摘几颗冷宫墙角的野莓吃,不然也不能到现在都活蹦乱跳。   薛兰鹤没说太多,只告诉元宁:“查一查吧,让舅舅知晓你的状况,才放心些。”   元宁这才作罢。   这一幕看得不少人动容。   好些人阖家团圆了,不是去见这样亲戚,就是认那样朋友,却也没说过要先瞧瞧孩子的身体。   哪怕是让大夫过来把个平安脉也是极好的。   而大盛朝那些以家人为重的,看到这里,便对家中的下人道:“今日唤那些大夫来家中为家里人把个脉吧。”   更有些富商立马带着携家带口,就去医馆坐堂的大夫那瞧上了。   不过大多百姓还是迟疑,他们攥着破旧的轻巧荷包,摇头叹气:“罢了,何必费这些个钱财。”   *   “薛哥,要不你先回房休息,我带咱家小外甥去剪头发?”   得知了薛兰鹤打算做什么时,谢蒙主动提议。   “不用。”薛兰鹤还是把元宁圈在臂弯里不撒手,整个人像张绷紧的弓。   他这模样活像是刚生产完之后对外界一切都虎视眈眈的母虎,生怕出现危险对自己的崽不利。   元宁从他臂弯里挣出半张脸,心疼地看向舅舅。他注意到舅舅眼底的青黑,仿佛淡淡的愁绪,怎么也难以消散。   “舅舅,我可以跟谢叔叔一起去的。你要保重身体才是,不然岁奴会不安心的。”元宁歉疚地说着,小脸都写满了不安。   薛兰鹤伸手揉了揉元宁的头发,说:“不碍事的,舅舅年轻力壮的,身体好着呢。不看到你我也会心慌的,乖,我在那理发店眯一会也行。”   谢蒙突然一拍脑袋:“差点忘了,客房服务里有形象设计这项。咱也不用出去跑一趟了,直接让他们安排人上来给孩子剪头发就行了,多方便啊。”   玄关置物架上的烫金宣传册被他拿起来,“总监级理发师上门,还送头部按摩呢。”   元宁看向薛兰鹤,放轻了声音:“……舅舅。”   薛兰鹤:“……”   他呼出一口气:“喊客房服务吧。” 第13章   谢蒙挑着糖炒栗子往白瓷盘里搁,刚出锅的栗仁还裹着诱人的琥珀色糖衣。   他瞄了眼仰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薛兰鹤——这人为了自家外甥,宁可在外边都不肯去房间里歇着。   他又看着元宁瘦巴巴的小脸,用气声稀奇地嘀咕:“孩子下巴都尖了。”   现代但凡是元宁这个年纪的小孩,哪个不是养得白白胖胖的,就算是瘦,那也是健康的瘦。不像是元宁这样,一看就是让人饿出来的。   究竟是怎么个回事呢,他也不好问。   毕竟薛兰鹤一向对自己人护短,看见小外甥这样可怜巴巴的惨样,绝不会无动于衷。   元宁蜷在沙发靠枕上接住栗子,门牙磕开果仁时发出细碎的“咔咔”声。软腮随着咀嚼动作一颤一颤的,吃起东西来就像是小松鼠,还轻声跟他道谢:“多谢谢叔叔。”   谢蒙有点绷不住,想笑。   他看元宁鼻尖沁着薄汗,扯了张湿巾递过去,就说:“咱们把外套脱了吧,穿太多了热得慌。”   室内开着暖气,没有外边那么热,可以不用裹得这样严实。   元宁先是看了眼自家舅舅,然后点头:“好。”   在这时,大盛朝的不少人也跟着元宁一样啃糖炒栗子。   那些个富商官员随时都能够唤下人去外头的糕点铺子里买来这些吃食,边吃还便感叹着说:“终于有和那方世界一样的东西了,如此看来,两个世界相差也不算太大。”   而那山野中的猎人见了,从褡裢里摸出山核桃,就着凉水啃得牙酸,也能勉强解解馋。   田埂边拾穗的农妇撩起衣襟擦汗,腰间挎着的篮子里躺着几颗野山楂,红艳艳的果皮上还沾着晨露。   她想了想,到底是放着给自家孩子留个零嘴。   门铃“叮”地响起时,元宁正捧着温水小口啜饮。   进来的造型师是位很有个性的男Tony,抓着一头蓝灰色卷发,后脑勺还扎了一个小揪揪。耳骨上五枚银钉随步伐晃动,皮衣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半截水墨纹身,瞧着是条溯流而上的锦鲤。双手倒是干干净净,连指甲都没留。   但他这幅模样还是让大盛朝人惊了一跳。   [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打扮?]   [看着不像是什么正派人士,不过西域那边的穿搭好像也是这般的。]   [刺青乃是黥刑啊,那方世界的人怎的都不把刑罚当回事了呢。]   这是最令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件事。   除了一些老古板们看着那些造型吹胡子瞪眼的,其实大多大盛朝人瞥一眼就完事儿了。   他们就是看个乐呵,随时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之态。   天幕之上,那位名为谢蒙的生活助理前去跟人交涉,告知造型师就在客厅中央里剪发就行了。   造型师就把羊羔绒圆凳拉到那,谢蒙托着元宁腋窝把人放上去。凳面高出地面四十公分,孩子悬空的小腿晃出微小的弧度。   Tony瞥见元宁的长发,修剪工具在指间转了个圈。   小孩留长发其实也不算特别奇怪,但是养到这样长,却没有特地呵护好,在现代属于是有些矛盾了——按理来说,像元宁这样干瘦的小孩,不应该再留长发抢占身体营养才是。   从业多年练就的职业素养让他咽下疑问,转身从工具箱取出防过敏围布捆在小孩身上。   “小朋友,你想要什么样的发型呢?”他问元宁。   元宁犹豫不决。   谢蒙对此很有经验,张口问了:“请问有参考吗,我们这边看一下。或者说,你们这边给孩子设计一个合适的发型也成。”   Tony对此也有些心得了,他把平板拿出来,在发亮的屏幕上点了几下。   “想要遮住耳朵的长度?”Tony点开平板里的儿童发型图库,“或者试试韩式微分?”屏幕滑到第二页时,薛兰鹤的倒影突然出现在镜中。   “就这个吧,齐发碎盖。”   Tony看见他,明显眼前一亮,不过碍于工作,还是遵循元宁的意见:“就确定了吗,小朋友?”   元宁元宁仰头时,围布发出窸窣响动,他说:“我都听舅舅的,就要这个。”   薛兰鹤轻笑,揉着他的脑袋:“放心好了,舅舅的审美出不了错,保管你剪完之后还是俊俏的。”   理发师在他们做好决定后,就带着元宁去洗头了。   薛兰鹤提醒道:“淋洗一遍就行了,刚刚已经洗过了。”   他摸着下巴:早知道酒店有剪发服务,刚才就不给元宁吹了。   大盛朝的人见状都上工去了,不能啥事都不干,时时刻刻就盯着天幕不放。   不过后宫那群妃子,还有各家大臣后院那些女子们就不一样了,平日里她们大都闲来无事,懒怠度日,现如今除了天幕这么个玩意儿,倒是多出些打发时间的乐子了。   大盛朝也有专门理发这一行的,名为篦头师傅。   他们倒是个个蹲在条凳上抻脖子,目光炯炯地看向了那个世界的同行,看看有无什么经验可学。   Tony开工,剪刀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刷刷几下,缕缕带着湿意的头发就簌簌往下掉,最终盘在地上。   漆黑带黄的头发一根根逝去,好似元宁不堪的过去也被一并扔下。   宫中皇子们皱着鼻子嫌弃道:“本就丑陋,如今头发剪短了,更是丑恶不堪。”   皇帝本来对元宁无甚期望,甚至还有些厌恶。但是看他毫不迟疑地舍弃自己那一头头发时,还是气得面目铁青:“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竖子真是不孝!朕不愿留他果真没错。”   这Tony技艺娴熟,不过半会儿就把头发给剪好了。   他用着电推剃去发尾时,那些个篦头师傅和剃工更是揉了揉眼,有了此物便不伤头皮,便是不用他们这些客人们都能自个在家剪发了。   剃工更是恍惚:“若是我到了那方世界,碰上那带齿儿的玩意儿莫不是要失业?所幸所幸啊。”   他家那口子就点着他的脑袋嫌弃道:“你个死脑筋,不会去学理发啊?又不是人人都技艺精湛,总得让别人来剪。那地方短发多,市场不就大吗?活人还让尿给憋死了。”   不过半个小时,吹风机暖流掠过后颈,元宁的头发也被吹干了。   这下他里里外外焕然一新,彻底失去了属于大盛朝的最后一丝模样。   许多人怅然。   宫墙内,贵妃倚着暖炕磕松子,懒洋洋地说:“短了倒精神,就是后头剃得青茬茬的,跟刚还俗的小和尚似的。”宫女们听得捂嘴偷笑。   而随着头上一轻,不知怎的,元宁心头也跟着轻快了不少。   *   在镜子前,是个头发蓬松的短发小男孩。他在光洁的镜子前转了一圈,已经很融入这个世界了。   薛兰鹤满脸愧色地蹲在元宁面前,看向镜子中的他,道歉说:“岁奴,舅舅今日要为你办理户籍,想来是没有时间带你认识这个世界了。”   他已经让谢蒙去买些儿童所用的常识认知书本,好在公司安排下来跟在他身边的这些人也从不多问,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   元宁扑向舅舅,黏黏糊糊地说:“只要能和舅舅待在一起,岁奴做什么都可以。而且,我们之后也有的是时间呀。”   元宁新剪的短发蹭得薛兰鹤下颌发痒,他又是高兴又是怅惘。   如今小外甥这样黏自己,后面去上学需得分开的话又该如何是好?   拜托关臣联系的律师要一会后才会到酒店。   元宁捧着糖炒栗子啃,他问薛兰鹤:“舅舅,你在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身份呀?为何你只要一句话,他们都会来这里达成你的想法呢?”   难不成也是什么王公贵族,或是富商子弟?   不仅仅是元宁好奇这一问题,就连大盛朝的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偷听,好些个文武大臣连胡子都给揪断了都不曾注意呢。   赌坊内,庄家扼腕叹息,想着小皇子怎的这般早就问出口了呢?他们这还没有开盘,现在就说出来了,后头谁还乐意下赌注猜啊。   薛兰鹤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告知元宁,而是跟他说起了其他的事。   “岁奴,你应当知晓,此世同大盛已经不一样了。”他将这些缓缓道来。   元宁思考了一下,说:“舅舅想跟我说,现在这个世界会多出我不知道的身份,还有尊卑颠倒的可能出现么?”   他之前也发觉了曾在以前时代的黥刑和髡刑在这并不是耻辱的象征,反倒是种人人追寻的风潮。   元宁一点即透的聪慧还是让薛兰鹤惊讶了半响,他赞赏又骄傲道:“我们家岁奴果真聪明绝顶。”   顿了顿,他转而意味深长地说:“就比如说最重要的一点——”   “如今这个世界,可没有皇帝了。”   文庆殿前当值的侍卫脚下一滑,差点撞在了同僚的佩刀上。史官笔尖“啪”地折断,《天幕奇闻》上的墨迹洇开一团。那些个宫墙内的人们个个吓得呆若木鸡。   大街小巷的茶摊骤然炸开哄闹声。   扛货的脚夫抹着汗嘟哝道:“没了皇帝?那谁来管咱们呢。”   卖炊饼的老汉哆哆嗦嗦,目光闪烁。   青砖灰瓦的国子监院中,年轻学子们攥着《孟子》面面相觑,沉默良久。   田垄间,农夫佝偻着腰凝视着粗糙的双手,缓缓道:“若是没了皇帝,也就不用被征去做那苦役了吧。” 第14章   [若是没了皇帝,又有谁来管理这偌大的国家?]   [没了皇帝好啊,谁愿意去给皇帝老儿家建那个破观星楼,累死累活还误了农时。真是可恼可气可恨!]   [大胆!尔等简直无知无畏,需知祸从口出,再敢胡言乱语,小心九族被诛!]   [为何他们的世界会没有皇帝呢?难道我们今后到了他们这个地步,也会失去皇帝么。]   有些聪明人窥管豹而知全貌,从些许细节和之前薛兰鹤的话中多少琢磨出了点门道——兴许他们往后再发展多年,可能就是那方世界的水平了。   可究竟要如何才能到那个境地,却是他们不能想象的。   薛兰鹤轻笑一声:“没了头上那座大山的压迫,老百姓受的苦可能就少点了。但这并非是一蹴而就的,还得生产力到了才行。咳咳……先不说这些题外话了。”   元宁似懂非懂地点头,就算他再怎么聪明,也难以理解这种深奥的问题。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如今只要有心,每个人都能在自己的领域中大放光彩。从前士农工商,最末等的是商人,可是现在人人都羡艳商人,恨不得自己是站在最顶尖的富商。”   元宁困惑:“可是商人一向喜欢奇货可居,且唯利是图,这样一来,国家不会被他们为了利益搞出乱子吗?”   薛兰鹤提点道:“虽说没了皇帝,但我们这个世界还是有政府的,如有不对,国家机器会出手。”   元宁还想再问,但是薛兰鹤却点点他的小鼻子:“好啦,今天就先说到这里,往后你再了解这些也不迟。”   而那些满腹疑惑的人没能得到答案,更为烦恼了。   他们幽幽地看向薛兰鹤,叹气道:“薛将军,你可害惨了我们。如今不能解惑,我等怕是日思夜想都要琢磨这事了。”   龙椅上的皇帝却是重重地松了口气,他傲慢且阴毒,但并非完全无脑。从薛兰鹤的话中,他隐隐察觉出了有些内容恐怕是对他不利的,现在薛兰鹤闭嘴,也许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   “先上朝吧。”他冷冷地说,起身走去明德殿。   他要好好问问文武大臣,可有法子扼制这天幕,决不能让他元氏的帝位被动摇半分!   *   薛兰鹤这才不紧不慢地告诉元宁:“舅舅在这个世界是演员。”   “演员?”元宁听了,小脸上满是不解,歪着头问出声。   “嗯,演员就是能够演绎出千百种不同人的职业。最终演出来之后,会在手机或者是电视上面播放。”薛兰鹤说着,移步到总统套房内的电视前,抬手按下了电源开关。   足有半面墙大小的电视屏幕骤然亮起来,刺目的光线和突如其来声响吓得元宁本能地往薛兰鹤怀里缩了下。   他到底是个五岁的小孩,还不能完全做到处变不惊。   薛兰鹤歉疚地说:“是舅舅的错,刚刚应该和你说一下再开的。”   元宁摇摇头,视线被电视机上面播放的内容所吸引住了。   “这个电视机好神奇啊,它是怎么做到?”   只见电视里正在重播今年的跨年晚会,女歌手镶满水钻的裙摆晃出光斑,投在孩子骤然收缩的瞳孔里。   眼前影像甚至能清晰得能看见歌手的睫毛和眼线。   薛兰鹤说:“具体如何制造我不清楚,工艺应该比较复杂。简单来说呢,可以理解为演员们提前将节目演好,然后通过特殊技术把这些影像传送到全国各地,就能在电视活手机上播放出来了。而且现在科技更发达了,还能做到直播。”   他目光凝着虚空,像是对着某些人说:“直播就是指当这里面的人在其他地方正在唱跳表演的时候,你在另外的任何位置都能同一时间观看到他们的演出。”   大盛朝的人们心下一惊,却也明白,薛兰鹤这话恐怕正是对着他们说的。   所以说这天幕极有可能也并非什么仙术,而是他们那方世界的技艺……   “好厉害啊。”元宁惊叹道。   “舅舅也会在这上面表演吗?”他举一反三。   薛兰鹤点头:“偶尔会。不过舅舅觉得演戏更有趣些,可以体验到不同的人生。”   为何演戏会体会到不同人生呢?元宁现在简直就像是十万个为什么。   但是想到舅舅已经在让谢叔叔买书回来,元宁还是没有立马问出口。   也许他可以在书上找到各种答案。   天幕之上,弹幕滚过。   [什么,薛将军在那个世界竟然真的是戏子?]   [呵,果真是自甘堕落。卖笑的便是卖笑的,还说得那般好听,什么体验不同人生……]   [一想到他此前说商人地位一跃而上,我便不觉得奇怪了。]   [怪不得刚才那个什么“造型师”会专门央着小将军要签名,原来是因为喜欢他啊。]   守卫边疆的将士们有些难以接受,小兵们更是涨红了脸——他们之前还在天幕之上为薛将军争论,哪知对方真是戏子,亲口所说根本做不了假。   一旁的田老将军头也不抬地淡声道:“小将军劳苦功高,一生为国为民,他在那方世界过得好不就行了么。到底是做什么的,又同现在的我们有何干系?”   此话说得在理。   小兵们呼出一口气,闷头独自消化去了。   仓禀实而知礼节,而普通老百姓眼里只看到了薛兰鹤在那个世界的风光和体面。   村口的阿婆和老汉们闲谈:“你们瞧一瞧,薛将军只要说一声,手底下的人都会对他有求必应嘞。”   这般优渥的生活,若是做戏子便能达到,只怕人人削尖了脑袋都要去当那个戏子。   宫墙内的人却爆出尖利的嗤笑:“哈,不过一个戏子而已。我当是什么厉害的角色呢。”   “果然,这薛家两舅甥也不过如此。”   他们话音刚落,就听天幕之上的薛兰鹤说:“舅舅给你看看,舅舅的粉丝都已经有三千万了。”   他把手机拿出来,屏幕亮起,印有薛兰鹤那张俊美面庞的界面上,数字赫然是有零有整的三千多万。   “粉丝呢,就是喜欢舅舅的人,不过有时候太受欢迎也不是什么好事。”   薛兰鹤在外面总是谦逊有礼的,从来不说这种类似凡尔赛的话。不过在外甥面前,他也难得表现出几分张扬的意气。   元宁也很给面子地哇了一声:“有如此多的人喜欢舅舅,舅舅好厉害!”   他眼睛亮晶晶的,碎光点在瞳孔中,宛若星点般漂亮。   而且看得出来,元宁并非是在强行营业,而是真的很崇拜自家舅舅。   在他心里本就对身为将军的舅舅有着无限的景仰之情,现在见舅舅到了异世也轻而易举获得这样多人的喜爱,更是与有荣焉。   薛兰鹤握拳在唇边轻咳一声,他也难得有些羞赧:“数字其实是有水分的,真实特别喜欢舅舅的,可能也就几百万人吧。大都关注舅舅的人,不过是有些好感而已。”   这一个个天文数字砸下来,几乎让大盛朝这边的人头晕目眩。   [光是喜欢薛将军的人就有将近三千多万,是薛小将军太受欢迎,还是他们那儿的丁口太多?]   [简直倒反天罡!商人戏子反倒是爬到寒窗苦读之人头上来了,看来那方天地也不过如此,不过是手头的工具比我们稍微好用些,可这又能如何。]   [几百万人捧个戏子,那世界怕不是满街痴愚?]   [诸位现在还是莫要妄下断言才是,小将军所在之地和我们大盛不同,且看完再做评判也不迟。]   只是薛兰鹤的受欢迎到底还是刺痛了某些人的眼睛。   尤其是之前嘲笑这舅甥二人的皇室,现在面上是彻底挂不住了。   方才那些宫人们都听见了小主子们嘲笑的粗鄙浅薄话语,这会见状都仓惶低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大盛朝会已开,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将天幕之上薛兰鹤说得话听得清清楚楚,他的面皮不由抽动了一下。   说句现实点的,就是他这个皇帝都不可能如此受欢迎。   龙椅扶手上的金漆被他抠出细微裂痕,目光逼视丹墀下低垂的官帽。   喉头泛起铁锈味的皇帝忽然轻笑:“众爱卿可有何法子扼制这妖言惑众的天幕?”   众人对这一刻的来临早有预料,甚至有好些大臣在昨日归去后,于家中反复思索这一问题。   不过多数人而言,这天幕是刚出现的事物,还太过新奇了些,且手段绝非寻常人能触碰,实在难以想出好主意来禁锢此物。   大臣们眼观鼻鼻观心,在帝王也即将按捺不出内心涌动的怒火时,终于有同僚站了出来。   “陛下,微臣斗胆有一言。”   这位大臣是新科及第的进士之一——崔文贺。   他瞥着天幕上的欢声笑语,也是年轻人特有的气焰催动着他站了出来。   皇帝见终于有人出声,便目露喜色:“爱卿畅所欲言便是,快快说来,便是说错了,朕也不会怪罪于你。”   崔文贺便将昨日在家中考量甚久后的应对法子同皇帝细细说来,只见那殿上坐着的皇帝是越听面色越喜,就差是拍案叫绝了。 第15章   “臣以为,市井酒楼虽能明令禁观天幕,然坊间私语难绝。臣建议严禁二人及以上聚谈此事,凡私录天幕言论者按律治罪。另设检举赏格——告发者可获罪者家产一成。”崔文贺特意加重最后一句,“百姓终日为生计奔波,时日一久,自会淡了这份关注天幕的闲心。”   “再来可命各坊市午时焚烧湿柴,烟气既能遮蔽天幕影像,又可借巡查火禁之机监管舆情。即便残存声响,那些奇言怪语,平民也听不分明。自然不会再论。”   一些大臣听了后,直接色变,文官队列里更是响起窸窣的衣料摩擦声。   工部尚书不得不站出来直言:“陛下,万万不可啊!”   主意还没实施就被人站出来打断,便是皇帝也十分不乐,他语气凉薄:“王卿倒是说说,为何不可啊?”   工部尚书一看龙椅上的帝王指尖敲打扶手,便知对方是心生不满了,可他又不能不站出来。   他苦笑着道:“陛下,这天幕之上或早或晚都会出现便民之物,好些人还会从中得到灵感创造利器。若是您禁止不用,岂不是会积攒民怨。更遑论烟雾蔽日易引发火患……”   崔文贺截断话头,说:“王尚书此言差矣。若将天幕所示分门别类,农工医卜之技由官府抄写发放,其余妄言邪说严令禁绝。百姓得实用之技,自会称颂陛下圣明。至于火患,只要派专人看管,严抓松懈即可。”   皇帝眼角皱纹舒展:“崔卿深得治民要义。传旨:即日起,便由钦天监专司此事,着崔文贺总领监务。”   *   说话间,律师就已经提着黑色公文包到了酒店中。   这时谢蒙正拎着鼓鼓囊囊的塑料袋从旋转门挤进来。塑料摩擦的窸窣声里,十几本花花绿绿的书角戳破袋子探出头来。从《你不能受伤》到《走路坐车都平安》,好多都是小孩启蒙用的。   “你舅舅要先和律师谈正事。”谢蒙把塑料袋往云母石茶几一搁,转头对元宁眨眨眼。   书房门关上的瞬间,电视机里的小品演员突然拔高嗓门:“年轻漂亮还能知书达礼,说明她妈妈一定非常的优秀!”*   观众席爆发的笑声震得水晶吊灯似乎都在微微颤动。   元宁摸着谢蒙为他买回来的儿童启蒙读物,半响都没有回过神来。   书籍的表面光滑,纸质极好。他翻开内页,油墨味混着新纸特有的清冽扑面而来,白净的纸张在顶灯下泛着珍珠似的光。这书比他们大盛朝的书本质量不知道好了多少,光是他们那的纸就极易泛黄破烂。   大盛朝那些无钱买书,这辈子可能都不曾碰过书本的百姓尚且无知无觉,至多欣赏一下那颇有趣味的书封。   而读书人却化身成了雕塑,凝固在了原地。   学堂的窗纸被寒风吹得哗哗作响,几个孩子趴在窗沿上。屋里老秀才正捧着发黄的《千字文》,突然听见最前排的学童惊呼:“先生快看!那天幕里的书本封皮亮得能照人影呢!”   “这字瞧着像是印刷上去的,可真是清晰啊。”藏书楼抄书的秀才感叹,毛笔尖的墨汁滴在宣纸上都没察觉。   他借住在城南赵员外家两年,每日卯时起身洒扫庭院,就为能借阅半日的书籍。有的藏书之家便是无论怎样哀求,不拘办多少事也不肯轻易将书给借出。   那些有志向的贫民孩子望着天幕,眸光闪动。   元宁盯着一摞早教绘本看——这应当是专门为稚童买来的书本,书的表皮上绘有的彩色插图比春祭时的年画还鲜亮,非常吸引孩子的眼球。   谢蒙凑过来,笑着跟他说:“之前还没问呢,宝贝儿,你今年几岁啊?叫什么名字呀?”   他也不想像一些烦人的家长查户口似的盘问,但是不问个所以然来,怎么跟人说上话嘛。   “我名为元宁,年方五岁。”元宁放下书本,脆生生地回他。   好在谢蒙面前站着的是个乖乖巧巧的好宝宝,不会对他的疑问不耐烦或是大吼大叫。   谢蒙就说:“还是在上幼儿园的年纪啊,那这些书上你有好多字都不认识啊。”   既然这样的话,那还不如播放一些小孩爱看的动画片。现在的科普视频可是出息了,专门针对孩子市场,就是学个字都能有游戏玩,比他们当年认字读书要有意思得多。   对了,书本也不简单,还有摁一下就能发声教读的按钮。   元宁却认认真真地对他说:“谢叔叔,我已经会背千字文了,便是写也能写出来。”   他有些羞涩地低头:“就是字不太好看。”   在冷宫之中,母妃闲暇之际就会教他读书认字,打发打发岁月,一年的时日便将启蒙的都学过了。   谢蒙嘴巴张大,他刚刚拿起来的平板也在不知不觉地从手中滑落在沙发上。   他原先只想打趣一下孩子,再想别的法子教教这孩子常识,哪里能想到这孩子一出口竟然就这样让他震撼。   薛兰鹤火得不按常理出牌,怎么家中的孩子也不按套路走呢。   元宁这句话震撼的当然不只是谢蒙一个人,还有大盛朝的千千万万人。   瓦肆茶楼里,饮茶的人拿着手中的茶盏都忘记送入口中。   沿街的摊贩喃喃道:“乖乖个隆叮咚嘞,五皇子放十里八乡的话,妥妥是要出个状元的好苗子啊。”   神童到底是在少数,虽说能有那过目不忘者,那也不是他们能见到的。   而五皇子元宁这般厉害,却被皇帝扔在了冷宫中,挤兑得无法在大盛朝生存下去,便有仙人让他到了异世。   [这岂不是说明仙人择贤主,天命不可违。而皇帝这般做法,便是连上天都看不下去了,所以才让五皇子去了异世!]   [我家中这逆子已经七岁了,让他背个《千字文》都背得磕磕绊绊的,真是气煞我也。]   [若是能生得五皇子这般聪慧的神童该有多好。]   三皇子手中的狼毫笔摔在了一边,砚台里溅出的墨汁染黑了他绣着金线暗纹的袖口。   天幕上忽地飘过一条刺目的弹幕:[冷宫弃子都比锦衣玉食的强。]   他抓起案上的书就砸向墙壁:“胡言乱语,元宁这竖子定是在撒谎。这群贱民竟然就这样信了,也是蠢笨不堪。”   跳脚的可不只有他一个,还有其他的皇子公主。就连他们的母妃看向他们的视线都变得危险起来——有如此优渥的学习环境,竟然还不如一个在冷宫中的弃子,可知他们平日里有多么懒散!   皇帝刚与文武大臣商讨完国事下朝后,盯着天幕上滚动的[明君当识千里马]字样,额角青筋直跳。掌事太监刚捧来的参茶被他拂落在地,碎瓷片溅到兽纹香炉的脚边。   他脸都涨得通红,那些贬损他没眼光,嘲讽皇室将来后继无人的弹幕狠狠刺痛了他的双眼。   “摆驾弘文馆!”元盛昭一甩袖,当即一改去文庆殿的方向,脚尖一转先去了平日里皇子公主们教习的正殿。   他倒要看看如今皇子公主们的功课,杀杀那孽子的威风!   元宁哪知道自己一句话就害苦了不少人,他只是在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而已。   “谢叔叔,我认字没有问题的。我也会尽力去学,不给舅舅拖后腿。”他拿起书就要去看。   谢蒙已经震惊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看孩子确实是对嘻嘻哈哈的电视不感兴趣,反倒是看着绘本一直目不转睛,于是就去关上电视,免得影响孩子学习。   他给元宁推荐:“那就先看这本《你不能受伤》,针对家中电器的。”   元宁接过,道了声谢。   他这有礼貌的态度简直让人心里发软,谢蒙这个平时不大喜欢小孩的人都忍不住想要再对元宁好些,真不知道把小孩饿成这种瘦弱姿态的人是怎么想的,脑子简直不正常。   远在大盛朝的皇帝硬生生地打了个喷嚏,他将罪过都怪到了这些天一直气他的薛家舅甥俩,在心里反复骂过他们之后,才稍微痛快了些。   他已经走到了弘文房中,听见了皇子公主们的读书声,面色才稍霁些。   在外面望风的太监们朝着这群小主子们拼命眨眼,他们顿时读得更卖力了……   *   插座孔洞不能碰,湿手不能摸开关.……都是《你不能受伤》这本读物中的内容,上面还配有形象明确的插图,让元宁一下就对应并且记住了。   大盛朝的人没有见过这些,对此并不是很感兴趣。   朝食时间到了,码头的挑夫们瞥了眼天幕,就继续埋头吃面:“管他什么电啊火的,咱又用不上。”   那些江南水乡的画师们却拿起炭笔飞快勾勒起来——封面上夸张的人物变形画法无疑是一种新奇的作画方式,用色技法也极其鲜亮,值得琢磨。   书上的一页只有几行字,元宁几秒扫完,就翻向了下一页。   好些人急得直拍大腿,嘴里还在叫唤着:“欸欸,先别急着翻页呀,还没看完呢。”   可惜元宁听不见他们的话。   同一时间,钦天监的角落里,大盛这个腐朽的封建王朝正在酝酿着一场悄无声息的风暴。 第16章   谢蒙虽说有些惊讶,但也不问孩子究竟记住了没。   他把手机塞回裤兜,看着元宁端坐在落地窗前的背影。孩子坐在皮质转椅上,两条小腿还够不着地毯,却一直挺直腰板翻着书看。   他想起上周辅导侄子做作业时,那孩子把橡皮擦掰成碎粒丢得到处都是的场景,和人家简直是天壤之别。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元宁全神贯注地沉浸在书本之中,并且把内容都记在心里。   再抬眼时,扫过总统套房落地窗边的自动窗帘、电视柜上的智能音箱,连地毯边缘的温控出风口都变得鲜活起来。   而大盛朝的聪明人跟着记下书里知识后,同样追随着他的眼光重新见识了一遍这个世界,心中的悸动却怎么也压也压不住,怦咚怦咚跳动的心脏仿佛要从胸口跳出来似的——   那个世界也太神奇了一点,要是能亲自去见识一遍,才真是此生无憾矣!   元宁再问:“谢叔叔,还有推荐的吗?”   谢蒙拿着手机甚至还没刷两下大眼呢,他愣了一下,手忙脚乱地抽出一本书来:“哦,那就看看这本跟交通有关的《走路坐车都平安》吧。”   元宁接过这本书,眼中又跃动出新的好奇与期待。   指尖滑过立体书页的防水涂层,他睫毛忽闪忽闪地扫过彩页上流光溢彩的跑车,如饥似渴地阅读起来。   汽车、电动车、自行车……原来这个世界有那么多的交通工具啊,不像大盛朝,似乎只有古朴厚重的马车、牛车。   大盛朝的牛车把式们见状赶紧抬起脑袋来瞅了两眼,最终又摇着头忙活去了——都是些什么奇怪玩意,铁皮盒子哪有他们的老黄牛踏实。   至多有那一两个对此兴趣颇深的仔细望着钻研一番。   “人行横道线,行人优先通过。”   皇城司的官员越看越心惊:“书上所画的‘交通信号灯’,竟暗合兵法中‘分道制敌’的要诀。若是用此法来管理皇城的行人车马,不知要通畅多少。那方世界的聪明人可真不少。”   他拿起毛笔,在青石案上奋笔疾书。   工部的官员也是羡艳无比:“若能请得那世界的匠人来喝盏茶交流一下工艺,便是少活十年也值当!”   现代。   书房的门轻响一声,西装笔挺的律师夹着文件袋从里走出来,他礼貌地和薛兰鹤道别。   两人握手之后分开。   元宁一见到自家舅舅,视线就不自觉地黏过去了,不过碍于舅舅在办正事,所以他不吭声。溜到沙发上,正扒着沙发背朝这边探头探脑。   等薛兰鹤在玄关送走律师后,他就抓着那些绘本欢欢喜喜地往薛兰鹤身边跑,额前碎发随着跑动一跳一跳的:“舅舅!”   薛兰鹤二话不说地把元宁抱起来,平视他的眼睛:“欸,岁奴在看书么?”   元宁就是来向薛兰鹤汇报自己读书成果的,他点点脑袋,告诉对方:“舅舅,我已将电器和交通的知识记得差不多啦!应该能略懂一二。”   薛兰鹤从不怀疑他家外甥的话,他骄傲地抬起下巴:“我们家岁奴真是厉害,舅舅早就知道你了解这个世界易如反掌。”   谢蒙:“……”   他揉揉自己的眼睛,怀疑面前的艺人被夺舍了。   薛兰鹤目光瞥来,眼神有些淡,像是在对他说:要是敢出声质疑你就死定了。   行吧,还是他熟悉的那个艺人。   元宁哪知道舅舅和助理的眉眼官司,他抓着舅舅的袖子,期待地说:“舅舅,不如考校我一二吧。”   薛兰鹤不忍拂去孩子眼中的渴望,便问:“岁奴知道我们那些插头都需要配上什么才能用?”   元宁不假思索地说:“插座。”   薛兰鹤一连又问了几个问题,元宁皆是一口就答了上来。   谢蒙越听越坐不住,他之前看得出来,元宁连遥控器和手机都不太能分得清,现在竟然能把各种电器和交通工具说得头头是道。   而大盛朝那些跟着元宁一起看的人,更是震惊得嘴巴都合不拢。   “俺的祖宗嘞,方才俺分明是同五皇子一块看的,可是俺咋一个都记不住呢。”街头拿着两柄大砍刀的屠夫垂头丧气。   在那后院闺房之中,扎双髻的小姑娘突然“呀”地叫出声。她方才跟着元宁答对了所有问题。   “太好了。”她兴奋地跳了一下,双髻就像是兔耳朵一般可爱。   学堂里的稚子,绣楼里的姑娘,山间放牛的娃娃,记住的记不住的,都望向了天空。   而听了外甥回答的薛兰鹤早已突然托着孩子的腰把人举过头顶,惊得人手里的绘本啪嗒一下掉在羊毛地毯上。   水晶吊灯的光晕在两人头顶晃成光圈,他转着圈往露台方向去:“咱们家岁奴果真是最厉害的。不若这样吧,为了庆祝岁奴记下两本书,中午就去吃大餐。”   元宁慌忙抓住舅舅的衬衫领口,脸颊涨得通红:“舅、舅舅,这并不算什么。”   书页的内容根本没多少,就几排字,大都是插图,好记得很,实在是不值得薛兰鹤这样惊喜高兴。   薛兰鹤把人放回沙发,顺手理平孩子卷起的衣角,眉飞色舞地说:“无妨,舅舅觉得岁奴做出的每一件事都值得咱们家高高兴兴的。今天咱不是也剪发了吗,也值得记录。”   他实在高兴,元宁也不忍心拂去他的好意,就点头:“好吧。”   不过他又说了:“可是舅舅,我们不是刚吃过没多久吗?又要吃午餐了么。”   薛兰鹤告诉他:“在这里是三餐制,早中晚都要用饭。民间还一直流传着一句话,叫做‘早饭要吃好,午饭要吃饱,晚饭要吃少’。”   他轻轻地抚着小外甥的脸,说:“今天早饭没怎么吃好,后边咱就想吃什么吃什么了。”   他话音刚落,谢蒙默默举起手:“那个,薛哥,元宁宝贝儿今晚要体检的,需要提前空腹八个多小时。”   所以说吃什么美食大餐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了。   空气凝固了几秒,谢蒙弯腰捡起绘本,假装自己是透明人。   薛兰鹤没想到突然来这样一遭,刚才夸下的海口也被迫收了回去。他脸色也不由得一黑。   他想说要不明天再去体检算了,可是又担忧元宁的身体健康,怕小外甥在那一年的冷宫生活里苦出个什么毛病来。   元宁看出了薛兰鹤的左右为难,犹豫着拉住他的袖子,说:“舅舅,我没关系的。就是不吃一餐而已,我今天想好好看看这些书,多了解一下这个世界,免得出了差错。”   在冷宫中忍饥挨饿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元宁知晓来了这个世界后有舅舅在他可以肆意挥霍,但他仍旧克制着。   薛兰鹤看出了元宁并非是勉强,而是真心实意这般说的,更是沉默不少。   他突然半跪下来,额头抵着孩子单薄的肩膀,衬衫面料下背肌紧绷。   他的指尖无意识摩挲孩子过细的手腕,声音沙哑:“岁奴,下次可以不用这么懂事的。在舅舅面前,你永远都可以任性。”   他就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外甥了,真是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拿给他。   元宁朝他抿嘴一笑:“舅舅,我现在就想任性地多看一些书。”   薛兰鹤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但嘴角还是带着温和的笑:“好,舅舅陪着你。”   他说着从一旁的公文包里掏出剧本——下周就要进组拍戏了,时间不等人。   不过多时,他已低头专注翻阅起来,修长的手指紧握签字笔,时不时在台词旁标注笔记,俨然进入了工作状态。   谢蒙:“……”   他感觉自己在两个卷王之中格格不入。   而经历了一夜且将近一天震动的大盛朝此刻终于有了平息的余地。   这是好不容易得来的脆弱安宁,也是暗潮涌动起来最平和的前夕。   所有人都觉得天幕降临是最惊天动地的大事,殊不知这不过是乱世棋局的第一枚落子。   *   薛兰鹤盯着手表数完最后一分钟——经历了将近七个小时的空腹后,他就马不停蹄地带着元宁区儿童医院了。   “宁宁宝贝儿晚上好呀!”更为细心的李迟迟在休息了一整天后,也活蹦乱跳地上岗。   她从副驾里探出头来,刘海上别的星月发夹亮晶晶的。   元宁也微笑着朝她问好。   他其实对李迟迟也挺好奇的,对方并不像是他见到过的任何大盛女子。   她热情明媚,朝气蓬勃,笑起来嘴里的八颗牙齿雪白灿亮,仿佛从来都不会有任何低落情绪似的。   她给自己递来毛绒兔玩偶时,还露出指甲盖上猫眼一般闪亮的甲面。   不光是元宁好奇,就连大盛朝望着天幕时,对人家的议论也颇多。   宫墙里,几位梳着凌云髻的嫔妃凑在廊下,攥着帕子指向天幕:“你们瞧她指尖缠的金丝,倒比咱们嵌珍珠的护甲还精巧。”最年轻的宫妃说着伸出自己缀着翡翠的黄金护甲,对着烛光比了又比。   困于后宅深院的女子们攥着绣了一半的丝帕,忽然把丝线绞成一团,若是她们也能这般自在开怀该有多好。   “成何体统!”一些老儒生老秀才们则是对她指指点点:“这年轻妇人怎可日日在外抛头露面……”   话音未落,楼下酒肆里传来“嗤”的一声冷笑。   挽着螺髻的老板娘倚在柜台前,手里算盘拨得噼啪响:“哟,你们倒是体面,可在我这赊下的账……又该何时还呐?” 第17章   李迟迟翻着手机里的体检项目表:“先给小朋友检查不需要空腹的项目,在一楼的生长发育科。再去二楼的采血室,检查完了就能去用餐了。”   薛兰鹤嗯了声:“岁奴长时间未进食,后面还是得吃清淡些。”   他低头试了试手中保温瓶的水温,把吸管凑到小外甥嘴边:“喝两口润润嗓子?”   元宁凑过脑袋抿了两口:“谢谢舅舅。”   李迟迟回了薛兰鹤上句话:“放心吧,酒店里的儿童餐营养又健康。再给宁宝检查一下过敏原,看看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   车子很快就到了儿童医院的停车场,刚下车,他们就看到了隔壁黑色迈巴赫旁边的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咦,关总,您也在这啊。”活泼的李迟迟先过来打了个招呼。   关臣闻声转过身,目光先掠过的还是那长身玉立,挺拔醒目的薛兰鹤,他随口回应了下李迟迟。   元宁从舅舅颈窝里扭过身,先是看了眼一米九大大高个的舅舅老板,旋即视线就被他旁边站着的孩子给吸引过去了。   那是个男孩,硬要说和他同龄人的话并不恰当,对方看起来比他大个几岁的样子。个子很高,长手长脚地站在关臣身旁,袖口露出的腕骨像他曾经见过的白玉镇纸,气质和样貌也半点都不逊色于舅舅的老板。   元宁揪着舅舅衣服的手指紧了紧。   薛兰鹤抱着元宁,跟老板打招呼:“关总,我带小外甥来体检一下。”   关臣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太过惊讶,可是他看着薛兰鹤到了现在都还托着孩子后腰不肯放人下来走路的模样,还是忍不住讶异。   ……平日里倒是没看出来薛兰鹤竟是溺爱孩子的人,跟他谈判时总有种带着刀枪对敌杀进杀出的气场,结果对自家外甥也太黏糊了一些吧。   关臣还是颔首说:“嗯,挺巧的,我今天也带侄子过来体检。”   “认识一下吧,这是我侄子关飞渡。”关臣主动介绍,他搭在男孩肩头的手微微施了点力。   七岁的男孩站在旁边,头顶都到了关臣的肋下,闻言很有涵养地抬起头来,露出张俊逸的脸蛋。   他朝着他们颔首:“你们好。”   元宁觉着自己趴在舅舅怀里跟人说话不太礼貌,于是从薛兰鹤的怀里挣了出来。   孩子落地时轻得像片羽毛,却把皱起的衣角抻得笔直才开口:“我是元宁,幸会。”   他瞧着年岁并不大,脸颊不像一般小孩那样肉嘟嘟,而是削瘦的。本来这个年纪的小孩最为顽皮任性,他却站如青松。   原本冷淡的关飞渡倒是多看了元宁好几眼,便是被小叔关臣拉走时,还偏过脑袋又特地瞧了元宁。   *   “来,小朋友,先拿着小卡片遮住左眼。”护士蹲下身,把胡萝卜造型的遮眼板递给元宁。   诊室墙壁上贴满动物视力表,最顶端的E字足有成年人拳头大小。   元宁后背抵住贴着卡通长颈鹿贴纸的定位线,站在几米开外远的位置,听着医生的指示照做。   薛兰鹤和李迟迟紧挨着站在检查台两侧,四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追着孩子转。   穿白色制服的医生显然早已习惯家长们的紧张,她甚至连眼皮都没抬地继续温柔指导元宁。   先右后左,元宁的这一双眼睛倒是很健康的远视力,没有出现什么毛病。   薛兰鹤松了口气。   大盛朝的人目露好奇。   [原来这就是那所谓的眼睛检查项目吗?这样简单?]   [应当不止如此吧,我见这房内还有许多工具都还没用上。]   [此法测目力确实不错,就是到了后边那符号比蚊足小字还费眼。]   有些个须发花白的老夫子眯着眼睛瞎瞅了半天,若不是天幕够大更神奇,他们可能连上边的内容都瞧不清楚。   读书不注意看坏了眼睛,他们心有余悸地想着:便是连那最大个的符号左右朝向都看不清了。   元宁紧接着就让护士带到了凳子上坐着,按护士的指导他将下巴托在横杠上,眼睛追着机器的屏幕。   这一步是电脑验光,他看见了屏幕上的小房子,感觉十分奇特。   才检测没多久,一张热乎乎的验光单就从旁边打印出来,白纸黑字上显示着一连串的数据。   薛兰鹤凑过去看。   大盛朝对这小机器能检查出来什么不算太好奇,他们盯着那个能吐出纸张的机器,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物件可比咱们造纸坊的竹帘抄纸快上百倍!]   [那是造纸还是印刷的神器?这般厉害!]   [这样的机器若是能出现在我大盛,那就是天佑我大盛学子,此后更能文运昌盛啊。]   田间刚归家的老农攥着锄头羡慕道:“要是有这么个机器摆在家中,不就是财神爷在世么。”   此刻正值戌时二刻,天幕下的弹幕更比晌午密集数倍。   码头力夫就着腌菜啃窝头,主妇们边纳鞋底边仰头,连院中树根下都蹲着仰望天空的小孩。   更有甚者直接躺那卧房里,开了窗看便是。   除了那注意机器的,还有不少人都竖起耳朵听这项检查到底是干什么的,医生又会对元宁的视力做出个什么判断来。   “小朋友的双眼视力都是正值,属于正常远视。左眼散光九十,右眼散光一百。但是孩子的散光在一百以内属于正常范围内,不必担心。”   可惜这些专有名词听得他们稀里糊涂的,根本弄不懂。   很快又来到了第三步,根本就不给他们仔细琢磨这些的时间。   裂隙灯检查清楚地照出了孩子的眼睛模样,许多人从来都没有这样清晰地观察过一个人的眼睛——浓密的睫毛在强光下根根分明,瞳孔、虹膜……便是不懂也能从医生口中分辨出个一二来。   第四步、第五步……   一系列检查下来,总之元宁的眼睛视力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就是有些夜盲,需得多吃点鱼肝油。若是要护眼,还得吃些胡萝卜等维生素A产品。   好些人听着,默默记在心中。明目之物最是重要,不费一分一文便能得到那样厉害的大夫们医嘱,自然得好好珍惜。   沿海渔村的晒场骚动起来,渔民们一拍脑袋:“怪说不得,我们这的人到了夜间还能瞧得一清二楚呢。”   之前那些个嘴里嫌弃妇人家在外抛头露面者,眼见那些女医生女护士口中的话,却是半点不害臊地全都记下来了,哪里还见得到半点之前说得唾沫星子横飞的丑态。   夜间,身高体重检测室的电子秤泛着冷光,元宁脱了鞋站在上面,数字停在17kg时护士皱了皱眉。所幸身高在五岁孩童正常范围内,不过也属于偏矮的那个。   薛兰鹤看着报告单上“偏瘦小”的红色印章,竟是头一回觉得红色这般刺眼。   护士在填写报告时看薛兰鹤和李迟迟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活脱脱是看着两个虐待孩子的恶人。   要不是得注意形象,李迟迟真想给她来两句:请苍天,辨忠奸!臣妾冤枉啊!   这些零碎的检查完了之后,约摸就已经过去八个多小时了。   外面的天色早已暗沉下去,天空黑漆漆的,可是万家灯火却辉煌通明,宛若白日。   薛兰鹤径直抱着外甥去了二楼的采血室。   元宁小鼻子耸动了两下,眉头微微皱起,说:“舅舅,有种奇怪的味道。”   薛兰鹤先是怔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说:“你说的奇怪味道应该是消毒水。”   “消毒水?”元宁还没有看到相关的知识,因此有些疑惑不解。   薛兰鹤就用最简单的话告诉他:“这个世界上有许多我们肉眼看不见的病毒,一旦进入我们的体内就会导致风寒发热,甚至是死亡。喷了消毒水后有很大概率能够灭杀掉病毒,甚至只是酒精也能消毒。”   天幕下的中医大都是望闻问切,把脉喝中药,鲜有动刀子的状况,他们闻言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元宁似懂非懂地点头,然后就来到采血室的外面。   薛兰鹤抱着他坐在窗台前。   护士说:“把手臂露出来。”   薛兰鹤就跟元宁说:“一会儿要打针,但是只会疼一下,就像是蚂蚁咬了一口似的,别害怕。”   元宁闻言就有些忐忑了,但是因着舅舅也在一旁陪着他,还是咬咬牙露出了光裸的手臂。   那一截胳膊细得像剥了皮的柳枝,瞧着就让人心疼得紧。   薛兰鹤狠狠闭眼,他把元宁的脑袋往自己的颈窝上扣:“岁奴,咱们不要再看了,这样就能减少些心慌。”   元宁倒是很倔强:“不必啦,舅舅,我可以看的。”   医院里有暖气,手臂露出来倒是不冷。   只见护士拿出一根极有韧性的绳子往他的手臂上一捆,随后就在他的手臂的青蓝色血管位置涂抹冰凉的黄色液体。   那味道不是很好闻。   元宁自己还没太多反应,大盛朝却有不少人在看见那名被称之为“护士小姐”的女子拆开包装,掏出来一根锋芒毕露的银针时大惊失色。   他们似乎猜出来对方是要干什么了。 第18章   锐利的针头闪着寒芒,饶是元宁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此时也不免有些慌张。   他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再沉稳也沉稳不到哪去。   好在护士的动作极利落,采血针刺入血管,不过几秒之内又拔了出来,皮肤就像是被蜜蜂蛰似的轻微刺痛,不如想象中的那样疼。   隔壁窗口却突然炸开汹涌嚎哭,两岁男童伸手打翻了窗前的消毒棉盒,元宁被惊得抖了下。   棉签抵住针尖刺过的皮肤,薛兰鹤稳稳地拿住不敢松手。   而元宁正盯着采血管里的暗红色液体,没想到那细细的针管竟然可以取出血来,真是神奇。   约摸过了一分钟,薛兰鹤才将那棉签扔进垃圾桶里。   而元宁的肘窝此时已经浮现出了一团小小的淤青。   大盛朝人更是骇然:   [那般粗的银针,我还以为是刑具呢!]   [取血做什么,到底有啥用啊?]   [装血竟用琉璃器皿!可真是奢靡。]   此前边关的随行军医在听到薛兰鹤说可以预防外伤病菌感染时,就已经隐隐触到了些法门。他们总觉得薛小将军这话是在暗示给他们听的,这会子更是激动。   “在刀上抹了酒精,就会减少死者邪风入体的可能。而这取血器也是在厉害,若是能互相输血的话,是否便不会有那么多兵卒大出血死亡了……”   好些大夫都已面露喜色。   而天幕上的元宁也在问舅舅为何体检要取血。   薛兰鹤说:“因为现在的技术可以通过血液判断你的健康状况,以及身体有哪些疾病。”   元宁惊诧:“竟有这般神力。”   薛兰鹤揉揉他的脑袋:“好了,检查结果明天才会出来,咱们先去吃饭吧。”   若是一般的检查定要等上个好几天,但私人医院没什么是用钱解决不了的,更要得急的话,半个小时后再出也是有的。   不过薛兰鹤不欲为难,勉强他们加班而已。   之前注意力一直都在检查身体上边,现在也查完了,元宁也发觉自己腹中饥肠辘辘,狠狠点头:“嗯!”   大盛朝已经在嘀嘀咕咕地议论起了这种检查方式。   [血液就能查病,那还要大夫望闻问切做什么?还是得把过脉才稳妥些吧。]   [为何能从血液中查出病来呢,好生奇妙。我只听闻《黄帝内经》中说过血液流转,倒是没想到血的用处这样大。]   其实大盛朝的人并不是很信任也不是很相信这样的手段,但是鉴于那个世界的神奇之处,之前又被打脸了那么多次,还是不做随意评判得好。   尤其是多数人并不会那医术,更是一脸莫名了。   太医院的院首则是翻开了珍藏的医书,沉吟着斟酌起来:“'血为气之母',是《内经》的气脉关系……”   *   医院门口的灯牌在夜色里格外刺眼,薛兰鹤搂着元宁从医院门口走出来,就看见关臣倚在迈巴赫旁边翻看文件。   停车位旁有棵巨大的榕树,这会儿落叶打着旋儿落在他定制西装的肩头,像是薛兰鹤拍杂志时,摄影师会精心计算的构图。   要不要这样巧?他有些惊诧。   关臣似乎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笑道:“不巧,我专门等你的。”   薛兰鹤脑袋上冒出个问号来。   元宁在大人寒暄时,又看见了之前那个男孩——关飞渡。   对方正用运动鞋尖踢着迈巴赫的轮胎,手机贴在耳边说着什么。感应大灯随着他的动作忽明忽暗,在地上拖出变幻不停的影子。   当发现元宁在看他时,男孩突然转身对着车窗玻璃整理衣领。   几次被人看见都是在舅舅怀里,饶是元宁一直黏着舅舅舍不得放开都有些害羞了。他从薛兰鹤怀里挣了出来,揪着舅舅的手。   关臣看了眼元宁,继续说:“我这个当老板的在饭店看见了手底下的员工,不得请吃个饭啊?”   薛兰鹤说:“客气了。”   关臣挑眉:“那走吧?”   薛兰鹤也不是个忸怩的性子,当即就点头:“好。”   关臣就跟李迟迟说:“那你就先回酒店休息吧,我会把你家艺人完完整整送回来的。”   李迟迟:“……啊,好。”   什么我们家艺人,难道他不是你手底下的?   天幕之上的弹幕如雪花般飘过:   [嘿,这老板人还挺好,不似那些个黑心周扒皮,惯会压榨人。]   [不知那方世界还有什么吃食呢,这别在大晚上的可别馋我们啊。]   [倒是可以再看看这个世界的餐馆经营之道咯。]   入了夜,本该是躺床上安安稳稳睡觉,或是造人打发时间,现在却都趴在窗边看天幕去了。   瞧着竟还比白天热闹喧嚣几分。   也就一些老人家扛不住倦意,颤颤巍巍地回房睡下了。   现代,四人坐上了迈巴赫。   关臣开车,关飞渡坐副驾驶。元宁和薛兰鹤就在后排。   关臣调整后视镜角度,正好看见元宁踮脚给薛兰鹤扣安全带。小孩细瘦的胳膊环过舅舅腰间,咔嗒一声轻响,带子就安安稳稳扣上了。   一向桀骜的艺人现在被小外甥管得死死的,他有些忍俊不禁。   薛兰鹤乜他一眼,这是来自他小外甥的关怀,懂个屁。   他们这眉眼官司落在了关飞渡眼里,他眯起眼睛瞥了小叔一眼,不作声。   薛兰鹤提醒关臣:“空腹八小时后肠胃脆弱,现在又是晚上,孩子得吃些好克化的食物。”   关臣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哼了声:“大少爷,您还挑上了。”   不过他还是开口道:“我知道本地有一家做鱼很出色的私房菜餐馆,专门用荷叶垫底清蒸的肉,今天就带你们去尝尝。”   元宁很乖地坐在座椅上,他竖起耳朵听他们讲话,视线又被车窗外的景象所吸引住。   他刚来这世界还没有多久,上次也只是草草瞥过车窗外的景色,并且一路上还很单调。   不像这一次,他看得专心,而车窗外的景象也美得就像是画一样。   绿荫草坪上摆放着姹紫嫣红的花盆组成了“C城欢迎你”的字样,地照灯将它们映得明亮。挂在树梢枝头的彩灯如流星坠落,一路的光影在他的瞳孔中流转着。   城市里也有山和寺庙,山上挂满了琳琅满目的灯火,当它在一瞬间亮起来时,那一座山就仿佛是仙山一般。   元宁看得眼也不眨,眸中满是惊叹。   大盛朝也是如同海浪般翻涌起来:   [噫吁嚱!这简直就是人间仙境,那个世界实在华美。]   [我从未在夜晚见到过如此动人的美景,甚至连尖塔通体都在发光!]   [星河璀璨,万丈光芒,好似把银河铺在了地上。]   大盛的无数人走出家门,抬头望着天上的盛世美景,眸中好似也有细碎的星芒在晃动。   不过皇帝面色却难看极了,天幕中的幻彩的明灯将他最得意的九枝蟠龙灯衬得如同萤火。   那等盛景便是连他这个天下之主都未曾拥有见过,而元宁在那个世界甚至可以大大方方地享受到,比他不知快活了多少。   他身后的太监悄然提议:“陛下,不若将宵禁提前……”   元盛昭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以为在家中他们就看不了了么?”   那太监给自己掌嘴:“瞧我这蠢人……还是陛下圣明。”   执掌钦天监的崔文贺这时仰起了头,笔墨在宣纸上游龙般掠过,他叹道:“可惜了,这样的美景日后便不可正大光明地看了。”   现代。   关飞渡从小看着这些景致长大的,他从来没有觉得这些瑰丽的景象有任何特别之处。   但是今天无意瞥见小孩漆黑眼眸跳动的星河盛景,他竟然也品出了几分灿烂炫美的动人。   元宁还以为他是在琢磨自己这样盯着外边的景色,是太没见识的表现,耳尖不禁泛了红,有些不好意思地缩回脑袋,再端端正正地坐好。   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迈巴赫就停在了那家私房菜馆的门口。   关臣应该提前已经预约过了,所以服务员是直接领着他们到了包间里面。   这家私房菜馆其实带着点古风的韵味布置在其中,有翻云吐雾的雾化器隐在荷叶装饰之间,还有从龙嘴里吐出的涓涓细流,亦有屏风遮掩。   这比较熟悉的景象却是让大盛朝的天下人颇觉亲切。   关臣很体贴地把菜单递给了薛家舅甥,让客人先点餐。   薛兰鹤也很不客气地推到自家小外甥面前,问他:“想吃点什么?”   元宁有些羞涩地看了眼关飞渡和关臣。   关飞渡很大方地说:“弟弟想吃什么就吃吧,不必客气。我小叔的钱可以随便花。”   关臣扯了扯嘴角:“你小子倒是会替我做人。”   元宁点完立即把菜单推回去,像是怕给人添麻烦。薛兰鹤随便点了两样,菜单就轮换过去。   等上菜前还有一段时间,关飞渡很顺手地就给元宁面前的雪白茶杯里添了水,顺带给两个大人的也添上,倒是将服务员的活给抢先干了。   元宁小声道谢,薛兰鹤亦然。   两个大人随后也不可避免地谈及了正事。   关臣说:“你明天就要去隔壁市赶通告了,但你外甥的户口……好像还没有落下来吧?” 第19章   户籍,自古皆有之。即便是大盛朝人也能知晓此乃何意。   元宁捧着茶水,对自己的户籍一事也是懵懵懂懂,不知所措。   关臣垂下眼眸,敛去眼睫下的审视。   也不知道元宁这孩子究竟从哪来的,仿佛凭空冒出来一般——什么身份背景都没有,偏偏就和薛兰鹤扯上了关系,成了他可爱看重的小外甥。   薛兰鹤一想到也是太阳穴直跳,他现在的工作完全是连轴转,实在不能再拖了。   但是他又舍不下自家小外甥,现在是恨不得走到哪都把人栓腰带上别着,就怕一不小心人出意外或是被欺负了。   元宁眨巴着眼睛看向薛兰鹤,迟疑着说:“舅舅,我可以暂住在酒店,等之后你再来接我回家就好啦。”   反正他也不是没有自己住过,母妃去世之后,他跟一个人住在冷宫中没什么差别。勉勉强强也能活下来,在现代一个人待着……应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薛兰鹤心里抽痛,扯了两下衣领。元宁越是懂事他越是窒息,连眉头都不自觉锁紧了。   关臣也是没想到啊,自己就出来请人吃个饭,又是当上恶人了。   他闷头笑了声,屈指扣向桌面,说:“不是吧,就跨个市而已,高铁过去也不过四十分钟,你们舅甥俩这万分不舍的劲儿,怎么弄得跟个生离死别似的?”   “薛兰鹤,以你的实力,难道还请不起照顾你外甥的人了?”   他实在忍不住调侃薛兰鹤的心。   从前就觉得这人正经到他都诧异的地步,一板一眼的简直不像是现代长大的人,反倒好似从那古代里走出来的大将军。   还是那种治军要严密,行伍作战中不可放肆的将军。   他性子偶尔有些古板,但也绝非不能开玩笑性子。   不过平日里光是气势都让人不容小觑,不是任人轻率的人。   关臣从前可没什么机会开他的玩笑,也就是人家小外甥来了,他才能打趣他这么几回。   薛兰鹤掀掀眼皮,直言道:“我不放心外面那些人。”   他自己可以受点苦受点罪,但是让他本就凄惨的小外甥受了欺负,那才是在生生割他的血肉。   关臣和关飞渡闻言都看向元宁,孩子瘦得有些显眼,估摸着就是被些恶人虐待过。   薛兰鹤会因此应激也是人之常情。   关臣就提议道:“那就把你家小外甥放我家好了,也就是帮你照看一两天的事。”   薛兰鹤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关臣纳闷:“就这么不信任我的人品?只是把孩子放我这两天而已。恰巧我大侄子放寒假在家,两个孩子也可以相互陪伴。”   关飞渡听到自己也在其中,不由看向元宁。   以往要是家长这样拿他作筏子,他即便是不当面呛声,也早该露出不满的神色了。   但是他眼中的元宁乖乖巧巧坐着听大人说话,没有丁点顽劣不满的模样,他不由新生好感。   关飞渡还主动开口问:“宁宁弟弟平时喜欢干什么?”   在车上的时候他们互相认识了一下,自然而然地就喊出了这个称谓。   那熟稔的口吻比春日里化开的薄冰还要寻常,好似他们早就认识了许久一样。   元宁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喜欢看书。”   他脊背挺得笔直,像是在回答老师问题的乖宝宝。   关臣往杯子里续茶水的动作顿了顿,他有些惊讶:“小宁不爱打游戏吗?也对,这个年纪的小孩多数游戏应该都玩不明白吧。”   薛兰鹤:“……”   他在这里犹豫着该不该把小外甥放在关臣这时,元宁就对他说:“舅舅,我就去关叔叔家叨扰几天吧,我能够照顾好自己,不给关叔叔添麻烦的。”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写着请求,薛兰鹤这会子竟然生出了要不然不干回老家种田算了的冲动……   关臣看他沉重的表情,心里就一突。   好在薛兰鹤不是那种随意撂担子不负责的人,他轻轻嗯了声,然后说:“那等会儿舅舅就给你买手机,方便联系。”   关飞渡却突然旁边说:“薛叔叔可以给宁宁弟弟买智能手表,更容易操作,而且还方便他携带。”   关臣也眯起眼打量他侄子:这小子是不是殷勤得有些过分了?   不过俩孩子关系好也少些麻烦。   说话间,这家私房菜的服务员也端着一盘盘的菜肴鱼贯而入了。   薄切乌鱼片、鱼抄手、沙拉鱼排……   还有用鲈鱼熬成的芙蓉粥一勺勺舀在碗里,腾起的热气模糊了众人的神色,清淡米香和鱼香在空气里缭绕着。   哪怕是光看着天幕之上的几人吃得津津有味都知道有多美味,好些明明刚用过餐不久的人都觉着自己似乎又饿了。   [鱼肉还能切成薄如蝉翼的模样,这手法应当只有御厨能做到吧!]   [还能将鱼肉擀烂了包在抄手里么,也是一道吃法。]   [分明我不爱鱼的,可现在真是却有些忍不住了。上一回就知晓这方世界有不少美味,今后怕是有的馋了。]   元宁正用调羹将鱼粥里的葱花仔细拨到碗间边缘,皇子教养刻在骨子里,哪怕是在吃饭时注意着自己的仪态。   即便在冷宫里他时时只能生啃冷硬馒头,这会儿拿筷子的姿势仍如握笔般端方。   关臣本来以为薛兰鹤这溺爱外甥的性子,恐怕能吃饭都得亲自喂。   却见小孩子自己乖乖用餐,并且碗边可比成人还干净,极其博人好感。   关臣又顺嘴问了句:“孩子到时候去哪上学啊,上幼儿园还是小学?”   饭桌上一旦有孩子,围绕的话题就那么一两个——孩子在哪读书?上几年级了,成绩咋样?   他扭头看向迟迟不言的薛兰鹤,那人浓密纤长的睫毛颤了两下,眉间也不自觉地拢在了一起。   薛兰鹤有个被家里人责备过许多次的坏习惯,那就是思考的时候他会不自觉地咬住筷子,这会子更是拿下齿碾着竹筷。   元宁不太明白为何自己上学会让舅舅这样为难,他放下调羹,说:“若是舅舅实在不放心让我去学堂,请夫子来家教诲我也是一样的。”   好文雅的词。   关飞渡不住地拿眼瞅他,还差点呛了口水。   元宁礼貌性地朝他一笑,关飞渡慌忙扯下纸巾擦拭嘴角,再朝他颔首。   关臣摸了下元宁的脑袋,调侃:“孩子还是个古风小生啊。”   大盛朝的天幕里清清楚楚地展示了薛兰鹤对学堂的顾虑——   “我想让他去,毕竟学校有同龄人陪伴,懂得些人情世故。可我又担心他被人欺负,尤其是岁奴这般瘦弱……”   薛兰鹤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竹筷,眉间的皱痕怎么也散不去。   他在其他事情上都可以雷厉风行,毫不拖泥带水地解决得一干二净。唯独在元宁的事上会一再犹豫,迟疑不决。   但这并未给他的形象减分,反而让他这个人瞧着更加鲜活,就好像是寻常人家的舅舅,会特地为自己的外甥打点考虑。   [不曾想那个世界也会为了孩子的青云路而这样烦恼愁闷,原来大家都是一样的。]   [若是有家族私塾,将孩子放在那不就放心多了么。]   [才五岁嘞,这般小的年纪就请个夫子在家学怎么了,将来大些再让他去学堂里接触旁人也不迟啊!]   能说得上这些的,还是能读得起书的人,许多老百姓却都沉默着——因为他们绝大多数人都读不起书,甚至连自己的名字的笔画都认不全。   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贫家子看着天幕上的发言,上面尽是对如何教习孩子的事侃侃而谈,心便如刀绞一般。   同一天下的巨大落差,从未有这样一刻如此鲜明地横亘在他们的眼前,残酷地告知他们:这,便是现实……   天幕上元宁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沉思——   “舅舅,大家到了我这个年纪都要去学校吗?”   似乎是没想到元宁会问出来这样一个问题,关臣和关飞渡的目光都探了过来。   元宁有些慌张地攥紧了手。   薛兰鹤见状立马轻咳一声,将他们的注意力都拉到了自己身上。   “因为现在有专门的小学嘛,大家觉得还是同龄人在一起由老师教导更好。在学校里学到的知识更多些,有语文,数学,音乐、美术……”   关飞渡听着这些话,心思早已经飘远了,他其实是见过元宁。   那天从夜市经过,元宁出现时也是他第一个发现的。   他觉得元宁的瘦弱和身上的伤痕不同寻常,也立马就报了警。等警察来了带走对方,他才离开。   那时他就记得那双警惕惊恐的眸子,而在今天也全都对上了。   他怀疑元宁是不是被拐卖到山区被虐待过,如今看元宁懵懵懂懂,对世界一副陌生迷茫的模样,更是佐证了之前的猜测。   关飞渡在这里愤怒那些恶人残忍对待元宁时,大盛却掀起了对读书的议声。   自古以来人们都极为尊敬读书人,且传统就是认为读书为上品,这一下更是搔到了他们的痒点。   [君子六艺,样样不缺,方为正道。]   [俺还以为读书就是拿本书读读就成了,没想到还要学那么多内容啊。]   [单单一个学堂里就备了这些,那个学堂的教习条件想来不错,薛将军应当是打算将孩子送进他们那最好的学堂吧。]   礼、乐、射、御、书、数,几乎称得上是贵族学习的体系,旁人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的。   听到这里的聪明人已经在琢磨着怎样借此利用天幕发家致富,或是学到本事了。   于很多人而言,知识就是最珍贵的财富,看来天幕这一神迹确实是在庇佑大盛朝。更确切地说……是在庇佑大盛朝的子民。   且不说苦守着自家珍贵典籍,掌控着绝大多数知识的世家是如何震怒,寻常老百姓可是高兴坏了。   酒楼的掌柜惊叹:“学堂教算术?想来日后账房先生可不好过咯。”   “美术、音乐……我家孩儿岂不是也能跟着听听,熏陶熏陶。”他们如此畅想着。 第20章   元宁听着薛兰鹤口中的话,沉吟片刻,却突然转头看向关飞渡,问:“飞渡哥哥,你也在学校吗?”   他把“私塾”二字咽了回去,换成了新学的词。   关飞渡点了下头:“在。你也不要害怕,如果你想的话,可以来我就读的学校。我会经常在下课后来看看你。”   关臣思索两下,帮腔:“薛兰鹤,你也不用太担心了。到时候再给孩子挑一挑认真负责的班主任,这事就可以定下来。”   元宁看舅舅揉着自己的眉心,一下就心疼了。   他连忙凑上去说:“舅舅,我的事不急,暂且缓一缓,后边再考虑便是了。”   薛兰鹤顿住,伸出手点点他的鼻子,笑着说:“好好好,那舅舅可得好好想想了。听你的就是,先给我们家岁奴买小天才电话手表去了。”   他转头刚想跟关臣说话,但是对方好似已经猜出了他要说些什么。   “一起吧,反正现在还早,才八点呢。”关臣理所当然地说。   一些都已经快要去入睡的大盛朝人:“……”   早吗?戌时三刻天就黑透,连他们家的狗都睡下了!   不过这天幕极好的一点便是关上了门窗,睡在床上便听不见了。有这两个条件在,便也不担心夜晚噪音会扰得难以入眠。   他们起身离开这家餐馆。   薛兰鹤翻看着手机上面的X德地图,慢吞吞地搜索起了店铺:“这条步行街就有几家卖智能电子产品的,那就去专卖店看看吧。”   他走出门时已经戴上了口罩和墨镜,顺带把鸭舌帽檐又压低了几分。   而关臣作为娱乐公司的年轻老总也是狗仔们时刻盯梢的重点,同样给自己的脸戴了口罩。   如今还能露出小脸蛋的,也就只有两个小朋友了。   大盛朝的人见到天幕这种新鲜物那还是亢奋的,不是所有人都能舍下天幕睡去。恐怕还得等上一段时日,大家都习以为常了才会不特地关注。   他们如今就围绕着手机议论纷纷:   [嚯,瞧瞧,那个小方块这般厉害,竟是可以直接显出整条街的商铺位置,真是有些手段。]   [这到底是咋办到的呢?真没有用仙术吗,我不信!定是土地公用了堪舆术绘的道路图给他们用的。]   [好生方便,若是咱们有这等寻路法宝,往那陌生之地去能省多少问路的工夫。]   [我看人人好似都有这个小方块,如此便利之物,竟是人人都配有么?连寻常老百姓都拿着的。]   凡是大街小巷,人来人往的街口,必定有人从兜里掏出来手机在那里用手指刷刷点点。   此前他们只看过大盛朝的夜市,那时天色昏暗,也不过瞥了两眼路上的行人就作罢。   而今日天幕散发的微光中,现代街景第一次在他们眼中纤毫毕现。   最让众人惊诧的不是奇装异服,而是所有人鞋面都干干净净,身着的服饰也极为体面,更能看出来那衣服上是没有任何补丁的!   审美有差异,此乃人之常情。   便是那些古板的老头子也不过嘀咕两句也就罢了。   世人往常总对中华文化有所误解,认为它闭塞排外。但实际上,中华文化是最包容最博大的,也是很容易吸收吸纳新鲜事物,并为我所用的。   跟中华有异曲同源之妙的大盛,同样如此。   他们独有的——是浓厚的羡慕之情。   “难道这是他们的京城?”户部的尚书抚须猜测。   天子脚下,便是连乞丐身上的补丁都要少一些,更别说在那些城池里居住的人了。   百姓们就看得更仔细了。   那些个村口槐树下聚在一起的老婶子们更是嘀咕道:“瞧见没?那些人一个个都细皮嫩肉的,脸上更不见任何愁苦之色。没有皇帝就是好啊,恐怕连徭役都不用做!”   小孩子们舔舔自己的嘴巴——他们已经看见了那个世界的孩子手上拿着的糖葫芦,还有各种诱人糕点。   小孩嘴馋,天幕中那个穿背带裤的男孩还在路上就拿起糖球吃进了嘴巴里,他吃得眼睛都弯弯地眯起来,好像在品尝什么世间美味。   一些富裕的人家,包括皇宫里的那些皇子公主们早就闹嚷起来了,非得让御膳房的人现在爬起来给他们做糖糕和糖葫芦不可。   弄得皇宫那叫一个鸡飞狗跳。   而天幕之上,薛兰鹤也在问元宁:“要不要尝尝冰糖葫芦?”   现如今万物皆可糖葫芦,哪怕是天上飞的海里游的,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糖葫芦不了的!   不过薛兰鹤目前还是只能接受水果的。   元宁瞥了眼卖糖葫芦的摊位,玻璃罩下,竹签上串着果子的糖壳泛着晶莹的光泽,好似裹了层薄冰的水晶灯笼。   他咽了咽口水,却摇头说:“不用了,舅舅,我才吃过饭。”   刚用完餐,小肚子都还微微鼓起来了些。而且为了消食,他都拒绝了舅舅抱他走的行为,只是手被舅舅攥得死死的。   关飞渡平时不多话,这时却主动说:“摊位上卖的吃食也不太新鲜,宁宁弟弟想吃的话,我们可以自己在家做。”   元宁有些惊喜低说:“好,谢谢飞渡哥哥。”   薛兰鹤也只好放弃。   他们不紧不慢地朝着那家电子产品店散步过去。   沿街会路过各种各样的店面,无一不是光耀夺目,流光溢彩的,单是站到店铺旁边就好似置身于白日之中。   且那街上、店面的地板也锃光瓦亮,仿佛能照出人的面孔来。   [服装店的衣物还能这样摆放?真是叫人开眼了。]   那些布庄的掌柜们坐不住了,看到那一个个木人关节圆润、连手指都雕刻得根根分明,不禁面露惊叹。   若不是现下已然宵禁,他们只想赶紧让学徒叫那些个木匠打一些老者、小孩、成年男女的几十个无面木人出来,好抓住这一商机!   弹幕也是如柳絮般飘飞:   [那些金银首饰竟然是直接放在琉璃门后面,此门易碎,就不怕被人抢了么?]   [不止如此,他们这些店铺处处皆是用琉璃制门,想来这琉璃在那个世界定然极其廉价,真是羡慕。]   [呀,好多卖鞋子的,怎的那般多的种类?我观那鞋子的材料好生奇妙,竟不见布鞋。]   [咦,那些巴掌大的布料……竟是女子所用之物!怎的直接就放在门口,真是有辱斯文!伤风败俗!]   [哇,卖吃食的看上去好生诱人,好想品尝一番。]   [粗略一看,那些店内掌柜的似乎皆为女子,这是为何?]   [女掌柜们的发髻真是利落,巾帼不让须眉。]   可惜元宁等人只和那些店面擦肩而过,并不给他们细看的机会。   大盛朝众人扼腕叹息,不过想到之后日后有的是时间让他们细看,心绪又慢慢平稳下来。   很快,薛兰鹤就带着元宁到了那家电子产品店的门口。   琳琅满目的电子用品摆放在柜面里面,大都是黑色的屏幕和背壳,却也有其他颜色。   一眼望过去,屏幕好些都是亮起,并且在流动着各式各样的画面。   “客人想要买什么?”导购看见有顾客光临,立马过来接待。   不过看见他们几个的组合和薛兰鹤、关臣的打扮,还是让她的笑容僵了一下。   “儿童电话手表。”   薛兰鹤一开口就打消了她的顾虑。   男人的声音是极好听的,像是金玉碰撞,而且他时时刻刻都在看顾着孩子的模样,也并不像是个坏人。   导购立马扬起销冠牌的笑容:“好的,您这边请。”   之前只是粗略看了眼手表手机这些玩意儿,大盛朝的人其实不是特别清楚这些东西到底是哪来做什么的,为何那个世界人人都会拥有。   现在能知晓一二,本来还有几分困意的大盛朝人立马就清醒了,拧着自己的大腿肉都要看明白。   连老皇帝都不去他的后宫里宠幸宫妃,而是阴阴地看着天幕,怨怒心惊。   元宁站在柜面前听着导购介绍。   “这是本店现在推出的一款最新款小天才电话手表,主打功能是全场景定位、成长状态信息监测。它拥有市面上所有电话手表的功能,可以在孩子佩戴后让您更加放心。”   说话间,戴着白手套的导购就从玻璃柜取出块方寸大小的物件,炫酷的深蓝表盘在白炽灯下泛着冷光,表带所用的皮质也极为柔软。   表盘上漾开水纹般的波纹,导购的指尖划过解锁界面,看上去和手机的应用界面相差不大。   “小朋友可以试试看喜不喜欢。”   导购打算亲自给元宁戴上,不过薛兰鹤却伸手接过,说:“我来吧。”   表带是很好戴上去的,不过元宁的手腕实在太细,就算是最里侧的扣眼仍余半指宽空隙。   这些无一不在提醒着薛兰鹤,他跟元家皇朝有着怎样深重的血海深仇。   “这款手表做得最好的就是安全定位了,不管孩子在哪里,家长都能精确找到位置。并且这种全景定位可具体看到孩子的状态,甚至连上下楼梯都能显示。”   薛兰鹤一听当即就想拍板买下来了,不过还是得等元宁看看喜不喜欢这一款,问完全部的功能再做决定也不晚。   殊不知大盛朝那边一听到这句话,惊得那才叫一个掀起了滔天巨浪。   “什么,竟然还有这等神奇功能?!”这是无数人从嘴里脱口而出的一句话。   后院中,女子呆呆地听着,脸上垂下的泪滴在鞋面,她哽咽道:“若是大盛能有这手表,我家囡囡走失后也不至于找不到啊。”   某些人心念一动,眼眸转着:“若是将此物放在某个人身上,不就能随意追踪他的位置了么。”   有那县狱里面的官员抚须沉思:“用在犯人身上,岂不便哉。”   当今还需要罪犯去服役,常有逃逸者。若是能找到还好,找不到的往那大山里一躲,也实在拿他没办法,遭罪的也便成了主管的官吏。   不过大家都很明确一点——此物用在孩子身上确实最为合适,大人在看护时也能放心不少。   “另外我们社交功能也是很完备的,高清视频通话,文字聊天也可以,还会自动屏蔽不雅言论。对了,我们这款设备是会自动拒接骚扰电话的,您不用担心孩子的隐私安全。”   她站在展示柜前示范了一下,果然,打来的视频再点击绿色的接通按钮后,清晰的人脸就在电话手表上显示出来了。   不论是嬉笑怒骂都同同步放映,连说话的声音和语句都能一字不差。   大盛朝这下是真的闹腾开了。 第21章   大盛朝中,一些人手里拿着的杯盏“啪”地砸在地上也浑然不觉,一些人好似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凝固原地。   “此物定能惠及千家万户,不拘是谁都能得到便利啊。”   那些混迹江湖的游侠儿啧啧称奇:“有了此物何需再用飞鸽传书?”   军营里的将士们也是攥紧了拳头又松,紧跟着心潮澎湃起来。   老将军喃喃自语:“将此物应用于军中,传递军情就会更便利。军情千变万化,也就不至于跑死几匹快马了。”   烽火硝烟众人耳熟能详,便是寻常老百姓看见烽火也知道是战事传递的手段。   但这手续还是繁琐了些,不及天幕上这“手表”方便——只需花上一盏茶的时间,就能说清敌军数量和粮草辎重。   本来听薛兰鹤说这不是仙术的人现在也动摇怀疑了,凭他们的见识,实在无法想象若不是神仙术法,又是如何做到这些的。   [手表、手机这两物又是如何驱使的呢?若是没用仙家手段,我是不大信的。]   [仙家法宝、绝对是仙家法宝!大家都被薛兰鹤欺骗了,凡人怎么可能做得到这种千里眼顺风耳的手段。]   [要是我等也能用上此等便捷之物就好了!]   [我看不然,家家户户都能用得上的话,还要驿站送信做什么!]   现代。   薛兰鹤认为通讯是电话手表必备的功能,不像大盛朝人的各种心绪不平,他很平静地接受。   不过他还是微笑着跟元宁说:“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直接打给舅舅,不拘时间,更不必害怕会打搅我。”   元宁为了安薛兰鹤的心,当即点点头:“我晓得的,舅舅。”   导购又粗略地介绍了学习娱乐的功能,就算是娱乐也是拿来给孩子认字认单词用的,绝对不会耽误孩子的学习,家长完全可以放心。   不过她看出了家长并不是很在意孩子是不是在玩手表,于是很聪明地抓住了另外一个功能——   只见导购员的手指轻轻一滑动,刚才的学习界面陡然变成了健康数据图表,心率波纹赫然在屏幕上规律地跳动。   “这个手表还兼具了检测孩子的健康状态,记录孩子的运动数据功能。”   见薛兰鹤的墨镜微微下滑,露出眉毛尖的一点小痣,导购当即心神一震,不遗余力地推销起来:“体温、心率、心情都可以通过这款手表检测出来,并且发给家长。”   这谁能不心动?   元宁在惊叹这手表的功能健全之时,也猜到了舅舅恐怕已经动了立马买下的心思。   大盛朝那边的人羡慕之情已经是溢于言表了。   体弱多病之人更是红着眼睛说:“若能有它在手,我是不是就能时刻关注到自己的身体状态了?大夫们赶来得也更及时些啊!”   更有那些个孝子贤孙当即表态:“要是我等能够拿到手表给家中的老父老母用,便是让我付出再大的代价也无畏啊。”   皇帝听得那叫一个坐如针毡,这般好用的东西岂不比太医偶尔来给他请个平安脉好用?   可恨这般好用的物器在大盛朝竟无一人能做得出来,便是他想用也没得用。   嫉妒就像是蛇蝎爬在了他的心脏上面,他竟然生出了当初如果没有那样对待薛家、对待元宁,是不是就不至于让他知晓这些残酷对比之事的想法。   淡淡的悔意悄然萦绕在他的心头,只是尚未深浓,是以不易被察觉。   薛兰鹤低头问元宁:“喜欢这一款吗?要不要换个自己想要的颜色。”   他是很民主的舅舅,一切都以元宁自己的意见为主。   元宁不是很挑,不过他思索片刻,还是告诉舅舅:“我想要那个黑色。”   黑色不易脏,虽说他会好好珍惜舅舅给自己买的东西,但是其他显眼的颜色弄脏一点点他就会很心疼。   薛兰鹤就直接挑着黑色的手表拍板买下。   导购去打包电话手表时,薛兰鹤就问元宁要不要再逛逛。   元宁看了眼关臣,心里觉得老板定然很忙碌,还是不要耽搁别人的时间了。   况且关飞渡似乎也是意兴阑珊的模样,所以没必要再逛下去。   他告诉薛兰鹤:“舅舅,现在很晚了,我们先回酒店休息吧。”   于是在路灯下,四道影子沿着来时路径折返。   两个大人在一起说话,探讨他们明天何时离开本市,然后薛兰鹤又在何时把元宁送到关家去。   两个小小的身影也在渐渐挨近,就像两只小蜗牛试探性地伸出柔软的小触角,互相打着招呼。   “宁宁弟弟几岁了?”关飞渡主动地问出口。   他很有当哥哥的风范,问出口的声音也像剥开玻璃糖纸般轻缓。   元宁稚声稚气地回答:“五岁。”   他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个人问他相同的问题了,但他从没有半点不耐烦,仍旧好声好气地回复。   这个年纪的小孩口齿一般都会有些黏黏糊糊,他却清晰利落,不见任何迟缓犹疑。   关飞渡也跟他说:“我今年七岁,还在读小学二年级。等宁宁弟弟来我的学校后,我就可以直接从楼上到楼下来看你。”   他所在的小学按楼层划分年级,一年级就是一楼,二年级二楼,再以此类推下去的。   “二年级?”元宁一脸懵。   他像是一知半解的初生小兽,好在关飞渡脸上没有任何嘲笑戏谑之色。   关飞渡很耐心地解释道:“我们从出生后,到了三岁就要去上幼儿园,幼儿园分大中小三个班,读完就毕业。”   “六岁上小学,小学又分六个年级,便是读六年。”   “接下来是初中三年,而后又是高中三年,高中毕业后再是四年大学。如此一来,才会毕业寻找工作,也可选择继续学习深造。”   这几年复几年,三年又三年的,成功将一些算术不大好的大盛朝人给绕晕了过去。   他们脑子都快成为一团浆糊了,脸也成了苦瓜:“我的亲娘嘞,竟然要读这样长的时间,读书果真不是一件易事。”   而大盛朝的读书人倒是接受良好。   他们这些读书人若是想要考取功名,谋得利禄本就恰似逆水行舟,步步艰辛。便是从垂髫小儿熬成白发老者也皆有之。个中辛苦滋味,也实在难以言表 。   而有些人却敏锐从中捕捉到了关键词“我们”,为何没有加前缀词世族等字眼呢?是已然将元宁囊括进去了,还是那方世界的人,人人皆是如此呢?   不敢深想,越想只会越来越心惊。   村里的老农把旱烟杆磕得啪啪作响:“读这么多年书又不事耕种,那还得了。那不是要白养着长成人吗,岂不是浪费粮食。”   他的儿孙在旁不敢吭声。   毕竟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生了娃,待到六七岁时便可跟着长辈干些轻省的农活了,八||九岁时更是要养鸡养鸭喂猪割草,哪能让他们去白白读这么多年书呢。   是以听见关飞渡的话,孩子们心中就只剩下羡慕。   天幕之上,元宁却是惊叹:“小学六年、初中三年……就像是剥葱似的。”   “不同的年龄段学习不同的知识,这也正常。”关飞渡不以为意,他说,“若是你还对其他的知识感兴趣,也可以报各种各样的兴趣班。学校会教美术音乐,但不会过于深入,若是你想学琴棋书画,还得自己私底下学。”   元宁表示明白,他问:“飞渡哥哥,你报了什么兴趣班呀?”   关飞渡的答案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厨艺料理。”他抬了抬下巴,说起这个时神采飞扬,“我很喜欢看见将吃食做出来后,让大家品尝美味时那一瞬间幸福的表情。”   但是这只鉴于喜欢的人,不喜欢的人他才不会把自己辛苦做的拿到他们面前呢。   接着他立马神色郁郁了:“不过我爸妈其实不怎么喜欢我的这个爱好,于是我在上一节厨艺课之后,还得再上一节钢琴课作为交换条件。”   也许是跟元宁没来由的投缘,他什么话都直接往外讲了:“大人们真是过分,一点也不在乎小孩子的感受和自由。”   这话却是完全在大盛朝以孝为先的雷点上来回蹦迪……   儒生更是怒道:“黄口小儿安敢妄议亲长!且君子远庖厨,真是不知所谓!!”   那些个老百姓也啐道:“你爹娘那不是为了你好么,呵呵,俺家崽子要敢挑三拣四,早打断他的腿!”   孩子们也不能理解,因为对他们来说,愿意给关飞渡自由选择的长辈,已经算是极好极好的人了……   尤其是那些穷人家的小孩子,最大的奢望就是能晚些时辰再来割猪草。   皇帝面色僵住,他攥紧拳头,仿佛已经察觉到了元宁要说些什么了。   而他的猜测也很快就应验了——   元宁脆生生地说:“飞渡哥哥,他们还没有完全剥夺你的兴趣,已是不错了。”   他还没有接受过现代的洗礼,依然是以纯善孝为先。   不过小孩想到此前的一些事,还是生出来些许怨怼不满:“至少你的父亲没有猜疑你,生生剥夺你生存的权利。我……”   他还想说什么,脑海中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宿主元宁,不可将你在大盛之事告知他人。】   久违的系统竟然回来了。   *   车载空调发出细微嗡鸣,元宁歪在舅舅的怀里,双眸已经阖上,睫毛也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子。   见他睡着了,车内交谈的声音一下就静默过去,不再有人开口。   在过了两个红绿灯之后,关飞渡在心中憋了许久的话还是藏不住了,他扭头望向薛兰鹤,低声问:“为什么宁宁弟弟会暗指自己的父亲虐待他呢,薛叔叔,你知晓其中的缘由吗?”   这孩子小小年纪眼中就已经有藏不住的锋芒了。   只等薛兰鹤说出个一二来,就要报警缉拿歹人入狱。   再次提及皇帝虐子一事,大盛朝人便不由看向了元宁消瘦的小小身躯,对皇帝的鄙薄更甚。   [便是大户人家的狗也油光水滑,养的比堂堂皇子好,皇帝不是天下最富有的人么?看来是我等想岔了。]   [只生不养即是不慈,帝王尚且不能做好表率,怎能教化百姓。]   [不拘发生何事,孩子总归是无辜的,何苦来哉。]   好些村居乡里其实并不知道皇帝是谁,即便是登基多年的皇帝发布的政令也难以下乡,可是元盛昭却以这样的方式在大盛朝的乡间邻里出了名,被大家所熟知……   皇宫里,元盛昭一脚踹翻炭盆,火星溅上绣龙袍角:“真是岂有此理,朕何时短了这孽障的吃喝?”   身后的太监盯着烧穿的龙纹,却对冷宫缺衣短食之事心知肚明。   只是他们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出一言以复。   而薛兰鹤已经开始斟酌起了谎言,他外甥是穿越而来的这事当然不能说出来。   他平静地说:“岁奴是被拐到山里的,那人自命为皇帝,也不给他吃喝,让他过得很苦。”   在薛兰鹤的说辞中,元宁之前是被好好养大的,后来被人拐卖到那不通教化,愚昧无知的深山老林里面。   抚养元宁的那个老男人自大妄为且冥顽不灵,常常饿元宁肚子,狠毒无情,令人发指。元宁要摘野果子吃馊饭充饥,才能勉强活下来。   好心人把他救出来后就离开了,元宁对那深山老林究竟在哪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话骗骗小孩子还行,但是骗关臣这俩叔侄其实还是有些勉强。   见薛兰鹤不欲多说,关臣压下眼底的疑虑,也没有勉强。   只是关飞渡还有些不甘心,却因自己目前太过弱小而无可奈何。   薛兰鹤却是目露凝重,方才元宁提及了系统,想必他很快就能知晓对方的目的了。 第22章   薛兰鹤刚来到这个世界其实也才将近两年, 但是也把这个世界摸索得差不多了。   他已经不再是第一次到了这个世界时,还差点困在自动旋转门里的无知古人。后面慢慢试探着,少说多看, 便熟悉了现代。   其中辛酸艰苦,也不足以为外人道也。   他身处娱乐圈, 本就浸淫在各种神奇剧本之中, 某些新奇的内容也会专门抽出时间去了解。   是以,他也算是知晓何为系统。   它是在小说和影视作品中经常出现的主角金手指,有好也有坏, 总之会带着各种各样的目的而出现。   若说它全然是来做好事的,薛兰鹤根本不信。   他已不是无知小儿, 怎会如此单纯。   但要是说这个系统不怀好意,也不尽然。从此前元宁所述的种种,便可以判断出这系统并非太坏。   只不过……系统若真是想让元宁干些什么, 岂不是有雇佣童工之嫌?   他在心里不断琢磨着该怎么同那个系统打交道时,酒店也到了。   元宁许是在冷宫待久了, 所以有点风吹草动就能惊醒他。   薛兰鹤才刚刚打开车门, 把他抱出来,他就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睁开惺忪的双眼喊舅舅。   薛兰鹤心中一片柔软, 跟关臣颔首说了再见。   元宁也清醒过来, 趴在薛兰鹤肩头上, 嗅着已经有些熟悉的香气, 安心不少。   他揉着眼睛说:“关叔叔, 飞渡哥哥再见。”   关飞渡朝他挥了两下手。   这对舅甥在跟人告别后,也很快就上了酒店的总统套房。   如今在大盛朝中已经很晚了,不少人要忙于第二天的繁忙事务, 早已睡下。   便是小孩子也被大人揪着耳朵关窗上床。   他们当中自然也很少人注意到,天幕在闪烁几下后,骤然趋于黯淡。   那些个奉命监看天幕的人自然是发现了这不同寻常的一幕,赶紧挥笔将此现象记下,笔尖却在微微颤抖。   随着光线黯淡下来的,还有音量的减弱,他们似乎听不见天幕之上的人所说的话了。   好些人心惊肉跳:“……难不成,神仙要收回这个神器了吗?”   这自然是系统的有意为之。   它知道,目前元宁还缺乏完全民事行为能力,所以就需要一个监护人代替他们做决定。显而易见,这个人就是薛兰鹤。   系统的能力很强,它完全可以出现在现实之中,用淡蓝色的数据流在墙面织成全息投影同他们交流。   元宁双腿并拢,乖乖坐在沙发上,听着舅舅和帮助他的系统谈判——   薛兰鹤第一句就是:“为什么选中岁奴?”   系统的电子音没有任何起伏地响起:“因为你。”   “我?”这是薛兰鹤没想到的答案。   元宁也有些诧异。   “大盛朝中,只有你穿越到了现代。其他人对现代一无所知,难以立足。而你肯定会将自己所拥有的无条件交给元宁,这就足够了。”   一句话完全触动了这对舅甥二人,元宁眼中更是浮现动容之色。   薛兰鹤抿了下嘴,冷笑:“你倒是聪明。”   系统像是没有听出来这是对自己的讥讽,运转代码,平静地回复:“这是通过算力运算出来的最佳结果。”   薛兰鹤:“……”并没有在夸你。   他不想跟系统浪费在这种无聊的对话上,攥着拳头问最紧要的问题:“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无利可图会这样大费周章帮助他舅甥二人么?又不是什么慈善家!   系统也很诚实地告知他:“根据条约不可隐瞒用户,只是之前宿主元宁难以理解且无法做决定,所以只能等现在才一一说明。”   “我们的目的是让封建王朝提前终结,至于原因则不在告知范围内。而思想觉醒的人越多,我能收集到的能量就更多。之前将宿主元宁送往现代耗尽了我所有的能量,现在恢复了一些,是以能够重启。”   重启的时间也挺巧妙,刚好赶在了元宁差点就把秘密透露给别人之前。   薛兰鹤目露沉思,虽说这话也许不可尽信,但也不至于完全不能信。   以对方的能力,就算欺骗他们,也似乎无法把它怎么样。   可是该有的态度他却不能退让,他眸光微沉,语气也有些凝重:“那么,你会对我的外甥造成任何伤害的行为吗?”   系统一点也不介意他的质问,平波无澜地说:“系统有条例约束,不可伤害宿主。”   凝滞沉重的气氛在这时候才骤然松懈了下来,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   元宁眨了下眼睛,这时才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他开心地说:“系统,谢谢你。”   没有任何情绪的系统闪了两下,才在墙面的蓝色幕布上浮现出几个大字:“不客气。”   薛兰鹤也低下了头,诚恳道谢。   哪怕这个系统是抱着自己的任务才来接近元宁的,但是它之前帮助元宁的事也不是假的,他当然会感激。   此时此刻,他想到了另外的事:“也就是说,你可以带我们穿梭两个朝代之间?”   *   元宁年幼,在洗漱之后就蜷在被窝里睡着了。   落地灯的暖黄微光点亮了整个屋子,薛兰鹤就坐着床边的椅子上,将元宁露出被子的一条胳膊又给他塞了回去。   刚才买的儿童手表在床头柜泛着萤火虫般的微光,薛兰鹤拿过来,插上电话卡之后,又专门添加了自己的私人联系方式,并且将紧急呼叫键与自己手机绑定。   他也给元宁这个联系人设置为自己手机里特别关注,连铃声都是特地调制的。   做完这一切,他才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睡下。   只是脑子里还是会想起系统回绝他的话——   “穿梭时空所耗费的能量巨大,不能轻易达成。”   也就是说,并不是完全做不到的?他甚至有能够手刃仇人的机会……   尽管来了现代两年,也已经学会了要在这个世界遵纪守法。但薛兰鹤毕竟是上战场杀敌的将军,一身的血气和骨子里淬炼出来的刚勇难以淡去。   浴室镜前,剃须刀在充电座上亮起红点。   薛兰鹤盯着镜中现代装扮的自己,左手无意识抓握一下——这是他曾经下意识紧握腰间佩剑的姿势。   上周录制综艺时,他徒手掰弯铁勺的片段冲上热搜,弹幕里都在夸“和刘老师的魔术表演有的一拼”,只有他知道那是沙场征伐淬炼,又在这个世界苦练两年后的腕力。   孔子云:“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他从来不是愚忠的人,对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话嗤之以鼻,对元盛昭的仇更是绝不可能放弃。   薛兰鹤垂下眼睫,敛去眼中的森冷和杀意。   若是他这幅模样一不小心落入对家眼中,只怕那些个流量小生再也不敢同他作对半分。   第二天一大早,元宁就起床了。   他来到卫生间里,在智能马桶的嗡鸣声中,踩着防滑小板凳扒住大理石盥洗台就开始洗漱。   昨夜薛兰鹤已经教过他怎么用刷牙,今天他就自己拿出牙刷,挤了豆大的粉色膏体就塞进嘴里开始洗漱。   这些用具皆是酒店准备好了的,并且服务和用品算得上极好,外面买的甚至也不一定有这些好用。毕竟是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用品无论如何也要对得起那不菲的价格。   杯子上甚至还贴了一只可爱的卡通人物,圆头圆脑的,还有两只黑色的橡胶大耳朵,好像是只小老鼠。   牙膏也是一向不出错的草莓味,但如果客人想要替换也随时可以叫客房服务。   元宁一向不挑剔,就是牙膏在入嘴时炸开诱人甜香,若不是控制力还算是极好,他差点就生出一种想要吞咽尝尝的“不妥”想法。   好在他知道这并不是吃的,咕噜噜的白色泡泡在他的嘴里蔓延,他慌忙吐出来之后就清爽多了。   再洁完面之后,他呲着一口小白牙照镜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似乎在刷完牙之后,牙齿都白净了不少。   大盛朝。   几乎大多数人都是在卯时(五点到七点)起床,洗漱后就去做工。   他们不会那么早就用餐,将近巳时(九点到十一点)才会用一天的第一餐。许多人下意识抬起脑袋看天幕时,元宁还在睡觉。   他香喷喷地睡在被窝里面,小脸睡得有些泛红,嘴角微微上扬着,像是在做着什么极好的美梦一般。   而在郊外农户里,好些孩子早早就得起床去喂鸡喂鸭,再踮着脚躲着母鸡的尖喙,去鸡窝里摸出昨天夜里的热乎鸡蛋,却还是被啄出来好几个红印。   现在看着还在睡梦中的元宁,自然无不羡慕。   而那些个尚在蒙学中的小孩也该起来读书习字,习文背诵了。   自然,也有受那家中父母宠爱,或是王公贵族们的孩子还在被褥里睡得好好的。雕花床前站着几个随时伺候的丫鬟,一旁还点着安神的熏香。   不但世界与世界之中不平等,同一个世界中也难以公平。   到了辰时又过去几刻钟后,元宁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把自己从云朵般柔软的床被之中拔出来。   他全然已经忘记这个时辰在大盛朝,就连宫中的皇子公主都已经去弘文房晨读了。   老皇帝都得爬起来坐在冰凉龙椅上参加朝议,结果看那孽障却舒舒服服的,自己还得听着朝堂臣子开始吵嚷国事要令,心就有些发梗。   元宁洗漱的一幕也一点不落地映入他们眼帘。   牙膏其实在大盛朝也已经出现了,不过有牙膏牙粉之区分。   有钱的就用那龙脑香、乳香、青盐和熟蜜等物捣成浆糊,平头老百姓则用那中药制成的牙粉刷牙,再贫的便是柳枝、槐枝、桑枝加水,然后兑一些姜汁熬成膏来刷牙。   不计较的就是每天从柳树上别下来一根枝条,咬开柳枝刷两下牙便是。   最差的就是那种根本不刷牙的,平日里顶着一口大黄牙便出门见人的家伙了。   元宁所用的巴氏刷牙法也被他们看在眼中,并且悄然记下。   那个世界可不会无的放矢,绝大多数人都采用此法漱口的话,那么必然有它的用处。   “好似真的白了些。”   起的晚的,也在暗地里偷用此法漱口,结果牙缝里还留着些枝条纤维,亦或是一两根鬃毛。   还有的聪明人早已将这手法绘下来,待日后兴许还能卖出去赚两个钱。   元宁洗漱完了之后就蹦下凳子,往外走去,他见舅舅已经候在门外了,有些不好意思。   方才都是他要求自己来弄这些,不要舅舅帮忙。   薛兰鹤凑过来,拇指拂过他的小脸,问:“没有抹宝宝霜?”   元宁还真忘了,他羞涩地说:“舅舅,我不用抹那个吧?”   他已经不是宝宝了,且他还是男孩,也要抹上那些么?   薛兰鹤不紧不慢地旋开儿童面霜,失笑道:“如今空气干燥,尤其是冬日酷寒,你自然要用上这些,免得小脸皲裂。况且哪有男子就不爱美的,倘若要做官,脸也是最紧要的。”   [男子抹霜?小将军怕不是成了戏子之后疯魔了吧!]   原本大盛朝人还在对薛兰鹤的做法嗤之以鼻,可是听他说到当官儿时也顿住了。   军中日晒雨淋,自是瞧不起这些,嘀嘀咕咕地说着:“抹再多香膏能挡胡人的箭矢和铁骑么?”   “不过这脸冻得生疮,又痒又疼也确实难熬啊。”   再一念及城中男子也是敷粉簪花,就再也说不出多余的话来。   比起在天幕之上议论究竟该不该抹霜擦脸,好些人却在琢磨着那霜究竟是何物,如何制作的,是否真能让肌肤细腻光滑……   早上洗漱的种种事宜暂且不提,他俩洗漱完了之后,就到了该用餐的时间了。   这也是大盛朝多数人最煎熬的时候。   在元宁进了卫生间之后,薛兰鹤就叫了早餐服务。   等二人一出来,就见桌子上摆满了丰盛的早餐。   不仅仅是盛放的器皿美观大方,用的是那釉涂绘过的金边骨瓷盘,食物摆盘也非常精美漂亮。   而那些餐食种类也极为丰盛,有放在竹编蒸笼里的白胖小笼包,诱人的蒸蛋、汤面、抄手。焦香的煎蛋、培根和油条也摆在了一旁。   至于那些水灵灵的果子也切好了,红艳艳的西瓜、青紫提子、草莓、香蕉都装在水晶碗中。还有早上鲜榨的橙汁和新鲜的牛奶,酸奶杯上插着两根拐杖似的巧克力。   元宁惊讶地睁圆了双眼,相比较昨日的简单,今天确实要丰盛精巧许多。   虽说他在大盛朝,母妃盛宠之时并非没见识过这样多的菜色,而且御膳房的庖厨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战战兢兢中又不乏炫技。可要是论种类,依旧是现代的食物更胜一筹。   在冷宫待的那一年里,半个馒头都要掰成一天吃,让元宁养成了一颗节俭的心。   他忍不住地问:“舅舅,这么多,吃不完不会浪费吗?”   薛兰鹤也有些头疼,他当然是要自家小外甥继续保持节俭的好习惯,但五星级酒店最基础的早餐就是这些了,他总不能再让助理带早餐上来。   他只能含混地说:“吃不完后厨会处理的,不用担心。”   元宁的小眉头微微皱起,到底是没说什么。   饭菜还是很香的,元宁慢慢地吃起来,咬了口皮薄馅大的包子,又吃脆香的油条,还喝了热腾腾的鲜美清汤。   艺人确实是要因为保持身材而尽量少吃,不过薛兰鹤每天都要锻炼身体,消耗的热量极大,这一回陪着他侄子,倒是用不着收敛。   大盛朝的人看着看着……当然是撑不住地馋了。   城镇乡野渐次生起炊烟,不说那些个刚从床榻上爬起来的富家子弟,这会儿已经唤了下人赶紧把府中的饭菜布上,就连平民百姓家这会儿也掏出怀揣的杂粮饼子啃起来了。   天幕的画面中,舅甥二人吃得正香,这让不少人觉着往日里苦涩的野葛根和饼子仿佛也没有那么难以下咽了。   明德殿内却是另一番光景,一众文武大臣垂首立在冰凉的金砖上,腹中饥鸣此起彼伏。   他们这些臣子为防在朝议时失态,往往起身只用半碗清粥,且饮水也只是润润喉舌便罢了。   如今余光被画面上蒸腾的热气一勾,早已喉结滚动,喉间泛起了酸水。   龙椅上的皇帝气得面色铁青,他又何尝不是空着肚子上朝,再听得朝中商议的糟心事,早已憋了满肚子的气。   眼见一众大臣神思不属,他终是甩袖喝道:“朕知晓朝中诸位爱卿忍饥挨饿,且有些大臣早已年迈体衰,朕体恤爱卿辛劳,便先用了朝食后再议!”   文武大臣面面相觑,有那揣摩帝王用意的早已跪下,众臣于是则皆跪下叩首道:“谢主隆恩。”   皇帝疾步入了自己的议事房内,便将钦天监的监正崔文贺喊来,厉声问:“令你安排下来的事如何了?”   皇帝年岁不算太老,可依然怕冷。议事房中暖炉熏蒸,炭火缭绕。   崔文贺鬓角泛起了一丝细汗,他弯下腰,道:“万事俱备,只待陛下一声令下即可。”   皇帝龙心大悦:“好,崔爱卿,朕果真没看错你!”   天幕高悬于蓝色天际,轻轻闪烁两下,不见有何动摇。   *   薛兰鹤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关臣的消息。   他叹了口气,心里百般不舍:“岁奴……”   元宁皱着小鼻子咽下最后一口牛奶,他并不是很习惯饮这些,不过舅舅说要想身体康健,长得更强壮就得喝牛奶,所以他还是憋着气喝完。   他转头看向舅舅,疑惑地嗯了一声:“怎么了,舅舅?”   薛兰鹤的手指在屏幕上无意识地滑动着,对话框上面“已到酒店”的字眼刺得他眼眶发酸。   他沉声说:“今日舅舅就要去邻市了,你要借住在关叔叔家中,我心里实在不放心。”   若是他自己去什么刀山火海他都能眼也不眨,如今小外甥只是借住在自己信任的人家中他都寝食难安。   元宁从椅子上跳下来,走过去,扑进薛兰鹤怀中,说:“舅舅,你要信任岁奴。”   小小一团的温热就缩在他怀里,元宁仰着小脸,透亮的眼眸却像是水一样柔软澄澈,薛兰鹤仿佛从中看见了自小疼爱自己的姐姐,也曾用这样包容的美丽眼睛看着他……   “我不会让自己受伤,会万事以自己的安危为先,不立于危墙之下。若是有任何要事,我就用舅舅教我的手段打电话给你,不会有任何隐瞒。”   元宁观舅舅如此担忧不舍,皆是因他尚且年幼,这才不放心自己做诸多事宜。   倘若他能井井有条沉着应对,反倒能让舅舅安下心来,不至于在忙工作时都为他操心担忧。   薛兰鹤喉结滚动两下,心情确实因小外甥的话平复了不少。   他点点头:“好,舅舅信你。”   发凉的指尖点在屏幕上,薛兰鹤回复了关臣一句就开始收拾起元宁的行李了。   儿童款的行李箱就摆在总统套房里,应该是昨天李迟迟买回来后放在这的。   他将衣服鞋子都分门别类地放好,洗漱用品也没忘了装进去。   大盛朝的许多人露出惊叹的表情,此物确实便捷,不过他们却是用不上了。   他们旅居上路皆用包袱和箱笼,只因路途的地面不平坦,坑洼极多,不如背在身上的好拿放。   若是让他们用这些滚轮用的,只怕是没走几步路就要被磨坏了轮子,整个箱子也得颠散架。   但是这分隔物品的内衬样式却是可以学一学……   他们现在尚且还能看得攒劲,但是这些喧嚣很快就要戛然而止了。   起因则是城镇的卫兵敲着铜锣穿过大街,将帝王的诏书贴满城墙,派专人念与百姓:“今,天生异象,蛊惑人心。为防天幕被有心人利用而作乱,即日起,不可二三人聚众非议天幕之事,不可再仰头盯准天幕。坊间每日烟烧火撩以防天幕再妖言惑众。违令者,罚没家产。举报之人获罪人家产十又之一。”   此等重罚怎能不让人大惊失色,心惊肉跳时又慌慌张张低下头,任凭再怎么好奇却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抬起头。   原本还吵吵嚷嚷,对天幕之上的新鲜物议论纷纷的市井街巷骤然一静,不敢再提及半个字。   诏令从京城开始辐射至边境,乃至囊括整个大盛朝。   不过,诏令在第二件事上就狠狠遭遇了滑铁卢。   原是钦天监派了管理皇城的小吏去找来堆成小山的朽木,再泼油大量焚烧后以令烟雾蒙蔽天幕之景,滚滚黑烟霎时腾起八丈高。   却不曾想这天幕根本遮掩不住,若是前方有那烟雾,它就附着在烟雾上面,怎么挡都挡不住。   哪怕是再目盲的人都能将这天幕上的景色瞧得清清楚楚,官府忙活半天相当于是白干。   孩童哭闹与浓雾中的咳嗽倒是混做一团,闹得才叫人仰马翻。   若是早前试验过了还好说,可偏偏政令已经下达,结果却毫无作用,不少人在心底讥笑,至此官府的威信又进一步扫地。   且不说政令难以下乡,连皇城附近的乡镇都把这政令不当回事,即便是兵卒小吏也偷偷仰着脖子看呢。大家将门一关,脑袋一抬,你还能爬在人家的墙角去瞅人是不是在盯着天幕看啊?   唯有那不准二三人聚众议论天幕这一政令倒是被执行到位,至少在官府的爪牙虎视眈眈之下,无人再敢顶风作案。   只是苦了那些寄希望于天幕之上的好用物什改造到大盛朝,还想大赚一笔的商户,他们心中俨然已经对官府多管闲事心生怨气……   现代。   薛兰鹤拖着行李箱,牵着元宁的手往外走,还在不住地叮嘱道:“每天早中晚都要跟舅舅视频聊天,陌生人给的任何东西都不能接,遇到危险就按手表的紧急呼叫键,莫要滥发好心,遇事不决直接报警……”   跟老妈子比起来简直不遑多让,谢蒙站在外面等着时听了一字半句,简直瞠目结舌。   “我来拿吧,薛哥。”谢蒙接过行李箱。   其实这两天关于薛兰鹤的各种猜测也已经甚嚣尘上,毕竟突然请假,粉丝还不见他人影,确实会导致各种言论出现。   不过这些都被公司给压了下来,幸好没有出现大规模的谣言,不然就够他们头疼的了。   元宁抓着薛兰鹤的手指,后知后觉感到一阵不舍。   但是他不能任性,舅舅的工作定然不能随意而为,否则就是对舅舅身边人的不负责。   爱对着他笑的李迟迟姐姐,温和的谢蒙叔叔兴许都会因此而苦恼。   他深呼吸一口气,抿出一个乖巧的弧度。   在他们被贬入冷宫之后,这个笑容被他常常用来安抚自己的母妃。   到现在,已经能够熟练地用出来了。   酒店外,关臣昨日开的迈巴赫安静地停在不远处的晨雾中。车窗摇下去,后座上关飞渡赫然在列。   “关叔叔,飞渡哥哥。”元宁嘴甜,人还没过去就已经脆生生地喊了他们。   他小脸露出来,鼻尖被晨风冻得通红。   二人应声。   关臣看着口罩墨镜将面容捂得严严实实的薛兰鹤,说:“我会把你外甥照顾好的,不用太担心。”   他好歹也是一届娱乐公司的老总,不至于说大话。   薛兰鹤嗯了声。他张了张嘴,喉结攒动两下。明明心里有那么多想要叮嘱的话,可是到了嘴边,竟然发现要说的之前就已经说完,再讲也不过只是在老生常谈。   所以他最后也只能说:“岁奴,有事就给舅舅打电话。”   “好。”元宁乖巧点头,还垫脚拍了拍舅舅的肩膀。   他脸上带笑,并不为自己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而感到彷徨无措,这便让薛兰鹤放心了许多。   保姆车的引擎在一旁发出催促的低鸣,他就要转过身上去时,元宁叫住了他。   “舅舅。”   “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薛兰鹤觉着自己实在丢人,也许是太久没有经过沙场的磨砺和淬炼,所以那颗冷硬漠然的心不知道什么时候柔软了。   若不是有墨镜挡住,自己眼眶通红的狼狈模样就要被看个一清二楚了……   *   “宁宁弟弟。”关飞渡在元宁刚上来,车门都还没合拢时,就一屁股坐到他身边。   不像元宁上了车之后还给自己乖乖系了安全带,他在后座什么都不管的,就要蹭在元宁身边。   “飞渡哥哥,你……”元宁小脸认真严肃,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安全带。   关飞渡也好整以暇地等他说话。   “你要把安全带系好才行。”   他还记得姓楚的女警官第一次同他说过的“安全带,生命带”,他将这话眼巴巴地说给了关飞渡,还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会闹笑话。   关飞渡怔住。   关臣在前面忍俊不禁:“哥哥不打算做榜样啊……”   他拖长了调子,尾音上扬,明摆着是在揶揄人。   饶是知道关臣在用激将法,可关飞渡仍然上钩了。   他咬着牙,粗鲁地拽出安全带,极为憋屈地将那所谓的生命带老老实实地环在自己的腰上。   关臣也是头一回看自己侄子吃瘪的模样,嘴角禁不住地翘了几分,眼中的笑意几乎挥散不去。   安全带也束缚不住关飞渡的那颗心,他还是凑过去握住了元宁的小手,语速极快地说:“宁宁弟弟,你别难过。去了我家后,你就跟我住在一起。我会带你玩,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既像是在掩盖刚才的窘迫,又像是在特地安慰元宁。   关臣也是稀奇了。   他家侄子有多么傲娇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而且为人还小气,看不上眼的人根本不会分享。就算是能入眼的人,他侄子也不会愿意把自己的东西分享过去。   曾经有个人想拿走关飞渡的玩具,还被他当面指责要了回来。   他用这事打趣关飞渡。   关飞渡没想到自家小叔在这时“背刺”自己,勃然大怒,心中委屈。   他害怕元宁误会,还是着急忙慌地先跟元宁解释:“不是这样的,明明就是那个人偷拿我的乐高玩具。如果是我主动给他,我当然不会要回来了。”   元宁点头,将另外一只手搭在关飞渡有些泛白的指节上,说:“不问自取便是偷,飞渡哥哥,我觉得你做的没错。”   关飞渡听了元宁的这句话,感觉自己像是在灼灼炎日里喝了一口加冰的可乐似的,通体都舒畅起来。   他扬眉吐气地说:“还是宁宁弟弟明事理。”   关飞渡旋即扭过头,车窗外发黄的叶片在他瞳孔里投下碎金,嘟囔的嗓音传入元宁耳畔——   “我的东西,宁宁弟弟可以随便用。”   大盛。   天幕本来在出了皇帝诏令一事后,弹幕渐渐少了些。   但是在谈及孩子教育之时,忽地又席卷而来,仿佛千树万树骤开的梨花那般多。   [说得好,孩子小小年纪就做了恶事,便不用给再他留面子。]   [这孩子做得本没有错,长者也不应打趣而是褒奖。]   [不以恶小而为之,孩童盗窃其实也不在少数,更应警惕。]   此时诏令还不曾完全推行下去,即便是在天幕上提及禁止议论天幕之事也管不住他们的。   皇帝面色不善地扫了眼崔文贺,对自己的鹰犬,他到底没有多加诘问。   元宁在听了关飞渡的事情之后,注意力也随之分散了些,没有方才那么难过了。   关飞渡又问弟弟可曾读过书,认过哪些字。   元宁一一说来。   一听他在五岁的年纪便已习得那么多字,关家这一对叔侄又是惋惜又是暗恨。   惋惜元宁被耽搁了这么多年,恨那些人贩子无耻至极。   但这事也不可在小朋友面前继续谈起,免得让孩子回忆起不好的过去。   关飞渡也是个聪明人,火气都压下去,悄然说起另外的事来转移元宁的注意力。   “那弟弟了解过英语吗?”关飞渡摸清了元宁的些许性格,当即从他感兴趣的学习方面来问。   元宁摇头,眼里满是好奇。   关飞渡有做哥哥的责任感,当即拉着元宁细细说来:“这英语就是另外一种语言,是国际通用语,和我们现在说的话完全不一样。”   元宁忽然惊觉,其实他们大盛朝和现代的语言其实也有细微的差别,就连口音也不完全相同。只不过在系统的神奇手段下,他自然而然地就将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和抑扬顿挫的大盛语转换过来。   甚至连文字都能相转换!   “国际……通用语?”元宁喃喃着,有些不解。   关飞渡说:“世界上有许多个国家,大家的语言不同就很难交流,这时候就要用一个语言来交流了。其实现在说中文的也不少,至于为什么要学英文,等之后我们上了历史课就知道了。”   元宁点头:“谢谢飞渡哥哥告诉我这些。”   他心里在暗自思忖语言问题时,天幕之上已经吵翻了天。   [外邦蛮夷之语,也能同我们的语言相提并论吗?它哪里能登得上大雅之堂!]   [老夫原以为这是个强大的国家,为何还要学习他国之语?]   [许是那个国家的语言更为便利,被众国推崇好用也说不定。]   [全世界国家众多,用同一语言确实便于交流。]   两个孩子后面说起的就是些许小事了,比方说每天要做什么,玩耍和学习分配的时间,为此关飞渡还掏出了自己的学习计划表。   实际上像是他们两个这样小的年纪,一般来说都会只议论游戏娱乐,根本不会主动学习。但是他二人仿佛天然更对学习感兴趣,说起看书安排也侃侃而谈。   俩人又都是物尽其用的实用派,不单单只是学了理论就是,还会用在生活里。   说话间,车子就到了别墅门口。   关家其实也并非老牌的豪门世家,而是近来新兴的富商。借着历史的春风一跃而起,掌舵的老爷子没有看错眼,关家老大关明和老二关臣又能在各自行业中独树一帜,是以也算有钱。   光是别墅的占地面积就能看出来他们在各自行业中做到顶尖的出色。   关臣开的这辆迈巴赫都只能算得上是他比较朴素的一辆了,出门为了显得低调,不至于被狗仔和吃瓜群众盯着,可不就得处处注意着么。   铸铁雕花门一开,就能看到两旁被园丁精心打理后的绿植,甚至还有一片满目绿意的草地。   喷泉在阳光下迸射出七彩的耀眼光芒,花房的姹紫嫣红也叫人目不转睛,阳台上的蓝色玻璃倒映出树影……   大房子在元宁眼中并不算什么,他住的宫殿就已经足够宽广。   争奇斗艳的花也不值一提,在御华池附近的花全是大盛整个天下搜罗来的奇珍花草,再精心种植于花园之中。   最精美的还要属房子别具一格的设计以及那神奇的喷泉,它不同于园林的房子,有着另外一种方正的美学,将方形和三角、圆柱等图形运用到了极致,简直美得人目不转睛。   天幕之景倒映在大盛朝人瞳孔中,他们全都看得目不转睛。   [我想破头都想不明白,喷出的泉水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是呀,水流怎么从地面往天上源源不断地涌出的,难道这底下有永不枯竭的水流吗?可这逆流而上需要多大的力度啊!]   [此景甚美,此等园林设计也别有一番风味。]   [砖瓦建造两三层,结实且美观,江南园林的青砖白瓦或可效仿一二。]   人人关注的点不同,看在眼睛里细节的自是不一而论。   只有那史官笔下的《天幕奇闻》中诚实客观地记录了现代的所有内容:“天幕之华屋,其泉自地涌,其窗明如冰……” 第23章   关家人其实并非时时都住在一起, 那关老爷子就只住在山中清修。屋宅四周栽种着绿竹,空气清新,环境也极好, 当然比钢铁丛林适合他老人家居住。   关家老大关明偶尔忙工作,常常住在集团顶楼的休息室里, 不会特地跑回家。   关家老二关臣把两个孩子送到之后, 就托自己大嫂帮忙照看一下元宁。   关飞渡的妈妈是位温柔大方的女性,正好空闲在家,于是很热情地招待了元宁。   她穿着红色羊绒衫和黑色直筒裙, 大波浪卷的长发披散在身后,知性又美丽。   秦知许映入两个孩子眼帘时, 正把手中的咖啡搁在蕾丝杯垫上。她弯着腰,珍珠耳坠轻轻晃动,另外一只手中的杂志也不动声色地放在了茶几上面。   她是一位和李迟迟截然不同的女子, 落落大方的模样像极了当家主母,难得让大盛朝女子们感受到了一丝安心的熟悉。   但实际上, 她又带着些这个年代女子特有的明艳和自信, 同当家主母有几分差别。   “管家已经把客房安排好了,宁宁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她把元宁抱在沙发上,温和地开口询问, 并没有因为元宁的瘦弱而露出异样的神态。   在她面前的茶几上摆放着果盘、零食, 还有各种适合孩子的漂亮点心。   关飞渡拿了一块滋味极好的雪花酥投喂元宁, 听到秦知许的话, 皱起了眉:“妈妈, 宁宁弟弟晚上要和我一起睡。”   秦知许没理会自己儿子,张口对元宁说:“宁宁想和哥哥一起睡吗?”   元宁转过头就看见关飞渡一脸期许的表情,那漆黑眼瞳里闪着希冀的光。   “姨姨, 我愿意和飞渡哥哥一起睡。”元宁一字一句地说,脸上不见半分不情愿。   秦知许点头:“那好。”   她转过头警告儿子:“不许欺负弟弟。”   关飞渡敷衍地点点头,急吼吼地从沙发上跳下来,握住元宁的小手:“宁宁弟弟,我带你去我的儿童房里玩。”   从一楼往上走有电梯和楼梯两种选择,不过关飞渡带着元宁兴冲冲地往上跑,当然不乐意等着电梯上上下下。   元宁都没来得及多看几眼别墅的装潢就被他拉走往螺旋楼梯上爬了。   秦知许给管家使了个眼色,后者就心领神会,跟在两个孩子五步开外的位置。   二楼站在走廊就可以将别墅大厅一览无余,屋子的设计确实不同于古时的大户人家。   周围的大面玻璃窗将晨光包罗入屋,洒在了茶几的茶具上面。中庭悬挂着巨大的精美水晶吊灯,墙面上挂着美丽的壁画。   大盛朝人开始叽叽喳喳地在天幕之上议论。   不许他们转头跟旁边的人说,还不兴他们发弹幕么?反正只要不被认出来是谁,就算是皇帝老儿也管不着!   [家中还是要一户一层更好,这样一户几层上下贯通的成何体统?]   [是呀,这样子监造房屋,可就不止隔墙有耳,就连头顶都有耳了!]   [怎的这住宅好似酒楼一般,不妥,不妥。]   [商铺这样搭建才最好,一楼待客二楼存货,妙哉。]   支持和不满这样营造的人在大盛朝兴许各占一半吧。   其中那些居住在城中的百姓自然是支持者颇多,他们不似在乡间的农人,孩子成丁且人多了就可以直接往外扩建,随意往哪都能搭个房子住。   这城里却是邻居挨邻居,隔壁的红杏都要出墙到自家了,哪来多余的位置往外扩修。   四周没得建,可不就得往天上搭一搭了么。   *   元宁进了关飞渡的房间。   这是专门搭建的儿童房,空间不小,七拐八绕的,有书房、游戏间、卧室还有琴房等等。儿童房里甚至还有关飞渡特别喜欢的烹饪间,应当是为了迎合小孩的兴趣而特地修建的。   从中可以看出,关家其实还是非常在意和疼爱关飞渡这个孩子的。   一推开门,两个孩子就脱了鞋踩在地毯上面,周围的灯光随之亮起,就像是走在了银河上面。   元宁除了惊叹再说不出其他。   关飞渡拉着他慢慢参观。   他们先走进卧室,最醒目的那张床大得能在上面翻滚个十几圈都没问题。旁边就是小桌子和沙发,上面还零散地摆放着关飞渡最近正在拼搭的乐高零件和变形金刚人偶。   关飞渡跟元宁说:“要是你对乐高感兴趣,下次可以和我一起拼着玩,就像这样——”   他给元宁示范了一下怎么玩乐高,花花绿绿的小方块搭上去,拼拼凑凑就组成了一个房子的地基。   一旁还有他搭出来的小车成品,桌面摆放的图纸上赫然是一个小小的完整屋宅立体图。   元宁看得目不转睛,不敢想象要是全都拼出来的话,该是一个多么大的工程,又会是多么有趣。   “以后我们把它拼完。”关飞渡笑吟吟地朝元宁发出邀请。   大盛朝的人也看入迷了,这玩法确实新鲜又有意思,甚至在他们这也能玩得了。   [怪不得此前薛将军的上司会特地提一嘴孩子们的游戏,原来他们有这样多的新奇诱惑,确实会吸引稚童贪玩。]   [我看不然,此物能寓教于乐,难道随随便便就能拼凑此物了么?]   [此物不正是暗含了木工的咬合和榫卯结构么,也能学习营造的法式啊!]   心思活络的木匠早已蠢蠢欲动,名为“乐高”之物不正是为他们这些人发家致富量身定做的吗?只要能抓住机会,何愁不能乘风而起!   可是刚鼓足出来的勇气想到了帝王的诏书后,立马就像是被戳破了的皮球,一下子就瘪回去了。   好不容易能有个风生水起的机会,结果却被这该死的诏书给打断,再好脾性的人也会心生怨怼。   不过……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老实木匠自然不敢顶风作案,奸滑木匠却已经开工。   后者打定了主意,大不了到时候找个靠山便是——在巨大的利益之下,蒙蔽皇帝也是常有的事。   他们心中也不无恶意地想着:也许真就像薛将军口中所说的,这个皇帝坐不稳多久呢?何况他死了,换下一个继任者他们也就能有机会贩卖此物也说不定。   大盛朝木匠们的心思自然不是现代的元宁能知晓的,他摆弄了两下乐高之后,就歪着脑袋甜滋滋地跟关飞渡说:“之后我会同飞渡哥哥一起拼的。”   关飞渡听他客气的说法,还以为他对乐高并不是很感兴趣,就拉着人往旁边的房间走。   周遭入目皆为碧蓝色的瓷砖,苹果味的香雾蒸腾在室内,只听得智能水桶发出滴滴的响声。   “这是我的浴室,晚上我们就在这里洗澡啦。”他担心元宁不认识路,所以才要担起主人的范儿来一一介绍。   对管家步步不离地跟在自己身后,关飞渡也不算太介意。   毕竟他人小力微,长辈不放心他带着元宁也很正常。   元宁倒是对这个浴室很有好感,洗漱台都是很适合小孩子的身高。浴池也很大,旁边摆着一串塑胶小鸭子群,还张贴着一些炫酷的海报。   许多大盛朝的孩子和元宁一样,对那些长相奇奇怪怪的生物没由来的有种特殊的好奇——他们看到那些怪物并不害怕,反而有种奇怪征服欲。   尤其是同龄人都对那些生物表现兴趣时,那种兴味就更强烈了。   皇子们即便是在弘文房中乖乖上课,眼角也不由得往天幕上瞄,忍不住对自由潇洒的关飞渡心生羡艳。   他们的恭房自然不可能做得如此明亮干净,完全符合自己的喜好。没有异味皆是因着宫人日日不倦地打扫再以香薰,以免主人嗅到异味一个不耐就对他们大发雷霆。   三皇子更是咬牙切齿,暗道:“孤的宫殿要胜过它千百筹!”   江南的商户子弟,官爵二代就不同了,他们受尽家中宠爱,要现在就模仿个一二出来也不是不行。   家中本就有浴桶,再来就是请画师绘有他们喜欢的图像张贴在房屋四周。在恭房也点燃蜡烛,再放置香炉,使得周遭明亮耀目……   关飞渡带着元宁草草参观了浴室,就拉着人出来了。   正对着卧室床的墙上面嵌着些幼态的动物浮雕,镂空的位置就放着一些关飞渡常翻阅的书。   在元宁的注视下,关飞渡慢条斯理地把墙面一推,这墙竟然三百六十度地旋转过来了!   元宁大吃一惊。   类似于旋转门这样的机关,他也不是没有在母妃跟他讲过的睡前故事里听过。多是江湖人士用来藏匿珍宝之物所用,没想到关飞渡的房间里竟然也有这么一个。   “走吧,快来参观一下我的书房。”   看见元宁震惊的模样,关飞渡隐秘的小心思得到了很大的满足,不枉费他跟父母二人签下一系列条约换来的设计。   这面翻转过来,在另外一边则是整面墙的高大书架。自下到上摆满了书,还分了类别,从小说到散文、儿童读物到学科知识。   刚才那些新奇的玩具没能牵动元宁的多少心神,而这面墙却让元宁久久不能移开双眼,双脚就像是生了根似的钉在原地。   跟他出现同样反应的还有大盛朝的许多人。   他们在墙面旋转时不约而同地发出“哇”的惊叹,又在看到那一面密密麻麻的书籍时冷不丁鸦雀无声。   对于读书人的崇敬不说是人人都有,却也算得上是社会主流。   众所周知,藏书之家都可称得上是世家大族。整面墙皆是书本,还是一个小孩的房间都是这样,不能称得上是巨富么?   弹幕已经吵嚷开来。   [我觉得算不上是巨富,那个世界的书籍轻易可获,所以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买给自家小儿吧。]   [非也,知识永远都是无价之宝,就算是再便宜,也绝非一般人能轻易买得这般多。]   [不管怎样,都是我等心向往之的世界……]   “十年寒窗,不及稚童唾手可得……”学子书生露出渴望的眼神,若是他们能有这样多的书,怕不是做梦都要笑醒。   好些个记性不错的孩童眼神愈发坚毅,即便头顶正在漏雨都不能阻拦他们仰望天幕。   他们这些人总是借不到书,好不容易借到了,也得紧着还回去,不敢多留,免得下次人家就不借了,是以好些人被迫练就了过目不忘的本事。   只要天幕上的元宁会拿着那些书翻阅,他们就能跟着记下。   现代。   关飞渡心细,注意到了元宁微微发抖的指尖。   他心知这是恰好碰见了元宁最喜欢的,就拍着自己的胸膛说:“宁宁弟弟,你想读哪本书都可以直接说,要看书柜上面的叫我一声就是了,我来帮你拿。”   “谢谢飞渡哥哥。”小孩仰着脑袋,黑白分明的眼眸里闪着感动的泪光。   管家在身后忍俊不禁。   其实书柜旁边有可伸缩的梯子,很安全也很适合儿童拿取书本,即便是元宁这样的五岁小孩都能爬上爬下拿到想要的书。   关飞渡这样主动,无非是想在自己的弟弟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书房里面的桌椅也都是为儿童量身打造的,等孩子长大之后就会换上一批崭新的,处处可见防撞的设计。   电脑纸笔等各种学习用具也一应俱全。   玻璃窗是极大一扇,外面的自然亮光可以透进来,而天花板上的灯光也不缺。   站在窗户边就可以眺望别墅外的草坪和绿植,用以在看书累了后放松双眼……   “书房看完了,我带你去其他地方瞧瞧吧。”关飞渡本人最喜欢的烹饪间还没给元宁参观呢。   元宁点了下脑袋,欢快应道:“好。”   书房不只有刚才那个旋转墙能进出,在旁边其实还有两扇门。   推开左边门是走廊,右边门后则是琴房。   琴房也很宽敞,并不只是在角落里摆了一架钢琴,嵌在墙面的木板上还放着小提琴。另一边是架子鼓,还有一把吉他陈列在墙边。笛子和萧这些乐器放在一旁,甚至在中间放着一把巨大的竖琴。   元宁感慨:“好多的乐器呀……”   而且有许多都是他不认识的种类,宫廷礼乐有编钟、石磬、琵琶、缶、鼓、丝竹等等,还有民间的钹、锣、唢呐、二胡、埙、琴瑟种种,但是在这间琴房却基本上瞧不见几样。   许是如今人和之前的审美不一,又许是时移世易,因此用的乐器也不大一样。此乃常事,倒不至于太惊愕。   关飞渡虽然不怎么喜欢在琴房练乐器,但是见元宁好奇,也还是拉着他每样都试了一下。   他家中买的乐器价格昂贵,音色自然也比普通的好些。   三角钢琴打开,元宁轻轻触碰冰凉的琴键,黑白双色倒映在他的瞳孔中,仿佛间映出了曾在大盛时的排排青铜编钟。   那是他第一回触摸乐器,“叮叮当当”的声音和如今摁下琴键后发出的“Do”完全不同,听在耳中又是不同的调子。   音乐是能够引起共鸣的,分明他此刻什么也没想,仅仅只敲响了一个音符就让他浑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   大盛朝中,乐师抚摸自己心爱的磬,偏爱的埙,如水的目光就像是在注视自己的孩子。   待元宁吹奏时,他也随之应和。   古今乐器在不同的世界,同一时刻响起,两个截然不同的位面在这一刻仿佛产生共鸣。   水滴落湖面,泛起圈圈涟漪,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因为震颤而心生的动容。   吹拉弹唱的两个小孩都试了一遍,美妙的旋律自然而然就从乐器上飘了出来,别有一番韵味。   关飞渡还用钢琴在元宁面前弹奏了一曲贝多芬的《致爱丽丝》,这是比较简单的一首乐谱,他学了这么长时间,都不用看乐谱也能轻易弹出来。   手指翻飞,一曲毕。   元宁也很给面子地鼓掌:“飞渡哥哥弹得真好听。”   关飞渡耳尖红了,他瞥了眼站在不远处的管家,没从对方微笑的面庞中看出什么来。   不过他心底知道,对方肯定看出来他是故意在元宁面前表现的……   大盛朝的朝食就是在这样一曲当中展开的,即便有许多人在元宁舅甥俩用早餐时扛不住饿,早已喂了自己好些饭菜,但也有不少人还是照旧用餐。   有的人不太能接受这样的乐曲,有的人却是面露欣赏之色。   音乐无国界,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这首歌的美妙对大盛朝的多数人而言都是能够欣赏并喜欢的。哪怕是穿越了千年的时空,也不能否认它的悦耳。   [好活泼生动的曲子,听起来真不错。]   [这个乐器真有意思,若是能仿造出来该有多好。]   [如听仙乐耳暂明,那方世界连孩童都能弹奏这样的美妙的乐曲了么!]   “五音都贮藏在了一方小小的匣子里了,实乃高超手段,就是制作起来恐怕不如咱们的笛和萧简单。”江湖侠客感慨。   随行友人附和:“那是,咱们可是连片树叶子都能吹奏出来一首曲子的!岂是那些复杂器物能比的?”   而那些地里刨食的“泥腿子”仰起脑袋,听着天幕乐器时却不如贵胄轻侠那般洒脱,他们在这一刻才似乎咂摸出了钟鸣鼎食的意味。   城里头的富家公子哥或许正是像天幕那孩子一样,过着奴仆簇拥,吃穿不愁的生活,享受着偶尔拨弄曲子,看看书的日子吧!   从琴房过去就是关飞渡自己精心打造出来的烹饪房了。   元宁不禁看向他,从细枝末节都能感受出关飞渡对烹饪的喜爱。   对方眼睛是发亮的,说起烹饪房时语气上扬,连脚步都加快了几分。   这次参观首先就出乎了元宁的预料——两边的微晶石料理台都不是适合儿童的高度,倒是在里面放了两个低矮的原木板凳。   关飞渡对此解释说:“我觉得我的爱好可以持续到我长大都不会改变,所以我才让我爸妈直接按成人规格来建造这个房间。”   料理台就像是镜面一样明亮,任何细微的划痕和瑕疵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关飞渡指了下水龙头的位置,说:“洗菜池就不用介绍了。”   在池子的左边陈列着几个菜板,架子上则悬挂着几把长短大小都不一的刀。   关飞渡细心地说:“菜板也是有讲究的,切熟食是一个板子,切蔬菜水果是一个,切生肉又是另外一块板子。因为生肉若是吃了容易得病,所以才要这样讲究。”   大盛朝中。   刚刚才嘀咕完那个世界真是瞎讲究的人:“……”   [为何吃了生肉易得病?有没有哪位大夫能出来说道一二。]   [我不信,我们这打小就是吃生鱼片,还活吃那鲜虾鱼肉,我们怎么没事呢!]   [许是那生肉吃了于孩童的肠胃有妨害,不得不防啊。]   好些富贵人家却是点点头,赞同道:“此话当真不错,又不是茹毛饮血之辈,当以礼仪为重。”   庖厨们则是双眼放光地看着关飞渡在厨房里的布局,如此井然有序且能说得半点不差,看来此孩童所言喜欢并非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关飞渡继续介绍着柜面上的东西:“这是空气炸锅,用来做少油炸物好用,待日后我做给你瞧瞧就知道了。这个是微波炉,用来加热的。有什么冷的吃食,放在里面加热后就能吃了,对工作繁忙的人而言挺好用的。”   还在啃着冷硬饼子的人听得这话,不由生起了羡艳之心。   为何那个世界有这般多的好用之物,几乎和神器无异。但若是神器的话,为何又只降临异世,而不在他们大盛出现。   莫不是……有谁得罪了这天上的神仙,所以才不愿降神器造福世人么。   “开炉点火,直接触屏操作就行了。”   元宁却没有看到火光,只见油烟机下面有一整个长方形的屏幕,左右两边各有一个圆形的白线。   “这是电子灶台,小心别碰到了,很烫的。”关飞渡叮嘱他。   元宁在触碰到自己不懂的领域时,向来都很乖很听话。   “破壁机、分子料理枪……”关飞渡一一说来,就算是口干舌燥地都不能削减他的半分热情。   别人是差生文具多,他这个好学生文具也多些不是很正常么。   元宁很耐心地听着,时不时露出惊叹之色,没有半分烦躁。   说到自己好奇的内容时,他还会问上一两句,绝对是个非常合适的听众。   在那柜台下的,就是关飞渡摆放在消毒柜里的碗、盘子、还有蒸笼以及煮汤用的砂锅,这些样式一一展示出来后,看着就不再像是过家家一样的烹饪烘焙,反而有几分当厨子的架势了。 第24章   虽说大盛朝人一贯对庖厨秉承看不上眼的态度, 却走对关家溺爱孩子的程度叹为观止。   且这异世居然是用精铁为灶,驭火于无形之中,怎能叫人不啧啧称奇。   关飞渡拉开旁边的雾面柜门, 懒洋洋地讲解:“这是洗碗机,用的时候把盘子放进去, 再扔两粒洗碗凝珠就成了, 碗盘再拿出来时就干干净净的。”   铁架子上现在还空空如也,不过元宁已经可以想象到碗盘放上去的画面了。   关飞渡又将柜门合上去,洗碗机黑色柜门上闪了两下蓝光, 仿佛在应和他的话。   还不等元宁感慨此物方便,之后不用再手洗, 关飞渡就拉开了旁边的柜子,说:“这是烤箱,到时候我就用这个给你做酥脆的点心。”   思及这个世界的各种香软甜点, 元宁感觉自己好像也有几分馋了。   他重重点头,感动又开心地说:“谢谢飞渡哥哥。”   不好容易碰见一个投缘还愿意捧场的小伙伴, 就是关飞渡自己也很高兴, 忙说这是应该的。   大盛朝人还沉浸在方才关飞渡说洗碗机那儿。   不少人心有戚戚,尤其是那后厨洗碗的杂役们。   他们擦了下头上的汗,面色发白, 叹气道:“幸好此物只应天上有, 若是大盛出了洗碗机, 我等不就没了工作吗?”   [我算是知晓为何薛将军此前要言这些皆是懒人制作出来的了, 可不就是想尽千方百计偷懒么!]   [洗区区几个碗筷费得了多长时间啊, 指不定还不如家中奴仆尽心。]   [若是普通人家能用得起这些,冬日是否就不用冷水洗碗,冻得双手生疮了?]   其中言论也是莫衷一是。   而关飞渡这时早就拉着元宁穿过旁边那扇门, 到另外的地儿去了。   那是他的锻炼室。   全都是儿童专属,有跑步机、篮球框、跳绳……   元宁垫着脚看篮球架,没想到篮筐居然自动伸降到他触手可及的位置。左边甚至还有自动网球、羽毛球的场地。   关飞渡跟元宁说:“我们现在还小,身体没长好时不能大量锻炼,但是做做操、跑跑步再打打篮球是可以的。经常不跑动,身体素质太差就容易生病。”   元宁点头:“我知道的,飞渡哥哥。我以前在冷……山上时就会跑步!”   事实真相并非如此,元宁吃都吃不饱,经常躺在床榻上积攒体力还差不多。但是只有跑得快,才能从冷宫那老太监里偷偷摸几个馒头来吃,所以说常常跑步也不算错。   关飞渡伸手想摸摸元宁削瘦的小脸,思及这种行为不礼貌,又默默缩了回去。   他看着元宁单薄的身体,眼底溢满了心疼,暗下决心要在家中主厨那将厨艺练到极致,不把元宁小脸蛋喂圆誓不罢休!   在后院闺房中的女子适才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家中长辈一向勒令她们要静如处子,即便是行走也应小碎步,不可大跨步,以免招人讥笑。   可是连幼子尚且知晓不动不跳于身体无益,何况她们呢?   ……   参观了关飞渡的专属儿童房一大半之后就到了中午,管家贴心地提醒两个孩子:“要用午餐了。”   关飞渡没法现在就施展自己的厨艺,只能拉着元宁的手说:“先尝尝我们家厨子的手艺吧。”   “好。”元宁一口应下,他肚子也饿了。   从前冷宫的日子仿佛是在上一世,现在的生活安逸舒适,连做梦都无法梦到这样的美好。   “对了,宁宁弟弟的过敏源发过来了吗?”关飞渡直接问的管家。   管家三十几岁,是个极为干练的男人,对手底下的事都能游刃有余地处理好。   听到关飞渡的问题,他颔首道:“薛先生上午就发过来了。”   元宁之前在医院就听过舅舅同自己说的过敏一事,原来好些人生下来就不能接触某些物品,一旦触及轻则皮肤瘙痒,喷嚏咳嗽;重则窒息休克,糜烂生疱。   他大惊失色,暗自庆幸自己皮实,自打生下来到现在都没碰上妨害身体之物,后边在冷宫滚了一圈都无事。   管家在旁边补充:“宁宁只是对芒果皮中度慢性过敏,花粉轻度慢性过敏。”   看完那张过敏源检测报告单,身为管家的职业素养也让他能够轻易记住。   关飞渡也记下了:“以后水果就别再买芒果了,花粉季节出行的话,戴上口罩就行。”   他像是个小大人一样体贴周道地安排元宁。   元宁也点头:“我都听飞渡哥哥的。”   关飞渡也笑:“幸好不是对牛奶鸡蛋这些常见的食物过敏。”   大盛朝人呆呆愣愣地望着天幕之上所说的话,认知遭到极大冲击。他们当时只是粗略地听了一耳朵过敏之后的症状,心有余悸却并不怎么当回事。   后来只有大夫们开始对此事反复思量,并且有天赋的大夫俨然琢磨出来了是何意——若是随意食用或是触碰过敏之物,恐怕不止会简单起红疹。   但是这个年代交通不便,且一向讲究敝帚自珍,就算是发现了也不会直接道出来。   现在除了大夫之外的其他人联系关飞渡的这句话也明白了——   过敏物就是寻常之物,而体质恰好同它们不相合之人碰上了真的会死!   “我儿去岁被他奶喂了鸡蛋,不停咳嗽,直到窒息而亡。但是我那婆婆还说是这孩子没有福分,哪知道是孩子根本不适合吃鸡蛋啊!”一名农妇反应过来后,手上的锄头倏地坠地,更是禁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   “我儿才不过虚岁两岁,他还那么小啊!”   穷人家本就是紧着孩子,鸡蛋这种补品大人都不舍得吃一两口。本以为是为了孩子好,却没想到反而是害了孩子。   她周围人听到这话不免心有戚戚,也唏嘘起来。   此事不单单只是普通的百姓不明,即便是宫中也有许多女子、御医不明白,不然这么多年宫里的孩子也不会夭折那么多。   [那个世界尚且有专门测过敏物的神器,可我们大盛又该如何是好呢?]   不少人在天幕之上慌忙询问,企图从中能够得到一星半点的指教。   还是有位好心的大夫站出来指点:[吾家中便是专治小儿的各种症状,此前一直对小儿竟有“漆疮”百思不得其解,现在想来,恐怕和过敏脱不了干系。]   大家都看到了这条弹幕,尽管心里有更多的疑惑,但是为了让大夫清楚说明,让自己能够完全看到,于是不少人默默不再言语,待大夫一一道来。   [首先应当先让坐堂大夫望闻问切,从舌苔、脉象判断哪些食物过敏。再来便是将少量物品涂抹在皮肤上,观察是否有红肿、骚痒之状。]   [还有就是将少量食物涂抹在嘴皮之上,一一排除各种症状,一旦发现有过敏之状应立即送入药房之中。]   [若是有像五皇子这般的小儿对花粉过敏,那就不应在花粉季出行。非要出门,也得在脸上覆些透气纱布方可。]   这大夫一口气说了长串告诫旁人的行径,即便是再笨之人也能稍微摸着石头过河。   [不过一切都是老夫一家之言,且为民间偏方,并未深入尝试。请诸位定要小心行事,不可随意而为。]   之后便是一阵大夫之间的激烈探讨。   民间有些上了年纪的老头子老婆子撇撇嘴,听这些大夫在这里争论不休,还不如就用他们乡下的土方子,或是去求神婆那要点药回来。   天潢贵胄之家则是拧紧了眉,难以辨别天幕之上发言的真假,只好叫府中的大夫多多钻研。   *   日光铺满了东面的落地窗时,元宁时不时看向自己手表的动作被关飞渡发觉了。   刚才他一直带着元宁跑上跑下,不停歇地介绍自己的房间。元宁为了不拂他的面子,又加上对那些新奇事物实在好奇,所以才会不怎么注意手头上的事。   如今总算能够喘口气,自然就挂念起自己的舅舅了。   呼吸灯的红光映在小孩漆黑的瞳孔里,莫名就多了几分凄凉可怜的意味。   关飞渡很贴心地开口:“给你舅舅报个平安吧,告诉他你在这里很开心,这样你舅舅在工作的时候也会放心很多。”   元宁听到这话,不由欣喜地说:“谢谢你,飞渡哥哥。”   元宁是个很乖巧可爱的小孩,关飞渡和他在一起时总是会有当哥哥的责任感,而且彬彬有礼了许多。   管家在旁边看了半天,不由老怀大慰,嘴角也浮现出一丝笑意。   他在关家工作也有十年了,从关飞渡出生起就一直陪伴在对方身边,最清楚对方的脾性。   他知道这个小孩是有多么骄傲的,因为比同龄人聪明且天赋极好,所以对那些男孩就很看不上眼,和他们根本玩不到一起。   关飞渡是孤独的,但是他自己又不觉得孤单,这种状态是有些危险的。   可是关家父母再怎么愁也没办法,他们总不能强逼着自己儿子交朋友吧。对一个性格独立的小孩来说,这根本就是在痴人说梦。   但是元宁的到来却打破了这种僵局——关家父母突然发现自己一向骄矜的儿子似乎也能交朋友了。而且同人家相处时,还挺体贴周到的。   站在落地窗前的元宁并不知道管家的想法。   他站在比自己还高的绿叶盆栽旁边,抬起手腕,准备按舅舅教给自己的方法打个视频过去。   却没想到手表屏幕忽然显示出舅舅的来电。   元宁摁下绿色的接听键,穿着时装大牌的薛兰鹤旋即出现在智能手表的表盘上。   他立马脆生生地喊道:“舅舅!”   语气里的欣悦几乎要从电话筒里奔涌而来,薛兰鹤听得眼热。   从一方小小的手机里面,他能够看到自己小外甥稚嫩红润的脸蛋,没有任何愁绪的面孔让他提起来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天知道他有多少次想要直接打个电话过来,但是都被理智给强压下去。   他不断告诫自己,人家两个孩子现在玩得正开心,他现在打过去不是讨人嫌么。何况元宁也需要独立,需要同龄人的陪伴。   可是每当这样想的时候,脑子里就会冒出来另外一个小人跟他打架——元宁才刚到这个世界,对一切正处于懵懂无知的状态。何况他的年龄还那样小,正是需要被人照顾的时候,你如何放心他一个人离开?   要不是关臣在旁边一直劝慰他:“咱们两个大老爷们会照顾人吗?你手底下信任的那些女孩子们都还是单身呢,就算她们细心,你也不方便让人家姑娘去照顾小男孩吧。我嫂子那边照顾孩子都有心得了,绝对比咱俩保险得多。”   这样一来二去的反复念叨,薛兰鹤也很快就被洗脑,他没办法,只能忍到现在。   如今看元宁完好无损,脸上还挂着喜悦可爱的笑容,比什么都更让他感到宽慰心安。   “在哥哥那家里玩得高兴吗?”薛兰鹤微微倾身,温和地问。   他待在专属的化妆室内,倒是没有外面的嘈杂声音打搅。   元宁也小声地把自己一路的见闻都分享给自己舅舅听,最后补上一句:“飞渡哥哥对我很好,舅舅,你不用担心。”   看得出来元宁在那里过得是真的快乐,薛兰鹤十分欣慰,想揉揉他的发顶,但同时又有些吃味。   他打趣自家小外甥:“舅舅过几天来接岁奴回家,岁奴不会就乐不思蜀,不愿意跟舅舅走了吧?”   元宁赶紧摇头,他急忙道:“才不会,有舅舅的地方才是岁奴的家,其他地方岁奴都不会一直久留的!”   薛兰鹤一听,嘴角不禁疯狂上扬。   从前的沉稳冷峻全都见了鬼,如今他只是因为小外甥的一句甜言蜜语而乐得找不着北的毛头小子而已。   俩人又说了好一阵话,薛兰鹤得忙着去工作,且不能耽误元宁的吃饭时间,这才依依不舍地挂断视频通话。   工作室内,等候在一旁的化妆师有些诧异。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和薛兰鹤合作了,但是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温柔可亲的模样。   从前的薛兰鹤就像是一只刺猬,总是将尖刺对准外人,这一回却把自己最柔软的部位展露了出来。   她回忆起最近网上盛传的薛兰鹤有了私生子的言论和狗仔拍的照片,不由扶额:网友们没想到吧,这回是真的外甥,不是在玩梗!   同一时间,大盛朝都在对电话手表啧啧称奇。   自从帝王诏书张贴在大街小巷之后,城镇里的窃窃私语却是少了许多,至少在大庭广众之下没人再敢明目张胆仰着脑袋看天幕,交谈这上面的内容。   但是乡野村镇里可没这么多的忌讳了。   山中猎户谨慎布置好陷阱,抬头瞥见,叹道:“这千里眼顺风耳的手段就是好啊!若是我也有,即便是在山中也能同家里人报平安了。”   有此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数,只可惜天幕之上显现的物品于他们而言只能是可望而不可求。   *   元宁终于跟舅舅说完了,电话挂断后,他看见关飞渡还在不远处等着自己,颇有些不好意思。   他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像只轻快的飞雀一般掠至关飞渡身边,羞赧地说:“对不起,飞渡哥哥,让你久等了。”   关飞渡看他明显在跟自家舅舅说了话之后高兴了很多,心情也不自觉地跟着上扬。   他牵过元宁的手,跟他说:“也没有等多久,你跟自己家里人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嘛,我懂。”   宁宁弟弟还小,就算是在他面前看起来再怎么成熟,也还是会顾虑家里。   在他看来,宁宁弟弟没有像是其他小孩那样想到家人就只会哭闹个不停就已经胜过了许多。   饭厅飘来一阵阵饭菜的香味,秦知许坐在餐桌的主位上面,安静得体地等候着他们两个。   她脸上一直都是温和包容的笑容,没有见人久久不来就非得催促。   法式古典餐桌上面摆着很适合小孩子吃的三菜一汤,并没有因为他们家很有钱或者第一天招待客人就铺张浪费,一次做饭要摆个七八盘,三人吃都吃不完。   菜色有虾仁蟹柳滑蛋、土豆炖牛腩、三鲜汤和番茄滑肉,都是比较适合幼童食用的。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却极为用心。   元宁的位置上还放着一只小碗和勺筷,碗里盛着粒粒分明的米饭,还洒了十几粒的黑芝麻。   他们都入座后,元宁还对秦知许致歉:“姨姨,久等了,对不起。”   秦知许明显有些惊讶,她摇头说:“没关系,现在不算迟呀。先吃饭吧,我们家没有那么多规矩,想吃什么直接吃就是了,千万不要客气。”   “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不过之前问了说你不挑,家里的大厨就随意发挥了。”   担心元宁这样的乖孩子不好意思夹菜,她就先用公筷把盘子里的蟹柳滑蛋都夹到元宁的碗里。   关飞渡不甘示弱,紧随其后地给元宁又夹了几筷子,还说:“宁宁弟弟多吃些,长胖了才更好看。”   不过一会儿,元宁的碗就堆成了小山尖。   要不是元宁还一口没动,看关飞渡那架势是还打算再夹的。   元宁耳尖微微发红,他还不习惯被这样炽热的善意给包围。即便是当年母妃还如日中天时,他也没见到这样简单的好意。   而在大盛朝中,这时候离刚过去的朝食还没多久呢,哪成想异世又开始用午食了,这下不少人自己就艰难地把眼神从天幕之上挪开了。   没得吃食,腹中又鸣个不停,可不就是凄惨么。   尤其是看元宁碗中最顶端的肉块正往下流着琥珀色的汤汁,好些人更是不禁咽了好几下口水。   当然,大盛朝不乏凌驾于穷人之上的锦衣玉食人家,他们饿了当然是想吃就吃,早早地就唤了手底下的人把吃食给端上来了。   在编钟玉磬间,梅花鹿里脊、乳鸽汤、水晶脍……精心摆放在羊脂玉盘、骨瓷碟上,最后再端入那些个红木缠枝莲纹圆桌上,连那筷子都是用的镶玉牙箸,当真是食不厌细脍不厌精。   在贫穷百姓正于地里刨食,街边乞丐望着酒楼后倒入泔水桶里的残羹剩饭,都还无法用得膳食之时,他们却在天幕大肆讥讽关家午膳的待客之道。   [区区三菜一汤怎么好意思端上来,简直是小家子气!]   [看来这关家并不重视五皇子,若是贵客来临,怎会只以区区几个菜就打发了。]   [瞧着真是寒酸,我家中便是日日常食也不会只这么区区几道粗食小菜,这些都是我用来喂狸奴的。]   [俺倒是觉着关家已经是拿出好菜来招待了,你们看这不是有菜有肉么,哪里缺了?]   那些个穷人们一旦有浅薄之言,立马就会招来大肆的嘲讽。   [汝等泥腿子果真眼皮浅,关家有别于那些不得不在楼上建楼居住之家,还有仆从服侍,家境定然优越。可是却只拿几菜几汤来招待,岂不是小气么!]   被人冷嘲热讽的平头百姓本来气得那叫一个怒目圆睁,看到那些辩驳自己的话,也不得不偃旗息鼓了。   他们都是些穷苦人家,家中的粮袋都是干瘪的,自是比不得那些个高门大户,也不了解他们的待客之道,更是说不上什么话。   只是看着天幕之上那些富裕人家大肆议论自己的铺张浪费时,他们不禁心脏抽痛起来,胃中的火烧火燎似乎烧到了胸口,憋出了满腔的怒气。   天幕上的元宁却不像他们那样介意,正如大盛朝不少人普遍认为有菜有肉不算失礼,他自然也觉得这种待客之道不差。   主人家也是吃这些,为何他就吃不得呢?   况且他们还那样热情招待自己,若是再生出别样想法,岂不就是不识好歹了。   元宁没有那么多的小心思,夹起一筷子牛肉就往嘴里塞。   这牛肉切得厚薄适中,恰恰是刚好让小孩送入口中吃完的份量。   最后的口味更是让元宁惊艳了——   牛腩块更是吸饱了酱汁,一口咬下去那些汁水就在口中蔓延,几乎入口即化。   他艰难地从菜山中夹起一块米饭,放入口中。   米饭的香甜也让他有些惊艳,晶莹弹牙,初尝的甘甜味裹着米香在味蕾展开,后面就是软糯。它中和了牛肉的咸香,使得这顿饭品尝起来身心都随之舒畅了不少。   元宁吃得头也不抬,眼睛都变得晶晶亮。   食客的专心品尝就是对厨子最好的称赞。   秦知许和关飞渡相视一笑,二人温柔看元宁用餐的目光几乎如出一辙。 第25章   大盛朝, 皇宫里。   元盛昭望着天幕时脸色难看得就好像是锅底,指节也捏得发白,他越来越难以忍受元宁的种种行径。   朱笔悬在奏折上面, 黑色小字从左眼入右眼出,迟迟难以落笔——就是他因为要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天幕, 好瞧瞧拿孽子有没有说些什么惊人之言!   近些时日他都无法再进后宫与他的宠妃行燕婉之欢, 无法同爱子享天伦之乐。   现在看见天幕之上元宁小口小口不停吃饭的模样,更是气得一肚子火。   他拍案而起,龙袍扫过后椅上的软塌, 怒道:“这孽子没有一点身为皇子的教养,在众目睽睽之下吃得像是饿死鬼投胎似的, 简直是将皇室的颜面扫地!”   他的皇子公主们在他面前用膳时总是斯文优雅,还会为他这个父皇布菜,从来都不会做出这种吃饭好似打仗似的粗鄙情态。   宫人们垂下脑袋, 大气也不敢喘一个。   可有记性好的宫人却情不自禁在心里腹诽:   老皇帝怕不是忘了,当初五皇子母妃的家族未曾出事时, 她一样教养得五皇子气度非凡。   他们清清楚楚地记得, 当年皇帝也是在这个龙椅上夸赞五皇子:“此子肖朕。”   可惜说出这句话的皇帝薄情寡义,在短短几月的时日就将五皇子从云端打落至泥地,无法再翻身。   事到如今, 他又凭什么勒令一个饿久了的孩子要面对美食视若无睹呢?   只可惜皇帝的独夫之心日益骄固, 不拘是谁来反驳他都不会有好结果, 加上五皇子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 所以敢于谏言的人几乎没有。   皇帝恨这个天幕恨得牙花子都要嘬出血来, 尤其是在薛兰鹤说出那句他坐不稳皇位多久时,更是让他愤恨羞恼,宛如笼中困兽。   其实他心中也暗暗惶恐, 万一真让薛兰鹤说准了,那他当年把磨刀对准薛家岂不就是一个笑话么!   他阴恻恻地说:“宣崔文贺过来见朕!”   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犹如毒蛇吐液,让人心惊胆战。   现代。   元宁把碗里的小山扒干净之后,后知后觉地也感受到了一阵不好意思。   他睫毛颤了颤,捧着旁边放的杯子,小口啜饮里面的蜂蜜水来掩饰尴尬。   不过小孩脸颊上还是慢慢泛起了红晕,他羞涩地说:“饭菜很好吃,多谢姨姨和飞渡哥哥的招待。”   秦知许露出温柔的微笑,又忍不住给他夹了些菜,说:“喜欢吃就多吃点,后边再添饭就是了。”   元宁点头应好:“谢谢姨姨。”   关飞渡在一旁接过话茬:“味道不错吧,别看这些都是家常菜,其实内里大有乾坤。”   元宁露出感兴趣的表情,这不就让关飞渡更加来劲了么。   两个小孩难得投缘,又恰好碰见了关飞渡擅长的领域,即便是秦知许也露出无奈的神色,并不好阻止他在用餐时说个不停。   “蟹柳是从沿海特地空运过来的帝王蟹和巴沙鱼肉精细料理的,几十斤的蟹最终也只能做出来这样一盘。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现捞现做,保证绝对的新鲜。”   “再看这牛腩选的牦牛,它们在海拔四千米往上的高山上长大,吃的也是天然牧草。更不要说这些土豆了,还是专门培养出来的有机蔬菜……”   他小嘴嘚啵嘚啵地介绍完了,还仰着脑袋跟元宁说食材也是做美食最重要的一环。   大盛朝人再蠢也能听得出来,这些食材是很精贵的,哪怕在元宁那个时空恐怕都不是一般人可以吃到,恐怕处理都极费人力物力。   更别说什么山啊海啊的食材全都置于一张桌子上,叫他们半天都难以回过神来。   这简简单单的一两句话,直接狠狠打了一些自以为是人的脸。   他们自觉了不起,瞧不上这些“粗茶淡饭”,却不知其中的玄机,说了一桶讥讽的话。天幕上面飘过的种种惊叹,都好似将他们钉在了耻辱柱上。   就算是晓得天下人谁也不知道说出那些话的人就是他们,可那面皮也不自觉地一阵阵发烫,甚至攥着筷子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特别是之前在天幕上大放厥词、耀武扬威的人,他们在说话时可没有遮遮掩掩,熟人只需要一眼就能看出来说出那些话的人是谁了。   这下才是真的丢人现眼咯。   书院里年轻的学子们就不曾加入方才那场争辩,其中一位摇摇头,叹道:“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却不曾想反而被浅薄的眼界所蒙蔽。”   另有一人摇头晃脑:“肉食者鄙。他们也本不该在天幕之上饫甘餍肥,这只会助长贫者心中怨念。况且,有句老话从古至今可未曾断过——”   只见他嘴唇微动,却未出声的一句是: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天幕上的元宁顿住,眼睛微微睁大。他从未想过,原来同是吃食竟然都会有云泥之别。   关飞渡依然在继续介绍着:“我们家的厨子更是持证上岗,既是营养师又在五星级酒店当过主厨。这都是他精心制作的菜,绝对比外面的健康美味许多。”   他可是跟着自己家里的这些厨子们学艺的,又怎么会不知道他们的水平。   元宁微张的嘴就没有合拢过,他最终也只能惊叹道:“好厉害呀。”   关飞渡看元宁乖乖听他讲话,甚至在他开口时都不吃一口饭,只好在秦知许的一声轻咳下悻悻地坐好:“我们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讲究,我说话时宁宁弟弟也可以边吃边听。”   话是这样说,元宁还是很注重礼仪的,做不出他劝导的那些举动。   关飞渡也就不再继续打搅他,乖乖老实用餐了。   元宁吃得虽然快,但是却很少发出声音,甚至连勺筷触碰碗沿的动静都很小,更不会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   现在的小孩子备受家长的溺爱,即便是五六岁都还被大人追着喂饭。像是元宁这样乖乖吃饭,不挑食不吵着要零食的,简直就是小孩子届的一股清流。   秦知许和管家都不约而同地认为,关飞渡喜欢元宁并非是没有道理的。   *   用餐结束后,秦知许就让管家陪着两个孩子出去走走消食。   别墅很大,还有羊肠小路绕着后花园。走在这条铺满鹅卵石的道上,可以嗅到腊梅的清冽香气,而尽头就是爬满藤蔓的漂亮秋千。   元宁忽然想起来自己昨天去体检的事,不由失神。   关飞渡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问:“宁宁弟弟,怎么了?”   元宁如实告知:“我想到了昨天晚上去体检的事情,舅舅说报告单会在今天拿出来。”   关飞渡猜测道:“既然你舅舅没有同你说,应当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我估计你可能只会有点营养不良,别担心。”   元宁安心了些,他捏着衣角的手松开,问:“飞渡哥哥,你昨儿个也是去体检吗?”   关飞渡说:“嗯,测一下骨龄。况且定期体检是个好习惯,防微杜渐嘛,要是查出小病就可以早些治疗,拖成大病之后兴许就来不及了。”   健康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这个道理就算是他一个小孩子也明白。   大盛朝的人听见这句简单的话,却好像是听到什么箴言一般,久久不语。   有些人在痛悔为何这么简单的道理却醒悟得如此晚。   蹲在田埂上的老农、山野里的樵夫、城镇里的乞丐……大盛最为穷苦的这些人全默不作声起来,因为他们是最能深刻体会这句话的。   平日里就连去坐诊的大夫那儿把脉都不敢,只因它要钱。若是身上有了伤,没有草药就拿灶灰糊在伤口上,得了啥病就去山里找些药草煮着喝。   小病都掏不出来钱治,更遑论大病,好些人一旦碰上就是直接等死算了。   谈来谈去也无济于事,全是穷闹的。   宫墙内却是另外一番光景,嫔妃们蹙起秀气的柳眉,倚在贵妃榻上,对身旁伺候的大宫女道:“又快到了请平安脉的时候了吧,快些将太医唤来。”   城镇里的富商更是一掷千金:“还是要在府内多安置几位大夫才是。”   天幕上的元宁和关飞渡已经换了话题。   关飞渡问:“宁宁弟弟,你下午想要玩什么?我都可以陪你。”   哪怕他知道元宁可能刚从大山到现代的繁华世界可能不会完全适应,但今天他一口气介绍了这么多,元宁肯定会有向往并且感兴趣的。   想到这他就用期待的眼睛望向元宁。   小孩红软的小嘴巴里吐出两个字:“看书。”   关飞渡一片冰心咔嚓咔嚓地碎了满地。   没有几个小孩子会真心实意地喜欢看书,勤学好问的小孩终究还是占少数。   关飞渡平时看书是因为要知事理,所以不得不多学点知识来充实自己,他其实并太想看那些枯燥乏味的理论。   但既然这是元宁的意愿……   他咬咬牙:“好吧,今天我就陪你一起看书。”   “嗯,谢谢飞渡哥哥!”元宁眼睛亮晶晶的,比天上的星星还漂亮。   他一想到要看书就不愿继续往前走了,完全是归心似箭。   管家在旁边笑着建议:“现在上去看书也可以。”   关飞渡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元宁早就学会了看眼色,他很贴心地说:“飞渡哥哥,我可以一个人看书的,你想去做其他事情也行,不用特地陪着我。”   关飞渡苦着脸摇摇头:“没关系,正好我要学学之后的知识,为下个学期的竞赛做准备。”   大盛朝。   读书人们对那个世界的书本学识很感兴趣,但是也有不少人意兴阑珊地移开目光。   他们就算学了那个世界的知识又能如何,不能用到实际中也是白学。   有这种想法的不在少数,甚至那些王公贵族的子弟也嫌弃地移开眼眸,对看书不见半分在意,还不如去玩投壶和推牌九。   而在据他们不远的山野乡镇之中,好些少年人却抬起了脑袋,对此兴趣浓厚,甚至还升起了期待之情。   同时,再次被皇帝召见的崔文贺也从钦天监到了文庆殿中。   他是年轻人,有野心,又因为在进士科中夺得头名,所以才一脚踏入这个泥潭中。   其实在这之后,他也反问过自己后悔吗?   可是看见之前的状元榜眼乃至成为当朝大公主驸马的探花都要对他低头时,他想,自己绝不后悔。哪怕后面不会有好下场,至少他没有愧对如今的自己。   皇帝今日召见他果然是为了天幕之事。   可此等神异手段,即便是他也拿其没辙。   崔文贺跪地匍匐,额头触在冰冷的地砖,沉沉的声音像干枯碎裂的老树皮:“臣有罪,愧对陛下的眷顾照拂。”   崔文贺并不知晓,他磕头的位置正事钦天监前任国师磕得头破血流之地,甚至连砖缝里都还有洗不净的褐色痕迹。   皇帝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冷意,帝王本就不需要无能的臣子。但是他也明白,在此事上为难自己的爪牙没有丝毫好处。   他寒声道:“那便召集全国上上下下的巫师方士,想尽一切办法除掉这万恶之首——”   “天幕。”   他看见天幕之上自己五儿子的那张脸,简直越看越生厌,天上的幽幽亮光映出了他眼底的猩红。   崔文贺心中很清楚,事到如今早已没有任何好法子对付天幕了。若是真有本领的人,恐怕早就跳出来动手了,根本不会沉寂在民间。   但他识时务,晓得如今最好是顺着皇帝的意愿。   “臣领命,只是……”崔文贺直起腰,欲言又止。   皇帝并未让他起身,而是问:“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他的眼神里淬满了冷意,看崔文贺的目光十分不善,若是有半分不符合他心意之言,即便是从前令他看重的臣子也只有被拖下去冷落贬谪这一条路。   崔文贺一凛,垂下头说:“世人愚昧,都被这天幕蒙蔽。若是陛下再次大张旗鼓针对此物却又无可奈何,只怕是会更让世人轻看。”   皇帝咬紧了牙:“他们敢!”   崔文贺适时闭嘴,果不其然,皇帝沉沉呼吸着,过了一阵子才平缓气息,问:“那依你之见,又该如何做呢?”   崔文贺的声音沉稳得可怕,他说:“臣以为,私下可用重金和威逼寻找,二者一并强硬实施,不愁没有巫师方士前仆后继。若是这些人不可靠,陛下也无碍颜面。”   约摸五息之后,龙椅上传来一句:“准。”   *   书页沙沙地翻动声中,太阳又西移了几寸。   书本摊在桌上,元宁端端正正地坐好。   他身后的椅子是很符合人体工学的,坐起来十分柔软舒适的。元宁第一回坐,一时难免惊诧。   不过他很快就继续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他如今看的都是谢蒙给他带来的儿童启蒙书,这些方便他进一步了解这个世界,不至于日常生活也两眼一抹黑。   关飞渡支着下巴扫了一眼,也没多说什么,这个年龄小孩子启蒙专用的书籍本来就是这些。   他看书时爱转笔玩,随意拿过的一支黑色签字笔在他指尖翻出炫目的黑影,叫人眼花缭乱。   大盛朝有些个贪玩的孩子捡起地上的树枝也跟着学起来,奈何手指没有人家那么灵活,树枝啪嗒一下就笨拙落地上了。   有些个天赋好的倒是能无师自通,很快就吊儿郎当地去朋友那儿嬉皮笑脸地炫耀了。   二人在书房坐下还没过去多久,元宁已经看完了一本,管家甚至还端了果盘和鲜榨的果汁进来。   书房里的暖气熏得元宁小脸蛋有些红扑扑的,好在温度都是很适应小孩的,没有热到出汗的地步。   端进来的鲜切果盘摆得很精致,水果甚至还被切成了可爱的小动物形状,旁边就有圆滚滚的软萌小叉子。   之前管家问了元宁想喝什么果汁,他一口就回答了草莓。   红艳艳的果子酸酸甜甜的,是很特别的味道,在大盛朝他甚至没有尝过这样的水果,但是在现代却唾手可得。   摆过来的透明小熊玻璃杯里装满了粉红色果汁,还插有一根吸管。   元宁都不需要用手端,小嘴巴凑过去就能吸一口,唇边还不会沾上草莓汁。   关飞渡也许是看累了,他站起来伸了伸懒腰,还插了几块哈密瓜喂进元宁的嘴里。   元宁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嚼了下去,旋即惊讶道:“脆脆甜甜的,也很好吃。”   干活累了的大盛朝人仰头看去,嘴里也不由得生津,只可惜这时候天寒地冻,若非是南方那边,基本是寻不到什么果子的。   还有好些人注意到元宁他们所用的吸管,拿它喝水似乎不易弄脏衣衫,而且喝起来还挺雅致。   况且此物很简单,一眼就能瞧出来是中通外直之物,只要用那芦杆、麦秆、竹子甚至是荷叶梗都能替代。要是讲究些的人家,还可以用金银玉来量身打造一支吸管自用。   关飞渡见元宁还打算继续看,点点他的脑袋,说:“别急,再眺望一下外边的树林子,让你的眼睛休息一下。”   元宁就跟着站起身,和关飞渡一并去法式落地窗前远眺茂密的树林和绿植。   许是快要入春了,这边又是偏南的位置,是以他们竟然还看见了一只毛茸茸的松鼠在枝头蹿动。   关家所处的别墅区在植物园区中,空气清新,视野开阔。如果想的话,甚至还能去参观附近的美丽植物。   关飞渡就盛情邀请他:“等过几天植物园上班了,我们就过去去参观一下,好不好?”   元宁无意识地注视玻璃窗上凝起的薄薄水雾,想的却是自己的舅舅薛兰鹤,他忧心忡忡地说:“唔,也不知道那时候舅舅有没有空闲,我想同舅舅一起。”   薛兰鹤在近两年忽然爆火,一跃成为板上钉钉的顶流。不说每次网上他一出现就掀起的腥风血雨,就是风评的骤然转变都令不少人瞠目结舌。   虽说关飞渡的小叔关臣是开娱乐公司的,但他依然不怎么关心这个圈子。   话又说回来了,即便是他这种从来不关注的人都听过薛兰鹤的名字,足以见得薛兰鹤是多么红火。   “可能性应该挺小的吧,你舅舅如今备受瞩目,所以代言拍戏都找上门来,不忙得团团转都是算好的了。”他只是以自己对娱乐圈的浅薄了解说出这话,不过这一猜测也八九不离十。   元宁很喜欢听别人说起自家舅舅的事情,这回也是忙竖起耳朵听。   他那双眼睛清澈水润,又专心致志地注视着你,就算是话再少的人在这种攻势下也会忍不住多说。   关飞渡就正色道:“你舅舅既是演员,也是明星,承载了很多人的喜欢,工作就比一般人更多。而且他在今年的春晚还表演了一场,相当于跟全国人都见面了,事业如今正蒸蒸日上呢。”   元宁不可置信地睁大眼,既惊又喜。   “春晚,你应该知道吧?那是国家出台的表演。它算得上是很高级别的舞台了,一般人根本上不去的,含金量还是挺高的。”   哪怕春晚在近些年来其实并不怎么受到年轻人的欢迎,但也无法完全否认它的地位。   大盛朝的人已经听得目瞪口呆了,之前还嘲讽过薛兰鹤不过一届戏子的人,嘴巴闭得比什么时候都紧。   [这……薛将军不愧是我朝战无不克攻无不胜的小将军,哪怕是到了那边当戏子也是最拔尖的一位。]   [这孩子莫不是在说大话,听起来实在夸张。不就是在全天下人面前玩个杂耍表演么,有什么可值得说道的。]   [若是旁的人说了,还需要怀疑一下,可这位小公子乃是薛将军上司的侄子,家境极好,还能吹嘘么?况且要天下人都能认得你,岂是常人能做到的。可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真正在梨园茶楼中唱戏的伶人看得目不转睛,指甲掐进掌心,婉转嗓音自喉中吐出:“若是此生能得小将军这般的地位,便是死也无憾了。”   他们的班主却是摇头道:“莫要再痴心妄想了,那是异世,同咱们这个世界截然相反!”   薛兰鹤的仇家们却是恨死了,原本以为这人身死异乡,下场凄惨,岂料对方摇身一变竟然在异世活得风生水起。   好容易柳暗花明,本以为对方只是身份卑贱的伶人戏子,哪里能想到在那个世界戏子的地位这样高,竟然受尽千万人的追捧。   不只是民间私底下风靡,甚至连国家对待戏子的方式也不同于以往的鄙夷打压,真真叫人心里也跟着五味杂陈起来。 第26章   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高尔基。   元宁在其中一本启蒙书的最后一页看到这句话, 手指轻轻触上去,感悟颇深。   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他就已经将谢蒙带给自己的那些启蒙书全部看完。他对这个世界的强盛和知识体系的完善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睫毛下的眼眸更是异彩连连。   国家连对幼童的教导都这般细致完善,识字之初就已经会安排系统编排的教材, 更遑论其他的学术知识。   要知道, 搞教育可是源源不断地投入,几乎可以将一个殷实家底的人家都给拖垮。若是举整个国家之力供养学子,也绝非易事。   他舒出一口气, 对后面要看什么书就有些迷茫了。   关飞渡学累了就会暗戳戳地偷瞄元宁,这会儿更是忍不住凑上前来, 提议道:“宁宁弟弟,你对城市里的东西了解还没有那么细致吧?不如试试双语学习,既能学英语又能了解世界, 完全可以一举两得。”   元宁歪过脑袋,有些茫然地问:“双语……学习?”   又是一个崭新的词汇摆在他面前。   关飞渡直接把电脑打开, 摁着鼠标哒哒哒地按了几下, 占据半面墙的投影就在左扇门那面墙上缓缓浮现。   小小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的东西骤然放大数倍,连那些图标上的花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关飞渡这里还有很多他三四岁时曾看过的幼儿学习影像资料,随便点出来就生动又有趣, 就是不知道元宁会不会对某只粉色吹风机小猪感兴趣了……   他在文件夹里翻找了一堆, 发觉双语学习几乎都是以动画片的形式放映。   有《动物王国大冒险》《益智早教》等视频, 恐怕是担心小孩对现实不感兴趣, 于是只好采用趣味教学的方式来吸引他们学习了。   关飞渡摩挲下巴, 跟元宁说:“这些是动画片,可能会有些夸张的情节,千万别把里面所有的内容都当真了, 跟着学学里面的语言就行。它的跟读发音倒是挺标准的。”   元宁看向那些用另外一种形象绘出人、动物的各式封面,心里也有几分好奇,整个人都坐直了。   他点下头,说:“我明白了。”   纱窗滤进来些许午后的日光,大盛朝的画师们围坐在桌案前,纷纷抬起脑袋来,对那些动画都有几分猜测。   他们这些同好于前日聚在一起,一并来探讨五皇子所用启蒙之书上的插画。其中不论是挥笔的技巧和用色,都有可供学习之处。   他们的案头上依稀可见此前匆匆临摹的启蒙书插画,用的是毛笔、炭笔,寥寥几根线条就绘出了其中神韵。   其中年长那位画师摸了一把自己的山羊胡,猜道:“动画,莫不是能够运动之画?”   另外有人说:“壁如皮影戏,不正是一种动画的表演形式么?”   其他人往常并未深入往这方面研究,他们所绘之画,皆是以笔墨绘之,在笔转浓淡之间,画中之物就变得活灵活现,就好似会动一般。   这便是他们所追求绘画的最高技艺了。   如今听来“动画”一词,不禁有了几分兴趣,脑子也在转动,不自觉地就勾勒出了几分画面。   年轻画师突然以拳捶于掌中:“在下不才,有几分猜测,要是将人物运动之象的每一息都画出来,再迅速翻动画稿,人物不就像是自己在动了么?”   其余人都心领神会,纷纷赞叹他想法之灵巧。   有个行动力强的,更是以炭笔直接画了十几张的骏马奔腾之势。他再把画叠成册子,用拇指一搓,画上的骏马果然奔腾起来。   满室内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暗赞此法之明。   只是他们想破头都无法弄懂画好的动画又是如何储存起来,既能在黑匣子里播放,又能在那墙面映照出来的,这确实将他们给难倒了。   其他并非画师的人却是好整以暇地看着那所谓的动画和双语教学,对自己手中正在玩乐之物并不是多在意了。   公子哥们日日都能玩投壶蹴鞠等物,早就腻味了,这下更是失了兴致,不如观摩一下天幕有什么打发时间的新鲜玩意儿。   动画刚一放映出来,元宁就端端正正地坐好。   圆润可爱的小香蕉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还在屏幕正中央弹了两下,又突然蹦出个英文单词来。紧接着成熟优雅的女性声音念出他并不懂的读音,下面也全无释解之意。   随着动画的继续放映,元宁倒是从那些小动物的行动中理解出来这些词的含义。   他问关飞渡:“Bear是指那只白熊吗?”   关飞渡惊异于他的领悟能力,要知道自刚才开始,元宁可是从未接触过英文的表现!   他点点头:“没错,其实这是北极熊,全英文为Polar bear,但至少现在不用记得这样细致。”   他想了想,还是没有直接给元宁介绍北极之意,而是夸赞他:“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小孩子了,领悟能力好强,我觉得我也比不上你。”   关飞渡是骄傲没错,却也不会不承认别人比自己强,尤其是以他对元宁的喜欢,现在可以说是心悦诚服。   元宁却听得脸颊发烫:“没、没有,我只是蒙对了而已,并未向飞渡哥哥说的那样好,我也不过是庸才。”   关飞渡走过去揉揉他的脑袋,又给他投喂了几颗青提,笑道:“才不是呢,宁宁弟弟不要太谦虚了,你就是很厉害呀。”   关飞渡在这给元宁吹彩虹屁时,宫中皇子公主们呆若木鸡。   他们方才就只顾着看那只熊醒了又闭眼,嘻嘻哈哈地嘲笑那只熊蠢笨,又觉得那些动画看着实在是别扭,但莫名吸人眼球。   三皇子更是鄙夷:“这劳什子动画真差劲,全然不曾将熊的威风凛凛画出来,那毛茸茸的模样和兔子又有何异?”   话里话外都是在嘲笑异世界那些小孩心灵脆弱,胆子又小,连一点风霜都禁不住。   宫中其他想要讨好他的皇子公主们也连声附和,道那个世界之人就爱看痴傻的白毛畜生,不通教导,他便愈发得意。   可他们全然忘记了,这动画的意义并不在于此。而元宁说出口时,他们才反应过来——方才全都只顾着注意动画去了,谁都不曾回想起来这原是教导他们学语言的!根本不是为了观赏有趣所用。   他们悻悻地找着借口:“反正我等又用不上,干嘛要去学这蛮夷之语呢。”   大盛朝好些人都是像他们这般只看个热闹就是了,根本不曾深入去研究,但是也有不少人试着仔仔细细地记下,竟也学了最开头那个“wake up”一词。   关飞渡叹道:“这些动画片确实有些幼稚了,至多拿来学些词。好在每集都挺短,要不了几天就能看完,能记多少是多少。”   说话间,这集就播放了片尾曲,旋即自动跳转到了下一集,片头的香蕉继续跳出来。   元宁却觉得还好:“此物于我而言还算新奇,内容本不是最重要的。况且这画得与实物也有几分相似之处,我也可以见识到从前没见过的生物。”   或如慢吞吞的树懒,或如脖子奇长的长颈鹿,或如海中游动的鲸……   关飞渡都要为元宁的好心态自叹弗如了。   他说:“好吧,那我陪你一起看,也算再记忆一下了。”   实际上关飞渡在元宁这个年纪就已经常和父母一并出国,操着一口流利的英文,哪怕是直接跟外国人交流都没问题。   大盛朝对语言学习兴致盎然之人寥寥无几,绝大多数人的注意都被新奇的动画给吸引住了目光。   他们一会儿被里面千奇百怪的动物给惊住,一会儿因为它们憨傻的动作给弄得捧腹大笑,对动物能够口吐人言倒是没有多惊奇。   君不见那么多书生写些妖物化人的话本子,千年前还有《山海经》里的各种蛊惑人心之妖物,戏曲皮影戏里专说鬼怪妖物的故事也不在少数,甚至说书人还会讲些惊奇故事供闲汉听,他们接受得自然极快。   只有元宁要学那些语言,倒是会时不时地问上关飞渡一两句。   他觉着自己学得却是没有以往那般快了,眼口耳并用,瞧得眼花缭乱,连额角都沾了汗湿的碎发,倒是没有注意剧情会不会无聊。   关飞渡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轻轻摁着他的肩膀安抚:“不要急呀,宁宁弟弟。就算英文是全球通用语,在我们国家肯定是用中文,学不学得娴熟都没关系的。反正未来十几年咱们都要学这个,记个几千词汇,学些语法就能轻松拿高分,用不着太慌乱。”   元宁听见他的话,也只稍微放松了些许。   他紧抓住自己的衣角,揉得甚至有些皱巴,闷闷地说:“飞渡哥哥,我并不聪慧,尚且不能游刃有余地学这些。”   他只能记住一集之中不断重复的简单词汇,若是没怎么重复的,后来便也忘了。   关飞渡没学过心理学,可他也感觉出来是他方才的夸赞给了元宁些许压力,他直接说:“我当是什么大事呢,你这才是正常小孩的情况呀,若是短短半下午就能将所有的词汇都记住,岂不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顶聪明啦!”   他这话把元宁给逗得噗嗤笑出了声,心情也没那么沉重了。   “嗯,我知道了,谢谢飞渡哥哥宽慰我。”元宁轻轻吐出一口气,他只是个普通小孩子,学了个一知半解也乃常态。   大盛朝好多人头顶冒出来好些个问号,汝听听,这两个孩子人言否?   他们方才绞尽脑汁地跟着记了几个词,却全都忘得一干二净,早就不对自己的记性抱任何期望了。   在这种情况下,这俩孩子竟然还说记个大半才是常人理应具备的,这让他们情何以堪,难道他们是常人都不如的傻子?   尤其是读书人更是心有余悸,他们还记得自己初学千字文时,光是去背“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寥寥千字,就挨了不知多少记的戒尺嘞。   夕阳不知何时靠拢地平线,在头顶泼洒出万丈金光,元宁的眼中也随之倒映出了碎金。   关飞渡突然问道:“你的小名为何叫岁奴呢,宁宁弟弟?”   其实这话在他心里憋了挺长时间,不过二人尚在初识期,他就着急忙慌地就去打听人家的所有信息,和查户口有什么两样。   元宁怔愣了一下,垂下的眼睫仿佛蝶翼般忽起忽落,眼神里也带着忧伤:“皆因我幼时总病,大夫也言可能有活不长之嫌。是以我母……母亲就给我取了这么一个小名压一压,为的就是要我年年岁岁安康如意。”   他抿出一个淡淡的笑:“飞渡哥哥知不知晓,贱名好养活,是以岁字后接奴,全是我母亲的殷殷爱子之情。”   关飞渡点下头:“我了解过的。”   他也是个通透的孩子,从元宁的表现中也可觉察出一二来,便不问他的妈妈为何没有陪伴他。   大盛朝的人也感慨万千。   [自古便多是母亲为孩子操碎了心,昨儿个我们这的员外死了儿子也浑然不在意,就陪着新纳的小妾听曲儿呢。]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此言更是道尽了母亲为儿的心血一切。]   [女子怀胎十月,大都会对自己的孩子看重,对孩子绝对狠不下心。可是心狠父亲的父亲倒是有不少……]   [要说狠心还得数我们这边的某个屠户,前脚卖了闺女抵债,后脚就进赌坊,妻儿全都不在意。]   众人七嘴八舌地谈及母亲养子所费心力,又说起生父的冷血无情,其中尤其是某人最甚。胆儿大的便指名道姓对着皇帝骂,说他开了个“好头”,胆儿小的就只能指桑骂槐了。   他们所言之意已经是不言而喻了,便是嫔妃们见了,也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家族恩宠荣辱皆系在皇帝一人之手,他执宰着她们的生死存亡,就算是对他不喜也得强颜欢笑着。   此间女子的困境犹有不少是同嫔妃别无二致的。   天幕上,关飞渡张了张嘴,他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又闭上。   他赶紧转移话题:“等饭后我们去逛一逛超市吧。你不是想要尝一尝冰糖葫芦么,我们买回来自己做。”   元宁此前在阅读那些常识书籍的时候已经明白了超市是何意——此为便是大型的市场,不过里面的售货员工都是别人雇佣的,和集市又有些差别。   不过究竟是什么模样,还是得自己去看看才是。   他这样想起来就升起了些期待,点点头:“好。”   关飞渡伸了个懒腰,抓着他的手往外走:“其实要他们把水果采购回来也可以,不过自己逛超市也挺有意思的,可以选好多自己想要的东西。”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看跟在自己身边的人是谁,若是喜欢的人,自然是欢欢喜喜地跟着对方逛来逛去了。   暮色漫过走廊,一道影子忽至。   两个小孩出门后就撞见管家正往这边走,双方一见面,彼此就露出一个笑容。   管家颔首:“真巧,该用晚餐了。”   午餐、晚餐的时间都已经固定,安排好后的生物钟都是极为准时的,力求做到合理健康地养崽。   关明和秦知许都是一对新手夫妻,可他们俩养孩子的方式却并不差。   元宁也不禁瞥向正厅那只金珀时钟,雕满纹路的指针已经靠向了下午六点。   他觉着时间悄悄溜走得好快,从前他在冷宫度日如年,闲来无事就窗棂前数着柳絮,默背母妃教过他的诗词歌赋,一日百无聊赖地过去。   可如今他不过是看了几本书,学了些新鲜的词,下午眨眼间就不见了。   门是敞开的,落日霞光扑入怀中。而大厅却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长桌上空无一人,也不见白日秦知许的身影。   关飞渡对此习以为常,倒是元宁问了一句:“姨姨去哪了?”   管家在一旁贴心解释:“太太赶飞机去巴黎了,她在本次时装秀的时间安排很紧迫,得快点过去做准备。不过不用担心,太太对此也已经有所准备。”   秦知许是有名的时装设计师,甚至享誉海外,她的各种作品备受推崇。一旦推出任何服装饰品,都会极快被人抢售一空。即便是定下叫人望而生畏的价格,也不能阻挡住有钱人们的热情。   不过,哪怕关家这一对夫妻都极为忙碌,对孩子的看护却半点不少。他们再忙都会抽出些时间回家陪孩子吃饭,完全不会让关飞渡的身边就只有管家保姆的陪伴。   元宁听了管家对秦知许的介绍后,对她的赞叹简直更胜一筹。   尤其是在听见管家说秦知许十几岁时就能在全球时装上崭露头角,其后更是凭借天赋设计登上了时尚设计师女王的宝座时,他直接鼓起了掌,很给面子地说:“姨姨好厉害。”   关飞渡笑出声,却也点头赞同这话:“我妈妈确实很有本事,等之后我就给你看看她设计的产品。”   元宁也一口应下:“好呀。”   这三言两语听得大盛朝人大跌眼镜,处处皆是喧哗声,他们之中有许多人从未想过原来女子原来也会有如此精彩耀眼的人生。   [女子之重任,不应当是在家相夫教子么?总是在外抛头露面,岂不是轻重颠倒了!]   [总说女子应当顾家,难道你们这些男人就不是家中的一份子了?真是可笑!]   [巾帼不让须眉,我们本色就是如此。从前甚至也有女将军女皇帝,为何女子就不能大放异彩了!]   新一番的争论依然不休,但是一旦有蔑视互骂的言论,一概都会被天幕禁言个干干净净,真正意义上的让他们闭嘴。   和人争吵后却不能反驳回去,这种憋屈简直是酸爽至极。   好些人脸都憋红了——全是气的。   “牝鸡司晨,简直可笑。”有些个古板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只能巴巴看着天幕之上的女子耀武扬威,嘴里翻来覆去地骂些迂腐之话。   还有些人更是冷笑:“这些女子倒是天真,以为天幕对她们宽容了,这个天下就会给她们喘息的余地了么。”   泼辣些的女子直接插腰站在门前骂骂咧咧:“这些男人这般瞧不起我们,莫不是忘了是从谁的□□爬出来的?这样看不上眼,怎的不把自己转回去溺死,也算是全了个干净。”   一些女子仰着脑袋将管家介绍秦知许的字字句句都给记在心中,时时咀嚼,眼中迸发出名为野心的亮光。   名为《女诫》的书不知何时被人扔在了一旁,“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之言瞬间变得刺眼起来。   尽管还是有不少人表情淡淡,觉着看过了便是,不怎么在意,但至少此话仍在许多人心中缓缓种下了一颗种子。   这场争论到底不及后世那般激烈,多数女子依然被教导得“温驯、听话”,有那么一两个离经叛道的,却也难以脱离窠臼。   ……   暮色黯淡,唯有天幕明亮。   元宁他们再次用餐的画面就将不少人的注意力拉过去,民以食为天,还是吃食更吸引人。   如今这个点也确实到了该用晚食的时段了,他们嘴里有的吃,腹中也填了东西,至少不像是之前那样干看着眼馋了。   连城镇里的乞丐都比往日舒坦了不少,近些日子有许多富人在酒楼接二连三来用餐,还有好些都是拖家带口涌入。   吃不完的饭菜酒楼自然会倒掉,心肠好些的掌柜还会拿出来喂给他们吃,至少不似以前那么难熬。   有的人沉思三餐是否更为适宜生存,瞧那个世界之人皆长得人高马大,连关飞渡这几岁的稚童都长手长脚的,三餐之好处就可见一斑。   元宁吃了简单又不失精心准备的一餐后,就要跟着关飞渡和管家一起去超市了。   他的小手被关飞渡牵着,明澈的眼睛盈满了好奇,跟对方说话时还会情不自禁地弯起眼睛,就像是漂亮纯净的月牙。 第27章   刚刚结束完半天拍摄的薛兰鹤身心俱疲, 手指抵着眉骨揉了两下,才让化妆师给他卸妆。   镜头前的表演还不算最累的,一些艺人裹着蜜糖的勾心斗角、机锋往来才最让他生厌。   同那些艺人打交道, 他好像是回到朝堂上和那些文臣武将斡旋,同皇帝制衡的时日, 每每都觉得那些绵里藏针的惺惺作态让他心烦意乱。   妆卸完了后, 化妆师离开。   经纪人文腾永提着醒神的冰美式走过来,薛兰鹤接过后喝了一口,揉着眉心说:“之后的通告就少给我安排一些这种节目吧, 我宁愿天天去剧组拍戏。”   文腾永也苦着脸道:“已经大大减少了你上节目的次数了,这一次为了宣传新剧不得不上嘛。咱们还没有婉拒的资本, 之后这种活动肯定会少很多的。”   也幸亏他们家艺人也不知道怎么就合了公司老总关臣的眼缘,要是其他人提要求,那人就会露出资本家的嘴脸:“可以, 只要能拿出钱应付手底下的人就行了。”   结果碰上薛兰鹤就双标了——   “工作本来就挺累的,他身为演员, 做好本职工作不就行了么。”   诸如此类, 不甚繁多。搞得公司里的人在茶水间都会偷偷揣测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很多人已经怀疑上了这俩人是不是有什么py关系。   薛兰鹤脑海中浮现出关臣那张冷峻的面庞,也不免生了些犹疑, 不过他很快就把那点子若有似无的猜测给打散了。   他是一向懒得理会这些闲言碎语的, 不过是有歪心思的人恶意编造而已, 怎么还顺着那些人的恶意中伤猜想起来了呢。   如今他家外甥到了身边, 他就更不会去在意那些有的没的了。   手机拿上后, 他又开始犹豫要不要给小外甥打电话。   他忽然扭头看向身边正在打理数据线的助理谢蒙,问:“你平时跟父母多久通一次电话?”   谢蒙想了一下,说:“两三天才打一次吧, 不怎么有空的时候会一周才联系一次。”   他看着薛兰鹤吃惊的目光,挠挠头,尴尬地说:“我现在都这么大了,和父母好多时候都说不到一块去,相互间至多报个平安就是。他们也体谅我工作忙,不会来打搅我工作。”   况且父母也有自己的事,不大可能会时时给儿女打电话的。   往常最适合放松的车载香薰此刻不知怎么变得有些刺鼻起来。   薛兰鹤听倒谢蒙的这话,心里也凉了半截,一颗老舅舅的心沉痛万分。   他中午才跟元宁通了一次电话,晚上又打一次,也确实太频繁了些。   可是他见不到小外甥,心里就难以安宁。   他靠在保姆车座椅上休息,随手把手机扔在一旁,扯过手中本人外形的棉花娃娃,把头发布片揪来揪去,绞成了麻花,本来闭目养神的时间全让他去考虑外甥了。   若不是保姆车的车窗关得严严实实,一不小心被狗仔拍到这一幕,关于新晋顶流的各种“恋爱烦恼”的谣言恐怕就要漫天飞了。   正在他左右为难时,专门给小外甥设的电话铃声自手机响起来。   仿佛冰面炸裂,薛兰鹤一个鲤鱼打挺就坐直了。他扔下棉花娃娃,在座椅旁手忙脚乱地拿过手机,慌慌张张地接起来。   这一顿操作是看得他手底下的人啧啧称奇:综艺节目碰上各种突发情况都能面不改色的大明星,就因为小外甥的电话就手足无措起来。   “喂,岁奴。”薛兰鹤压低的声音也温柔滴水。   旁边的人微微打了个寒颤,就好像看见了一只猛虎在轻嗅蔷薇。   屏幕里元宁的小脸红润了些,眉宇间也比之前开怀,眼睛一直都是弯弯的。   他不清楚电话手表要多近才会收录自己的声音,于是就紧紧地贴过来,整个人几乎要嵌进手表里,肉肉的小脸和红红的嘴巴清晰可见,在屏幕上洇开粉团:“舅舅,我一会儿要去逛超市啦。”   薛兰鹤喉结攒动,手指又揪上了棉花娃娃的发片。   他知晓,自家小外甥恐怕只是想同他说说自己的事情,他也喜欢听这些,不知不觉就能让他的心情安宁许多。   他更是直言:“好,岁奴看到什么直接买就是了,不用特地为舅舅省钱,舅舅的钱赚来就是让岁奴花的。”   薛兰鹤本人没什么太大的物欲,赚来的钱都拿去让专人理财了,年年还拿出一大笔来做慈善。   “谢谢舅舅。”元宁脆生生地感激着。   小孩说了些今天开心的事,随即又变得低落起来。   他的呼吸声透过手表传来,缓缓道:“舅舅,你工作辛苦了。”   薛兰鹤竭力想表现出一副清爽的模样,但是忙了一天的疲惫难以遮掩,所以轻易就被元宁给看了出来。   元宁愧疚自己人小力微,还不能为自己的舅舅排忧解难。   薛兰鹤安抚他:“毕竟这是舅舅应该做的工作,就算以后岁奴变厉害了,舅舅也还是会特地去辛苦工作的,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对此负责的本该是我。”   “至于赚来的钱,是我劳作后理应得到的,岁奴好好享受便是了,不必为此有所负担。”   他可不想自己的小外甥因为自己的辛苦而满怀愧疚,他的人生并不会因为多了小外甥就更艰难,也不会因为少了小外甥而变得轻松。   这话让大盛朝不少人有种醍醐灌顶的通透感——   “好个‘甘苦自受’,世事本应如此。”   “往常我爹娘总爱在我耳边唠叨,说他们这样辛苦全都是因为我,真的是因为我吗?”   不少人在心底反问自己。   可惜重重孝道既传承了千百年,又有周遭大环境所逼,人言可畏一词重压下来,便是幡然醒悟者又能如何?   “吾等还能不孝不悌不成?”有人哂然一笑。   这话到底是在一些人心中留下了浅浅的一道痕迹。   元宁跟薛兰鹤通了电话后,依依不舍地挂断。   这时候也到超市了。   周围的路灯一盏盏地亮起,零星一两个行人走在路上,偶尔会看向路上的车辆,而超市就在道路的尽头。   他们去的这家超市建于富人区,底蕴也较为雄厚,占地面积也极大。它还有专供停车的地方。   元宁和关飞渡他们刚踩到了超市门口,玻璃门就自动向两边分开。   小孩已经不再是第一次见到自动感应门时还会吃惊的模样,他现在已经能够泰然自若。   墨家那些传承至今的后人不由沉吟,若是用机关术其实也并非不能做到这种自动——磁石感应重量开门,不过若是要试验还得耗费无数心神,单单只是为了去做这么一个门,于民也无益。   超市的入口处有个迎宾台,穿着员工服的年轻女孩对每位走进来的客人都扬起了甜美的微笑。   她身后贴着超市满赠商品的巨幅宣传海报,就在迎宾台左边还有一条人人出行的通道,通道的两边几乎都是贩卖的娃娃和衣服鞋子。   元宁只是扫了一眼,就不再关注。   但是这满赠小商品的活动却落入了大盛朝不少商贾的眼中,往常其实也不是没人想出这主意来吸引客人购物,但并非所有的商贾都能有这般活络的心思。   如今答案就摆在了他们面前,便是想不出解题的法子,抄现成的难道还不会吗?   明儿个就在柜台的幡旗上写下满赠的活动,说不准还真能客似云来。   天幕之上的元宁等人刚走进去就是家电和生活用品,大都是些容易拿放的高科技,大件的家电几乎看不见。   大盛朝人对自己用不上的东西并不感兴趣,瞥了两眼就移开视线。   他们对那些床被却久久移不开目光——且不说那些被褥看上去几乎和鲛绡般轻盈,料子指定不会差。就是那些颜色也绝不是轻易能够染出来的,甚至错眼还能瞧见些流动的光泽。   若是他们谁家若是能有这样一床被褥,都是要被别人家羡慕好几年的!   布庄的东家更加激动,直接站起来眯着眼睛想要看清楚上面的纹样和材质,看了半天却也是徒劳。   直到那些月华般的锦被消失在视野中,他也只能暗叹一声,颓然地坐了回去。   不是不想仿制,实在是难以仿成呐。   便是宫中专管织造局中的绣娘都难以做到这些,只能摇着头遗憾地看着那华美惊艳的被褥从眼前溜走。   购物车碾过光可鉴人的地板,元宁他们拐进了超市里面,映入眼帘的就是接二连三的零食货架,在亚克力层板的后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零嘴。   透亮的糖果、红油浸染的辣条、晶莹剔透的果冻、泛着油润光泽的豆干……光是包装就五颜六色,极为漂亮。   更不要说透明包装后的食物了,直接能让专卖零嘴的糕点铺子黯然失色。   关飞渡率先停在货架前,指着那些包装袋说:“宁宁弟弟,我给你买些零食尝尝吧。”   零食之意再简单不过了,同他曾经吃过的零嘴相差不大。   若是贪嘴吃多了,甚至都不大想用正餐了。   元宁回头看了眼管家,发现对方并未阻止他们的动作。   小孩子实在难以抗拒零食的诱惑,就算是元宁这样懂事的小孩也不能免俗。   他耳尖泛起了粉,随即动摇了,细声细气地应道:“好喔,谢谢飞渡哥哥。”   “零食吃多了可能会影响食欲,所以我们每样买些来尝尝就好了。”关飞渡直接买那些挂在货钩上面的包装产品,而非散装的。   毕竟每样只买一点点,散装称起来就很麻烦,没必要。   大盛朝的人就看着关飞渡十分娴熟地往银色金属购物车里扔零食,每丢进去一样就会发出些许脆响,他们心肝儿也跟着颤了两下。   稚童们看着那些做工诱人的美食,情不自禁地咽了下口水。   他们从未尝过那些样式的食物,脑海中已经不由自主地用自己尝过最美味的食物来勾勒出它的味道了。   实际上,还有许多疑问萦绕在众人心头:   [他们不用付钱吗,直接把东西丢进那个小推车里就行啦?]   [哼,哪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若是真有,这超市里的东西早就被洗劫一空了,还能留到现在?]   [我估摸着是买完之后,一并来付钱。]   众人并非是不信那个世界不会发放免费之物,只是他们中有许多人都通人性,晓得人的劣根性,免费这个头绝对不可以随便开。   “梁上君子”们眼珠子一转:“难不成就没人在这里面偷东西了么?要是我的话,又没几个人看守,天天都来里面偷东西!”   这些问题元宁也顺嘴问了下关飞渡。   关飞渡对他极有耐心,一一说来:“对,我们买完之后就去收银台那儿结账,现在都还只是先放在购物车里。”   “不用担心偷窃的状况,超市里面处处都布满了监控,好多双人眼就在暗处盯着呢。若是被人家逮住了,偷东西的人丢人可就丢大了。”   随着关飞渡的解释,大盛朝的人也大致明白了为何超市就这样堂而皇之将那么多商品摆出来,还没有安排专人特地看护的缘由了。   [监控一物与“天眼”何异?还能用以反复观摩,谁还敢小偷小摸!]   [怪不得那个世界之人晚上也敢出门,女子也能三五两个搭伙逛街,用不着担心分毫。原以为是因为官府威严甚重,治安良好,却不想是有天眼相护!]   [要是咱们这个世界也有此物,作案犯罪之人恐怕能少一倍不止!]   说话间,元宁和关飞渡就到了他们本次来超市最主要的目的地——水果区。   新鲜的水果都被摆放在柔软的翠绿硅胶垫上,冷白雾气蔓延在玻璃展柜后,最上面的黑色标签打上了它们的价格。   而在这里甚至还能看到不同季节的水果全都出现在同一个地方,甚至有好多水果品种都是大盛朝人见都没见过的。   清香扑鼻的苹果和泛着光泽的梨堆成了山、饱满的橙子和形如玛瑙的葡萄化作了塔……   他们还在里面见到了岭南送往皇宫的荔枝!   大盛朝人不由惊愕。   [此事真也奇哉。我观那方世界应当是和我们相同的季节,又为何能够种出三五六月才能成熟的果子呢?就像是把四季都囚在这方寸之中。]   [诸位再瞧,那世界的神奇之处可不仅仅只是于此。那些水果能从千里之外运到一个地方而不腐烂,还能供王公贵族之外的普通民众享用,岂不是说明了他们运送能力之强悍吗?]   [是呀,好些皇室才能享用之贡品,这个世界的百姓却全都能吃到。]   [那些陌生的水果我们见也没见过,难道是才培育出来的么?]   一个接一个的疑惑从大盛朝人心中冒出来,数不胜数的羡慕之情几乎要翻涌而出。   而皇帝攥笔的手背却暴起青筋,他是观了天幕超市后最不满的人了。   原本贡物里的那些珍奇新鲜水果是他这个皇帝的专属特权,谁曾想那个世界几乎人人都能吃到,于他而言简直是一种无形的嘲讽和挑衅。   尤其是那个世界的水果看起来个头大,也更加饱满诱人,他平时吃用的还不一定能有那些果子味美甘甜。   每每八百里加急送来的荔枝,总是十损七八,甚至要不了一日就开始爬满褐斑。就连他这个帝王赏赐于人时都要抠抠搜搜的,还会因贡物赐人一事被众臣以示恩宠。   可是同天幕所示之景两相对比,简直是将皇室的颜面又拉了一层下来。   那些愚昧的普通百姓看了天幕,多半会认为皇帝原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吃的竟然还不如那个世界的普通黔首。   关飞渡又让元宁挑果子,还拍着胸脯说:“宁宁弟弟,你就随便选吧,保证我们最后做出来的冰糖葫芦都好吃。”   元宁仍在迟疑中,他轻声问:“这些水果都能拿来做冰糖葫芦?”   得到关飞渡点头的确切答案后,他才大着胆子指了最想要的草莓,曾经要等着皇帝赏赐,只尝过一两颗的荔枝,还有从未吃过的新鲜果子……   关飞渡在旁边充当讲解员:“有些是国外进口水果,我也没有全都吃过。你看那个牛油果,它就是从美洲进口的,车厘子则是从智利进口的……”   “又因为它们跨过了海关,所以价格要比一般的水果昂贵些。”   元宁微微睁圆了眼睛,他的认知收到了冲击:“跨越山海?有……多远?”   关飞渡对地理还算了解,他沉吟了半天:“用通俗易懂的话来讲,就是把我们所在的市比作一个小点。”   他左看右看,发现了卖西瓜的区域,就轻轻拉着元宁的手走过去。   他指着西瓜上小小的要凑很近才能看到的绿点,说:“如果说这是我们的市,那这整个瓜就是海洋了。相当于要跨过这样长的大洋才能把那些水果送到这个地方。”   元宁听到这,已经长大了的嘴巴几乎合不拢——西瓜和点的对比格外鲜明,二者之间的差距大到了肉眼都能看出来的地步。   仿佛间,他像是看见了这种奇珍异果跨越海浪翻山越岭从世界的一头飞到了另外一头。   “好、好厉害。”他像是丧失了自己的所有语言能力,只能干干巴巴地说出这句感慨。   大盛朝人的反应更加激烈,比一锅热油里溅了一瓢水进来还要炸得厉害。   [莫不是他们那方世界有一日便能遁行几万里之能?]   [话本子里所言的“一个筋斗云,十万八千里”成了真呀,可我不信这是人力能达成的。]   [这般强大的功能就只是为了运输些水果,只是拿来民用……可想而知,他们的军械定然要厉害千百万倍。]   军营中的将士也想到了这点,若是他们能够拥有这样强大的运输能力……   军师在营帐中,和主将对视一眼。   他们不约而同地说:“就能够减少粮草辎重上不知道多少的嚼用和损耗!”   就是不知道那个世界是用什么手段运输的。   户部尚书也在扼腕叹息:“往常国库里收粮税,路上的损耗就不知几许。要是我们能用上那等神异,最终嗯存粮不知道能有多少。”   虽说他们已经在想尽千方百计减少收税耗损,比方说就地建仓库,用布匹代替到京城的,可惜还是不如那个世界的更为强大。   最沉默的还是乡野阡陌里的百姓,他们看着手掌上皲裂的疮口,靠着天幕打发夜晚无趣的时日。   好些人听到关飞渡的那句话,却说:“要是我家发大水时能用运果子的玩意儿逃难,便也不用徒步走个几万里,最终磨破了鞋子,还失去了尚在襁褓中的孩儿吧……”   ……   水果区的旁边就是蔬菜区,不过元宁他们今天过来的目的可不是买蔬菜,所以暂且掠过了那些颜色各异的新鲜生蔬。   生鲜区的粼粼波光倒是意外地吸引了元宁目光。水鱼在充氧水箱里,雪白泡泡在角落翻涌。螃蟹和虾以及牛蛙各自挤在它们的水箱之中,蟹螯虾钳张合,还有鳖在水中游来游去。   关飞渡随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询问道:“宁宁弟弟,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他的手指贴在强化玻璃上,挥舞着的蟹钳同他指尖几乎相贴,却伤不了他分毫。   从未去过河海的元宁看得心惊胆战,他头一回见到水中之物,眼中更多的还是好奇。   听了关飞渡的提议,他也只是怯怯地摇摇头。   关飞渡并不勉强,轻轻地笑了声:“好吧,那我们先去逛逛其他地方。”   靠近生鲜区的就是案板上红艳艳的生肉,倒是不见那些血赤糊拉的场面。上面猪牛羊,鸡鸭兔都有,尤其是鸡鸭,多被冻在冰块之上。   再瞧那些牛排和羊肋排,看起来肌理分明,纹路宛若雪花,让久不见肉味的人眼中迸射出狼光。   最贴心的便是还要属包装好的一盒盒生肉,连肉丝肉片都给细致切好了,随时就能拿走。   拿回来煎炒都方便得紧。   元宁被关飞渡牵着,走过去没几步,就见一只通身雪白外壳,圆滚滚的小机器人朝他们这边缓缓驶来。   感应到了行人的靠近,它那张漆黑的屏幕上就出现了可爱的微笑小表情,稚声稚气的声音从里面冒出来:“欢迎来到山山超市,我是小机器人姆姆。请对我说带我去某个区域,我就会为您领路,并且给您介绍各种物品喔。” 第28章   机器一物, 从泛光的金属外壳就能辨别一二。它也是自蒸汽时代便开始诞生,直至近些年来不断推陈出新的新型文明。   从推出机器人设想到进入市场后,不断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人类, 并且一点一滴地融入人类世界,使得文明发生巨大重组和变化。   各种器械化操作, 再到市面上类似的机器人, 甚至各种AI产物都层出不穷。   当时元宁只是草草读过这一概念,并未深入了解,而今这种机械造物真的摆在他面前时, 还是令他久久难以回神。   这里面就好像是装了一个活生生的灵魂,而他正在和一个鲜活的人对话一般。   大盛朝的许多人还没从那些色泽漂亮的生肉上拔开视线, 面前又冒出这么个新鲜玩意儿。   [机器人是何物,难道是另外一种类型的人类?怎的还有精铁所制的外壳。]   [此前我观五皇子的启蒙书,言说此物乃是人类造物, 是死物,而非活生生的真人。]   [真的假的, 我看这怕不是把一个小孩抓在里面关着, 逼他替他们干活。]   那小机器人胸腔前还有荧荧蓝光闪耀,瞧着就好似生魂在闪烁。   好些愚昧未开化的大盛朝人也是这般认为的,他们心中惴惴, 不由得慌乱起来。   更有那些个家中有孩童的父母, 直接揽过孩子, 不许他们再盯着天幕细看了。   若是孩子依依不舍, 他们嘴里就教训道:“快些去睡觉了, 再不睡小心天幕真的把你的灵魂给吸附上去,咱们救都救不回来!”   钦天监的崔文贺眼睛一亮,仿佛在上面寻找到了新的对付天幕的出路。   天幕的还有些弹幕耻笑愚昧百姓:[子不语怪力乱神, 怎的还有人信那些鬼怪荒诞之言?]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摄魂之说不过是那些方士的胡言乱语,若是天幕想对你我动手,早便出手了,还用特地拐这么大个弯子?难道汝等真以为自己有反抗天幕的法子。]   [依我之见,那个世界对幼童也是非常照顾的。之前连教育稚童的启蒙书都做得憨态可掬,怎么会对幼童行残酷之事。便是咱们这对那些个少年人都还宽容些,也有特殊保护。那个世界难不成会比我们差?]   便是那些蒙昧之人不想承认,也明白那些辩驳之言字字珠玑,切中要害,使他们不得不叹服。   崔文贺面无表情地看着天幕之上那些话术飘过,心道这世界聪明人还是有不少。   不过愚民本就是人云亦云,明日能哄骗一个便是一个吧。   小孩们听长辈的话回床上躺着了,可是趁着大人们不注意,他们又悄悄地推开了窗户,好奇地仰头继续看起天幕之景。   关飞渡对那个小机器人说:“好啊,你领着我们去熟食区吧。”   小机器人眨巴眨巴眼睛,发出脆脆的声音说:“姆姆为您服务,请顾客跟好我。”   它转向就要笨拙许多,足底的滚轮扭来扭去,弄了半天才从不算宽敞的窄道里拐了个弯。   元宁看着它慢吞吞的动作,倒是不嫌弃,满眼都是好奇。   关飞渡就说:“现在市面上的机器人大都不怎么聪明,还是很死板的。而且它们没有自己思考的能力,全是人工早前就植入好的各种指令。你要是想跟它闲聊几句都没用,它翻来覆去也只会用固定的话术回答你。”   这话有调侃之意,还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嫌弃。   元宁却说:“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厉害了。”   他盯着这只小机器人的背影,眼睛转也不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熟食区很快就到了。   蒸腾的热水中,透明保温柜里面都是做好的食物,有金黄酥脆的烤鸭、薄如蝉翼的灯影牛肉、红白柔嫩的炒虾仁……   熟食台前面还有试吃区,细细的牙签插在上面,导购阿姨极为热情地请他们试吃,不过被关飞渡婉拒了。   大盛朝的百姓看到那些熟食,感觉方才吃过的晚食似乎又从肚里溜走了,现在直接饿得咕咕乱叫。   “他们那居然还搞试吃这一套,这店家也太大方了!”村里头那些百姓捉摸不透这商家的行事。   若是寻常吃食便也算了,但那里面可是有肉嘞。   人人就算吃尝小分量,那摆出来的也绝对有一斤了,看得他们都心痛。   “那个世界的人也太高傲了,竟然连试吃都拒绝!那可是免费的欸,属实令人不解。”村中少年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他们望着天幕熟食的眼神分外炽热。   要是他们的话,定然从早到晚都来这里转悠一圈尝一尝。   有眼界的商贾却能明白店家这样做的道理:“这附近往来皆是富人,是以大家都不屑于试吃这些,是以熟食区的菜肴做的也极少。关键是他们也不怕人家试吃了不买,简直是做买卖的好法子!”   天幕之上。   小机器人姆姆立在熟食柜台边娴熟地介绍:“我们超市的食物都很新鲜,采用分子级别的保温技术,还有主厨每天现炒现做……”   元宁扭头看向关飞渡。   关飞渡会意,就问它:“你有什么推荐的吗?”   姆姆感应到关键词,叮了声:“熟食区,姆姆将为您推荐灯影牛肉,它是从阿尔卑斯山的牧场上养出来的精牛……”   元宁瞥了眼价格标签,发觉灯影牛肉竟然也是最贵的,不由失笑。   关飞渡看他眼睛弯弯,当即叫导购来称了半斤。   元宁尝试问了姆姆其他问题,发觉果真如关飞渡所说的那样,它只能回答早就固定好了的话术,否则就会翻来覆去地重复。   俩人买了想要的东西之后,管家就适时提醒他们,是不是该打道回府了。   倒不是怕两个孩子乱花钱,只是关飞渡若不早点回去,他们俩要赶在睡前做好冰糖葫芦的计划可能就要泡汤了。   大盛朝的天幕飘着不少对于刚才各种见识的弹幕。   [哎呀,这劳什子机器人确实如那小孩所说的不怎么聪明。它行动笨拙,回答也痴傻。]   [熟食区的肉都是怎么做的,看起来味道极好。你们瞧,那只鸭子外皮就烤得油光粼亮,还撒了白色的胡麻,价格定然难以企及。]   [堂而皇之售卖牛肉,便能说明他们那儿的牛不少,是以才能大肆养肉牛。]   [他们都能用上好的精铁来制作炊具了,还不能说明这方世界之强悍么?]   乱七八糟的议论混杂在其中,又迅速飘过。有些人还想对其中一两句话表示赞同附和都来不及,只能见它们随着打更声一并消散。   天幕之景也迅速发生了变化,元宁一行人不再慢悠悠地闲逛超市,而是奔着出口直接离开。   大盛朝人也得以关注到超市不少售卖之物。   只见琳琅满目的调料整齐地放于货架之上,装在瓶子里的饮料和酒也纷呈而至,摆放得宛若列阵士兵。   甚至生活区里的锅碗瓢盆都不少,更别提那些瓷盘碟碗,泛着莹亮的光泽,让大盛朝人看得几乎眼花缭乱。   [这些个粉末竟都装在琉璃罐中,比贵人们的妆奁还要精细。]   [他们饮的酒莫不是琼浆玉液,竟还都装在这些冰鉴里头。]   [这超市比集市还要方便些嘞,明码标价,买的时候咱心里有数,就不用怕被黑心店家宰了。我们这些嘴笨的人也有福了,还不用再勉强自个讨价还价了。]   [是啊,日用百货皆在行列,甚至还分门别类。不用再去那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省了不知多少功夫。]   [说的正是,咱们进去了可不知道还忍不忍得住,不在里头花出些银子恐难以罢休!]   不过是异世界的一个超市,就将大盛朝人不少人的心神给牵走,对那完备周道的市场魂牵梦绕起来。   而在江南姑苏这处商贾云集之地,早前就搭建出来的商会处。   会长站在飞檐下,抬眸露出沉思的目光,思索着倘若他们牵头弄这么个大型集市的可行性——   “先按‘柴米油盐’‘锦缎罗绮’划作出区域……在附近乡民那儿买新鲜蔬果,叫那些个布料、粮米商人在此专营,且不可任意而为,不可总是涨价……”   他喃喃低语间,手指微动,一个大型市场的雏形不禁在脑海中缓缓成型。   *   结账区分为人工收银和自主结账。   人工收银拿着扫描仪将商品一一掠过,滴的一下就能显出价格,最终加起来价钱就能支付。客人也不用现金,拿着手机扫一下,手指又在屏幕上轻点了后便付了钱。   而自主结账的方式也相差不大,都是先把商品拿着去扫描,接着再付钱。   两边皆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不见多少错乱,看得不少人啧啧称奇。   [那个世界竟是不再使用钱币了么,甚至都不需要账房拨弄算盘算价钱了。]   [手机一物实在智能,如此一来,商贾行人也就不怕背着重金上路会遭贼惦记了!]   [可若是手机被人偷走了该如何是好,那里面的所有身家岂不就被人全部偷走了?]   [这岂不就是虚空的银钱?流通后市面就能少些□□,减少些钱银交换时的损耗了。]   账房先生心有戚戚,若是用不着算账的话,岂不是谁都能取代他们的位置,多年做学徒苦读岂不是白费心力。   有些人还是觉得钱要实实在在摸到手里才能踏实安心,而有的人却是看到了其中的各项好处。   只可惜以他们现在的能力,尚且还不能做到这等神异手段,就是思量再多也无用。   现代。   元宁他们也已经回到了家。   管家停好了车,关飞渡就牵着元宁的手直奔他的烹饪室。   灯光点亮了别墅的每一个角度,就仿佛没有夜晚一样,之前元宁并未见过的保姆阿姨就紧跟在他们身后。   俗话说七八岁的小孩人憎狗嫌,就是怕他们年纪小闹出些麻烦事出来,所以身边离不得人。   元宁以为关飞渡自己做饭,就是同宫妃一样只动动嘴巴皮子,指使手底下的人忙得团团转,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   他竟然是真的在自己干每一个环节。   刚到了房间,关飞渡就穿戴上了围裙,将衣袖给撩了起来,井井有条地拿出各种材料。   只不过他的力气尚小,有些需要提重物的部分则是由大人相助。   元宁看关飞渡忙来忙去,自己也来了些兴趣。   他做不了其他的活,就只能慢吞吞地帮忙洗洗果子。   温水放了满池,草莓葡萄就在水里打着旋儿。   他把果子一粒粒地洗干净后,就放在洁白无瑕的玉盘中,看起来漂亮又诱人。   荔枝等水果则不用洗,直接剥开就是了。   而苹果梨却要削皮,还得切成块,方便签子串进去。   元宁看关飞渡握着刀咔嚓咔嚓几下切好,那锋利的刀刃闪着寒光,他看得也是心惊肉跳的。   反观身后的管家和保姆都是泰然自若的模样,像是习惯了关飞渡一个小孩手持刀刃,只是时刻都留神注意着,却没有阻拦之意。   “我来帮忙串吧,飞渡哥哥,你去熬糖汁。”元宁伸出小手主动提议。   关飞渡说:“我还想让你尝尝我的手艺,不用麻烦你干活。”   元宁有些失落:“可是我想帮忙……”   往常别人这样说,哪怕是关飞渡的父母,也会被他义正辞严地回绝,他只想自己一个人完成所有流程。   但是听到元宁这可怜兮兮的话,他便一下心软了,点头同意:“好吧,但你要小心点,别让签子的尖端刺到你的手指头了。”   元宁重重点头,他脸上的笑容放大了些,觉得自己也是极有用的人了。   管家对关飞渡为元宁步步退让的行为早已司空见惯了,而保姆却还在吃惊。关飞渡的种种行径简直是前所未有,他们完全不像是刚相识的朋友。   大盛朝如今天色已晚,更夫打着梆子提醒“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好些年幼的孩童被父母再次催促着赶紧上床榻入睡,不可继续关注天幕。   年长者对做那什么冰糖葫芦不感兴趣,已经相携入睡。   关飞渡往陶瓷锅里浸入了水,又倒了一大袋洁白似水晶的白糖进去,堆出了小小雪山。   那样一袋子入内,看得不少人牙疼——却不是因太甜而抽气,而是因对方的阔绰!   还有好些人捂住胸口,一脸肉疼的表情,在那里反复说着“暴殄天物”之言。   那样一大袋子的上好霜糖不知道有多精贵,就是贩卖出去也足够寻常一家人这一年的嚼用了。   更有那些个专供皇室吃穿用度的人暗暗透露,连帝王所用的冰糖都还有些浑浊的赭黄色,不如天幕之上的冰晶剔透呢。   但是观那方世界众人都面不改色的模样,想也知晓这种霜糖并非什么精贵之物。   关飞渡开了灶,幽蓝光环亮起,众人却不见任何明火。   可是那锅中熬煮的糖水却鼓起了泡泡,想来是灶具上的大火旺盛,生生不息。   直到那锅糖水微微焦黄了,可以搅出金丝糖浆时,关飞渡戴上了隔热手套,肃着脸开始给串好了的水果裹糖壳。   他的动作很细致,看似随性,其实每个动作都收敛着来的,这样就能以防受伤。   在他灵巧的手下,那些水果裹满了糖汁,每一串的表面都极为均匀地沾染。而糖壳在干了之后,就好像镀了层蜜色的釉似的。   元宁在这一步就帮不上什么忙了,就用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关飞渡。   他瞳孔里映出裹着琥珀色的葫芦串,眼睛也像是染上了玻璃糖纸的色彩,漂亮得让人忍不住惊叹。   做个冰糖葫芦费不了多长时间,一串串颜色漂亮的糖葫芦串摆出来,就算是拿去在外面摆摊都会受到不少人的青睐。   管家在旁边“贴心”地提醒道:“晚上不可以吃太多糖,会蛀牙哦。”   这话让两个小孩都微微僵住了。   元宁很乖地点头:“嗯,我们就尝一点点。”   关飞渡说:“安心啦,我心里有数的,我难道还会害了宁宁弟弟吗?”   他把其中一串草莓的拿给元宁,笑吟吟地说:“就咬一个尝尝好了,剩下的放在冰箱里,我们明天再吃一点点。吃不完的就发给大家尝尝,肯定不会浪费的。”   那草莓外壳的糖晶流转着蜜色的光泽,在光线下看着就更为诱人了。元宁咽了下口水,还是竖着耳朵听关飞渡周到的安排。   等关飞渡说完了,他才开口:“我都听飞渡哥哥的。不过,飞渡哥哥已经忙活了半天,应该是第一个尝鲜的才对,这都是你的成果呀。”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映着头顶的碎光,仿佛星子揉碎了洒进去。   要不怎么说元宁这小孩招人疼呢,这三言两语说得关飞渡心里熨帖极了,他别别扭扭地想着要是元宁能一直留在他身边就好了……   俩小孩一起做的,最后当然是一并品尝最后的成果。   糖壳碎裂的脆响混着清甜的果香一并在舌尖炸开,元宁第一次吃到这样酸甜的冰糖草莓,眼眸不禁微微泛起亮光。   “哇,真的很好吃。飞渡哥哥,你的手艺真好!”   此前一直充当贴心大哥哥,言行举止稳重成熟的小孩脸颊微微泛起了粉色。   他轻咳一声:“也没有很厉害,就、就随随便便做的而已。”   品尝过糖葫芦后,俩人就回了卧室。   保姆已经给他们两个都把睡衣准备好了,浴室里放着热水,洗完澡再漱漱口就能上床睡觉。   元宁第一回和同龄的小孩一起沐浴睡觉,尚且新奇得紧。   关飞渡性子高傲,不愿意和同龄的其他小孩一起玩,也是他的第一次。   洇着甜香的浴室里,能够装进几个人的浴池浮上了一层白白的泡沫。   所幸两个小孩在一起洗澡并未发生意想不到的化学效应,不像其他小孩那样扑腾打闹个不停。   他俩洗完之后,关飞渡还拿着浴巾给元宁擦水,帮他穿睡衣。   元宁投桃报李,也帮他擦背后的水珠。   他们洗漱完了之后,再擦干湿漉漉的发尾,就躺在了床上。   元宁今天干了许多的事,已经十分困倦了。   不过他还是强撑着道了一句晚安,才让自己陷在软如云朵一般的被子,坠入香甜的梦境里。   关飞渡的精力比他旺盛,这会儿正是有些亢奋的时候,还盯着元宁细嫩的小脸瞧。   可惜能够陪他说话的人都已经睡下了,他也没法再胡乱折腾。   他嗅着元宁身上和自己相同的沐浴露香味,也感觉到了些许困意,张嘴无声地说了句晚安之后,他也合眼睡下。   *   旦日一早,大盛朝就发生了件引人瞩目的大事。   钦天监刚上任的监正崔文贺于碎金晨光中,领着好些个方术士,言称天幕有摄人心魂之效。若是百姓看久了,就会神思不属,心思再难以回到正途之上。   久而久之,父母不再爱子,夫妻之间关系淡薄,百姓就会不事耕种,商贾不再继续贩物,匠人无心制作器物,于国于家都将贻害无穷。   此道檄文一出,立马就传至全国各地,念与全国各处的百姓们听。   官员们在铜锣声响起后,于城墙张贴的檄文前围观了两眼,才赶着去上朝。   他们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议论,有人笑道:“崔大人这招妙啊。”   有人不屑一顾:“雕虫小技罢了。”   城中百姓并不当回事,不过左耳进右耳出罢了。檄文传到乡间后,有些百姓听完却是心中一凛,仔细一琢磨,发现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如今才不过短短数日,他们就情不自禁地抬头仰望天幕之景,迫不及待想看看那些新鲜玩意儿。   甚至天南海北的人还用这天幕开始交谈起来,畅说以前从未敢说之言。   要不是这天幕禁止污言秽语,恐怕不少穷苦人家和那些个王公贵族们早就对骂起来。   但毕竟撕开从前隔着层窗纱的贵族特权,赤|裸裸地展示了他们的得意和张扬,二者尖锐对立可见一斑。   对崔贺文嗤之以鼻的也不在少数——   [现在人人都看,也不过是看个新奇。大家对异界之光景不了解,才会久久关注。倘若司空见惯后,恐怕就不会再多加在意了。]   众人觉着……这话说得好像也在理。   总之,大盛朝对这天幕的态度就此分为了几派——支持,中立,反对,偶尔还会争吵得不可开交。   可不管他们怎么争论吵闹,天幕都不偏不倚地立在头顶,没有丝毫变化。 第29章   晨光熹微, 自然光早已刺破轻薄的窗帘透了进来。   元宁迷迷糊糊醒过来,他还陷在蓬松的床被里面,鼻尖蹭了蹭枕头, 慢吞吞睁开惺忪的眼睛。   身侧睡过的关飞渡早已不见人影,只残留了些睡过的凹痕, 元宁立马清醒不少。   他的脸颊又有些发烫, 想到在别人家还睡到这样晚,就连忙从被窝里爬起来。   于是关飞渡从外面进来喊元宁起床时,就见一只穿着珊瑚绒小熊睡衣的萌物在他面前慢吞吞地走过, 兜帽上的熊耳朵随着步伐轻轻颤动,一路往浴室的方向疾走过去。   萌得他心肝乱颤。   之前让家中保姆给元宁准备这个睡衣果然没错。   关飞渡刚想跟在元宁身后, 却被小孩拦在了卫生间外。   “飞渡哥哥……”元宁的小脸通红,声若蚊呐。   关飞渡疑惑:“怎么了?”   “我要上厕所。”元宁羞赧地说出这句话。   关飞渡轻咳了声,乖乖转身走出去:“好啦, 我不看你就是了。我们都是男孩子嘛,不用害羞啦。”   这段时间里, 他就盘腿坐在羊毛毯上, 搭着乐高等元宁从卫生间里出来。   十分钟过去,洗漱完了的元宁才从房间出来,然后打开他的小行李箱, 打算按舅舅教自己的挑选出一套衣服换上。   关飞渡走过来, 说:“先别急着穿这些, 我给你准备了一套运动服。”   “运动服?”元宁好奇。   关飞渡却没解释, 牵着他的小手往外走:“走吧, 先去衣帽间。”   他顺带把元宁的小行李箱捞起来,一并带过去。   因为昨天关飞渡特地叮嘱管家,不用动元宁的东西, 所以他们没有自作主张整理。   虽然关飞渡也挺想让元宁就住在他们家,但他也知道这根本不现实……   推开胡桃木门后,率先映入眼帘的是搭着羊绒围巾的衣帽架,旁边还有一面全身镜。   屋内衣柜全是半透明的,可以将里面悬挂的衣服全都收入眼中。   关飞渡中西式的衣服都兼备,从英伦风三件套到中式西装,每一件看起来都价值不菲。   那些卖衣衫的布庄掌柜们看到这里是最惊喜的,就差当场把缝衣的绣娘唤来了。   小孩那各种款式的帽子,还有围巾,衣服裤子鞋皆有,有的不能仿制,有的倒是能轻易仿出。   尤其是这时候尚且不存在版权的意识,这些人看到了之后眼神灼热,早已将各种样式刻进了心底,四舍五入便是拥有了这些。   绣娘们瞧着那些布料纹样也极为惊喜,不必非得按这些款式绣个一模一样的,至少可作为灵感源泉创新一下。   其他人关注的点可就不同了。   [那面顶天立地的全身镜倒是便宜!]   类似的言论密密麻麻地出现在了天幕之上。   两个小孩走过去,它就能纤毫毕现地勾勒出身形轮廓,模样简直分毫不差!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单单只是向来矜持的闺秀女子们因那面全身镜而心动,便是男子都克制不住地将眼珠子黏上去了。   他们上衙或是进学堂前都总是要正冠抚襟,免得被上司或是夫子看见了自己衣冠不整而遭到斥责。   丢了面子事小,因此招惹上司或夫子不喜才是要紧的大事。   尤其是那些个要上朝的官员们,可是容不得半点衣领歪斜的。他们端正自己的仪容仪表时,可谓是如履薄冰。   关飞渡把元宁的行李箱放好后,就把挂在衣帽架上的两套烟灰色运动服取下来。   轻轻抖开后,在晨光下,布料仿佛都泛着珍珠母贝般的柔光。   不用多说,那款明显要小一号的就是元宁的。   关飞渡也不卖关子:“运动服就是较为宽松的衣服,它方便我们行动而已。早上起来要先跑完步之后再吃饭。”   这样一解释,元宁就恍然大悟了。   他跟着关飞渡换上了运动服,金属咬合声响起,外套的拉链拉到最上面。   分明一周前他还是千年前的翩翩小郎君,如今却成了现代小少年,倒是很标志端庄的,不见多少违和感。   螺旋楼梯下,同样换了一套运动服的管家就在大厅中等上了。   元宁局促地揪着衣摆:“对不起,叔叔,我起晚了。”   他感觉大家都是在等他一个人,所以难免会有些不好意思。   管家倒是很温和地笑了声,声音温润:“小孩子本就要多睡觉,这是人之常情。”   “是啊,不睡饱觉可长不高喔。”关飞渡在旁边帮腔。   餐桌上放着温好枣花蜜水,关飞渡就领着元宁过去,把杯沿抵在他的嘴巴边润润喉。多喝些甜的,以免一会儿跑步时没有力气。   管家身上也随时携带着葡萄糖。   他看向两个孩子,说:“跑步前先热个身吧。”   大盛朝也能从管家他们的行为中对热身的意思猜出来,相当于就是“暖暖身”“活动活动手足”,平衡阴阳,通畅气血,借此以逸待劳。   庄户把式们微微讶异:“不就是跑个步么,还要活动活动手脚?”   大夫们却已然聚精会神地看起来了,他们发觉出关家教养孩子的方式是极为妥当的。   单看那个世界抚养孩子出来的孩子也知晓整个国家养孩都差不到哪去,而家中富奢之家只会更加细致。   他们猜想的也果然不错,虽说管家领着两个小孩各种热身之动作瞧上去有几分说不出的古怪,可细品也能觉出其中的医学玄妙。   筋骨都活络到了,之后敞开了手脚运动也不会气血不畅,是极为适合孩子的。   大盛朝好些个孩童竟也跟着热起身来,全身都活动了一遍,筋骨就如雨后的藤蔓般舒展开。   太医掌院望着天幕之上两个孩子的活动,就仿佛是缓缓抻开的弓弦,有种说不出的精彩。   管家已经带着两个小朋友准备去外面开始跑步了,他们别墅附近还有个小公园,人气也不算淡,早中晚都有人在。   晨雾散去,微风吹拂,阳光明媚。湖面早就在不知不觉间破冰,候鸟不知何时飞了回来,已经在树枝间筑了巢。   有几个老大爷老太太正穿着练功服在其中打太极,衣袂翻飞如白鹤亮翅。牵着狗的行人满脸困倦,打着呵欠时还在往小路上走,他前面那只威风凛凛的大狗倒是昂首挺胸。   还有同他们一样在晨跑的人。   不过和他们穿得严严实实的运动服不同,这些人在春寒料峭之际却仍打着赤膊,只穿件背心,像是不惧寒冷似的,乃至背上都还蒸腾着白雾。   大盛朝的不少人看着他们都打哆嗦,尤其是那些从未经历过风霜的公子哥儿,更是缩在被褥里,一旁要放几个烧了炭的盆才能暖足了身。   [百姓安居乐业,连银丝老人都能安度晚年,悠哉度日,足见那个世界人民之富足安康。]   [这样岁月安好的日子可真不错啊。]   这种寻常百姓的普通生活,仿佛间拉近了两个世界的距离。   不论所用器具有何差别,情感的共鸣都是相同的。   新柳抽芽的清苦萦绕在鼻尖,湖边涟漪轻缓漾开。   关飞渡跑在元宁的身旁,轻声指点他:“慢跑就行,尽量不要用嘴巴呼吸。”   元宁都听他的,乖乖点头,把嘴巴闭紧。   他的手脚倒是很灵活,虽是初次参与这样的晨跑活动,但是却没有多少不适。   只是绯色却随着奔跑从颧骨晕染开,最终脸颊都变得红扑扑的。额头现在倒是没有冒汗,被寒风吹着,脑门还是凉丝丝的。   绕着整个公园慢跑了一圈后,他们才放缓步伐,慢慢走回去。   元宁还有点想倚着路旁的巨石歇息,却被关飞渡扣住了手腕:“再走走。”   管家就在一旁告诉他们:“跑完步之后千万不能立马就坐下来休息,无论如何都要多走上几步。”   这话关飞渡耳朵都听得快起茧子了,不过这次有元宁在,他还是乖乖听着,并且还给元宁解释了一下缘由。   “因为突然坐下可能会导致血液循环不畅,出现心慌等症状。不但加重了肌肉的酸痛疲劳,长此以往还会损伤关节。”   元宁听了个一知半解,总之不能在跑完步之后随地大小坐就是了。   大夫们暗自点头:“骤停如断弦,气滞则血瘀,是以运动后不可轻易停歇。”   大盛朝人将“运动后徐徐走个百步”这一叮嘱记在心中,作为养生的要诀。同日常息息相关的事,他们可得牢牢记住。   晨跑后也不能立马就用餐,至少得休息半个小时。   元宁跟着关飞渡回去洗洗脸。   浴室的镜面上还蒸腾着雾蒙蒙的水汽,看不了面容,关飞渡就叹气说:“这半个小时我得去练琴了,昨天是休息日,可以放松放松,今儿个可就不行了。”   他很悲伤地说:“明明说好要一直陪着宁宁弟弟的,但是现在却要食言了。”   元宁愣住,他们之间有过这样的承诺吗?   不过他还是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来安慰对方:“没关系啦,飞渡哥哥,我可以自己待着的。”   反正看书的时候也是一个人看,就算有没有陪伴都没关系。   不像关飞渡沉重地拖着脚步离开,元宁宛如轻快的鸟雀一样掠到了客厅。   他轻飘飘地坐在用软毯垫着的皮质沙发上休息,小口抿下保姆送来的蜜水,望着手腕上的电话手表发呆。   管家踱步过来,不经意地说:“如果害怕打搅到对方休息的话,可以只发条消息就是了。”   元宁耳尖泛起薄红,他没想到自己表现出来得这么明显,连管家叔叔都看出来了。   “可是,我还不会发消息。”元宁坦然承认自己的不足,只是微微泛红的小脸蛋还是表现出来他的些许难为情。   管家脸上没有任何鄙夷不屑,他轻声细语地问:“那么,你现在需不需要我来教你呢?”   无论何时他都很尊重孩子自己的想法,并不出言引导什么,只让孩子自己做决定。   元宁轻轻点头:“需要的,叔叔。谢谢您的指教。”   管家就坐在他旁边,指点他打开电话手表。   薄雾消散的晨光里,大盛朝的百姓们注视着两个不同文明的碰撞——   指尖与26个字母相遇,《千字文》中的平仄好似融入了拼音中的韵脚。   元宁悟性是极好的,听着管家的话,点了联系人短信发送界面,很快就学会了打字和语音输入两种方法。   只不过他对拼音这一用法并不大娴熟,并且很多字还没法将拼音和字完全联系起来。   “你现在才五岁,没学拼音是很正常的。”管家并不奇怪,“要上小学之后才会学这些。”   元宁看其他人也都是赞同的模样,这才接受了自己并不是笨拙,而是这个世界的学习本就要徐徐图之这一事实。   “如果急着和家人联系的话,我建议你直接用语音转文字的功能,同样可以跟对方聊天。顺便再学习一下拼音就行了。”管家不紧不慢地说。   他说话时有种徐缓的语调,就好像如沐春风一般,让人的心神不知不觉就安宁了下来。   元宁的困惑也随之散去,他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满脸感激:“谢谢叔叔。”   “说起来,宁宁能认识这么多字,真的很了不起。”   这个世界的人好似都不会含蓄一般,夸赞都极为坦然直白。   元宁的面颊立马泛起了朝霞般的红。   他说:“没、没有这样厉害啦。飞渡哥哥说了,我这样是普通小孩的正常进度。”   管家微愣,不过也想到了关飞渡这样说的用意,颔首道:“是我见少了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所以错估了。不过学习非一日之功,你也不必慌乱。”   他见元宁还没打算给薛兰鹤发消息,自知是自己在这让小孩难为情了,于是就体贴地离开,将空间都让给了对方。   大盛朝。   大家已经不知是多少回听闻那个世界的人夸赞五皇子元宁聪慧,第一次听听也就罢了,但是第二次第三次……几乎人人都这样说,足见元宁之天资。   [难不成……正是因五皇子自个聪明伶俐,于是乎就被那天幕给选中了?]   [我估摸着真相多半就是如此了,这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聪颖啊!]   [可惜这般俊才竟也被生生逼走,天不佑我大盛。帝王昏庸无道,奸佞四处弄权啊。]   皇帝不论看到多少次如此言论,胸腔中的愤怒都难以抑制,攥起的拳头就连骨节都在发白。   从前无人敢出一言违逆他,如今仿佛人人都在同他作对,让他怎能不怒火攻心。   本以为今日可以坦然度过,毕竟清早崔贺文开了个好头,将天幕之前的气焰狠狠压了些,哪里能想到却在这时候给了他一个重击!   朝议时皇帝已经憋了一肚子火,他决定下朝后就去弘文馆里转上一圈,考校下皇子公主们的学识,好让这些愚昧无知的百姓看看,他的麒麟儿必然不只是元宁一个!   *   元宁独自陷在柔软沙发上,如管家之前指导的那样,指尖长按麦克风,低头贴近冰凉的表盘,低声说着:“舅舅,早上好。”   稚气的童声化作数据流,在屏幕上显示出几个端正的字。   神奇的一幕让不少人眼睛都快瞪出来了,超乎想象的伟力无法再用工具解释,便只能叹乎为“神器”而已。   消息叮咚一声就发出去了,元宁心头其实也有些忐忑。   舅舅会不会看到,如今不过八点,发出去会不会打搅到舅舅休息?舅舅什么时候才会看到,看到了又会不会回复。   元宁无意识地揪住自己尚未换下的运动服衣摆。恍惚间想起从前在母妃的指教下写过一封信,那时候他人小,力气不足,握着毛笔写出来的字也还是有些歪歪扭扭的。   不过母妃那时候宽慰他:“舅舅收到了岁奴的信便是极高兴的,哪里会在意你的字美丑呢,只怕是会把你的‘墨宝’好好珍藏起来。”   那时候车马很远,书信很慢,唯一忐忑的便是信能否周全地送到。除此以外,再无他想。   不似现在,信息瞬息而至。   他自己的黄色气泡框前很快就浮现出了“已读”的字样。   元宁面露惊喜——   舅舅看到了他的消息啦!   【早安呀,岁奴。】   白色气泡中的黑字显示在元宁的视网膜中,他更是喜不自胜。   那道消息发出来后,元宁上翘的嘴角还没平缓,紧接着视频通话就从表盘上弹出来。   别说元宁时时刻刻念着舅舅了,就连薛兰鹤几个小时没见小外甥,心也跟被猫爪了似的难受。   元宁如今接电话已经很熟练了。   视频里的舅舅应该是刚起床没多久,镜子前整理衬衫袖口的他发梢还坠着细小的水珠,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我们家岁奴才运动回来呀?”薛兰鹤眼尖,一下就注意到了了元宁脖子上露出来的运动服衣领。   元宁点下脑袋,很积极地将今天晨跑的细枝末节给薛兰鹤一一道来。   薛兰鹤也同他说是要多多锻炼身体,他还弯着眼睛说:“今后回来了,舅舅每天都带着你打八段锦。”   虽不知八段锦是何意,元宁还是一口应下。   “对了,律师今早跟我说明天户口就能落下来了,要不了多久舅舅就能把你接回来啦。”   薛兰鹤捏着银匙搅动咖啡,冷不丁地抛出这一惊雷。   他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这件事,在金钱的攻势下,律师办得也很出色妥帖。   这应当元宁早上听到的最好一个消息了,他只觉得满腔的欢喜都化作了蜜糖在舌尖绽开:“真的吗,那太好啦,岁奴想和舅舅在一起。”   不过想到这里是在别人家,他这样迫不及待地想搬走的模样实在不太好。   元宁就矜持地说:“其实飞渡哥哥家也挺好的,不过……我还是觉得有舅舅在才是最好的。”   薛兰鹤的声音也沉了些,他道:“……舅舅也很想念岁奴。”   可在小孩面前说这些总会平白惹来些悲伤,他就生硬转移话题:”好在这视频通话方便,舅舅时时都能看到岁奴。明天下午舅舅还能接你回家。”   元宁还没品尝到难过,就只被好消息冲昏了头脑。他满脸笑容,高兴地点头:“好喔,舅舅先去忙吧,岁奴会等你的。”   电话挂断后,元宁就发现了站在落地窗前的关飞渡。   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结束了在琴房里练琴的学习,然后等他结束通话。   元宁脸颊微微发红,喊了他一声:“飞渡哥哥。”   关飞渡轻轻叹了口气:“宁宁弟弟,我还以为能和你待在一起很久呢,没想到分别的时间这样快。”   元宁也感受到了不舍,关飞渡几乎是无条件地对他好,从未有过任何无理的要求,甚至能说得上是时时刻刻以他为先了。   “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了,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像你舅舅这样随时联系不就好了吗?”关飞渡爽朗一笑,像是话本子里的江湖侠客那样洒脱。   元宁也一喜,如今不像大盛,倘若亲友之间分别后再见一面十分困难,他们随时随地都能联系。   他之前看了有关交通的启蒙书,说是天南海北地的人要想见面甚至能不到一天就能相见。即便是之后他和关飞渡分别了,再见也绝不会是难事。   “好喔,飞渡哥哥,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他欣喜同意。   大盛朝许多人的感慨要比两个孩子深多了,毕竟小孩年纪小,还未经历过太多事。   而年长者却已经历各种沉浮。   几位穿着立领衫的老者怔怔地望着他们,陷入长久的沉默。   他们倏地忆起自己的知己,自某日分别后,已是久久未能见面。   “见字如晤”“天涯若比邻”,皆是当初纯粹至极的念想。   年轻气盛时以为距离不能分别彼此,路途遥遥也可车马传信,但经久离别,方知世事并非所想的那般容易。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心中多少慨然,终究是化作了一句叹息出口。   老迈的身影好似愈发佝偻了几分。 第30章   元宁可谓是见识到了关家精英教育的冰山一角, 不说关飞渡晨跑过后的练琴,在早餐结束之后,他就得去上早课了。   “是学校里的功课吗?”他捧着圆滚滚的陶瓷杯啜饮牛奶, 对还未曾蒙面的学校好奇得紧。   这个世界的人好似时时都会提及学堂,和出行时谈及天气般寻常, 仿佛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将来去学校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元宁心中对此就萌发出了好感和好奇。   关飞渡看着元宁喝牛奶时皱起的小眉头, 哑然失笑。   他还是先回答了元宁的疑问:“算是吧。真要说起来的话,应该是预习。学校里都会讲这些内容,不过我会提前学习。”   “学校将良莠不齐, 水平不一的学生都聚集在一个地方教学。哪怕是小班教学,一个班的学生学得也有好有差, 老师一般会顾及大部分学生,我学的快些,所以就提前学习要在之后才会学到的内容。”   他解释得很通俗易懂, 元宁几乎立刻就明白了。   小孩眼睛微微发亮,声音轻软但坚定:“我往后也要像飞渡哥哥这样。”   关飞渡想了下, 说:“我今早上的第一节课是奥数, 对还没有接触过这些的人来说有些难懂,你先去看看书吧。等下节击剑课,我再带着你观摩一下。”   他起身时还带出了些许身上的淡香, 应当是琴房熏染防虫的香料。   元宁感觉自己的心意就好像是和关飞渡相通了一般, 他重重点头:“好呀。”   两个孩子在用餐之后就兵分两路。   管家带着元宁去学拼音了, 关飞渡的家庭教师同样登场。   让大盛朝人意外的是, 那位教师同样是名女子——   她是个还极为年轻的女孩, 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长发及腰。长裙扫过螺旋体栏杆上的雕花,笑容有些腼腆。   [为何会是女夫子?]   [原以为大家闺秀的西席才是女夫子, 没想到那个世界稚童之师亦是不区分男女。]   [这……真是荒唐啊!女子岂能为家族子弟传道受业解惑!]   这一事件颠覆了不少人的认知。   其中尤其以那些迂腐的读书人更甚,在他们心中,学习读书是极为神圣之事,岂能让女子沾染。   老学究颤颤巍巍的手指朝着天幕上的女老师指指点点,礼部尚书的嘴巴张了又合起,最后还是默不作声。   好些男子更是难以忍受,觉着女子至多教教那些千金小姐们识字便罢了,怎的还要去跟那个世界的精英教学挂钩呢?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甚至还在贬低那个世界的教育。   这些人立刻同反对天幕之派眉来眼去,还道:“牝鸡司晨,国可强乎?”   本就是西席的女子眉眼却愈发坚毅,她们的学识并不差,甚至比一些男子都要好不少。   当年她们在族学同家中子弟一并学习时,于科举之道她们甚至不知比那些男子强过多少,但只因她们是女子之身,于是不知招来多少嘲讽和不屑。   哪怕她们强过他们又能如何,她们终究还是要沦落到后宅相夫教子……   就连她们的那些纨绔堂兄弟甚至都更能博得夫子青睐,当她们拿着自己精彩绝伦的文章呈于夫子看时,竟只得了一句:“可惜非是男儿身。”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如今天幕自云间漾开,却向她们展现出来女子不一样的风采——那些女子们纷纷走出家门,置身于各行各业之中,做得并不比男子逊色,甚至还一跃至于行业顶尖。   那个世界的女子像是在对着她们说:“看啊,我能行,你们亦然。你我一同共勉。”   *   管家已经把拼音教学的动画给播放出来了。   关家的书房并不止一个,只有关家父母的书房去不得,其他随便哪个都能挑。况且真心要学习的话,不论是在哪都能学。   哪怕元宁就在客厅里看书,也不会有人发出动静来打扰他。   水晶灯的明亮光线下,水墨动画在墙壁幕布上流淌。   “嘴巴张圆跟读a……”因为拼音教学针对的就是稚童,是以那道女声教得非常细致入微,简直恨不得掰碎了喂进他们嘴里。   连跳转出的动画也并不乏味,总归是有趣的。   用大盛朝的一些人的话来说就是——   “嚯,这怕不是把我们当成痴儿来教了。”   而一些山野之间大字都不识的百姓却面露惊喜:“讲的可真好啊,俺都听懂了。声母韵母原来就是这玩意儿啊,那俺不就也会读字认字了吗!”   翰林院的学士们学着这种新鲜的拼音教学,提笔在宣纸上慢腾腾地记下,不时暗暗点头。   “这个法子琢磨出来,日后蒙童识字认字确实要容易不少,此乃我朝的一大幸事啊。”   只是识字绝非一日之功,况且也并非是他们三言两语就能做下决定的,只能是徐徐图之。   不过一节课的时间,元宁便学会了拼音。   书房里有好几本拼音教材的读物,这般学以致用,读起来还真有些兴味。   在茅檐下,大盛朝那些读不起书的村童就拿烧火棍在泥地上划拉出歪扭声母的样子,脸上都乐开花了。   他们蹦蹦跳跳,欢天喜地喊着:“我也会读书念字了。”   兽炉中的袅袅白烟轻轻地缭绕着,世家大族的家主们看着这样一幕,只觉浑身的力气都好似被人抽干了一般,不得不瘫软着坐在椅子上。   从前知识都是被他们掌控在手中,寒门子弟削尖了脑袋也不一定能够从他们之中闯入一条路来。   哪怕寒门之中有人脱颖而出,也必须活在他们制定的规则之下,无一例外。   可现在天幕却无视规则,直接从中撕开了一个口子,让他们再也得意不起来。   那一本本摆放在关家书房的书籍成了压在他们身上的一座大山,却又成了那些蓬头稚子们心中的明月。   如果说天幕中的五皇子元宁之前还只是学些不懂的内容便也就罢了,影响不了什么。   可如今连读音识字都开始了,那么其他内容的学习还会迟么?   说不准就会出现四书五经,说不准就会有人“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仿佛间,他们好似听见了在河边的牧童传来清亮的读书声,字字句句,正是学着声母韵母的拼读。   天下聪明人,从不在少数……   *   元宁站在胡桃木书架边,眼眸扫向童话那一排。童话书的插画大都做得极为精美,连书脊都绘着漂亮的插图。   其中一本书脊牢牢吸引住了他的目光,那是在玻璃罩中绽开的玫瑰,而玫瑰舒展生长的地方则是光秃秃的球体。   他情不自禁地把那本书拿了下来。   正面翻开一看,书封上写着《小王子》几个烫金的字,整体是深蓝色的,还有个金色头发的小男孩。   男孩的左边是只有着白色尾巴的火红狐狸,右边则是刚才元宁在书脊上看见的红玫瑰。   作者并不是他司空见惯了的名字,而是一段很长的字,中间还打了点。   “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   元宁轻轻地念出声。   大盛朝,天幕。   [好古怪的名字。]   [叽里呱啦念了一堆,可真头疼,根本就记不住。]   [法国……所以是作者是外邦人,那就怪不得了。只是这个名字究竟哪个是姓,哪个是名?]   天幕的书籍又向他们展示了如此不同的一面。   听着元宁嘴里念叨出来的字眼,耳畔就好似浮现了外邦人进城中时驼铃的叮当作响,也是这般长短不一。   而书中王子一词再简单不过,是谓“王的儿子”。原本对读书习字不感兴趣的,却也想知道外邦的王子是个什么样子,图个新鲜罢了。   翻开书页之后的内容是导读,简单介绍了一下关于作者的背景故事。   随着元宁的阅读,那位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的平生在展露在他们眼中。   [原来圣埃克苏佩里就是姓,还是豪门贵族,怪不得他能著书写作。]   [幼年失怙,也是个可怜人。]   [他母亲可真是坚强,即便是丈夫逝世,也能一个人将五个孩子培养长大,担起重任。]   [世界大战?骇人听闻!]   世界,乃是天圆地方所构成的有限空间,所以世界大战即便是从字面意思上来看也很好理解,便是整个天地所有国家都在打仗。   原本还在乐呵的百姓突然就笑不出了。   那个世界竟然同他们如此相似,从许多人口中听来后分析,兴许那就是在将来后的他们。   那么,也就意味着在未来某天他们也会参与到所谓“世界级别”的战争之中……   明德殿中,如今还未下朝,文武大臣中有人看到这儿,亦是露出意味不明的神色。   在最前面还有几位大臣正在为北方出现雪灾,该派何人去赈灾,又该从国库中拨出多少银钱一事而吵得不可开交。   可是仍有不少人因为方才的消息而震撼得神思不属,心思已经不在赈灾之事上了。   好在这些大臣是经过科举流程,正儿八经混在京城中的,没有完全的蠢材。   他们掐住自己的手心,回过神来专注于眼前的事。与其杞人忧天还不知几百年后才会发生的战争,不如先自扫门前雪。   可当他们瞧瞧抬起眼眸扫向最上方坐在龙椅上的男人时,心中却是一个咯噔。   皇帝的目光游离,他那位置又是最高的,视线就能轻易瞥着高空中的天幕。   他正摩挲着龙椅上的螭首,脖颈的青筋微微暴起,思及世界大战,他心中涌现出的更是不知为惶恐还是期待的情绪。   只因他自信,大盛朝便是至高无上的,那些蛮夷又怎配同他统治下的国家相提并论!   *   “作为世家大族的子弟,他责无旁贷地必须到前线作战。*”元宁轻轻地念出这句话。   他对此言的感触是最深的。   母妃出身于将门世家,京中自太|祖后的勋贵子弟几十年来就出了舅舅这么个争气的,其他的早已被奢靡生活泡软了筋骨,腐蚀了内心。   不要说指望他们去前线当沙场作战的将士了,便是连舞刀弄枪好似都在为难那些人。   如今的大盛,看似美丽强大,实际上已经被蛀空了芯子,谁也不知何时会坍塌。也许只有在明德殿中的满朝文武还在尽力粉饰太平吧。   不过这些都同元宁没有任何干系了,他早就离开了大盛朝,此生也不会再回去。   “飞机啊……”元宁看到导读说作者成为他梦寐以求的飞行员时,嘴角不由得上翘几分。   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可以称得上是幸事了。   他就算身在皇家,不也会身不由己么。   待空军、飞行员和空中作战等字眼落入大盛朝人的眼中时,他们便情不自禁地激烈议论起来。   [空中作战是何意,难不成那个世界的人还会飞?]   [上面白纸黑字不是写得清清楚楚么,飞行员——定然是能飞行之人。]   [非也!尔等定然是不曾看五皇子的启蒙书。书上所言,飞行员是开飞机之人,真正能飞翔的还是那外界的工具!]   [当年墨家巨子做机关木鸢,后又被鲁班所承,却也只能飞了不过短短几日就坏了。而今后世却能制出载人飞机,真是叫人感慨万千。]   墨家传人到了如今的大盛不过寥寥几人,他们看见天幕上的种种,心中不由快慰。   “祖师爷,您可瞧好了,咱们墨家并非是那些人口中所言的早晚会失传。咱们不仅传承得深远,还进入了千家万户呢!”   原来当初痴人所做的奢望,到了后来的世界竟然被完全制作出来。   曾经对那些“奇淫巧技”一道嗤之以鼻的人面皮也有些挂不住了。空战一出,可想而知,倘若拿不到制空权,那他们就只有被摁在地上打这一个可能。   众多士兵之中,试问又能有几人可以将箭射往空中,去夺雁追鹰呢?   *   元宁已经翻到了作者着手开始写小说的这个阶段了,并且从那以后,他本来落入谷底的生活也有了转机,重新变得蒸蒸日上。   他开着飞机飞过浩瀚无际的海洋、逶迤连绵的沙漠,浪迹过郁郁葱葱的森林、碧波浩渺的湖泊,甚至还在沙漠里置之死地而后生,有着与寻常人不同的跌宕起伏经历。   作者写下了许多著名并且得奖的书,然而举世闻名的还是这本《小王子》,可以称得上是家喻户晓,并且流传度还极为广泛。   只是看见最后作者在飞行中失踪,还是让元宁极为震撼。   单单只是看着这些文字他心中就觉得有点难过,哪怕他同作者素昧相识,却还是会为了一条鲜活的生命逝去而感到惋惜。   天幕上的关注点大都在另外的地方——   [飞机失事,所以在空中飞行还并不安全。]   [此言差矣,便是驾着牛车马车之人也有翻车的风险,你在河中浮水亦是可能溺死,难道就因噎废食,畏惧它的小小坏处而不在意它的好处了吗。]   [可惜啊,这个作者波澜壮阔的一生竟然就结束于此。不过他本就喜爱飞行,又挨写小说,或许这是上天给予他最浪漫的逝去了。]   阅读完作者惊心动魄的平生之后,他们对这本书的内容就更加好奇了,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里面到底写的是什么。   正待元宁打算翻页揭开故事帷幕之时,敲门声骤然响起,他不得不停下翻书的手。   门外站立的正是结束了奥数课的关飞渡,他的眉眼之间依稀可见刚刚结束课程之后的些许疲惫。   不过眼眸撞见元宁的一刹那,他就一扫刚才的疲态,瞬间变得精神抖擞起来。   “宁宁弟弟,我下节课要学击剑,你想跟我一起吗?”他向元宁发出邀请。   元宁从关飞渡的眼神里看到了期待,于是他就点头说:“好呀,我正好也想看看飞渡哥哥上课。”   不过击剑的场地并不在关家,而是专门的学习基地。   元宁放下书,转头回去换了一身衣服。   这次是由司机开车带他们过去上课。   最终抵达的地方是一座就像是绸带环绕的建筑,它是螺旋式的一圈一圈上升,双塔缠绕,在三百米的高空中最终拧成了圆环,看起来古怪又有趣。   [楼阁竟然还能这样搭建?真不知晓他们是如何做到的,如今的亭台楼阁竟不及那个世界的万分之一。]   [我倒觉着它不见几分美感,怎能比得上咱们的园林有意趣呢。]   [这个建筑可别忽然塌了吧,在里面待着都让人叫人心慌!]   [这可是钢筋铁骨,便是你们的那些木屋塌了。人家的都不一定会坍塌。]   [若是真要搭建也无不可,只是这等奇观建了也无甚用处,兴许只有那些个巨富的商贾会搭建一个了。]   还别说,当真有富商在看到它的第一眼就是想仿建一个出来。   这建筑搭出来之后,别说有可能会让他青史留名,就是收门票让人参观兴许都不会亏本呢!   大盛朝所发现的事元宁尚不知晓,他以为司机会陪着他们上去,但最后却只有关飞渡攥着他的手腕走向那栋大楼。   “不需要别人陪着我们吗,飞渡哥哥?”元宁忍不住出声,细细的眉心都不由拧起。   关飞渡宽慰道:“用不着的,我在这里已经轻车熟路了。往后你去学校也是独自去,家长总不会陪着你去上学。”   元宁点下脑袋,又有些担心:“我过去看的话,不会打搅到你上课吗?”   “不会的。”关飞渡不假思索地回答。   他这次特地带元宁过来看看,既是为了让元宁到处看看,不能总是闷在家中看书,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他还想让元宁目睹一下自己的风采。   元宁被牵着进入大楼之中,发现四周来往的多是稚童和少年。   而大人们多是像关家的司机一样,车辆停在外面,把孩子送到了就离开。   几乎每个时期的孩子都有,小的正如他这个年岁,大的恐怕已经十几岁,在他们大盛都是能够成家立业的年纪。   而他们表现出来的精神气却和大盛许多孩子截然相反——在鞋底同大理石碰撞出来的清越声响中。他们明媚朝气,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说起话来也是眉飞色舞的。   元宁幼时和母妃去过舅舅家的庄子,那些庄户人家的小孩就怯生生的,很是拘谨。   大盛朝的人也看到了这群孩子的风貌,情不自禁地感叹。   [莫不是这些少年人全都是贵族子弟?不然怎么都说不通他们为何如此神采飞扬。]   [是呀,那些孩子看上去就细皮嫩肉的,家中多半非富即贵。]   [其目如悬珠,声若清泉,寻常人家哪里培养得起。]   [投胎可真是门技术活啊,要是生得好,就什么都不缺了。]   不说那方世界的人了,便是在他们大盛,穷富之人活得都仿佛是隔着银河的两端。   然而接下来关飞渡和元宁的对话却大大逆转了他们的想法。   因着击剑室就在二楼,两个孩子就直接走楼梯上去了。   等在电梯外面的孩子不仅有背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小提琴,还有穿着一身白的练功服,更有穿着紧身白衣的小女孩。   元宁好奇地看着他们,问:“这里什么都能学吗?”   “这里是上兴趣班的,琴棋书画、歌舞拳击都有,分得还挺细的。”关飞渡随口说道,“宁宁弟弟要是喜欢什么的话,直接来报班学习就行啦。”   “好呀。”元宁一口应下,在跟着关飞渡走上楼梯时,不禁感叹一声,“好多人呀。”   “是啊,现在很多人都不肯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挥着自己的钞票就来为自己孩子的未来添砖加瓦嘛,我爸妈也不例外。反正报这些班也不算贵,普通人也能上,人可不就多了么。”关飞渡笑了声。   不过他没说的是,在这栋大楼的兴趣班价格可不便宜,说出去都会让不少人咂舌。   “人人都能上?”元宁惊愕。   关飞渡忍俊不禁:“可不是嘛,谁让我们国家发展起来了。现如今的小孩啊,大都是些哭着闹着不想上兴趣班的。” 第31章   “有闲钱给孩子报兴趣班, 孩子还哭闹着不愿上学。”   此言一出,大盛朝不知晓多少人心里五味杂陈。   这就是让他们心中不想酸涩嫉妒都不成了。   坊间市井就如水入滚油,群情激奋。   若非一纸诏书勒令他们不可群议天幕之事, 这些人恐怕早已吵嚷起来了。   但出现的丁零当啷动静还是彰显出他们心中的不平静。   [如果是俺的儿子有学上还敢闹着不去,俺连他的脊梁骨都给打断!]   [真是可气啊, 寒门子弟悬梁刺股尚且无学可上, 而那世界竟还有人视学堂为豺狼虎豹。]   [我只在那些勋贵人家中见到过纨绔子弟斗鸡走马磨坏了斗志后,看到书就扔的,还不曾见识过寻常人家的孩子敢不读书的。]   要是不读书, 就得去当牛做马,干世上最劳苦的活。   看你是选读书还是干活!   这事实在叫大盛朝人开了眼了, 便是那些个少女穿着紧身衣步履轻盈地走过时,都让那些严苛的老古板们提不起劲斥责。   他们嘲讽再多又有何用,人家又听不见。   只是那个世界的富足还是超乎了他们的想象。此前他们觉着什么义务教育不过是在说笑, 兴许国家的人少才能办到。   现如今看来,还是他们坐井观天了。   心中的彷徨和动摇在一寸寸地浮现, 信念也在崩塌。   年轻的郡王目睹了天幕的种种之后, 那抹燃烧不熄的野心仿佛也被吹得黯淡了几分。   幕僚时刻注意着,在旁适时提醒:“殿下,滴水石穿非一日之功。要知前朝帝王修的渠道, 也是经历了三代帝王才成。”   “倘若想要做到那天幕呈现世界的地步, 绝非是一代帝王努力的结果。您并没必要苛刻要求自己, 不管怎么样, 至少比皇位上坐着的那位干得好就已经是不错了。”   在他们的桌案上摆着木匠最新打磨出来的积木模型, 那是观看天幕之后匠人有了灵感后所制。京城中此物几乎“禁绝”,但是在其他地方却早已大肆流传。   书房里,还未拼完的榫卯积木投出饕餮般的黑影, 郡王指尖拂过积木,眸光逐渐坚定。   此物就足以见得,京城的皇帝掌控力早已削弱。   *   白炽灯在走廊落下明亮的光,两个孩子走过去时,脚下的影子都极短。   剑道班在二楼的角落里,他们路过了隔壁敞开门的“跆拳道班”“柔道班”“空手道班”,元宁总是忍不住扭过脑袋去看。   现在还没开始上课,少年们在跑动时腰带翻飞,就仿佛是灵动的蛇游走在他们左右。   关飞渡说:“一会儿上课了你可以去看看,这里允许参观。”   元宁想了想,还是摇头:“我跟着飞渡哥哥就好了。”   “那好吧,我完成了今天的学习内容之后就带着你过去看看。”   说话间,剑道室就到了。开在一旁的是更衣室,有男女之分。   关飞渡走进去后,径直走向自己的柜门开锁。   里面还有个身形瘦高的,约摸十一二岁的少年,他在看见关飞渡后,换衣服的动作顿住。   少年抿了抿嘴巴,喉结滚动两下,到底没有打招呼。   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和关飞渡相差不大的男孩撞进更衣室,进来后还在大口大口喘气:“呼,幸好幸好,差点就迟到了。”   他在进来时掀起了一阵凉风,头发还胡乱地翘起。   “呀,关飞渡,这是你弟弟?”   那个男孩特别自来熟,跑进来之后就靠近他们,周身还带着腾腾的热气。   他伸出手想揉揉元宁的发顶,却被白色的厚手套给挡住——   注意到关飞渡冷淡的眼神,男孩悻悻地收回手。   关飞渡不咸不淡地嗯了声,也没有要跟对方介绍元宁的意思。   他抓着衣服去了角落里,还顺带牵着元宁的手一起走了过去。   男孩脸上没有半分介怀,他还热情地说:“你弟弟长得可真好看,都可以出道当童星了,就是瘦了点,估计没好好吃饭吧。”   刚才还冷淡的关飞渡听到这里有些忍不住了,他说:“我会好好养他的。”   这句话一出,不但男孩惊讶,先前那个十几岁的少年也扭过头来看向他们。   关飞渡是他们击剑班中极为高傲的一个孩子,平常就爱一个人待着,不喜欢和别人说话,身体力行地做到了一个人孤立全班人。   更衣室的镜面倒映出关飞渡紧绷的下颌线,他喊完之后兴许也发觉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了,于是闭上了嘴,默不作声地换起了身上那套衣服。   元宁在一旁静悄悄地看着他们,他紧紧贴着关飞渡,只露出半张嫩白的小脸来打量他们。   紧接着一行人就一起去教室里上课。   大盛朝中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击剑学的是轻侠剑客手舞白练,惊若翩鸿,宛如游龙,却不曾想这些小孩练的剑和他们这个时空截然不同。   元宁一进去,就被关飞渡按在了旁边的椅子上坐着,并说:“谁来找你说话都别管,有事喊我就行。”   元宁听话地说好。   那些年龄有大有小的孩子们让各自的老师带着,先在长长的银色垫子上跑几圈,进行体能训练。   有些个还没有老师腰高的小孩在那一蹦一跳的,倒是可爱得很。   进行完体能训练后,才是戴上面罩,挑选剑。   他们摆出了架势,跟老师分出来的搭子对练。   元宁发现关飞渡的搭子不是别人,正是指导他们的老师。   他不禁露出惊艳的神色。   他们对练时的站位也极有技巧,尖锐细长的剑像是能轻飘飘地刺入肉|体中,直取人的性命。   关飞渡的动作也极为利落干脆,挑、抹、刺、跳,绷直的脊背线也像是一柄拉满的长弓。   他的每个动作在注重美感时,又毫不拖泥带水,仿佛啄木鸟敲击木桩般迅速,却又比那要轻盈得多。   连他的老师都赞不绝口:“这招突刺简直漂亮!”   元宁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了,他是真的觉得关飞渡好厉害。   对方并非是关家用金钱堆砌出来的全能选手,而是他本人就有这样的天赋和能力,尽力去做到最好最顶尖。   大盛朝校场的兵营飘来一阵粗粝的哄笑。   百夫长轻蔑一笑:“花架子而已。”   “这就是小孩子过家家,哄小娃用的。”   天幕之上也开始嘀咕了——   [这劳什子剑跟绣花针似的,能戳死人吗?俺伸手一掰就能给它掰断。]   [用剑打架是这样打的吗,你戳我的我戳你,这么斯文?要依我的路数,肯定是劈啊!砍啊!看得人真是着急。]   [这剑其实出的很快,而且戳中致命处也同样必死无疑。要得就是快准狠,并非你们所说的那般不堪。]   [剑柄上似乎还有个防止脱手的玩意儿,咱们大盛有吗?]   虬髯的赤膊铁匠看到这里,忍不住回答这些人的好奇。   [非也,从古至今咱们也有类似的设计。环首刀的环首便是如此,横刀的镡也有此等功能。然而我们的剑大都不这样制作剑柄,只因我等用剑更为灵活,是要破甲之用。在背剑,侧刺,手挽剑花时若是有了防护,便不大好做出来了。]   若是在兵营中打过仗,于江湖中流浪过的侠士自然明白这些,普通老百姓哪里能看懂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不过在听了这些人的解释后,他们才恍然大悟。   于是乎众人对击剑的态度就愈发瞧不上眼了,议论了一阵还是有褒有贬,却无法否认它对少年人而言确实是一项有益的运动。   若是不谈杀人冲阵,单看那份游刃有余的从容,也确实能看得过眼。   有人一语说出了公道话:“诸般兵刃武艺并无高下,端看执武器者胸中沟壑如何罢了。”   *   老师没什么可以指导关飞渡的了,就让他自己先练习。   关飞渡就借着这个时间去看元宁,见小孩还乖乖坐在长椅上等他,时不时看向这边,他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往上扬。   元宁晃着腿看向拿着剑突刺却怎么也刺不准的小孩,弯着眼睛轻轻笑了下。   关飞渡在这时突然闯入他的视野,挡住了大片的光。   “等久了吧,是不是有点无聊?”他摘下面罩,拿着白色毛巾擦拭额发上凝着的汗水。   元宁摇头:“没有喔,飞渡哥哥不用担心我。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剑术,还很好奇呢。”   从前他在外祖父那儿倒是看过几回舞剑,只是也就那么几次,时间短暂,很快随着漫长的时间而淡去。   倘若不是在冷宫之中只得时时刻刻抱着那点子回忆度日,恐怕他也撑不到如此之久。   关飞渡其实还带了个黑色的背包过来,里面装着两只柠檬黄的保温杯。   他坐在元宁旁边,打开杯子之后,里面的硅胶吸管就立了起来。   不过他却是直接把吸管喂到了元宁的唇边:“张嘴。”   元宁捧过柠檬黄的大肚杯,脆生生地道了句:“谢谢飞渡哥哥。”   甘甜的水润过喉咙,似乎还带了点参片的清苦。   元宁喝下去的时候小脸皱了下。   关飞渡自己喝起来时倒是面不改色,然后他就拉着元宁走出去了。   因为他神态自若,老师也没怀疑他是在逃课,只以为他是去上洗手间去了。   元宁倒是浑身不自在,他无意识地揪紧衣服下摆:“飞渡哥哥,我……你、你不是还在上课吗,现在就出来真的好吗?”   因着太过害羞和慌乱,所以他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关飞渡哼笑一声:“没关系的,今天的练习我已经做到了。等会儿回去我还会继续训练的,你不是想看看那些武术班是什么样的吗,我现在就带你过去瞧瞧。”   他逛那些班时就像是在自己家一样镇定自若,不见半分拘谨。   元宁到底是抵不过内心的好奇,在一番挣扎之后也顺从本心跟着关飞渡去游逛了。   道场上爆发出一阵阵呼喝声,少年们高高抬起他们的腿,再齐齐落下,一字踢的场面十分壮观。   他们掠过跆拳道场时,还见到几十个学生凌空侧踢,雪白道服翻涌成浪。   眼眸转过空手道场时,就见学生徒手劈砍木板,啪嚓一声板子就从中间裂开。   隔着玻璃,却望见柔道班上学生同他们教练对练的,一个过肩摔,防撞垫就被砸得弹起来。   各种精彩的武艺表现,让元宁看得怔愣。   同样惊住的还有身在大盛朝的许多人。   兴许这些武艺学着是带有那么几分花拳绣腿的意味,让这群小崽子们真刀实枪地上场恐怕只是说笑罢了。   可是……这些个小孩们小小年纪就习武学艺,身体素质就拉开了旁人一大截。   若是以大盛朝如今当官的路子来看,今后不管是走科举还是武试都绰绰有余了。   再往其他的班走,原来并非剑道并非是只有那细如婴儿手指般的剑,也有教授他们大盛常用的剑,甚至被称之为武术。   如何敬礼,如何用剑,怎样进攻都清楚分明地教授出来。   元宁他们也是运气好,正赶上了武术班的老师在巡视一整段完整剑招的打法。   少年们运剑,三尺白刃挽出漂亮剑花,流畅无滞,挥攉潇洒。他们身形恣意挥舞,乍徐还疾,身法亦是矫健,丰彩多姿。   大盛朝许多人都在称赞。   [这才是学武艺的好儿郎,如此精彩,更能淬炼武功。这弓马的根基也并未差到哪去。]   [还是些雕虫小技,至多是表演一下技法,真要对阵压根就不行。]   [为何你们对这些孩子这般苛刻,他们追求的兴许不过是淬炼身体而已。既然那个世界都已经出现了“天眼”一物,想必官府的武装也极为完备,何须他们再上阵打仗。]   [可笑,分明是尔等对天幕之上的种种都带有太过敬畏的眼光,须知他们总有做得不好的,咱们也总会有比他们强的地方。]   天幕的透明弹幕在争论不休,此前已经被警告过了,是以他们不拘如何议论都十分收敛,可到底是生了不少争端。   若非弹幕流转极快,且并不知晓方才说那些话的人是谁,否则那些脾气火爆的人定然是赶赴千里之遥都要冲过去揍人几拳了。   镇守沙场的将士们骂骂咧咧:“放狗屁!老子真是跟那些弱不禁风的书生说不通,待明日胡人杀到家门口后,无人反击时,老子看他们那时候还说不说得出剑术武艺不过是表演,不过尔尔这种蠢话!”   有些个书生也是气得面色赤红,他们恼道:“这些脑子里只有打打杀杀的莽夫真是一点脑子都不动的,吾等只言他们少年人不需要太好的剑术,又并未说剑术毫无用处。况且兵法有言,打仗靠的是阵术,是大军的士气,是将领的博弈,绝不是凭个人的勇武就能胜利的。”   市井瓦舍间,甚至还有两三闲人把他们当乐子看待。   不论他们吵成何种样式,都无法影响到天幕之上的元宁和关飞渡二人。   等这个武术班的剑术打完之后,元宁眼中满是惊喜。   关飞渡见他实在喜欢,还特地在这里停留了有一会儿。   等元宁意犹未尽地看完之后,他还问:“不如你就留在这里多看会,我下课后来接你就是了。”   元宁摇摇头,克制地说:“不必了,飞渡哥哥,咱们快些回去吧,要是老师找你就不好啦。”   关飞渡叹气:“那好吧,我还想带你看看其他兴趣班是什么样的呢。”   他们回去之后,老师见到二人的身影果然是松了口气的模样。   那名老师走过来,看了下元宁,才对关飞渡说:“下次要是带弟弟出去玩,可以跟老师说一声。”   元宁头回尝到被夫子教训的滋味,哪怕老师并不是对着他说的,他的面颊还是变得通红,顺着瓷白的皮肤一路洇到了锁骨,像只煮熟的虾子。   关飞渡面色却极为冷静,他致歉道:“下次我会注意的。”   极为有主见的小孩是没办法让他老老实实听话的,老师有点头疼。   不过关飞渡带的弟弟还挺乖的,而且面皮还薄,一看就是很听老师话的好孩子,这兄弟俩的差别还挺大。   剩下的时间元宁就乖乖坐在长椅上看他们练习了,任是关飞渡下课时哄着他再去逛逛,他都把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似的。   其实下课并不只单单发生了这一件事,剑道班还有些学生也跑过来想跟元宁说说话。   其中以女孩子居多,她们没什么坏心,就觉得元宁长得可可爱爱,想过来逗一逗他。   她们手里还拿着从包里翻出来的漂亮糖果,又来问他吃不吃。   元宁摇头拒绝了:“舅舅说不可以随便吃别人的东西。”   鎏金色糖纸折射出来的光斑落在他的睫毛上,倒是漂亮得紧。   女孩们就夸赞他:“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哦。”   还有些想过来揉揉捏捏他的,却被关飞渡给拦住了。   他看她们的眼神活像是什么欺辱良家妇女的登徒子一般,这突然颠倒的关系让她们一愣,旋即笑作了一团。   这些孩子们的表现有些夸张,可是谁又能想到平时冷淡高傲的关飞渡居然会这么疼爱自己的弟弟。   他们这群孩子开怀又没有烦恼的模样实在叫人羡艳。   不说大盛朝那些贫家少年郎看着他们,心中涌现出强烈的神往,探出脏污的指尖,却接不到那些糖果的分毫碎屑。   便是那些大人们窥见这些欢笑声时,也极为怀念少年时天真无邪的时候,可惜纯粹之时早已过去,如今只剩机关算计。   他们长长叹息一口气。   现代。   关飞渡怕元宁一个人待着无聊,还拿了关于这所兴趣班学校的宣传册给元宁看:“里面有对这个培训机构的大致介绍,还有各种兴趣班,想上什么都可以了解一下。”   厚厚小册子的封面上泛着冷光,做得还挺精致。   元宁看了眼,一点脑袋:“好呀。”   翻开扉页就是对这个机构的介绍,从建校史再到各种获奖名录——其中培养的学生夺得全国、全球的奖项就如过江之鲫,看得人不明觉厉,足以见得它对学生培养的成功,绝非是纸上谈兵而已。   元宁都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而且这所机构的师资介绍图鉴也可见其力量雄厚,生源应当也是不差的。助教的数量似乎也不在少数,这样重金砸下来,就算是头猪都能变得灵秀几分。   更别说大盛其他人了,他们从之前便得知这一所谓的机构乃是私人创建,可是老师质量却这般优秀过硬,怎能不让人大吃一惊。   “这样的青年俊才难道不应该是在国家中大放异彩吗,为何会来这里培养弟子呢?”   有的人想破头都想不出。   聪明人却能窥一斑而知全豹:“此前薛将军言自己的粉丝竟有三千万之多,而这个世界不可能人人都会去追捧戏子,是以他们那的丁口定然不在少数。教育乃是他们的国之大计,这样一来二去,培养出的俊才定然不少。”   “人人都极为优秀,那么他们能卖出的文武艺便十分有限了。而这所学堂应当备受家中长辈青睐,付与老师的束脩定然不会低。青年俊才随之云集也就不奇怪了。”   此间想法飘在了天幕之上,有人心服口服,有人半信半疑,有人却嗤之以鼻。   宣传册的纸张倒是挺顺滑平整,元宁的指尖已经翻到了目录上面了。   这家机构当真十分周全,烫金标题下就是分门别类地展示了有何可学。   譬如今日关飞渡学习的击剑,就分在武术那一类,里面就包括了他带着元宁参观的好些班级。   如果是舞蹈的话,就有拉丁舞、民族舞、街舞……   乐器的话,则是钢琴、小提琴、架子鼓、吉他……   语言的种类也不在少数,好些都是元宁不认识的。   看来这家机构是真的想把学生给一网打尽了。   元宁托着软腮,对这些尚且还不是那么感兴趣。   而等他翻到历史这一个归属于其他类别下的科目时,手却不由停顿住。   看得出来在最后这几页是机构并不怎么推荐的冷门兴趣班,去的人也寥寥无几,因此介绍就有些简短。   历史那一列的讲师只有五个左右,主讲老师有“退休的XX大学教授”这一头衔,倒是作为了最大卖点。元宁在前几页看到这所大学都被作为重点介绍了,想来是所声名大噪的学校。   其余几人皆是前面提及过的某些大学历史系的学生,上面说他们成绩优越,也是过来作为补充讲解的助教。   看到这儿,元宁好似听见了自己浑身的血液在鼓噪的声音,浑身的鸡皮疙瘩都浮起来了,他的心也不由得扑通扑通地跳起来——   他,好像找着心仪的兴趣班了。 第32章   正午的阳光斜斜照入室内时, 关飞渡也将衣服给换成日常服,结束了上午的击剑课。   宽敞的大道上,通身漆黑的劳斯莱斯幻影早已在外面静候多时。   各个兴趣班采用的都是错峰放学制, 是以外面的道路并不算拥挤。但是放眼望去,仍旧是停满了令人瞠目结舌的豪车。   元宁让关飞渡牵着手, 钻入了车子后座。   天幕彼端的大盛朝的百姓已经不是头一回见到川流不息的小车了, 但是他们仍然对着夸张的街景目瞪口呆。   [莫不是家家户户皆有此车?]   [怎么可能,这玩意儿一看就知全身都是精铁做的,耗费了这么多铁, 能便宜到哪去!]   [可这路上来来往往全是这样的车,好似一条长龙般无法断绝, 若只是那些富人家中才有,我是不信的。]   眼睛总不会欺骗他们,那么多的车辆, 肯定完全成为了代步工具,便是柏油路面的行人都少见了许多。   倘若是碰上了那么些走在路上的人, 那他们也绝不是在赶路, 而是在闲庭信步地逛街,或是将行走当成了漫步。   村中农夫捶捶自己僵硬的肩,望向早已沟壑纵横的粗糙手掌, 他羡慕道:“要是俺们也能有这样方便的车就好了, 年年去镇上缴纳粮税, 都是拿担子挑着去。不但草鞋都要磨破好几双, 脚上的血泡叠着老茧, 连肩膀都要红肿个好几天,躺着休息好几日才能恢复得过来。”   最重要的还不是他们累着了,而是这样一来二去的浪费十多天, 又耽搁了农事。   “咱们连牛车驴车都买不着,还是莫要想这些了。”家中老人也拄着木拐叹息着。   穷人总在叹气,可若是他们不叹,又实在难以将心中的郁结给排解出去,那样只会憋得里里外外都难受。   “今年北边遭了雪灾,还不知道之后的税会不会上涨。”有经验的老人已经开始面露苦相。   听闻如此噩耗,他身旁的人连天幕都看不下去了,惊道:“今年还要加税啊,那还要不要让人活了!”   “赋税再涨,只怕是要卖儿鬻女了。”   这样大大小小的交谈从大盛朝的陇西飘到关中,再至江南,经久不息。   *   刚一落座,关飞渡就突然说:“我爸回来了。”   元宁睁圆了眼儿,好奇地问:“飞渡哥哥怎么知道的?”   从坐上车到现在,司机就跟门神似的默不作声。一句话都没同关飞渡说,后者也没有拿手机出来看消息。   “这辆车是我爸挺喜欢的一辆,它在,就说明我爸也在。”关飞渡就跟不熟悉他们家的元宁这样解释。   一听长辈归家,元宁就有些紧张。   他攥住关飞渡的手,心慌意乱地说:“来你们家我都没有备见面礼,现在还叨扰这么多天……”   关飞渡反手握住他的掌心,笑道:“本就是我邀请你来的,再让你准备礼物不是更不合适吗?而且我爸人也挺好相处的,你可别紧张。”   正如关飞渡所说的那样,关明在小孩子面前根本没什么架子。   站在客厅的男人将裁剪得体的高定西装穿得愈发笔挺,他眉间的竖褶微深,眼角还有些细细的鱼尾纹,周身的气场也不寻常,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深邃感。   虽说关家俩兄弟皆有属于上位者的气度,但是老二相比于老大就要显得轻浮一些。   关明给两个孩子都准备了见面礼。   元宁的似乎是个画板,但是那画板上有七十二种的颜料,还有一只能发光的笔。将笔凑在颜料盘上蘸取颜料时,那只笔就能显示出对应颜色的荧光。   纸张也是自带的,卡进画板后,就能用笔在上面写写画画了。对五岁的小朋友而言,可能刚刚合适。   元宁也害羞地作揖道了谢。   关明许是同样不怎么和他这样年纪的小孩相处,只微微颔首示意。   扔给关飞渡的是一个可以自己拼接的小机器人,他现在年纪大了,早就不是什么遥控汽车、变形金刚能敷衍过去的小孩,得玩些可操作性强的玩具才能让他满意。   他收到后也点头说了句谢谢爸爸。   关飞渡是个长在不缺爱环境中的小孩,所以跟他爸爸相处起来十分自然随性。   元宁盯着脚下的波斯地毯,有些沉默。   不同于这对寻常人家的父子,他跟自己的生父却是隔着母妃以及她整个家族的血海深仇。   若是他在冷宫能一直活下去,若是他能做越王勾践,往后他会不会成为历史上臭名昭著的弑父之人,其实他也说不准。   “宁宁弟弟,宁宁弟弟……”关飞渡出声喊他。   声音仿佛从雾霭中穿透出来,变得愈发清晰。   元宁也随之回过神,脸颊微微泛着红:“飞渡哥哥,我方才走神了。”   “没事啦,我只是告诉你要一会儿才吃饭,现在还有半个小时呢,要不要去看看书?”   关飞渡敛去眼中的关心和担忧,他在犹豫,待会儿要不要把这事给元宁的舅舅薛兰鹤说。   元宁听到这话,忽地想起自己之前看到的那本《小王子》。   他点点脑袋:“要,我看到了一本很有意思的童话书。”   “喔,童话……那是大人写给小孩子看的书,很有趣。里面蕴含了许多的道理,就算是大人也能从中获得很多感悟。”关飞渡这样跟元宁说着。   元宁心中的期盼更深,他迫不及待地说:“我可以现在就上去看吗?”   “当然啦。”关飞渡说,“你先上去看吧,我等会儿就来。”   看出了他不是在客套,元宁就自己去二楼看书了。   关飞渡坐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久久不动。   关明很了解自己的儿子,看他这个模样就知道他现在心事重重,不由问道:“怎么了?”   关飞渡有些纠结:“我觉得……宁宁弟弟的状态很不好,他刚才的样子有点像是孤独,但又比孤独更深一层。”   “自我厌弃?”   “有点像!还像讨厌这个世界。”   思及薛兰鹤之前说的元宁的经历,他缓缓道:“应该是有人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带毒的种子,根系就扎在血肉里,而毒素也在蔓延……”   关飞渡忧心忡忡,他再怎么厉害,也拿心理问题没辙,碰上这种事情就只能求助自己的父亲。   关明说:“那就把这个问题告诉他的家人,而我们这里可以提供最权威的心理医生人脉。”   关飞渡勉强同意这个决定,他点头道:“谢谢爸。”   *   大盛朝。   稚童们都围坐起来,仰起脑袋,清澈的眼眸里盈满了好奇,期待地看向那特地写给小孩读的书。   之前一听有书要看,他们脑海中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那些之乎者也的训诫,处处都充斥圣贤箴言的道理,念得人头疼,哪里比得上这个有趣呢。   [须知咱们也有写给孩童的书,寓言故事、神话传说、童谣,皆是写给孩童的。既能教化他们,又可在闲暇之际打发时日,称得上寓教于乐。]   [小孩念那么多杂书作甚,有这功夫,不如多看于科举有益的书才是正经的。]   [孩童心性本就贪玩好耍,若是能在趣味中教导他们做人识字的道理,不也算是一桩好事么。]   大人们在天幕之上吵得叫人头疼,孩童们却早已好整以暇地等待起来,眼眸熠熠生辉,对他们争论了些什么置若罔闻。   元宁已经翻开了《小王子》的书页。   它确实是写给小孩子的,因为字里行间的思考方式总是带着孩童般的天真和浪漫,小王子执拗的提问也如同孩子般纯粹。   书中有很多浪漫的幻想,奇妙的比喻和神奇的事情,还有随笔一般的道理,全都在纸面上流淌出来,落入众人眼中。   [星球?难道我们仰望天空,看到的星星都是圆球么吗。]   [这不过是笔者的想象而已,星星不是各种形状的么。再说了,蛇怎么可能会吞掉大象呢?]   [咱们的星辰乃是二十八宿,还有神君镇守,哪里有那么多奇怪的玩意儿。]   [这书把大人写得过于势利,不是人人都在乎自己孩子所交朋友的家境!]   [可你们这些自诩为长辈的人认识孩子的朋友时,总是爱从表象出发!]   小孩子没看出什么大道理,他们看得津津有味,觉得里面的幻想实在是奇妙。小王子可以随着候鸟从一颗星球流浪到另外一颗星球,他可以和玫瑰说话,能遇上形形色色的人,还能驯养狐狸。   他一天还能看几十次的日落,想飘远到其他星球上去也可,若是心烦意乱了,远离那些无趣的人就行了。   而大人们却感受到了一种微妙的讽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本书像是在用借着小孩子的口吻用天真稚嫩的话来嘲笑他们。   不过多数人是看不懂其中内涵的,他们就只是看了一个还算有趣的故事。   看了,获得片刻欢愉后,就继续回到忙碌的生活中去。   皇帝在看到地理学家的那段文字时,忽然哽得连嘴里的珍馐也咽不下了,他愤怒地掷下了手中的玉箸。   小王子第一个碰上的国王没让他感受到讽刺,谁让那个所谓的国王连一个子民都没有。因为太过可怜,所以为了让小王子留下来而发出的命令都可以朝令夕改,这样的国王根本不配同他相提并论。   但是地理学家的话却像是在嘲讽他这个皇帝,看似是坐在皇位高高在上,实际上什么也不知晓——天有多高,他治下的领域有多广?   若是一旦发现了什么矿产,具体有多大,究竟是什么矿,也不过是当地的人来禀报他而已。   皇帝并非是在懊恼自己的无能,而是在气愤皇权还不够集中。   他的统治掌控力尚且无法遍布全国,自己虽然不至于是一个提线木偶,但是暗中仍然藏着许多不可控的暗流,他随时有被淹没的风险。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想骤然止住,因为皇帝想到自己刚才还对这种儿童读物嗤之以鼻,甚至听到的一瞬就狠狠皱起眉头。   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他竟然却被这些稚嫩的文字刺痛。   何其荒诞。   *   短短两三万字的童话,元宁很快就翻到了终页。   他怔怔地望着书籍背面小王子的剪影,竟然感到一阵空虚的怅然若失。   兴许小王子的结局就像是作者圣埃克苏佩里所想的那般美好吧,也或许是个小王子终究死在了蛇的毒液下的悲伤结局。   他还没来得及感怀多久,关飞渡就过来喊他吃饭了,还顺带通知了他一个消息——   “宁宁弟弟,下午我们去打高尔夫。”   雀跃轻快的声调冲淡了那点子若有似无的悲哀,陌生的用词再一次让元宁感到讶异,也令他顾不得再沉湎于悲伤中。   他也没问这是什么样的运动,反正早晚都会得知的。   餐厅灯光下,关明看上去十分忙忙碌,在饭前,元宁就看见他总是拿着手机打电话,身边助理的身影来去匆匆,全是把文件拿给他签署的。   文件翻页和钢笔的沙沙声总是萦绕在他周身,其他人在路过他时,连脚步都放轻了不少,根本不敢打搅到他。   饶是如此,他还是抽出了不少时间来陪伴关飞渡。每当他的目光转向自己儿子时也极为认真,说话不见多少敷衍,像是把他当作一个成人来看待照顾。   用餐的时候关明就把手机调整了才放在一旁,若非是极其重要的事,这时是联系不上他的。   他专心作为陪同孩子的家庭成员。   只是在用过餐之后,他还是免不了地会为工作而劳碌。   好在关飞渡并不是那种无时无刻都要黏着家长的孩子,他完全不在意这点。   更何况他身边还有元宁相伴,他自己去照顾宁宁弟弟还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他爸。   关明在车子后座翻阅处理自己工作上的文件,纸张微微发出响动。   关飞渡则是侧过身转向元宁,说起高尔夫这项运动。   他用清亮的声音将其娓娓道来:“其实这项运动起源于外国苏格兰,就是拿杆子把一颗球打进洞里就完事了。高尔夫发展到了后面成为一场有钱人附庸风雅的运动,他们常常喜欢一边打着球,一边和人谈生意。”   说到这里元宁也算懂了个大概,不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吗——不管他们是不是真心实意地喜欢这项运动,作为社交名片,都必须要学会。   大盛对此也议论纷纷。   [这不就和咱们得投壶差不多么,不过投壶这一游戏多为纨绔子弟戏耍,而那高尔夫是商人们谈生意用的。]   [那个世界的商贾可真会享受。]   [岂止是他们有那般做派,咱们这的还不是同样如此。谈生意要在酒楼之中,戏曲要听一把好嗓儿的。光是设宴都一掷千金了。只要是有钱,有啥做不到的。]   他们紧接着就听见关飞渡同元宁说:“我记得那个场地还有保龄球馆,那个游戏我觉得倒还挺有意思的。”   元宁都耐心地听着,不时附和两声,乖乖巧巧的。   关明从财务报表中抬起头,扭了两下自己的脖子,抬眸来看两个孩子一眼,觉得他们相处起来还挺不错的。   他唇角掠过一丝淡笑,目光又迅速投注到了面前的报表之中。   劳斯莱斯缓缓停驻,高尔夫球场已经抵达。   停在门口的几乎都是很低调的商务车,关明这次带着孩子来开的劳斯莱斯都已经算是高调了。   球包就寄存在入口处,然后就去换衣服了。   这家俱乐部连他们小孩子的短袖长裤都有,还配上了高尔夫的标志。   “我们家在这里办的会员卡,一年交个几百万,就用不着次次来都给钱了。”   关飞渡同元宁说着话,还帮他理衣领,一旁专门负责照顾小孩换衣服的小姐姐都没能派上用场。   元宁点点头,他对金钱还没有太大的概念,不知道这个钱是会让多少人都直呼资本家该吊路灯的数值。   就算是大盛朝的人对他们那儿的金钱数值尚不了解,单看关家的吃穿用度,还有佣人的服侍,也知他们绝非寻常人家。   商人眸光泛起精光,忽然对这个劳什子高尔夫球场来了兴趣。   具体怎么玩的他们目前还不知晓,应当是有一定可玩性的,不然那边的有钱人也不会每年花一大笔钱在这上面了。   但肯定还出现了一些舆论赋予这项游戏极为高档的身价,让那些贵人认为玩此游戏能够彰显他们的身份。   他们能在里面谈生意,或是在此议论朝政大事,简直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也怨不得这项运动能够日赚斗金了。   渤海范家,他们乃是本朝钦定的皇商,家财万贯,非比寻常。   这家人号称为当年的巨富范蠡后人,宗祠里供奉的都是《陶朱公商训》,究竟是真的还是借名自抬身价已经不得而知了。   总之能做到皇商的人并不会是那等愚昧无知的蠢人,看到这里时,家主脑海中已经锁定了能借此举办这项运动的靠山人选——渤海郡王,长孙祯。   他其实对那位郡王心中所藏沟壑了然于胸,即便他是皇商,也不可能会因此而去做那等告状的蠢人,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借着这个机会去寻那位郡王,既能拉近彼此的关系,又能把生意做起来,不正是一石二鸟的好机会么。   天幕上的两个小孩拿起球杆有说有笑,浑然不知自己即将进行游戏的项目成了商人手中的筹码。   *   “教练就在前面,到时候就是他来指导我们。”   元宁一路看来,在练习区就有热身的人。他们拿着像是拐杖似的杆子往前一甩,划出半月弧线,白色的球就从脚边破空而出,带起一阵细沙烟尘。   其他地方大都是一片碧绿的草坪,就只有他们甩出杆子的那些起点位置全是秃噜皮的黄土。   关明已经不需要再学习了,他也在练习区舒展筋骨,运动衫下的肌肉起伏似虬扎。   两个小孩挨着头在一起窃窃私语,关飞渡告诉元宁:“现在先稍微学一下技巧,待会儿就跟我爸一起去实战。打不好也没关系,就过来体验一下。我们还小,以后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元宁心态已经放平了,他听到这句话,心里做好了只过来体验的打算,当即点头说好。   负责教授他们的教练伫立在日光下,银白色的运动衫折射出耀目的光。   他操着一口纯正的普通话,在为他们讲解时也很耐心,并没有因为他们两个是小孩就有所轻视。   因为元宁是完全的新手,所以教练就仔细地给他讲了一下怎么拿球杆,怎么推杆,如何将球打进洞。   他还现场示范了一下如何推杆,在行动时嘴上还说着规则。   教练并不知道的是,面前不仅仅只有两个小孩在听着他的教学,甚至在另外一个时空还有成百上千万的人都在齐刷刷地看着他。   一杆入洞!   教练的示范非常好,完全不愧对他一个小时一千二的指导价格。   原本对这项游戏意兴阑珊的人听着都来了兴趣。   城中纨绔子弟玩了那么多年的投壶捶丸,斗鸡走狗,已经腻味许多。现在有一个新的游戏摆在他们面前,还是如此风度翩翩,不需要玩得满身狼狈不堪,还真的能成为他们的新宠。   有些心思活泛的人,已经开始畅想起用这游戏来邀请他们心怡的千金小姐一起玩了。   反正推杆敲球的动作也不需要太大的幅度,坏了她们的淑女形象,想来她们也是能同意的。   不谈这些纨绔子弟打的主意有多好,就是那些个在山野中的小孩也转着眼珠子直接按教练指导的玩上了。   不像大人扯着他们耳朵要教千百次才学得会的农务活,这玩意儿他们一上手就会。   这下附近村中的兔子洞和松鼠洞可遭了难。   它们正在窝里睡得正香甜呢,不是一颗石子就是一个果子砸进来。   气得这些兔子松鼠忿忿从窝里爬出,就见那些两脚兽手里拿着一根棍子,得意扬扬地望着他们。   叽叽的愤怒叫声立时传遍了整座山林—— 第33章   估摸着俩小孩已经学了一个小时后, 关明就开着白色的高尔夫球车过来了。   这种球车是特别方便游览所用,视野前方不用说,是一整片的全景挡风玻璃, 两侧都是敞开无车门的,共有四个座椅。   关飞渡牵着元宁登车, 等候着关明把他们送往预定的球场区。   大盛朝人也由此可以得知球场究竟是有多么的宽广, 甚至能称得上是沃野千里。每一寸土地都被精心修整过,绵延至天际的草坪在视线中铺就了一片苍翠海洋。   这样一大片地皆是为了提供给他们娱乐所用,也难怪会费价格会那样高昂了。   而高尔夫球恐怕也只有在那等地广人稀的地界才能办到吧, 毕竟他们这边可是不能占了良田来搞这玩意儿的。   若是上边的县令官员不负责还好说,要是碰上个死犟的头铁官员, 玩个破游戏人都要烦死了。   不清楚大盛朝的人在他们那如何嘀嘀咕咕,关明已经带着两个孩子到了球场。   今日天公作美,头顶的晴光温和, 并不晒人。   元宁站在插着红色旗子的发球起点,拿上他手中的球杆。   关明用温和的口吻对他们说:“要是没有打中球也没关系, 你们才刚接触这个游戏, 出现什么样的情况都是很正常的。”   元宁尝试了一下,要是不想让球杆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只打中球的话, 难度还是挺高的。   他模仿着方才教练示范的姿势, 却还是有几次都挥空了球。哪怕脑子里已经构思出了自己的挥杆轨迹, 但是身体的协调却并不是轻易能达成的。   终于挥出去了一次, 那球也不按照自己预料的路线来滚, 更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以优美抛物线入洞,而是歪歪斜斜地滚在了其他地方。   他不禁有些沮丧,高尔夫球打起来根本不像是教练演示得那样轻巧容易。   关飞渡在一旁安慰他:“你看我不也没打中吗?而且一年前我第一次挥杆的时候, 还把球打在了别人的车上……”   大盛朝的围观群众看得都有些着急了,除了关明这个早已娴熟的高尔夫球行家,两个小孩的挥球成果和过程都格外狼狈。   [高尔夫球真的那么难打?看得我都着急,真想亲自上手试上一试了!]   [并非是难打,而是要保持优雅,且不能让手中的杆子有所损耗,自然是需要技巧的。你们没听见吗,他们手中的杆子就是几十万的价格!而这里一年的会费也就几百万呢。]   [嘿,这个打起来确实不容易。我们这的土地坑坑洼洼,根本就不好上手。方才我想打进兔子洞里,还不如我家小崽子厉害。]   眼见天幕上那么多人都已经亲身上阵尝试了,那些个王侯子弟也是心痒痒。   正好午后时光漫长,闲来无事借此打发时间,他们便呼朋唤友地一起出城,去乡下的庄子玩耍几日。   天幕上,元宁白皙的额头已经冒出了些细汗,睫毛也在轻轻地颤抖着。   但他面色不变,继续调整姿势和动作,拿着手中的杆子往前一挥,一个利落流畅的弯弓弧度打出来了。   球甚至也被推入洞中!   关飞渡没他这样有耐心,打了几次不入洞后,就懒得再玩这个游戏了。   高尔夫这个社交名片对本就出众的人而言就只是个点缀,当你能力优越时,就算你只是挥挥球杆而不打球,都有不少人会来追捧你,对你趋之若鹜。   不过这不妨碍他捧着脸津津有味地看元宁玩,在他推球入洞时,还鼓起了掌:“哇,宁宁弟弟好厉害。”   元宁害羞地说:“没有啦。“   关飞渡他爸关明笑骂了他一句:“臭小子。”   他老爸在这里杆杆精准入洞都没见他这样欢呼雀跃,加油鼓劲地吹捧。   关飞渡才懒得管他爸呢,平日里有他的下属对他吹嘘拍马屁就够了,不缺他一个。   三人的身影被斜阳勾得毛茸茸的,茵茵绿毯上映着拉长的黑色影子,这一刻着实岁月静好。   关飞渡眼见着他爸的生意伙伴过来,二人似乎打算在打高尔夫时谈生意,他就找到了球童:“麻烦你把我们送去保龄球馆。”   他又跟他爸提了一句,就拉着元宁上高尔夫车去了。   小孩子闲不住,关明心知肚明,挥了挥手示意知道了。   他顺带拜托球童照看一下两个孩子,并给予对方高额的小费。   就冲这钱,不是,冲两个小孩子乖巧可爱,球童也拍着胸脯表示肯定会照看好孩子。   *   日光照向大盛朝的富人庄子里,不少人听从那些世家子弟,王侯公子的话,赶紧仿制出一批木制的球杆。   小厮们则被差遣出去,满山搜寻平坦的土地,倘若没有现成的兔儿洞就自己现掘一个。   天幕之上,元宁跟着关飞渡已经到了保龄球馆。   比起外面的艳阳高照,这里面明显要阴凉不少。   又因为最近天气还没彻底升温,是以这里头还有暖气傍身,不至于寒冷。   关飞渡跟元宁说:“这个游戏不用我教你怎么玩,你看一遍就会了。而且游戏也不一定非得遵守规则,你自己怎么玩得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小孩子纯粹简单的话语里,其实还蕴藏了挺多质朴的道理。   元宁听着也挺赞同的,说:“飞渡哥哥,你真豁达通透。”   保龄球馆里面没见多少人,显得有些冷清了。一行行球道被冷光照得格外明亮,末端则是排列成整齐三角状的十二只球瓶。   关飞渡拿起保龄球,拇指、中指和无名指插入那三个孔中,同时跟元宁说:“你要是这几根手指不能分别插进去,就用挨在一起的能插进去的手指。实在不行你两只手抱着球扔过去都成。”   他站在球道上,将球往前用力挥掷出去,那些整齐的球瓶轰然倒塌,叮叮当当地倒在一堆。   不过仍然有两三只球瓶稳稳地立在两旁,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关飞渡眉毛挑了挑:“成绩不算好,没有全部击中。”   经过他这么一演示,除非是痴傻之人,其他人全都明白了这一游戏的规则。   大盛朝好些人撇着嘴嫌弃:“这有啥好玩儿的。”   但他们仍然口嫌体正直地丢了只身旁的圆木出去,把家里堆起来的柴捆噼里啪啦地撞掉了不少。   得亏家中大人不在,他们还有时间慢悠悠地捡起来再堆好,否则一个两个的都得被打得屁股开花。   其实要将一颗球完完全全地击中所有的球瓶,并非是件简单的事,还是极具挑战性的。   关飞渡一扬下巴,示意元宁尝试一下。   保龄球确实是有些重的,元宁原本还想单只手给它拎起来,却发觉自己的力气不太够,便只好两只手都将这球捧着,往球瓶那一扔。   他自己真的操作之后,才突然发现关飞渡的力气是有多足。   等他把球砸过去时,还尚未碰到瓶身,那球就骨碌碌地停下了滚动,僵持在原地。   元宁都被弄得有点儿怀疑人生了,不过区区两岁,力气的差别就这样大吗?   关飞渡忍俊不禁:“你还小呢,得多练一阵子。”   球童在后面看着才是差点绷不住笑意,丁点大的人对着鼻嘎点大的人煞有其事地说你还小,他得死死掐住大腿才能勉强不让自己在客人面前笑出声。   大盛朝。   观摩了半天游戏,闲着没事干的人还真的从其中咂摸出了些意趣。   看惯了投壶射覆,早该玩些新鲜玩意儿了。   聪明的人已经想到了再过不久便是上巳节,届时人们一并去郊外游春,结伴到水边沐浴。这洗浴祓禊之后,不就得玩点什么吗?   并不是每个人都乐意玩那些曲水流觞,赋诗唱和的老一套,这个保龄球同样也是娱乐活动,对许多人来说,恐怕还是绝佳的余兴。   一些眼明心亮的小摊贩心情也十分激动,他们抚掌道:“倘若是在桥边柳岸设下这个游戏让人来玩,击倒了全部的球就赠送他们彩头,不知道会不会客似云来,财源滚滚呢!”   想到这儿,行动力强的已经赶忙动手制作去了。   日影西斜,一个下午的时间飞快溜走,两个给大盛朝带来新风潮的始作俑者玩过之后,就同监护人直接打道回府。   关飞渡回家的时候还挺惊喜的,他妈妈秦知许从巴黎赶回来,这会儿正倚靠在沙发上休息。   她出去一趟也带了伴手礼,给两个小孩倒是准备了一样的巧克力。   秦知许朝着关明笑了笑,就把元宁抱在怀里,行动时耳垂上的珍珠坠子还晃出了碎光。   她把丝绒礼盒里的巧克力拿出来,递给元宁,温柔地说:“拆开尝尝吧。”   元宁注意到她嘴唇上涂着漂亮的红色口脂,波浪卷的长发垂在了他的脸颊边,有点儿痒,还带着一阵淡淡的香味。   “谢谢姨姨。”元宁慢慢撕开巧克力,自己没有先吃,而是喂给了秦知许。   虽说最近在保持身材,不过秦知许还是接受了元宁的好意。她红唇轻启,咬下了那颗巧克力球,并对这个惊喜表示了谢意。   关飞渡了解他妈,没有特地当个孝顺儿子再喂一颗过去,而是剥好了喂进元宁嘴里,给他妈倒了杯温水过去。   苦涩的巧克力跳到舌尖,元宁惊了一瞬,旋即就是一阵忽如其来的回甘,里面还有一层牛奶夹心,并不显得甜腻。   多层次的口感竟然全藏在一颗黑色的小球中,怎么可能叫元宁不吃惊。   “这个糖果很好吃,谢谢姨姨。”元宁害羞地望着秦知许说。   关飞渡长大之后就不愿意跟妈妈腻歪了,秦知许想抱都抱不着,哪像元宁这样的孩子软乎,不论她怎么揉捏都不反抗。   “下回姨姨还给你带。”   她将柔软的唇印在了元宁的额头,笑意吟吟。   秦知许吸崽还没多久,崽就被儿子抢走,还美其名曰:“妈,你才回来,要多多休息,让我爸多陪陪你吧。”   秦知许:“……”   *   夜间,月光在地板洇出银色涟漪,两个小孩不像昨晚那样睡得很早,他们在被子里蛄蛹了半天,躲在被子里说悄悄话。   主要是关飞渡显得有些不舍,他忽然翻过身来,凑近了元宁,说:“宁宁弟弟,你明天就要离开了。”   元宁知道关飞渡会难过,但是又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   他也轻轻地靠向对方,软软地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飞渡哥哥,我会一直想着你的,你也一直念着我,那我们两个就不算是分别。”   “而且……而且我们都已经加了联系方式了,你之前还用这个给我发过几张照片的呀。”   天然真诚得关飞渡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关飞渡张了张嘴,还是没有把埋在心底的话说出口。   他叹了口气,还是有些郁闷,沉沉地说:“如果你是我弟弟就好了,这样我们两个就能一直都待在一起了。”   这话元宁尚不知道该怎么接。   好在关飞渡也就孩子气了一会,他又很快靠在元宁耳畔嘟囔:“幸好你马上就要去学校了,在学校咱们就能天天见面。不如你快些上兴趣班吧,这样咱们时时都能见面了。”   元宁只觉得关飞渡同自己说话时,呼在耳边的温热鼻息暖乎乎的,让他的耳朵也有些痒。   他压低了声音,说:“好呀,回去后我就同舅舅说起这件事情。”   大盛朝的更漏声响起,百姓们都有些猝不及防,没想到不过短短两日,这两小儿就要分别了。   他们只觉得这两日过得既漫长,又迅速。   皆是因为天幕上元宁和关飞渡的生活太精彩纷呈,可谓说是闻所未闻,因此他们才觉得短短两日就胜过好几年一成不变的日子。   他们同时又为这两个小儿的分别而感到一阵悲伤,人生难得一知己,关系如此之好却又不得不面临离别的憾事。   ……   薛兰鹤找来的时间比元宁他们所想的还要早。   这个早晨也甚至也相当寻常,东升的太阳光都还未曾侵染到屋内,他们还在桌子上用餐呢,关臣和薛兰鹤就风尘仆仆地赶到了。   其实薛兰鹤也不想这样冒昧拜访的,可他实在放心不下自己的小外甥,所以就做下了如此失礼之事。   可是关臣的一同伴随却是令他意想不到的。   但一想到这也是在对方的家中,又觉得理所当然起来。   元宁抬起脑袋,从窗边望见了他舅舅,眼中的喜色藏也藏不住,手中拿着的筷子也停顿在了原地。   不过他明白这是别人家中,他还在饭桌上呢,就急冲冲地跑去找舅舅打招呼有些无礼,于是就把急迫的心情强压下去,乖乖坐着。   “先去和你舅舅说说话吧,等会儿再来吃也可以。”秦知许拿出卫生纸,优雅地擦拭两下自己的嘴唇,“不过要快些回来,免得饭冷了。”   元宁也不意外自己的心思被看了出来,他脸颊微微泛红,朝着秦知许道了谢之后,就朝着自家舅舅飞奔而去。   关飞渡的小脸臭臭的,不过到底一声没吭。   秦知许蔷薇色的指甲叩向杯壁:“长辈和客人到访,是不是应该笑脸相迎呢,免得人家觉着你不礼貌,不让家里孩子同你玩了。”   关飞渡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出来。   主位那对夫妻差点在饭桌上失态。   ……   薛兰鹤刚到门口呢,就看见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小人儿。他单膝跪地,一把抱住直朝自己奔来的小外甥。   这才两天时日,看不出来小孩长胖了没,可是元宁现在的状态已经和刚来这个世界时截然相反了。   他的嘴巴边还残留了些许饮过的牛奶香,面色红润,双眼带笑,唇角再也不是之前那种总是会轻轻下撇的愁苦。   看得出来,关家把他养得很好。   薛兰鹤这两天其实经常和小外甥用电话手表联系,终究还是抵不过小外甥活生生在自己身边的时候。   而且关飞渡昨天给他打来的那通电话也让他格外焦躁,心口像是被压了块巨石,对小外甥的心理问题忧心忡忡,让他辗转难眠。   他现在还有很多话想要同元宁说,但思及这是在别人的家中,还是要跟主人家打过照顾才更妥当。   薛兰鹤更没想到这一家子正在用餐呢,他用诧异的眼神瞥向关臣:你不是说什么时候过来都行么?   读出他眼中的质问,关臣气定神闲地挑眉:没错啊,这时候人都在,告别起来不是更有礼貌吗?   薛兰鹤试图从眼神中解读出对方的用意,发觉不过是自己徒劳之后,才迫不得已地放弃。   他还是先维持礼貌,跟这一对夫妻打完招呼再说。   “关总,秦总,冒昧打搅了,这两天多谢你们照顾我外甥,兰鹤感激不尽。”   关明和秦知许也都颔首回应。   水晶吊灯在餐桌和瓷盘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一时有些安静,双方对视了几秒。   关明忽然说:“吃了没?”   薛兰鹤怔住。   关臣倒是自然:“没呢,现在都还饿着。”   他已经拜托管家给自己盛两碗燕窝粥过来了,这会子更是拉开两张椅子,招呼着薛兰鹤赶紧坐下。   “那就叨扰关总秦总了。”薛兰鹤稀里糊涂地就跟着一起坐下来了,然后食不知味地吃完了一顿早餐。   大家一起吃用过饭后,薛兰鹤再次真诚地朝关家人表达自己的感谢,并且拿出了自己精心准备的谢礼。   人家夫妻可以不需要这些,但是他却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   不过关家夫妇倒是很客气地没有收。   秦知许还挺不舍的,她揽着元宁说:“两个孩子挺投缘的,元宁也很乖巧。要不是别人家的孩子,我还真想带回来自己养算了。”   她勾起红唇,说出的这话时还轻轻点了点元宁的小鼻尖,让人摸不着她究竟是在开玩笑还是真心实意这般想的。   关臣在一旁轻笑:“可不兴抢别人的孩子,喜欢就自己再生一个。”   他还瞥了眼自家大哥,可惜对方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接他这话。   关臣在心里啧了声。   怎么他们家老大竟然是这样的老婆奴,他以后就不会像对方这样!   秦知许看向关飞渡,要是再生出一个小正经出来,到时候她可没地哭。   薛兰鹤因为工作忙碌,也不便多加打搅,让元宁跟自己的小伙伴再道个别之后就要告退。   玄关处,两个小小的身影交错在一起。   元宁跟关飞渡昨晚已经说过很长时间的悄悄话了,所以这回的离别之言就有些短暂。   “飞渡哥哥,你不要伤心喔,我过几天就会来和你一起上课了。”   关飞渡还是很不放心,细细地叮嘱他:“你可别玩得乐不思蜀,然后把我给忘了。在车上就要记得把兴趣班的事情告诉你舅舅,大人更重视这些。”   五岁的小孩大都想一套做一套,他真怕元宁回到舅舅身边之后就把他忘在脑后。   元宁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放心吧,飞渡哥哥,我就只有你一个朋友,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你的。”   关飞渡:“……”   他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凝噎。   薛兰鹤抱着手臂,眼中倒映出靠在一起的两个小身影,有点想不通丁点大的人到底是怎么会有这么多话要说的。   他刚要转身,却一个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人。   熟悉的雪松味先一步让他浮现出模糊的印象,扭头一看发现果然是关臣。   这人长得丰神俊朗,一表人才,干的事怎么这样偷偷摸摸。   薛兰鹤一脸狐疑地望着他:“关总,你就不忙吗?”   好歹也是娱乐圈的总裁,应该有很多报表和文件要审核吧,怎么他身后这个人就那么闲。   关臣抱着手臂说:“陪自己旗下的艺人也算忙工作啊。再说了,公司有副总裁和秘书,事事都需要依靠我的话,还要他们做什么呢?”   薛兰鹤没话说了。   此时元宁也刚和关飞渡道完别,回到了自己的舅舅身边。   薛兰鹤抱起自己的小外甥就往外走,元宁往他肩膀上趴着,朝着身后的关飞渡挥手。   本来就打算待在客厅目送他们离开的关飞渡还是没忍住,往外走了好几步。   他最后一路追到大门口,还朝着元宁挥手,喊道:“宁宁弟弟,你一定要记住啊!”   元宁也大声回他:“我会的。飞渡哥哥!”   薛兰鹤一脸莫名:“记住什么?”   怎么才短短两天的时间他家小外甥就和人有了约定呢,小朋友的友谊都来得这样迅速且自然吗? 第34章   晨光将白雾照得破碎, 在鹅卵石小路上投下光斑。元宁窝在自己舅舅的怀中,鼻尖萦绕着他的气息,感到分外安心。   他扬起脑袋, 同自己舅舅说:“我还没来得及跟您讲呢,我昨天和飞渡哥哥参观了一个专门上兴趣班的地方, 我想上里面的历史课。”   这事儿薛兰鹤知道, 可是没料到小外甥竟然会对历史感兴趣。   “约定就是这个?”他轻轻抚摸元宁的脑袋,也不问太多缘由:“好,你想上什么课舅舅都会满足你。舅舅在进剧组前就给你报名。”   昨天夜间咨询了心理医生, 对方发来的建议仍躺在他手机的聊天界面上,他一桩桩都记在了心间——小外甥如今的情况尚且在转好, 大人也只能缓慢引导,不能过于干涉。   而且小外甥的经历太特殊了,他只能对心理医生说是因为他目睹了亲生父亲伤害母亲, 又被生父关在了空荡的房子里很长很长时间。   其他的泄露出来,恐怕也只会被认为是疯子。   他之后会单独找个时间让小外甥对这些事有新的认知, 不论如何, 那些沉重的心理负担和血海深仇都不应该让他一个小孩子来背负。   元宁趴在他身上,嘴角绽开笑容:“我就说我能记住的,我等会儿把这件事告诉飞渡哥哥, 让他好安心。”   薛兰鹤露出无奈的神色, 他完全没想到来自于两个时空的孩子竟然会这样交好, 甚至还希望天天见面。   大概这就是缘分吧。   元宁拿着电话手表熟练地语音转文字, 还说着话呢, 黑色的迈巴赫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地滑至他们的身侧。   他被舅舅带进了车子后座。   而他刚才一直忽视的人也突然出现在他们的旁边——关家老二,关臣。   “关叔叔,你也要和舅舅一起走吗?”元宁好奇地问。   关臣极其自然地说:“嗯, 充当一下你舅舅的临时助理。”   元宁眼睛睁得溜圆,他吃惊地说:“关叔叔这个上司好贴心呀,谢谢您照看我舅舅。”   他小脸满是诚恳的感激。   童言无忌立时戳破了某个伪装在社交后的处心积虑,关臣有些心虚地轻咳一下。   薛兰鹤是自己身为局中人看不清了,但是经小外甥这么一说,他突然就跳出迷雾清醒过来,发现了这其中的非比寻常。   他眯起眼睛探寻着关臣的表情,对方脑袋已经转向了车窗外,回避了他锋利的质问目光。   鉴于小外甥在这坐着,薛兰鹤不好多问,只能静待时机。   街道上的晨雾还未散干净,朦朦胧胧,几乎看不清街景。   大盛朝的天气不一而论,不过他们也是好几天没见到薛兰鹤了,一时有些感慨。   [小将军在那个世界依然是如此器宇轩昂,神威赫赫,待人接物真叫人佩服。]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薛将军风采更胜从前,难道是那边的水土更为养人不成?]   [就是不知接下来咱们会有怎样的新奇见识了,这么些天,恐怕该看的都看完了吧。]   [欸,你这就叫坐井观天了不是,衣食住行那个世界似乎都解决了一通,就不可能再是庸庸碌碌地生活了,指定会有更多好玩的东西。]   薛兰鹤的再次出现,最不高兴的恐怕就是皇帝元盛昭了。他手指狠狠掐住龙椅扶手,被螭龙鳞片咯得手指发疼。   只要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庞一映入视野中,就会提醒他曾经干过怎么样的蠢事,才导致了这一可恶的天幕出现。   可皇帝会承认自己的错误么,他只会把所有的原因都怪罪到其他人身上。   他在心里恶毒地想着:就算天幕出现了又能如何,愚民就是愚民,除了娱乐游戏以外,他们拿不出任何一种天幕出现过的高等东西。   薛兰鹤所说的想要推翻他的皇位,就只能是痴人说梦而已!   天幕之上,薛兰鹤温润的声音传来:“岁奴,舅舅本想给你改名的。”   那清浅的声音好似碎玉相碰,却能震得青铜烛台轻轻响动。   元盛昭大怒。   即便元宁这个儿子不受他看重,甚至被扔进冷宫多年也不闻不问,可是薛兰鹤这种行为仍是令他生恼——薛兰鹤是在挑衅他的威严,不将皇室的脸面放在眼里。   元宁对改名这事有些犹豫,不过他听出了薛兰鹤话里的意思,问:“最后没改,又是为什么呀?”   “因为舅舅知晓,你的名字是你母亲费尽心血才敲定的。”薛兰鹤还有许多话想说,可是怕元宁伤心,也不想说得自己难过,就顿在这不多言语。   他垂下眼眸,车子穿过隧道后的光影落在瞳孔里,显得忽明忽暗。   姓氏若是跟着一起改,就枉费了他姐姐当时找人来算名的一番苦心。   元宁眼圈泛红,他也想自己的母妃了。   这一大一小搂在一起,有些悲伤,眼见着快要默默垂泪。   关臣轻咳了声,提醒道:“高铁站要到了。”   *   高铁站的穹顶被晨光折射出斑斓的蓝光,外面停的大部分都是出租车,来了又离开,只有行人提着厚重的行李箱匆匆入内。   薛兰鹤担心元宁坐车上高速会晕车,毕竟哪怕只是邻市也要坐个一两个小时,还不适应坐车的话,就会非常难受。   他舍不得小外甥吃这个苦,于是就定下了高铁。   金属探测门的蓝光前面轻闪,他们进站后还需要全身安检。   行李箱放在传送带上,滑入黑色甬道后,也得全部扫描一遍。   “这是检查有没有带违禁物品的,有些东西不能带上高铁。”薛兰鹤轻声解释。   元宁点头。   大盛朝人懵了。   [啥玩意儿,就拿那根棍子在身上扫两下就算检查完了,也不用搜身吗?]   [你们瞧,那黑色带子还能自己动呢,好像是把行囊都给吞进去了?检查的器物指定是在那黑漆漆的罩子里,就是不清楚咋做到的。]   [搞得神神秘秘的,莫不就是个摆设的作用,其实根本没咱们想的那么厉害?]   他们各种胡乱猜测,直到这些人看见一个姑娘被安检员拦住。   “请您出示一下包里的充电宝。”   那位安检员一直站在旁边,并不曾打开人家的包,竟然也晓得里面装了什么。   况且他们的行囊在那根带子上移动得极快,也不可能是里面有人看了包里的东西再出声告诉安检员!除非对方能隔间视物。   姑娘老老实实地把充电宝拿出来,对方仔细检查之后就让她离开。   这不过是一个小插曲,薛兰鹤已经抱着小外甥走进候车区了。   商务候车的专用通道倒是有些冷清,不过在其他检票等候区就可以称得上是人满为患了。   尤其是最近几天,大学生要返校,务工人员要返城,放眼望去,只觉得整片区域都是乌泱泱的脑袋。   “好多人呀。”元宁好奇地看过去,惊叹道。   薛兰鹤轻声同他说:“这时候已经算是好的了,曾经火车站没这么修建多的时候,春运才是真的人挤人。大家在其他城市务工,最想的就是回乡跟家人一起过年,又很难错峰回家,自然会挤得整个车厢全是人。”   电子播报声在大厅荡开:“G5800次列车即将开始检票……”   声音逐渐远去,元宁还没听完,就被舅舅搂着进了商务专用的候车厅,坐在专用的皮质座椅上等候。   厅内还准备了不少的零食和饮品,不过元宁才吃过饭没多久,所以对这些食物并不是很感兴趣。   薛兰鹤和关臣就更不用说了,他们一般都不吃会这些。   大盛朝的人之前还在说兴许会见识到新鲜玩意儿,现在不就来了么。   他们就像是炸开的锅,那天幕上的弹幕比北边的雪花飞扬得还厉害。   [原来他们那竟是不用自个驾马车去别的地,那么多人都是坐的一辆车过去。那叫什么来着?列车!]   [究竟是有多长的车才能载下他们这里所有的人,真是不敢想啊。]   [这候车厅可真明亮干净,就好像是哪儿的行宫似的。竟还准备了免费的吃食,待遇可真不错。]   [你们可曾听清之前说的“高铁”一词,这不就说明了那车浑身皆为铁所打造么。况且不可能只有这一座城市才有“高铁”,定然是处处皆有之!]   [没想到那个世界同样也有富人和普通人之分,可是普通人就已经过得比咱们好了不知多少……]   也许大盛朝早已经习惯了阶级之分,并不觉得薛兰鹤这个小将军到了那个世界就过得如此富足有什么不对。   普通百姓们目光转向的也是那些普通人,那些人或许也有沧桑的,也有愁苦的,可是面庞终究不如他们这样饱经风霜。   “至少他们的衣服都是完完整整的。”年轻的小姑娘看向自己灰扑扑的衣裳,上面打的补丁极为醒目。   再一注视着那个世界光鲜亮丽的女孩,羡慕非常。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哪有不爱俏的呢?只是无能为力而已。   工匠们却在为那个世界的高铁而咋舌,他们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识它了。   *   乘务员快步走过来通知他们:“旅客您好,你们乘坐的G380次列车即将发车,请跟我来。”   薛兰鹤抱着元宁跟在对方后面,他尚且还能空出一只手来拎自己小外甥的行李箱。   乘务员在旁边贴心地伸手去接拉杆:“我来帮您拿吧。”   她指尖还没有触摸到握把,斜旁忽地横插|进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关臣一把夺过后,才淡声说:“不必,我来拿就行了。”   可能是他今天被戳破了小心思,现在更是演都不演了,直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薛兰鹤:”……”   争来争去恐怕更丢人,就让他拿算了。   他们走了几个通道,拐了几个弯之后,就到了列车前方。   薛兰鹤和关臣对这个景象早已习以为常,元宁倒是在望见列车时,露出有些吃惊的模样。   大盛朝更甚,现如今早已掀翻了天。   车头是流线型的,宛若一条银白色的长龙横卧在轨道上,甚至看不到末尾。   阳光下,浑身银白的车厢被照出闪亮的光芒,威武不凡,雄伟壮观!   天幕上的发言完全是井喷之势:   [龙身百节,铁骨铮铮,此等神物竟无需牛马牵引。凡人若真能做到如此,实乃苍生之幸啊。]   [原来这就是列车吗,当真好似一条长龙!这般雄壮大气,绝非是一般人可以驯服。恐怕皇帝的车马在它面前都得黯然失色。]   [那个世界当真不是什么仙宫吗?乘坐的是长龙,水也是从水龙头而出,驱使的座驾皆不用牲畜推拉!]   [不知晓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搭建出来这样一条长龙,倘若是换成咱们这来打造一个的话,恐怕要万人都得服役几月之久。]   车厢缓缓张开,元宁等人可以直接进去。   这也就说明了此物根本并非活物,否则也不会让人在它的腹中穿梭搭乘。   天幕上,一行人在进去之后就可以看到非常空旷的车厢,通体是偏高级的橘色调。里面的座椅形似蛋壳,错落分布着,还有点儿类似于会议厅。   等他们坐在自己的座椅上之后,还可以把旁边的门给拉下来半扇,阻隔别人的视线窥探。并且窗户也是独立的,可以只关上自己这边的,不会妨碍到其他人。   高铁商务舱内,一个空间实际上就有四个座位,但是关臣不想让别人打搅,所以就一口气把座位都悉数包圆了。   他们三个人坐好之后就直接关上门,此刻也透着说不出的静谧。   乘务员在这时也把早点端上来了,关臣接过来,道了句谢。   薛兰鹤把元宁放在座椅上后,没有立马走开,而是告诉他:“这个座椅可以调节的,看你觉得怎么样躺着最舒服。”   他亲自动手摁着座椅侧面的调节按钮,元宁睁着好奇的目光看向他,也学会了该怎么摁。   “我们要坐多久的车呀,舅舅?”元宁问。   薛兰鹤思索了一下:“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元宁学过了时辰的换算,相当于半个时辰就能到,也就不用躺着休息。   他说:“这个位置就刚刚好啦,舅舅。”   薛兰鹤颔首,这才坐了回去。   每个位置上都准备有零食包,薛兰鹤还想帮元宁拆开。   关臣掀开眼皮,淡淡地说:“在这忙上忙下的半天都不歇口气,你外甥看了都心疼。”   元宁也在一旁点头:“舅舅,你快歇着吧,这些我也能自己做。”   薛兰鹤捻了捻手指,凉凉地睨了关臣一眼,耳根却泛起了可疑的红晕。   他又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目光却时不时地看向元宁。   关臣也不时看他几眼,到底是要忙自己的工作,也不好一直盯着人家看。   元宁慢吞吞地拆开雪白的零食袋,他还以为也同之前关飞渡买的那些零食一样是塑料袋子的,不成想这回的很有纸质感。   零食倒出来后,洒落在托板上的都是坚果,牛肉干之类的小零食。而在一旁的柜子上,还摆放有免费的饮料、茶叶之类的可以泡来喝。   薛兰鹤的手指无意识地点着座椅扶手,就算自家外甥现在看着挺独立了,而且还就在自己身边,他还是眼也不错地望着他。   他的目光掠过去,见小外甥盯着零食瞧,却不吃,赶紧说:“要是对这些不感兴趣,可以尝尝其他的。”   他把手机拿出来解锁后,屏幕递到元宁面前,任他挑选。   “不过……虽然这上面的吃食看起来丰盛,但是味道很一般。”薛兰鹤又有些纠结了。   他当然想给自家小外甥最好的,可这高铁上的饭菜又却是不怎么能拿出手的,哪怕是商务座也一样。   元宁一听就摇头了:“舅舅,我还不是很饿,吃这些零食就可以啦。”   他忧心忡忡地想着,自己可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分明在冷宫时他还吃不上这样好的,如今却开始挑拣起来了。   元宁强迫自己不去想以前的伤心事。   他用柔软的眼睛望着薛兰鹤,捧着小脸说:“比起那些外物,我更想听听舅舅的事,您最近在忙什么呢?”   小孩的睫毛密匝匝的,翘起来就像是蝶翼。   薛兰鹤盯着小外甥的眼睫,心缓缓落在了原地,他开始梳理最近的日程表。   “前两天我在拍摄杂志,还要进行品牌的代言。明天我就会进一个新的剧组开始拍戏,到时候舅舅就带你去实地看一看舅舅的工作。期间我还要参加国际时装秀,之后会对新剧直播宣传。”   这样一看,薛兰鹤的行程也还是很满的,几乎排不开空闲的日子。   元宁心疼地望向舅舅。   关臣心里早有预料,也还是叹了口气:“你也确实是个大忙人。”   薛兰鹤笑着同元宁说:“因为舅舅现在正是上升期,等慢慢转型之后就好了。到时候舅舅会把工作的重点放在拍戏上,然后也会尽力多陪伴咱们家岁奴的。”   元宁赶紧说:“舅舅,你不要累着自己了。我只要舅舅能够好好的,其他的我什么都不要。哪怕舅舅不能挤出时间陪我也没关系。”   他的小脸上满是认真,要是薛兰鹤不注重自己的身体,他才是会特别难过。   关臣心道:怪不得薛兰鹤会这么心疼他这个小外甥,说的话可不就是极其招人疼么。   大盛朝的人倒吸一口冷气,听着天幕上薛兰鹤的细数,才发觉他在那个世界其实也并不轻松。看似光鲜亮丽的生活,也有像骡子一样打转的时候。   [世人皆瞧不上戏子,觉着他们不过是下九流的行当,需知一个戏子登台也需要十年功夫。夏练三伏冬练九天,一日不得轻松。哪个不是把骨头拆了又装?]   [这有啥苦,俺们庄稼人哪个种地不也是日日不得闲。清明插秧泡烂十指,秋收割麦子弯折腰骨,除了那些含着金汤匙的主儿,谁又能过上舒坦的日子。]   [你们这还算好的了,我们在边疆镇守的戍卒才是真的把脑袋别在裤腰上,夜里听着狼嚎巡防,哪天阎王爷来点名都不稀奇。]   天幕之上,漂浮的弹幕活似成了比惨大会。   这上面的人一个一个地诉说自己的愁苦和悲惨,让那些朱楼上的公子小姐们恍若跌进了冰窖——他们从未经历过这般痛苦,难以置信原来在看似繁华美好的大盛朝竟然藏着这么多可怜之人。   他们生活的环境都是长辈给予的温床,在外面见惯了歌舞升平,看到零星几个乞丐便便觉得他们实在凄惨,会好心去打赏几个铜板子。   虽是不曾闹出“何不食肉糜”的笑话,可他们对世间的愁苦还是懵懵懂懂,没个具体的概念。   直到那些人把现实撕开,血淋淋地摆在他们眼前。   有人嗤之以鼻,对此极其漠然:“蝼蚁求生罢了,何苦这般作态。”   也有些忧国忧民之人为这些民众的凄惨而痛心,喊出“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之类的话。   皇帝面皮就有些挂不住了,他的额角沁出些许冷汗,臀下的龙椅也好似有针扎一般。治下的百姓过得不好,多半也有他这个皇帝的责任。   往后史官记载,被后人翻阅之后,也会对着他这个皇帝指指点点,供人耻笑。   *   列车的车窗外,疾速倒退的风景拉成连绵色块。   高铁不愧对它高速铁路的名称,那列车速度快得惊人。   元宁把额头抵在微凉的窗面,看了一会儿外面的景色,发觉是和他们那个世界相差无几的田野山峦,房子十分稀疏,还有些工厂和大片的果树林,来来回回的风光都比较单调,便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他对薛兰鹤说:“舅舅,我可以看看你之前演的戏吗?”   他之前和关飞渡相处的时候,没有贸然就去把跟舅舅有关的各种作品都翻出来瞧瞧,只因他觉得还是要征得舅舅同意才好。   万一舅舅觉着不好意思呢,那他就是无心也要伤到舅舅了。   薛兰鹤听见这话,下颌线骤然绷紧,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两下。   他确实也觉着有些难为情,往日里的表演若是被那些个陌生人见看了,他也浑然不在意。   反正他们素昧平生,也许终生都不会有交集。   可是小外甥却不同了,但是注意到他那满脸期盼的表情……   他轻咬牙:“看吧,没关系的,就别把戏中人当成舅舅就行了。那不过是舅舅演出来的模样,里面的内容皆是假的。”   说罢,他就将自己演的一部现代电影放给了元宁瞧。 第35章   高铁车上的嗡鸣细不可闻, 只有在穿梭进入隧道后才能听得见些许动静。   它其实并非不摇动,只是动静太小,弧度太细微, 是以坐在上边的人感觉不到多少摇晃。   元宁得以安心地把舅舅的手机放在托板上,静静地观看那部电影。   薛兰鹤担心自己挑选的电影会让没有见过多少影视片小外甥与现实重合, 心生恍惚, 于是特地挑了一部民国时的。   那个时代战火纷飞,时代的浪潮拍打在食古不化的迂腐之人身上。家仇国恨一并涌入,但在风云变幻之际, 却有不少绽出自己风采的惊才绝艳人物。   薛兰鹤姑且还记得,自己饰演的是名留洋归来的公子哥。同家中古板的族人当仁不让地有过争论, 不愿接受那些落后封建的安排,一心追求的是进步,最后的结局是投身于革|||命, 为国牺牲。   这部电影拍得跌宕起伏,在朋友间他有过冲突, 不能理解那些醉生梦死的少爷们, 毅然决然同他们断交。幸好不久之后他又找到了志同道合的友人,才不至于沉湎于沉痛之中。   而后时局变化,在家人之中他选择了大国, 被追杀被抓捕时他也没有屈服, 英勇就义……   这种新旧之间的对比, 也算是狠狠扇了大盛朝那些冥顽不灵的封建之人一巴掌。他们会发觉那些人同他们何其相似, 最后却只能抱着落后思想被抛弃在满是迷雾的原地。   何其可笑又可悲。   就是不知晓小外甥看到自己被抓入牢中的模样会不会哭出来……   元宁和大盛朝人都是头一回看电影, 又是不同寻常的体验。   天幕还尤其贴心,在电影放映后,那镜头直转而下, 对准了手机屏幕,是以整个天幕都是全景播放着电影的精彩。   一条金龙盘旋而来,在中间化作了一个logo,噔噔噔的声音还吓了大盛朝不少人一跳。   若不是他们早已适应了天幕好一段时间,知晓这些不过是虚假的,恐怕早就要吓得跪伏在地上,对着那条金龙作揖跪拜了。   镜头拉近之后,竟是在一个码头处停住。   垒满麻袋的码头几乎全是喊着号子做工的光膀汉子,他们就只穿了件白色的破衫,虽说头发都剪得几乎贴头皮,还能见到些青色头茬,却还是让不少穷人有种熟悉的感觉。   闺房中的女子瞧见这一幕也是羞红了脸,汉子们不仅有打着赤膊的,甚至还有脱光了上身的。这让未经人事的千金小姐大吃一惊,捂住了双眼,却又忍不住从指缝中偷看。   她们的丫鬟婆子都注意着这神奇的电影去了,也无人再同她叽叽喳喳地喊:“小姐,不可”。   视野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一艘巨大雪白的渡轮上面。   一位身着雪白西装,戴着一顶形似帆船的卡其色礼帽的男子站在渡轮边,待船放下楼梯,他就提着小皮箱迫不及待地下船。   码头的的风浪有些急,他抬手压住自己的帽子,衣袂翻飞。   而他露出来的半边面庞显然是薛兰鹤。   元宁情不自禁地瞪大眼睛,一句舅舅差点脱口而出。   大盛朝的人可就没他这样犹疑了,直接指着天幕说:“嘿,小将军这个扮相倒是新鲜。”   电影中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大盛。   “少爷、少爷……”   在码头的不远处,穿着灰色褂子,黑长裤的小厮朝他大喊。他还在试图蹦跶起来,以引起他们家少爷的注意。   电影里的薛兰鹤翘起了嘴角,露出个吊儿郎当的笑容:“爷在这,往哪瞧呢。”   他穿梭过那些只着无袖破衫的汉子们身边,周身掠过了长袍马褂、西装革履之人,最终站定在他家小厮面前。   如此鲜明的服饰对比,带给观影者一种强烈的割裂感,让他们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时有好些人才想起来天幕似乎还能发弹幕的。   [为何那个地方人们的服饰会有这样大的差距,好生奇妙,他们如何做到共处的?]   即便是在薛兰鹤所处的现代,同周围人差距甚大的奇装异服也终究在少数,而这个世界却已经到了普遍的地步!   有些聪明人已经发现了端倪:[莫不是,这个世界恰好为新旧交叠的时期?]   [啥意思,俺们这个是旧时代,他们那个就是新时代啊?]   天幕纷纷扰扰,这让专心看电影的人都蹙起了眉头,对往日还算能接受的弹幕感到心烦意乱。   幸好这弹幕半透明的,不怎么影响观看。   随着电影的推入,大家才知道原来薛兰鹤是留洋归来的公子。   这个留洋他们听不懂是何意,却能从众人的字里行间里推断出,是在海外他国学到了更好的知识,所以才受到众人崇拜。   而薛兰鹤饰演的公子所在的家族陈家,也是赫赫有名的一方宗族主家,所以才能拿得出金钱和人脉,供家中子嗣去远渡重洋留学。   陈家自然是高门大户,家宅里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处处都是名门世家的痕迹,彰显着这一家人的富贵底蕴。   普通百姓莫说是见识这样的水榭宅邸了,便是连朱门都不敢靠近,现如今眼儿都瞪圆了,看得真叫一个目不暇接。   因着后世的电影每一帧都是经过导演精挑细选的,宅院陈设都精美且富有格调,即便是大盛朝正儿八经的世家宅院甚至都不能比。   一位世家子弟不禁用手指点着桐木琴,不由叹道这陈家真是极有修养,房内格局也是既高贵又不全然张扬。   可是薛兰鹤扮演的主人公陈逸之才回家不久就同家人爆发了第一场激烈的争吵——   问题就出在他的婚事上。   按家中长辈所想,陈逸之已经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合该与他们从前相定的门当户对之大家闺秀成亲,然后继承家业,按他们所安排好的人生轨迹一步一步走下去。   这也符合大盛朝人对世家子弟本就应有之人生的想法,尤其是那些世家家主,他们抚着自己的美髯,暗暗点头赞同:“这陈家确实是殚精竭虑,事必躬亲地为小辈考量的好人家。”   可惜陈逸之却对这样为自己考量再三的长辈不领情,说他们是老旧做派——   “为何你们还在倡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包办婚姻,如今都是新时代了,理应追求婚姻自由。结婚是要和别人过一辈子的,当然是该建立在爱情和双方自愿的基础上!”   “我同张小姐素不相识,甚至连面都不曾见过,如此盲婚哑嫁,安能幸福?”   “倘若我要结婚,那也应该是找同自己志同道合的人!”   这话不单单是让陈家气得吹胡子瞪眼,那些大盛朝听着的古板男子气得也快厥过去了。   他们手指都在发抖,朝着天幕之上的陈逸之骂道:“胡闹,简直是胡闹!这般言论更是离经叛道、荒唐无稽!”   陈家家主也在怒,也在骂,明明隔着两个时空,这两派人竟然奇异地共情了。   不单单只是上流社会维持着这样的婚姻,即便是寻常人家中,也不过是相看个几回,再寻个黄道吉日,就吹吹打打缔结婚约,再迷迷瞪瞪地过一辈子。   若是运气好,碰上相敬如宾的,勉强也能琴瑟和鸣过一辈子。但若运气不好,早晚只会成为一对怨偶,闹得极为难堪。   好些人怔怔地望着天幕之上陈逸之的反抗,心中隐隐有些动摇。   但到底是根深蒂固的思想,直至现代都难以拔除,他们也不过是内心颤动了些。   可是那一颗颗的种子也落下来了,早晚会有些会生根发芽。   为了逃避婚姻,陈逸之不得不离开家,去找自己的友人作伴,逃脱现实的囹圄。   大盛朝人得以望见这个世界的冰山一角。   黄包车在街上穿梭而过,可陈逸之坐的却是和现代近似的黑色轿车。   身着贴身旗袍的女人踩着漆皮高跟鞋款款走过,同她擦肩而过的是裹着长袖大襟,着绣花布鞋的姑娘。   霓虹的香烟广告下,是弄堂口蒸腾出白烟的包子铺。   ……   这一幕幕甚至比现代的那些场景要更震碎大盛朝人的感官,他们甚至不理解心中的震颤为何而来。   有人道出真相:[兴许是那个世界被丢弃在身后的人同我们的服饰和做派如此相似,所以情不自禁会生出些惶恐来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   不少人幡然醒悟,才知晓心里的慌乱从何而来。   电影导演的拍摄手法其实有自己的倾向,不过头一回接触的大盛朝人自然不知道这一点。   于是镜头中闪过那些旧时代的人们怯懦和彷徨的模样让他们有深深的代入感,仿佛他们也身处其中,对那些朝气蓬勃的新时代人们产生了羡慕、嫉妒、仇恨以及……渴望的情绪。   他们姑且看出来了这个时代比起现代是有不少落后的,不及现代那样有更多的科技造物与痕迹,后者智能确实是智能,可也有种说不出的冰冷和肃穆。   有人盯住了人力黄包车,现代根本见不到任何踪迹,而这个时代却是处处可以瞥见。   这倒是让一部分人瞧见了可以赚钱的行当。   在大盛朝的市井街道中有些闲汉,被称之为帮闲。他们多是帮忙操办别人家中的红白喜事,或是去帮些小商贩积累人气的。   逢年过节时,他们还会组织一些娱乐活动,热闹一下气氛。   因着家中没有田地可种,又不愿卖身为奴,有着一把子体力活,就只能做这些闲工夫。总之就是拿钱就干。   倘使这活计能干出来就好了,想到这,便暗暗记在心中,待这电影结束了再同人去商量商量。   电影中的主人公陈逸之已经和自己的友人相见了,不过……想象是美好的,现实却极其残酷。   少年时期还能谈天说地,共论大事,可有道是“等闲变作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年少时的人早已今非昔比。   一并挥斥方遒的友人现如今却真成了陈逸之最是瞧不起的纨绔子弟。   他如今不是去梨园听曲儿,便是去夜上海找舞娘,再或者是拿着根烟杆,倚在沙发上吞云吐雾。这般醉生梦死、声色犬马的日子被电影拍得极为梦幻浪荡,他不单单只自己做,还要拉着陈逸之一起。   周遭糜艳的色调无时无刻不在蛊惑着人心,勾人一同堕落。   别说陈逸之这个局中人了,大盛朝那些局外人望着美娇娘的漂亮模样,亦是被勾得心痒难耐,恨不能把那端正刻板的陈逸之扯下来,自己以身替之。   陈逸之和这些荒唐之人截然相反,他竟是直接同友人决裂——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这句话意旨女子么?我看应当送与你还差不多!如今正是国家危在旦夕之际,你们却不思进取,仍旧寻欢作乐,我简直羞于同你们为伍!”   他一步一步与家人、朋友走向决裂。   那些人都骂他——   “陈逸之,你去国外留学几年,喝了些洋墨水就觉着自己了不起。世人皆如此愚昧,皆是冥顽不灵,凭你势单力薄,又能做得了什么?你以为你自己是谁!难道还能用一己之力改变天下大势?”   不了解历史的人却不懂这句话,他们只觉得陈逸之同这些人格格不入,活像是个怪胎。   连大盛朝人都不能理解。   [好好做他的大少爷不就行了么,娶个美娇娘,最后再继承家业,有何不可?]   [这陈逸之是有大志向的人,岂能如普通世人一样过那蜉蝣一生,朝生暮死,何其可悲。]   [“宁可轰轰烈烈活一朝,也不愿陆陆续续过此生”,陈逸之这话乃是我心中所愿,说得好!]   [观他们所言,方知家国处在危难之际,尔等难道在国家艰难时还会像这些人一样不闻不问,继续置于纸醉金迷之中么!]   有人赞之,有人不屑,有人只想知晓后边的发展。   元宁看得心都揪了起来,他情不自禁地捏紧了小拳头,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   看到舅舅同家人、好友决裂,一个人彷徨无依时,他的眼圈就红了,心疼地望向电影里的舅舅,恨不能穿过去哄着他。   不管舅舅做什么,他都会支持的。   薛兰鹤看着元宁的小模样,虽不想出声打搅,可是着实瞧着让他心疼。   “这些都是假的,不要当真。舅舅只是出演了此人的人生,不代表那人就是舅舅。”   元宁听着,心绪平稳了些,又因自己方才过分激动而有些羞涩。   他点点头:“我知晓了,舅舅。”   大盛朝人听见这段对话却是愣了。   [那般精彩起伏的人生,居然都是假的吗?怎会如此。]   [真作假时假亦真,谁知这又会不会是旁人真的人生经历,而薛兰鹤又把它演出来呢?]   [是极,我看那故事可不完完全全是故事,或许看完了,就能揭示真章了!]   议论间,他们也看着电影主人公陈逸之的人生仿佛跌落了谷底。   在刚刚留洋回家时,他是光鲜亮丽的大少爷,轻裘红马,人人为他接风洗尘,祝贺他留洋归来。   而如今不过短短一个月,因为思想志向上的无法共鸣、契合,他便与家人朋友越走越远,差点就要一蹶不振。   甚至他还有些彷徨失措,自己这样坚持,就对吗?走一条人人不能理解的路,地上皆是砾石和荆棘,又该如何是好。   连色调都蒙上了阴翳,再不复此前的亮色。   不过电影可不会一直压着人的情绪,转机很快就迎来了。   陈逸之收到了本地一所大学的邀请,让他去担任一名代课老师。   由于他同家族决裂,所以囊中羞涩,这份聘请自然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让他骤然从沉重中松口气的喜事接二连三地迎来,在这那群学堂中不仅是他见识到了同那些老旧迂腐不同的色彩,连大盛朝人也觉得就仿佛是误入了崭新的殿堂。   ……他们似乎,在其中看见了元宁他们所在的现代雏形。   这个大学堂并不分男女,身着蓝衣黑裙的女学生和穿着中山装的男学生在一起探讨学论,喊出“妇女也能顶半边天”的口号。   倘若有人胆敢说她们半句妇道人家岂能争论学术之类的话,她们定是要上前同人理论一番。   “你这话简直不能称得上是进步,而是极其落后古板的愚昧思想!况且难道你不是由自己母亲怀胎十月拼死而生出来的么,你这句话将你母亲置于何地!认为她也不堪同你说道一二么?这般看来,此为你的不孝。”   “细数我们国家的历史,如果不是由女子操持家务,使男子不必为打理中馈而忧虑,难不成男子就能轻易成事?况且女性杰出人才向来不在少数,你一句话就否认咱们女性同胞的努力!此为你的不义!”   “不孝不义,吾等羞于同你为伍。”   此番话铿锵有力,说得那名男子面色羞红,几乎抬不起头,不得不掩面而去。   而电影中也并未出现大盛朝人所想的众人指责这名女子,说她太过泼辣之类的话。   在场竟然是爆发出了剧烈的掌声,所有人都在为那名女子喝彩。其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不但是主人公陈逸之在内,甚至连他们那所大学的校长都面露称赞。   还说出了让大盛朝女子眼圈一红的话——   “男女平等才是新思潮,男尊女卑这种落后封建的思想可要不得。我们国家正是要进步,要斗争,才能变得更强大!”   这句话好像是一击重击敲在大盛朝的许许多多人心中。   有人如当头棒喝,幡然醒悟。有些人嗤之以鼻,暗暗皱眉。还有些人心里敲响了警钟,不确定这一席话会给家中女眷带来怎样的改变。   [哈,瞧见没,你们那些瞧不起女子的?可知那正是呆板愚昧之思想。]   [女子确实有奉献之处,也为家中操持颇多。可女子到底是未曾经受过太多的教育,所以还是在内宅中更好。]   [胡言乱语!此话简直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男女自诞生下来后,受到相同的教导,届时谁强过谁还说不定呢。]   天幕早前便将侮辱女性之人统统永久禁言了,所以即便是他们在自己那儿如何上蹿下跳,忿忿不平,也脏不了旁人的眼。   可惜重男轻女的思想在那个时代根深蒂固,尤其是小农经济还要精耕细作,普通人家最看重的便是劳作力了。还有些迷信的,非得要在自己死后让男子为家中摔盆……   可那些话再一出来,至少也有许多女子如梦方醒,不再自轻自贱。   电影进展得极快,方才那个小插曲终究谈论得不深,又立马落入到下一件事中。   这个时期的学堂里自然免不了有新旧之争。   老旧的夫子正如大盛朝的不少人,仍旧坚持着长发做派,平日里穿马褂长袍,戴瓜皮帽,绝不沾染半分新时代的西装革履。   他出行也是黄包车和马车,宁死不肯乘坐轿车。   而新时代的老师正如主人公陈逸之,好些都是留洋归来的。他们剪短发,涂抹摩丝发蜡,平时穿西装皮鞋,亦或是中山装。   不但是作风上的新鲜,他们还带来了新的思想,新的知识,以及各种改变。   正是新旧思潮的涌动和碰撞,才激发出了更多的思考和创造。   大盛朝人在电影里也见识到了有趣的“白话文”和“文言文”之争。   他们初时并不了解何为白话,好在电影导演是个极为贴心的妙人儿,并不默认所有观众都知晓白话文和文言文的含义,而是借主角之口解释了一番。   “白话,平日里张嘴唠嗑说话,且通俗易通的书面语。而文言文则是讲究用词,且精简典雅的文体。”   有人言用白话更方便更精简,有人道自是文言文更合适,不单单是电影之中的人在争论,甚至连那些入戏太深的大盛朝人也掀起了一番斗争的喧嚣。   [自是文言文更好,它传承久远,且更能登上台面。若是连学习一道都不好生用功琢磨,一心只想着走捷径,不如不读书!]   [此言差矣。读书究竟是为何,说好听点就是为国为民,说难听点就是要当官赚钱。那么本应该讲究实用为主。官方文书、诏令为何要通俗易通,不也是为了方便百姓明白么?]   [不是要求精简么,我文言文为何不能追求精简易懂,何必要用白话去自降身价。]   到底是大盛朝的读书人,他们激烈地争论起来后自然醉心于文言文,认为其更好。   他们好似忘记了这只是在看电影,这些事早已发生过了,无论再怎么辩驳都改变不了事实。   而文言与白话之争也到了高潮。   最终那位老师以一句“干不了,谢谢”结束斗争,让学生们愕然震惊,甘拜下风。   也让大盛朝人目瞪口呆,支吾个半天,脸都涨红了还说不出反驳的话。 第36章   学生与老师的争锋, 老师与老师之间的辩论,都淋漓尽致地表现在大盛朝人面前。   这种文人之间不带一丝血腥的交锋,暗藏的硝烟却也不少, 足以令众多人都看得酣畅淋漓。   大盛朝人身处其中,也会因其中三言两语而带偏, 大都也会坚定自己的立场。   亦或是他们觉得这个也对, 认为那个说得也不错。总之是谁在说话时,他们就偏向谁。   天幕比那陡然飞出山洞的蝙蝠还要夸张:   [痛快,真是痛快, 好生利落的辩驳!恍惚间,我像是看见了千百年前群英荟萃的年代, 那些大家以唇舌为枪,杀得各国片甲不留!]   [我看不然,有些话好似皆为大道理, 实则就是空有其表的诡辩。]   [这剧情太精彩了,新旧知识的思潮当以这样碰撞勃发才是。倘若人人皆为应声虫, 一家独大, 家国朝政早晚会变得腐朽不堪。]   其中暗指不言而喻,却因某些想法太大逆不道,根本不敢深谈。   虽说电影中新旧两派如今争端得厉害, 可是那些旧知识分子也并非是大盛朝这样所想的全然保守。   比如其中最受瞩目的那位教授, 他竟然还会七国语言, 在舌枪唇战中丝毫不落下风。   还有些教授同样会研读各方的学说, 便是他平日里都看不上研读新式学派也一一记在心中, 正所谓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只能说这所学堂的祭酒,也就是电影中所言的校长是个极其富有智慧的人。他在学校中安排的老师绝不是那种迂腐愚昧之人, 就算是有新旧之争也是良性之争,他知晓如何做才是对学生最好的。]   [我已然对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叹服不已,“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此话说得果然不错。就算是你厌恶的学说,也不可全盘否定。]   [可是,不管怎样争论,终究是这些新式派获得了胜利,而保守陈旧的思想,却被狠狠地甩在了身后……]   [欸,此话有失偏颇。便是到了五皇子他们所生存的年代,我看从前的知识也未必消失了,他们的一言一行,其实也在很大程度上彰显了曾经的优秀文化么。]   不说那些读书人如何争论,便是黔首也看得津津有味。   皆因电影镜头全然不在一方流转,而是总跟着主角陈逸之见识到民国各式的画面,也让他们看见了小人物的生存。   陈逸之之所以跟家人朋友决裂,当然不是因为他吃饱了撑的这样简单,而是他的眼睛早已发现了这个国家,这个社会的种种弊痛。   再次踏入祖国的疆土,他的眼睛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而是沉淀在了普通民众身上。   他见到有些人得了病,却不医治,而是去寻求神婆。   陈逸之愤怒,告诉他们求神问药是不可能的。   他追求的学说是唯物论,而世上本就无神。   这话让大盛朝不由得骇然,唾弃他不敬神明,可是要遭罪的。   但是陈逸之下一句话就让他们中这种浑浑噩噩的心态中震出来——   “若是举头三尺有神明,祂又怎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华夏大地沦陷悲鸣,又怎会让祂的信徒赴死,怎会看着苍生离别困顿而无动于衷。若这就是神明,那么不信也罢!”   “难道我们次次从大灾大难中活下来,不是我们人民自己的努力么?我们辛勤栽种粮食,一点一点收获,皆是劳作后才喂饱我们自己。我们改江河易道,救灾救难,也是人民的伟力。我们从病痛中活下来,是从医生大夫那找到了药材医治好了病!”   字字珠玑,振聋发聩。   大盛朝的普通人想法开始动摇。   他们的信仰神明是极为朴素的,若是谁有用,便信谁。若是无用,就根本不信。   [胡言论语,昔王母菩萨大慈大悲,化身于人间救苦救难。是以百姓才会立祠立庙,为其祭祀香火。]   [我曾去大夫那儿拿药没有医好,神婆却为我治了病,这难道不是神明的恩赐么。]   [圣人有云:子不语怪力乱神,又道是敬鬼神而远之。不管这世上究竟有无神灵,其位于九天之上,站得太高了,也不会为我等蝼蚁投下眼神,不如自救为妙。]   [信则有,不信则无,随意尔等如何想。]   电影中的穷人已经流泪了,浑浊的泪水从他赤红的眼睛里流出,淌过脏污的面庞。   他说自己知道,他明白这是无用功。   众人不由骇人,然而他的下一句话却让他们的心都揪起来。   “因为我没钱啊,先生!大爷!我拿不出钱给孩子看病,找不了大夫,找不了医生,我只能寄希望于神婆身上。”   七尺男儿嚎啕大哭,掩面而泣。   大盛朝的普通人原以为他们已经麻木了,面前这样的景象不会让他们心生多少波澜,只因他们从前过的便是这样的日子。   看着电影里的那个苦难人,他们就像是在照镜子一样。日日对着镜中的自己,也就生不出其他想法了。可是当他们看到那一幕时,眼圈却不由自主地红了。   日日注视自己的苦难,难道就不会再疼了么?   心肠软的早已跟着泪洒当场,帕子沾湿了一条又一条。   这电影再不是他们从前所看过的附庸风雅戏曲,不是吹拉弹唱庆贺寿辰的喜庆之音,也不是勾栏瓦肆的靡靡之声,而是将美好都给活活撕开,把赤|裸裸的惨状摆在他们面前。   “传我的令,吩咐底下人再去给外头那些流民布棚施粥。”   “听闻北边儿遭灾,爹爹,不如捐些粮食衣物过去吧,也算是行善积德了。”   “娘亲,外头那些乞丐们好可怜。呜……咱们一会儿给他们带点吃的吧。”   一句句请求,一声声许诺从各家宅邸传出,兴许这些力量微不足道,兴许他们的同情不值一提,可不过是一念之差,或终能救一人性命。   电影里头的剧情仍在继续。   陈逸之听了那个穷苦人的悲恸哭诉,心神大震,脑子里气血上涌,已然分不清是痛苦还是怜悯。   他最终还是帮人把孩子带去了医院医治,并且留下了足够拿药的钱。   但是他清楚,他现在只能救下眼前这一个,却救不了所有人。可如今他忠爱的国家有千千万万人在这样受难,而这人不过只是这个时代可怜人的一个微小缩影罢了。   要改变这个国家实在太难,要挖掉浓疮,不伤筋动骨根本不可能。没有流血牺牲也改变不了。何为革|||命,便是改革已经做不到救国的,要用性命去填,去撼动大树了。   明知前方极有可能是死路,但在那位伟人喊出“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口号时,陈逸之毅然决然地加入其中。   皇帝看到这儿,差点就要掀翻金丝楠木御案上的折子了。   先前无论薛兰鹤怎么演,不管他代表的陈逸之在那远离家人朋友也好,去当劳什子教授、又去假惺惺地同情穷人也罢,他都嗤之以鼻,连掀个眼皮都懒得。   但是看到薛兰鹤做出此等姿态,又说出那些话来激发旁人的血志,却让他惊恐得不知如何是好。   那些话看似在激励那个世界的人斗争,可若是换到了他统治下的国家竟也丝毫不显得怪异。   原本没有想法的,恐怕也会被他撩拨出些惊世骇俗的想法来。要是那些泥腿子在濒临绝境时,忽地想起了薛兰鹤说的三言两语来,恐也会产生血性,继而生出大逆不道的恶念。   他已经无心处理奏折,愤恨中还掺杂着说不清的恐惧。   皇帝现在已经恍然大悟,他跟薛兰鹤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彼此绝不可能和解,都想要置对方于死地。   可恨的是他只是一届凡人,没有任何能力去阻拦这场潜移默化的斗争。   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薛兰鹤在加入革|||命之后,又因导火索,同许许多多志同道合的人掀起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斗争。   皇帝全然代入了薛兰鹤的敌人,看着这场斗争而气得浑身颤抖,生怕那些人联合起来推翻他的皇位。   直到他见那边的官府并没有完全无能无作为,而是把闹事者都押入大牢后,才骤然松了口气。   他唇角挂着一抹讥笑,冷冰冰地看向天幕。   官府就是要这样血腥镇压才好,看这些自命不凡的人还敢不敢再放肆!   可是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却震撼到了包括皇帝在内的所有大盛朝人。   这些游街示威被关入大牢的人不但没能被人避之不及,反而受到了不少人的敬重和爱戴。   工人罢工,商人罢市,学生罢课,皆是为了谋求他们的生路!   若是一个人的力量,自然是水滴入海,无任何波澜。可若是千千万万人的力量加起来,那便是排山倒海之势,连那个世界的官府都不得不屈服,迫于民情而将那些人无罪释放!   此事让大盛朝的人都看见了民众的力量,原来并非是他们倚靠着官府生存,而是官府凭借着他们的力量才能维持正轨。   [圣人言君舟民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说得便是如此吧。]   [得民心者得天下,古人诚不欺我。]   [自古昏庸无能的君主轻视民众,奴役压迫他们,官逼民反,又怎能堪当大任!]   [有血性、明事理之人,定然不愿看到为国为民之人白白受苦受难。电影中言:“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此话乃是真理。]   一句句话砸在元盛昭的心头,令他这个皇帝又惊又怒,心头霎时蹿起一把大火。   火在烧到了陈逸之为救自己战友时坦然赴死之际,才稍稍得到了疏解。   他以为这是在意旨同官府作恶没有好下场,对方抛弃了优渥的生活却死得如此可怜,是在警示众人。   可惜他错了。   电影的镜头急转,终究是陈逸之加入的革|||命党人获得了最终胜利,并且全国人民都在为此欢腾。   后来就是元宁他们所在的现代,一名年轻的女老师带领着和元宁这个年纪相差不大的学生们来到了陵墓之中。   那些烈士陵园里埋葬着一个个忠义的灵魂,他们永存不朽。   老师耐心地为他们讲解一个个烈士的故事,在说到陈逸之壮烈牺牲时,孩子们眼圈通红,潸然泪下。   陵墓上陈逸之的黑白照笑着,畅快地大笑,仿佛见到了后世的山河太平、国富民安,他追求的并没有错。   孩子们小嗓儿还在颤抖,哭腔一出:“谢谢您的付出,我们会永远铭记您。”   稚嫩的面庞浮现出坚毅的神情,齐刷刷地举手敬礼,仿佛在传承着陈逸之等人的意志。   这一刻,不论是哪个时空,不管是何身份地位,他们就像是被人突然重击,源自于灵魂的震颤根本无法抑制。   他们似乎明白了陈逸之这样做的意义。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元宁咬着嘴唇,已是哭得泣不成声,他下高铁的时候都是扑在舅舅怀中抽抽噎噎。   明知那是假的,可是投入的感情又怎么可能会在一瞬间抽离出来。电影的代入感实在是太强,他就好像真的目睹了别人的命运。   元宁抖着嗓儿问:“舅舅,真的有陈逸之这个人吗?”   薛兰鹤说:“历史上没有这个人,可是,有千千万万个和他相似经历的人。这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我们之所以能有现在的幸福生活,离不开他们的抛头颅洒热血。”   这些人不为名不为利,皆是因看透了当初被压迫的黑暗现实,为国为民,值得尊敬。   他轻轻擦拭元宁的泪珠,柔声哄着:“好啦,岁奴别哭了。往后舅舅会带着你去祭拜他们,感谢他们做的一切。他们看到你们新时代的小孩活得这样幸福快乐,肯定会很欣慰的。你现在要是哭坏了眼睛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是简单几句宽慰,因着说话的语气太过温柔,惹来关臣探寻了好几眼。   薛兰鹤:“……”   一场电影结束,高铁就到站了。   然而大盛朝还有数不胜数的人尚未从中抽离出来,他们眼睛通红,甚至精神还有些恍惚,像是灵魂也随之被抽干了一般。   为何不过区区一场电影的后劲居然会如此之大?   短短一个小时,居然就经历了旁人的半生,这让他们怎能不震撼。   [我还是有些难以回神,仿佛自己也跟着经历了那场跌宕起伏的烽火岁月。]   [电影一物着实好看,还有别的可以看的影片吗?]   [噫,唯有陈逸之这样的人生才不枉在世上活这么一场。]   大盛朝人大都意犹未尽,还有人久久停留在方才的电影之中,比戏中人还要沉浸。   大家现在看薛兰鹤的眼神也不同了,以往是拿敬畏的目光看这位赫赫有名的大将军,现在是佩服赞叹居多。   还有些女子也不知怎的,竟用怜爱的眼光看待他,活像他是什么需要人心疼的小可怜似的。   [怨不得薛小将军竟有这么多的追捧之人,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因戏而喜爱上一个人,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靠此虚无缥缈的喜爱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脆弱得宛如浮萍,轻易就碎裂。]   [这戏到底是如何拍摄出来的呢,我瞧着就好像是经历了别人的人生一般,看不出来丁点虚假的痕迹。]   也无怪乎这些大盛朝人狐疑了,就算是在他们现代混淆戏与人的无知者也大有人在。   皇帝也没料到区区一部电影就能扭转薛兰鹤在旁人心目中的形象,不由大惊。   薛兰鹤在世人眼中愈好,衬得他这个皇帝就更加不堪,这让他心里如何舒坦。   然而不管他如何恼怒,事情都已成定局,无法再更改分毫。   天幕之上。   因为马上就要出高铁站,薛兰鹤戴上了自己的三件套,确认不会轻易被人认出来之后,才抱着元宁出去。   关臣就跟在他后面,分明是个堂堂正正的娱乐圈霸总,却甘心做上了“小助理”。   其实路人看了也惊疑不定,他的身姿和气度完全不像是会担任助理的人。看久了还会在心里腹诽,说不定这是一家人呢。   在站口处,助理已经等候已久了。   薛兰鹤迟疑了下,还是说:“关总,在这就分别了吧?”   虽然有种用完就丢的嫌疑,但外面到处都有狗仔蹲守,要是被人拍到了传出绯闻就麻烦了,何况面前这个人本就居心不良。   关臣幽幽地看了他一眼,薛兰鹤尴尬地移开目光,搂着元宁故作淡然。   元宁瞅瞅两个大人,表情有些迷茫。   关臣见薛兰鹤面上有些疲惫,到底是不忍心,沉默了一下,才说:“好。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就跟我打电话。我……随时恭候。”   薛兰鹤面上泰然,甚至连耳尖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然而谁也不知晓,他的脖颈俨然红了一片。   元宁还挥挥小手,很有礼貌地对关臣说:“关叔叔再见。”   关臣一口答应:“好,下次见面叔叔给你带礼物。”   薛兰鹤:“……”这人顺杆爬未免也太快了。   ……   元宁伸长了脖子好奇地四处环视。   这里不同于之前的高铁站,他们在二楼出站,还需要搭乘自动扶梯下去。   元宁很乖巧地说:“舅舅,我可以自己下来走路。”   薛兰鹤要一手拉行李箱,一手抱住他,看起来很辛苦。   薛兰鹤大大方方地说:“没关系啊,舅舅有的是力气。”   元宁却摇头:“岁奴不想这样麻烦舅舅费劲。”   一旁耳尖的大妈听见了,顺嘴道:“嗨呀,就听孩子的吧,难得人家心疼你呢,这样的好孩子少见哦。”   元宁耳尖羞红了,从薛兰鹤怀中下来后,还难为情地牵着他的手掌。   其实涌出出站口的人也不少,可是一旦刷卡走出门,人群四散后,就变得有些空荡了。   荧光绿的指示牌上贴心地告知通向“公交车”和“出租/网约车”的位置。   薛兰鹤见元宁好奇地望着那些牌子,就轻声解释:“公交车是一种可以乘坐几十个人的大型车辆,为了城市居民服务而出现。只需要付很少的钱就可以乘坐它通往城市的每个地方,它会在每个站点都停一次,等着乘客上车下车。”   “嗯,我在谢叔叔给我准备的交通启蒙书上看见过。”元宁仰着头告诉舅舅,“还有出租车和网约车,就是花些钱让那些车辆只送你一个人或者朋友到想去的位置。”   薛兰鹤轻轻地摸摸元宁的脑袋,夸奖他:“没错,我们家岁奴说得很对。”   元宁感受着那只干燥大掌的温暖,轻轻眯起眼睛,小脸微微泛红,被夸得也很高兴。   大盛朝,天幕。   [好方便,即便是家中没有车的人也能享受此便利了。]   [哪怕家家户户也有“轿车”,可是并非家中每人都有一辆。若是一家几口人恰好都要用车,却又去往不同的地儿,这公交车或是出租车就极有用了。]   [倘若去游学,或是出行去看风景,太远应当是不会自个去开车的,出行就得用上这些交通工具了。]   此间世界的便捷已然超乎了大盛朝人的想象,好似方方面面都顾虑到了民众的需求。   他们不敢想象,若是自个住在那样宜居的城市,该是件多么欢喜的事。   可惜莫要说公交车了,他们这连公共牛车马车都无!   若是十里八乡有谁能拥有一辆牛车,花上几个铜板搭乘一下,还需得你同人关系好呢。其余人哪里碰得上这样的好处,都是得用双脚丈量土地去镇上、去县城。   然而有些个愿意做实政的官员却是从中看到了可行之处,若是找来城镇内愿意入伙的商贾一同行事,说不准此等便民之举还真能成事。   只是具体细则还得同底下人细细商议,慢慢执行,不急于这一时。   一部电影,现代的零星细节,便给大盛朝带来了各种变化。就如同一只蝴蝶翅膀,慢慢地掀起了飓风。   *   元宁好奇地仰起脑袋,问他:“舅舅,你要先带我去哪呀?”   薛兰鹤告诉他:“先带你去我买的公寓。在这个世界落脚之后,我也安置了一套房子。不过因为常年要四处去拍戏,并不经常住在家里。”   他又笑笑,说:“不过那里可没有关家大。”   元宁脆生生地说:“我不在乎房子大不大呀,有舅舅的地方就是岁奴的家了,我会好好爱护它的。”   他也不是没有住过大房子,冷宫还不算大么,可那里空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气,让他毕生都不愿再回去。   大盛朝的人以为薛兰鹤说的房子小就是极小了,可他们似乎忘记了,尚且当了十几年古人的薛兰鹤骨子里还是带着谦虚的。   双层公寓是比不过关家的大别墅,但跟普通人家相比,那自然是绰绰有余了。 第37章   薛兰鹤买的公寓坐落于远郊华庭, 小区的隐私性极好,安保技术众所周知。别说不可能有人会混进来了,甚至连外卖都不能入内。   业主要是想要进公寓小区, 保安还会用鹰隼般的目光逡巡来者,对应一阵后才会放人进去。   好在薛兰鹤这张脸极为出众, 保安瞥了几眼就放人入内了。   薛兰鹤摇下车窗后, 还举着小外甥说:“下回带着我家宝贝来录下脸,老张,你先认个脸熟。”   那高壮的保安面容严肃, 看见元宁那张微懵的小脸时,却还是情不自禁地在古铜色的面庞上掠过些笑意。   元宁紧张兮兮地坐回去, 这回倒是没脸红了,就是有点羞。   而外面这道大门防护还不算完,每栋单元楼的最下面还有一扇铁门, 需要人脸识别后才会开门。   原本还有摁密码这一个选择,但是随着科技的发展, 通通都换成了刷脸开门。   元宁忽然问道:“舅舅, 要是这里停电了该怎么办?”   他学过现代的知识,清楚这些电子设备的运转全都要依赖于电能。   薛兰鹤哑然失笑:“有发电机可以用,就算停电了也足够这里使用。在这个公寓里的住户, 多半已经很久没有体验到过停电的滋味了吧。就算发电机也用不了, 在物业那里也有随时将这个电子锁打开的办法。”   大盛朝人抻长了脖子看热闹。   [嚯, 瞧这层层把控防卫的, 便是皇宫恐怕都没有这样严密吧!]   [不过只是找了几个人来看管, 哪里称得上是森严,简直可笑。尔等也就是目光短浅,才觉得那个世界的守卫了不起。]   [电流究竟是何物?为何那个世界的人还能驯化雷电, 他们竟如此之强悍么。]   [雷火皆是骇人之物,非常人不能触碰,可是我等已经见到他们任意掌控,甚至还能化水成冰,这不是仙力又是什么呢?]   他们眼中的惊诧和骇然都快流露出来了,哪怕看过了民国电影,知晓那些都是人为,可是在未曾揭晓其中原理之前,还是不肯轻信。   天幕之上,五皇子元宁踩在玄关处,对他舅舅的家充满了期待。   “啪嗒”一声,灯光齐齐亮起。屋子在刹那间明亮起来,整套房子装潢几乎都是黑白两色的,光线在白色下就显得有些刺目。   许是主人家并不经常居住,是以这套房子显得不怎么有人气,很是冷清。   而镂空阶梯的两旁是透明玻璃的扶手,在二楼走廊往下望的栏板也全是玻璃。   有人望着天幕,不免狐疑:[用这些琉璃制成的墙就不怕碎裂了么,届时可就危险哩!]   [这问题既然尔等能想到,修葺这栋屋子的人不可能不清楚,自然是考量了许多。]   [咱们这儿的琉璃易碎,那边的可就不一定了。]   总之,将薛兰鹤的这栋公寓一路看下来,都没有太多居住痕迹,瞧着也极为单调冷淡。   还有些上了年纪的老头子嘀嘀咕咕:“这屋子看来看去就跟棺材似的,活像祭奠的灵堂。”   元宁的想法却不同于他们这些人,他对自家舅舅就只剩下了心疼。   房子这样冷清,不正是因着舅舅孑然一身,无人相伴所致么。   他抿了下嘴巴,攥着舅舅的手紧了些。   薛兰鹤以为他还不适应,摁着他的小肩膀,单膝跪地,直视他的双眼:“舅舅没有时间来打理这间屋子,往后就让岁奴来装饰它吧。不论你想换任何装饰,舅舅都没有异言。”   他话里话外的温柔尊重又让人怎么能不触动。   元宁点点脑袋,坚定地说:“我知道了,舅舅。岁奴也定然会让舅舅也喜欢往后布置的房子。”   看久了薛兰鹤和元宁这一对舅甥的相处,就连谢蒙都要忍不住嫉妒了。   朝着哪个方向拜一拜将来才能拥有薛兰鹤这样的好舅舅啊?   祖坟冒青烟了是不是才能有元宁这么乖巧的小外甥呢?   往玄关旁的鞋柜一拉,里面竟然还装有元宁的小拖鞋。   元宁的脚踩进毛茸茸的小拖鞋里,有些惊讶地抬头:“刚好合适!”   那些专门做成衣的商贾最爱看的便是这些了,要是仿制那方世界的大人衣衫样式,他们还要掂量一下——这自然不是因为什么版权约束,他们可没有这样崇高的道德。   只是成人对自己的打扮总是谨慎得多,易受周遭闲言碎语影响,根本不敢随意穿上那些奇装异服。   可是稚童可就不一样了,他们只要穿起来可爱就行了。   就连那些古板之人都没那个脸去针对指责孩童,即便是有,也在少数。   所以看见孩子穿着舒服,样式又极漂亮的装扮,照着仿制一套便是了,根本用不着犹豫。   天幕之上,谢蒙扬了扬下巴,语气带了点嘚瑟地同元宁说:“这是谢叔叔给你准备的哦。”   元宁这个乖孩子一听,掀着灿烂明丽的眼眸,立马露出甜丝丝的笑容,对他道谢。   薛兰鹤是发现了,这些成年人一碰见小孩,不拘是多大的年纪,声音都会不由自主地夹起来,人也变得幼稚了许多。   他全然不觉得自己也是这幅模样,带着元宁上二楼,脸上还挂了笑容,语气柔和地说:“舅舅给岁奴也准备了一个自己的房间,要是觉得布置不好看,就跟舅舅说一声,再重新装扮便是。”   元宁应声道:“好。”   可他私心里认为,不管舅舅布置得如何,他都会喜欢的。   属于元宁房间的那扇门和周遭的色调截然不同,是极浅的蓝色,却也不会违和,元宁抬手就可以把门拧开。   薛兰鹤没有越俎代庖,而是让元宁自己主动推门而入。   随着门的慢慢敞开,自然天光争先恐后地泄进来。   他们可以看到这间儿童房也很宽敞,虽然不及关家,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元宁这个小人儿住进去,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整个色调都是极为舒适的蓝色,而床是靠近窗台的,就在床的末尾处还有属于元宁的桌椅。   要是想上床的话,还得踩两个阶梯才能上去。   其他地方都铺得有毛绒绒的地毯,就算是赤脚踩进去都不会觉着冷。   元宁就没舍得穿鞋进去,他踩着自己的小白袜子进屋,到处看舅舅为他精心布置的一点一滴。   他还看到了贴在墙壁上的长颈鹿,可以拿来测量自己的身高。旁边还贴着一束可以移动的青草,他长到哪个位置了,就能将青草移到哪。   元宁主动站过去,满脸期待地同舅舅说:“舅舅,看看我现在有多高。”   他歪头说话时,才剪过不久的碎发还晃悠悠了两下,很是可爱。   这幅模样不知萌得多少女子心肝乱颤。   不过元宁如今才五岁,又在冷宫待了那么长时间,营养不良,到了现代更是被医生贴上了偏瘦小的标签,所以身高就只有103cm。   好在男孩本就发育晚,只要后面营养跟得上,按他们老薛家一米八大高个的基因,薛兰鹤认为小外甥日后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瘦弱。   大盛朝有些家中疼宠孩子的人,看见这个测量孩子身高的玩意儿,倒是眼前一亮。   往常他们都是让孩子往门槛上一站,就在柱子往划一道痕迹。再一寸一寸地往上挪,成就感也是极高的,不过到底不如天幕之上那个直观的好。   要是见家中孩童身高尚未跟上,他们还能给孩子再赶紧多补补。   现代。   元宁又去看了自己的卫生间,还有衣柜里一排排的衣服,惊讶得小嘴巴都合不拢了。   原来在他居住关家的这两天里,舅舅并没有完全都只在忙工作,还顾虑到了他的方方面面。   他现在有一个温暖的家,爱他的家人,对方会细细地为他考量许多。   所做一切呕心沥血,皆不求回报。   元宁转头就抱住自家舅舅的大腿,闷闷地说:“舅舅,你真好。”   薛兰鹤抱着手臂,嘴角止不住地上扬:“说这些干嘛,舅舅不对你好对谁好?你可是舅舅的宝贝亲外甥。”   这对舅甥俩也没能煽情多久,大的小的肚子都开始打鼓了。   他们抵达小区的时候就已经濒临中午了,再参观了一会儿家,就到了午餐时间。   元宁见薛兰鹤没有要带他一起下厨的打算,就问他:“舅舅,我们今天中午在哪里吃呀?”   薛兰鹤看时间不早了,也在刚才就已经考虑起这一问题。   让阿姨上门来做饭已经来不及了,点外卖更是不太健康,思来想去,还不如带崽出去用餐。   “去外面的餐厅吃吧。既然咱们家岁奴对海鲜不过敏,舅舅就带你去吃海鲜大餐!”   薛兰鹤大手一挥,包括谢蒙在内的生活助理也能吃上一顿美食。   大盛朝人羡慕的眼泪都快要从嘴角流下来了。   [生活助理是啥,和小厮丫鬟有何区分?我也好想当薛将军的助理!]   [薛将军对自个手底下的人这般良善,也怨不得有这么多的人愿意效忠他了。可惜这样好的人却早已离去……苍天无眼啊!]   [啥是海鲜啊,俺咋没听说过呢?]   [海鲜就是在大海中的鱼,它们生长的海域可就广阔了,比你曾看见过的大江大河都要广阔数百倍不止。]   好些这辈子都未曾离开过大陆的山野人家露出惊叹的眼神,此前一直听这些人说山啊海啊的,又见民国电影中那陈逸之漂洋过海啥的,却并不知晓其中具体是何意。   如今听众人细细道来后,俨然是对这世间的山海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   “我嘞个乖乖,平日里若是发个大河,出现山洪就要了老命。海那样宽阔,要是一个扑来,千家万户都得遭灾吧!”   再看天幕上有人言靠海吃海,海浪褪去之后就可以捡在沙滩上的各种贝壳海鲜,说不准还能捞到珍珠一夜暴富之类的话,也就不觉得多稀罕了。   要真有那般容易,穷人也就不会那么多了。   现在还有人在天幕之上控诉那珍珠都是富人享用去了,他们能拿个血汗钱都算是不错了。   现代。   薛兰鹤他们定的海鲜餐厅就在商场之中,他也想好好带着自家外甥逛一逛,若是还有什么缺少的,便一并给元宁买去。   工作日,在商场的人也不少。   许是率先复工的皆为白领,而学生们大都还在寒假期间,没有去上学的缘故,是以大家还会带着孩子出来逛街,就像是薛兰鹤这样的。   不过好在商场还没到人满为患的时候,就是电影院里的人摩肩接踵的,看起来乌泱泱一片。   应当是今年有一部电影太过火爆,以至于到了全家老少一并上阵来看的缘故,就连商场上都挂着那部电影的海报呢。   薛兰鹤也在考虑什么时候有空了,就亲自带自家外甥去看一场电影。   此事暂且不提,他们到了商场后就没再左顾右盼,而是直奔那家餐厅。   自动扶梯实在便捷,而且就这几楼高都甚至还有电梯使用。   大盛朝人不免咕哝,那个世界的人真是想方设法地偷懒,连多走几步楼梯都不肯。   大白天的,商场都是灯火通明,里头的灯光甚至比外边的自然光都还要明亮几分。   地板锃光瓦亮,这回是真能倒映出自己的脸来。   “那个世界的集市可比咱们这好了不知多少,外面的街道都是干干净净的,见不到多少脏污。”妇人们神情复杂,他们经常会在特定的时节一并与同乡的婶子们外出赶集,自然是清楚大盛朝的集市是什么德行——   二者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餐厅在商场的四楼,元宁等人需要一层一层地绕着上楼。   一二层大都是衣服的专卖店,放眼望去,会经过各种男装女装店,和上回薛兰鹤他们所经过的街道相差无几,只不过这里面的衣服更少,看上去也更为高档。   不同于其余人在天幕叽叽喳喳地议论着现代的男装女装,又对那些服饰变化指指点点,商人却在其中看到了老板的心机之处!   这家商业大楼并非是一道楼梯直接贯穿整栋大楼,层与层之间的楼梯竟然是错开的,要想上下楼的顾客就需得绕个大圈子才能上得去。   “好生奸诈,这样便是那些无心于逛这些的客人也会多看两眼那些衣衫服饰了。若是再有个看上眼的,说不准就会直接买下了。”商贾之人看得异彩连连,也是从中汲取到了许多灵感。   薛兰鹤他们要走到自己预订的海鲜餐厅前,还会路过一家家煎炸烤煮的美食店铺。海报上面张贴着数不胜数的诱人海报,仿佛香气已经顺着图片飘了出来。   元宁看着也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别说大盛朝那些本就贫苦的人家了,就连皇宫里的那些皇子公主们都馋得口水直流。   他们闹腾起来简直是让各宫中的人都头疼欲裂。   “母妃,母妃,我也想要上面的,快让御膳房的人给我做。”   “本宫也想要那个,凭什么那个世界的贱民都能吃到,本宫却吃不了!”   尤其是他们在清楚那些美食对元宁来说可以唾手可得时,心里的嫉妒比毒液还浓郁,时刻不停地侵蚀自身。   这可苦了御膳房的人,他们就是有万般的本事,也不可能看一眼图片就能将那些美食给仿照出来啊。   更别说他们尝都没尝过了,哪里知道那玩意儿里究竟掺了多少种香料呢?   皇宫里的皇子公主们闹出来的事情很快就传入了皇帝的耳中,元盛昭不免震怒。   他一挥袖,御案上的奏折和香炉统统落地,镇纸与墨条砚台统统碎在地上。   宫人们大惊失色,顿时跪下了一大片,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愤怒的皇帝如今在他们眼里就像是一头雄狮,稍有不慎自己就有被咬断喉管的惊险。   而元盛昭如此大发雷霆,自然不只是因为皇子公主们非要吵闹着要天幕之物,追根究底还是上一回他移驾弘文房考校他们学业之事。   他想让天下人都看看自己的麒麟儿绝不可能就只有区区一个元宁,那不过是个弃子。正如他最疼宠的老三所言,是罪人血脉。   丢了也不可惜。   可现实却在他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让他一并跟着火辣辣地疼。   他那些孩儿都愚钝又蠢笨,莫说是像元宁那样过目不忘,就是连千字文都记得磕磕绊绊。   皇帝不论问个什么简单的问题,那些人都答不上来,也全然不似元宁那样有灵气,一点就透。   这些孽子甚至还要使眼色给身旁的侍读,让那些人给他们小声提醒!   天元盛昭差点就把这群逆子逆女通通都拉出去打个十大板子消气。   他可算是知道了为何每次自己来弘文房时,看到的都是他们勤学向上的画面了,不正是多亏了他们的“上欺下瞒”么。   “若非这次心血来潮,朕还不知要被你们这些蠢物给隐瞒多久!”皇帝勃然大怒。   最受他疼宠的三皇子本想撒娇说那些书学起来本就枯燥乏味,难以记下,但是触及到皇帝歇斯底里的嫌恶时,惊得面上一片惨白。   元盛昭怒极,对着他们破口大骂。   要不是嫔妃们赶来的及时,一个个在外面哭天喊地,兴许这些细皮嫩肉的龙子凤女们还真逃不出被打板子的命运。   死罪可免,活罪却就难逃了。   不但是他们身边的宫人要遭严厉处罚,侍读都没跑掉。   但是皇子公主们的侍读又并非什么普通书童,而是诸位大臣家中的公子和千金,在家也是千娇百宠的。   在弘文房里受了委屈,一回到家可不就全都抖出来了么。   家中长辈看了孩子可怜模样,心中也是怨念丛生。   这不,帝王家中的这些皇子公主除了天幕上的五皇子以外,全都是些指望不上的不成器玩意儿就盛传了出去。   一传十,十传百,连天幕都在大肆谈论这件事,皇帝发觉该捂嘴时已经来不及了。   皇子公主们禁足和抄写文章的处罚还未结束,就被拖出去打了两大板子,如今都还趴在床上养伤呢。   现在皇帝一听他们还这样有精力朝着闹着要吃这样那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阴冷道:“一群丢人现眼的玩意儿,哪有半分金枝玉叶的姿态。传朕口谕,各宫都不许用午膳,一并给朕饿着,看他们还胆敢吵闹!”   不说皇子公主们因为这道指令如何难受,至少御膳房的人暂时是请了口气,不至于想方设法都糊弄不了那些小祖宗了。   *   这家专供海鲜餐厅从外观瞧着就奢华优雅,占地面积也不小,位置都还靠窗。   黑色天鹅绒的窗帘收束起来,可以看见川流不息的街景。   桌子的正中央摆放着永生苔藓和以假乱真的塑料花枝,黑色转盘是以极为缓慢的速度自动旋转的,上餐后一点儿也不影响客人们夹菜。   那些菜一道一道地呈上来,杯盘间云蒸雾缭,连同正中间的装饰上都在缓缓向外冒出袅袅白烟,一切就如同仙境一般。   [这、这当真不是龙肝凤髓么?]   [如此仙气飘飘,说是神仙佳肴也毫不为过吧。]   [好一个瑶池玉液坠入凡间,好一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那些菜的摆盘都极为精致美丽,剥了虾都摆得整整齐齐,极富有美感。鲜红的鱼片搭在冰块上,仿佛一座活火山。   蘸料摆在一旁,有各种口味,随时蘸取食用。   简直是视觉和味觉的双重盛宴。   一旁的服务员还贴心地为他们介绍了每道菜,又戴着黑手套细致地为他们布菜。   “小孩子最好别吃芥末等辛辣的蘸料。”他轻声地提醒。   薛兰鹤这会子还没摘下口罩,他颔首:“好的,谢谢提醒。”   服务员又问:“需要我为你们剥虾和蟹吗?”   谢蒙说:“不用了,有需要我们会摁铃。”   这句话是委婉地提醒服务员离开,对方也很上道,朝他们说了句好的之后就走了。   至于他们点的其他菜色都摆在餐车上面,待桌上餐盘撤下后,餐车上的珍馐便无缝衔接地递补而上。   元宁的面前还有一碗热腾腾的海鲜粥,这桌上大都是生冷之物,薛兰鹤也不敢让他尝太多,每样尝个味就行,还是得吃虾蛋粥。   尽管如此,元宁还是吃得很开心,眼睛倒映着餐桌上的碎冰,好似都亮了起来。   “舅舅,好好吃啊。”他弯着眼睛,赞叹不已,“鱼和虾都很鲜甜,这虾还有些弹牙。”   薛兰鹤眼角眉梢染笑,温柔地说:“岁奴喜欢便好,吃完了舅舅就带你去游乐园玩。”   一听又有可以玩的,大盛朝人甚至比元宁这个小孩的兴味更加盎然。   毕竟再看他们几人吃美食,他们就要忍不住去把自个儿今日的晚食也给吃了。   而家中富裕的人家这两日更是肉眼可见地圆润丰腴了不少,不过因着他们本身就苗条,是以这点细微的变化不被他们看在眼里。   这般自欺欺人中,桌上的八珍玉食一连又消了不少。 第38章   元宁把最后一颗青提咽下去后, 擦擦嘴巴就跟着舅舅他们准备去逛商场了。   薛兰鹤照例戴了口罩和帽子,这一回倒是去掉了墨镜。   反正只要不是特别熟悉他的人,哪怕近距离接触了, 也不一定能认出他就是近来赫赫有名的顶流。   商场中庭人来人往,声音鼎沸。有些餐厅生意极好, 玻璃幕墙外早已支起数张方桌, 甚至连外面的板凳上都坐着等待叫号的客人。   雪白餐盘上面诱人的美食简直在蛊惑挑逗着人的味蕾,焦糖色的酱汁和蔓延开来的香气成了最致命的诱惑。   元宁倒是已经吃得挺撑了,从来饥肠辘辘的胃现在都还带着饱胀感呢, 是以他对那些美食都目不斜视。   电话手表突然震动了两下,元宁换了只手牵舅舅, 然后点开手表回复消息。   薛兰鹤故作不经意地问:“是谁呀?”   元宁不假思索地答:“是飞渡哥哥。”   就算知道小外甥就那么一个朋友,能联系的自然只有对方,薛兰鹤也还是无语凝噎了一阵。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小外甥和那孩子不是才分别没几时么,怎的又开始互相惦记上了。   不过这到底是小外甥自己的隐私, 哪怕他身为大人, 也不会特地去追根究底。   大盛朝先前那些还在为俩小孩分别而难过的人:“……”   [合着他俩真能随时随地联系,这跟从未分别有何差别!]   [我方才还瞧见了关飞渡那孩子给五皇子分享的照片和一大串消息,这简直就是互相在对方身边啊。]   [这般交友实在便宜, 我同我那笔友三五个月才能收到对方的来信呢。分享见闻全靠笔墨书写绘画, 哪有这玩意儿好。]   [不知那小孩同五皇子说些什么呢, 俩小孩能有啥好说的。]   元宁却是主动提及了关飞渡找自己的缘由:“飞渡哥哥说, 他后天会去参加一个击剑比赛, 希望我有时间的话可以去看看。”   他眨巴着眼睛,又添了一句:“飞渡哥哥已经问过关叔叔了,他说舅舅你明天要在剧组围读, 后天得去隔壁市取景。”   这也就是说,他后天就可以去找关飞渡了。   那小子,问得倒是清楚……   薛兰鹤哑然失笑:“没错,这也并非什么隐秘的事,你要是想去,届时去就是了。”   元宁却没特地纠结此事,而是忧心忡忡看着他:“舅舅这工作总要舟车劳顿,真是辛苦,岁奴更担心舅舅。”   薛兰鹤心中一暖,哄道:“这算得了什么,如今赶车又不如从前那般难受,那时出行才真叫一个骨头都要颠散了。”   大盛朝人闻言也是心有戚戚:   [咱们这路途遥远,车马也摇晃得厉害,一些个年迈的官员要是从京城赶往千里之外的任地,甚至还没到就一命呜呼了。]   [哪怕是快马加鞭,大腿也是磨出血后又结疤,继而又磨破皮,如此反复,结了好些厚实的茧。]   [这样一想,咱们这些人就在就乡里头打转也是极好的。]   天幕之上,元宁在薛兰鹤说出那句话后,就坚定道:“不管舅舅去哪,我都会跟着的。”   薛兰鹤揉着他的脑袋:“舅舅知晓你的心意,偶尔来看舅舅两回便是了,用不着时时惦念。”   正说着,他们就到了三楼的商场。   刚走下去,各种电子音浪骤然扑腾过来。元宁定睛一看,发觉这里倒是有不少稀奇古怪的店面——   一排排粉色的娃娃机前,有几对情侣你侬我侬的,甜甜蜜蜜操纵着抓夹,试图把娃娃给抓上来。   男生很想在自己女友面前表现一番,可惜抓了半天,钢爪却总在触及玩偶的瞬间悻悻松脱,一个娃娃都没给他面子。   左边就是游戏厅,几个男孩抓着手里的镭射步枪,朝着屏幕上的虚拟“怪物”打去,积分蹭蹭蹭地往上涨。还有两个小女孩穿着JK短裙,在跳舞机箭头矩阵间踏出活泼舞步。而双人座椅上甚至还坐着成年人,他们正摁着游戏手柄玩大冒险小游戏……   薛兰鹤先是问元宁想不想玩抓娃娃。   元宁望着娃娃机里松松垮垮的抓夹,只觉得那握力竟是连初生的婴儿都不如,活像是大病了三天三夜,快要死了的病人,连只轻飘飘的娃娃都夹不起来。   他的小眉头拧着,皱得都快要夹死一只蚊子了。   “不用了,舅舅,我不玩这个!”元宁小脸严肃,极为抗拒。   大盛朝人看乐呵了。   [这摆明了就是黑心商人骗人的把戏,压根就夹不起来,有什么好玩的?]   [以往逢年过节,咱们这的套圈打靶游戏,不管中不中都还是看个人的能力和天赋。这个游戏,啧啧啧,完全是凭那店家的良心咯。]   [那几对小夫妻怎的能玩得那般开心,大庭广众之下就在那耳鬓厮磨,真是辣眼睛!有伤风化!]   众人嫌弃完了抓娃娃机后,却又被现代的各种游戏机所吸引。   薛兰鹤问元宁想不想玩这个。   元宁没说想不想,只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里面的各类游戏。   它全部都是虚拟的,各种精彩炫酷的音效听得人热舞沸腾。   可惜这游戏大部分都是电竞类,双人单人皆有,要是想要种田换装的不太容易找到。   不过这些游戏还挺受元宁这个年纪小孩喜欢的,就算不玩,站在后面眼巴巴地看半天也挺有意思的。   两个像素点的小人在屏幕里显示出来,对战的二人就抓着游戏手柄噼里啪啦地摁来摁去,对打得极为激烈。   其中一个小人说些听不懂的鸟语,使出满屏都白光的一刀猛然朝敌方劈过去,这十几连击直接换来了游戏的终结。   伴随着一句男声念出的“K.O”,须臾之间就分出了胜负。   赢了的孩子就欢呼雀跃,握拳大喊“yes”,输了的孩子也不甘示弱,揪着对方说“再来”!   另外一边则是温和些的游戏,两个人一起合作闯关。   玩家操纵的小人能够往前往后走,还能往上跳个两下,躲避前方来的岩浆陷阱和喷火怪兽。   要是其中一个小人噶掉了的话,另外一个还能继续往前走。要是双双噶掉后,他们这一关就得重来了。   有趣当然有趣了,别说元宁都忍不住一直盯着看,就连大盛朝的许多人都看得目不转睛。   这可比娱乐活动单调乏味的大盛朝生活有意思得多。   他们那的游戏翻来翻去也就这么一两样,玩来玩去早也意兴阑珊了。   [真想去那个世界畅玩各种游戏,我好羡慕啊!]   [哼,玩物丧志。游戏一物创造出来于国于民都毫无益处,还会害得一些稚童沉迷于此物,按我说就该早早地就通通禁止了。]   [那是因着咱们这没有那些游戏所以才觉得有意思,他们那世界玩多了不也觉得就那么个意思么,又怎么可能会一度沉迷。]   薛兰鹤还问元宁想不想去试一试。   那温柔宠溺的声音真是宛若恶魔蛊惑,元宁本就看得饶有兴致,被这三言两语撩拨,差点就要守不住阵地答应了。   不过他心里还挂念着舅舅要带自己去的游乐园,那才是他们今日的目的。   于是他把自己的渴望压下去,摇头说:“不了,舅舅,我想先去游乐园吧。”   “此物我在旁人手机上见过,飞渡哥哥那儿也有手柄,想来我们平日在家里也能玩。但是……舅舅,去乐园的话,应该很难有闲暇的时候陪我去吧。”   他权衡了一下利弊,很理智地做下了这决定。   薛兰鹤找不出能反驳的话,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终是道:“好在你如今年幼,舅舅能陪伴你的时日还长着呢。”   大盛朝的稚童们就开始哀嚎了,他们都还没看过瘾呢,谁曾想他们就已经转身离开,对那些游戏不带半分留恋。   他们都暗暗“埋怨”五皇子元宁意志之坚定,简直是常人难以企及。   好些人暗暗称赞元宁之心志,比成年人都还要坚定几分,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就是可惜了……   几人掠过游戏厅之后,就是一家精品店。   店内各种装饰物多数是悬挂在错落有致的货架上的,进来光顾的客人也多为年轻靓丽的女生。   樱花粉的化妆镜折射出天花板上明亮的光,精美的首饰嵌入丝绒衬垫,空气中浮动着好闻的香调。不远处还有柔软的毛巾,上方竟也悬挂着配套的牙膏牙刷,洗脸巾就挂在它的侧方。   薛兰鹤本来要抬脚走开的腿却在看见一只娃娃时骤然停住,彻底没法继续往前走了。   “进去看看吧。”他对元宁说,“兴许有什么你想要的,舅舅又没想到的,还得添置些回去。”   元宁听着,也没多犹豫,攥着薛兰鹤的手指就走了进去。   漂亮的女孩儿对镜试戴猫眼耳钉、纯银锁骨链或是戒指手镯,正巧的是,大盛朝有些贵女们也相携到了首饰店。   姑娘们纤指轻轻抚过嵌金镶玉的珠宝,慢条斯理地挑选起美丽的步摇和簪子。   虽然知道天幕之上的女孩都瞧不见她们,这些少女们眼眸也生出了些许波澜,像是隔着不知多久岁月,与她们升起了共鸣似的。   有位身着翠衫的娇俏女子掩唇惊道:“你们瞧她们指间的扳指,还挺漂亮的。”   往常旁人都是戴玉扳指,金戒指,少有这样会将细细银圈戴在如同葱玉般的手指上。   银圈被打成了各种样式,瞧着也美极了。更别提本就有些少女现场示范戴了一下,仿佛一束月光绕在指根,更是惹得不少女子动心。   那些个金银首饰店的掌柜最为奸诈,旁人还在欣赏这些各种饰品之际,他们就已经唤来了人抓紧时间誊抄样式,只待打造出来,日后招揽顾客呢。   店中的化妆品则是另外一个更引人注目之处。   女孩们将紫色包装的瓶子拿在手中,盖子旋出后,挤了一滴在手背上,又轻轻将这抹凝脂膏体给涂抹开。   这手顿时就像是浸润过牛乳的羊脂玉,透出莹润光泽。再与旁边那只手一对比,瞬间白了不止一倍。   而且色泽也极为自然,完全不像是涂脂抹粉过了的。   不仅仅是女子们惊诧,甚至连好些男子都极为心动,看得目不转睛。自古以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需知傅粉施朱者也从来不在少数,自然不会是女子们的专利。   当官第一条就是要相貌周正的,换言之,长得丑的,在第一条上就得被刷下去呢。   这样下来,叫男子们怎能不狠狠动心。   更别提一路看下来,竟还有什么祛痘遮瑕等神物,各种广告打下来,真叫一个令人心动不止。   那唇脂的颜色也不知晓是怎样染的,轻轻涂在口上,残红就极富有光泽,脸上在一瞬间也变得有血色许多。   [这样神奇之物不知我大盛能否仿制,要是能,我出一千两黄金又何妨!]   [这简直就是改容换貌之利器,便是易||容之术也难比吧。]   [可那些物品上脸当真周全么,我可知有些心黑的商贾可不会顾及人的面皮,为此用坏了脸的更不知有多少呢!]   [他们那个世界的物品你们还不能安心?人家小姑娘难道就不会爱护自己那张脸?若是真有个不对之处,恐怕早就喧嚷出来了。]   [你们可别因他们那方世界化妆之物神奇而在大盛上当受骗了,咱们大盛的美白之物都是方士用铅汞充做妆粉售卖的,涂在脸上后可是真的会死人的。]   大盛朝人还在半信半疑,不过他们这连仿制都还尚未成功呢,人家那里便是用了烂脸的也轮不到他们质疑。   更是有人在一旁见了商家播放的广告之后,不禁发出惊呼之声。   原本相貌平平无奇的女子在旁人拿了瓶瓶罐罐的涂脂抹粉,又用玉笔轻扫铺垫之后,瞬间变成了出众夺目的美女,几乎叫人目眩神迷。   这叫人怎能不垂涎欲滴!   可不管他们怎么哀嚎着想要那些化妆之物,也没有任何办法到手,只能眼睁睁瞧着薛兰鹤抓着元宁到了买娃娃的地儿。   “今年岁奴就该是六岁了。”薛兰鹤口中呢喃一句。   元宁低低地嗯了声,纤长的眼睫轻轻翘起,抬眸看见了悬挂在货架上的一只团绒的老鼠玩偶,蓬松的灰毛还被穿堂风轻轻地吹得荡开。   而他的生肖恰好是子鼠。   不用说,元宁都知道薛兰鹤想做什么。   他伸出手轻轻地触摸上那只柔软毛绒的灰色小鼠,被它那柔软的触感给惊住。   灰皮小老鼠有两只用线缝上的乌木眼珠,两只雪白门牙下面,是用绯红色的线绣出的咧开小嘴。小鼠的四只绒布爪子都是张开的,浑身圆圆滚滚,霎是可爱。   “怎么样,喜欢吗?”薛兰鹤问他。   元宁也点头,复又说道:“喜欢的,舅舅。”   只要是舅舅送给他的,不论是什么他都会很喜欢。   薛兰鹤又带着元宁到处转了一圈,看看元宁有没有什么想买的。   可是元宁如今什么也不缺,想买什么甚至叫助理来的时候顺路带一些就行,更加没什么想要的了。   一路逛下来,不停买买买的甚至还是薛兰鹤自个儿。   他看有些玩意实在可爱,同自家外甥实在般配,合该坠在他身上,就根本停不下采购的手。   元宁进去时身上空空如也,出来后不但头顶上戴了只垂耳的圆圆小帽子,连身上都背着斜挎小布包,整个人灵动又可爱。   要不是知晓他们这回是出来玩的,看薛兰鹤那意犹未尽的样子,恐怕还想再大肆采购些呢。   其实若非小孩子身上最好不要穿金戴银,薛兰鹤真想给他外甥再打些金子用的饰品。   逛够了商场,他们就该出发去游乐园了。   薛兰鹤同元宁说:“一会儿又要坐半个多小时的车,可以睡个午觉。”   如今市区是很大的,如果不是要去的地儿离得近,不管到哪都得坐十几分钟的车起步。   大盛朝人听着都大开眼界,这瞧着简直就是一个县跟一个县的距离了。要是让他们徒步走去,可不得走上个大半天才能到啊。   元宁吃饱喝足后才真有些困倦了,他有个优点就是听劝,坐在车子后座上就爬他舅舅的怀里睡下。   薛兰鹤也找来一张厚厚毯子盖他身上,以免他睡了后着凉。   待元宁一睡下,他就来了个川剧变脸——   原本还温和良善,笑意吟吟的俊美面庞立刻变得森然骇人,杀气腾腾。   这幅模样让薛兰鹤的仇人见了,简直坐立不安,肝胆儿都在胡乱颤动着。   薛兰鹤并不出声,而是拿出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飞快地从上面找出一个视频。   他嘴唇微动,无声地说了句:“好好看着。”   大盛朝人不知道他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一个个皱眉在心里嘀嘀咕咕。   可皇帝元盛昭最为了解薛兰鹤这人,对方睚眦必报,小肚鸡肠,他如今这幅做派绝对不安好心!   他心中如何震怒恐惧也无用,视频依然在缓慢地播放着。   不过这视频里也并非是元盛昭臆想当中会威胁皇权,立马把他从皇位拉下马的什么惊人利器,而是一个看上去很普通的视频。   “薛兰鹤,你到底想做什么?”   清楚他为人的民众,最明白他绝不会无的放矢。   随着进度条的不断增长,他们总算是知道这条视频的不凡之处到底在哪里了——   这分明是造纸术的配方!   甚至把如何制作,所需材料,等待时日要多久都细细罗列了出来,可谓再贴心不过了。   这视频让大盛朝许多人惊喜若狂,也让一部分人暴跳如雷。   [薛将军真乃是堂堂正正的大好人啊,竟然将如此重要之物的配方都大大方方地公之于众,鄙人甘拜下风。]   [未曾想这造纸居然要这样长的时日,工艺繁多且缓慢,怨不得纸张价格竟然如此昂贵,普通人压根就读不起书。]   [哈哈哈,可那是以前世家大族把控着造纸术的时候,咱们自然没办法量产,可如今嘛,那可就不一定的,如今谁还缺个力气怎么的?]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薛兰鹤,我同你这个竖子势不两立!]   要是一般人还真不敢得罪这些世家大族,薛兰鹤假如还在大盛朝的话,这样做自然还得掂量几分。   可如今他本人和最在意的小外甥都处于现代了,天时地利人和之下,他若是还什么都不敢做,未免太过窝囊了些。   因着小外甥现在安眠,是以他视频都采用的无声播放,更不可能多费些口舌解释什么。   何况多说无益,他只动动手指,光用行动就让那些人继续肝胆欲裂,气急败坏。   下一个视频紧随而来,全是在手把手教人如何制作纸张的,而纸和纸的种类也是有极大差异的。精品的,劣质的,总之应有尽有,完全不缺。   这时候大盛朝人可不得集中注意力好好看么。   那些苦于造纸术被世家大族把守,他们根本没有任何门路沾染跟纸张有干系之物的小家族脸都要笑烂了:“薛将军这招釜底抽薪干得漂亮。”   机灵些的寻常人也早已将这些方子给誊抄下来了。   不说他们能不能依赖这些发家致富,便是记下来,往后的子孙要是想读书写字,他们就不用去买了。   可算是节省了好大一笔开支。   “总有人被这小子的举动气得几乎快要吐血,也总会有人因他受益良多。”渤海郡王长孙祯摇头失笑。   他曾结识了薛兰鹤,也同他有过几回接触,从前怎的不知他竟是如此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呢。   好在此事于他而言也算是有利——乱拳打死老师傅,以薛兰鹤这些个乱七八糟的手段,说不准还真能锤得不少世家遭殃。   如今可以说得上是大盛朝人人家中皆有造纸术的方子,即便是往后发生天灾人祸,改朝换代都不可能再消失于历史的长河之中了。   元宁醒来时还不知发生了何事,他揉揉眼睛,稚声稚气地开口问:“舅舅,已经到了吗?”   薛兰鹤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说:“对,咱们先下车吧。”   “去看看游乐园,那可是一个属于孩子们的梦幻乐园。” 第39章   今日对大盛朝的孩童们来说是和往常截然不同的一天, 他们不曾见识到过大人口中的蓬莱仙境,可要是让他们选的话,他们宁愿选择天幕之上的乐园。   那和仙境又有什么分别呢?   元宁等人还没入园呢, 站在门口就能望见乐园里面那座甜美的城堡,它高得简直能耸入云端, 穹顶好似折射出炫丽的光晕。   巨大的摩天轮和云霄飞车没入视野之中, 在外面其实只能望见它们在云海中若隐若现的轮廓,但正是这种半遮半掩的姿态才更惹人注目。   此时恰好是入园的时间,他们看着天幕之上的鎏金雕花大门缓缓打开, 薛兰鹤抱着元宁入园,而助理谢蒙就跟在那对舅甥身后。   这时候大盛朝不知晓有多少人想要成为谢蒙, 去切身体验乐园的趣味。   游玩的乐园占地面积也极为广阔,刚一走进去,就像是进入了别人家的庄园一般。漂亮的红墙里栽种着瑰丽的鲜艳花朵, 有两个套着玩偶装的人正站在花坛前同游客互动。   兴许是为了分流,所以自花坛入内的那条甬道都是四通八达的, 往后面辐射开, 游客想去哪就哪。   有些个视力好的,甚至都能看见天边不远处的缆车慢慢经过,吊篮上承载着欢声笑语。   在路灯旁边还有用幼圆字体写下的指示牌, 上面分别写下了游玩通向的项目——   碰碰车, 旋转木马, 海盗船, 摩天轮, 过山车以及缆车……   来乐园又怎么能不体验一下旋转木马呢,这当然是薛兰鹤的首选了。   薛兰鹤带着元宁不紧不慢地往前面走,他们面前踩着的小路和外面柏油马路不同, 全是错落有致的红砖小径。   旋即穿过一道红墙的半月拱门,众人跨过去后,眼前立马变得豁然开朗。   元宁看到了一个精美顶棚下悬挂着的十几个栩栩如生的独角兽,梦幻又鲜艳的色彩和华丽的装饰让他不由怔愣在原地。   他张了张嘴,问出了大盛朝所有人的心声:“舅舅,那上面悬挂着的是何物,世上真有这样的兽吗?”   像马却又不是马,眉心竟如同牛羊一样,还长角呢。它的蹄尖缠绕着星云,身侧甚至还有巨大的羽翼,仿佛能够载人腾飞起来。   薛兰鹤否认了:“这并非是真实的动物,而是我们根据马的形象增添设计的,名为独角兽。它以如此漂亮梦幻的外形经常出现在动画片中,所以很受小孩子的喜欢。”   听舅舅这样解释,元宁一下就懂了,他点点头,内心还是有些许遗憾。   那样美丽的生物竟然只存在于幻想之中,他以为是真实的,还想去瞧瞧呢。   大盛朝的幼童面前也露出惋惜的神色,他们嘀咕道:“这、这说不准呢,万一这世上真有独角兽也不是没可能,只是它们不会在大人跟前露面。”   今天来游乐园玩的人也不算少,但是幸好薛兰鹤带着元宁来得早,可以直接买票去玩,后面的人想玩的话还需得排队。   那些长龙看得大盛朝人不由震撼。   “看来这个世界的人当真不少了,就连一个小小的娱乐场地就已经人山人海,定然不缺丁口。”户部尚书埋首于公案之中,仰头松缓一下僵硬的脖颈,见此场面也不由得震颤。   他这是恰好在午时坐马车回府,没看见中午商场的人海,不然也不会惊讶成这模样。   “并且……这里面不可能所有人都极其富贵,大都恐怕还是普通市民。但他们却能轻而易举地去这些地方花钱游玩,想来是极少为生计发愁的。”   不少人就对这一点都看得就深刻了许多,哪怕知晓那个世界兴许美好得宛若想象,可还是会因而羡慕震撼。   小孩子们和目光看得深远的大人不同,他们只想瞧着元宁坐上薛兰鹤口中的“旋转木马”。   薛兰鹤自己是不会坐上去的,一来他不喜这种慢慢悠悠的旋转小玩意儿,和杀伐果决的刺激感根本不能比。二来则是他打算时时刻刻都盯着元宁看,也好护住小外甥的周全。   元宁并非那种非得和大人黏在一起,稍微有些距离就抗拒不从的小孩。   只要舅舅在他身旁,能出现于他的视野中便可。   他被舅舅抱着坐在了独角兽上,双腿紧紧夹着那冰凉冷硬的腹部,手也抱着它的头,显得有些许紧张。   可是观周遭还有些年纪比他小的,若是很危险的话,那些大人根本就不会叫他们坐上来吧。   当然,这儿也有陪着小孩一起坐上来的。   元宁看着舅舅离开的身影,抿了下嘴,却没有出声。   很快,旋转木马就动了。   它转得极慢,还会一上一下地轻轻起伏,同时独角兽的额角还会闪着布灵布灵的亮光,悦耳的旋律也从中央那根圆柱里飘出来,仿佛这个旋转的游乐项目都活了过来。   元宁渐渐没那么慌乱,坐直了身体,还能扭头朝外面的舅舅露出一个恬静的微笑。   大盛朝人看着,恍然大悟。   [这恐怕就是在模仿骏马奔驰的场面,故意做得浪漫美观了些,借此来吸引孩童的喜爱。]   [长辈不放心幼童坐高头大马,怕摔下来后伤了孩子,自然就可以骑这个试试。]   [哼,男儿是要上马定乾坤的,马也自然得骑真马。区区虚假幼稚的独角兽,不过是在磨灭孩子的血性!]   一盏茶的时间,旋转木马就停歇了,元宁被薛兰鹤抱着下来。   谢蒙带来的相机里面已经拍了许多张属于孩子的照片,摄像可是身为明星生活助理的必备技能,他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去。   旋转木马玩过了,他们接下来就径直去玩碰碰车了。   谢蒙被赶到了另外一辆车上,一个人独占那车。   薛兰鹤自然是把小外甥安安稳稳地放在自己身旁。   极为宽敞的场域里,仿佛玩具一般低矮的各色小车四处碰撞,还会迸发出万千星屑的动感特效,带着些许的刺激。   元宁原本还有些放不开,睫毛也颤抖着,显得无比害羞,但是后面也渐渐抛弃了矜持,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这个游戏中。   他会喊舅舅加油,也会在被撞到时发出咯咯的笑声,面上喜悦开心的情绪根本做不了假。   薛兰鹤见他玩得极为开心,心里也是十分满足。   大盛朝的孩童们看着这个游戏,忽然很惊喜地说:“欸,这不就是咱们平时玩得抓起一条腿和别人互撞的游戏吗?哪个笨蛋先被撞得落下一条腿,或是跌倒在地上就输了!”   “是哦是哦。”   正这般想着,那些街巷里顽皮的孩子就围成了一圈,单推蹦跳开始模拟战车互博——   “吃我一招神龙摆尾!”   “看我一记飞龙在天!”   大人们看着他们高兴的模样,也不由得露出笑容。   如今皇宫里的皇子公主们受了皇帝的责罚,也不敢再抬起头多关注天幕了。他们现在学习的功课繁重了不说,连自由都被禁锢了,可不就是憋着一股火气么。   但是听见元宁放肆的笑声,他们还是被勾得忍不住抬起了脑袋,眼巴巴地瞧着上面的景象。   碰碰车对他们现代人兴许已经司空见惯,并且觉得无甚趣味,但是对古代人而言却是难得一见的惊险刺激游戏。   试问有哪个人没有学过春秋时期的大夫开着战车驰骋沙场的文章,畅想着自己也是豪迈的将军,驾车冲敌军横冲直撞,睥睨天下。   “若是用他们平日里在街上开的车,再快个数倍,岂不是更刺激?”还有些人无师自通联想到了赛车,望着那碰碰车的游戏,眼睛都亮了起来。   可惜这一切都离他们太远,如今也只能是看看解解馋罢了。   前面的游乐项目都还算是寻常,后面的摩天轮和云霄飞车以及高空缆车才是最吸引他们目光的。   大盛朝人脚踏实地站在大地上这么多年,许多人这辈子腾空的机会兴许就是站在梯子上,爬上高直的大树,亦或是翻在围墙上,哪里会有任何升到几十米高空的机会。   摩天轮是元宁游玩的第一个高空项目,望着宛若轮盘的游轮真容,只觉得它就像是嵌入天间的半根柱子。   其实一起进轿厢的大都是两个人,不过元宁小小一只,两个成人看护着也是理所应当的,三人就一并上去。   起先坐在那间小小的轿厢里时还不觉着有什么,两侧都有半圆形的大面玻璃,门也关得很紧实。   直到轿厢慢慢升高。   元宁是有舅舅在万事不畏惧的,他不仅恐惧,屁股微微挪动,还坐得离窗户更近了些。   小孩两只软软的小手贴着冰冷的玻璃窗,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也好奇地朝窗外张望,注视着周遭的各种风景。   高度逐渐上升,底下的人变得越来越小,小得最后都像是一只只看不清模样的蚂蚁。   而天空离他们却越来越近,身侧甚至还有张开羽翼飞近的鸟雀,漂浮的白云也在相近,似乎触手可及。   轿厢悬停在最顶端时,甚至还有种高处不胜寒之感。   大盛朝,天幕上的弹幕却少了许多,多数人吓得微微失色,根本不敢一直盯着瞧。   钦天监那些人差点摔碎手中的浑天仪——他们这些人自诩观天者,却从未真正地看过天空。   [不行了,太高了!俺根本不敢继续往下看去,也不知五皇子怎的就这样胆大。]   [原来身处高空就是这般的感受,云彩之间也并无任何琼楼金阙,仙山洞府。更别提什么神仙妃子,精怪妖灵了,都是前人虚妄所想。]   [咱们何时也能登此高楼俯瞰风景?]   [哼,你们难道忘了么,上回薛将军可是带着五皇子去了那几十层的高楼,那时候就没见到任何惊人之象,如今又怎么可能会有。]   吵吵嚷嚷间,元宁他们便从摩天轮之上下来。   下一个游玩的项目则是云霄飞车。   说是飞车,可实际上并没有那么惊险刺激。   这家游乐园的高空飞车以游览为主,主要是观赏乐园的各种漂亮景色,刺激并不是它主打的体验项目。即便那高空中的轨道就像是盘亘的银龙,却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危险。   他们坐上车之后,就有工作人员来检查游客身上的腰带系好没有,仔仔细细地给确认了一遍。   等人走后,薛兰鹤的指尖又顺着束带查验——他也不放心地都给看了下,确保自家小外甥的周全。   这一列车缓慢地动了,元宁感受到了那一瞬的震颤后,下意识攥住了舅舅的衣服。   飞车的速度也在渐渐增快,小孩柔软的短发都被吹得四处飞扬,小嘴巴也闭得紧紧的,以免冷风倒灌进来。   虽说这飞车确实没那么刺激,可是要说一点趣味性的环节都没有那也是不可能的。   至少在前面就有一个旋转的弯道给了游客们一个“下马威”,一开始就倾斜了个四十五度。   好在车厢的速度并不算太快,游客们也只是此起彼伏地惊呼了一声,元宁甚至还面不改色呢。   大盛朝好多人光是看着都已经吓得面色有些苍白了,不由佩服起元宁的心理素质,这才是正儿八经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俨然是强过了许多人。   列车旋即驶入一截隧道之中,这才是正餐来了。   在游客们还在期待忐忑时,眼前倏地一暗,山洞里的光线低沉下来,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幽绿的光忽然升腾起来,一位穿着黑色斗篷,鹰钩鼻模样的苍老妇人正在熬煮着一锅不明物体。黏稠的泡泡在釜锅内爆破,而她还不时地发出桀桀的笑声。   大盛朝的小孩们都被这古怪的老妇人吓得瑟瑟发抖,之前还在同小伙伴们玩着游戏呢,这下却是直接一哄而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   他们缩在母亲的怀中时,心里才安定了不少。   莫说是他们这些孩子了,就连大盛朝里一些成人都被吓得面色有一瞬的苍白。   “这是什么邪魔妖婆,竟是还出现在孩子们的乐园之中?”女子们极其不解。   乡里的老汉都被吓了一跳:“这可比咱们村里的神婆都要骇人!”   比起他们被吓得大惊失色的模样,现代的小孩子们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叽叽喳喳地指着老妇人说:“是巫婆啊,妈妈!”   从他们的表现中看不出半分害怕的样子,反而是兴奋激动。   列车向前开动,左边映入眼帘的是一名风情万种,高挑美艳的女子。她戴着皇冠,穿着神色长袍。   女子盯紧着手中的镜子,幽幽念道:“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小孩子们尖叫:“哇,是皇后!”   大盛朝众人:“???”   右边则是一位黑色短发,头顶蝴蝶结发卡,身着蓝色裙子的可爱小姑娘,她身边还跟着七个拥有大胡子的小矮人。   又有小孩子们欢腾:“是白雪公主欸!”   这下轮到大盛朝的公主们不淡定了。   随着列车的缓慢移动,他们看见了各式各样的景色,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人物。   除了那些身着奇装异服的公主王子,国王皇后,甚至还有会说话的鹿,喜欢唱歌的鸟,会变成人的野兽……   大盛朝人本来在一开始心惊胆战,忐忑不安,可是看到后面也渐渐冷静下来了。   [原来这是那些动画片里出现过的人物,如今不过是再展示出来让大家观赏,真是别具匠心的设计。]   [试想一下,若是你们喜欢看的皮影戏人物忽然出现在这一个地方,你们还能淡定冷静得起来么?]   [我看他们还是不务正业,这种精彩强大的手段,竟然就运用在讨小孩子喜欢上面。]   [实则不然,若是不能让百姓的幸福安乐指数提升,于国于家都没有益处。况且民用都如此强大了,军用又怎可能会弱小!他们那的人既然都能降服雷电火焰,绝不是什么愚蠢的泛泛之辈。]   有些人眼珠子一转,已经开始琢磨起该怎么学习这个法子来赚钱了。   机灵些的更是无师自通想出了角色扮演,届时演的好些,总有富人会买账的。   *   一连玩了好些个项目,天色也随之暗淡下来。   冰淇淋车和糖果车的乐声不绝于耳,一下就把人们的注意力给拉了过去。   乐园中有专门的餐饮店,自然也有类似于这样在半道上的零食车,借此来吸引玩饿玩累了的孩童们关注,然后毫不留情地搜刮家长们的钱包。   谢蒙就说:“要不买个冰淇淋给孩子尝尝吧,就让他舔两下,剩下的薛哥你解决就是了。”   倒不是他非要出这个馊主意,只不过他也是从孩童时期过来的,自然知晓堵不如疏这个道理。与其等以后小孩因为头一次接触冰淇淋而一发不可收拾,不如多尝几回就没那么馋了。   薛兰鹤本身也不是固执死板的人,点点头,同意了。   正好玩累了,他们就坐在长椅上休息。   这时游乐项目中的巡游花车恰好从他们面前经过。   队伍可说得上是流光溢彩,一辆辆美轮美奂的游园车上面是动画片的角色,他们站在车上向外面挥舞着手,朝人抛飞吻打招呼,还有向外撒花瓣的。   连串的流动七彩光芒的泡泡朝着车尾喷涌出来,又漂浮在了天上,像是裹着星辉一般。   这一幕怎么看都觉得不像是现实世界会出现的模样,但就是原原本本地在他们眼前出现了。   一些小孩子都没忍住追着这些花车蹦蹦跳跳地奔跑,还在对着他们大声呼喊,手指也触碰到悬浮起的泡泡。   元宁懵懵懂懂地抬起脑袋,正好看见一只漂亮的粉色小狐狸朝他招手,一个接一个的飞吻冲他而来。   他有些羞涩地红了脸,五彩斑斓的泡泡飘到面前,他伸出手指轻轻一戳,“啪嗒”一下裂开。   溅到脸上的细小水屑让元宁呆了一瞬。   而大盛朝人早已经看得目瞪口呆了。   这样的游行他们其实并不是没见过,譬如皇帝或是公主大张旗鼓地出行时,就会摆出这样的阵仗。   先是由禁卫骑着高头骏马开道,然后就是敲锣打鼓的人,紧随其后的便是皇帝的车舆。   有时车舆会是马车,有时是专人抬着的銮驾,两旁是举着幡旗的宫女太监。仪队浩浩荡荡,威风凛凛。   每当皇帝去行宫,或是秋猎时就会出现一次,于京城中的人而言都已经称得上是司空见惯了。   但是像天幕之上那样梦幻瑰丽的场面却是头一回见,兴许只有梦境或是人们的想象之中才会出现了。   这时候谢蒙也举着买好的冰淇淋回来,那是双色球冰淇淋,第一颗球是元宁喜欢的草莓味,第二颗球是蓝莓味,下面就是脆脆的甜筒了。   薛兰鹤拿到手中,跟元宁说:“这两个都是用冰做的,一个球你啃一小口尝尝就是了,剩下的舅舅给你解决,也不必担心浪费。”   早前便这样说定了,元宁也不觉得有什么,便应了句好。   他微微张开嘴,小小地啃了一口,确实被冻得打了一下寒颤。   可是草莓混着奶味的甜一并滑入口中时,又是另外一种惊喜,元宁又照旧啃了一口蓝莓球。   “好冰,但是很甜。”他舔了下嘴唇,有些惊喜。   “嗯,夏天时可以让你隔几天就吃半个。”薛兰鹤发话了。   元宁并不推脱,欢喜地说:“好,谢谢舅舅。”   小孩子们早已馋得流口水了,他们每次看着元宁吃东西的场面,都可以称得上是痛并快乐着。   如果他们也能尝到天幕上那些美食的味道该有多好,那样的话不管是做什么他们都愿意的。   不单单是孩童们,甚至还有不少大人都在渴求!   这些人的意愿实在过于强烈,升起的愿力层层上涨,肉眼看不见的莹莹光亮汇聚在一起,简直比太阳还夸张。   天幕之上的系统亮光闪烁了一下,不知道收录了什么进去。   一个下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到了傍晚,乐园甚至还放起了烟花。   原本大盛朝人以为白日里的游乐园已经足够美丽漂亮,却没想到夜晚的它才是最为惊艳动人的,根本让人移不开目光。 第40章   圆月高悬, 夜间降临,元宁就跟着舅舅直上城堡,站在露台观赏景色。   在高处俯瞰整个乐园的景色, 比上一回他坐车路过街边时见到的景色还要美。   灯光仿佛汇成了一条长龙,而光影成为交错的视觉盛宴, 在夜空中划出瑰丽的轨迹。霓虹交织, 互相辉映,如梦如幻。   音乐的喷泉泼洒着,水柱在五彩地灯的照耀下, 折射出各种色彩。   大盛朝人原以为这些美景就足以让他们目眩神迷,心旌摇曳, 可是更美的却还在后面。   好似童话中的十二点钟声响起,魔法的一幕很快撞进他们的视野。   天空中突然传来剧烈的“咻”“嘭”的声响,刺破天穹, 在黛紫的夜空中炸出五光十色的灯花。   “哇。”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惊叹。   大盛朝千家万户的百姓走出门,情不自禁地仰望天空, 看着这场盛大的烟火秀。   这也许不会是他们看到最后一场美轮美奂的景色, 可绝对是自他们出生以来,迄今为止瞧见过最好看的。   年节里县城中也有火花银树,却是完全不同的表演, 而且颜色也没有这样的五彩斑斓。   莫说这些普通老百姓了, 就是家中从未缺少过火舞飞溅表演的世家都震撼在原地, 眼中闪过惊艳和愕然, 目光倒映出那炫丽的颜色, 久久不能移开。   天幕之上,和舅舅玩了整整一下午的元宁也有些疲惫,连晚饭都还没吃, 在车上就已经睡着了。   世家许多人看到这神经都紧绷起来,他们可没忘记薛兰鹤上次坐在车上时干了什么恶劣事,简直是把他们的仇恨值拉得死死的。   他们甚至都不需要派人出去打听,就已经能够知晓城外的竹子和树皮遭了难,刚化冻的河水里如今恐怕都浸满了这些植物。   老百姓也有自己的生存智慧,那些个精巧活计他们兴许是办不到了,也耽误农活。可是将这些泡发后的原材料拿去卖给走商,也是一笔不小的进益。   如此一来,洛阳纸贵的场面今后还会不会出现可就说不定了。   而现在场景重现,谁知道薛兰鹤又会发什么疯。   不过再一抬头,他们发现薛兰鹤似乎碰上了什么麻烦事,无暇再顾及折腾他们。   这些人不由得在暗地里冷笑,按薛兰鹤之前的做派,现在可真是报应不爽。   保姆车前座的助理谢蒙转过身来,举着手机,压低了声音,同薛兰鹤说:“薛哥,狗仔造谣你有私生子的事现在上热搜了。”   不过他面上却没什么担忧之色,这种言论都是造谣而已,让团队澄清了就行,根本不足为惧。   薛兰鹤面上不见多少变化,狗仔无处不在,对于私生活被拍到这件事他早有心理准备。   何况他这回大大方方,根本没怎么遮掩,若是真不想让对方拍到,他也有的是办法。   “怎么这回他们不拿着照片过来要好处呢?”谢蒙百思不得其解。   像是薛兰鹤这种身后有资本保驾护航的顶流,哪怕有任何不好的热搜也会很快就被压下来。到时候既得不到流量热度的好处,还会白白浪费这么一次握在手中的把柄。   薛兰鹤浑然不在意地说:“是我安排下去的,岁奴的存在我不可能一直隐瞒下去,总要公之于众的。”   这样看来,一切都在对方的掌控之中,谢蒙骤然松了口气。   大盛朝的人听见二人的对话却有些稀里糊涂了。   [被人拍到有私生子又如何,薛将军自个儿的私生活这样备受瞩目么?]   [吾思来想去却觉着此事有些道理,薛兰鹤出现在人前定然是另外一幅面孔,还要是备受各位众人喜爱的。这样一来,他的一言一行都必须收敛,不可过于放肆。]   [啧啧,原来那个世界的明星也不是这么好当的。出行玩乐都活在别人眼皮子底下,还要注意自个的仪容姿态。]   [有舍才有得,自己选的路,前方再艰难也得走完!]   本来以为薛兰鹤要倒霉的仇敌:“……”   这些人咬碎了牙,恨得都快吐血了。   薛兰鹤就是这人属王八的吧,竟这样百毒不侵!   *   中午、晚上永远都是热搜蹿得最快的两个时间段。   下班族和学生党最喜欢在这些时间捧着手机东刷刷、西刷刷来打发时间了。   #薛兰鹤私生子# #薛兰鹤和小孩去游乐园# #薛兰鹤难道隐婚生子了#   这几条热搜瞬间在夜晚登顶,并迅速进入大众视野。   本来就是最近大火的顶流明星,一言一行都受到不少人的关注。更别提他现在作风正派,没什么可以扒出来的黑料,结果一下就出了这么个大瓜。   不管是路人也好,黑粉也罢,立马就化身成为瓜田里的猹,扑腾一下就钻进去了。   热搜第一条就是私生子的猜测,点进去看却不过是一段稍显模糊的视频。   拍摄者距离比较远,但却很谨慎,而且镜头平稳得不见丝毫摇晃,一看就是狗仔中的老手了。   身材高挑的男人戴着黑色的口罩和鸭舌帽,只露出漂亮的眉眼。   放在日常生活当中,除非是死忠粉,否则不仔细看恐怕还认不出来是谁。但是在视频当中被特地拎出来后,就是再瞎的人也能认出这人正是红得发紫的薛兰鹤。   别的不说,他那张俊美出尘的面庞却是没得黑,一没有整容二不见油腻,在此之前还号称是娱乐圈第一花瓶。   只见他手上牵了个穿得可可爱爱的小男孩,小孩大半张脸的码倒是打好了——狗仔还算慎重,恐怕也是担心摊上事。   二人正坐在长椅上分吃冰淇淋。薛兰鹤给小孩尝了两口后,还要摸摸孩子小手,看看会不会冻着了。   要是再认不出来这是薛兰鹤的话,他身后的助理谢蒙就是另外一个铁证。   这完全就是锤死了本人,根本没得洗。   可是热评当中还是有理智的人存在,不同于为了博眼球获得流量而恶意打上的tag,热评第一就是出言质问——   [抠鼻.jpg,你咋知道这是私生子而不是亲戚家小孩呢,狗仔没家人吗?]   [看小孩的下巴和薛兰鹤真有几分相似,别人猜测是私生子也没错吧,真是细思极恐。]   [无语,公司还没有发言呢,你们就造谣。能不能理智一点,怎么逮着小孩就是私生子,逮着女的就是女朋友,抓着男的就是金主。服了,造谣一点成本都没有。]   [呵呵,你们哥哥不是号称孤儿么,那他哪来什么亲戚朋友啊?我猜洗白的下一步就是发公关说这是公司高管的孩子咯。连你们哥哥这个身份还要奶孩子,不也挺“可怜”么。]   粉黑大战,路人吃瓜,还有对家营销号下场搅弄风云,如今的各大平台看起来真是一片腥风血雨。   到了八点,薛兰鹤公司的澄清如期而至。   其实这条谣言根本也奈何不了薛兰鹤多少,那孩子年龄一看也有个四五岁了,那时候刚出道的薛兰鹤又青涩又忙碌,还在练习室里跟别人练舞呢。   他们都活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周围还那么多竞争对手,有任何不好的风吹草动也早就被抖出来了,还能留到现在?   甚至在薛兰鹤被黑得最惨的时候都拿不出来,是黑子和对家不想吗,分明就是没有。   团队澄清第一句就是道歉,他们的艺人也不想占用公共资源,不过却不能任由谣言继续蔓延下去。   然后就说明了孩子的身份,是薛兰鹤的亲外甥,堂堂正正,半点都不掺假的。   他们甚至连户口簿都po了出来,难道人家公务机关还会配着他撒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么。   之所以薛兰鹤这个孤儿能有外甥,也是因为最近才找回来的,他也就只剩下这么一个亲人了。   很多人也联想到了几天前很火的一个警察蜀黍帮忙找舅舅的视频,当时大家认为是娱乐,纷纷在网上玩梗喊薛兰鹤舅舅。   没想到那竟然是人家真外甥,这下更是有不少转头去视频软件扒拉一下当初的视频出来,更加证实了这个澄清的真实性。   澄清函结尾还呼吁大众多关注艺人的作品,少探究本人的私生活,并且不要去打搅孩子,给孩子一个安静的生长环境。   毕竟小孩是无辜的。   他们公司对于恶意造谣的狗仔和营销号也不会手软,会用法律的重拳教他们重新做人。   粉丝气焰一下上涨,在大粉的主导下控评解释,一场争端很快就消弭于无形之中。   *   元宁一觉睡醒后,发现他已经到家了,并且还躺在床上。生活助理谢蒙还换了人,取而代之的则是小姑娘李迟迟。   她见元宁睁眼,还笑嘻嘻地说:“宁宁宝贝醒得真及时,快用晚餐了。”   元宁软软糯糯地喊了声人,又扭头逡巡了一下四周。   李迟迟一见他这小模样都知道他在找什么,她说:“找你舅舅吗?他还在书房里忙,等会儿就出来吃饭了。”   元宁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后,才收敛了表情,温吞地说:“好的,迟迟姐姐,那我等舅舅出来后再一起用餐吧。”   李迟迟忍不住去摸他的脑袋:“别这么乖嘛,你先吃你舅舅也不会生气的。而且你舅舅吃的可和你不一样,你俩是不是一块吃都不影响的。”   元宁对她话里的意思还似懂非懂,不过他摇摇头,还是决定坚持己见。   小孩从软弹的床滑下来,学着关飞渡之前的手法给被子整理了一下。   李迟迟忍不住掏出手机给乖崽拍摄一下视频,届时拿给薛兰鹤看看——瞧瞧自理能力这样强的小孩,简直是稀世珍宝!   她拍了一半,一通电话突然打过来,于是退到门口,余光瞥着小孩接下电话:“喂……”   元宁正叠完被子的最后一角,几乎没什么存在感,让他都快要忘记的系统忽地出现——   【滴,经系统升级,现今为直播观众提供服务:VR切身体验主播的感官。已解锁的范围:味觉感官。】   这道声音不单单是元宁听见了,就连大盛朝的全天下都听得一清二楚。   众人不免惊骇。   他们之前一度认为这天幕是死物,它不言不语,只一味地播放元宁在现代的寻常生活,可现在却有了动静,让他们怎么可能不震撼。   部分人惶惶不安时,也有许多人开始揣度此话的用意。   [体验感官,从字面意思来说,像是我们能体会到别人触碰等感觉。]   [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咋不给个准话呢!俺们根本听不懂啊。]   [敢问天幕,何为VR体验服务?]   更有胆子大的,直接朝着天幕问出口。   与其在这猜来猜去,不如直接让对方给他们个痛快。   原以为天幕还是会对他们采取不闻不问的措施,却不想这高高在上的神物还是告知了他们——   【本次提供的VR切身体验,是指当主播元宁品尝到食物的滋味时,你们也可以同步品尝到一模一样的味道。】   天幕对他们解释完之后,不等他们仔细反应这话里的意思,这些人的面前忽然就出现了一张小小的光屏。   【同意or拒绝?】   再简单不过的意思,便是蠢人也能明白其中的含义。   只要他们同意天幕的邀请,就可以尝到那些美食的滋味了。   许多人毫不犹疑地点击了同意,心里升起了强烈的期待。但是也有些人还在迟疑,生怕这是天幕的什么阴谋诡计,一旦他们遵循了左边的选项后,这天幕就能肆无忌惮地对他们做各种事了。   思虑再三后,有的人还是咬咬牙点了同意。反正能尝到那些美食的滋味,就算是死又怎样,不亏!   还有些个人眼珠一转,打算瞧瞧天幕之上的人怎么抉择。   他们脑子笨,想不通这件事到底是包藏祸心还是真心实意,可世上聪明人那样多,总会有分析出来的,照抄答案就行。   但是仰头看着那些争论,他们却傻眼了。   天幕之上面对这一问题的争论却是莫衷一是,全都在各执己见。   [这还用想吗,当然是同意了,反正天幕要想害我等,凭那神鬼莫测的手段,轻易就能让我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需要这样迂回婉转么?]   [哼,这可说不定。古人有言,精怪也受天束缚,不可随意害人,若是想谋夺人性命,就得签下协约。说不定我等一旦签署,下一刻就会要了我们的命。]   [到底同意还是拒绝啊,我看这天幕如此照顾五皇子,并不像是坏人。]   他们一会儿觉着这个有道理,一会儿又认为那个说得不差,墙头草就是他们如今最真实的写照了。   这些人原本还想再等等,待那些选择同意的人体验过了之后再做决定也不迟。   可是,这个选项竟然是有倒计时的!   随着十、九、八……的数字倒数起来,他们就开始慌张了。   红光闪烁,旁边的小字提醒:【请尽快做决定,若是再不选择,就默认自动放弃!】   好多人顺从本心摁下按钮,才长舒一口气。   最终同意的人占了大半,而拒绝的那一小撮人其实也不算少了。   毕竟百姓大都没有自己的判断,总喜欢人云亦云,若不是也有人在为天幕说好话,可能因着谨慎胆小而拒绝的人就会更多。   比如邻里之间,就有一个选了同意,一个选择拒绝的。   拒绝的那人还在讥诮对方:“因为这点口舌之欲将来就丢掉小命,简直是再愚蠢不过了。”   其实选了同意的人心里也在惴惴不安,只不过他尚未表现出来,如今听得这些嘲讽的人,他心中也在暗暗后悔。不过事已至此,就只能是继续看下去了。   天幕之上。   元宁也听到了系统的解释,不过他没有太多的表示,略微皱了皱眉就走出房门。   薛兰鹤刚好也从自己的书房里出来,看到自家小外甥,就扬起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刚睡醒呢?”   元宁将之前的事抛在脑后,有些害羞地说:“舅舅,我起得有些晚了。”   薛兰鹤和世上多数大人一般,摆了摆手,笑道:“你这哪里算得上是晚呢,小孩子嘛,本就该睡足了觉才行。好了,还跟舅舅客气呢,先去吃晚饭吧。”   正餐要开始了。   今日是薛兰鹤临时聘请的阿姨做的晚餐,全是适合稚龄孩童吃的。   精致的时蔬鲜虾卷和番茄山药丸子汤不说,还有精心搭配的蔬菜饭团。   元宁扫了眼,本来还不饿的,这会儿肚子却似乎有些嗡鸣了。   不同于他这样丰盛的晚餐,薛兰鹤那边摆的就要寡淡不少——全是让人几乎提不起来多少胃口的轻食餐。   “舅舅?”元宁脑袋上冒出问号。   薛兰鹤言简意赅地解释:“舅舅马上就要拍戏了,要吃清淡些,免得脸上出毛病。”   元宁心疼的情绪又细细密密地冒出来,仿佛针扎一般。   薛兰鹤满不在意:“只是吃得淡些,又不是饿肚子,没什么好可怜的。”   他的目光挪到了元宁身上,看着小外甥还是消瘦的小脸蛋,拳头攥紧又松开,强笑道:“你如今才是,正在长身体的年纪,要好生用饭,切莫饿着自己。”   元宁并不推辞,狠狠点下脑袋:“岁奴往后要长得高高壮壮,好保护舅舅。”   二人说了会话,就开始用餐。   原本被大盛朝人视为煎熬的环节,此刻却变成了备受期待的一环。   他们双眼发亮,竟是比元宁这个即将用餐的人还要期待。   元宁先是夹起了鲜虾卷,然后送入口中。   随着他的咀嚼,众人也尝到了虾的鲜甜和弹牙,里面的蔬菜不但没有让鲜虾的味道变得奇怪,反而有种相得益彰的美味,让鲜虾卷的滋味更上一层楼。   众人跟随着元宁一并陶醉地品尝感受嘴里变幻的口感,一时都忘了在天幕之上发言。   那些选择拒绝的大盛朝人看到他们脸上的神情,心中不由一个咯噔。   难道这次真的只是好心让他们尝尝天幕上美食的味道,并非是要谋害他们?   这个猜测令他们心里一紧,不停地在天幕上询问那些人。   [这滋味真那么好吃?]   [不就是个破饼子么,怎的一个两个都露出那种没见识的姿态。]   [这饼子再好吃又如何,难道还能比皇宫里的各种御膳佳肴还要美味不曾,哼。]   大盛朝好些人现在全身心都沉浸在美食的品鉴之中,才懒得跟这些庸人争辩。   古人就算能把食物玩出花来,碍于香料的稀少,还有蔬菜和鲜虾等物不及后世一代一代培养出来的更贴合口味,所以确实是比不上现代的。   哪怕只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道菜,经由专门请来的做饭阿姨之手,当真是比皇宫美食还要好吃。   好些个老餮都不由得在心中暗自庆幸,多亏身体比理智下意识先选择同意,不然他们这辈子都要错过这样的美味了。   元宁又咬了口饭团,里面满是儿童身体需要补充维生素的蔬菜,因为担心小孩不爱吃菜,所以贴心地切得很细碎,还解了只吃米饭的腻味。   裹在里面之后,又捏成了三角形的形状,小孩拿筷子夹起来,还能三口一个。   这又是另外一番美味了。   好些穷人尝得眼睛都眯起来,这辈子都没有吃过这样软糯香甜的米饭,那种特有的清香逮着独特的甜味,就算是只吃白米饭,他们都可以吃几大碗!   更别提这饭也有滋有味的,还有些甜滋滋的玉米和豌豆,爽脆的黄瓜丁,模样也好看得紧。   这时候胡萝卜尚未传入大盛朝,是以没有什么不爱吃胡萝卜的,就算有,阿姨做得这样完美,也能应付小孩刁钻的口味。   吃完了饭菜,元宁就舀了一勺红艳艳的汤,吹了两下后喂进了口中。   这个酸酸甜甜口味的汤让不少人直接惊艳,并且口舌生津,简直喝了一口还想再尝一口。   元宁也觉着好喝,所以握着勺子尝了好几口,还舀了一颗鱼丸进入口中。   这鱼丸是手工吹打出来的,既有鱼肉的清香,又有捶打出来的弹滑咸香。   不少人还因着他斯文的吃法而干着急,要是换了他们,恐怕早就操起那几盘美食狼吞虎咽塞进嘴里了,哪会先尝这样再品那样。   大盛朝中选择了同意VR体验的人脸上享受的表情可做不了假,这让所有人都清楚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次的感官体验并不是在坑他们,而是恰有其事,可以让人体会到神仙般的美食呢。   一些选择拒绝的人肠子都要悔青了,他们甚至暗暗怨恨起反对天幕的那群人,非得把那样好心之物当作豺狼虎豹做什么? 第41章   餐后还有水果, 并非是时令果子,而是哈密瓜。   大盛朝人别说吃了,听也没听说过呢。   果肉早已被切盘摆好, 一口咬下去,既脆且甜。元宁吃得已经够撑了, 于是他只尝了两块后就放下了叉子。   大盛朝还有些人意犹未尽呢, 在天幕上催着元宁再吃点,可小孩自然是不会搭理他们的。   皇帝元盛昭是个极为警惕之人,他愚蠢却又好算谋, 这次天幕给出的选择他自然是拒绝了。   他瞧得出来,天幕是薛兰鹤那边的, 这二者联系起来对付他都还来不及,又怎可能会让他沾染半分好处。   可他不免又好奇那天幕所说的VR感官体验到底是何物,于是便叫来了身边的一个小太监摁下了同意。   他这幅态度弄得小太监心中也是一阵忐忑, 生怕天幕是狂性大发,打算朝他们这些凡人出手。   结局却出人意料——   小太监品尝着天幕上的美食, 好吃得几欲落下泪来。   他脸上的享受表情做不了假, 那些食物定然极其美味。   皇帝沉下脸,阴冷地问他:“宫中的水果和天幕之上的,谁更味甘?”   森寒的声音将小太监拉回现实, 他惊慌失措地跪倒在地上, 脊背冷汗直流。   不过这个小太监还算得上机灵, 立马张口就道:“回陛下, 奴才从未尝过宫中的御果, 不知二者谁的滋味更甜。”   皇帝的面色变幻莫测,不知晓在想什么。   小太监跪在地上,头垂得死低, 胆儿都被吓得乱颤。方才嘴里还残余着甜味,在如今的情境下,一并化作了苦涩。   其实瞧那天幕之上对元宁所尝之物赞不绝口的发言,就能知晓味道定然不差,肯定是绝妙的味蕾盛宴。   皇帝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   元宁将VR感官体验一事都告知于薛兰鹤。   他睁着一双明澈的大眼睛,仔细端详舅舅的脸色。   薛兰鹤拇指轻搓食指,眸色淡淡,沉吟片刻,才说:“它应当不会害你。况且,这事可以算得上是给大盛朝那些观看你的观众福利了。”   元宁这样一听,也不过多在意。   洗漱过后他就该入睡了,睡前舅舅还给他讲了一个童话故事,也源自于他们今天所见到角色之一——《白雪公主》。   元宁本该安心入眠的,但是听完后却一点都睡不着了。   他心里藏了好多问题。   “舅舅,为什么皇后要执着于公主比自己美呢?她明明有这样强大的能力,拿来干其他的事该有多好。”   “这个国家的国王去哪了,他不疼爱自己的女儿吗?发生了这么多事他竟然都不知情,掌控力如此差,竟然没有被底下人推翻么。”   “舅舅,王子为什么要亲吻死去的公主,这个行为好奇怪。”   元宁也是问出了大盛朝人的心声,他们听了这个故事,感觉不出来多少童话般的美好,反而是满腹疑惑。   薛兰鹤其实就是个老大粗,他虽是精通兵法武艺,却也恰恰意味着技能就全点在打架上了,跟解释稚童疑问沾不了半点边。   但是在外甥面前他岂能露怯?   他嘴角向上扬,露出个能迷倒万千少男少女的笑容:“如今已经很晚了,岁奴先睡吧,明日舅舅再告诉你。”   他的神色太端正,以至于没几个人能看出来他现在还有答不出小外甥问题的窘迫。   薛兰鹤好险才从小外甥的房间里逃了出来,拿起手机就去百度百科答案了,不过看了好些解释,他都不是很满意。   他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把这几个问题发给了关臣,寻求对方的帮助。   那人乃是奸诈的商人,想的主意定然比他多。   消息发过去后,薛兰鹤就没管了,转头却把系统叫出来,质问起它:【为何你偏偏在这时候开启了VR体验,之前怎么没弄那些?】   系统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告知薛兰鹤。   青年修长的手指点着手臂,睫毛微垂,也没管自己正在震动不休的手机,露出思考的神情。   【你现在有多少能量了?】他出声问。   系统平静地说:【不多,而且我要维持自身运转,目前达不到你想要穿梭时空的能力。】   薛兰鹤没吱声,半天后,他才说:【那么,联系大盛朝的人,你做不做得到?】   系统闪烁了两下,回应:【可以。】   ……   翌日。   元宁起床洗漱后仍惦记着昨夜里的种种疑问,甚至还没到餐桌上的时候就睁着漂亮的眼睛询问薛兰鹤了。   昨夜里,大盛朝也有不少人听完了那个故事后深究,现在见这对舅甥俩的表情,也掏出疑问开始议论起来。   [不过是个童话故事而已,哪值得你们这样大张旗鼓地解读?]   [那方世界的人不过是在借童话之口嘲讽现实,如果连这都看不懂的话,不如再回去从启蒙学起,不对,回炉重造恐怕还要来的快些。]   [那分明就是写给小孩子看的,告诫他们别随意接过陌生人递来的食物而已,非要想些乱七八糟的内容么?呵,文人!]   薛兰鹤还没开口呢,大盛朝的人就吵出一箩筐的话来了。   清早大家起来干活,时不时仰头看一眼天幕,也觉着津津有味。   许多老百姓大字不识一个,现在看他们吵得多了,脑子里竟也不似从前那般浑浑噩噩。   薛兰鹤心说幸好他昨夜里问了关臣,否则都不知道该怎么同他外甥说。   “皇后对美貌的偏执其实也反映了她对权利的焦虑,白雪公主越来越美貌,就意味她快要长大了,可以继承皇位——因为在西方,女子也可以继承王位,女王也并不少见。”   “皇后只是在变相地警惕白雪公主会夺权而已,那世上当真就只有白雪公主一位少女最美么,自然不可能。”   这句话是在回答之前的两个问题,国王之所以像是死人一样无能为力,是因为国家政权一直都是被皇后所把持,他就是背景板的存在。   薛兰鹤对王子亲吻死去公主这个疑惑就有些哭笑不得了,他摁着眉心,无奈地说:“其实这个情节是后来改编的,原本白雪公主吐掉的苹果是在小矮人们运送尸骸时颠簸出来,而非亲吻后咳出来的。这只是后来人想要表现出爱与浪漫而特地写成这个样子。”   他把记在脑海中的答案说出来后,长长地松了口气。   小外甥是个聪明人,脑子灵光得很,他是教不了对方多少学识的。   薛兰鹤闭了闭眼,看来将小外甥送去学校这事儿也得提上进程了,可不能耽误了孩子学习。   大盛朝一连听了薛兰鹤给出的两个答案,早已是不可思议极了。   [女子居然也能继承王位?皇后还能掌控权利?]   [女子本就刚强,手腕强硬之人也有不少,是尔等心中有偏见,所以才一直瞧不起人。]   [为了宣扬爱就要亲吻尸体,西方之人真可怕,还化为孩童所看的童话,岂不是在祸害嫩苗吗。]   更有些个早已被天幕禁言的老古板气得吹胡子瞪眼,大骂道:“果然是蛮夷小国,不通教化,才会让女子称王称帝!”   “薛兰鹤成心想让大盛朝混乱起来吧,真是包藏祸心,害人不浅!”   好些人已经感受到了家中女子不再似从前那般温婉,心中不由惶恐,总觉得好似有什么事情脱离了掌控一般。   小孩才不管大人们的争端呢,他们全神贯注地等着元宁吃早餐。   再过一会儿就是用朝食的时候,跟着元宁一起吃的话,嘴里往常冷硬无味的饼子都不知道会美味多少。   同村的小孩都在一起,趁机拉伙,还劝自己的好伙伴:“不趁这个时候吃那些难咽的麦饭饼子,之后可可就没办法尝到好滋味啦。”   不说他们是这样想的,连一些大人也是这般打算。   元宁坐上去后,就见自己的早餐有番茄披萨蛋挞和胡萝卜玉米汤,旁边还放了一杯牛奶。   毕竟是阿姨费心做的,光是看着就很有食欲了。   而这早餐的味道也不愧对于它的外形,好吃得让人赞不绝口。   它既有营养又美味,就着这些下饭菜,就连大盛朝的村童也能够一口吃下好几个饼子。   元宁啃了玉米又吃胡萝卜,这次大家算是正儿八经迟到了胡萝卜的味道。不能接受的人尝得脸都皱巴起来了,能接受的人真是恨不得再多吃几块。   汤也是极为好喝,本就不挑食的元宁把它们都吃得干干净净。   这才来现代不过短短一周的时日,他的小脸儿看着就比才来时有肉些了。   薛兰鹤抱在怀中时,也不全然是从前那种骨头咯在掌心,瘦得他心疼。   *   谢蒙大早上就来接薛兰鹤去剧组拍戏了,一心想看看舅舅工作场合的元宁这次自然也要跟上。   薛兰鹤的行动力很快,早上在琢磨着要把元宁送去他想上的历史兴趣班时,现在就立马打电话联系上了机构。   元宁也在乐滋滋地跟关飞渡汇报这个好消息。   明明俩小孩才分别了一天,竟像是离开了很久似的,彼此都挺想念对方。   关飞渡还出主意:【宁宁弟弟来这里上兴趣班的话,就住在我家好了。】   元宁却在迟疑:【一直住在飞渡哥哥家里不太好,这样也太冒昧了……】   关飞渡哼哼唧唧:【哪里不好了,你要是来我家跟我一起住,我们全家都举双手双脚欢迎,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他绞尽脑汁列举出二人住一起的好处,势必要让元宁能够答应他。   反正他爸妈那边早已经被他说服了,就差元宁的同意了。   可是元宁还在纠结:【我要听我舅舅的话呀,飞渡哥哥。】   拼尽全力却碰见了一只舅宝儿,根本无法战胜……   不,关飞渡绝不可能这样轻易就放弃了,不就是搞定元宁的舅舅吗,他就不信自己做不到!   薛兰鹤已经得到了那家机构的入学邀请,约定好了明上午去上课试听就行,转头就听见有臭小子在勾搭他小外甥。   他轻咳两声,将元宁的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舅舅。”元宁约摸着也知晓薛兰鹤恐怕无意间听见了他和关飞渡的对话,不免有些害羞。   薛兰鹤问他:“你这两天在关家过得怎么样?”   元宁看了眼舅舅脸上的表情,对方还是那般淡然,清隽冷峻的面孔看不出有什么奇怪之处。   他思索了一下,还是如实回答:“我过得很开心,舅舅。关家的所有人都待我很好。”   有些小孩子是很敏锐的,要是有谁对他们心怀恶意,他们是能感受出来的。   薛兰鹤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他总有种小外甥被拐走的错觉。   “算了,你们关系好,在那里玩得开心就行,往后你要是想去他家也没什么大事。”薛兰鹤知晓关家夫妇的为人,加之小孩子相处起来没那么多弯弯绕,于是也接受了他们两个总会一块玩,甚至还要住一起的现实。   从家里到剧组其实还要坐好一会儿的车,薛兰鹤不紧不慢地把自己的电脑掏出来。   世家一看到这玩意儿就后背皮子一紧,反射性地坐直了身体。   薛兰鹤的嘴角上扬,笑得像是一柄锋利的刀子,明晃晃的不怀好意。   他的眼睛并非纯正的黑,而是偏向琥珀色,本来该是甜蜜的色泽,活像是挂在刀锋上的糖霜。   元宁看得都怔愣了一下,他虽年纪小,但并非没有自己的审美——现在他算是晓得了为何那么多人会喜欢自己的舅舅。   光是皮囊的优越,舅舅就已经胜过旁人许多。   “岁奴,舅舅今天来带你看个有意思的东西。”薛兰鹤意味深长地说。   元宁的目光挪到了电脑上面,期待地应道:“好呀。”   粉色视频网站被薛兰鹤点出来,他在搜索框里熟练地打下一串拼音,印刷术这三个字随之出现在搜索框中。   既然造纸术已经出现,那么印刷术又怎么能藏着掖着呢。   这二者加在一起才是真正传播知识,切碎世家傲慢的利器。但别以为皇帝就能独善其身了,醒悟的人越多,拥护他这个昏君的人就会越少。   元宁看着视频里关于印刷术的介绍,整个人都惊呆了。   他本就聪慧,怎么可能不知晓此物一出知识的传播有何作用,它在某种意义上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大杀器了。   最先出现的是雕版印刷,有了这个法子,抄书便不成问题了。若是传递任何法令文书,也不必担心总会抄录错误。   这对书籍的保护和传承也是极为有用的。   后面就是活字印刷术,这才是真正的重量级武器,其威力堪比后世的导弹。   明眼人跟着一瞧,都知道它能大大提高印刷的效率,降低成本,甚至比之前的雕版印刷还要好用。   书铺的掌柜笑得牙不见眼,他甚至等不及喊书铺中的学徒书写下来,自己就刷刷刷地拿着记印刷术的各类要点,就等着后边再一一制作出来试验了。   世家各族看到这些,气性大的竟是两眼一翻厥过去了。   好些人拳头攥紧,咬牙切齿地念道:“薛、兰、鹤。”   这几个字从齿缝里挤出来,活像是要生啖其血肉一般。   气愤到了极致,又没办法奈何远在另外一个世界的人,就只能迁怒于某个皇帝。   要不是那个蠢货自作聪明,他们又怎么会碰上这样倒霉的事。对方根本就不是单纯跟他们对着干,而是在撅世家的根啊!   天幕之上。   元宁看完了整个制作教程的视频之后,还有点回不过神。   他没问薛兰鹤为何要给自己看这个,舅舅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用意。而且他看完之后也有很大的收获,至少了解到印刷的知识,不断地学习收获。   薛兰鹤扣上笔记本电脑,他们的车也到了剧组拍戏的场地。   他这回拍的是古代权谋剧,战线拉得很长,除了在影视城里有大量剧情点,甚至在其他省市也有取景的地方。   为了让电影看着更为出彩,这位大导演一向秉承着精益求精的态度。   现在刚开拍还好,就先把在影视城的戏都拍了,不能浪费租借场地的时间和金钱。   至于为什么没有把这里的戏拍完了就急着去隔壁市,也是因为隔壁市那场地太抢手了,预约好时间后,明天就要加紧拍下……   此事姑且不提。   大盛朝。   他们当中有因为刚才的印刷术而激动不已的,也有只关心元宁等人日常生活的。   后者一看到他们走进影视城,不由好奇地打量起来。   这一片区里的建筑风格都可以称得上是迥异到割裂了,刚走过现代的建筑呢,结果后面一看却是古色古香的亭台楼阁。   之前他们看到过的民国建筑在这里也不少见,还有些他们见都没有见过的建筑,瞧得人眼花缭乱、目不转睛。   [这么小一个地方真是卧虎藏龙,叫我等大开眼界。]   [怪模怪样的,有啥好稀奇的,我反正是欣赏不来。]   [原来这就是电影里面拍摄的背景么,这有意思,不就是唱戏后面的布景台子成了现实吗。]   弹幕高谈阔论着,而天幕上的薛兰鹤也牵着小外甥下车。   他们刚一走进去,却发现剧组一片低沉沉的气压,就连导演也是眉头皱得死紧,他身后的副导演更是一脸的焦头烂额。   谢蒙一见这幅场景,心里就一个咯噔,他赶紧发挥自己长袖善舞的能力去打听打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唉,还不是咱们开头就要拍的那个小演员出了点事,宁愿违约都不来拍摄,可把咱们导演给气得哟。”这不,同他关系好的摄影就把什么事都抖出来了。   场地都布置好了,结果人来不了。   哪怕可以先拍后面的,可前边这么多准备功夫就白耽搁了?   开戏不利,难怪导演心情不好,剧组所有人也这样消极。   谢蒙溜回来告知薛兰鹤这事。   元宁有些担忧,生怕这事影响到了舅舅。   薛兰鹤却是神色淡淡,只回一句知道了。   他混迹剧组这么些年,碰到过大大小小的意外也不下几十次,这种小事最多就影响两天的士气,费点钱罢了,导演自己就能处理好。   他并不当回事,捎着元宁就要进化妆间去化妆。   突然间,副导演往这边探来的目光在注意到元宁时陡然一亮。   身形微胖的副导演屁颠屁颠地跑来,搓着掌心说:“欸欸,薛老师,这就是你们家小外甥啊,长得还挺俊的。”   薛兰鹤在对方走过来后就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听他后面那句话却是升起了十二分的警惕心。   “无事不登三宝殿,您有什么事就直说吧。”薛兰鹤不想浪费时间跟人打太极。   副导演讪讪一笑,怪说不得圈里人都说薛兰鹤这人性子直呢,看来是真的不喜欢委婉。   他也就直说了:“你小外甥的气度和外形就很贴合那个小演员的戏路啊,要不然让你外甥来演呗。”   他能当上副导演也有自己的本事,立马舌灿莲花地劝起了薛兰鹤。   但是薛兰鹤却在犹豫,他自己能接受娱乐圈,但不意味着他愿意让家人来沾上这个大染缸。   他的小外甥最好是活在他的羽翼之下。   当然,如果小外甥自己在将来想要进军娱乐圈,他也不会反对就是了。   元宁竖着耳朵听自家舅舅和副导演说话,他在二人停顿的间隙,插嘴道:“舅舅,我愿意来拍戏的。”   听副导演说这次拍戏还有钱拿,也可以减少些耽搁的时间,说不定舅舅就能早日完工休息。   这样一举两得的好事,为什么不答应呢?   副导演一听脸上就笑开了花:“欸欸欸,薛老师,小朋友自己也喜欢演戏呀,您就别阻拦啦。而且咱们这几场戏不难的,绝对不会累着孩子。”   薛兰鹤自己不太乐意,却架不住小外甥的意愿,他最终颔首道:“那好吧。先带着孩子去试试戏,如果不行的话也别强求。”   副导演点头,立马喜笑颜开地带着元宁去找导演了。   薛兰鹤也不忘让谢蒙过去看着点。 第42章   元宁要出演的角色竟然是幼帝。   这部剧里先皇驾崩得太早, 后宫中的子嗣也是小猫三两只,于是嫡子就被扶上了皇位。   皇后垂帘听政,可实际上把控朝政的却是摄政王。   副导演随口说了句电视剧的背景, 元宁正要继续听下去,却不见他再开口了。   副导演看小孩卷翘浓密的眼睫扇起来, 露出漆黑柔软的大眼睛, 里面尽是困惑,不由心中一软。   “后面的内容太多了,贪多嚼不烂, 咱们就先听这点。”副导演哄小孩似的安慰元宁。   听不到故事起因经过的元宁有些郁闷,可是副导演这样的解释也让他重拾情绪, 认认真真地说:“我会努力的。”   不说元宁之后的戏演得如何,光是这个认真的态度就让人很满意了。   况且小演员的台词本来就不多,只要在表演上端得住就行。   副导演要用人家孩子演戏, 自然也得给人家掰扯清楚怎么演,别面对镜头就傻眼了。   他说:“待会儿导演让你做出什么样的姿态, 你就尽力去想象, 务必做到就好了,不会特别难的。”   副导演还有些忧心忡忡,毕竟元宁这个小孩年纪还太小了, 到底听不听得懂他的意思也不知道。   而且到时候那么多人和镜头对准元宁, 谁知道小孩会不会紧张, 他刚才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元宁却点点脑袋, 示意自己听明白了。   在不远处就是那位总导演, 他戴着黑色的鸭舌帽,抱着双臂盯住面前的监视器。   年过四十的男人不苟言笑,脸上还有两道深深的法令纹, 这时候他还皱着眉头,瞧着就更吓人了,没几个敢去触他的霉头。   副导演大剌剌把小孩领过去,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导演的眉心先是一松,又蹙起来。   不过在面对元宁这个小孩时,他还是尽力放松了眉眼,做出一副和蔼可亲的姿态。   “小朋友,你看过电视剧吗?”导演询问。   元宁诚实地摇头。   导演四平八稳的,不见多少慌张,小孩多半都爱看动画片,复杂的长篇电视剧他们根本就没耐心坐着看完。   “我看过舅舅演的电影。”元宁又补了一句。   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导演就说:“其实演戏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你待会儿坐在那个龙椅上面,就当自己在家里……”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个很会拍戏的导演,调|教演员很有一手。哪怕手底下是年幼的小演员他也早能得心应手地安排,轻轻松松收获一枚幼帝元宁。   大盛朝人头一回接触演戏,没想到事前还有这样多的环节。   他们原以为就是让演员走个过场就行,或是拍出别人生活中最真实的画面。   在此之前,他们从未想过还需要一点一点给演员讲戏,和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嘿,听着俺好像也会了,不是很轻松的事么?]   [听上去是这么回事,演的时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次可是演皇帝,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物,有的人身上全是穷酸味,怎么改也改不了。]   [好多事啊,我以为拍戏就是天幕这样呢。]   其他人都在好奇电视的拍摄,唯有元盛昭被元宁这一行径气得面色铁青。   方才那副导演不也明明白白地说了么,只有皇帝驾崩之后皇子才能继位,元宁这个行为不就是其心可诛,盼着他早死么!   别人不清楚他皇子的身份,他自个儿还拎不清么?   “孽子!”皇帝气极,阴沉沉地骂了句。   *   机位前,面对十几个摄像头和打光板的元宁也毫不怯场。   这一场戏是幼帝登基的场面,小孩已经换上了厚重层叠的冠冕礼服,小脸严肃端庄,一身气度不似寻常人。   他生得也极为出色,唇红齿白,鲜眉亮眼,举止好似从古时走出来的一般。他也正是皇室中人,登基时不见半分违和感。   那一丝紧张也表现得恰到好处——年少称帝,在如此庄重肃穆的场合,定然是在此前就被自己的母后细细叮嘱过了的。   但他的步履依然平稳,神色也算得上冷静自持,坐在皇位上时,还能稳得住嗓儿说一句:“众爱卿,平身。”   “好,很好!”导演算得上是惊喜了。   他没想到副导演随手在剧组里一挖就挖到宝了,对方甚至比之前的小演员更出色,连调|教都没怎么用得上。   薛兰鹤还想谦虚两句说是本色出演,但觉得这话怪怪的,于是也就默认了导演的赞叹。   大盛朝人听见那些人对元宁的大肆赞美,不知怎的,也与有荣焉。   他们骄傲地抬起脑袋,在天幕上发言——   [那是,咱们大盛出来的五皇子又怎会让人失望。]   [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非凡的气度,今后定然不会差到哪去。]   [哼,皇帝老儿真是有眼无珠,活活害我大盛丧失如此贤明的君主。]   一些人却暗中摇头:“有道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小小年纪就表现出如此出色的天赋,未必是件好事。”   如今被人夸赞得太盛,若是今后碰上了一些挫折又该如何是好。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有些人冷哼一声,看不惯天幕之上对元宁的夸奖,在心中的嫉恨催生下说出这话。   宫廷中的皇子却只看到了元宁登基时的风光,哪怕他们知道那是演戏,并非是真实的,可是当大臣们都对他跪伏在地上,恭恭敬敬口称陛下万岁时,他们心中还是震颤不已。   他们会想,元宁行,为何他们不行呢?   元宁登基是假的,可若是落到了他们头上,那就是真的了。   此事却不敢在兄弟面前表现出来,不过他们再次见面时,彼此之间的氛围却十分怪异。   不至于立马就离心离德,却也不会和谐到哪去。   天幕之上,元宁的戏拍完了就去休息。   他坐在小马扎上,托着腮围观舅舅表演。   那可比自己上场时要演的戏要复杂得多,神色和语气都得细细揣摩,一个不对劲就得重来。   舅舅演的可是心有城府,深不可测的摄政王,每一场对手戏都尤为重要,绝不能草草敷衍。   到了中午,剧组就该用餐了,都是点的盒饭。   薛兰鹤对饮食不怎么挑剔,剧组员工吃什么他一样吃的面不改色。   但对自己的小外甥就不一样了,还特地让谢蒙拿的阿姨做出来的便当,装在保温盒里带过来。   原本大家认为薛兰鹤一个大男人养孩子总免不了会糙养,没想到对待自己小外甥的方方面面都这般细致。   大盛朝。   众人好似也学着天幕之上的用餐时间,开启了早中晚的三餐制。   家中富裕些的,再多吃一餐也不过洒洒水,可穷苦些的人家却要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每日望着家中余粮唉声叹气。   尤其是再过不久就是春耕了,届时可就是日日都有体力活,哪里比得过如今轻巧。   要是家中孩子多的,那可就是几张嘴巴一起要饭吃,日子也难熬。   渤海郡。   郡王长孙祯的治理下,渤海一带的百姓倒还能说得上一句安居乐业,虽是没有天幕之上的民众那般富足,但也是家有余粮。   因着长孙祯薄税,是以他们好些人家竟也能做得到一日三餐。   长孙祯负手而立,看着桌上的那封信,眉头皱得很紧。   几位幕僚在他书房里也在沉思,思考着薛兰鹤的用意。   “此等神异手段,当真叫人惊骇。”其中一位老先生不由感慨。   这信是没有任何征兆地出现在桌面上,一看就不是常人手段。甚至都不用问有无人进出,毕竟出自薛兰鹤的手笔,不可能是什么普通人带进来的。   “与薛兰鹤共商大事,无异于与虎谋皮。”中年男子捏着自己的山羊胡,沉吟着开口。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长孙祯是个明白人,“这饵料太过美味,他是捏准了本王舍不得放弃。”   还是有人担心薛兰鹤不过是打算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对此长孙祯却是反问道:“见识过天幕之上各种神异手段和娱乐活动,换做是你们,还会乐意回来么?”   这话问得众人哑口无言。   人家在那个世界享纸醉金迷的日子,受千万人追捧,还用不着费尽心思案牍劳形,凭啥当这个皇帝受苦受罪。   “如此看来,薛将军的目的还是在报仇一事上,殿下可与其为伍。”   众人附议,此事便也定下。   *   元宁和薛兰鹤在影棚里还有几场对手戏,幼帝年少,戏份本也不多,大都是出现于旁人的口中。   何况幼帝也会长大,到时候定然是换个演员上阵。   他和舅舅对戏时,入戏总要困难几分。   好在从导演到摄影都对小孩的演戏状态心知肚明,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都不会让他们意外,所以大家都很有耐心。   至于元宁很快就将状态调整过来,并且入戏拍完,对他们来说就完全是意外之喜了。   一天时间几乎耗费在拍戏上面,而薛兰鹤还有晚上的戏份要拍,他让后面过来换班的李迟迟先把元宁带回家休息,不用特地等他一起。   元宁在上车前还用小手贴着车窗,可怜巴巴地望向自己的舅舅,大眼睛里满是心疼。   好多人看得心里软软。   李迟迟摸摸他的脑袋,说:“薛哥在剧组拍晚上的戏也是常态了,辛苦是辛苦了点,但是为了呈现出很好的效果,他觉得这些努力是应当的。”   “宁宁宝贝也别难过,这是你舅舅想要走的路,他自己乐在其中呢。”   元宁坐了回去,于是也没说什么了。   回家后还挺早的,并没有到入睡的时间,李迟迟就问元宁想不想玩什么。   元宁回想起自己今天看到的印刷术,在空暇时间也琢磨出了舅舅的些许用意——可能这既是为了增长他的见识,也能让大盛朝的子民学到一星半点有用的知识吧。   记忆中自己在冷宫里经常饿肚子的事情仿佛就在昨日,他就觉着粮食于百姓而言也是极为重要的,几乎是迫在眉睫的事。   元宁就问李迟迟:“迟迟姐姐,我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让粮食增长的视频?”   这话把李迟迟问得一脸懵逼。   她原以为元宁这样的小朋友会问她要动画片来看,再不济也是打打游戏什么的,没想到一来就是如此深奥的命题。   不是,薛兰鹤家的小朋友也太有忧国忧民的学习意识了吧。   大盛朝,听到元宁开口询问的人已经沸腾了。   这下不管是谁都对元宁说不出来半个不字——这才是真正在意百姓的大善人!   而他们如今也慢慢发现了天幕的意义所在,它当然不只是让他们瞧瞧天幕之上的人生活得有多么幸福快乐,而是借前人经验,为如今尚在蒙昧中彷徨失措的他们指明道路啊。   [五皇子不过只有五岁,就已经能为国考虑至此,其他像是这个年岁的孩子根本不及他懂事。]   [我家这几个孩子一听五皇子可以早些回家休息,就盼望着他能够玩游戏。要是他们在场的话,恐怕早已撺掇着五皇子看这玩那去了,哪里能比得上人家一根手指头!]   [唉,五皇子这样小就已经初具明君之相了。只可惜造化弄人,我等只盼他在那个世界能有更加炳炳麟麟的显赫人生。]   皇帝的面色如今就像是打翻了的调色盘,精彩极了。   他现在还没死,仍在皇位上好好坐着,那些个刁民就希望他从皇位上滚下来,让他孩儿继承皇位,究竟是几个意思?   “不过是放几个视频就将这群贱民给笼络了,真是一群眼皮子浅的!”   李迟迟这条咸鱼不由得汗流浃背,还是拿出手机给元宁翻找起来粮食增产的视频。   当然,小朋友对此感兴趣是好事,她也不想打击到人家的好奇心和学习的欲望,于是自己挑挑拣拣,瞅瞅有没有什么简单易懂的教育视频。   还真让她给挑出来了几个还不错的,连她这个早已毕业多年,把高考知识忘得一干二净的人都能听得明白的生物知识。   元宁这个五岁的小朋友,应该也能听得懂吧……   李迟迟把视频投屏在电视上面,打算跟着元宁一起看看,要是小孩觉着不耐烦了,再换成其他视频。   可没想到元宁居然坐住了。   他两只小手撑在腿上,坐得端端正正,表情也有些严肃,望着电视上的教程看得兴致勃勃,竟真是在认真地学习如何给粮食增产的知识。   李迟迟都自愧弗如。   反正她是看不进去这些内容,哪怕up主已经讲的很简单易懂,甚至还引经据典,说话幽默风趣,也让她提不起多少兴趣。   她偷偷摸摸地扒拉出自己的平板,刷刷短视频,逛逛大眼仔社区,就是用来打发闲暇时间了。   说句老实话,正是在李迟迟的对比下,才更显得元宁这个行为的难能可贵。   拿上那些智能产品玩游戏放松才是常态,去学枯燥乏味的学术反倒是少见。   大盛朝众人心头感慨着,却也不忘赶紧将这些内容一一记下,以免明早起来忘得一干二净。   农官等人在桌案前奋笔疾书,他们有笔有纸倒还算条件良好。   而农户们就拿着平日里烧柴做饭后剩下的炭火,有条件的就记在墙上,没条件的便写在石头上面。   至于这字嘛,哪怕歪歪扭扭的写出来后自己也不认得,于是一个个就涂涂画画,用自己看得懂的图案绘下来。   他们一个个盯着天幕学得可仔细了,比那些个什么求学的学子还要认真。   平日里他们点个火都心疼,这回却毫不吝啬地叫家里人打着火把来照明,扬起脑袋,看得眼睛发酸了都不敢闭眼,生怕错过什么重要的环节。   元宁把一个视频看完了,却央着李迟迟再重新播放一遍。   不少人见到这一幕都眼眶发热——他们晓得元宁有过目不忘的能力,若说元宁看了一遍立马就会可能不一定,但是说他没记住,那绝对不可能。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谁,他们心知肚明。   没人在这时候说话,只默默地把元宁的恩情记在心中,望他在那个世界过得好,往后还给他立长生牌。   李迟迟见元宁是真的在正儿八经地看这视频,也生出些责任感。   她说:“要是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问我。我……我会帮你问up主的。”   元宁轻轻笑了下,让李迟迟奇了——她竟在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身上瞧见了神清骨秀。   “谢谢迟迟姐姐。”   小孩脆生生的郑重谢意把她拉回了现实,让李迟迟也觉着有些不好意思。   随着一个个视频教程的播放,元宁也觉得有些困倦了。   李迟迟就催着他上床睡觉:“早睡早起才是好宝宝,快些去洗漱睡觉。”   元宁揉揉眼睛,小脸蛋红扑扑的,他软软地说:“我想等舅舅回来。”   “不用呀,你舅舅回来的时间会很晚的。”李迟迟吓唬他,“他成年人睡觉的时间要不了多长,可你要是睡晚了,兴许就长不高咯。”   元宁一僵,脸上的小眉毛就揪在一起,嘴巴也微微抿紧了。   他定然是想念舅舅的,打算在睡前看一眼对方才肯安然入眠。可他又知晓早睡早起才是是对身体最好的,若是他要履行对舅舅的诺言,现在就得去睡觉了。   幸好薛兰鹤回来的及时,免于他继续纠结烦恼下去。   “明天咱们不是就要去隔壁市拍摄了吗,早点睡,顺便送你去上期待很久的历史兴趣班。”   *   元宁再次来到这栋大楼,却是和舅舅的助理谢蒙一起来的。   薛兰鹤毕竟敬业,要在影棚里候戏,不能因为没有轮到他就可以嚣张地不去了。   但对于错过自己小外甥上学这件事,薛兰鹤还是耿耿于怀。   他有时候也很担心,怕自己会成为所谓为了给予孩子更好生活而把时间全花费在工作上的家长。   在陪伴家人和努力工作上面,确实是需要人去权衡的。   元宁却说:“岁奴不希望自己成为舅舅的责任,而且我上学也不用舅舅陪着,相信我,舅舅,我有能力处理好一切的。”   薛兰鹤也因此反思是不是自己太把小外甥看得稚嫩了,毕竟只是兴趣班,还没到正式上学的时候呢,于是就忧心忡忡地对他放行了。   元宁刚下车,就看见大楼门口站着的关飞渡。   男孩好像也有偶像包袱,在外面总是会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穿着衬衫毛衣两件套,下面是深蓝牛仔裤,瞧着英俊又时髦。   面对外人时他大都不假辞色,不论是谁经过他都视若无睹,只有在发现元宁时,他才眼睛一亮。   早就在门口一心等着对方的关飞渡立刻飞奔过来,手上还提着一只雪白的布袋。   “宁宁弟弟。”他兴冲冲地给元宁打招呼。   “飞渡哥哥。”元宁同样高声喊道。   二人就像是被人分割两地,又许久不见的牛郎织女似的,“含情脉脉”地盯着对方。   谢蒙差点被自己这个奇妙的比喻给呛到。   关飞渡在面对谢蒙时,就要矜持许多,还绷着小脸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   然后他就只盯着元宁看了——小孩今天穿着蓝色的卫衣和束脚的运动裤,雪腻的脸蛋比高领白毛衣还要白上几分,睫毛长长翘翘的,很是安静乖巧的模样。要是不仔细看,恐怕都要认成是女孩子了。   他不光看,还叽叽喳喳地跟元宁说各种事。   谢蒙倒是见过关飞渡,知晓这是关家第三代的独苗苗,本以为这种小少爷会挺傲气的,没想到还很有礼貌。   更奇的是俩小孩的关系也十分和谐,关飞渡一来就把袋子里的东西递给元宁,说:“这是我今天早上自己烹饪的点心,还热乎着呢,你尝尝吧。”   说完这话,他又抬头勉为其难地问谢蒙:“叔叔要不要也尝尝?”   谢蒙很识趣地摇头。   元宁还没试过边走边吃东西,脸上有些为难。   关飞渡很贴心地说:“不急,咱们到了教室门口再吃也行。”   历史兴趣班的楼层在最顶楼,关飞渡领着元宁上楼,谢蒙感觉自己就像是个挂件,有没有他在都不影响小孩上课。   元宁问:“飞渡哥哥,你不去换衣服上击剑课吗?”   关飞渡想说自己迟到一两分钟也没影响的,可是他得给元宁树立一个好印象,就回答说:“没关系的,我换衣服很快。”   元宁信了。   几人上了楼。看得出来最顶楼的兴趣班都很小众,电梯越往上,人就越少。   他们走在明亮的走廊上,经过的教室也很空旷,里面几乎见不到多少人。   元宁就在这一层楼里看见有学习拉丁语的班级。 第43章   元宁等人一路走过去, 找到历史教室后,往里面望去——教室中更是只有成排的桌椅,不见任何人, 几乎让三人差点以为走错地方了。   关飞渡却不急,还催元宁吃点东西:“要是那老师没来, 我们打电话问就是了。又不是咱们迟到, 怕什么?”   元宁一想也觉得是这个理,就打开了手中的布袋。   一只透明小盒子倚在里面,装在其中的是一只只形状可爱的点心。中心嵌着水果, 连颜色都是水果的色泽,漂亮又诱人。   旁边还有只蓝色的两齿小叉子。   关飞渡主动介绍:“这是水果布丁。”   他动作麻利地帮元宁拿过布袋, 又接下盒子,掀开盖子后,捧着让元宁叉点心吃。   谢蒙不由汗颜, 心说这小少爷竟然比他还贴心,让他情何以堪。   水果布丁本来是冷的, 但是早晨就吃冰的东西对肠胃也不是件好事。因而在来之前关飞渡还拿去热了下, 不影响口感和味道就行。   这种点心甜而不腻,滑滑嫩嫩的,中心还有水果的香甜。一口咬下去, 可把元宁给惊艳得不行。   大盛朝人也被它的滋味给折服了。   [要是我能有做这点心的手艺, 怕是早已能发家致富, 腰缠万贯了。]   [好吃, 真的好吃, 也不知道怎么做出来的,竟如此符合我的口味。]   [就没人能够仿出来么,我大盛朝的点心师速速努力啊, 届时定能一售而空。]   飘过的弹幕纷纷都是恨铁不成钢之言,活像那些点心师错过万钱似的。   他们这简直是平白为难人了,尽管这世人确实有人能光靠品尝就能猜出来里面都有哪些食材,可也要人家这儿同样有这道食材啊,不然全是白搭。   倒是也有神人在纸上写下糕点的食材,甚至还精确到了重量,差的味道再一一使用食材多多尝试便是了。   好些人光是瞧着也眼热,恨不得能有做美食的天赋,去赚这大把的钱。   现代。   元宁尝了几口点心,就不吃了,他本来也不饿。   关飞渡还拿出喝的给他润润口,那味道倒也还能入口,就是还有些怪怪的。   这可苦了大盛朝人了,还以为天幕之上的所有食物味道都是极好的,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稀奇古怪的水。   听关飞渡说那水喝了有益于身体,可他们只能尝个味,营养又进不了自个身体,尝了也是白搭。   元宁怎么可能会知道那些人在想什么,喝了几口后,就让关飞渡把杯子放进他新买的小书包里。   棕色小熊背包的顶端有两只耳朵,爪子耷拉在两旁,倒是圆圆的脚掌却做出了肉垫的可爱造型。   它外壳是硬硬的,并非那种毛绒绒的包,可以说把水倒在它身上,也能滋溜滑下去。   里边儿东西也不多,就装了两笔记本和几只黑色签字笔。   差一点薛兰鹤就想给他搞一个“差生文具多”,但元宁却道现在只要纸笔就足矣,多了也只是坠肩。   关飞渡就顺势给他装在书包旁边的侧兜里面了。   二人在这里缠缠绵绵,走廊的脚步声却离这里越来越近。   几人本来以为又是路过,没想到对方竟然就站定在门口了。   那是个极为干练精瘦的老头,身上穿了件高领羊毛衫,也是黑长裤。头发花白了,却还是脊背挺直,精神矍铄。   他手里还拎着只保温杯,黑色的杯壁也给摩擦得褪漆了。看到了几人立在门口,老头还微微一笑:“怎么不进去,快上课了吧?”   元宁惊醒,赶紧跟两人挥手:“飞渡哥哥拜拜!谢叔叔再见!”   那老师才是最震惊的,看着年龄还没自己零头多的学生哒哒哒地跑进教室,四下张望找了个正中间的位置坐下。   想过是那个七八岁的,都没想过是这个丁点大的。   大盛朝人都被他的表情给逗得忍俊不禁。   [此人定然以为五皇子还是启蒙孩童,不应该到这里学习吧。]   [是极,兴许还会认为他应当还在家里学拼音文字。]   [这就是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   [门也给搭上了,这下那个助理只能站在门口瞅了。他果然难以放心孩子独自在学校中,这也是人之常情。]   “小朋友,你今年多大?”那老师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面色很快就恢复平静,唠家常似的跟元宁说话。   就算周围只有自己这一个学生,面对老师时元宁也是不慌不忙,字正腔圆地说:“回老师的话,我五岁了。”   老师点点头,又问了他的名字,后介绍自己姓亓,喊他亓老师就行,才开始进入正式的讲学。   他并非是只凭口述,而是打开了一早就准备好的PPT。   拥抱科技并非只是年轻教师的特性,还有赶时髦,觉着此物教学确实有益的老教师慢腾腾地学习此物,并不怎么抗拒。   大盛朝人就看着他慢悠悠地投屏,动作虽不快,但每一步都很稳,没出过任何差错。   尤其是那些私塾学堂的夫子,包括国子监的祭酒都仰起头仔细地看着——那个时代的夫子是如何教学的呢?   “我们就从迄今为止最早发现的历史开始学起来——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个笑话,云南元谋人和北京周口人……”   他们本来觉着几千年的历史就已经是很长很长的时间了,没想到最早竟然还能从万年前讲起,那应该是多么悠远漫长的岁月。   好些人不爱听这些,面色一苦地回去睡大觉了。   多数人也只是边干活边听一耳朵,对劳什子历史并不感兴趣。他们不知道学了过去发生的事有什么用,难不成还能回去改变不成?   但也有些人和元宁一样津津有味地听着——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哪里就没有用处呢。   他们很快就知道为何这名夫子要讲述千万年前人类的历史了,当直立猿进化成人类的迭代图在PPT上面显示出来,许多人发出惊呼声。   这样的学习手段无疑是极其高明的,就算是没有实物,也能通过图片让学生感知到那句话的意思、画面,不用再凭空想象,也在无形之中增长了学生的许多见识。   不出门而知天下事就再也不是贵族阶层的特权了。   也正是这种神异手段,才让他们对人类进化史的图看得更加清晰。   [这、这简直是在胡言乱语!我们人类怎么可能是从禽兽进化而来的?]   [好神奇,完全真是从未设想的进化论道路,不知道他们那里的人研究这个做什么?]   [无凭无据,从何得知?那些猿猴确实有几分机灵,可同人相比还是差距甚大。]   有些人并不能接受自己之前竟然是那样丑陋野蛮的猴子,有的人却已经在思考起现代人研究这些的用意了。   “……因此,那时候就被成为旧石器时代,我们通常用工具来划分人类早期。”   亓老师并没有因为元宁年幼就敷衍了事,并不是草草讲完知识就成了,还是说得十分生动。   并且他也没刻意把内容说得稚嫩天真,连口吻也是面对他从前那些手底下的大学生来讲授的。   元宁却也听得兴头。   知晓了那个时代的原始性,也清楚了他们人类是在那时候学会使用了“火”,再到后来渐渐会保存火种,使人类一下从茹毛饮血走到了文明之中。   火的发现自然是伟大的,种种好处简直不胜枚举。   大盛朝人早已习惯了使用火来焚烧柴木,埋锅做饭,照明表演,却从来没有探究过它的来源。   现在发现这是祖先们研究出来,然后造福他们的,心情还有些微妙。   他们听那个世界的人研究历史,当然也不是无凭无据的,竟然还有充足的史料和研究证明着之前的一切嘞。   “如今经过各种仪器检测,秉承着精益求精的态度才敢往教科书上写,不然就会教坏小孩子。无知不可怕,可怕的是无知还谎话成篇。”亓老师摇摇头,“是以,我们研究历史总要从多方面论证、考察,绝不会单凭一家之主就笃定这是真实史料。”   大盛朝的史官垂笔顿住,简直和那位在天幕上侃侃而谈的夫子心生共鸣。   他们记载历史,不就是为了给后人还原一个真相,尽可能地追求事实,让他们能够以史为鉴么。   那老师讲得很碎片化,也很简单,应当也是看在学生年纪不大的份上,稍微调整了一下讲授的内容。他教了这么多年书,早已将这些教学内容铭记于心,不必使用教案都能信手拈来。   在强调完了距今多少年和元谋人与周口人之后,他就着重讲到了原始农耕生活。   耕种和房屋是同大盛朝人息息相关了,可以说除了那些贵人子嗣,其他老百姓哪个不是日日同土地打交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竟有种奇妙的亲切之感。   民以食为天,种植业哪怕是到了如今也极其重要。   “当初还是刀耕火种,这样的种植方式极其粗放且落后,基本上就只能靠天吃饭,对土地的利用率也很低下,最后种出来的粮食几乎看不到多少。那些工具也都是石头做的,工具这么差,如何能开发土地呢。”   元宁暗暗点头,他在进入冷宫前还是锦衣玉食的皇子,入了冷宫后,也同母妃过了一段自给自足的日子,并非全然一无所知。   上次学了如何给粮食增产后,方知精耕细作的举足轻重。   那老师又提了一下生产工具和土地利用对粮食种植和收获而言,是不可或缺的,众人方知这里面的道行可深着呢。   元宁本来还在听着,这时候却举手问:“亓老师,所以生产工具改进了,就一定会让种粮和收粮的效率提升吧?”   效率一词初听还有些奇怪,但是后面举了几次例后,大家也慢慢理解了这词的含义。   其实大盛朝的夫子对元宁这一行为并不是很赞同,夫子还在上面滔滔不绝的讲课呢,突然就打断了讲话,实在无礼。   将疑问攒到后面,待结了课后,一并询问才是正道。   不过这本来就是亓老师自己教元宁这样做的,他自然不会生气,回答了元宁的困惑:“当然。你想一想,本来需要两个人干的活,一个人就能干完。本来一天才能做完的事,半天就能做完。工具的重要性也就不言而喻了。”   元宁明白这其中的意思,他只是要更进一步地确认,然后再琢磨着能不能学一些改善农具的教程。   小孩不知道对百姓的苦难而言,这些生产发明对减少痛苦也只是杯水车薪。   但他知道,如果什么也不做的话,他们只会更苦。   一节课很快就结束了。   下课时间,元宁翻看笔记自己琢磨,老师在上边儿坐着悠哉悠哉地喝茶养生。   教室门被敲响了。   关飞渡非常自然地拧门走进来,跟讲台上的老头问了句好,然后就嘀嘀咕咕地问元宁学得怎么样。   哪有这样当着老师的面就开始对人家的课指指点点的道理,元宁当然是说好了。   关飞渡知道他面皮薄,也没有追问,而是笑嘻嘻地说:“今天中午你就来我家吃饭,下午看我的比赛,好不好呀?”   他倒是将元宁的这点子时间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元宁早就答应了关飞渡要去看他的比赛,这会儿自然无有不应,点头道:“好喔。”   下课时间很短暂,关飞渡也没待多长时间就走了,元宁继续上课。   大盛朝人跟着他一起上历史课,竟然也觉出了一点兴味。   老师并没怎么讲之乎者也的大道理,只是平铺直叙地陈述历史的故事和记载,口吻和说的话也都极其客观。   如今人学的都是唯物史观,自然不会有什么神佛妖魔,精怪仙人,让不少想知晓有没有传闻中的王母娘娘,蓬莱仙山故事的人大失所望。   也亏得亓老师讲得很简洁明了,便是没有识过字的人也听得明白。   大盛朝有人嫌弃他说得不如茶楼说书先生那般波澜壮阔,妙趣横生,也有人觉着他讲授学识应当再传授学生知识道理,启发学生思考,而不单单只是说了历史故事就行了。   但是这位老师呢,他有自己的节奏。   在见到元宁的那一刻,他就知晓了该怎么讲本堂课了,用不着外行人指点内行人。   放学后他也没给元宁布置功课,只同他说:“要是对这时候的知识感兴趣,就可以下去查一查,   年幼的孩子对历史有兴趣,自然不需要讲道理塑造任何人格,离他真正去思考的时候还早着呢。   放学之后,关飞渡就乐颠颠地把元宁接回家了。   元宁也只来得及匆匆跟老师说一句再见。   那老师倒是半点不介意,悠哉悠哉地拎起自己的保温杯,像个退休老大爷似的打卡走人。   *   关家,果然如同关飞渡所说的那样,大家都很欢迎元宁。   这次在家的正好是关飞渡的爸爸关明,他今天把工作都先放一放,穿得像个寻常的老父亲,身上还挎了一只摄像机,打算记录一下自己儿子比赛的精彩瞬间。   一开始元宁不知道那是什么,关明却跟他解释:“这个和手机一样可以拿来拍照,你和飞渡站在一起,叔叔给你们拍一张。”   元宁只见过影棚里那种扛起来极为笨重的摄像机,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小型的。   它看起来迷你又可爱,而且还挺方便携带。   于是两个小孩就站在了春花下面,等着关明拍摄。   这一幕着实有些古怪,黑漆漆的镜头对准了两个小孩,而关明还半蹲屈膝,看起来半点都不像是之前那种一句话千万订单的董事。   至少在大盛朝人的印象中,关明这样的人绝对是当大官的料,旁的人都会对他“卑躬屈膝”,却没想到他在面对两个小孩时,平易近人到了还会弯腿的地步。   “一、二、三……茄子!”男人低沉的嗓音响起。   关飞渡牵着元宁的手,提醒道:“宁宁弟弟,微笑。”   元宁之前被导演调|教过,知道什么时候该看镜头,什么时候该放松自己,这会儿更是下意识地对准镜头,露出一个乖巧甜蜜的笑容。   照片洗出来后,只见在垂下来的沉甸甸粉红枝头下,两个小孩都满脸灿烂地看向镜头。大的那个不但牵着小的那个,还歪着脑袋靠过去,俩人亲密得不像是朋友,倒像是兄弟。   一张照片洗出来两份,元宁这里一张,关飞渡那里一张。   “原来这就是照片。”元宁捏着薄薄的硬纸,低声喃喃。   然后元宁就在关飞渡的儿童房里看到了许多样式的照片,相框里全是关飞渡从出生到现在的照片,也是他成长的记录和见证。   他的父母没有错过他人生的每一刻,把他养得极好。   关飞渡没有害羞这根筋,他甚至还特地拿出一本相册给元宁看,臭屁地说:“宁宁弟弟,这是我从小到大得奖的辉煌时刻,我爸都把它们拍成了照片,你看看吧。”   其实他还有一个房间是专门摆放奖杯和奖状以及奖牌这些的,可是特地带小伙伴去看那些东西的话也太像是炫耀了,所以退而求其次给元宁职看了这些。   元宁手指微动,轻轻翻开相册。   关明很会找角度,关飞渡的每张照片几乎都在聚光灯之下,把他拍得阳光且帅气。   小孩不像是其他参赛选手得奖时还会笑得牙不见眼,他只微微眯起眼睛,或是高高举起自己的奖杯,或是亲吻自己的奖牌,表情冷峻又高傲。   以至于很多人都觉得这个小孩是很不好接近的。   而在大盛朝中。   弹幕已经对相机和照片展开了热烈的议论,如果说还有什么是极为容易走进千家万户的,恐怕就是照片了。   后世几乎每个人都拍过照片。   而在他们这个地方却不是人人都能请得起画师画下自己的。   [那些照片活像是把人生生绘在了纸上边,瞧着竟十分之清晰,连周围的景致也原原本本给画出来了。]   [此物真好,要是能为自己思念之人拍一张,再留在身边,便能日日想念了。]   [唉,要是咱们这也能有就好了,我真想给自己的爹娘留下一张相片,供我日日缅怀。时至今日,我都快要模糊他们在我记忆中的面容了……]   [我也想给我儿记载他从小到大的面孔,至垂髫及束发,还要记下他生活的点点滴滴。忽觉岁月倏忽,他的身量都快赶上我的肩膀了。]   是啊,不论是睹物思人,还是记下自己最青涩的一面,成熟的一面。年少时,中年时,年迈时。   许多人回不去当时年少春衫薄的日子,但要是能有照片,他们还可以观赏几回,甚至能指着照片给自己的孩儿说:“当时娘亲/爹爹也曾有过风华正茂之时……”   总之,大家在此时此刻倒是真的不约而同地羡慕起了那方世界的人。   那些人能够拥有太多他们几乎想象不到的便利。   *   关明收拾好了东西之后,就带着两个小孩一起出发去体育馆了。   元宁没见过这个世界的体育竞技,不过也知道比赛是精英荟萃的地方,最后角逐出胜者,便问:“飞渡哥哥,你会不会紧张呀?”   关飞渡摇头:“没想过。我只要拼尽全力就行了。”   他的心态非常好,从不内耗,也基本上没紧张过。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   过于不自信或是忐忑,基本上都是对自己能力的错估和准备工作没有到位。   “我在意每一场比赛,但我不会把它当作人生的必需品,所以才不会那么担惊受怕吧。”关飞渡说。   元宁很赞同地说:“如果入学要考试的话,就算我准备好了,也会很紧张的。”   端看要发生之事对你重不重要。   关明在驾驶座专心致志地开车,听到后座两个小崽子一本正经地谈论这些事,不免失笑。   他其实在那些年纪时也会因为一场考试而惶惶,一场历练而心慌,然而回首再看之时,却也觉得不过如此,根本用不着担忧。   他的人生可不会因为一次失败而完蛋。   不过也许这就是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松快吧。 第44章   体育馆。   本市最宽阔的场地之一, 光是看外形就觉得它很有牌面。   从外望过去,可以看到它的轮廓偏圆润,穹顶流畅的曲线向外延展, 整体看上去好似一只银色的蛋壳。   蛋壳表面却是错落有致地拼接在一起的块状结构,仿佛是一扇扇的窗户。   元宁站过去就是小小一只, 镜头从天上俯瞰过去, 望着天幕的大盛朝人几乎看不见他的身影。   直到视野越来越向下,开始是小小的黑影,后来则是他整个人伫立在体育馆之前。   通过这一运镜的对比, 大盛朝众人才对这个地方的巨大广阔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这个室内体育馆能容纳一万八千人,观众们就坐在席上看比赛。”关飞渡漫不经心地说着。   大盛朝众人不由得哗然。   别看这一万八千人好像很少, 但在他们的一些小县城,可能就只有这丁点人口了。   更别提这么多人汇聚到一个地方,就只是为了看个体育比赛。   好些县令已经汗流浃背了:“真是叫人望而生畏啊, 我等在佳节游玩时,就管着县城里的行人, 压力就够大了, 生怕各个街巷出了什么乱子,而他们却要在一个地方管这么多的人。”   秩序、安全,其间种种恐怕都是主办方需要考量的, 绝不是一拍脑袋就直接端出来的。   闹出个人命可不得了。   那个世界的人有如此强悍的魄力和手段, 根本不容小觑。察其言观其行, 拥有此等手腕之人仿佛在那个世界已经是司空见惯, 这怎能不让人惊叹?   更有位德高望重的长者唏嘘长叹:“人才济济啊。”   天幕上的元宁和关飞渡一行人已经踏入体育馆中。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开阔宏大的比赛场地, 地面上可以说是一尘不染,甚至还泛着冰冷的光泽。   高大的穹顶倒扣过来,悬挂着各种照明设备, 它们和天际的白光一同照亮体育馆的每个角落。   在阴天时,外面的天光还不及里边儿明亮。   眼眸再一抬,就是环绕在四周的观众席,它们层层叠叠,呈阶梯状向上升起,尽量带给所有观众绝佳的视觉体验。   陆陆续续抵达的人不少,观众席上已经能够坐了将近一半的人。   按理来说只是一个青少年的赛事,还是击剑这样相对小众的赛道,观众不太可能会这样多。   不过当占据全国这个名头,并且胜出者都是自各个省市层层选拔上来的之后,过来凑热闹的人就不少了。   而且它不只是一个赛道,还分了低中高三年龄段,其中备受瞩目的自然是高年龄的。   但不用多说,最会捧场的还要属低年龄段,光是这些人的亲朋好友就会携家带口地过来加油助威。   总之,大盛朝这些没见过现代世面的古人看得才叫一个瞠目结舌。   本来还觉着现代各种震撼人心的场面都已经见识到了,此后再有什么阵势,他们定然不会再失态惊骇,可是看见这样的盛况,也依然让他们久久难以平静。   “我嘞个乖乖,怕是县令举行春耕时,前去围观的人都没这么多吧!”一些老农回想起自己见过人最多的时候,也不及这里的一半。   世界跟世界果真还是有差距的。   乌泱泱的一群人走过来,就跟小蚂蚁似的,看得人头皮发麻。   元宁也震惊了,他一双漂亮大眼睛睁圆,惊叹道:“好多人呀。”   不管是哪个方位看过去,好像都有坐在椅子上的观众。   他现在就很佩服关飞渡的心态,原本以为对方就只是简简单单地比个赛,没想到居然会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   而且他还看到了许多举着手机拍照的,录像的,还有扛着长枪大炮准备采访的记者。   光是顶着这些人的目光站在赛场中央,就已经很有压力了吧,更不要说在他们面前比赛了……   关明轻咳一声,说:“其实这里面还有很多大学生的。”   “嗯?”元宁不解,观众和大学生……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要联系吗?   关明含糊地说:“等你上了大学,就会知道许多学校会安排各种让学生加学分的活动,这也是其中之一。他们这些孩子为了加分,就会千里迢迢赶过来看比赛了。”   元宁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在来之前看到一辆辆宛若长龙般的公交车停在外面,下来的都还是些面庞稍显青涩的成人。   关飞渡已经去队伍中找教练集合了,现在还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比赛尚未拉开序幕,高台上明显已经布置成为击剑的赛道。   就在下午两点半时,主持人正式宣布了比赛开始,关飞渡他们少儿组得率先上场,青年组则是压轴。   元宁坐立不安,感觉看自己在意的人比赛,比自己上场还要紧张。   尤其是周遭传来窃窃私语,说这个小朋友个子好高,那个小朋友个子真健壮,仿佛马上就能见到比赛的结果,明白谁胜谁输似的。   关明低头就能看到小孩倔强地抿起嘴巴,满脸严肃的模样,明显是听着那些讨论不高兴了。   他这个老父亲倒是心平气和,还有时间宽慰元宁:“飞渡他有能力,自然不需要我们为他担心,只要耐着性子等他夺冠就行了。”   关明在平日里也是个言简意赅的主,不过是因着元宁年纪小,才会说出这么多话来安慰。换成旁人在这,他压根就不会多说。   坐在他附近的人听到声音,还在想到底是谁这样大的口气,那么狂妄。   扭过头一看,男人周身的气度和身上穿的都极为不凡,光是他手上架着的摄像机价格都足以让许多人侧目。   算了,这种人对孩子的投资还真能培养出厉害的角色来。   而大盛朝的人却已经被这些孩子的风光给震撼到了。   在他们这,就连县令出行时都没有这样多的排场,更不可能出现如雷鸣般轰动的掌声,更不要说只是为了些小孩而特地举办的。   那些小娃娃一个个昂首挺胸走过,接受别人的检阅,比军营中的将军还要威武嘞。   [怨不得那个世界的孩子大都神采飞扬,原是从小就这般培养,处处都有展示才能的舞台。]   [瞧见没,哪怕是击剑这样的比赛也有不少女子。]   [小孩的比赛都整得这样隆重,不知大人的又该是何等盛况。]   [这种竞技确实是在不打仗时宣扬武力和拳头的好法子,又能给市民闲暇时观赏娱乐,还能带动小孩子一起锻炼身体,真是一举几得的好手段。]   这般比赛不可能只是那些青少年的专属,聪明人早已经想到了青壮年定然也有类似的竞技。   况且听关明说,这样的比赛甚至还会再全国转播,要是想看的人都会看到。   这不正是出名的一种好法子么。   尤其是那些对学问并不感兴趣的人,他们空有一身武艺和蛮力,而天幕之上所展示的一切就是他们出人头地最好的平台。   光是去京城中参加那些比武,成为武状元领个小官头衔有什么好的,还不及这上面一个孩童耀眼呢。   *   少儿组结束得很快,不过这才第一轮比拼,胜者都会自动进入到下一轮。   元宁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关飞渡那一场就结束了。   他当时紧张得两只小拳头都攥在一起,身体微微前倾着,双眼不眨地观看。   大盛朝也注视了关飞渡这样久,哪怕跟对方素不相识,心地里肯定是更偏向于他的,这会更是下意识地替他加油助威。   他们也是学了天幕之上的家长——在少儿组开始比赛时,整个体育馆全是雷动的呐喊声。   大家都看得出来关飞渡的对手还有些小紧张,他不及关飞渡稳得住,一连出现了好几次失误。   关飞渡就要冷静镇定许多,摆出了击剑时最为优雅的姿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剑速点在对手身上,很快久拿到了第一场胜利,完美收官。   他甚至还是少儿组最年幼的那一个,却以不俗的实力赢得了众人的掌声。   下面两场分别是在青年组结束后和第二天上午。   少儿组没有另外两组人多,一般都持续不到两天,很快就会得出结果。   元宁看着关飞渡胜利之后,又神态自若地从赛场上离开,不由生出感慨:“关叔叔,飞渡哥哥好厉害呀。”   关明拿着摄像头拍下关飞渡比赛时的精彩瞬间,听见他的话,笑了声,这回倒没谦虚了,点头道:“确实如此,其实飞渡平时上课也很努力,并没有浪费自己的天赋。”   元宁的电话手表传来震动——关飞渡一下场就迫不及待地给元宁发消息了。   【宁宁弟弟,我还要在候场区继续等待下一场比赛。】   元宁也不看比赛了,专心致志地回复他:【我知道的,希望飞渡哥哥养精蓄锐,下一场比赛也能旗开得胜。】   关明郁闷了,那臭小子刚结束比赛不跟他这个老父亲说说话,反倒是先跟自己的好伙伴报备。   他竟然生出来一种孩子大了,他却已经老了的怅然若失感。   好在关飞渡并没有完全忘记他,还是给他发了消息的:【爸,记得在比赛结束时帮我和宁宁弟弟一起拍几张照片。】   关明:“……”行,臭小子。   不得不说,多亏了专门负责解说比赛的主持人,哪怕是不怎么明白击剑的人渐渐也看懂了。   这比赛流程一走下来,观众席上都差点吼累了。   大盛朝许多人本来对小孩子过家家式的比赛不感兴趣,也看得饶有兴味。   不过对体育竞技不怎么明白的人还是不怎么关心,顶多是观众发出大喊声时,被那喧嚣的声响给吸引得抬起头瞧一瞧,也能扭一扭一直低着头,有些发酸的脖子。   *   关飞渡结束完上午的比赛之后,就兴冲冲地站在赛场中央。   关明心领神会,捎着元宁一起去场地,给他们两个孩子一起拍照。   关飞渡这小孩并不抗拒别人给他照相,这一回有了小伙伴相伴之后,还积极地拉着人一起拍照,要留下二人相处的痕迹。   他爹能怎么办呢,还不是只有满足他这个愿望。   关明随后又带着两个孩子去体育馆附近的私房菜馆,找个餐馆庆祝一下关飞渡连胜两场的喜悦。   “可惜我明天早上看不到飞渡哥哥的胜利了。”元宁有些遗憾。   他才刚上课,老师也只教他一个人,现在就请假好像不太好。   关飞渡倒是浑然不在意,平静地说:“这有什么,反正结局已经注定了。如果赢了的话,我今天的风采和明天没什么两样。要是输掉比赛,我也不想让你看到。”   他这句话让元宁怔愣住,一时半会儿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盛朝。   好多人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嚯,真是好心态,说得也不无道理。”路上正要去江湖中玩闹一番的侠客也点头,“这孩子怎么总是能说出还挺有哲理的话,竟叫人也听了进去。”   若是多少人能有他这样豁达的心态,也不至于满盘皆输。   天色渐晚,夜幕降临得倒是比此前要迟些了。   然而路边的灯却仍是固定的时间齐齐亮起,行人身后都是拖长的影子。   晚上的私房菜馆是一家做了十几年的老店,味道一绝。   “酒香不怕巷子深,他们家的菜色味道独特,并不是什么轻易就能仿制出来的普通菜色,所以生意极好,去那吃还得提前预约呢。”关飞渡兴致冲冲地跟元宁解释。   不然他们直接在家里自己做就好了,干嘛非得出去吃。   元宁对这些不甚了解,只静静地听关飞渡给他讲。   他用一双水光明亮的大眼睛望着关飞渡,极大满足了对方的分享欲,立马给他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   好在元宁也并不是什么都不知的状态,偶尔还能答上几句,这回他又问关飞渡:“我听闻菜系也会根据地域划分,飞渡哥哥家的主厨是哪一派的?”   “哦,这个嘛,我们国家不是划分八大菜系——鲁、川、粤、苏、闽、浙、湘、徽吗,这些菜系我们家厨子或多或少都会点,可若是论精通的话,粤、闽两地的菜系是他最拿手的。”   关飞渡又稍微描述了一下各种菜色的味道,麻辣鲜香,甘旨肥浓,光是绘声绘色地描述就让人垂涎三尺了。   元宁小小地咽了下口水,又觉着不好意思。   关明笑着打趣关飞渡:“你这小子,说得我都馋了。”   大盛朝羡艳的话几乎飞满了整个天幕。   [吃喝玩乐,样样不缺,那个世界的人可真是享受!]   [我看不管是哪种人到了那个世界都能被满足,重口腹之欲的,喜嬉闹玩乐的,爱风光显赫的……]   [那些世家公子哥儿怎么想的俺们不知道,俺们倒是恨不能眼一闭再一睁就去那个世界了。]   尤其是当他们品尝到私房菜的美味时,更觉得腹中空空,周遭的食物都是没滋没味的。   连勋贵显赫之家的人都摇着头叹气:“彼处珍馐方称神仙美味,吾辈唯营营果腹而已。”   *   “宁宁弟弟今晚真的不跟我待在一起吗?”关飞渡拉着元宁的小手,极其不舍。   元宁还是摇头,满脸歉意:“对不起,飞渡哥哥。晚上我还要跟舅舅分享今天上课的事情,所以不能留宿。舅舅在本市的酒店,不远,迟迟姐姐会接我过去的。”   关明无情地拉开自己儿子同人家小朋友难舍难分的手,说:“弟弟不回自己的家里,跟家人住,反而和你在一起,哪有这样的道理?”   关飞渡不解:“我又不是什么外人,宁宁弟弟怎么不能和我在一起?爸爸,你就不能让宁宁弟弟成为我的一家人吗?”   他鲜有这样无理取闹的时候,这会子倒是像个小孩了。   关明不由沉思。   大盛朝看着他们这幅沉重的模样,比他们更着急。   [这有何难的,直接彼此认作干亲不就好了么。]   [就是啊,要是家中还有亲朋好友的,再结为姻亲就简单了,哪里会这样复杂?]   [这莫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便是让俩小孩结为异性兄弟也能成事啊。]   有些人想不明白,但好些人却能看出关家老二跟薛兰鹤之间的那点子暧昧。   那些恨死了薛兰鹤的世家更是偷着乐:“薛兰鹤的上司有分桃断袖之好,他薛兰鹤日后的日子可苦着呢,能不能留下子嗣传承他薛家的血脉香火都不一定。”   关明自然也是想到了他那个弟弟跟元宁舅舅薛兰鹤之间的端倪,他弟弟追人可半点不遮掩,明眼人早就看出来了,上回关臣更是直接把这件事告诉他跟他嫂子。   二人其实看他们两个之间的气场就觉着不对,等关臣承认后,竟然诡异地不知道该松口气还是该说早有预料好。   亲上加亲固然好,但是最终来看的话还是极为不妥的。   他驳回了自己儿子的请求,无情道:“别想一套是一套,你这么聪明,怎会不知道这件事究竟行不行。”   关飞渡郁闷。   关明并不知晓,往后他会多么庆幸自己的这个决定。   李迟迟在这时也来到了关家,她没有多少时间感慨关家别墅的豪华,还要把元宁接回酒店。   元宁坐在副驾驶上,没忘了自己今天学到的历史小知识,对李迟迟请求道:“迟迟姐姐,我可以用你的手机看看农具改良的视频吗?”   尽管李迟迟摸不着头脑,却还是大方地把手机借出去,还好心地把视频帮他搜出来了。   “姐姐现在没有时间帮你辨别视频的质量好坏,要是你觉得不喜欢,一定要退出来重新换一个看哦。”   李迟迟耐心地叮嘱着,她和元宁相处以来,就觉得这孩子非常乖巧,还聪明,学什么都是一遍就会了,完全不需要大人操心。   大盛朝人既惊喜,又无奈——怎的每回五皇子给他们寻来有用工具改良法子之时,都是晚上啊。   这下农官们又得唤家中仆役赶紧把桌案摆在外面,又拿了蜡烛出来,备上纸笔速速誊写了。   好在他们这边如今夜间没有雨,看那些个说自己那边夜晚有雨,要抄这些不是躲在窗边,就是打着油纸伞。自己淋湿了都无所谓,就怕打湿了那些珍贵的资料。   不然人看得心中凄然,无比同情。   [你们抄得这样急作甚,五皇子将天幕上的各种方子公之于众,想来不久之后定会有商户将其整理成册,售卖给我等。]   [哼,尔等就是好逸恶劳,与其赌别人的好心和可能性,不如自己记下来才更放心。]   [说的是极,万一出个什么意外,自己这也有留存,将来还能荫庇子孙。]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总之大家都已经严阵以待,开始学起了元宁尽心为他们找来的农具生产工具。   它分了几个阶段,那视频上还贴心地展示了时期和制作方式。   一开始是他们已经舍弃过的农具,回想那段时间,似乎距今也并不遥远。再之后就是他们现在所用,也确实更为方便。慢慢往后走,就是看起来更为便利的农具。省力便是其中最大的好处了,有些还能让效率更高。   虽说他们还没有将这些工具都用到实处,但是光看那些演示的过程,许多人就已经心头火热起来了。   若是真的能节省力气,提高他们种植的数量,他们简直不敢想象今年的收成该有多好。   更有不少的木工在看了教程之后,晚上连觉也不睡了,一心就琢磨着该怎么把那些教导的内容化成实物。   渤海郡。   长孙祯这位郡王府邸中,同样在誊抄那些农具改良教程的幕僚愁眉不展。   “这对于百姓而言可是好事,淮瑜为何唉声叹气?”长孙祯微微一笑。   淮瑜是幕僚的字,他实则名为云禧。   云禧拧眉道:“这于天下而言,确实是好事,但我担心五皇子所做所为却会坏了殿下的好事。”   老百姓是什么?他们还能被称之为老黄牛!   被地主这群人无情地拿着手中的鞭子鞭挞着,只要能活着,只要有能喘息的余地,有口饭吃,就会勤勤恳恳地绕着自己一亩三分地打转。   生活安定的话他们又怎会揭竿而起,怎会颠覆这大盛王朝的统治。   “你说的是啊,百姓就是这样轻易便能满足的,可尽管如此,上头那位还是不肯珍视他们,那些世家也永远不会知足。”   长孙祯笑着,可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全是森寒的冰冷。   “哪怕收成上去了,百姓耕种不这样辛苦了,最后便宜的是谁还不知道!”   长孙祯心系百姓,也知道上面那些醉生梦死的世家和皇族的本性。   如今万恶的世道同天幕之上的生活相比,不及人家万分之一。 第45章   元宁到了舅舅休息的酒店, 不过这时候薛兰鹤还不见人影。   等他洗漱完了之后,薛兰鹤才拖着倦体回来。   元宁很是心疼,问:“舅舅, 你吃了吗?”   薛兰鹤颔首,在见到元宁的那一瞬, 原本暗沉的眼眸变得清亮, 好比冬日里陡然开出的花,尽态极妍。   他去卫生间里洗漱,看着巴巴跟来的小外甥, 轻声问:“今天过得怎么样,给舅舅说说吧。”   他挤了牙膏漱口, 安静地听小外甥讲话。   元宁最先同舅舅说的便是他上的历史课,他记性好,还能将老师今儿个总结的那些话都给舅舅复述一遍。   薛兰鹤拿帕子擦脸, 同元宁说:“嗯,你现在还小, 知晓那些历史故事就行了, 不用思考太多。今后读书时也还会学这些,届时温故而知新,有了自己的考量, 又是不同的见解。”   元宁点头, 他也觉着老师为人是极好的。   众人方知那位历史老师的良苦用心。   [论资历, 人家那个年纪恐怕早已教授出不知何许的人才。论学问, 能去那个世界顶尖学府教书, 哪点会差?还用得着有些人背地里指指点点,编排些胡话。]   [这历史课啊,人家本来就是上给小儿听的, 尔等就当个见闻知晓便是了,何必拐弯抹角地嫌弃呢。]   [吾也认为历史本就该平铺直叙,不应讲什么道理。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一件事发生了,不同人有不同的看法,何苦去强逼人学习一个观点呢。]   那些话说得某些人脸皮几乎都快挂不住了,更是臊得慌。   天幕上的舅甥俩谈了会心,也没怎么多说。   薛兰鹤明早还得起来拍戏,元宁也不闹他,他还得去上历史课。   二人说过一会话后,就在一张床上睡下。   元宁嗅着舅舅身上的气息,很是安心。   第二日一早还是谢蒙来照顾的元宁。   谢蒙本以为小孩会在床上睡到日上三竿,不等他喊是不会起来的,没想到他进房间时,人家连被子都给叠好了。   “哇,咱们小宝贝儿是去过夏令营吗,这样厉害。”谢蒙赞叹。   元宁一懵,旋即摇头:“不是的,叠被子的手法是飞渡哥哥教给我的。”   谢蒙哂笑:“原来是这样啊。不过,你们俩还差着两岁呢,竟然也能玩到一块去。”   现在不像古代,家境差距不算什么,玩不玩得到一块全看双方性子是否契合。但是年龄可就不一样了,据他所知,他那些个上了小学的亲戚小孩根本看不上还在幼儿园里的小屁孩。   元宁有些害羞,他谦逊地说:“都是飞渡哥哥人好才愿意接纳我。”   俩人说了会话,元宁就去用餐了。   他吃完饭也不急,因为兴趣班机构并不是正式上课,所以不用急吼吼地赶时间上课。   “听薛哥说你原本还跑早操的,但是酒店好像没有针对儿童的跑步机。”谢蒙挠头,大人的他也不敢随便给他用。   元宁双手托下巴:“上次管家叔叔告诉我,我这个年纪还是应该多做操,等我到了飞渡哥哥那么大的时候,再每天晨跑也不迟。”   谢蒙一拍脑袋:“这倒也是,但你刚吃了饭,不适合运动。”   元宁就兴致勃勃地歪头说:“但我可以看书,学习。”   谢蒙自愧弗如,他就没见过这样爱学习的好孩子!   元宁也没有办法,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并不如本就出生于这个世界的孩子多,要是不想给舅舅拖后腿,就必须像是海绵似的多多汲取知识。   先前的拼音元宁学完了还没有巩固,有句话叫做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他当时只是记住了,却没有在学来后运用,就相当于白学。   “谢蒙叔叔,有什么可以锻炼拼音打字的方法吗?”元宁好奇地问。   他现在回复关飞渡的消息还只是用语音转文字,看上去似乎也比打字快些,但是总有些隐私的话题是不可喧诸于口的,届时不就只能打字了么。   谢蒙听到他的疑问后,金山打字通这个软件一下从他脑子里冒出来。   但是……小孩子也能学那个吗?   问号还没从脑袋上冒出来,他忽然就觉得不应该用常理来判断人家天才儿童,万一人家就是学得会呢。   哪怕学不会,有这个向学的心思也挺好啊,就算是在玩也没关系。   给自己洗完脑的谢蒙就把电脑打开,下载了一个金山打字通,在软件的一步一步使用教程中配合着口述告诉元宁该怎么练习。   元宁打字确实很认真啊,可他在上手时就碰上了第一个难题——   他的手指……没那么长啊!   在打字时,几根手指要快速地变换方位,伸出指尖去敲下每个键盘上的键帽,尽力做到五指配合。   小孩面上有些尴尬,脸颊也红扑扑的。   大盛朝那边已经是忍俊不禁了。   看惯了元宁这位五皇子万事都风轻云淡,尚且年幼之时就已经拥有泰然自若之态的模样,再一见因为年龄而导致的囧状,叫大家怎能忍住不笑。   [真是难得一见的稚童之态啊。]   [哈哈哈,总见五皇子万事内敛于心,不慌不忙,还为百姓考虑的样子,我等竟然忘记了他不过年方五岁啊。]   [不用慌张,再年长几岁就好了。而且我记得五皇子打字的手表极小,应当是不影响的。]   众人不由得调侃着。   谢蒙也在劝他:“你现在才刚刚练习,就学习一下如何使用就行了,至于速度提不上去也没什么。”   元宁一想也是:“好,谢谢叔叔教我。”   他练习了一会,谢蒙就会提醒他别继续看电脑屏幕,去窗台看看远处的风景,放松放松眼睛。   不过他说这话时还是有些心虚的。   毕竟连他自己都还拿着手机哼哧哼哧玩着呢。   好在元宁是个听话的乖孩子,站在落地窗前,瞭望白蒙蒙的天空。   这是家江景酒店,他放眼远眺,就能看到滚滚翻滚的碧色江河,巨大的渡轮在江身上渺小得就像是一叶小舟。   飞鸟停在渡口,江边有修建起来的宽敞道路,行人沿着高高的栏杆行走,不时洒下些喂鸟的面包碎屑。   如此看着那条江,简直心旷神怡,胸口不知阔达开朗了多少。   仿佛不论多少的忧愁和烦闷,在见到那条浩渺江波之后都会一扫而空。毕竟同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相比,他们自己心头的那点子郁气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元宁怔怔地看了一会,突然问:“谢叔叔,您现在来照顾我,那我舅舅身边还有人照料吗?”   一天还好,舅舅到底是成人,怎么也能看顾好自己。但是三天两头的都这样,舅舅那缺了人终归是不行的。   谢蒙没料到他这个小孩子会考虑这么多,愣了一下,含混道:“没事的,还有老文那个经纪人在他身边呢。”   最主要的是,还有个堂堂一位总裁在那儿献殷勤,他们这些助理有时候都没有用武之地。   为了不显得自己一无是处,这不就给老板外甥当保姆了么。   *   元宁提前来了教室坐着,而那位老师亦是提前了两分钟,师生都没有踩点到。   亓老师翻开了课本,拿出早就备好的PPT,照常上课。   “今天讲讲远古传说和早期的国家雏形。”   元宁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望着老师,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大盛朝一听要上课了,有的头都大了,恨不能捂住耳朵,不愿意看、听这些无聊的课。有的人却是竖起耳朵,明显来了兴致,兴奋雀跃地听着。   [嚯,今日讲的还是传说,这可有意思了。]   [不知那个世界又怎样的神话故事,他们又是如何解读的。]   [我看那些个写话本子的和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可有福了,这些个传说故事随意拿来改编一两个,不就吃香了么。]   “嘿,这些人可真是,看破不说破嘛。”留着山羊胡的老头乐了。   他手里还握着笔,看那架势,俨然是打算把天幕上那位老师所说的话给记下。   尚未童子的学徒还在一旁打呵欠呢,那老头一拍他的脑袋:“还这样懈怠,竟不好好听着?我看你以后如何继承你爹我的饭碗!”   童子苦哈哈地说:“爹,我今后不能再继续讲您说过的故事吗?”   “哼,要成天吃老本,客官早晚会腻味的,好生学着点吧。”   天幕之上,亓老师已经说到了炎黄二帝打败蚩尤的故事:“后世都称自己为炎黄子孙,大家根出同源,对彼此的认同感就更高了。”   大家还没来得及理解他这话的深意,亓老师就已经转头说起了其他的内容:“在其他国家也不是没有远古传说,古希腊、欧洲同样也有各种神话,他们那些体系待我日后有空了就说给你听,当作课外资料补充。”   元宁点点小脑袋,还是得先学明白自家的,一口吃不成大胖子。   “我们从神话人物的一些记载当中,也可以推断出来各种历史知识——”   “例如黄帝以玉为武器,指的是石头做的武器被打磨得光滑圆润,看起来就像是玉石一般。这就说明啊,那个时候打磨石器的技艺已经非常高超了。而炎帝被称之为神农,则可以看出来,农耕技艺得到了发展……”   现在的历史无愧于唯物主义历史这个称号,不会从神话传说中追求什么玄学虚无,反而是从各种玄妙神秘的描述中抽丝剥茧,找出符合历史轨迹的发展。   不说元宁得到了怎样的认知,仿佛醍醐灌顶一般。   大盛朝的众人也听得张口结舌——历史还能这样解读?厉害!   不少人决定将家中那些史书翻出来好好研读一番,看看去掉那些玄虚神幻的描述,又能从中发现些什么。   也有些人心中不服气,可是却又哑口无言,不知该怎么把这话驳回去。   若说他们是神仙,可神仙怎么还会过得这么一般,还会受当时的生存条件所限呢?   不过和他们一样,都是些凡夫俗子,最后被后人的笔墨加工成神仙圣人了。   亓老师老神在在地喝了口茶水,润润嗓子,也是在等着小朋友消化知识。   过上一阵子,他才说起了下一个知识点——禅让制。   类似的故事其实在大盛朝也有,哪怕每个时代的故事、人物不太相同,但是历史周期一致,事件也不会差到哪去。   这种将头领的位置传给有贤德之人,而彼此没有血缘关系的事,对于世家士族而言,早已听过数遍。   如今他们自然是嗤之以鼻的。   为国为民数十载,好容易打拼积攒下来的家业却要传给一个外人,他们扪心自问,可没有这样好的气量和风度!   百姓们听得讶然,家学渊源的还好说,怎么也对这些故事耳熟能详了。   可是祖祖辈辈都是在地里勤勤恳恳劳作的农民就不同了,他们听到这个制度时,眼睛都惊得差点眶中脱出——   “俺滴个娘嘞,没想到当初的皇帝这样大度,连那个位置都能白白给别人?”   别说是皇位了,就是一家子的几兄弟都要为了一亩三分地打出狗脑子,就比如现在,哪里会让别人占便宜。   但是这种领袖更迭的方式对百姓而言却是最有利的,天下共主理所当然该是能者居之。像是当今这样的废物坐在皇位上,只会让百姓的日子苦不堪言。   北方的事到现在是争出结论了,可是拨下去赈灾救济的款项经过层层剥削之后,最后又能剩下多少,又有多少会进了哪位的口袋呢?   听说流民都已经在四处蔓延了,普通百姓也愁啊,生怕最后会流亡到他们这边。届时耽误了他们春耕不说,有些人还会聚集作乱,弄得是人心惶惶。   众人恍惚,不去想太多,继续听着天幕之上那位亓老师讲课。   没成想这禅让制不过经历了几人,最后就成了父死子继。   大家不仅撇嘴,果然,能大大方方将权力都让渡出去的终归还是少数。   也正是因为这人,家天下的血缘继承开始了,宗法制开始了几千年的统治,至今都还延绵不绝。   终于到了大盛朝百姓们所熟悉制度后,众人更感兴趣。   这些分明是他们寻常都会接触到的事情,可是从未像是现在这样仔仔细细地细究其中的来历。脑中被梳理一番,竟然有了种通透之感。   历史历史,怪不得那么多人会特地去记载,去学习,果真有趣。   后面就是王朝的建立、更迭,都是那些上层贵族打打杀杀的,跟他们老百姓沾不了关系。大家听着那样遥远的历史,没有太多的感受。   就连现在也是一样,头顶那位皇帝要是换了,平民百姓都可能还不知道换成了谁,还不如县令更让他们熟悉。   谈到这些历史,每个老师都会提上一句商朝的妇好,她可是不只是一国之君的妻子,更是位赫赫有名的女将军。   她的功绩当然也不可能被抹杀。   元宁也在笔记本上端端正正地写下这两个字。   大盛朝的女子们听愣住了,她们嘴唇紧抿着,不知晓该说些什么。   原来女子并非是自古以来便该相夫教子,不是不可抛头露面,不是应当三从四德。人家千百年前的女子可比她们风光不知多少,甚至还名留青史。   这才是正儿八经的榜样。   相比起来,她们现如今是不是被束缚得越来越多了?   谈及早期国家,自然不可避免地会说起西方的文明,同一时期,他们那的国家也如同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   元宁一上午都听得如痴如醉。   “好了,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明天我再同你讲讲风云变幻,群英荟萃的时代。那可是人才和文化的盛世啊。”   这个精瘦的老头在说起它时,眼神里闪动着敬叹的光。   元宁不由对明天的课拭目以待。   其实亓老师讲的很笼统,并没有细细地把每个时代的琐碎之事都掰小了再给他讲。   元宁也问过这个问题。   老头喝了口茶,慢吞吞地问他:“你是打算在这学个寒假,还是每个假期都来?”   元宁茫然,回了句:“我也不知道。”   他今后的安排还要看舅舅如何决定,现在就信誓旦旦地承诺并不是很负责。   老头心下了然,就告诉他:“既然如此,那我就只能拉个框架,给你讲讲大概的历史内容了。我不会去细讲,要是你对哪一板块感兴趣,私下里也可以去翻看资料。”   此后他又推荐了《中华上下五千年》这书给元宁,要是以后长大了,还对历史感兴趣,就可以去看看。   他如今年幼,不用急,吃好玩好才是正经的。   元宁都应下了。   他慢慢收拾书包,本来以为等在门口的会是谢蒙,却没想到竟然是关飞渡。   元宁惊讶地喊了一声:“飞渡哥哥!”   关飞渡是过来跟元宁说个好消息的:“宁宁弟弟,我们今天晚上一起吃火锅吧。将你舅舅喊上一块来,我小叔也会到,人多热闹嘛。”   元宁想到自己昨天就已经拒绝过对方了,要是今天再拒绝也太不给面子了些,就点头道:“好吧,飞渡哥哥,我会跟我舅舅联系的”   但是他还没明白,应该结束比赛的关飞渡不去回家修养,再次来兴趣班干什么。   关飞渡理直气壮地回答:“来接你呀,你先到我家吃午饭,我们下午再去买菜处理一下,晚上大家就可以一起吃了。”   火锅的食材竟然要处理这样久,元宁吃惊。   他想了想,说:“嗯,我跟我舅舅说一声。”   关飞渡就喜欢他决定好了之后的痛快样儿,旁人都不能一句两句动摇他的安排。   大盛朝人终于挨到了元宁下课,那些听不进去学识的人最是喜不自胜,这会儿听他们又打算捣鼓出来什么好吃的,更是乐不可支。   除了那些之前拒绝VR感官共享的人,就没有不高兴的。   唯一遗憾的,恐怕就是他们难以在现实中仿出滋味一模一样的美食这事了。   *   听元宁说起找书的事情,关飞渡沉吟道:“我家刚好就有那书,好几本册子一起,还都很厚,看起来有些无聊。”   他对历史不感兴趣,所以在看到厚厚的书册时都望而生畏了,放在书架上早已积灰。   若不是元宁提出想看看,恐怕还不知道要尘封多久才能重见天日。   “那我就不用再特地去店里面买了。”元宁也很是惊喜。   关飞渡看出了元宁很喜欢看书,忽然道:“其实我家的书不算多,市里面的图书馆的书籍才是最多的。”   “啊?”元宁吃惊。   在他看来,关家书房那一整面的书籍都是许多人这辈子可望而不可即的了。更不要说关飞渡家不只这一个书房,说明家中藏书不计其数。   关飞渡说:“市区图书馆一般都会有千万本藏书,古今中外都囊括其中,当然不可胜数。”   听到这个数量,大盛朝人傻眼了。   农夫们掰着自己的手指都没办法算清那些数值,听在他们耳中,同异想天开都没什么差别。   读书人只觉得天旋地转,今儿个太阳不大,他们却好似被晒得头晕目眩。   “怎、怎会有这么多的书呢,莫不是小孩子说大话吹嘘的?”好多人还是感到不可思议,满腹的狐疑。   天幕之上的关飞渡自然不知道他们的怀疑。   他还在跟元宁说:“下回,不,明天我就带你去看看好了,说不准能在里面找到你感兴趣的书呢。”   而且图书馆里有那么多本书,光是逛个一圈看看也要花一下午之久。   元宁眼睛都亮起来了,分明还要很久才到第二天,可是他已经翘首以盼地等着明天到来了。   如果说明天是一群读书人的盛宴,而今天则是吃货们的天堂。   尤其是当关飞渡带着元宁区扫荡超市的时候,大家才是真的已经留着口水期盼了——这样多的食材,不知道今晚能尝到什么样的盛宴呢。   不过每种食材的数量不算太多,胜在种类丰盛,恐怕是打算在精不在多吧。 第46章   在现代可没有“君子远庖厨”这类说法, 更别说关飞渡最喜爱的就是烹饪了。   水池盆里装满了水,两个小孩就站在盥洗台边一起处理食材。   要是换成其他孩子这场面恐怕就是灾难了——不说处理各类食材会弄得乱七八糟,恐怕连盥洗台都没法看。   水渍也会蔓延得到处都是, 兴许连地上都要遭殃。   但换成元宁和关飞渡就不同了。   元宁自小就是金尊玉贵的皇子,没处理过这些东西, 但是良好的修养就告诉他做什么都得慢条斯理, 不用着急,更不可兵荒马乱搞得一片狼藉。   他的小手触摸着温热的清水,也不像其他孩子那样会调皮地玩水, 还在慢慢悠悠地给手边的青菜“搓澡”。   俩孩子捆着围裙,各占一边, 竟也没干扰彼此,颇有种岁月静好的祥和。   元宁还问了关飞渡今日比赛的结果。   他本以为对方会在之前就按捺不住地告诉他,没想到对方那样沉得住气, 已经过去几个小时都没说,他就只好主动询问。   关飞渡朝他眨眨眼, 嘴角上挑, 没说话。   元宁差不多算是知道结果了,恭喜道:“飞渡哥哥夺得冠军了吧,你好厉害呀, 我就知道飞渡哥哥可以做到。”   关飞渡本来也是怀揣着得意的小心思, 被元宁这么直白一夸, 脸全红了, 还生硬地催促:“快洗菜吧。”   明显是害羞了转移话题呢。   管家拿起手机, 拍下了这段视频,并在这之后发给了薛兰鹤看,可谓是投其所好。   薛兰鹤看到视频后, 也顺势收下了这份心意,他不由感叹关家为人处世的周道和贴心。   关臣如今也在剧组,而他追求薛兰鹤的行为早已人尽皆知。   这位投资商大家惹不起,看这二人的状态也是眼观鼻鼻观心,反正当个吃瓜群众看好戏就成了。   “今晚去我家么?”关臣收到薛兰鹤的视线,挑眉一问。   薛兰鹤抿着嘴巴,没立马吱声。   不得不说关臣这人身边处处都是助力,他为了维持小外甥和对方小伙伴的友谊,也得捏着鼻子答应。   更别说他对关臣的印象本就不差……   薛兰鹤还是矜持的,他微微颔首,没有表现出迫不及待的模样。   饶是如此,关臣看他的眸色却也随之深沉。他漆黑的瞳孔幽深,仿佛蛰伏在暗处的猎手,随时咬上猎物的喉管,给他致命一击。   薛兰鹤暗地里啧了声,匆匆移开视线。   要是换成他那个时代,关臣这人也绝对是最难缠的敌手。   ……   元宁他们处理食材也就花了两个小时,做完这一切后,关飞渡开始亲自熬制锅底。   “到时候里面呛得很,你还是别待在这了吧。”关飞渡劝元宁离开厨房。   他喜欢烹饪,可不会认为别人都如同他一般,更不会强求好友和他一起。   元宁迟疑。   大盛朝人心都提起来了,若是元宁呆在这里继续看下去,他们不就能学到一道菜的配方了吗?   这完全是可遇而不可及的事,怎能让他们不紧张。   众人喉结滚动,庖厨更是冷汗淌出——   他们都在为元宁的决议而紧张不已。   元宁最终开口了:“我可以待在窗子这里看着,不会打扰到飞渡哥哥你的。”   关飞渡无奈:“我哪里是怕你拖后腿呢,罢了,你要看就看吧。”   他说得一副别别扭扭,一副随元宁自己去的模样,但是嘴角上扬的弧度却明显出卖了他。   元宁要留下来,他可高兴着呢。   不知关飞渡预备做什么菜,可大盛朝的人却对他有种莫名的盲目自信。   人家小小年纪厨艺就不差,总不能做一堆难吃的喂给亲朋好友吧。   他们在这提笔刷刷记下关飞渡放的食材、用量和步骤,有的人却开始嘲讽了——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你们这么急着记下来,万一不符合自个口味呢?]   [前面的人简直是强词夺理,既然你都已经知晓了这句话的意思,那又怎么能晓得别人爱不爱吃。]   [人家究竟记不记住,觉着仿制出来的美味味道如何,都是人家自己的事。送你四个大字回去好好研读——干卿何事?]   半天不见,天幕之上就已经打起了嘴炮,偏生这些人还极为文雅,骂起人来不带一个脏字。   有些人引经据典,明褒暗贬,好些人被骂了怕是都还以为对方是在称赞自己呢。   “我滴个乖乖,怪不得都说文人心黑,我们也算是长了见识。”   众人看着骂战,又望天幕之上关飞渡那赏心悦目的做菜手法,这小日子过得可真是有滋有味。   *   关飞渡充分考虑到了各人的口味,分了清汤和红汤的锅底,又因着听说元宁还挺喜欢吃番茄的,于是私心又熬了一锅番茄味的。   当然,他年纪还尚小,没法一个人做完这一切,关家的主厨也有搭把手。   等几个架在电磁炉上的锅端出来,放在餐桌上时,家中的大人也陆陆续续地回来。   今儿个也是巧,秦知许和关明恰好都在,只是薛兰鹤和关臣还有工作,半天才姗姗来迟。   薛兰鹤还带了礼物告罪。   关明一看他这样客气的姿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嫌弃的眼刀子就扎向了自己老弟。   可不就是没用吗,追了那么久的人,竟然一点进展都没有。   关臣也不恼,把自己带给两个小孩的礼物都掏出来了。   他算是看明白了,打蛇就要打七寸,薛兰鹤这边久攻不下,还不能曲线救国从他小外甥这里下手吗?   讨好了人家命根子,还愁那人不上钩么!   这就叫做兵不厌诈。   不过薛兰鹤这边的攻势他也没打算落下来,这不,连上桌前帮人贴心拉开小外甥的椅子时还抛了几次的眼波。   薛兰鹤暗松一口气,幸好关臣没在大庭广众之下帮他拉开椅子,否则让他面子往哪搁。   元宁满头雾水,不过还是甜甜地说:“谢谢关叔叔。”   关飞渡看自己的活被关臣抢了,还有些愤愤不平,爬上了椅子和元宁挨在一起。   幸亏关家这餐桌并非长桌,而是圆桌,否则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坐。   元宁和关臣都想跟薛兰鹤坐一起,而关飞渡自然想和小伙伴贴贴,长桌坐起来可不就尴尬了么,到时候也只有关臣为了彰显长辈的大度体贴而让步。   菜都摆在了桌子上。   大盛朝人没有看懂餐桌上这小小的“明争暗斗”,他们的注意力算落在吃上面了。   许多人感到不解:[为何这菜都是生的,没煮熟还能吃么?]   [只有三个锅,难不成让大家吃汤水?]   [我倒是看出了些门道,这水一直沸腾,定能将菜烫熟,想必是打算自己动手。]   [不知诸位可知温鼎一物,它还有个文雅的名儿——拨霞供。此物便和面前的食物大同小异,将切成薄片的肉放在滚沸的水中煮熟,蘸着自己制作的佐料吃就可以了。那滋味啊,也是鲜美非常。]   大家光是听那些见多识广的人这样一说,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再一看元宁他们的碗底,确实是调制出来的精美酱料。   光是看那鲜亮的颜色都知道,恐怕蘸鞋底儿都香。   一些人不由得庆幸,多亏刚才他们机灵,还知晓在关飞渡给元宁弄蘸料时一一记下,不然后头哪来这个机会弄好吃的。   还有些人更有一套,他们想,做汤饼、做饺子馄饨的汤底不也可以用那蘸料么,瞧着相得益彰,兴许就能让生意红火起来呢。   那些世家贵族,乃至皇宫中的皇子公主看着元宁他们亲自动手,都不由嫌弃。   那火锅有什么好的?吃了也跌份。   但他们之中还是有好些人偷偷同意了使用味觉感官共享,所以在元宁品尝这个火锅之时,顿时惊为天人。   自己动手就自己动手呗,好吃不就成了。   再说了,他们要是不想自己烫菜,不是还有仆役帮忙吗,他们只管吃就是了。   现代。   元宁人小,他吃的火锅都是舅舅帮忙烫的,等熟了之后就会放在他的碗里。   他赶紧劝道:“岁奴可以自己动手的,舅舅也要吃呀。”   等二人转头看向薛兰鹤的碗时,却发现里面全是关臣用公筷烫好的肉菜,也皆是薛兰鹤喜欢吃的。   元宁小眉头微微一拧,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为何关叔叔会对自家舅舅这么好呢?若说有图谋,可是舅舅跟他不就只是公事公办的上下级关系吗,在现代这个总是能叫到警察叔叔帮忙的社会,他又能做些坏事。   他到底年幼,尚且不懂男欢女爱之事,想破脑袋都想不通。   如今又看此事到底是利于舅舅,便不做他想。   关明一看自己那笨弟弟成了显眼包,一时不知道该说他是积极主动好,还是卖自己卖得干脆又丢人。   转头一看却瞧见关飞渡也在给他的小伙伴烫菜,忙得不亦乐乎。   俩人都胳膊肘往外拐,关明一时无言,却又和妻子秦知许相视一笑。   *   元宁的兴趣班是上六休一,与工作日还是周末没关系,到了开学前才会重新调整时间。   他才上了两天课,今天自然是要上第三天的。   听关飞渡说来,这个兴趣班上着明显要轻松许多,不及学校的规章制度那么严格。   元宁对未知的学校心生好奇,更对亓老师今天讲的课翘首以待。   “今日我们要讲的是动荡的春秋战国时期……”亓老师早就备好了课,打开PPT就开始侃侃而谈。   元宁知晓这个时候分裂出了多个国家,其中自然也有老师所说的分封制的锅,他们大盛朝还是郡县制,又听说现代则是省市县,不由感叹,果然还是不分国的好。   这问题千百年前就吵过一回了,现在搬到台面上,那天幕之上的弹幕也开始发表起了自己的一家之言。   [在王朝末期后,国家动荡不安肯定不只是分封制之错,不然那个王朝也不会延续几百年之久。所以要是有人只怪罪于制度,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听君一席话胜听一席话,谁难道不知道此事么?关键是历史和人家那个后世已经证实了,县制才是最好的,否则也不会被人家采纳了。分封制度早已无可救药。]   [哼,同姓诸侯尚且包藏祸心,更别说异姓之王了。]   有些话简直就是在指名道姓了,说得长孙祯都眉心一跳。   到底是要成大事的人,他面色很快就平静下来,并不为那些言论所烦扰。   异姓诸侯王又不止他一人,皇帝的统治力削弱,难保其他人就不会生出异心。   天幕之上的元宁还不知晓他的王朝已经被别人惦记上了,还在认认真真地听亓老师说起春秋战国的争霸故事。   亓老师只挑着历史节点来说,讲的还都是最有名的雄主,以及追随他们的人,同时也没忘了提那个时代的文人和他们创造出来的学术。   那可以说是他们国家最珍贵的文化瑰宝了,一直流传到今日都还被人使用着。   “人之所以为人,便是他们懂得教化,披着文明的外皮,否则和禽兽无异。”亓老师随口说了这话,“而当时的文化直到现在都还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所以又被认为是优秀的传统,一直被奉为圭臬。”   元宁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非常赞同亓老师说的话。   他今日光是听着这些雄主名人的故事都已经心驰神往了,恨不能亲眼去见识一下那个时代的浪潮,一睹他们的风采。   更别提那些大盛朝的文人了,更是激动得面庞都红了。   要不怎么说先贤是文人们的模范呢,那个时候定下的风骨直到如今都还有人模仿。   能够名留青史,不也正是他们最渴望的事情么。与之相比,封侯拜相都算不得什么了。   今天的课结束了之后,元宁仍旧心神恍惚,回去了也还在回味老师讲述的一切。   关飞渡纳闷:“那历史真的讲得那样好吗,都回家了你还在走神想着。”   元宁颇为不好意思,察觉到了自己冷落关飞渡后,道了句歉,才双眼发亮地说:“嗯,亓老师讲课真的很有意思,哪怕是寥寥几句我都受益匪浅。”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我本就喜欢历史,如果飞渡哥哥不爱听,兴许就会觉着无趣乏味。”   他喜欢实话实说,分析利弊。   关飞渡来了点兴致:“要不我跟着你旁听一节课,实在没意思,我就不去听了。”   元宁很欢迎:“好呀,老师应该也不会介意旁边多一个蹭课的。”   尽管只相处了三天,元宁也知道亓老师是个很风趣宽厚的小老头,甚至他在课上偶尔走神了,对方都不生气。   老师或是喝会茶休息,或是说些其他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和曾经碰上的学生趣事,待他回过神了才会继续讲课。   关飞渡扬起眉:“听你这样一说,那我明天就去看看好了。”   至于今天下午,当然是要去瞧瞧元宁心向神往已久的市区图书馆了。   *   他们出行方便,坐在车内也不见任何颠簸。其中固然有道路平稳的缘故,但车子本身的稳定性良好也是其中的原因。   大盛朝的富商士族们馋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可偏偏那些好东西是他们这辈子都得不到的,哪怕有钱有权也不行。   关飞渡和元宁下了车,谢蒙跟着他俩。   前者觉得自己独立来图书馆没什么,在这又不会把人丢了。可惜人家不放心,看护得紧,他也没辙。   到底是没了二人世界。   元宁不知道关飞渡在心里腹诽些什么,他正仰着脑袋注视市区图书馆的外形。   它不像酒店那样高耸入云,也不似体育馆的恢宏壮观,更不及他学习的兴趣班机构那般造型独特。它是方方正正,极为规整的。   在正大门口还有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C市图书馆”嵌在最上方,硬朗红字,尤其醒目。   元宁好奇地问:“不用缴费就能进去参观吗?”   关飞渡说:“那是自然,这本来就是为了市民们所建立的,哪里还有向我们收取门票的道理。不但进去免费,甚至借阅都不要钱,只是登记租借需要记录。”   不只是元宁被他这话给惊住了,甚至连大盛朝都掀起一片惊涛骇浪。   年轻的学子听到这话面红耳赤,哪里还平静得起来,他拍桌而起:“不要钱?当真是随意借阅?”   他们不知是真是假,可是看关飞渡那信誓旦旦的模样,也知晓人家不可能吹嘘说大话。   骗他们有什么好处,人家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呢。   思及此,这些人已经是羡慕得眼珠子里爬满了红血丝。   那个世界的官府可真是大气!   他们仰望着天幕,看元宁和关飞渡俩人手牵手走进去,果真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俩小孩直接推开玻璃门就能进入。   里面的空阔干净已经不能再让他们震惊了,只因为都已经看得麻木——那个世界,似乎不论是哪个地方都被打扫得十分洁净。   地面上看不到任何脏污,瓷砖发亮,几乎能倒映出人的面孔。   图书馆的入口处还有人坐在电脑后,应该是负责管理的。有人拿着几本书到那地方,对方就握着像是超市扫描仪似的东西扫了书本两下后,那人就拿着那几本书走了。   这一行径看得不少人一惊。   没等他们深思,目光转到图书馆的内部,又是眼前一亮。   大厅整体是呈现回字形的,一层一层地往上拔高,闲来无事的人数了下,拢共有七层。   除了第一层以外,每一层都有一面玻璃栏杆,透过它,众人还能看见坐在桌椅后看书的人。   大盛朝人们的目光又随之移到了元宁他们的前面——每一层几乎都配置有桌椅板凳。   这意味着什么呢,若是想要看书的人,大可以拿着书就地坐在这,如饥似渴地阅读。   元宁还发觉从外面进来之后,就觉着浑身暖融融的,完全不见几分严寒。   想来里面也有暖气。   这一想法刚冒出来,他就看见几个脱下外衫,只穿着毛衣,将袖子撩起来的人。   不只是他发现了这一点,大盛朝有些细心之人同样望见了,他们不由得惊叹:   [真是好大的手笔,连白白给市民们提供的看书场地里都有地暖。]   [竟是不知该说一句奢靡享受还是爱民如子了,但不管怎么说,这等雄厚的财力也是咱们难以企及的。]   图书馆里分外安静,大家都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连走动的人都将脚步放得很轻。   好在书架子和看书之地都有玻璃围着,似乎有几分隔音的效果。   元宁稍微扭头,就看见了伫立在门口不远处的告示板。   他仔细地读过上面的文字,吃了一惊。   哪里只有他因上面的公告而震惊,大盛朝那些人也没有好到哪去,一个个张大了嘴巴,都能塞颗鸡蛋进去了。   [竟然每日全时段开放,只有节假日才会休息,还有这等好事?]   [倘若有人无家可归,岂不是吃住都可以在这了!]   [此处才是货真价实的极乐世界,天上人间吧。若是我进去之后能饱读这么多的书,恐怕也会不愿出去。]   城中的乞丐是最羡艳的,若是他们这也能有这样的地方就好了。   刚这样想,他就瞅见自己干瘦手指上的脏污,眼神不由黯然。   便是有又能如何呢,人家恐怕根本不会让他们这样肮脏卑贱的人进去吧。   皇帝元盛昭被那个世界官府的气魄和阔绰惊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之时,胸腔中又生出了忿忿之情。   那个世界治理国家的人越好,就衬得他越发不堪无能。   好处都是对比出来的,百姓们又不是眼瞎,谁过的日子更好不是一目了然么。   他气恼得几乎难以喘息过来,一旁的太监看了更是吓成慌脚鸡,急急忙忙地将太医请来给老皇帝看病。   而元宁已经走到了最醒目的那块白色显示屏前面——那上面写着每一层的书目。   仔细一瞧,就会发现它有极为科学系统的分类法子,皆是按照主题、专业和学科规划,且每层的书籍都不一样。   他方才粗略一扫,就看到了每一层有许多的书架,更不要说一层楼那么长,需得花半天才走得完。而且图书馆可不止一层呢,书架都这样密,那书的数量……   这样想来,一千多万本,根本不是在吹嘘!   元宁没有第一时间就冲进去阅览,而是问了句埋藏在心底的困惑:“飞渡哥哥,这么多书,要是想找自己看的该怎么办?人人都去管理员那里问,对方岂不是会忙不过来。” 第47章   元宁不懂如何在图书馆查找, 关飞渡当然会事无巨细地告诉他。   他拿出手机,笑吟吟地说:“靠这个。”   竟然又是手机?   单单知道此物便利,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作用……   元宁洗耳恭听。   关飞渡就把手机屏幕怼到俩人面前, 然后点开某个绿色软件,搜索本市图书馆的名字。   很快就跳出来一个公众号, 他直接点击关注。   元宁看到这, 心里隐隐有些明悟了,不过他还是安静地等候着关飞渡动作。   页面直接跳转到了对话界面之中,和元宁平日里同舅舅对话的页面相差无几。   而使用市区图书馆头像的公众号竟然在他们关注了之后, 就跳出来了一个消息气泡——上面说感谢关注,欢迎来到本市图书馆, 以及图书馆的开放时间之类的。   “这……图书馆有专门的人和飞渡哥哥谈话吗?反应好快。”元宁好奇。   关飞渡说:“不是的,这都是之前已经设定好的程序。具体说来挺复杂的,好在以后咱们还有信息技术课, 到时候就会学些编程知识。”   元宁似懂非懂地点头。   大盛朝的人却听得云里雾里,头都要炸了。   别说他们觉得困难不解, 便是关飞渡他们所在的时代, 有些人都跟不上信息发展的速度,玩起手机来很是吃力。   许多人感慨万千。   [怕是咱们大盛此生都难以抵达那个世界的水平了吧。]   [说是神器,还真不假, 真是连半点都理解不了。]   [到底是怎么把所有的东西都装在一个小匣子里, 还变幻莫测个不停的?难道一切皆为那孩子口中的编程之术么。]   众人苦笑。   莫说是这种高级的玩意儿他们弄不懂了, 就是连灯泡是如何亮起来却又不使用明火的, 他们都搞不明白。   聪明些的已经去四处搜寻墨家子弟, 或是在机关术上有才能之人,好生重用着。   愚昧的却还是将这些事情全都安在神佛一道的名头上,暗自愤恨那个世界被神明看重, 所以才得来这样的好日子。   可若是他们深想细瞧,便也能看出这个世界可没有几个总是求神拜佛,把那些神神叨叨的事挂在嘴边的人。   他们一个两个遵循唯物主义,都现实得很!   关飞渡打开了对话框,问元宁:“宁宁弟弟想找什么书?”   元宁还没想好,不过他倏地记起亓老师昨天推荐的书:“不如就找《中华上下五千年》吧。”   关飞渡听了,两只大拇指就灵活地在屏幕上点来点去,眨眼的功夫就将这几个字发了过去。   对方也在须臾之间有了回复,上面显示了这本书在第三层J类书架6708。   而文字的末端还贴心地解释了那几个数字的意思,确实细致到了第几个书架第几排第几行。   这段话回复的速度也让众人信了不是后面安排了专人来管理,毕竟看到消息后找书的位置,还要发过去都得花时间,人力哪能做到这个地步?   “看到了吧,这样找书,咱们就能节省很多时间,而且立马就知道在哪里能找到了。也省了一番心力呢。”关飞渡轻轻抬眉。   对其他人,他可没有耐心教导的心思,唯有面对元宁时他才多了几分好为人师的心情。   元宁也暗暗点头:“此法甚好,我们找得方便,以后他们归还书,也便于归位。”   关飞渡却嗤笑:“那些人还书都是直接放在门口管理员处,不会亲自再拿上去的。”   元宁疑惑:“那不是添了很多功夫吗?”   关飞渡乐了:“这不是还有很多大学生志愿者吗?市里面安排志愿活动,大学生们就可以加入到其中,免费为他们工作。”   元宁脑海中闪过一道白光:“这也是为了学分?”   他还记得关明同自己说过的话。   关飞渡颔首:“聪明。”   自然,有的是为了学分,有的却是有一颗服务大众的心。   世上总不缺高风亮节之人。   大盛朝人却是围绕着他们两个小孩子最后的谈话疑惑起来。   [这学分乃是何物,为何那些学子都趋之若鹜?]   [分数一词,更叫人不解了。]   [莫不是卒业的要求,不然没有好处的事,不会有那么多人参与。]   天幕之上有许多离谱的猜测,自然也有误打误撞猜对了的。   从事教育行业的祭酒和夫子在此事上也称得上嗅觉敏锐,他们一下就察觉到了其中的潜在含义。   古往今来定成绩其实划分过等级——上上,上中,上下,一直到下下。   但是分数高低,不也隐含在其中么。   为何那些学子如此追捧分数,定然是得分者高,与他们将来的利益挂钩了。   若是将这个办法摁在题目上,不就能瞧见自己答出的水平如何了么?此法妙就妙在能瞧见自己究竟该在何处改善。   不少人心潮有一瞬间的澎湃起伏。   不过这些现在都还只是他们的猜测,国情不同不可贸然改变,具体能否实施,还需从长计议。   *   元宁来图书馆当然不是简单地走走逛逛就是了,他是正儿八经地从一楼开始看起。   摆放在这里的书大都是些政治书,小孩看了都头大,大人瞅了也要成为蚊香眼。   甚至连那种外皮看起来翻得有些烂,被夹在角落中的《厚黑学》也在其中。   关飞渡嘀咕道:“这书可是敢说,讲的都是历史名人。说他们胜利离不开脸皮厚,心够黑……”   元宁还没什么反应,大盛朝的官员却是心肝一跳。   清风朗月,芝兰玉树的谦谦君子还好,他们面皮薄,羞恼道:“胡言乱语,哪里来的狂妄之辈竟然敢说出这等话!甚至还著书祸害别人。”   老奸巨猾的狐狸可就不同了,他们瞧见那本书可真是双眼放光,恨不得从天幕之上爬过去,把书扒拉进怀里读完。   可惜他们不仅做不到,而且关飞渡也没能让他们如意。   他推着元宁离开:“你还小,先别看这些,免得移了性情。待你塑了性之后,不会轻易被影响了再看。”   连他都没瞧这书,怎么会轻易让元宁去试一试好坏呢。   元宁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听劝,他不会和人拧着来。   关飞渡说不好,那就是不好,他转身上楼时连头都没回,让不少人扼腕叹息。   第二楼竟然是跟农业沾了边的书。   元宁一进去,可不就是如同硕鼠入了装满米的缸中,一头扎进去后出都出不来了。   起先他只是撞见了几本复杂的农业科技书,什么拖拉机的使用教程、修理教程,甚至还有制作教程。   但是这些玩意儿于大盛朝而言,简直难于登天,他只能弃之不顾。   往里走还有些小说和逸闻趣事的记录,皆是跟种田有关。   和第一楼那严肃端庄,让人见了就面苦的书不同,这一楼的书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小清新感。   仿佛脱离了钢筋水泥的森冷城市,直接步入闲适优雅的田园乡村之中。   元宁没顾得上那些,他翻看的还是那种简单的,对大盛朝子民正儿八经有用处的农书。   不过这些书要往里面翻翻找找,需得靠近他们那个时代,不然就是纸上谈兵,只能看个新奇,却又做不到。   关飞渡真是纳闷了,他的小伙伴怎么就是拥有古怪孤僻的爱好,可要仔细想想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他们本来就有种田的基因,对农事感兴趣也正常,现在网上那些种田视频不是一看火一个么?   大家都好这口呢。   他也只好在农业这层楼停住了脚步,拿了些感兴趣的书看。   元宁倒是对他充满了歉意:“飞渡哥哥不用迁就我,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去上面几层找找自己喜欢的书。”   偌大的图书馆里当然不可能只有正儿八经的书籍,还有漫画小说之类的,用来打发时间也不错。   关飞渡笑眯眯地说:“我也对农书挺感兴趣的,可别忘了我喜欢的是什么。既然要当大厨,那就少不了跟食材打交道,而一道美味的佳肴可少不了精心准备的好食材。”   元宁被他逗得双眼弯弯,笑得是越来越甜了。   二人极有教养,说话的声音都是压低了在谈。   其实这一层的人数很少很少,大部分坐在桌椅上的人也没几个诚心来看农书的。   就连看护两个小孩的谢蒙都很心虚,他看不下去半个字,坐在这里也只是换个地方玩手机而已,只是目光会不时地扫向这两个孩子。   大盛朝。   农官们既喜且忧。   喜的是五皇子元宁为百姓着想,为了农事呕心沥血。忧的是他们又要誊抄农事经验,纸张都快不够用了。   即便是上次造纸的方子透露出来,但是造出大批量的纸也需要时间啊,在那之前纸都是昂贵的。   当今又是个小气的,明明是在这种关键要紧的事上,竟然还不愿意拨出些款项在这要紧的事上边。   他们一时竟不知皇帝是小肚鸡肠还是目光短浅。   可不管是哪一种,都让他们心寒至极,目露沉痛。   皇帝无能,看不出来如今诸侯王和郡守坐大,他不愿意做的事情有的是人愿意干。百姓受了谁的好处,自然就会为谁卖命。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竟然不懂,也怪不得会做出逼死忠良的蠢事了!   现代。   元宁慢吞吞地看完了一本农书,这速度和他从前看的完全不能相提并论,所花费的时长自是不短。   而且图书馆中还有成百上千的书让他颇为意动,不知看到何年何月才能看完。   相当于面前有许多香喷喷的甜点蛋糕摆在自己面前,奈何他的胃就只有丁点大,撑不了多少,这叫他怎么不遗憾惋惜。   关飞渡目露不解,凑到他的耳边,用气音问:“怎么了,宁宁弟弟?”   元宁小脸沉重,惋惜地说:“飞渡哥哥,这里的好多书我都想看,但是看不完了。”   “你可真贪心啊。”关飞渡失笑,他倒是觉得元宁这个行为十分可爱,随意道,“这有什么可头疼的,挑拣最喜欢的不就行了么?或者是我们找找推荐,最值得推荐的可能就最适合你来看了。”   元宁听他这样一说,恍如拨云见雾,小脸上最后那点纠结也没了。   他有些害羞地说:“还是飞渡哥哥聪明。”   “那……飞渡哥哥,我想知道去了古时候,该怎么让农业兴盛起来呢?”他悄悄地问,“可有什么书本推荐的。”   其实真正想要挽救大盛朝,还得去瞧瞧政治,可是元宁的小脑瓜还想不到这么深。   关飞渡自然也不知道,但是他有手机,可以随时搜索查询呀。   “你这是想着日后穿越到了古代,早早地就做起了准备?”关飞渡拿着手机搜索答案时,也不忘打趣他,“假如你真穿越了,我也跟着你一起。到时候我俩一文一武,说不定还能称霸天下。”   小孩子开玩笑不打紧,大人听了至多一笑置之,哪里会跟他们计较。   可惜皇帝元盛昭是个气量狭小的,听了关飞渡这句话,恨不得把人抓来诛他九族。   “竖子胆大包天,此话也是他可以说的?!”   不但他愤怒,他后宫那些皇子们也不服气。   关飞渡在那个世界如何富贵,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岂能同他们这些龙子凤孙相提并论,还说出这等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一些武将诸侯听着他这话倒是痛快,豪爽道:“生子就当如此。”   *   元宁可没有称霸天下的豪情壮志,他傻乎乎地说:“要是真到了古代,日子就没有现在这样好过了。”   关飞渡笑了笑,没把他这话放在心上。   他去搜索了一遍后,答案如雪花般纷呈而至。   其中最受推荐的还是那几本,关飞渡又去书架上一一帮元宁找出来,让他先瞅瞅目录。   待元宁一目十行看过之后,这些书就由他来定夺是否留下。   十几本有厚有薄的书就此留下来。   关飞渡沉吟:“这样多,你一次性可看不完啊。”   元宁默然,对关飞渡这话心知肚明,他依依不舍地摸着光滑的书封。要是让他现在放弃,他当然也不乐意。   关飞渡见状就提议道:“带回去之后再看吧,这样也就不用每次都来图书馆了。平白花些时间不说,下次来找还不一定记得住是哪些。”   元宁同意了这个做法:“那就麻烦飞渡哥哥啦。”   他不知道怎么借取这些书,到时候也只能拜托别人。   关飞渡浑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交给我就行了。”   要说元宁如此依赖他,他还挺得意高兴的。   大盛朝中,目睹图书馆的人各有心思。   皇帝想要弄出个图书馆来,也只能是有心无力。各种书本在世家大族手中把持着,他的底蕴并不如那些世家雄厚,要说天下之主,其实也不过是最大的地主而已。   论实权,他压根不及前朝的帝王。   他要是想要逼迫那些世家交出书,又有造纸术和印刷术现世,难保那些世家士族不会狗急跳墙,直接让他从这个皇位上滚下来。   皇帝懦弱无能,不代表诸侯王没有半天想法了。   长孙祯早就已经磨刀霍霍,想要大干一场弄个类似的图书馆出来,届时天下英才还不尽入他的口袋里来。   可是枪打出头鸟这种事他心知肚明,目前他最好的做法就是憋着,待尘埃落定之后再实现报复也不迟。   乱世之象隐隐浮现,而天幕在此时出现也是最好的时机,洗牌也会洗得比从前更为彻底。   ……   关飞渡从来就没歇过把元宁邀请到自家一起玩的心思,这回他更是磨破了嘴皮也要让对方和他待一起。   消息到了薛兰鹤那里,他思及到有一段时间没给生活助理放假了,于是趁着这个机会给谢蒙他们放个假,自然同意了元宁去他那儿的恳求。   元宁也不是第一回入住在关家,这次比上回更轻车熟路。   两个孩子匆匆用过饭,又去小花园里散步消食。   慢条斯理给花浇完了水,关飞渡就忙不迭把元宁拉着上去玩游戏了。   到底是孩子,就算再怎么成熟,也抗拒不了游戏和玩具的诱惑。   关飞渡这儿还有许多双人小游戏,全是之前下载了的,每当家中来了小客人,就得拿出来陪玩。   他一度冷眼旁观,根本不愿和那些人接触。   久而久之游戏也就积了灰。   但是元宁却不一样了,这可是他最喜欢的小伙伴,他亲昵都还来不及。   “学了这么多天,好歹放松一下吧,又不是什么大事。”他劝解元宁的话也是颇有纨绔子弟的作风。   好些年长的人听得眉心直跳,对这个纨绔作风不忍直视。   小孩子就不一样了,听到元宁要玩游戏,早就欢呼起来。他们觉也不睡,盘腿就双眼亮晶晶地望向天幕。   真正的纨绔子弟嗤之以鼻:“就两个小屁孩,能玩些什么有意思的?”   他们话放得太早,很快就被啪啪打脸——   两个小孩不仅会玩,能玩的比他们所想的还要有意思。   单说一起闯关的小游戏,有趣程度一向经久不息,别说小孩子会被吸引了,现代好些大人都还在为之着迷。   元宁拿着游戏手柄,一开始进了游戏后还不知道该怎么操控,还是关飞教他怎么使用。   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控制着游戏人物时,居然还有特别的音效。   关飞渡还拿出了一个很经典的游戏——《超级马里奥》。   他说:“这可是我爸爸他们当年玩过的游戏,之前一度很流行,我们也可以试试。”   类似这样的游戏还有冒险岛、魂斗罗,全是经典款,同时也是暴露年龄的小游戏。   要不是有许多人都是怀旧党,可能关飞渡现在都不一定能见到这些游戏,更别说和小伙伴玩耍了。   第一回闯关元宁还不怎么娴熟,手忙脚乱的,不说拖关飞渡的后腿,总之还要靠他带着才能闯完关。   他的游戏角色在嘎掉之后,他总是会用水润无措的眼神看着关飞渡,养出些肉的雪腮微微泛红。   关飞渡当然不可能会怪罪他,甚至还说:“看我的吧,反正我会带你赢的。游戏,就是拿来享受的。”   看了一天的书,他都觉得头昏脑涨,更别说元宁这样小的年纪了。关飞渡都替他嫌累。   他这是一番好意,但大盛朝许多人却不这样觉得,他们好些人将五皇子元宁看作了自己的孩子,对关飞渡这个行为自然气愤。   [薛将军就不该同意五皇子同此人做朋友,现在就带着五皇子耽于享乐。小孩子没定性,岂不是害了他?]   [我觉得不尽然,稚子天性就爱玩乐,他们也不过是顺应天性而已,又有什么错呢?若是矫枉过正,非逼得这两个孩子去看书,养成个古板的性子才不好。]   [话是这么多,拗着人玩游戏,还是这种极其上瘾的游戏,着实不妥。]   [哼,五皇子心性坚定,绝不可能会着迷于这种小游戏。你们未免将人看得太过不堪。]   不过是区区一件小事,一个错眼,天幕之上就又吵起来了。   小孩们撇撇嘴,不禁头大。   大人们想的就是多,玩就玩了,不玩就不玩,哪有那么多值得争吵的。要是元宁真的不喜欢,关飞渡就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也不能逼他呀。   而且这游戏要真的像大人们说的那样,能吸引得人痴迷其中,那为什么关飞渡又还能耐得下性子陪着元宁看一下午的书呢。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竟然还想不明白,真笨!   一些人也有不同的看法:“他们未免将一个小孩子看得太过冰清玉洁,究竟玩不玩乐,还不是人家自己说了算。”   说白了,以元宁在那个世界的处境,哪怕是这辈子都去胡闹不做正事,薛兰鹤应该也是有家底随意让他败的。   元宁他们玩累了,就有管家送上来的夜宵给他们填填肚子,都是些好克化的食物,还有解腻的水果。   这小日子过得,就是神仙来了也不换。   他们舌尖品尝着那个世界美食的滋味,看着两个小孩子笑呵呵的玩闹,嬉戏打闹间这个的头靠着那个的腰,不由生出了强烈的羡慕之情。   这般简单平静的美好,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 第48章   昨天关飞渡刚说了想和元宁一起上历史课, 今天他就付诸实际了。   多了一个学生对亓老师来说没影响,更别说他又不是没见过对方,平时和元宁闲聊间也知道对方的身份了。   几人没有开门见山, 说了会闲话,才开始上课。   “今天要讲的是秦一统六国……”   如今元宁每天都要上课, 已经成了大盛朝的固定节目, 他们做着手里头的事,竖着耳朵听天幕上的历史课。   听到秦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 最后一统天下时,不少人都听得面红耳赤, 非常激动。   他们大盛朝的历史轨迹和对方那个时代还是有着微小差异的,虽然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他们这往前数几个朝代, 自然也碰上过帝王统一江山。   可是比起秦朝的振奋人心,帝王的强硬, 还有定下的书同文车同轨, 分封制……他们这还是要逊色几分。   他们这儿是十六国之乱,诸侯王纷争,还有现在的士族把控朝政, 同皇帝分天下, 桩桩件件都让他们痛心不已。   正上课的关飞渡憋不住了, 小声开口:“还是秦朝手气好啊, 一连抽中几个统治者都是人才, 没一个拖后腿的。”   简直是气运加身。   “哈哈哈,你这样说也不错。”亓老师并不介意俩小孩在课上嘀嘀咕咕。   学生在课上讨论才是常态,要是真的憋着一句话不讲, 还不知道是不是在出神呢。   元宁这学生好是好,可就是偶尔有些太沉闷了,这性子还真不像五岁小孩。   “但是也不要忘了,时代的浪潮和大势绝不可能是一人决定的。多是时代造英雄,鲜有英雄造时代的……”   碰上这些,亓老师难免多说了几句。   有喜欢听元宁上历史课的人,自然也有极为不爽的人,皇帝元盛昭就是其中之一。   当初元宁刚提及这事时,元盛昭的面色就极为难看。   他虽然蠢,但也并没有完全蠢到一无所知的地步,要不然也不会从一众兄弟之中脱颖而出,成为如今的皇帝了。   历史是随随便便能说与旁人听的么,说不准就有人会从中生出些野心来。再者而言,有了对比才会有伤害。   不说别的,就拿那个世界的秦朝来讲,正因为君主的英明神武,才让国家一代一代地强盛起来。   老百姓听得明白是因为时代造就,是因为国内人才的积累么?他们当然会将这一切都归咎于贤明君王的强大。   那个世界的秦统一六国后,恐怕子民都能鼻孔仰天了。   再一看他们大盛几乎四分五裂的状态,不是分裂胜似分裂,两相对比,可不就显得他这个帝王无能废物么。   不过亓老师话锋一转,就说到了秦朝只存在了二世而亡,根本没有秦始皇所想的那样变成了千千万万世。   元盛昭还没来得及得意,天幕之上的那位夫子下一句话就让他如坠冰窟,从脚底板开始生出无尽的寒意——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亓老师抑扬顿挫地说出了千年前农民陈胜喊出的起义口号。   既然活不下去了,那就掀翻这个破烂腐朽的王朝才能求一线生存。   蝼蚁尚且偷生,遑论是人,谁都不愿成为皇帝徭役之下的一条亡魂。   至此,十八路诸侯纷纷响应,秦朝这个短命的王朝呜呼消亡。   亓老师又给他们念了遍过秦论:“本该是你们高中才学的,现在给你听一听,熏陶一下。”   关飞渡虽不解其意,但是才刚刚听了秦朝的事迹,连蒙带猜也能明白个七八分。   他嘀咕道:“文人就是麻烦,写那么复杂文雅做什么?还是大白话好,简单易懂。”   元宁确实听得怔愣,他偶尔会听母妃说起一两句朝堂之事,那时还是稚子,听得懵懵懂懂。好在他记性不差,现在也还能回想起来。   如今大盛朝外有强敌窥伺,内有诸侯王之乱象,明明最是危险之事,可皇帝元盛昭竟然还一意孤行,猜忌忠良。   按元盛昭的作死程度,也不知道大盛朝还有多久也会出现农民起义的状况。   元宁沉思着,他身在现代,自然不知道自己胡乱猜测的事情已经成真。   尚且在京城入朝为官的士族官员思及外界传来的消息,不由对朝堂的天子骂道:“脚跟不正,果然还是扶不起的难泥。”   他说的乃是一桩陈年旧事——如今的皇室往上数几代,老祖宗出身乃是给诸侯王养马的马夫,最终在乱世纷争中捡了便宜,谋夺了天下之主的位置。   所以吧,士族们对皇帝还是看不上眼的。   第一任第二任皇帝好歹还有些志气和手腕,弄出个三省六部以及科举制度。   哪知道后一个制度戳了世家大族的肺管子,第二任皇帝年纪轻轻就被他们合伙整死了,扶持了个傀儡皇帝上来,却也不能朝令夕改。   于是科举制就成了士族们手中的玩具,拿来给自己的名声垫脚用的,细数这制度下的寒门子弟,又有几个能用科举制入征途呢。   要不是世家见皇帝连自己的亲舅子薛兰鹤都下狠手,觉得此人不堪大用,立马急流勇退,今科的录取恐怕还轮不到之前的崔贺文呢。   友人听罢,不由得抽了抽嘴角。怪不得外面的人都说面前这人胆大呢,皇帝现在还没死,他们都待在京城之中,就直接堂而皇之地嘲讽起皇室最厌恶提及的事情。   该说不说,还真是胆大包天!   对方并不在意,又愤愤道:“老天都看不下去了,还派出了天幕横插一脚,可恨我世家这次是真的要被薛兰鹤给整死了。”   十八路诸侯蠢蠢欲动,哪个是好相与的人。他们一旦入了这乱局,绝对不可能成为和元氏一样的傀儡帝王,磨了刀后对准的就会是世家士族了。   可恨总有些蠢人自视甚高,认为那些手持兵力的诸侯王会顾及名声不敢动他们。   他骂了皇帝又骂薛兰鹤,还把贪婪的诸侯王也给拖进骂局,最后也不忘嘲讽一句愚昧的农民起义:“不过是群乌合之众,最后胜者真的会是他们?”   可谓是怨天怨地,谁来都要他挨一脚。   被他嫌弃的农民却是聚起了一小撮起义之军,如烈火燎原般谋夺了一县。原本他们听朝廷打算派兵围剿他们,还心有惶惶,可是听到天幕之上那位夫子的话之后,顿时信心暴涨。   “兄弟们,咱们如今是顺应天时啊,连天幕都在为咱们说话!”   此话一出,许多人纷纷响应。   *   上午的历史课结束。   关飞渡也不得不承认,那个老师讲课挺有一套,说起历史来跌宕起伏,引人入胜,也难怪元宁会听得如痴如醉了。   可惜了,关飞渡仍旧对历史提不起多少兴趣。   元宁也看出来,但是他没想过要强求对方非得跟自己一块上课。   他告诉关飞渡:“下午我要去拍戏了,舅舅会派人来接我的。”   拍戏?   关飞渡眼眸微亮:“不用那么麻烦,我带你去就是了。我还没看过别人拍戏呢,宁宁弟弟亲自出马,我可要好好瞧瞧。”   其实他并不是很感兴趣,但是看元宁去表演,他就觉着有意思了。   元宁听了,面颊微微泛红。   在其他人眼前演戏还没什么,可要是在关飞渡面前表演,却难免羞涩。   可是对方这样好奇,他也不好意思让人失望。   元宁最终还是同意了:“也不知道导演允不允许你入内,可以的话,飞渡哥哥就去看看吧。”   这点当然难不倒身为关家三代的关飞渡,他一路绿灯,果然没受到任何阻拦。   关飞渡对这处被借来拍戏的行宫不感兴趣,他抬头望了望左边的青山,同旁边的元宁说:“等你拍完戏,咱们就去爬山,怎么样?”   元宁也瞧见了高耸入云的山峰,迟疑:“这会去爬山吗?岂不是会很晚才能下山,入了夜可就危险了。”   他这是以大盛朝的思维揣度现在的高山了。   从前他也去过秋猎,山里总归是不安全的,毒蛇野兽层出不穷。这还是皇家别苑呢,换成其他的山里甚至还有匪徒劫道,连性命周全都难保。   关飞渡满不在意:“这有什么,真要很晚下不了山,咱们在山上住一晚就是了。而且到了半山腰再爬,落日前怎么也会爬到山顶的,到时候坐缆车下来就行啦。”   元宁微微怔愣,他很快反应过来,现在早已不是他曾经所在的大盛朝了,各种娱乐活动自然考虑的比曾经周道得多。   那些他所想的威胁应该早已不见踪影了。   “就我们两个人吗?”饶是如此,两个小孩一起去爬山,会不会也很危险呢。   关飞渡沉思:“不会的,到时候我去我爸那找个人陪咱们。”   他平时还是很稳重的,不会因为自傲而托大,还是带个大人陪着比较好,碰上什么麻烦也方便处理。   正说着,俩人就进了行宫。   这行宫是封建王朝末建的,技艺也能称得上高超。光从外观上看,那也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就像是一颗明珠镶嵌在山下。   皇帝到了酷暑难耐的夏日,就会包袱款款,拖家带口地来这里度日。   大盛朝人哪里见过皇宫,更别说是这样好看的行宫了,一时啧啧称奇,恐怕当今的皇城都不及人家壮观华美吧。   [你们看那柱子上雕刻的凤凰和飞龙,简直栩栩如生。]   [原来这就是皇家的威严和奢华,真是光彩夺目。]   [啧啧啧,瞧瞧那宫殿,可真是宽阔。还有那兽首中衔的夜明珠,哪怕是一颗就足以让一户普通人家这辈子都吃穿不愁了吧。]   莫说皇帝看了那行宫怦然心动,就如同后世的男人爱宝马,女人爱口红,就连那些诸侯王都看得心醉神迷。   若是他们将这天下打来,能不能也建一个这样豪华的宫殿呢?   自然,有为这行宫心猿意马的,也有愁眉不展,忧思烦扰的。   “哼,他们单是看宫殿的辉煌精美,却瞧不见埋藏在建造宫殿下的累累白骨。”为国为民的人看了那宫殿,眉头情不自禁就皱起来,哪会有半点欣赏之态。   长孙祯更是心忧:“若是将来胜者不在我,也希望坐在皇位上的那位可别横征苛役,为了建一个所谓的行宫而不顾百姓死活。”   他手底下的谋士本就是因为他爱重百姓而愿意追随于他,听到他此番话,老怀甚慰:“殿下,与其指望别人好心,会在意百姓,还是将实权掌控在自己手中方为上策。”   幕僚们也纷纷劝解,长孙祯听了后,眉眼愈发坚毅,野望也更大。   *   元宁一天不见舅舅,甚是想念。   俩人刚一见面,薛兰鹤就把小外甥抱在怀里,瞅准他白嫩的小脸亲了口。   谁要是瞧见孩子圆溜溜的漂亮眼睛和粉嫩雪腮不想亲的,他都要佩服对方意志坚定。   比起这对舅甥的甜甜蜜蜜,关家那对叔侄的表现就没有那么热情了。   关飞渡见了关臣,就皱着眉问:“小叔怎么在这?”   这人不是有公司还要管理么,怎么那样闲,跟无所事事的无业青年有什么区别。   关臣这个人精哪里读不懂自家侄子的眼神,笑了声:“你这臭小子,竟然还质问起自己的叔叔了。再者而言,什么事都要我来管,那我花钱雇佣那些人做什么呢?”   他抱着手臂,也老神在在地质问对方:“我更想问问你,不去加班加点学习,争取来年继续保持你的第一屹立不倒,来剧组做什么?别跟我说你小子现在对拍戏感兴趣,将来打算进军娱乐圈。”   关飞渡抬了抬下巴,难免有些桀骜:“那你也别跟我说你看不出来,我是着陪宁宁弟弟过来瞧瞧的。”   俩人针尖对麦芒掐了一会儿,就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在意的人拍戏了。   元宁换好衣服化了点淡妆出来,眉眼气质确实有帝王之相。   至少关飞渡看得眼前一亮,在征得了导演的同意之后,他就拿着手机咔嚓咔嚓给元宁拍照了,比薛兰鹤还殷勤。   等元宁拍完休息后,他还笑吟吟地跟对方说:“宁宁弟弟,你怎么做什么都有天分啊,刚才我还以为真是从哪个朝代走出来的小皇帝呢。”   元宁耳尖都红透了,羞赧地说:“没有,我当不得飞渡哥哥这样夸赞。”   关飞渡还在吹捧:“要是咱们真去了古代,我说什么也会让你当上皇帝的,咱们直接把这个名头坐实了,那时候可就不是演的。”   他三两句话就逗乐了元宁。   皇帝本以为自己已经不会被天幕上那些刁民的蠢话给气到,但是听见那句堂而皇之要元宁当皇帝的吹嘘,还是让他怒不可遏。   他愤而将手中的茶盏砸向天幕,手指气得微微颤抖:“放肆!刁民,真是胆大妄为的刁民!”   那茶盏扔到一半,直接坠下来落在地上,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   需知他这幅无能的模样更让人唾弃和尊严丧尽,不堪入目。   如若他肚量大些,将小儿之话当作戏言一笑置之,旁人还不会苛责。可是他偏偏要去跟不知道他们存在的小孩斤斤计较,就显得跌份。   甚至连伺候他的宫人眼底都已经是瞧不起的鄙夷之态,更别说是流传到各家之中,更让人对他看不上眼了。   天幕上。   关臣诧异地看向对方,满头问号——他侄子什么时候学来这么多的甜言蜜语?   他抬起眼,却正对上了薛兰鹤危险的视线。这目光不是冲他而来,明显就是看他小侄子过分殷勤,惹来了人家舅舅的狐疑和薄怒。   当小叔的……当然得随时出卖侄子以博取心上人的欢喜啊。   关臣横插一脚,问他们:“现在拍完了戏,之后你们想去哪玩?”   虽然被小叔打扰了谈话,关飞渡有些不乐,但听他提问,还是如实告知:“我打算和宁宁弟弟去爬山。”   “隔壁那座?”   “对。”   关臣问:“有谁陪你们呢?”   关飞渡直白地说:“本来是没人的,现在不是有小叔你吗?”   关臣一噎,他看了看天色,思索了一下隔壁那座山的现状。   其实他之前也存着邀请薛兰鹤去爬山玩的想法,但是对方一门心思地拍戏,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薛兰鹤的小外甥在手,还愁人不上钩么?   他去问了下导演,得知今天已经没有薛兰鹤的戏之后,拐起人来就更加心安理得了。   正下午的日光灼灼,不过气候还没有彻底回暖,所以太阳晒在身上也不热。   关臣和薛兰鹤坐在车子前面,两个小孩子就在后座待在。   薛兰鹤本来还想和自家外甥待在一起,哪知关臣三言两语就打消了他这个想法:“小孩子正是想要一起玩耍的时候,大人这时候再去掺一脚可不合适。别让孩子太拘谨了,得多跟同龄人接触。”   他对关臣这话其实不是很服气,可是转头看小外甥玉雪可爱的小脸上那甜甜的笑容,哼了声,不得不听那家伙的话。   即便要爬的山就在隔壁,这几人在车上也坐了有半个多小时。   环山的公路绕了一圈又一圈,周围都是碧绿的山体,翠色的树木,看了就让人心旷神怡。   大盛朝不少人心里起了嘀咕,天幕上边的弹幕也将他们心声显露出来。   [这也叫做爬山吗?分明是坐着轿辇上山还差不多。]   [他们这般有能耐,竟在山上都能修出如此平整的道路,还有什么是这些人做不到的呢?]   [我说这山看着那样高,他们怎么在一下午就爬上山顶,原来是这个法子。]   他们不由得无言,爬山也能偷懒么,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事实并非他们所想的那么不堪,关臣将车子停在了山腰处,那儿才是爬山的真正入口。而且停车不远处的牌坊上还写着山的名字,从这里开始进入却也不算奇怪。   等他们往上爬时,大盛朝人才会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偷懒。   在这里还有许多卖吃食,卖水和登山杖以及帽子的,放眼望去,竟还有专门的旅店和餐厅,非常繁华,一点都不像是大山之中。   说这里是个小镇都不算差了。   尤其是穿过漫长的平地,到了真正爬山的入口那处,才是真正遍地的小吃。   元宁和大盛朝人还有些恍惚,他们想起了元宁刚到这个世界的夜市,似乎和这里相差无几。只是那时是晚上,而现在是白天。   几人并不饿,就没去光顾那些摊贩。   往前面有几条岔道,左边有一条是延伸出去的平地,沿河都是些住宅,外观上平平无奇,应该是那些摊贩们的家了。还有一条就是专门用来接待旅客用的,和那些华美精致的酒店不同,这里的旅店是白墙黑瓦,沿河而立,淡雅清新,颇有些人间韵味。   右边两条都是登山的道路,不过一条是步行,而另外一条就是坐缆车了。   “缆车?”元宁想到了之前在乐园玩的空中缆车,只是没想到爬山还能用上。   关飞渡嗯了声:“要是不想动弹,却又想欣赏山景,就可以坐缆车上去了。”   一些喜爱登山涉岭的大盛朝人面目都要扭曲了,他们憋了半天,才干巴巴地说:“还有什么是那个世界的人做不出来的?”   不用自己的双脚丈量山身,那还有什么意思。   不过有些登山客还会坐在别人驾着的竹轿中爬上去,两相对比,似乎没有多少差别。   只是可想而知,有了这个缆车之后,必定会有些人丧失吃饭的手段。   元宁他们这次爬山当然不打算坐缆车上去,于是选了右边第二条路。   起先的一小段还算宽敞,可以供几个人行走。薛兰鹤攥紧了自家小外甥的手,贴着山壁往前走去。   左边的景色倒是让他们大开眼界。   一只又一只的浅浅水洼映入眼帘,周遭还有那种不及两三米的瀑布灌入水洼中,砸出雪沫似的水花。   这样的景色当然不是最让他们震惊的,在水洼里面放置的桌子板凳才令人瞠目结舌。   撑起来的遮阳伞就插在水洼的鹅卵石中,好些人就坐在水洼里搓麻将,嘭啪的声音不绝于耳。   几个小孩子光着脚丫在水里跑来跑去,嘻哈打闹。   元宁看得困惑了,现在还是初春吧,天气正寒凉着呢,他们在这池子里就不冷么?   不过那几个小孩自然很快被大人们呼喝着滚上岸,穿鞋老实待好了。   那这些大人们为什么要特地坐在水里玩呢?   薛兰鹤憋了句:“可能觉得是在水池子里打麻将更有感觉吧。”   不然他也解释不通为什么好好的茶楼里不去,反而要在山崖水泊间搓麻将。 第49章   离山间羊肠小道约有四五米的桌面上, 叮里哐当的麻将声不绝于耳。   大盛朝人看得不太真切,只觉着和那叶子戏无甚差别,但又没有真去围观, 是以并不晓得究竟如何玩耍。   但是玩乐之人面上的惬意和安然却是真的,他们周遭不见任何小厮仆妇伺候着, 想来也是些寻常人家。   要是换作大盛朝的普通人有这般闲情逸致游戏, 简直是在痴人说梦。   现今安居乐业的百姓少之又少,也只有几个诸侯王治下勉强还能算得上盛世,其他地方的百姓简直苦不堪言。   道路上皆是流民, 匪徒肆虐,饿殍遍野。   要是没有对比还好, 看了天幕之上那些人的幸福生活,大盛朝凄惨的百姓又妒又羡。   “老天爷,为何他们能过上好日子, 我们却不能?!你睁开眼看看我们这些苦命人啊!”   “五皇子不是心地善良之人吗,为什么不能叫神明把我等一起收去那个世界享福?”   怨憎、渴望、麻木……   不论他们如何祈求, 天幕都没有半点变化。   唯有坐在马车之中的布衣男子看了这一幕, 心怀不忍地叹气:“这叫什么世道啊……”   他也不知天幕的出现到底是何用意,难道就仅仅只是让大盛看看那边的世界有多美好幸福吗?   大盛的水深火热影响不到现代的元宁。   他小手握着舅舅的手指,慢慢地往上爬。   正儿八经往上爬的山路可不像直接的环山公路那样平坦, 而是各种巨石铺就的道路, 但也比大盛朝那些崎岖不平的山路要好走得多。   明眼人一瞧就知道这些往上爬的路是让人精心打造过的, 下雨了也不容易打滑, 地上甚至还没有青苔和湿泥。   偶尔他们会见到一些低矮的瀑布, 还有些弯弯绕绕的各种小道。   估摸着登山游客走不动了的时候,就会出现一些亭子,供人歇脚。   那些做生意的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吃食和饮水摆在身边,供给过路的行人,只是价格上卖得肯定比山脚要高昂许多。   薛兰鹤问元宁:“渴不渴?”   元宁摇头。   他到底是年纪小,体能跟不上,这时候就在喘气了。   一行人爬山又不是来打卡完成任务的,爬累了就休息。   面颊有些红润的元宁坐在长亭里时,关飞渡还以青山绿水为背景给他拍了好几张照片留恋。   元宁歇够了,就和舅舅等人继续往上爬,他是个倔强的孩子,累得说不出话来了也不让舅舅抱。   等他累得两条腿肚子都在打颤时,天公不作美,竟然下起了小雨。   元宁十分无措地看着几人。   幸好在不远处就有亭子可以避雨,薛兰鹤一把抱住小外甥往上面冲。   再往上还得穿过黑黢黢的岩石之间。   关飞渡觉着自己来年就八岁了,根本拉不下脸让小叔关臣抱他上去,至多搭把手就冲上去了。   关臣站在上面,细心地接过被薛兰鹤抱着的元宁。   二人手指相触,本来是极为无意的动作,却在眸光相接之间,都红了面颊,视线躲闪。   入了亭子之后,薛兰鹤就拿出手中的纸巾擦拭外甥身上的雨水。   幸好这雨下得小,淋几下也不妨事。   “差点忘了,这座山常常会下雨。”关臣蹙紧了眉头。   这事儿他之前做攻略时看到过,当时还记得,但是薛兰鹤答应他爬山后,他高兴得被冲昏了头脑,竟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薛兰鹤并不在意:“等雨停了就是。”   好在人家做生意的仍旧考虑到了这点,当即就给他们推销起了售卖的雨衣。   元宁穿上了半透明的黄色雨衣,戴上帽子之后更是可爱一万倍。   薛兰鹤看了简直爱不释手。   关臣瞧了都牙酸。要不是薛兰鹤生不出来,他都要以为这真是他自己生的了。   外甥肖舅,他俩的模样本来也很相似。   大盛朝。   众人看了那防水的布料,不由奇了。   若是下雨天,他们就只能打油纸伞和穿蓑衣戴笠帽,哪有这样的雨衣可以穿戴啊。   [那是用什么丝线织成的,竟然还能防水。]   [瞧着十分轻薄,穿上之后行动也极为方便。]   [看上去似乎也不昂贵。]   [哼,好是好,咱们这偏偏没有啊。依我看,还是那不花钱的蓑衣好。]   管理仓库的小吏却有不同的见地:“若是将这布料用在咱们仓库中,恐怕也不惧粮食会湿了。”   尤其是有回南天的地方,每当那个时间段一来,最是令人叫苦不迭。房屋里全是湿润的水珠,呼吸一口空气都是湿漉漉的,被子里仿佛能拧出一滩水来。   仓库最是不便管理,粮食打湿了之后就会发芽,那还能吃么?   这也是最让人苦恼的。   不过他就只是个小吏,想这些也没辙,挠挠脑袋,就不再烦扰。   *   元宁实在爬不动了,后面都是舅舅抱着他上山。   别看薛兰鹤生得清隽单薄,好像很秀气的样子,可他能弯弓搭箭,在种田节目里轻轻松松劈柴、捏断铁勺,就说明他天生神力,抱个小外甥爬山简直绰绰有余。   关臣还直接上场献殷勤:“让我来抱吧,你一直抱孩子也挺累的。”   薛兰鹤不接受他的好意:“我不累。”   关臣:“……”   薛兰鹤脸不红,心不跳,气都没喘一口,脚下虎虎生风。   关飞渡从关臣身边走过,留下一个同情的眼神。   看上一个威猛勇武的人是什么体验,关臣怎么也要受着吧。   幸好他家宁宁弟弟性子绵软,不会这样对他的。   嘻嘻。   得意的关飞渡乐颠颠地跟在薛兰鹤身后,他还有精力跟元宁说话,没有半点叔侄情。   几人也确实如关飞渡所说,在太阳落山之前爬上山顶。   雨早就已经停了,他们把雨衣脱下来,叠在一旁。   薛兰鹤和关臣两个大人尚且能够撑着栏杆遥望这无边无际的云山雾海,看远处层层叠叠的黛色山峦。   元宁个子矮,就只能扒在栏杆上,透过缝隙看山看云了。   他脑子里突然就冒出来一句诗:“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看见这等雄浑磅礴,秀丽神奇的景色,仿佛一切豪情壮志都装在了胸腔之中。   怨不得那么多人喜欢游山玩水,见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的钟神造化,确实会忘记现实之中的各种烦扰。   关飞渡没这么多心思和文化,他只笑着说:“哇,周围的云雾真好看,那山也好美。”   肚子里没点墨水,再多的赞美也挤不出来。   大盛朝好些人嗤笑他胸无点墨,又在天幕之上炫耀自己的才华。   一时之间,占了半屏的弹幕全是各种诗词歌赋。   文化人终究是少数,这世界大多数人还是目不识丁的百姓,他们见了景色之后,和关飞渡的感慨一模一样。   很快,他们直白的赞美成了压倒性的趋势,几乎占据弹幕的大半。   这让那些故意卖弄自己文学才华的人面色铁青,嫌恶道:“不过是些大字不识一个的泥腿子,还总是爱在天幕上发表浅薄言论,真是不自量力。”   可惜他们这些话也就只能私底下说说了,天幕禁言起来可是最大公无私的,管你是士族还是庶民,检测出来不礼貌发言,一概禁之。   暮色幽暗,落日的光芒散色开,树林河流都染上一层淡淡的余晖。   站在山顶处,瞧着整个世界都被落日的美景笼罩,是极其难忘的感受。   落日不再是平常看到的如鸡子般大小那种,而是宛若一颗巨大的火球,它在缓缓地移向地平线之下。   各种瑰丽鎏金的颜色相互交织、叠染,美得让人几乎说不出话来。   关飞渡曾经见过这样的美景,所以他只被吸引了一瞬的视线,旋即就去看元宁去了。   为了留下珍贵的一幕,他立马掏出手机来给对方拍了好几张照片。   正是拍照的时候,他余光瞥见了小叔和元宁家舅舅,这俩人周身似乎萦绕着某种奇怪的氛围。   他正困惑不解,元宁就扭过脑袋,对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飞渡哥哥,我想和舅舅拍一张照片,可以帮我们拍一下吗?”   关飞渡顾不得想其他的事,听着他家宁宁弟弟的吩咐:“好呀。”   这句话也撞碎了两个大人之间的古怪,薛兰鹤赶紧看向自己小外甥,站在他身边,看向镜头微笑。   关飞渡咔嚓咔嚓拍照。   他顺带把自家小叔当工具人,相机甩给对方,让他给自己和元宁拍合照。   几人拍完照之后,天边的太阳也随之坠落地平线。   天色彻底暗淡下来。   好在他们还能坐缆车下山,用不着慌乱。   元宁爬完山后太累了,甚至还没等缆车到山脚就睡过去。   薛兰鹤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盖在自己小外甥身上。   其实现在还不算太晚,关飞渡他们这个点回到家洗漱也能来得及。   关臣却说:“爬山还挺累,不如就在山腰处住旅店歇着,再安排人来做个按摩,免得第二天早上起来腿疼。”   薛兰鹤感受到一下自己硬梆梆的小腿,没法反驳。   关飞渡也添砖加瓦:“宁宁弟弟还没吃饭呢,要是等下山回剧组安排的酒店,不知道会不会把人饿坏。”   这对叔侄一个是心怀不轨,一个是真心实意爱护元宁,二人狼狈为奸,加起来对付薛兰鹤,后者果然不是对手。   等到了旅店不久后,元宁果然醒了。   他揉揉眼睛,接受舅舅等人的投喂。   关飞渡跟他提及按摩的事:“这些旅店早就考虑到了咱们爬山人的需求,所以准备得很周到,连给小孩子按摩的手法都有。”   元宁觉得神奇:“按摩了之后腿就会好了吗?”   说来惭愧,因为性子太倔,他一直不肯要舅舅抱,所以两条腿都走得很是酸胀,现在更是提不起半点劲。   听到关飞渡的话,他自然会期待。   关飞渡摇头:“没那么夸张,但按过之后确实要好很多。”   几人到了旅店里提供给客人们的按摩房,房内还有一面巨大的电视屏幕,可以边享受按摩边看电视,服务非常好。   元宁身上已经换成了短短小小的按摩服,宽松的衣衫叫人看了眼前一亮。   大盛朝不少人将这种衣衫的样式记了下来,那模样便是大人穿着也不会太失礼,况且穷人家瞎讲究那么多做什么。   礼仪姿态那是世家大族们的玩物,他们关心的也不过是吃饱穿暖罢了。   技师很快过来。   关臣给俩小孩点的是女技师,他和薛兰鹤两个糙老爷们就安排男技师过来按了。   不得不说,专业的技师按摩得确实很好,而且小姐姐对元宁很小心,他的腿肚子也没有那么酸了。   电视里播放着关飞渡随手点开的动画片,元宁一心二用,都快瞧不过来了。   别说是他,就连大盛朝关注的都不一样了。   小孩和那些童心未泯的去看动漫,成人就瞧别人的按摩手法去了。   听闻这个按了之后就会减少肌肉的酸胀难受,不少人就看得十分认真了。   能学个一两手,在平时劳作之后按一按也是好的。若是有那天分,说不准就能把这个当成吃饭的家伙呢。   富贵人家对此不屑一顾,他们府中有专门负责按摩的丫鬟仆妇,哪里还需要去学这个,更不像那个世界还得花钱才能享受。   倒是那动画片还有点意思,不过剧情却让他们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不如家中几个孩子那样看得津津有味。   关臣压低了声音调侃薛兰鹤:“欸,你看我们像不像一家四口。”   薛兰鹤没吱声,翻了个白眼,让他自己领会。   *   薛兰鹤站在卫生间里,仰头接受花洒的冲洗,平静地问系统:【大盛现在有什么变化吗?】   系统:【……离元宁到现代还没有一个月的时间吧,就算是神人也不可能让它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薛兰鹤也知道自己是强人所难了,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浊气。   系统告诉他:【乱世只有武力值才是正道,其他的小发明根本无法改变什么。】   薛兰鹤也知道,乱世一旦到来,连士族都难以保住,更别说是老百姓了。而皇帝也自以为把当初给的兵权收在手里就万事大吉了,所以才对他出手。   他很平静地问:【那我上回让你给各大诸侯抛出橄榄枝,他们都是什么反应?】   系统如实告知。   薛兰鹤沉思,这里面看得过眼的,似乎就只剩下一个长孙祯。   系统很光棍地说:【如果你只是想对付皇帝的话,不论选哪个诸侯都可以吧。反正胜者绝对不可能会为了一个踩在脚底的元盛昭跟你作对,恐怕他们会觉得这笔交易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薛兰鹤面无表情:【可我总要对大盛朝的百姓负责。何况,你要想让那个世界觉醒的人更多,失去的百姓越少越好吧。】   系统无声地笑了,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好。   薛兰鹤也懒得跟它周旋,哼了声:【既然选中了扶持的人,那就给对方送一份大礼吧。】   大盛,渤海郡。   深夜,本该入眠的时间,渤海郡之主长孙祯却无心睡眠。   狂喜几乎快要淹没他,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当真降临在自己身上时,他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仿佛踩在云朵上一般,浑身都轻飘飘的。   他将自己的幕僚都唤来。   那都是群聪明人,看到他手中的信纸就什么都明白了——如今可没有这样细腻精致的纸张,出自何人之手不言而喻。   原本他们不知晓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是看长孙祯那压抑不住的喜气就知道了。   “恭贺主公。”   有人默默唤了称谓,其他人也紧随其后。   长孙祯飘了,但没完全飘:“虽说大盛朝的气数将近,但是如今还是元氏当政,诸位还需谨言慎行。”   “谢殿下提醒。”   上司下属来回恭维过后,才开始说起正事。   长孙祯说明这封信的来意:“乱世养兵最缺的就是钱财了,薛将军大气,直接给咱们指了条生财的明路——”   “琉璃配方。”   此物在天幕之上到处都是,随意出现,但是大盛却还是稀奇着呢。   薛兰鹤明说了今后绝不会将赚钱方子漏出来,他也会提点元宁,那么此物在大盛朝就是绝对的稀罕物。况且那玩意儿的原材料不值钱,试试总会不亏。   “现在就安排那些匠人烧制,并且保存好秘方,绝不允许泄露出去。”长孙祯吩咐下去。   “自然,薛将军给我们的好处可不止这个。”   说到这里时,他的呼吸更加粗重了些,足以证明薛兰鹤给出来的好处是比万贯银钱还要重要之物……   他那些幕僚也全都用灼灼的目光盯着他看。   长孙祯说:“薛将军之前的部下对他忠心耿耿,对他死亡的事情也有所怀疑,只是苦于没有证据。现在他们可都知道罪魁祸首是谁……只要以后大盛乱了,这部分兵力就是我们的了。”   薛兰鹤会将二人联络的证物交给他,届时他就能执掌这部分兵力了。   如今又不是什么将不识兵兵不识将,需要靠虎符才能掌控兵力的时代,只要那些守将带着兵投靠他,他就能壮大几分。   幕僚们:“!!!”   喜从天降啊,这种大礼竟然也能被他们碰见。   难道长孙祯真的是天命所归?   他们喜滋滋时,长孙祯也很平静地说出薛兰鹤的交换条件:“他要元氏灭亡,孤会给他这个机会。他要孤对百姓好,这个不用他提及,孤也会做到。”   幕僚们拱手恭敬道:“殿下仁善。”   *   元宁第二天起来后,整条腿都还是酸酸的。   他皱起眉,走路的姿势也有些别扭。   关飞渡正趴在窗台上看水景,余光瞥见元宁醒了,立马跑过去。   他昨天全程自己爬上山的,腿酸的程度和元宁不相上下,也是龇牙咧嘴。   二人一见面,就相视一笑。   关飞渡这个状态是无法上击剑课的,他就回家休息一天,再学学自己的钢琴。   元宁倒是可以继续上自己的历史课。   今天讲的是汉王朝,这个王朝养成了后人凛凛风骨,直到现在他们还称自己为汉人,由此可见它对后世影响之深。   亓老师挑挑拣拣,从经济文化政治来讲,也不过只说了东汉,而西汉要等明天才会说起。   上完明天那节课,元宁就可以放一天假了。   要是别的小孩碰上放假肯定乐得找不着北,他却有些遗憾。   不过能够休息一天,再到处看看这个世界也还是不错的。   也是现在还没到开学的时间,他才能有机会到处逛逛。关飞渡可是告诉过他,等以后上学了,他就只有等放假才可以到处去玩。   提及上学,薛兰鹤也尤其烦恼。   毕竟现在入学可不能拿大盛朝的经验生搬硬套——这里确实是几乎人人都能上学,可是但凡负责任的家长,哪个不想让自家孩子上更好的学校呢。   而且他家小外甥学习还是挺有天赋的,他还知道对方每天晚上回去还要学英语呢,简单的日常口语都会说了,比他这个舅舅不知道强多少。   薛兰鹤是看到那些蝌蚪似的符号就头疼,瞧着歪歪扭扭的,偏偏还必须得学。   他要是想出席什么大牌服装秀,以及发展国际业务,必然就不能舍弃这些。   薛兰鹤头疼归头疼,为了拼一把,爬得更高更远,还是得抱着书啃。   他就不信了,学个英语还能比上阵杀敌还痛苦。   ……事实证明两者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薛兰鹤来这个世界几年了,现在都还得和小外甥一起学英语。   他很惆怅,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要被元宁给赶上了。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最愁的还是小外甥去哪上学。   他心烦意乱时并不影响工作,但在拍戏结束后,就将状态带到了脸上。   用投资方视察的借口偶尔来剧组溜达一圈的关臣眼尖,立马注意到了薛兰鹤的脸色,调侃道:“怎么了,愁得跟吃了苦瓜似的。”   薛兰鹤瞥了他一眼,不跟这人一般计较。   他思索了一下,认为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况且关臣这个现代人肯定比他知道得多,于是就把近来的烦恼说给了对方听。   关臣勾起了唇角:“这还不简单?”   薛兰鹤掀起直长的眼睫,黑漆漆的眸子看向他。   关臣不偏不倚地回望过去,从容地说:“我大嫂那有认识的儿童专家,我马上就给你安排?”   薛兰鹤下颌线绷紧,面对关臣满是笑意的眼眸,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现在就是被捏紧七寸的蛇,动弹不得。   半响,他颔首:“多谢。” 第50章   酒店里多了个陌生人。   元宁眼眸微抬, 清湛湛的眼睛探过去,一下就看到了身形高挑的那人。   薛兰鹤走过来,向他介绍说:“这是舅舅的朋友, 她担任教师这一职业,所以想问你几个问题, 给你摸个底。”   此事应当关乎自己的上学问题, 元宁情不自禁地紧张起来。   薛兰鹤本来是想说明儿童专家的真实身份,可是对方却告诉自己,最好是不要让小孩知道自己和常人不同的地方, 其他的由她来判断就好。   于是他就将多余的话给咽了回去,暂且隐瞒了元宁。   元宁性子乖巧腼腆, 当即就跟人问好。   对方是个看上去很年轻的女人,说话温柔,做事也极有耐心, 一举一动仿佛令人如沐春风。   元宁原本还很忧心,却在和对方的聊天中不自觉地放松起来。   她说她姓韩, 可以喊她韩阿姨。   元宁甜甜地喊了韩姐姐, 光是这点就比很多人强。   高智商的人多半都有很高的情商,因为他们会观察,聪明地知道说什么话, 做什么事对自己有利。   如果一个人看上去高智商, 然而情商却很低的话, 可能是对方并没有那么聪明。   韩女士拿出手中的卡片, 并不是要对他提问的架势, 她红唇微动:“宁宁小朋友,我们来做个小游戏吧。”   元宁猜测这种方式多半可以用来检验他的水平,他也没有自作聪明, 而是乖乖跟随对方的要求来做。   ……   韩女士试探完了,她就让元宁在酒店客厅里看电视,然后去找雇主薛兰鹤交代任务。   “您家孩子确实很聪明,他拥有过目不忘的能力。”说到这,她也很惊讶。   旁人要花费千百倍时间努力记住的东西,而他们只需要花上四五秒,一两分钟就能全部铭记于心,你说气不气人。   不过她本来就是专研这方面的,旋即平静下来。   薛兰鹤却没有想象中那样表现得欣喜若狂,而是皱眉担心道:“但是我听说记性好也不是什么好事,大脑要处理很多信息,这样的人多半会有神经上的负担……”   韩女士斟酌着道:“您说的也没错,很多事情忘不掉的话,确实很容易造成心理上的创伤。但我们也没有必要特别担心,适当引导、舒缓孩子的情绪是家长应该做的,会减少受伤的概率。”   薛兰鹤紧皱的眉头微松了些。   韩女士说:“去年C市的实验学校已经招收了一批天才儿童班,如果您家孩子想要去学的话,就需要通过他们的入学考试。”   元宁有天赋,可现实却没给他成长的沃土,所以真的要他进入天才班,还是有些难度的。   “您可以让他最近做一些入学考试相关的题,多学一学练一练,然后再拿套完整的试卷给他考一下。但是我建议最好让孩子再学半年,今年下半年招收的时候再进去,这样也能不浪费天分,也不会挫伤孩子的积极性……”   韩女士说的话薛兰鹤都耐心地听完,并且记在了心中。   做戏做全套,薛兰鹤干脆留韩女士去餐厅吃了顿饭。   关臣听说之后,为了防止被狗仔偷拍后各种造谣,他挺身而出:“我和你们一起吧,这样狗仔就是乱说话也没什么,明眼人一瞧也知道是朋友之间的聚餐。”   他完全是在见缝插针,薛兰鹤扶额,到底是让他趁虚而入了。   薛兰鹤也并没有发觉,自己似乎对关臣的容忍度越来越高了……   *   夜间,薛兰鹤发现小侄儿在学完英语之后,竟然在看农书。   一问才得知,这些还是为了大盛朝的子民考虑。   小外甥恐怕是从他之前的行为之中发现了端倪,但是对方在经历过曾经的痛苦之后,却还能保持这样纯净的赤子之心,令他颇感欣慰的同时又很心疼。   他提点小外甥两句:“此事可一可二不可三。”   元宁抬起脑袋,清澈水润的眼睛里满是不解:“为何?”   薛兰鹤细细地掰碎给他解释:“因为总是这样做,会让他们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比方说医术和草药,你直接可以教给他们急救的方式,但是在跟他们说起哪些草药是有毒,哪些无害,必须要说明原理。否则他们下次遇见你没说过的草药时,就不知道该怎么去思考了。”   “尤其是墨家的知识,至多提点两句,让他们自己研发就是了,千万不能直接将成品告诉他们。一次两次还好,如果增加了他们的惰性,不去带动他们自己思考,对未来的文明将会是毁灭性的打击。”   薛兰鹤这句话说得极其笃定。   大盛朝不少人却在半信半疑。   [真有那般夸张么,莫不是在杞人忧天?]   [哼,依我之见,这薛兰鹤分明是怕咱们大盛占了好处,将来的成就超过他们那个世界!]   [一些人真是见识短浅,倘若薛将军真是那般小肚鸡肠之人,就该什么都不留给你们,让你们看看自己有多废物无能就是了。]   [尔等吠吠狂言,此前五皇子学的那些你们有几人记住了?这些都学不会还自以为成就能超过别人,还是洗洗睡来得更快些。]   愚民就是这样,人云亦云,没有自己思考的能力。   他们只知道自己到嘴的鸭子要飞走了,根本不懂得薛兰鹤的用心良苦。   但是史书会忠实地记录下他说的话,未来更会证实他并未出错。   薛兰鹤也猜出了大盛那边可能会有怎样的震动,但他并不在乎。   自从看见自己小外甥的惨状,还有听见他们薛家的下场时,他血流上涌,身体一寸一寸发寒,早已不在乎什么大盛的百姓了。   保家卫国的下场就是全家死无葬身之地,何其可笑。   他现在看重那些人,不过是为了和系统做交易,以利益为上罢了。   他的语气和口吻十分强势,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我和小外甥会告诉你们如何发展农业的原理,至于耽于享乐的玩意儿,你们还是别想了。”   “不过,要是有聪明人自己想通了也说不定。我从不怀疑大盛也有青年才俊。”   他昨儿个听系统说,在大盛朝已经出现了公共马车。   车型还是敞开的,一次可以坐六个人。用的是退休的战马或是年迈的老马拉乘,学了现代公交车的方式,在某个站点会停车,只需要交两个铜子儿就能坐了。   起先还遭到了不少士族的反对。   一切都是因为礼制——“天子驾六,诸侯驾四,大夫驾二,士驾一。”   马匹数量都是根据等级和礼仪有着严格规定的,那些平民百姓岂能和他们相提并论,坐着只有他们才能享受的规格呢。   但是在临近乱世,几乎礼崩乐坏的时候,他们说的话不顶用,拳头最大的才管用。   只要搞这一套的人将钱板子交齐了,也确实是“废物利用”,那么他们身后的靠山自然会将各种不满都给压下去。   由此可以看出,大盛朝有手段的人并不在少数,他们看到了天幕之上有利可图的地方,不用薛兰鹤指点,自己就会打破头地去钻营。   *   元宁上完第二天的历史课,本该是回去和舅舅相处的亲子美好时光,半途却接到舅舅的电话。   “让我去飞渡哥哥家?”元宁惊讶。   往常不都是飞渡哥哥三催四请,还要给他舅舅报备,舅舅才会让他去关家吗?怎么这回主动让他羊入虎口了。   薛兰鹤其实也舍不得跟小外甥相处的时光,不过昨天韩女士打算让元宁做做新题,但是不能让元宁发现端倪——   小孩是很聪明的,假如他做了那些考题,却发现舅舅没有让他去上学的打算,他可能就会怀疑是自己不行,进而伤心难过。   但如果只是小伙伴之间的正常交流,那就不奇怪了,做的好与坏都不算什么大事。   昨晚他冥思苦想,又去找了关飞渡合作。   那小子也是个聪明人,听了之后巴不得帮他的忙呢。   薛兰鹤觉着心梗,好像有种将小外甥亲手交给豺狼虎豹的憋屈感,他深呼吸好几口气才把心里的那份别扭给压下去   总之二人在交流之后,就有了今天元宁去关家的局面。   元宁去哪都没关系,他只是有些担心舅舅那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薛兰鹤是个面对小外甥撒谎都气不喘的人,当时就一口否认:“舅舅只是太忙了,心疼你在我这什么都做不了,你和小伙伴玩舅舅才放心。”   元宁不做他想,却在跟关飞渡回家之后,就遭到了数学题的暴击。   他从前只学过些浅显的算术,要做现在的数学题还是困难了些,所以需得重头再学起。   好在他的领悟能力并不算差,学习一个知识点就能做一套新题。   关飞渡在心里啧啧称奇,恐怕元宁要不了多久就能赶上他了。这聪明程度简直就是先天学习圣体啊。   思及薛兰鹤之前的叮嘱,他还是把想要夸赞的话给咽了回去。   大盛朝许多人却已经被这些数学题给砸懵了,一个两个脑袋都嗡嗡作响,本来清明的眼睛转成了蚊香眼。   文学的恐怖是看了答案你不想抄,数学的可怕则是看了答案你也不明白。   同样是被关飞渡教导的学生,元宁很快就能明白过来,并且举一反三。可是他们却还是在抠头皮,抓脑袋,眼神里写满了不解。   尤其是那些连加减都不会,还得靠着几根手指掰来掰去算的人,更是听得直打哆嗦。   [为什么要学着劳什子数学,学了有啥用啊?]   [这玩意不是只需要学些简简单单的算数不就行了吗,哪里用得着学那些复杂的玩意?莫名其妙!]   [听人家说,这数学乃是人家上了学之后的必学科目,重要性不言而喻。你们觉着人家会蠢到学不紧要的东西么?]   大盛朝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对数学一窍不通的,还有不少人对数字极其敏感,学习的速度竟然也能跟上元宁。   他们听着关飞渡的教导,就好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脑子顿时变得清明了许多。   往常不理解的问题如今有了脉络思路,他们恨不得把那些点再倒回去多看几遍,直到彻底理解透彻,并且为我所用。   元宁对数学的用处也有困惑,有的应用题还好,可以在实际当中发现数学的影子,但是其他只有数字和图形的题就让他不解了。   关飞渡笑了下:“先讲个抽象的。宁宁弟弟,你发现没,数学是一门逻辑性很强的学科,步步都需要推导,并不是随便得出的结果。”   元宁点头,脆生生地说:“所以它让我们在思考的时候不能只凭猜测,而是要靠依据,可以培养我们的逻辑思考能力。”   关飞渡打了个响指:“bingo!答对了。”   “另外就是,一个问题的答案可以用不同的方式解出来,这对我们的创新思考能力也有很强的帮助。如果不去创新思考,就会一直在原地踏步。”   他用一个很通俗的解释告诉元宁:“宁宁弟弟不是在学习历史吗?你发现没有,历史的封建王朝几乎是在原地踏步的。”   “这话说得夸张了些,但他们千百年来也确实都是一个模样,而我们现在却是日新月异,很多科技连我们自己都在赞叹震撼,还能让我们生活得更好,连普通人都能吃饱穿暖。这就是创新的重要性。”   这是一个小孩都能思考出来的答案,可是古人却碍于眼界,根本就想不通。   他们一叶障目,但是跳出藩篱之后,听到这些话简直豁然开朗。   大盛朝人再也说不出贬低数学的话了,他们见识不足,想不出数学的重要性,可是现实拿出的证明以及关飞渡说出的话,却让他们清醒过来。   他们认为数学不行,只是因为他们拿那玩意儿无能为力罢了。   “对了,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下午我带宁宁弟弟去科技馆看看就知道真假了。”   元宁当然相信关飞渡的话了,可是对方这样积极主动地邀请,他当然不会拒绝对方的好意。   关飞渡说:“说完那些抽象的,说点实际的。我们现在用的各种东西都是跟数学息息相关。”   元宁试探性地提出疑问:“我们用的桌子也是吗?”   关飞渡点头:“没错,测量长短正是数学。”   “那,飞渡哥哥烹饪时也是吗?”元宁问出这个问题时,脸颊就微微泛红了,总觉得说出这话好像是在刁难人似的。   关飞渡当然没有介意,他说:“当然也是了,放调料时一勺,一克的量,不都是跟数学沾边吗?”   这话听着像是强词夺理,但细想倒是的确如此。   关飞渡轻轻摸了下元宁的脑袋,指着头顶的灯、桌子上的电脑说:“它们制造出来都跟数学有关,我们平时使用的手机同样也是。”   本来还心存不服之意的人听到这些话,却是哑口无言了。   如果单凭三言两语还不能让他们服气,可天幕之上的一桩桩“神器”摆在他们面前时,再多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那数学……难道就是传说中神术么?学了之后就能造出这样的神器?”   许多人将信将疑,他们还是不肯尽信,可是原本的笃定态度却在动摇。   但是两个小孩讨论了一会儿,就没再继续揪着学数学用处在哪这件事不放。   中午快到了,他们用过餐就打算去参观关飞渡口中所说的科技馆。   关飞渡闷头拿着手机点着什么,嘴里说道:“唔,这个科技馆要提前一个小时预约,门票同样是免费的。”   元宁怯生生地说:“飞渡哥哥,我也要预约吗?”   关飞渡理所当然地说:“小孩子当然不用了。”   一旁竖着耳朵听他俩说话的管家:“……”   从关家到科技馆还需要开半个小时的车,他们这个点出发,到了之后恰巧就是开馆时间。   “科技馆和图书馆不同,后者全天开放,前者开放时间却是周一到周五,他们晚上六点就下班了。”   此前大盛朝还不怎么注意那个世界的时间,后来听得多了,就发现了不同之处。   [他们定下的时辰似乎和咱们这里不一样。]   [怎么有些人现在才发觉?我早就瞧清楚了,咱们大盛的一个时辰就是那边的两个小时。]   [他们说的晚上六点似乎是酉时几刻,确实是把时间分得更为细致了。]   [那个世界的事多,而且看许多人都忙忙碌碌的模样,确实是需要准时抵达。]   除了这点以外,还有时钟的出现推动了时间的细分——他们可以随时看到具体几点钟,格外精准。   “有了这玩儿,谁在干活时还敢早退啊。”那些个在主家里做工的人唏嘘长叹。   “有了此物,同别人约定后,就用不着担心迟到了。”另外一些人却有不同的看法。   总之,凡事有利也有弊吧。   ……   关飞渡带着元宁抵达科技馆。   二人走进去之后,就是和图书馆差不多的回字形大厅,两边都是透明的玻璃扶手。   一栋直插天花板的圆柱墙面上正在播放着视频,画面中是个全身上下都包裹着臃肿白色衣服的人,活像是只巨大的白熊。而他的脑袋上却盖着圆圆的金属头盔,面罩是漆黑的,看不清人脸。   定睛一看,那纯白衣服上还有些橙红色的条纹。   元宁张了张嘴,想问那是什么,却又担心会不会露怯。   “宇航员。”关飞渡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他们是探索外太空的人。”   “啊?”这下是真的戳中元宁的知识盲区了,他迷茫的表情呆呆的,十分可爱。   大盛朝众人和他的表情差不了多少,关飞渡说出的每个字他们都认识,组合在了一起却成为最陌生的词汇。   “看到天上的月亮和太阳了吗,他们就是去到那上面探索的人。不过太阳太灼热了,目前我们还没这个能力登日,不过早在许多年前,咱们就已经登月了。”   关飞渡笑着跟元宁解释。   什么?   那边的凡人竟然还能登月!   大盛朝的人呼吸粗重了许多,神话传说妇孺皆知,没有人对幼时在观月时不对它有各种遐想。   他们对月亮之上究竟有什么的渴望与好奇压倒了一切,让他们甘愿放弃手中的事——   赶路的、耕种的、说话的、上课的……他们全都顿住,目光转向天幕之上,眼中闪动着奇异的光。   哪怕是在伺候家中主子的奴仆走了神,也不会被叱责,只因他们的主家也看得目不转睛,根本没心思管他们!   虽说大盛朝和那个世界有几分文化差异,但并非完全不同。在机缘巧合之下,他们大盛也有嫦娥玉兔等神话人物。   元宁替他们傻乎乎地问出口:“飞渡哥哥,月亮上面有广寒宫吗?有嫦娥和玉兔吗?”   关飞渡摇头否认了:“那些都是神话故事,是古人美好的想象,实际上月球除了表面的坑坑洼洼以外,什么都没有。”   元宁怔愣住了。   大盛朝人更是傻眼。   他们像是听不懂关飞渡说得什么话一样,脸上的表情都是不可置信,甚至还在下意识地喃喃反驳。   [我不信,圣洁无暇的月亮怎么可能是那小子嘴里说的那样!]   [哼,许是仙子们不愿让凡人惊扰,于是使出了障眼法,所以这些人都被蒙蔽了。]   [啧,莫不是拿什么宇航员为了哄骗他们这些普通人,所以才撒下着弥天大谎。]   他们的见识和希冀不允许他们承认此事是真实的。   但他们潜意识里却还是信了对方的话,就像他们以为千里传音是神术,可是那个世界轻轻松松就能做到。那个世界还能操纵电和火,不靠人力畜力就能日行千万里。   还有什么是对方做不到的呢?   就算他们信与不信,事情都已经成了定局。   不过关飞渡这句话也确实害苦了不少人,那些个文人在提笔作诗,对月感怀伤情之时,就会想起他说的那句话——“月亮表面就是坑坑洼洼的。”   原本凄凉悲伤的心情散了个一干二净,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诗词也写不下去,只能含恨搁笔。   天幕之上。   元宁和关飞渡继续往里走进去,科技馆和之前逛过的商场很类似,不过他们这竟然还多了行李寄存处。   关飞渡解释说:“很多人来这边旅游参观,他们下了飞机或者高铁之后就直奔这里而来,行李没地方放,就专门提供了这一服务。”   每一层楼都有导视牌,上面是各区域的分布信息。   第一层是儿童科普乐园、服务中心、医务室、母婴室、乐趣报告厅等……   送他们过来的司机去了休闲等候区,由管家陪着两个小孩。   管家问他们:“你们想先去哪个地方参观?”   “儿童科普乐园。”   元宁和关飞渡异口同声地响起。 第51章   元宁等人最先走进去的是大自然展区。   放眼望去, 全是仿真雨林的环境,四周还是垂下来的绿色藤蔓,但是走过去轻轻一摸, 却会发现那些植物都是塑料制作的。   地上铺就的不是湿润的泥土,而是细腻的沙子。很多年幼的小孩一进去就玩疯了, 拿着小铲子胡乱地铲着。   而在它的入口上还列着一个竖牌——“恐龙考古挖沙”, 墙面都张贴着一些恐龙骨头的立体贴纸。   尽管那些贴纸已经尽力把骨头做得圆润,甚至颜色都不是森森的白,可是那狰狞的外形还是能瞧出这种庞然大物生前的凶残骇人。   沙土里面还有些自制的恐龙骸骨扔在四处, 嶙峋的岩石长在其中,还有几株枯黄的草。   照之前的假藤蔓来看, 恐怕这些枯草也不是真的。   “这些生物是什么?”元宁懵懵的,不敢走进去。   给小孩子科普的场馆,应该不是专门用来玩沙的吧。   “考古专家在地下挖出了许多恐龙——就是那种生物的骨头。经过推测, 他们发现了恐龙在几亿年前,也就是侏罗纪或者白垩纪时代生存的一种生物。”   亿?   元宁眼睛里都是迷茫的神采, 那得是多少年前了。   关飞渡还在他耳边念叨:“你看那些巨大的生物, 它们非常庞大吧,人站在它们身边可能就是小动物,所以才被人们称之为恐龙。人类要是和恐龙在一个时代的话, 估计很难生存。”   大盛朝人都惊呆了。   天幕上全是翻腾着的惊奇之言。   [世上真的存在这样的生物吗, 那为什么我们从来没有见过呢?]   [要是真有的话, 它们还会全都消失不见吗?会不会是骗小孩的……]   [其实不然, 我们这里曾经就挖出过这种生物的骨头, 当时还以为是神话时代那些神明坐骑的兽骨,没想到居然被称之为恐龙。]   [是嘞,俺们看到那个世界也出现过的相似生物, 还骇了一大跳呢。]   随着大盛朝一个两个人亲自站出来作证,简直颠覆了许多人的想象。   他们像是重新认识了这个世界一样,眼睛都睁圆了。   从前的认知全都被推翻,活了这么多年,却像是来这个世界走个过场似的,只被困在这一亩三分地里,见识也极其浅薄。   “管那么多做什么?反正有没有这些玩意儿咱们都要活,而且那些巨龙不都死了么。”   大盛朝好些人心慌慌了一会,又慢慢开解自己,很快平静下来。   元宁好奇了,问:“现在怎么不见恐龙的身影?”   关飞渡说:“据说是小行星撞地球,引发了一系列灾难。也有说是火山爆发,还有说是海平面上升,全球到处结冰,它们被冻死……”   原因有许多种,但是真相难以考究,即便是专家也没办法肯定。   “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如果不是天灾,那些地球上的霸主又怎么可能会灭亡呢。它们可不是什么小宠物,哪怕是体格和人类近似的恐龙都有很强的杀伤力。”关飞渡笑着开口,“下次带你看一部电影《侏罗纪公园》,你就更能了解它们了。”   元宁小脸微白,被关飞渡牵着走了。   里面有很多小孩在沙地里扑腾,关飞渡有些洁癖,不太能忍受,于是没打算进去亲自尝试“考古”。   元宁扭过头望去,有些小孩刚用铲子挖了一勺,砂砾从鲜红的铲子上散落,只留下了白色的骸骨。   他心里莫名生出一种奇怪的心慌,猛地握紧了关飞渡的手掌,汲取到一阵温暖之后,才慢慢恢复过来。   大盛朝人也被关飞渡的话给吓了一跳。   对方口中所说的灾难铺天盖地,谁也逃不过,所以哪怕是那种凶残恐怖的生物都死在了那个时候。   他们尚且只是普通人,有朝一日碰见那样的灾难还能活下来吗?   [尔等何须杞人忧天,他们那个世界到现在都没发生什么大事,就说明了咱们有生之年都碰不上这种灾难。]   [你看那些人烦扰了么,说不准他们也已经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法子。]   [这就更意味着“今朝有酒今朝醉”,诸位抓紧时间逍遥快活吧,哪管他洪水滔天。]   有些人极其悲观,有的人满不在意,还有群人乐观积极。   众生百态,皆在这天幕之上的弹幕中展示得淋漓尽致。   水动力设施是元宁等人第二个参观的项目。   在这里他们见证了千奇百怪用水产生动力,然后运转的用具——   甚至元宁还能亲自动手操作。   关飞渡带着他转动角落的转盘,那有点儿像是轮船上的船舵,左右两边旋转之时,就可以带动水的流动。   在一旁还有时时刻刻都不停歇的视频说明。   元宁手中的转盘模拟了水的流动,水在动时,就产生了巨大的动力,由此就产生了水力风车、水动力车、以及水力发电机。   在一旁的水钟也映入了元宁的眼帘。   “我曾经见过水钟,但是和这个不一样。”元宁喃喃道。   面前的水钟起码有四五米的高度,最顶端都已经触到了天花板,左边有十二个圆形的玻璃瓶,右边则是六十个。   中间还有一个轮盘,到处都是弯弯曲曲的管子,而在这些管子和玻璃之中流动的水则是蓝色的,可以让人清晰地看见它的动向。   关飞渡说:“科技馆里的水钟自然会比其他地方的更复杂一些。”   “左边应该是十二个时辰,24个小时,右边就是分钟。”   这句话直接就印证了大盛朝人之前对他们的时间猜测。   [原来真是这样对应的时间,咱们这的聪明人也真不少。]   [观了天幕,我才知晓水不只是有饮用、浇灌、洗浴等用处,还能拿来做这做那。]   [同样都是人脑,怎的他们就能想出这么多主意,难不成真是创新的作用?]   “水力在河水流动时几乎是无穷无尽的,能够用风车灌溉农田,还能舂米,又能磨麦子,是不是还能做些其他的呢?”墨家仅存的苗苗们双眸发亮,盯着那些水动力装置,活像是看见了梦寐以求的心爱之物。   他们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眸子里更是对实验的渴望。   大盛朝其实还有些人对科技产物看不上眼,他们认为这终究是奇淫巧技。正如之前薛兰鹤说的,那是懒人想出来的,所以会增长人的惰性……   天幕之上,关飞渡已经拉着元宁去参观下一个项目了。   忽然出现的庞然大物落入了许多人眼中。   蓝白条纹相间的大球占据了很大一片空间,里面的篮子都可以装下数十个人,更别说上面漂浮着的巨球了。   “那是什么?”元宁现在坦然接受了自己的无知,把关飞渡当成了百宝箱来问。   关飞渡瞥了一眼,说:“热气球。”   “它可以让人飞到天上吗?”元宁之前瞧见过路上的气球,甚至连一些店铺都有这样的装饰。   一只小的都能飘上天,那么眼前这只巨大的呢,答案不言而喻。   “是的,这个是很久之前飞天的体验方式,现在咱们都坐飞机了,也用不上这个。”关飞渡随口答了句。   而且面前的这个热气球也更多是一种摆设,让小朋友们了解一下它如何制作、怎样使用以及它的来历。   他们走了进去,坐在沿着边缘一圈的板椅上,看旁边短短几分钟的视频。   大盛朝人诡异地沉默了。   他们这有句耳熟能详的骂人话——“咋滴,你能耐,你还能上天啊?”   从前这话拿来耻笑别人也没什么,现在一看,说不准人家还能反驳一句:“呵,你怎么知道我不能上天?”   墨家原本那些被人看不上眼的学说言论都被拿出来反复研究,惊叹连连。   还是有人对此不以为然也没关系,只要他们被潜移默化地改变认知,墨家就会越来越被人重视、在意。   看得懂的人更是将天幕上的教程记载下来,如珍似宝地呵护着。   他们现在没有这个精力和时间反复验证,去从字里行间中掰扯出他们大盛能用的工具来制作出来。但是,只要有这个思路,早晚有一天会成功。   他们祖师爷的设想和展望也不再是一纸空谈。   ……   接下来参观的就是传送装置互动。   这个和他们之前看到过的商场自动扶梯是相似的原理,工厂中的传送带也是出自于这些。   还有风压互动、发电装置等尤其高级的设备。   如果说前面那些玩意儿到底是什么,究竟作何用处,大盛朝人尚且还能听懂一星半点,但是轮到这些装备设置的时候,就完全都看不懂也听不明白了。   他们现在就和听天书无异。   众人不由得苦笑。   可有些人还是不死心,把天幕之中闪过的原理都给记下来——他们现在不懂没关系,万一以后就能看明白呢?   关飞渡见元宁也是云里雾里,便没在那些科技装置上停留多久,带他来到了下一个地方——人体结构展览处。   因为是给儿童科普的,所以并没有成人研究时那样将所有肌肉甚至连眼球都给展示出来,而是只有些笼统的肌肉结构和五脏六腑的位置,但也是非常客观准确的,决不能误导祖国的花朵。   “我们在知道了人体的结构之后,难受时也能了解到身上是哪个部位出了问题,自己心里也有数了。在问医生时,也能方便他们更加精准地找出你的毛病在哪。”关飞渡继续担任元宁身边的科普专家。   一直到现在,管家都没有出声插话,全都是让关飞渡畅所欲言。   “不过普通人只需要有所了解,心里有数就行,专门学这些的还是医生护士。”   元宁定定地看向人体结构,问出一个细思极恐的话:“飞渡哥哥,他们怎么知道人体结构的?”   关飞渡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是解剖之后认识的。”   望着元宁微微苍白的脸色,他想到自己的小伙伴还年幼,并且被那些个愚昧蒙蔽的村民所缚,可能情理上难以接受。   他就轻声劝解:“解剖学现在很常见了,如果无法认识身体的各种部位,又怎么知道身体哪里生了病,又该怎么治病呢。你学历史,就知道古代有很多不治之症,可是在现代只需要开几盒药就能治愈。”   “直到现在都还有人捐献自己的遗体用作医用学习,就是为了造福广大人民。我们对他们也很感激。”   “捐献……遗体?”   “是,他们也被称之为大体老师。我还记得把自己的遗体捐献给医学生的一位老师曾经说过,希望学生们在自己的身体划错千千万万刀,也不希望他们在病人身上划错一刀。”   当时关飞渡尚且年幼,还不懂得看见这句话后的情感,但是这句话仍在他的心目中留下深深的痕迹。   元宁渐渐明悟了些什么。   怪不得这个时代的医术这样顶尖,有这么多人愿意为医术做奉献,又有人甘愿深入钻研。而医生更不会被嘲笑为“方技之士”,医学也不会沦为末流。   关飞渡突然想起了什么,补充道:“也正是因为医术的进步,所以也变相地延长了人们的寿命。咱们现在普遍能活到七八十岁呢。九十一百的老者也不在少数了。”   大盛朝。   在关飞渡介绍人体结构以及解剖学之时,掀起了惊涛骇浪般的议论。   [这是在亵渎尸体,他们那方世界的人怎可这样做!]   [岂有此理,死者为大,他们居然还敢侮辱别人的遗体,所以医术才是末流之辈,难以称之为正派。]   [你们都是耳聋了么,人家不是说的自愿捐赠,所以不论做什么都是那些人的选择,需要尔等多嘴多舌?]   [这等做法还是叫人不寒而栗,恕我直言,难以苟同。]   多数人还是持着否定的态度,哪怕关飞渡说了在解剖学出来之后,一些疾病可以轻易治好时,大部分人还是不为所动。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而且没有被病痛所折磨困扰的人,根本就不会在意这些。   直到关飞渡说出人的寿命在医学的帮助下延长,他们原本不屑一顾的态度骤然发生改变。   古人寿命本就短暂,人均寿命在三四十左右,要不然朝廷也会嘉奖高寿之人。   比如七十岁的老者不但不用再交税,还能得到官府赏赐的钱物,八十岁的老者得到赏赐的鸠杖,出入官府不必跪拜,到了九十岁的老者则赐以几杖,县长官还会适当设宴款待他们。   由此可见古人对长寿之人的看重和照顾。   在这种情况下,关飞渡竟然说那些长寿之人在那个世界竟然已经司空见惯,让他们怎么可能会平静!   人活一世,难道不想活得更久一些么?   这一点在那些勋贵士族,尤其是帝王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们出入都有仆役伺候,吃着山珍海味,身侧亦有美色可享,穿得也精细漂亮。   这种神仙日子只让他们过个四五十年就匆匆结束了,谁又能甘心!   穷苦人家活多久就是累多久,可是也有一句俗语“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是因为他们上了年纪之后,就会拥有更多的经验,可以随时指点后代。   而且大盛朝的传统也是注重孝道,自然会希望家中老人活得越长久越好。   他们对医道的看法和态度立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对那什么解剖学也不像是此前那样抗拒了。   [虽说此法有悖阴阳之道,但是为了百姓的康健着想,还是应该多加尝试研究此法,不可故步自封。]   [那些牢房里的死刑犯不就可以拿来做此法的研究么,他们本就命不久矣,在死后还能拿来做这些正好合适,也算是为民做奉献,让他们身上的罪孽减轻了一两分。]   [吾等对大夫一向秉承着尊重的态度,他们都是悬壶济世,医术精湛,自然备受爱戴。]   有些人还是不肯吃亏,哪怕是夸那些个大夫,说话也极其委婉,还得是有条件的——得医术好才行。   死刑犯的面色就不那么好看了,他们好些都是因为作奸犯科才进来的,本来以为上了刑场之后头被一砍就万事大吉,眼睛一睁一闭过去,也无所谓活不活痛不痛苦的了。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因为天幕之上的这几句话,连尸体都保不住!挫骨扬灰都是轻松的了,说不准还会被各种分尸。   他们眼前黑了又黑,只能祈祷这世上的大夫都心慈手软,也不敢对人的尸体轻易出手吧。   可惜这些死刑犯的希望终究是要落空了,那些大夫岂会不敢?他们敢得很呢!   尤其是宫廷里的那些御医,现在都双眼发亮,聚集在一块激动兴奋地议论起来,甚至还有些人劝院首赶紧去牢里提个死刑犯来练手试试。   皇帝元盛昭当然不会在这方面特地卡他们,他虽是跟天幕过不去,却不会刁难跟自己的寿命相关的事——   他自然也想长命百岁!   这事很快就定下去,流程审批得那叫一个快。   解剖又不曾妨害到大家的利益,甚至还有不胜枚举的好处,他们自然会竭尽全力促成此事的成功。   这事一传出来后,整个大盛朝除了那些混乱的、被流民占据的治地,为非作歹的凶犯都少了许多。   还有人嗤笑道:“这即将到来的乱世……恐怕是解剖学的温床啊。”   此话的背后含义,直接让不少人纷纷色变。   *   下一个项目是乐高和城市道路模拟驾驶,玩了一会元宁和关飞渡就离开了。   走走逛逛的,看见了各种神奇有趣的科普,光是儿童科普馆他们就看了半天,差点就走不出来。   大盛朝人看得几乎都快麻木了。   他们从未想过那个世界的科技竟然如此神奇,竟然要什么有什么,几乎囊括了生活的方方面面。   关飞渡说:“其实这些展示的还并不是全部内容,毕竟科普馆太小了。不过,每个地区的科普馆内容并不完全一样,下次我们可以去其他地方瞧瞧。”   元宁意犹未尽地向后望了一眼,眼眸亮闪闪的,对关飞渡说:“我们走出去之后就可以参观到其他方面的科普体验了吗?”   关飞渡犹豫,还是摇头:“并不会,好多拿出来的都是最新的研究成果,之前的都不一定会展示。”   元宁有些遗憾,但也接受了这个现实。   “没关系,我能看到那些新出的展品就已经很不错了。”   然后他们就迈入音乐科学这个场馆之中,见证了里面各种形式的音乐玩法,元宁还知道了乐器是怎么发声的。   往常从来没有人特地钻研过此道,元宁学得认真,玩得也很尽兴。   大盛朝人明明没有跟着元宁他们一起走走跑跑,可莫名也觉得疲惫起来,发觉自个儿精力竟还不及两个孩童。   情绪大起大落之下,如今竟然生不出太多的波动。   感觉最震惊他们的玩意儿已经看过了,后面的无论再碰上什么都无法再撩拨情绪。   望见这些音乐科学时,不少人还是犯起了嘀咕。   [那个世界的人是怎么回事,什么都喜欢研究个彻底吗?]   [我看还是太闲了。]   [创新一法有好有坏,好处就是可以创造出各种新鲜有用的玩意儿,坏处恐怕就是这个了——不管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们都要去折腾一番。]   轮到探索电磁奥秘时,关飞渡就带着元宁逛了一圈就出来了,毕竟里面的实验还需要具备一定物理学科基础,对他们来说尚且还是陌生的领域。   元宁问:“那些就跟我们平时使用的电灯,电视电脑有关吗?”   “对。”关飞渡说,“物理有些难度,我们还得上了初中之后才会接触这个学科。不过宁宁弟弟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从最浅显的知识开始学起,并且做点小实验玩玩也行。”   元宁喔了一声,纯澈的眼眸不见半分要学习复杂知识的阴霾,他摇头说:“不急啦,飞渡哥哥,我会慢慢了解学习这些的。”   大盛朝彻底哑口无言了。   之前那些讥讽薛兰鹤的人现在更是缩头缩脑,不敢在天幕上说半句话。   听闻那都是比较简单的物理知识了,可他们别说一知半解,更是丁点都弄不明白。   只不过是看了两眼科普之后,太阳穴就鼓胀得疼,跟听天书似的左耳进右耳出。   没有犯恶心都算不错了。   不过千万人当中,也总有那么一两个“异类”对此道心生好奇迷恋的,瞧得眼也不眨。   科学的种子已经播下,端看今后能否生根发芽而已。 第52章   接下来的几周里, 元宁一直都在上课,偶尔和关飞渡玩玩游戏,品尝对方做的美食, 然后再学习英语和数学这些知识。   大盛朝已经习惯了他的日常生活,他们就还能在干自己的事时, 抽空仰个脑袋去瞅瞅他在做些什么。   天幕在大盛这个世界慢慢步入正轨。   期间元宁还学了个八段锦, 早晨起来之后他不会立即用餐,在打完操之后,才会慢悠悠地用饭。   每天的早操自然也是养生之道, 毕竟身体是自己的,若是没有一个健康体质的话, 做什么都容易中道崩殂。   元宁学的时候,大盛朝也有不少人跟着一起锻炼。   不想再一直瘦弱下去是一点,另外一点则是跟如今的世道有关。   天幕跟世外桃源无异, 但是他们可不会认为自己就能像人家一样安稳了。   如今活到此世的老人,还有许多是经历过许多年前战乱的, 他们在那些时候可是吃够了苦头, 清楚地知道自身荏弱将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不想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话,就得乖乖把体力给练上去,否则不论是谁也保不住你。   除了这些以外, 大盛朝同样了解到了某些历史——   那就是朝廷在不断更改的土地政策和税收制度, 还有选拔人才的制度。   那个世界的历史一直在帝制消亡前, 都会爆发起义和帝国的改朝换代。   这些都是为什么呢, 难道真是历史的必然性?   在亓老师特地只抓重点的讲述, 把经济政治文化都细细地掰碎了说给元宁听的过程之中,大多数人都明悟了其中的关键。   除非是真的愚昧无知,或者根本不愿意听人言, 否则在那位亓老师的教诲下,连稚童都听得明明白白,更不要说是成人了。   [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这便是根本吧。]   [可惜人心是贪婪的,他们就算知晓根本在哪,也不愿意割舍下自己的利益。你们难道愿意把到手的好处分割别人么。]   [呵,肉食者鄙,未能远谋。他们只看得到眼前的利益,不在乎百年后的子孙后代如何。而且他们自以为自己能够传承千秋万代,比皇室还有久远。殊不知乱世倾轧之下,什么都保不住。]   [既然有些人心狠手辣,也莫怪别人为什么又要反抗了。被压迫到活不下去的时候,就该重新洗牌。]   不少富人看得心惊肉跳,心中的慌乱一日大过一日。   北边掀起的战火仿佛也在印证着这些话,不少人甚至都不敢再欺压手中的佃户,只祈祷这乱世不要到来。   有句话说得好,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可惜他们的奢望落了空,那些流民叛军受到的压迫可不是轻而易举能缓和的,不论这些人做什么,依照现状看来,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   现代。   元宁在舅舅的剧组也早就杀青了。   幼帝的戏份没多少,人家自然要长大的,后来便是少帝,换成了旁人来演。   他也收到了来自导演的大红包,并被向来严苛的对方表示希望下次也能合作。   另外就是关飞渡开学了,他没法再继续和自己的宁宁弟弟继续愉快地玩耍。   之前他所以为的二人能够一起上学也只能是奢望而已,元宁还要再上些课才能入学。   薛兰鹤跟元宁说的理由是他对现代世界还没有特别熟悉,必须多了解了解才行。   元宁也知道这个时代还没有强大到能逆转时空,因此系统的存在也就极为耐人寻味了。   为了不给舅舅添麻烦,元宁也很谨慎,对自己晚入学这事没有半分难受。   跟关飞渡就直言是要准备去天才班,毕竟元宁并不是没有这个天赋,而是没能得到最好的教育。   如果去了普通的班,和同龄儿童一起慢吞吞地学习,对他而言才是一种残忍。   薛兰鹤同时也在到处搜罗家庭教师,再过两天就打算对收到offer的老师展开面试。   凡此种种,不足以一一尽述。   ……   大盛朝这么多日发生的事也不在少数。   最让众人震惊的还是名为布衣军的流民攻入遵宝县,又拿下了旁边的四顾县。与此同时,又出现了一批打着清天大帝旗号,要救苦救难的清天军。   这两波以百姓为主的军队在一开始并不受人重视,甚至还被看做是乌合之众。   岂料他们的行动宛若摧枯拉朽之态,才半个月就各占了四个县,一同瓜分了锦丘郡。   消息传出来时,百姓骇然,连上头那位皇帝都坐不住了,赶紧派人去镇压叛乱。   不过领兵的人选是谁,元盛昭还在考量之中。   他当然不能动用自己的兵力,尤其是拱卫皇城这批禁军,那是碰都不能碰一下的。   他还在挑挑拣拣,再三犹豫时,有人进献谗言,告诉他可以令渤海郡王长孙祯去安抚锦丘郡。   原本这小人还被元盛昭不爽。   渤海郡现在被长孙祯治理得物阜民丰,光是每年税收的仓库都堆满得快放不下来,谁不夸他一句手段了得。   世人谁不馋渤海郡,连皇帝都想尽千方百计想要收回这个地方。   谁知长孙祯是个滑头,不管元盛昭怎么想办法,都拿他没辙,更不要说收回那一郡了。   现在这个蠢货还提让对方去解决锦丘郡的事,岂不是将肥肉往对方嘴巴里送?   其心可诛!   “陛下,臣对您的忠心乃是天地可鉴,日月可表,绝没有半句虚言。请您听臣一一道来。”   他做出一副凌然正义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唬人,元盛昭竟也不自觉地相信了他。   虽说这世上有不少人对皇帝不屑一顾,瞧不上他们元氏皇族,但是也仍有许多人信奉正统。尤其是那些科举出身的寒门子弟,他们受了先任帝王的恩情,自然会对他们元氏王朝忠心耿耿。   思及此,元盛昭的面色和缓了许多,他也因此能静得下心听面前这位大臣的仗义直言。   “陛下,微臣在听闻此事之后,连夜去翻看有关锦丘郡的卷宗,发现此地易守难攻。当时由于内乱和流民冲袭,这才让那些乌合之众得了逞。但是我们朝廷想要出兵镇压收服他们却不容易,哪怕是成功了,也必然会伤及自身,导致元气大伤。”   此事元盛昭早已知晓,这也是他为什么听闻那处传来的消息之后,面色越来越难看的缘由——可恨那锦丘郡的郡守更是个贪生怕死之徒,怕他责难,于是将隐瞒下来。   若不是有许多百姓在天幕之上叫苦连天,恐怕他们还要许久才能到得到传出的消息!   元盛昭细算自己手底下的兵力,根本不多,当初收服了薛兰鹤的兵力算一个,京城中的禁卫军也算一个。前者可以消耗,但是后者他可就舍不得了。   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不动他们薛家。   “朕知晓这些,朕要的是解决的法子。”元盛昭的口气有些不耐。   那位大臣立马垂下头,敛去眼中的不屑和讥诮。   他深吸一口气,用诚惶诚恐的语气道:“臣以为,派长孙祯去镇压叛乱有两个好处。其一,可以将长孙祯的兵力大部分调离渤海郡,方便您对此地出手。其二,长孙祯要去拿下暴民,治理民乱,就必须耗损自身实力,届时他也将不足为惧!”   皇帝听得眼中精光闪烁。   他问:“可若是长孙祯不从呢?”   大臣笑了:“那他就是乱臣贼子,其罪当诛。如今大盛如日中天,陛下也正当壮年,他长孙祯就不听从皇命,您就有理由发出檄文诛拿此人。他会成为众矢之的,成了首当其冲被针对之人。”   这一毒计再妙不过了,元盛昭听得龙心大悦,对说话的这名官员也更为器重,直接将对方提拔到自己身边来。   小官谢过皇帝如流水般赏赐的财宝,眼底却是一片嘲讽和厌恶。   其实他是长孙祯的人,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听从长孙祯的吩咐而已,可笑这皇帝还真以为自己真是在给对方下绊子。   初听这一计谋,他也被骇了一跳,还当传话之人是不是包藏祸心。   深思熟虑后,才发现此计是在釜底抽薪。   渤海郡乃是长孙祯的大本营,这位郡王在里面的布置和心血可不少,不论是谁来想要染指都讨不到好,可以放下心来。   锦丘郡现在看似是烫手山芋,但是依长孙祯的实力不一定吃不下它,还能暗戳戳地在其中发展实力,让别人以为他的兵力深陷泥沼之中,然后就能坐山观虎斗了。   拿下锦丘郡的好处可不只是如此,他们还能专门在里面屯田积攒粮食。   长孙祯这事儿没有引起太多人的瞩目,至多因为皇帝明晃晃的坏心思而对他报以同情,然后他们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另外一件事给吸引住了——   惠襄王竟然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挥兵攻打皇城,一路势如破竹,都快打到皇城门口的那条江了。   只要惠襄王的大军打下绿江关,接着渡河之后,皇城的防卫能力也就跟纸一样薄似的,无人再能抵挡他分毫。   皇城在那时就跟拔了刺的刺猬没什么两样,只能被惠襄王的军队肆意蹂躏。   哪怕是有聪明人觉出去锦丘郡镇压叛乱是长孙祯的算计也来不及在意了,当务之急是关注皇城那边的动静。   皇帝元盛昭自然是又惊又怒,每日都在发泄怒火,甚至宫廷里拖出去的尸体都比往常多些。   “好好好,好一个惠襄王。当初赐他‘襄’字乃是辅佐之意,是叫他安分守己的!好好给朕当个诸侯王治理天下不行么?”   一字一句,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都是怨毒的狠厉。   如今宫中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就连皇帝最宠爱的三皇子如今都伏低做小,不敢再招摇半分。   更别提皇宫中的其他皇子公主们了,一个两个哪还有往日的风光和得意,甚至连被宫人克扣了都不敢闹出来。   如今皇帝正在气头上,哪怕宫人被抓起来碎尸万段,他们也讨不到好。   用那些个得意洋洋的宫人们的话来说,就是他们这些玉石岂能与又臭又硬的顽石相碰!   他们现在无比羡艳天幕之上的元宁。   对方现在活得惬意又自由,每日只需要烦扰玩什么、今日的课业学不学得完。无论他想要什么,只要说一声,他舅舅薛兰鹤就会把一切都给奉上。   时不时还能去各处游玩,比皇帝还风光快活。   甚至那些课业都还是他自己自讨苦吃,非得去学,薛兰鹤根本不要求他做什么。   况且那个世界当官的也不能让旁人跪拜,还没了皇帝,面对面似乎还有令他们心惊肉跳的平等之意,哪还需要什么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啊。   那位拥有一手好厨艺阿姨每日都会变着法子给他做好吃的,不会让他少了半分营养。这才短短月余,元宁就比此前圆润了好些,小脸上、手上都有了肉。   白白嫩嫩的,尚未长开的眉眼却又能依稀看到当年冠绝京城的德妃的风华。   再瞧瞧他们,每日担惊受怕不说,竟然还被宫人骑到头上,怎能叫他们不心生幽怨。   御书房中,皇帝尚且不知晓自己那些个子嗣的埋怨和慌张,他现在都还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呢。   面前惠襄王堂而皇之打过来的汹汹气焰,他没有其他办法,只好将自己的禁军拨出去抵御外敌。否则等人真的打进皇城,他就是想逃都逃不掉。   除此之外,皇帝还广发诏令,命众多诸侯和郡守前来勤王。   大大小小手中有兵力的诸侯不管实力如何,都打算来凑一凑这个热闹的。   一来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只有在这场天下人皆知的勤王之争中,亮出拳头和势力,前来投奔他们的人才才会络绎不绝。二来则是为了让自己的路子更为正统——明明手中有兵力,却不顾皇帝的死活,究竟是何居心?   倘若这次勤王成功,皇帝还没死,到时候他们那些不去勤王的人就容易成为众矢之的,被所有人落井下石。   这完全是他们亲手递上去的把柄,一些老对手不借此往死里针对他们都不可能。   而那些小势力就纯粹是前来凑个热闹,瞧瞧能不能占点便宜罢了。   真心实意想要拯救皇帝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长孙祯在收到勤王的诏令之后,也是叹息道:“看来这天下是彻底乱起来了。”   他手下的幕僚十分担忧:“殿下,若是我们不去勤王的话,可就亏大了。”   没错,是吃亏了而不是有麻烦。   因着世人皆知长孙祯深陷在叛军这个泥潭之中,即便是他没有响应勤王号令出兵,在舆论上也仍旧立于不败之地。   可是他们这些人勤王本就不是真的为了去拯救皇帝,那傻X玩意儿活不活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他们的好处要拿到手才行啊。   长孙祯有人投靠不假,但是谁会嫌自家手下的人才少?   他见了天幕之上的各种情景,如今更是雄心壮志,势要做出一番事业来。这种情况下,又要荡平乱世,又得叫人去一一实验五皇子元宁传授下来的农业,哪里能少得了人呢。   他手底下那些人都恨不得自己能使出分身术,将一个人掰成两个用,亦或是长出八条手臂,处理各路文书呢。   长孙祯平静地说:“不用着急,先不提皇帝和惠襄王此次博弈难分伯仲,皇城也不可能在短短月余就被攻破。况且他们勤王的这些诸侯们哪个又是良善之辈,全是各怀鬼胎。”   幕僚是主攻的外置大脑,他们平时的任务就是为主公排忧解难,说到这立马也能反应过来:“殿下说得是极。那些大小势力人心不齐,又不愿意消耗磨损自己的兵力,哪怕是选哪个当领头的,再考虑怎么去打,也得费上很长一段时间。”   打仗的先锋部队肯定会死得最多,那都是自己的兵,谁不心疼?谁想当那个冤大头担任冲锋陷阵的啊。   “此事先不急,摆在我们面前的还是怎么拿下这锦丘郡。”   长孙祯是个务实的人,他最看重的还是眼前的好处。   *   “飞渡哥哥,我已经准备好了。”元宁脆生生地说。   视线望过去,只见小孩身上斜跨着一只黄色的水杯,头顶戴上遮阳帽,衣服兜兜里还装着必备的纸巾。   如今天气逐渐转暖,今天又阳光明媚,气温更是高达三十度。小孩把自己身上厚重的棉衣都给脱了下来,换上了轻薄的浅色竹青冲锋衣。   秋裤也脱了下去,只穿了件卡其色的工装裤。   这幅架势明显是要出行。   有些个没怎么关注天幕的人便问:“五皇子这是要去哪?”   听到他声音的人便回道:“这是要去参观动物园嘞。”   茶棚里就有人撇嘴:“不知道那些个畜生有啥好瞧的,竟然还特地花了钱去看。”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人家养的肯定不是什么寻常的畜生,都是些奇珍异兽,不然哪值得专门花钱走上这一遭呢。要是你生得古怪,再把自个儿装笼子里,也说不准有人花钱来看你呢。”   此话一出,逗得满座都哈哈大笑起来,摊子上全是快活的气息。   不但是这些路边的茶摊处在大肆议论天幕之上的事,就连各种市井瓦舍之中的议论声都延绵不绝。   如今皇帝自身都难保,当年的诏书自然也成了一纸空谈,哪还有人会去遵循它呀。   一旦皇帝身死或是被赶下皇位,议论只会更加喧嚣。   话分两头。   元宁和关飞渡跟着关臣一起到了动物园门口,然后刷卡入内。   他们首先看的是水禽区,湖水澄明见底,翠影摇波,浅滩岸边细沙裹石。岸堤的石阶生了细沙,水波漫浸上去。   而湖水里的禽鸟也在悠然自得地打闹玩耍,觅食睡觉。   优雅的黑天鹅和白天鹅成群结队地游过,绿头鸭和灰尘色雁,白额雁以及鸳鸯等也在湖面上嬉戏,岸上还有禽鸟走动。   它们身上有种随性自由的美,而岸边的柳枝垂下来,更增添了几分自然的纯粹。   “哇,好漂亮的鸟。”元宁没见过黑天鹅,目光情不自禁地被这种生物给吸引了。   他竟然在一种鸟的身上看见了优雅气韵,像是他曾在一纸画卷上看到过的丹顶鹤,那种生物也有出尘绝艳的气度。   大盛朝人也是头一回见到这种生物,亦是生了几分探究好奇之心。   [这水池可真大啊,瞧着都能跟县衙一较高下了。]   [那里的水鸟恐怕还不是全部吧,我瞧咱们这就有好些生物不在其中。]   [有些鸟雀只能在某个环境中生存,若是脱离了自己的家乡,恐怕难以生存,还会面临死亡的威胁。]   大盛朝如今还没有什么动物保护、珍惜自然的概念,不过还是会有人难免生出恻隐之心,犹豫道:“若是将动物囚在此处,被人观赏玩乐,却不得自由,也太可怜了吧。”   天幕之上,关臣也在跟元宁他们讲这些。   只是正好提及了孩子的教育问题,他难免会提点两句:“动物园的价值自然不仅仅是为了展示牟利,还有动物保护,动物福利和科研繁殖以及科普教育等作用。如果关注动物的人少了,以人类现在发展的势态来看,它们的生存空间恐怕还要进一步被挤压。”   “要知道,地球可不仅仅是人类的。”   所以动物园的出现有利有弊吧,不能单单只从片面来考量。   元宁听得懵懵懂懂,但这话也确实是留在了他的心中。   关臣带他们来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搞教育,只是顺嘴说了这么一句,就带着他们观赏下一个园区了。   然后他们就来到了动物园的珍禽馆。   禽鸟类恐怕都在入园区了,所以最先被他们瞧见。   展览方式分为两种,一种是被放置在玻璃房中,另一种就是用铁丝网罩,游客隔着这些围观里面的珍禽。   这里面的禽鸟大都有着华丽美艳的羽毛,外观漂亮又奇特,目光要是落在上面,就很难再移开了。   “好美。”元宁趴在玻璃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别说是他了,就连现代人看见这些漂亮的雉鸡鸟雀,都忍不住掏出手机咔咔一顿拍。   大盛朝中,不论男女都被这些珍禽的外观给迷得目眩神迷。   虽说那些雄鸟之所以生得如此漂亮美丽,多是为了雌性的青睐。但是爱美之心是人皆有之的,他们一瞧见这些就移不开眼了。   但还是有些人嗤之以鼻,他们更欣赏的则是利爪如钩、血口贲张的庞然大物,它们更能将命运掌控在自己手中,磨牙吮血,杀人如麻,不在话下。   也有人发觉了这个动物园财大气粗的一点——不论是哪个展区,哪种生物,它们周围的环境都是不同的,应当是那些珍禽本身的生存环境便是如此。   这可比那些皇家的灵囿里,随随便便饲养的环境要好得多。   之后的一些场馆就是呆萌可爱的小动物,比如说金丝猴、羚羊、梅花鹿、红熊猫等可爱的生物。   元宁的小水壶还差点被一只把爪子伸出铁网的小猴子给抢走,幸亏关飞渡眼疾手快把他拉走,不然水壶就保不住了。   他红润的小脸微微泛白,手指紧紧攥着水壶上的带子,心有余悸地望着那只顽皮的猴子。   更可气的事那臭猴子不仅“不思悔改”,反而还指着他嘻嘻哈哈地嬉笑。   元宁本来白了的小脸又给气红了,就是染色缸中耀眼夺目的红。   关飞渡一个眼刀甩过去,气势汹汹的架势把那只小猴子吓得闭了嘴,不敢再放肆。 第53章   动物园区, 铁网之中全是些中小型且偏可爱呆萌的小动物,比如树懒、兔子和狐狸这些。   “为什么没有大型猛兽呀,飞渡哥哥?”元宁环视了四周一圈, 发现了这奇怪的一点。   原本关飞渡还以为元宁会等上一会儿才问,他也不卖关子, 直接道:“这是因为在这个动物园里面, 那些大型猛兽都是半养殖半野生的,并没有关在笼子里供人参观。”   关臣也嗯了声:“我们现在就要坐上观光车去看它们了。”   元宁的手被关飞渡牵着,他们很快就走到了一条轨道前, 上面停放着一辆外形跟电车极为相似的车,两边都是半敞开的, 只有正中间有座位。   “请上车的游客注意,系好您的安全带,不要在车上嬉戏打闹, 看好身边的老人和小孩。”   工作人员走过来提醒他们。   元宁坐在正中间,关臣和关飞渡一左一右地坐在他旁边, 充当起了护卫的角色。   大盛朝人起初听闻那些野兽是放归在山林之中供人观赏, 还皱起了眉,十分不解。   [那些猛兽可不是什么温顺之物,这些人胆子可真大, 也不怕被它们给吃了!]   [既然这些人有胆量赏玩, 定然是有周全的准备和把握, 你们在这担心个什么劲儿。]   [要我说, 这场地是真的大, 还需要驾车游览,可见那些野生猛兽生存的地方有多么广阔。]   他们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天幕,注意到那辆观光车的两旁都有着一道极深极宽的沟壑, 想来已经试验过动物无法轻易跨越它。   所以他们的担心纯粹是庸人自扰罢了。   观光车开始启动。   他们驶入了一片草原之中,鹰击长空,它的影子割裂了穹顶。风滚过发亮的草尖,绿浪在不停地翻涌。柔波漾向地平线,绵延无垠,仿佛是一片翡翠的海。   工作人员给他们一人手中发了一只望远镜,将此物拿到手里就可以观望草原上那些慵懒的动物了。   元宁还没用上望远镜,就注意到了草原上的狮群,它们成群结对地聚在树下歇懒。   小狮子正在追逐打闹,雌狮的眼神看似不在它们身上,实则余光一直在追逐它们。   雄狮那一头耀眼的鬃毛被风吹得舞动,看上去人畜无害十分柔软,但随着它打个呵欠时露出的血盆大口,一口獠牙都能吓得众人面色发白。   小孩子们仿佛没有生出畏惧这根筋似的,蹦蹦跳跳地指着它们大呼小叫:“是狮子,妈妈,你快看!”   关飞渡举着望远镜,好似看见了什么,嘴角不由得翘起。   他戳了戳元宁,说:“宁宁弟弟,快看那边的树上,躺了一只黑豹。”   元宁惊觉于关飞渡的敏锐,也拿起望远镜朝着关飞渡指着的方向望去,可是他看了半天都没有找着。   关飞渡也不急,跟他指点着方位:“瞧那棵歪脖子树的8点钟方向,是不是有一棵还挺标准的树……”   元宁点点头,不等关飞渡继续开口,他眼睛就蓦地一亮:“我瞧见了,飞渡哥哥,它在那只树杈子中间!”   最先望见的还是那只黑豹的尾巴,很长一根,轻飘飘地垂了下来。   紧接着就是对方那一身油光水滑的黑色皮毛,看得出来它平日里也吃得很好,把自己养得半点都不差。   像是这种颜色极为吸睛的动物在自然界很难生存,它能活得这样精彩倒是让人惊讶,但元宁却并不认为都要归功于动物园的负责。   那只黑豹瞧着还挺善于藏匿的,气息也隐得极好,至少有只忽然蹦蹦跳跳的松鼠过来溜达到了黑豹附近,都没发现对方的存在呢。   大盛朝。   不少人面色微白地看着天幕上动物园的草原之景,回想方才那一幕,至今都还心有余悸。   这天幕干了和上回相同的事——镜头从元宁身上移开,来到了那些动物身上。   如若看电影时,它将目光对准在银幕之上,这是种贴心举动。但是换成了那些凶残的猛兽之时,就吓得他们打哆嗦了。   那画面实在是太高清了,就仿佛是在他们眼前发生的一样。   可最怕的还不只是如此,镜头转换之后,其中有一幕恰好是园林中的猎豹追着羚羊捕食的场景。   那疾飞般的速度仿若离弦的箭,眨眼之间,本该在百米之外的猎豹就来到了羚羊面前,开始了它的捕杀。   尖锐的利爪从肉垫立弹出来,它一个弹射就扒到了羚羊的身上,尖锐的利齿死死咬住羚羊的脖子。   大盛朝人并不知晓那头上犄角尖锐的羊名为羚羊,他们只看见任凭它怎么摆动身子,拼命地想把身上那只收割自己性命的死神摔下去都做不到。   最后羚羊瘫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地哀嚎了声,在猎手的捕捉下死亡。   被猎豹咬出伤口的脖子还在往外汩汩地流着鲜血,狰狞的血肉露出来,看上去十分血腥。   大盛朝人觉着自己仿佛也成了猎豹捕捉下的那只羊,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   尤其是看见猎豹开始大快朵颐时,他们面上的血色骤降。   不少人仓皇失措地低垂下脑袋,不愿意看这样残忍血腥的一幕。   之前信誓旦旦夸下海口,要瞧些猛兽的人不敢再说一个字。   尤其是贴着猎豹凶猛冷血的竖瞳时,总觉得自己也像是被锁定了的猎物,下一秒就会被带走性命。   有些人的目光只被这些野兽们所吸引,而有些人的关注点却在另外的事上——望远镜。   长孙祯手下的幕僚这就想到了之前薛兰鹤扔给他们的琉璃方子。   琉璃一经面世,确实是收到了不少瞩目。尤其是它并非是天幕之上那种大都是透明款式的玻璃,而是周身为七彩之色。将它放在阳光之下,颜色美轮美奂,就好似天宫之上的产物一般。   阔绰豪奢的人自然出手大气,直接将一套玻璃茶盏拿下。   可惜还是有不少人觉着自己看多了天幕,迟早会知晓琉璃的方子,不急于这一时享用,因此按捺住了想下手的蠢蠢欲动。   但是望远镜这一出,却让他们看到了琉璃不一般的用法。   行军打仗之中,斥候多了此物简直有如神助,更容易察觉到敌人的动向和布置。   战机转瞬即逝,他们不求望远镜能发挥逆转全局的作用,但是拿来对付敌人却是再好不过了。   天幕之上。   元宁他们将各种猛兽群都一一看完,连被人畏惧的猛虎也在其中。   几人随后从观光车上下来,又去瞧了大象、毒蛇和熊等动物。   原本元宁以为这些就是全部了,没想到关飞渡同他说海洋场馆还没有去呢。   他瞧了眼天色,发觉现在确实还早。   现在日头正晒,他们还走得身上都已经冒了汗,元宁更是把水壶都喝了一半进肚。   动物园里自然也有售卖零食的,和游乐园中相似的冰淇淋车也在其中,有好多大人小孩都在排队等着。   关臣说:“你们俩先去阴凉地歇着,我去给你们排队买冰淇淋。”   元宁客客气气地道谢,关飞渡也说了句多谢小叔。   关臣趁机掏出手机,噼里啪啦地打字,问某人:【你外甥能吃冰淇淋么?】   往常他发消息,薛兰鹤不是在忙看不见,就是已读回个嗯啊哦好,非常有个性,半点儿都不把他这个上司看在眼里。   现在却是直接秒回:【能吃,但别给他吃一整个。】   关臣直接打蛇随棍上:【我帮你带娃,就没什么想奖励我的吗?】   手机另一头的薛兰鹤读懂了他的意思,发觉这人越来越没脸没皮了,当即冷笑一声:【有,奖励你明天和我一起面试岁奴的家庭教师。】   这就成为了家庭成员的一份子,可以开始行使“舅妈”的权利了吗?   关臣乐得答应。   在树荫的长椅上乘凉的关飞渡恶寒了一下,吐槽道:“小叔他笑得可真荡漾。”   元宁尊奉着小辈不语长者过的行事作风,闻言只弯着眼睛笑了下,没有搭话。   几人尝过冰淇淋的滋味,休息了片刻后就去下一个场馆。   元宁又碰上了自己没见过的生物——一堆矮矮圆圆,身上大都是黑白黄三色,走起路来摇摇摆摆的生物从他面前走过。   它模样有些像鸟,但是皮毛很顺滑,并不像其他鸟雀那样是极为显眼的羽毛,厚重不说,颜色也极为寡淡。两只翅膀就在身侧,使用起来跟手臂似的灵活。   而且它们生存的地方竟然是在冰面上。   甫一进来,元宁就感受到了这个场馆中一阵扑面而来的凉气,直接将外面的燥热给吹散了。   这种生物竟然还喜欢用肚皮来滑行,哧溜一下就能滑出很远的距离。   还有些年幼的小家伙,身上倒是能看出鸭鹅一样的绒毛,灰不溜秋的,被风吹得飘起来,像是鼓胀的小团子。   “这是企鹅,生活在南极,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在不远处还有元宁第一次学英语单词时认识的雪白巨熊,他指着对方说:“那是北极熊,生活在北极?”   关飞渡点头:“没错。”   能将这么多世界各地的动物都聚集在一个动物,由此可见动物园的财力有多么雄厚。   这些场地中还有海豹和北极狐,后者更是少见,当它一身皮毛融入在冰雪之中时,几乎没人能发现。   穿过这些极地馆就是关飞渡心心念念的海洋馆了。   他倒不是有多么稀罕这些海洋生物,只是突然想到后面弄些海鲜来尝尝罢了。另外就是他知道自己的宁宁弟弟常年生活在内陆之中,应当是没见过这些海洋生物的,他可以多给对方介绍介绍。   *   海洋馆和元宁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他以为自己不说是看见电视里那种波涛汹涌的大海,起码也会望见一片几乎望不到尽头的大湖,里头装着数不胜数的海洋生物。   但是他没想到,海洋场馆居然是由他们亲自穿越过去的那种,他们要走在隧道之中,而那些生物就在他们的头顶、侧方、脚下游过。   粼粼的波光投在他们的身上,到处都是水纹。   平时观赏并不会在意一两只小鱼,但是当一大群鱼游过来时,就让人挪不开眼了,更别说它们好像列队一样,游动之间还带起了一长串白色的泡泡。   巨大的海龟在里面慢吞吞地滑动着,还有五角海星吸附在玻璃上,更有各种颜色艳丽的漂亮小鱼在珊瑚丛中穿梭而过。   这等奇异的画面别说内陆之中的大盛朝人没见过,就是沿海的他们都少见。   [吾等大都只看到了被海浪冲上沙滩的生物,但是海底有什么,到底是何种模样,究竟还是少见。]   [哪怕沿海打鱼,也不敢随意潜下去。不但海会要了命,里头的鱼也不让人小觑。]   [是啊,大海幽暗深沉,根本不许凡人轻易窥探。]   有些人不屑一顾,鱼再危险又能有多危险,难不成还能要了人的命?   不管长得多大多肥美,那都是他们人类餐碟上的一盘菜而已!   直到一只大白鲨从深处游过来,近到了所有游客眼中——   它背后的鱼鳍就像是一柄弯刀,口中的森森獠牙竟是和此前的狮子不相上下。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侧过来阴恻恻盯着人时,恐怖程度直接飙升,像是直抵恐惧边缘。   明明那还是在天幕之上出现的生物,肯定无法到他们大盛的,有的人竟然还是被吓得尖叫出声。   若不是旁人用诧异的眼神看过来,恐怕他们还不知会如何失态。   有些人先前忍住了,后来还得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才不让自己在看见鲨鱼身上好似被刀划出来几道利痕的鳃裂时失态。   元宁也有些慌乱,手要紧紧抓着关飞渡才能让心中安定些。   关飞渡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它们在里面又出不来。就算出来了也没关系的,这种鲨鱼不吃人。”   元宁:“……”   他好像没被这话安慰到。   往里又深入地走了三五步,元宁本来还在看两边惬意游动的鱼群,却发现头顶突然暗了下来。   他下意识的反应是太阳被聚拢的云给遮住了,但又骤然想起,他们已经进了海洋馆里,哪来的阳光?又是什么东西遮蔽了前面的光线?   元宁抬头望去,面上倏地失去了血色,攥着关飞渡的手又紧了几分。   “别害怕,这其实是用VR放映的虚拟影像,并不是真的。”关飞渡轻声安慰。   但那太真实了,元宁并没有被这句话安慰到多少。   只见一只几乎能遮云盖日的生物从顶空中倏忽游过,黄白色的巨大腹部映入眼帘之中,尾柄至尾鳍腹面都是灰白色的。它的胸鳍钝圆,与之庞大的身躯相比就显得短小了些。   身在这种巨物之下,根本就看不清它的全貌。   好些年幼的孩子也被吓得不敢再说话,瑟瑟发抖地缩在家长身边。   尽管人们都清楚游过的是什么生物,但是身临其境之时,仍旧能面不改色的终究还是少数。   那头蓝鲸在游动时,还发出了绵长的叫声,拖着颤动的尾音划破天际——仿佛是来自远古传说,又像是深海中不容置疑的霸主,声音带着岁月沉淀的厚重感,叫人身上情不自禁地泛起了鸡皮疙瘩。   鲸在游走时,元宁才看清它宽大平展的尾鳍,瞧着是灰色的。   小孩子们这时候才恢复了活力,叽叽喳喳地议论起那头让人心生敬畏的生物。   “现在VR技术做得可真好,跟真的在海里碰上了蓝鲸似的。”   “这家动物园的巧思好棒,突如其来的体验感拉满了!嘿嘿,下次还来~”   大盛朝人才恍然从屏息凝神的囧状中恢复过来,大口大口地喘息呼气,好似有了踩在实地的安心感。   方才他们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个,生怕被这玩意儿瞧见了。现在醒过神,才发觉自己后背都被冷汗给沾湿。   而他们现在才总算知道了为何那么多人不敢招惹海洋,不单单是大海神秘莫测,喜怒无常,人力岂能与之抗衡。   还有便是这一个比一个更骇人的海洋生物,简直比肩《山海经》中的妖兽。   [这便是深海之中的凶兽么,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幸亏咱们都是在陆地上生存的,要都去海洋里生活,还能有咱们生存的余地么。]   [我如今方知当初为何关飞渡要说恐龙在时,人类难以生存了。瞧那条巨鱼,嘴一张恐怕就能吞下无数个人,要是在陆地生存,没几个人能活得下来。]   [怎的不见鲛人,果然只是人类的幻想吗?]   海洋的危险值直接拉满了,他们现在回想起刚才那一幕都心有余悸。   有些个胆小鬼的腿都软成了面条,非得倚靠着墙壁或是拐杖才能站得稳。   不过也不是人人都在畏惧鲸,至少博闻广识的人都听闻过海中有此异兽。   沿海的百姓甚至还会专门捕杀鲸,鲸的骨头会拿来制成各种用品,而鲸油还能拿来照明,甚至连龙涎香都是用抹香鲸的分泌物来制作的。   不过捕杀的难度系数很高,不然鲸也不会价格高昂了。   实际上,真正见过鲸的人少之又少。毕竟在人人出行都极为便捷现代,多数人都只是通过手机和电脑看的鲸,更不要说他们这个只通过文字描述的古代了。   元宁心情稍微平复了些,就听附近的人说今天有海豚表演。   关臣问:“你们想去看看吗?”   关飞渡直接道:“想。”   元宁猜测那恐怕是和民间那种杂耍相差不大的表演活动,不过他从不扫兴,这时也点头道:“想去。”   关臣就带着他们买票进入场馆。   场馆十分开阔,有许多的阶梯座位,正中央是浅蓝色的水池子,水池靠后的入口处则是人工假山。   正值周末,因此带家里小孩来看表演的还有不少。   中央的前排位置几乎都坐满了人。   关臣就带着孩子坐在了靠右的第二排,这里的视野也还算不错。   距离表演还有几分钟的时间,关臣动了给薛兰鹤打个视频的心思,让他看看他的小外甥玩得多开心。   可惜这个视频电话最终被生活助理接了起来——薛兰鹤又不是时时刻刻都守在手机面前的,对方这个大忙人还要工作呢。   谢蒙是个机灵的娃,早就看出了关臣和薛兰鹤之间的弯弯绕之后,就憨笑着出了主意:“关总,不如您给宁宁宝贝拍几段视频,薛哥看了肯定高兴。”   关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轻咳一声,坦然道:“行,那就先挂了。要是薛兰鹤闲下来,记得让他给我回个视频。”   他话音刚落,耳边就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声——全是来自小孩的。   “海豚,是真的大海豚!”   “它们好可爱,哈哈哈哈!”   “爸爸爸爸爸爸,快点把它们拍下来。”   关臣显然不能理解这些小孩子的兴奋,不过好在他家这俩娃都乖乖巧巧的,没有尖叫也没闹腾,好带得很。   他掏出手机准备记录带崽的精彩瞬间。   节目开头并不是直接表演,而是由主持人讲解在野外遇见了海豚搁浅该怎么救助它们,相当于是宣传知识了。   大盛朝人闻言挠挠脑袋,颇为不解。   [那个世界的人还看重海豚的生命,这是为何?它们有什么奇特之处么。]   [我看都是那些人假惺惺而已,明明都已经把它们当成玩物一样对待,却又装模作样地保护。]   [此言差矣,看那些海豚通身都光滑靓丽,且活泼兴奋,不像是被虐待的模样,说不准这也是一种变相的救助呢?]   不论他们如何争论,都改变不了天幕上既定的事实。   而真正的海豚表演也展开了。   脖子上挂着口哨的饲养员站在水池后的台子上,举起右手,一只只海豚破浪而出,从水中跳跃起来,又以漂亮的姿势钻入水中,雪白的浪花也随之飞溅起来。   “哇哦~”惊呼喝彩声从孩子们的口中响起。   海豚又在水中游动起来,到了饲养员面前,随之直立在水面上,一边扭动着自己圆润的身躯,一边往后游动着。   原来之前从水中跃起不过是开胃小菜,毕竟哪条鱼不会做到这种地步呢。如今的表演才是让这些大盛朝人大开眼界。   当水面上射出两道或高或低的白线时,海豚们就从水线中一跃而过。又扭动到靠近观众台的浅水区绕着尾巴打转,成了几个银色的圆圈。   后面的跳跃难度也越来越高,在空中时还得旋转个几圈才会入水。   前面几分钟的表演结束之后,这些海豚齐刷刷地来到了观众们面前,得意地翘起自己的小尾巴,仰着脑袋看向人类,发出唧唧唧的声音,吻部两端上翘,好似在微笑一般。   许多人都看愣了,傻傻地说出一句:“这种生物好生聪明啊。” 第54章   海豚表演进行到一半, 那位主持人还打算在现场的观众里抽签,来一场和海豚互动的体验。   买了票进来后,所有的观众手上都会有一张票根, 上面还有数字。当主持人念出78号时,关臣抬眸, 掏出了其中一张票。   “你们俩谁去?”关臣问。   他不是个厚此薄彼的人, 如果俩人都想去的话,就动用钞能力解决。   关飞渡当然不会跟元宁区争抢这么个机会,只是放任元宁独自去和海豚玩, 他实在不放心。   元宁有些意动,却还是摇头贴心说:“飞渡哥哥, 你去吧。”   关臣啧了声:“我们关家还不需要你们这两个小鬼推辞来推辞去的。”   他直接对主持人说:“我再出一千,让两个孩子一起。”   他手里还有那张78号的票根,证明自己只是幸运的同时再捎带一个孩子, 并非是在无理取闹。   这种欧皇和金钱的结合体,简直让不少人退避三舍, 直呼惹不起, 根本惹不起。   主持人在金钱的攻势下,利落折腰。   关飞渡就和元宁牵着手入场,由两位工作人员分别指导他们如何与海豚互动。   元宁被对方拉着手去抚摸海豚的脑袋, 先是触碰到了冰凉的水液, 海豚的表皮光滑, 还有一层好似黏液的东西覆着上面。轻轻触摸它时, 还感受到皮肤上柔韧的弹性。   海豚唧唧地朝他叫着, 拿脑袋蹭蹭他的手,极通人性。   他心中陡然生出某种异样的感觉,望着这只可爱的海豚, 久久不能移开目光。   他这边玩得开心,关飞渡那里却只摸了海豚一下,就歪着脑袋去看元宁了。   见元宁没有害怕,还在小心翼翼地和海豚互动玩耍,他才把一颗心放回肚子里。   而他旁边的工作人员见他对抚摸海豚丝毫不感兴趣,就只好进入到下一个环节之中——   与海豚一同玩球。   另一边的元宁也进入到了这个环节之中,他手里拿着工作人员给的柔软小球,对方跟他说可以直接往水里抛出去。   “不用管位置,想抛到哪都行。”   元宁一听这话,就没那么紧张了,直接将球往外投出去。   这球还没有落在水面,就直接被水中跃出的海豚给顶起来,又朝着元宁的方向飞来。   柔软的小球没什么重量,里面都是空气,即便是砸在人的身上也不会疼痛。   元宁就跳起来伸出手,将这球给挥出去,玩得脸颊都绯红了。   之后他和关飞渡又穿上救生衣,一起坐上了充气游艇上,被你追我赶的海豚拱着在偌大的水池中滑行。   前面有海豚开道,后面又有海豚追逐,这场面简直世间难寻。若是换个地方,他们恐怕都要以为是海上成了精的妖怪,所以才能肆意掌控这些生灵。   元宁玩得尤其开心,坐回位置的时候都还兴奋得小心脏扑通扑通乱跳。   关臣这里还录下了几段孩子们玩耍时的视频。   他本来是打算把两个孩子都录上一段,不过关飞渡不稀罕,让他只录元宁的就是了。他也想看宁宁弟弟,就是稀罕。   大侄子的私心和他的心意不谋而合,于是关臣就直接笑纳了对方的建议。   元宁心情平复了些,没有再盯着表演看,而是压低了声音问:“飞渡哥哥,刚才他们给我们穿的衣服是什么呀?”   明明看着鼓鼓囊囊的,重量却很轻,颜色也是鲜亮的橙。   “救生衣。”关飞渡解释说,“要是咱们一不小心落水的话,它就会让我们漂浮在水中。”   这本不是什么特别复杂的设计,聪明人甚至不需要提点太多,只是给个思路,就会想尽千万百计钻研。   那些在江南水乡的船家、外出捕鱼的渔夫……他们都需要此物相助,倘若不慎落水,也多个逃生的机会。   大盛朝人许多人眼前一亮,开始动起了脑瓜子,寻思着该在衣服里面缝些什么进去,才能让其漂浮起来。   大盛朝所发生的这些事,现代的元宁几人并不知晓。   他们仍旧在观看着海豚表演。   不同于现场小孩子们的惊叹,大盛朝有些人却于心不忍,对这种动物表演还是持反对态度,不过这种人在没有古代终究是少数,多数人都是冷嘲热讽——   [呵,人家费劲千辛万苦训练的动物,定然会百般珍惜疼爱,吃住都在上乘,不会轻易让它们死去。你再瞧瞧咱们这,乱世的人命如草芥,有些人活得比它们都还不如。]   [人尚且还要表演给人瞧,你们怎的不去心疼那些伶人舞姬?]   [你们若是有这样的菩萨心肠,也去可怜可怜城墙脚下的流民乞丐,这不好吗?]   说话的人便偃旗息鼓了。   不过近些年确实不倡导动物表演,关臣他们也是恰好碰上了才来看一眼。   一日闲逛结束。   关臣没立马送两个孩子回家,而是带着他们去了薛兰鹤的剧组附近。   大明星刚结束完今天的拍摄,听闻他们回来了,又马不停蹄地赶去挑选好的餐厅之中。   好在晚上是一家人吃饭,并不是什么麻烦的应酬,所以薛兰鹤也不觉着多疲惫。   他搂着香香软软的小外甥吸了两口,感觉今天一身的倦意都被冲刷干净,心里也充盈圆满了些。   一行人今晚吃的是烤全羊。   等羊排骨上来后,元宁就抱着一块慢吞吞地啃起来。   薛兰鹤就捧着元宁今天出行的视频看,连饭都顾不上吃。   关臣给他舀了一碗解腻的汤,先垫吧垫吧肚子,手指戳戳对方,让他别只顾着看视频。   薛兰鹤不是那种不识好歹的人,也为了给俩小孩树立个正确的榜样,老老实实地放下手机,等吃完了再看。   他们并不知晓的是,某条跟关臣有关的词条悄悄爬上了娱乐榜单的尾巴,还有愈演愈烈的架势,正要往热搜榜前排直冲而上。   #光华娱乐老总带娃#   原本是个不怎么出奇的词条,但是加了光华娱乐就不一样了——谁不知道这是许多大红大紫明星的老东家啊,怀揣着对富人的好奇,他们眼疾手快地点了进去。   狗仔的偷拍视角永远都是不清晰的画质,加稍微有些别扭的镜头。   但是能够拍到人,镜头平稳就已经不错了,广大吃瓜群众不挑。   视频里的画面则是关臣带着两个一大一小的男孩在动物园里玩,他堂堂老总身边没有一个助理就算了,竟然还亲自降贵纡尊地排队买冰淇淋,这可跌破了大家对有钱人的想象。   还没看完词条简介里面的内容时,评论区地下全都是:[要不是狗仔说这是总裁,我还以为是哪个气质出众的普通大帅哥呢。]   [别说,这外形和那些大腹便便的老总截然不同,身材瞧着真好,而且还不秃头!]   [哇哦,原来老总也这么接地气的吗?]   [他好体贴温柔啊,我怎么记得这位还没结婚呢?他带的是亲戚家的孩子么。]   等看完视频全程内容,他们扫了眼词条中的一段介绍,说的居然是老总关臣带的不是别家的娃,而是手底下艺人薛兰鹤的外甥!   哦豁,这瓜吃着就更热闹了。   他们再返回视频,仔细去瞧打码之后小孩的脸蛋,那下巴跟薛兰鹤还有几分相似。   都说外甥肖舅,有几次粉丝去剧组探班,还看见过薛兰鹤的小外甥,确实和他长得很像。   评论里也多是打趣。   [总裁带娃,如此贴心上司哪里找。]   [我看不是贴心,是手握“人质”,看老薛还敢不敢好好上班,给资本家当牛马。]   [啧,就算想要彰显自己的总裁名声,那也应该让手底下的人去带娃啊,他一个总裁亲自带娃是几个意思,我看里面的弯弯绕不简单。]   [另外一个孩子是谁啊?]   [好像是关臣他哥的孩子,人家的侄儿,算是富三代呢,妥妥含着金汤勺出声的小少爷。我下辈子也要当他。]   [不是,我看这俩小孩关系很好啊,就不能是小孩子之间纯粹的友谊吗?有些人就喜欢用大人肮脏的心思去揣测小孩,我也是不想说了。]   网上的纷纷扰扰依旧不能影响到现实中的这几人。   其实这也是关臣有意放出来一些有关他和薛兰鹤的消息,慢慢过渡,让广大网民有个接受的过程。   这个暗示其实他也有跟薛兰鹤提过,后者本来就不是靠流量吃饭,并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于是也默认了。   得到这一讯息的关臣自然极为高兴,四舍五入关飞渡就是向他发送接纳的信号,要不了多久他就能加入他们一家人了。   关臣看元宁的眼神也更为柔和,完全是以“舅母”的身份自居。   接下来这几周依旧十分寻常,元宁因着舅舅一直在剧组里拍戏工作,所以也不怎么愿意出远门。   关飞渡也就只能拉着他在本市里闲逛,周末的休息时间本来也短暂,没法子让他们两个小孩到处跑。   就这样,俩小孩逛完了本市大大小小的景点,甚至连博物馆都逛了。   说起博物馆,也是大盛朝人在长了见识之后难得的闹腾了。   元宁去参观的那一回,大盛朝人简直被他们现代人气得手指都在发抖,有些气性大的还当场厥过去了。   只因那些博物馆里的藏品皆为古董,有些还是世家大族的陪葬之品,从何而来不言而喻。   他们只要一想到在未来一个的墓也会被掘开,甚至里面陪葬的金银珠宝还都被盗走,还堂而皇之地被展示在众人面前,就气得暴跳如雷。   试想一下,你家祖先亲人的坟墓被人刨了,里面陪葬的物品都大摇大摆地拿出来展示,你气不气?你想不想抓狂!更别说这些看重祖坟的古人了。   他们大盛朝人认为祖先的坟墓是有风水可言的,可以保佑家族的荣耀和传承。再者而言,若是坟墓被挖,他们先人的灵魂就会被惊扰,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   这让他们怎能不反感仇恨!   [那个世界的官府怎能做如此无耻至极的事情?!]   [此事分明是有悖良俗,理应制止才对,为何还要摆在明面上,供百姓赏玩呢?]   [此举有违伦理道德,实在是不该啊。]   元宁在看见这些时,也惊了一跳。   他虽然不至于像是大盛朝人那样激动,却也不太能明白官府这一举动,便只能问在侧的关飞渡了。   关飞渡挑挑眉,笑了声:“看来亓老师还没给你说博物馆的作用。”   元宁脸颊微红:“老师尚且没有说到这里,还望飞渡哥哥给我解惑。”   关飞渡说:“可惜亓老师最近去忙了,不然等他给你讲到民国那段历史,你就能知道缘由了。这跟盗墓贼脱不了关系。”   元宁耐心地听着,他就知晓这个世界的官府并不是故意弄出这些,他们这么做,一定有他们的用意。   “那段时间因着战乱,所以多了不少的盗墓贼,又称之为摸金校尉。”   这个元宁知道。   “当初他们趁着政府无暇顾及他们的功夫,大肆盗墓,将偷来的古董倒卖出去。至今还有很多藏品都在国外和私人家中,无法赎回。”   关飞渡说到这,还叹了口气。   一听这并非是官府授意,大盛朝人面色好看了许多。   战乱时祖坟被破坏乃是常有的事,他们虽是不齿这些行为,可仍旧没法制止。细数前面几个年头,这种事情都还屡禁不止呢。   只要人心是贪婪的,这种事情就无法断绝。   而且过了那么多年,把财宝古物找回来了,也没法再送还给原主,倒不如自己收录起来。   “况且现在盗墓贼也不在少数。而他们都是些牟取利益之辈,哪里会在乎文物好坏呢,一旦盗墓就是大肆破坏。国家出手可不一样,他们会将文物保存完好,将那些古物放在博物馆之中,不受虫蚁之害,还有专人看护。”   大盛朝人有些气度豁达通透的,亦是发现了其中的好处:   [其实细想他们官府的手段也是极好,与其让文物古董沦落到那些贪心富商之人手中把玩,我看还不如拿去给这些百姓瞧瞧呢!]   [你们瞧这上面的介绍,用鎏金牌匾书书写出自“某郡某氏先祖”,后人观之便能认识到这些人,比起埋之于黄土之中,这般光宗耀祖岂不妙哉。]   [周遭都是用金属防护,想来他们那方世界的人做了古,此馆亦是能留下来。往后的孩童依然能指着这些技艺说是祖先的智慧。]   他们看见了不少家长领着孩童前来参观,有说有笑地指着那些古物说着什么,不由得露出怔愣的神色。   如此说来,这一博物馆出世,确实是让人惊叹的妙举。   不光是元宁他们这边有滋有味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大盛朝这边也能算得上是多事之秋了。   先前的勤王之兵到了绿江之畔,和惠襄王的大军隔着绿江关遥遥相望。   惠襄王起先还十分慌乱,但是他帐下也有专门负责谋算的幕僚,当即就说这些鼠辈不足为惧。   勤王之兵看似轰轰烈烈,打着几十万雄兵的阵仗,实际上就是一盘散沙。   惠襄王担惊受怕了好些天,接着他就发现勤王的这些人不仅没有立马发兵对他出手,反而在不远处搭建营帐,日日笙歌夜舞,饮酒作乐,哪有半点要进攻动手的架势。   惠襄王人麻了。   但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问策于诸位幕僚,并且对那些勤王之兵更加嗤之以鼻。   消息从四方传出,皇帝元盛昭气得胸腔憋闷,好似要呕出一口老血来。   而长孙祯却是无声地笑了,一切皆在他的把握之中。   “将皇帝的蠢态给记下来,届时好奉给薛兰鹤,他收到这份礼物定然会很高兴。”   长孙祯是个投桃报李的人,哪怕薛兰鹤兴许会用神异手段得知皇帝的境况,但他做不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况且他猜测薛兰鹤所受束缚定然颇多,不然早就亲自动手报复了,哪能容忍皇帝这个仇人嚣张得意那么久。   长孙祯手下的谋士对现在皇位上那位也没什么敬意,嘲讽道:“兴许让他这样惴惴不安地等死,比一剑杀了他痛苦得多。”   一个皇帝活成他那种窝囊的模样也是没谁了,史上都少见,恐怕那位是要被载入史册,遭后人贻笑大方的。   不同于外界的混乱,长孙祯治下的渤海郡倒是一片太平盛世之态。   他治下的土地肥沃,每年的粮食产量不低,收的税也不高,百姓生活十分富足。   加之元宁他们在天幕上传授的造纸术,让百姓又能挣上些钱财。   除了此事以外,他的治地渤海郡靠近齐鲁之地,这可是儒家文化发源地。因为占据这个最大的便利,招揽人才也极为方便。   先前天幕上的图书馆出来后,他按兵不动,只是暗中派人专门建造楼阁,四处搜罗藏书。   待天下真的大乱了之后,藏书馆才得以面世,用作钓大鱼之用。   没成想还真的钓上来好些人才,其中竟然还有当世声名显赫的大儒!只要放出他在的名声,还愁慕名而来的学子会少么,届时天下英才自然会尽数到他的网里来。   如今确实有不少人拖家带口,前来瞧瞧在他们大盛朝问世的“渤海图书馆”。   因着大盛没有那个世界那般便利的搜索之物,所以就只能靠着他们这边的法子来分门别类。   正书按照经史子集四类来细分放置,杂书且为天文地理、小说和艺术来分放,最后再按照从古至今的年份细分,其余书籍也差不多是这般。   再来便是专门管理这渤海图书馆的书吏将书籍一一记录在册,如此便不担心找不着书,或是找书艰难了。   而且这渤海郡王十分大度,效仿了天幕之法,允他们免费借书观看,并不收钱。   毕竟要等天幕之上的五皇子去读完所有经书到底不太现实,谁知道将来天幕又会不会消失,趁机将知识学到自己脑海中才是正理。   大儒来长孙祯的治地自然也不是因为藏书阁出现,还有长孙祯大手一挥说要为天下人立书一事。   之前元宁所学的拼音就给了大儒们极大的灵感——编纂好的韵律岂不是方便识字?   他们也不是直接套用天幕上的拼音这一套,而是要根据大盛自己的韵律来重新编写,再与文字一一对应。若是能成功的话,识字恐怕能比之前效率高,往后定然能造福百姓。   好些人来到长孙祯的治下后,都清楚他的所图甚大。   这种不争的事实谁都清楚,难道就他长孙祯一人有野心,其他人就真的忠心报国,一心要匡扶皇室么?   这话就是连三岁的小孩都不信,况且藏书阁一事还不是长孙祯领头。   先是在惠襄王的治地出现,再之后便是其他人响应。   现在那位皇帝,很快就要有名无实了。   *   现代。   元宁尚且不知大盛朝的乱世,而薛兰鹤却是对此心知肚明。   按元盛昭那个废物程度,还有那些诸侯王的蓬勃野心,大盛能国泰民安才有鬼。   原本就有内忧,加之外患虎视眈眈,它或早或晚都会重新洗牌。甚至不用天幕和薛兰鹤在其中添把火,大盛也早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薛兰鹤看着系统转播出来仇人元盛昭的丑陋狰狞之态,心情都要好上许多,看来离取对方人头的时日已经不久了。   他想着这事,每日吃饭还能多添半碗,若不是现在还拍着戏,吃多了影响上镜,他可能会直接添一碗。   关臣就是见他拥有好心情,才趁虚而入:“这个小长假你能和我们一起去乘坐邮轮出海吗?”   他其实更想和薛兰鹤过二人世界,却也知道,如果不捎上对方的小外甥,这人根本就不会答应。   薛兰鹤有些为难:“别忘了我还在拍戏,这样劝我不敬业,不太好吧,关总?”   关臣正义凛然地说:“这是国家规定的法定节假日,放假才是应该的啊,周扒皮也不是这么干的吧!而且你虽然是主演,但据我所知,你拍的这部戏偏群像,可以先拍其他人的。”   薛兰鹤已经称得上是敬业了,没有自己戏份时也会安静地在剧组候戏,不像现在其他的新一辈演员,在没有自己戏份时直接走人。   这个假要是想申请也不难。   关臣再软磨硬泡一会,又在征得了元宁的同意之后,立马挟外甥以令舅舅,哄着薛兰鹤答应。   等薛兰鹤松口,他立马去找导演请假,来个两天一夜的邮轮旅行就容易得多。 第55章   游轮的一声巨鸣响彻云霄, 震醒的不只是路边的行人,还有大盛朝千千万万低头正做着自己手中之事的人。   他们全都不约而同地抬起脑袋,就被那艘游轮的壮观外形给震撼在原地。   或许让他们费尽一生之久, 也难以建成如此水平的巨船。   “就像是把无数栋房子建在了这一艘轮船上面。”不知是谁喃喃出声。   其他人也十分赞同这个说法。   [这游轮巨大无比,即便是碰上了海洋中的各种意外也不用担心吧。]   便是他们先前看到的在海洋里的庞然大物也不能同它相提并论。   游轮停在岸边的码头, 元宁他们在宽敞的马路边下车。   元宁还提着自己的小行李箱, 里面只装了几套换洗的衣物和他常用的洗漱用品。   虽然在这个订下的游轮套房里应该也有一次性的换洗用品,但是元宁还是更喜欢自己专用的。   而且他的牙刷还是和关飞渡同款的,连挑选的牙膏也是如此, 因此就更受他的青睐了。   他们抬头一望就是清透的蓝天,白云自游轮的身后涌来, 组成了一个个可爱的图案。   海风吹拂过来,携着咸湿的味道,将元宁的碎发吹得飘起。   另外几人同样如此, 身上的衣摆都被吹得飘动。   在上船前,薛兰鹤先把晕船药拿出来, 喂给元宁吃。   “也不知晓你上了船之后会不会难受, 还是先服用了药比较好。”   他自己一个人过的话,那是再糙不过了。轮到抚养小外甥时,就是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薛兰鹤还把药分给了关臣和关飞渡, 自己也没忘了拿水送服。   关飞渡还跟元宁说:“吃了之后感觉嗜睡的话是正常情况, 不用担心。在游轮上还配备了船医和各种医用品, 准备挺周全的。”   大盛朝人的关注点全都在这个服用了之后能治疗眩晕的药上面, 他们一字一句地念出来:   [盐酸苯海拉明片?古里古怪的名字。]   [光是看名称, 完全不知道都是用什么药材磨出来的,还制成了那样的小片。]   [似乎在配料表上可以看到究竟是用什么材料制作的,只是薛将军一个晃眼就把药收回去了, 我等也没瞧见。]   只能说那个世界对人的照顾太周全了,竟然连晕船这种情况也随时考虑着,还专门制成了这种方便携带的药物。   天幕之上。   元宁他们登上了船后,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先去订好的房间之中。   在大盛朝,许多人竭尽一生都难以见大海一面,从来都是听着别人口中的描述活着书上的寥寥几笔,这还是头一回正儿八经地见识到。   他们追随着元宁的视线,来到了这艘皇家游轮的家庭套房里面。   套房分为上下两层,下面是客厅,上面则是卧室,有楼梯可上下,也可以从二楼坐滑滑梯到一楼。大人小孩都能玩,但是关臣和薛兰鹤对它目不斜视。   元宁有些蠢蠢欲动,还多次回头去瞥那个滑梯。   不过他们现在要先放行李。   套房一共有两间卧室,都是双人间。厕所和浴室都在里面,干湿分离处理得极好。房间里也全都是浅灰色的哑光木质地板。卧室是两米大床,两侧皆有台灯和触控式床头柜,窗帘还是声控式的。   总的看来条件环境还极好,半点都看不出来是在游轮上。   大盛朝人一路看下来,心中唯有羡慕一词可言。   [哇,怪不得他们还要特地花银子去体验海上之行,倘若玩得高兴的话,这趟旅程自然很值得。]   [在船上的环境都比不知道多少人的家还要干净明亮,漂亮整洁了,可真会搭建屋子。]   [我可以许愿在那个世界待一天吗,哪怕是一天也好啊。]   在大盛也有游船画舫,有钱的公子哥就喜欢在里面寻欢作乐,里头的用度其实也不算差。   在画舫上轻飘飘地荡着,身侧又有美人伺候,便让不少人沉沦其中了。   但是同天幕之上的豪华比起来,就是云泥之别了,这让那些天生自诩不凡的人很不是滋味了。   他们要是真的不一般的话,为何连天幕那等舒爽安逸的日子都过不上。   小孩子们忽然发出了激动亢奋的声音,这几句叫唤让本来失神的人神思清明了些,仰着脑袋看去。   元宁从二楼下来时,不是走的楼梯,而是坐的那种形似管道,又被成为“滑梯”之物。   此物两侧都有护栏,也不必担忧会摔下来,一路滑到地面,细碎的头发也在向后飞舞。速度并不快,但是小孩玩得明显还挺开心的   元宁脸颊微微泛着红,总觉得自己应该成熟起来,过了还爱骑木马、玩滑梯的年纪。   但是看着关飞渡跟在他身后,也顺势从滑梯上滑下来时,他羞涩的心情才稍微好些。   尽管元宁觉得这些玩起来还太幼稚了,但大盛朝那些玩具匮乏的孩子们可不这么认为。   尤其是那些颇有心机的商人们,眼珠子一转就开始打起了某些主意。   可惜某个人下手比他们更快。   渤海郡王长孙祯先前看了天幕之上的公园,知道这样的滑梯在公园里都是免费给百姓们玩耍的,他心里便有了定数。   “先去让木匠打造些滑梯、木马,还有单杆出来……”他手里的公文在思索间成型,给留守后方的谋士一个重击。   乱世之中,涌入渤海郡的流民本就不可胜道,光是记录流民们的户籍都要花上很长的精力,一个人恨不得掰成两个用,现在还要弄那劳什子公园……   主公一拍脑袋决定,他们这些下属就要跑断腿。   人,他们需要人!需要很多很多的人!!   可是人才哪有那么多?寒门子弟少之又少,而世家培养出来的子弟却自视甚高,根本不屑于干这些琐事。   在布告上招人都极难。   哪怕是要培养出一批人才出来用,也需要三五年之久。   却在这时,身处渤海郡官署的谋士听手底下的人说有人毛遂自荐,想来郡王手下做事。   谋士大喜,复又皱眉:“有人才来投靠殿下,你应该高兴才对,又为何扭扭捏捏,做出这幅姿态?”   属下吞吞吐吐,额头上都急出汗来了:“这……这位人才的身份有些特殊。”   谋士疑惑:“特殊在哪,难不成是什么三公九卿?”   属下摇头:“都不是,来的人是名女子!”   此话一出,确实让谋士惊得愣在原地,他沉吟片刻,立马道:“快快去请人来。”   渤海郡王用人不拘一格,自是不会顾虑男女身份。再说了,天幕已经向他们证明了女子也不差,甚至人家也能走出家庭,成为家中的顶梁柱,他们又能有什么理由圈禁别人呢。   岂不是真成了那种一无是处,非得禁锢女子才能彰显自己能力的废物男人了。   也或许正是因为天幕之上那些女子的处境,才让某些女子毅然决然走出家门,决定展现自己的风采。   巾帼不让须眉,从来都不只是一句空话。   最紧要的是,他们现在太缺人了!!!只要人家有才华,又何必吝惜职位,赶紧把人抓起来安到合适的位置上才是正理。   他现在看天幕之上五皇子笑得咯咯的开心小脸,心里头就升起了强烈的羡艳。   能多一个同僚过来分担如今的重活,不知道能有多好啊。   *   现代。   元宁推开了玻璃门,看向了向外延伸的私人露台。上面还有双人躺椅、小圆桌,而玻璃护栏可以预防他们掉下去。   站在露台上面,往外看过去,只能看到深蓝大海的广阔无边。海平面仿佛没有尽头似的,若是镜头延展向上,就能看到眼前这艘巨大无比的游轮在海洋中也如同粟米一样渺小。   元宁有些震撼,指着海洋说:“它好宽广呀,飞渡哥哥。”   关飞渡问他:“要不要去逛一逛这艘游轮呢?”   元宁原本还趴在玻璃护栏上,闻言立马抬起脑袋,兴高采烈地说:“要。”   他们走出轮船,此时游轮也慢慢地驶离码头,船尾拖出两条长长的白色水浪。   有许多人站在甲板上,倚靠着玻璃护栏拍照。   关飞渡带了相机,也给元宁拍了几张,薛兰鹤也在拍自家小外甥。   关臣见状,也不甘示弱地拍起了薛兰鹤。   他们这几个古怪的拍照组合逗笑了路人。   薛兰鹤有些尴尬,毕竟他戴着口罩和帽子,这个模样有什么好拍的。   他瞪了眼关飞渡,后者知错认错,但并不悔改。   元宁向关飞渡讨教了相机的使用方法,然后也给他们都拍了照片。   每个人迎着海风都笑得很高兴,景色多美已经不重要了,点缀在照片里的人才最值得怀念。   他们走遍游轮,看游客在甲板上冲浪,甚至还有瞧见了攀岩的项目。在游轮里还可以玩碰碰车,体验射箭,还有泳池……   可以说,在这艘游轮上面和陆地没什么差别。   外面人多,他们玩过一阵子后又回了房间里。   这艘游轮的航线里可以体验短暂的垂钓体验,在特定锚泊的海域进行短时海钓,之前就已经跟人接洽好了,不过钓起来的鱼还要经过严格检验。   关臣就教他们一些钓鱼的手法。   对垂钓感兴趣的人自然看得津津有味,但也有不少人认为钓鱼很无聊,所以只看了几眼就不再关注。   直到元宁这个锦鲤从不空军,每回都能钓上来鱼时,才让他们有了兴趣,抬起眼眸兴致勃勃地关注起来。   关臣和薛兰鹤两个大人都不及他。   关飞渡也惊讶了,猜测道:“新手嘛,可能格外受上天眷顾。”   真相到底是什么已经没人关注了,总之元宁的第一次垂钓——大获成功。   到了晚间,他们可以吹着海风在餐厅里用餐。   因着昼夜温差大,所以从房间里走出来时,薛兰鹤还给元宁换上了一套毛衣。   那些善织布的女子眼睛一亮。   “早前便注意了五皇子身上所穿着的衣物,只是不知是何布料所制的。”   任凭她们如何猜测,也没办法一下就猜到这是用毛线所织就的,毕竟兔羊身上的毛裁下来是何模样大家都清楚,怎么能从线到衣呢?   [吾听薛将军所言此物为毛衣,许是用毛做的?]   [你们也不是没见过狐毛、兔毛披风,岂是这个模样的。]   [许是用了什么咱们不知道的法子,若是能直接问五皇子就好了。]   不过多数人都不抱太多的期望。   他们观察已久,早就发觉了五皇子似乎并不能看见他们的发言,更遑论替他们答疑解惑了。   出乎意料的是,以往总是装死的天幕,在这一回突然有了动静——   【叮——】   【检验到多数人的强烈意愿,上线新功能:你问我答。】   【规则如下:每日可向主播元宁提出一个问题,经由天幕筛选之后,即可令全大盛人投票。票数最高的,将会呈现在主播面前。温馨提示:主播有权拒绝回答你们的问题。】   此条规则一出,天幕之上的弹幕瞬间翻倍,层出不穷,比那天上的星子还要多——   [吾等想问毛衣的做法是什么。]   [五皇子究竟是怎么到那方世界的,我们是否也有机会到那个世界?]   [我想知晓琉璃的制作法子,请问五皇子能否告知我等。]   [五皇子可以每日看一本经书为我等答疑解惑吗?]   [在乱世之中该怎么样才能有出路啊!]   [……]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系统挑选了几个能够让元宁回答的列在天幕之上任君投票,至于怎么到那个世界的,它自然不可能回答,于是直接剔除了。   不少人大失所望,本以为有能问出去那极乐世界的法子,却不想天幕冷酷无情,根本不给他们机会。   *   现代,元宁也看到了系统新鲜出炉的规则。   他将此事告知了舅舅。   薛兰鹤闻言,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他轻轻抚摸小外甥的脑袋,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就只是每天一个问题而已。你告诉舅舅,或者自己拿主意到底要不要回答都听,用不着紧张。”   听了薛兰鹤的宽慰,元宁提起的心又缓缓落回了原地。   等问题出来后,他第一时间就告知了薛兰鹤:“舅舅,今天的问题是如何制作毛衣。”   其实有很多人并不想问这样的问题,奈何百姓终究占多数,他们看到了毛衣的妙处,在乎的自然是这个跟自己息息相关的物品。   况且,薛兰鹤不是说了么,元宁想答就答,不愿意答他们也不能奈他如何,天幕又绝不会强迫人家。   所以这问题……还真的只能从民生来考虑,否则问了也是白问,还白白浪费一个机会!   像是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似的,薛兰鹤淡声警告道:“若是有益百姓,能够让他们学到更多,过上好日子,我和岁奴自然奉陪。但若是只为了你们私利的疑惑,趁早歇了这个心思。”   心怀不轨之人被他这番毫不客气的话气得面红耳赤。   几个峨冠博带的男子忿忿不平:“他薛兰鹤以为自己是谁,真把自己当无所不能的神了么,在自以为是什么!”   “就是,不过丧家之犬而已,只会拿着鸡毛当令箭。他若是真的能耐,怎的还会被元盛昭逼得到了那个世界。现在却沾沾自喜起来了,哼,不是就是个戏子而已。”   他们气得这样跳脚,不过是因着自个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少,被这乱世还有天幕启迪民智这一重拳出击得越来越喘不过气,所以才会把薛兰鹤当成杀父仇人一样对待。   无论他们在私底下如何辱骂,都不能改变薛兰鹤在那个世界过得越来越风光潇洒的现实。   ……   薛兰鹤没有第一时间解惑,而是问元宁:“岁奴,你觉得应不应该将这个问题的答案说出来。”   大盛朝人愣住,没想到薛兰鹤竟然将问题给到了元宁这里。   他们看着元宁粉雕玉琢的小脸,头一回不是注意他的可爱精致,而是在仔细观察他的神色,心脏都不自觉地提起来了。   元宁仅仅思考了一秒,就坚定地说:“要。”   他殷红的唇轻启,一字一句地道来:“毛衣可以保暖,倘若原料便宜,对百姓来说不仅是一桩可以维持生计的来源,还可以在冬日活得好些。也许一切都只是岁奴的奢望,但岁奴想,若是冬日能少一个冻死的百姓,便是行善积德了。”   好些人听到他的话,不禁眼眶一热。   正因为他们刚才一直眼也不眨地盯着五皇子瞧,所以知道这话是发自他本心所说,并不是在装模作样!   只有这样为他们百姓考虑,把他们百姓放在心上的人,才配称为圣明的君主。   不少人捶胸顿足,大骂皇帝有眼无珠,活活害他们失去了这样一个圣贤的君主!   长孙祯苦笑一声,这薛兰鹤,还真是知道该怎么用天幕笼络人心。   他现在该庆幸,好在元宁离开了大盛,不然以那激愤的民情,这天下的皇位最终是谁来坐还真不好说。   皇帝元盛昭也瞧见了天幕上对他破口大骂的言论,而天幕竟然还装死不禁言,违背了此前不许骂人的规则,气得他活生生地喷出一口血来。   宫人们吓得齐刷刷地跪了一地,而皇帝身边伺候的老太监发现皇帝晕了过去,不由面色大惊:“快,快宣太医!”   后宫之中,皇子公主们看着天幕上那些民众们的激动,也吓得瑟瑟发抖,宛若鹌鹑一般。   天幕上那些刁民竟然还说要让他们父皇遗臭万年,甚至有人大放厥词说要把父皇的皇陵给砸了,绝不让他受到半点供奉。   这对古人而言简直是最残酷恶毒的报复方式了,最可怕的是这个说法还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足见百姓对皇帝的怨恨。   倘若百姓知道了是他们害得元宁去了那个世界,不知道他们会沦落到哪种下场。   他们只能将这件事深藏在心里,还警告不少人不准将此事说出去,为此还将不少的宫人灭了口……   *   薛兰鹤查了不少资料和文件,甚至还去专门买了一个知网账号研究。   半响,他才讲述方法——   “毛衣其实就是用羊毛做的。先是将羊毛剪下来,再用清水和草木灰清洗,把上面脏乱的东西都给洗下来。直到羊毛没有杂质,水面也澄清了,就可以把洗好的羊毛晾干了。”   他说得很慢,还将这一步再重复了一遍,明显是在等着一些人用纸笔记下来。   这般口述,村中但凡有一个机灵人,也能记下。   “对了,晾干的话一定要在通风处晾干,切记不能用太阳暴晒。”   元宁也拿笔将其中的关键点给记下来。   薛兰鹤拿杯子润了润嗓子,才说第二步:“找那种带有铁钉的木板,或是其他尖锐的梳子,把羊毛梳成松散的毛条状。”   他把自己从网上找到的图片拿出来,让那些百姓们好好认一认。   至于如何梳成这样,多试几次就知道了,对于肯吃苦耐劳的老百姓来说,用不着他手把手地教。   “之后就是纺线了,用纺锤就可以把羊毛纺成单股线,边捻边绞成毛团。。”   感恩现在网络视频的发达,让薛兰鹤不用费尽心思地用嘴说,直接给他们展示视频中的人是怎么做的就行。   这动作再简单不过了,甚至在男耕女织的小农经济之中,女子们从普通百姓到贵族妇女都会织布,皇后有时还要起到带头的作用。所以她们大都只需看一眼就会了。   不过只是一根线的话,应当也是没法织成布的。但是羊毛捻成线就已经是化腐朽为神奇,他们自然是按捺住了内心的激动,耐心地听着薛兰鹤的下一步指示——   “再来就是将单线合股捻成多股线,不过要是不想捻多股也可以,这一步的作用主要是让线更不容易断。”薛兰鹤懒洋洋地说完。   至于怎么织成毛衣,想来有些聪明人已经心里有数了。毕竟大盛是连草、竹条等物都能拿来编出花来的。   可是让他们在乱世中慢慢摸索,也确实是在为难人。   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薛兰鹤把织毛衣的小白教程掏出来,直接展示在大盛朝人面前,供他们慢慢学习。 第56章   大漠之上, 一队行商陆陆续续走过,驼铃声阵阵响动。   “主家要许多羊毛?”为首的那位商人沉思,对这一行为有些摸不着头脑。   天幕只在大盛出现, 是以在外行商的这些人自然不清楚大盛境内的神异变化。   不过主家来了命令,他们这些人照做便是。   北边的蛮夷胡人都是牧民, 家中养的都是牛羊还有马, 要去收些皮毛自是不在话下。   而牧民们也不是没有贩卖过羊毛,他们的大王也不会在意区区小事,只要不是贩卖精壮的马儿, 基本上是不会过问的。   千万斤的羊毛很快就收割起来,又迅速运往大盛境内。   这一动作自是引起了蛮子大王的注意, 不过问清了只是些羊毛而已,便不再关注。   大盛再厉害,又能拿羊毛做什么?难不成还能变出武器来对付他们不成!   哼, 那玩意儿变废为宝,反倒是给他们部落里的牧民提供了些收入。   ……   羊毛运入大盛之后, 自然得找工人来处理。   如今家中的青壮不是忙于春耕, 就是被拉出去打仗,能处理这些的自然是女子。   她们纷纷走出家门,接受官府的招工, 每日赚些铜板补贴家用, 也是一份活计。   女子一旦有了经济来源, 在家中的腰板子都挺直了不少。   况且能够外出和别人说话, 人也会精神开朗许多。   若是那毛衣穿着暖和, 价钱又便宜,她们还能买些自家回来穿呢。也算是一举多得的好事了。   *   现代。   游轮最后抵达在一座身处海洋之中的小岛,靠岸之后, 游客们纷纷下船。   天公作美,晴空万里,蓝天都是澄明的,仿若水洗过一般。   海岸的金沙泛着粼粼的光,里面还有贝壳、海星,人一踩就是一个脚印。   好些人甚至把鞋子脱了,直接赤脚走在地上,感受着柔软的沙子浸没双脚。   元宁有些好奇,他没脱鞋,踩在软软的沙滩上时感觉就很奇特了,不知道光脚又会是怎样的。   几人的影子倒映在地面,元宁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温度的上升。   “我有点热,舅舅。”元宁抬头无助地看向薛兰鹤。   薛兰鹤瞧着他红通通的小脸,暗想自己失策了。   关飞渡忧心忡忡:“正午日头高,我们下午再来玩吧。先回去换套衣服,再抹点防晒霜。”   这个小岛要更靠近赤道些,日温本就高。   周围的人基本打着遮阳伞,脱下了刚上船时厚重的外套,只着短袖短裤就出来了。   还有些人更是只穿泳衣泳裤就来到海滩上玩。   不论男女,这种穿着打扮都十分火辣又大胆。薛兰鹤一开始还不适应,但是来现代这么久也习以为常了。   元宁还有些羞涩,眼眸半垂,一直不敢往那些人身上瞅,生怕瞧见什么不该看的画面。   其实在炎炎夏日时,大盛朝也不是没有只穿着单薄衣衫乘凉的,但那多是在自个院中,少有在外就这般袒胸露乳的。   而且比起令他们在意的胸膛,手臂和脚的裸露更让他们无法接受。   [这、那个世界的人怎能如此放浪形骸呢?]   [布料那么少,能遮个啥?]   [别人都没说什么,你们管那么宽做什么,少在那指手画脚了,咸吃萝卜淡操心!]   也正是因着那个世界太多让他们震惊的,由浅入深,那边的服饰风俗现在已经无法令他们心生太多波动。   何况他们自个还身处乱世之中,面前一堆麻烦事,自家门前雪尚未扫干净,又哪来的资格对旁人指指点点呢。   还不如想想今日去提个什么问题才是正经的。   思及此,各类问题在天幕上层出不穷地冒出来,而天幕还告知他们酉时末会对截止问题,再给他们一个时辰的时间投票,好让另外一个世界的元宁知道。   *   元宁这些人又在回去后涂了防晒霜,紧接着就去逛度假村,等晚上太阳即将落山时才再去海滩逛一逛。   度假村里倒是一片绿意盎然,处处可见绿树和植被,中央还有巨大的泳池和娱乐设备。   最常见的要属椰子树。   关飞渡说:“可惜了,椰子是夏天成熟的。不然咱们还能喝上新鲜的椰汁。”   元宁遗憾的表情还没有收回去,却听关飞渡又说:“好在我们现在有的是反季节水果,估计度假村里还是有椰子卖。”   关臣就掏腰包给他们一人买了一只椰子喝。   几人就坐在度假村的原木走廊上吹风,大人说大人的,小孩说小孩的。   从这个位置可以看见在泳池里玩耍的人,还有度假村里的秋千和排球网栏。   “你要去泳池里玩滑梯吗?”关飞渡询问元宁。   毕竟元宁对游轮套房里的滑梯很感兴趣,而在泳池上的滑梯又长又绕,小孩子恐怕更喜欢。   元宁看出了关飞渡不太喜欢玩这个,假如他去玩的话,对方肯定会为了照顾他而过去。而且里面的人好多,他也不太想去挤。   他摇头拒绝了:“人太多了。”   走廊离地面有些距离,他的脚尖都够不到地面,两只腿轻轻地晃悠。   关飞渡看他乖巧喝椰子水的模样,觉得元宁的眼睫毛又长又漂亮,文静得简直不像是猫嫌狗憎的小男生,哪怕就这样静静地看对方也挺舒服的。   上学以来,他都懒得跟继续跟同学打交道,平时的各种邀请他都婉拒了。游戏什么的也提不起兴趣,反倒是陪在元宁身边很快乐。   他在课间偶尔听见男生们讨论家中玩的游戏,想到他们口中所说的养成系,恐怕就是这种感觉吧。   “那我们等会儿一起去玩沙排好不好?”关飞渡没能安静几秒,又兴致盎然地提议。   元宁困惑:“就我们两个人吗?”   “不是,让你舅舅和我小叔一起。”   他本意是想让元宁和自己一起组队,却没想到……   关飞渡看向自己的小叔,互相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嫌弃之色。   怎么是这个样子的两两组队啊,和他们想象中的根本不一样!   不过现在计较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还不如认认真真地打一场,不然双方玩起来都没什么意思。   关臣来说明游戏规则,还和关飞渡演示了一遍。   “又不是正式打排球,不论是两个人还是四个人都可以。”   游戏和人一样,随时都能折腰。   大盛朝人趁着闲暇之时,也竖着耳朵听了几句,听他们正式开始玩的时候才抬起脑袋仔细看起来。   这种体育竞技还挺有意思的,既能锻炼人的奔跑力、眼力和跳跃力,还能打发时间。   偶尔在军营中也能玩上一场。   行军打仗虽是应该枕戈待旦,但是将士们一度处于高压环境下也不可取。   而且让士兵们玩乐偶尔也是计谋的一种,能够迷惑敌军,打他们个猝不及防……   扯到这就远了,总之对排球这一项运动娱乐感兴趣的,就可以耐心地记下他们是怎么玩的。   元宁没玩多久就不剩多少体力了。   他本来就年幼,即便是休息一会儿再玩一下也会累,最后还不顾形象地一屁股坐在沙堆里面,弯着眼睛看向大家。   关飞渡还有些体力,他喘着气,对坐在沙堆上有些犹豫,但是看了会元宁,还是坐了下来。   趁着薛兰鹤被他小叔纠缠的时候,他压低了声音说:“宁宁弟弟,咱们去玩秋千吧。你坐,我给你推。”   元宁耐不住他的软磨硬泡,歇了会就爬起来跟他去玩秋千了。   薛兰鹤转过头就看俩小子跑得只剩背影。   他:“???”   好在二人都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玩,他沉默了一会儿,也没去阻止他俩。   薛兰鹤白皙的面颊也有些泛红。   原本是一直凝视着两个小孩子的,他却突然感受到了侵略性的视线,扭过脑袋,就看关臣那看骨头般如狼似虎的眼神。   他啧了声。   也亏得他选了双人房,晚上睡觉时还有个小外甥陪着,否则鬼知道这个没脸没皮的家伙会不会在晚上偷偷怕他的床。   那边的纯情少儿组还在你帮我推秋千,我帮你推一下。   元宁虽然年纪小,但是吃了一阵子的肉补身体,又日日锻炼,还是能推动关飞渡的。   只要秋千上坐的不是成年人,对他而言就不会太勉强。   天幕上俩孩子乐呵呵的笑声惹来大盛朝的不少目光,不光是小孩子,许多心痒难耐的大人也情不自禁地望向了平时极少关注的游乐器材。   千秋在大盛朝也不算少见了,可是很多家庭却不会特地满足小儿玩耍此物的愿望。   若是在城外山野之中还好说,那些地方树多,小孩们自己找根粗木和绳子也能绑在树上荡秋千玩。   但是县城里许多人却玩不了——家中住宅本就狭小,各种杂物都摆不下,又怎会再种粗壮的树挤占空间呢。   渤海郡专门负责建公园的吏员自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大手一挥将几个秋千也加入其中。   反正大户人家也不爱在这种寻常百姓玩的地方瞎逛,说是免费给普通百姓建造的也没错。 第57章   太阳西移, 眼瞧着离落山不久,元宁他们就直接奔向海滩了。   从海平面看日落别有一番趣味,天上海面好似有两个太阳似的。   残阳如血, 连波光粼粼的海浪都染了层刺目的红。   元宁也和关飞渡一样捎了个小红桶,去海边捡贝壳和螃蟹。   他将鞋子也换成了拖鞋, 还可以踩到海岸边, 将两只脚浸润在海里。   “如果是第二天一早的话,海面上应该会出现很多退潮之后留下的海洋生物,大家最喜欢在这个时候捡现成的了。这个活动又被称之为赶海。”关飞渡忽地说起这件事。   元宁一听, 立马凑过去,一双清澈柔软的眼睛亮闪闪的, 写满了期待:“我也想去,飞渡哥哥。”   他现在也很能表达自己的意愿了,知道自己的意愿说出来不会惹人生气, 便也试着央求一两句。   谁能抵得住他的撒娇呢,关飞渡更是直接同意:“当然可以了, 反正我们会在这里停留一天, 明天早上得起很早才行。”   元宁觉着自己是个贪心的小孩,现在看沙滩上那些零星的贝壳也不怎么感兴趣了,拎着小红桶就要和他们回去。   晚上大家自然也是在度假村里吃的饭。   岛不大, 又因地处海面, 所以昼夜温差大。   太阳刚一落山, 气温就开始下降, 寒风一吹, 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没到寒冬那么夸张,但是大家也都添了衣服。   好些人开始准备篝火晚会,元宁蹭的烧烤吃。   薛兰鹤精心养孩, 清楚小孩子肠胃脆弱,不可吃太多辛辣的,于是就只给他吃了一两串,然后让他再尝尝这里的特色海鲜面和椰子鸡。   元宁也不挑,有的吃就成,何况那两样特色菜味道也不差,他吃得津津有味。   吃饱喝足后,他们又沿着海岸散了会步,才优哉游哉地回去洗澡休息。   元宁今天在沙堆里玩,衣服里面都能抖落出一堆沙子来。   薛兰鹤带着他洗完,白白嫩嫩的小孩就从浴室里新鲜出炉。   今天的问题也从天幕之上选了出来,并且由系统交给元宁——   “夯土墙遇暴雨和大雪易坍塌,敢问五皇子,如何才能让墙面更严实?”   这问题同百姓的生活休戚相关,远的不说,近来的流民之乱,就是因为连绵不断的雪灾淹没了百姓居住的房子,导致他们没有定所,一年的收成也付之一空。   没有得到极好的救助,他们活不下去后,自然沦为流民,一齐涌到其他能活命的城镇之中。   长孙祯他们要是打下了锦丘郡,考虑的就是重建之后的事情。   他揣测了一下薛兰鹤他们的心思,又引着人提出这个问题,再派人去百姓之中散播此事的重要性,自然有不少人会跟着他一并给它投票。   好在结果和他所想的一样。   现代。   元宁听到这个问题后,第一时间告知了薛兰鹤,并说:“舅舅,我觉得这个事情必须做。”   他想做的事,薛兰鹤就没有不支持的。   不过元宁也不想事事都倚靠舅舅,这会子更是主动说:“舅舅,你教我怎么查资料吧。日后我就不用再麻烦你了。”   不过他没忘了自家舅舅和渤海郡王之间的交易,有些问题他还是得多多斟酌,不能直接解答,免得被有心人利用。   薛兰鹤对他自是无有不依。   现在的知识查起来还是很容易的,视频教学更加方便,不用白不用。   “找视频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之前就说过,假如全提供现成的资料,久而久之这些人就不会自己思考了。”   如果不是什么需要知识含量的技术,教就是了,一旦涉及脑力的,还是得让他们自己想。   元宁思索了会:“确实不应让他们养成不劳而获的习惯。”   “那舅舅,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元宁穿过来前,大盛还是“太平盛世”,哪怕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即将碎裂薄冰上,可很多人还是无知无觉的。   他不知道这事,所以没有那么忧虑。   薛兰鹤清楚大盛的困境,但也不会因为乱世而心软就打破规律,否则就是贻害无穷。   “提点为主。”他只说了这四个字。   元宁就明白了。   大盛朝,有些人能理解薛兰鹤的良苦用心,有的人却不能。   [教就教,不教便不教,弄得这般神神叨叨做什么?装模作样!]   [这般享受别人因着他的每句话而提心吊胆!薛兰鹤他定是很得意吧。]   [一群狼心狗肺的玩意儿,人家愿意教那是人家心善,少在这阴阳怪气呢。我大盛怎会有你们这样的败类在?]   [天幕怎的不禁止这些恩将仇报的狗东西观看呢,就该让他们一无所知下去好了。]   那些真正关心此事的人却不会在意天幕上的吵吵嚷嚷,而是专心看起了薛兰鹤和元宁一起找的教程,认真地学起来。   他们有心向学,根本不会被这么一点小小的难题给绊倒。   而且他们对能够把知识无偿分享给他们的这一对舅甥是非常感激的,这年头哪怕是花钱去给人家当学徒,别人都要对你白眼,怎么可能会多尽心教你。   哪有端起碗就骂娘的道理呢?那种白眼狼的眼界就只有这点了。   *   元宁并不知道大盛朝那边的事情,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太过在意。   他现在的生活重心也越来越向着现代这边转移了。   第二日一早,闹钟响起来后,他就穿着冲锋衣应关飞渡的约去赶海了。   天还蒙蒙亮,太阳尚未升起来。   清晨还有海风胡乱地吹,气候还有些寒凉。   元宁挨过饿,所以哪怕心里急切地想提着小红桶去赶海,却还是坐在原地,乖乖地把自己早餐慢吞吞地全都吃完了才走,一点都不浪费。   关飞渡在旁边好一顿瞅。   他觉得自己跟元宁还挺合得来的原因之一就是元宁这股子对食物的虔诚劲儿,绝对是现代衣食无忧的小孩们身上难以出现的。   他自己爱好烹饪,所以对食物还挺珍惜的,小伙伴能和他一样,他当然开心了。   吃完之后,他们各自捎上小桶就往外走。   薛兰鹤和关臣两个大人紧跟在他们身后,这个难得的假期二人过得也还挺清闲,偶尔这样放松一下也确实舒服。   大盛朝人习惯了天幕在早晨会安静很久,现在还是头回看他们起这样早。   许多人在瞧见湿润海滩、石缝里的各种海产时,眼睛都睁圆了。   他们连忙在天幕上问。   [有沿海的乡亲父老么,清晨的海滩真是这样式儿的?]   [确实如此,不过还是需要多多注意,免得遇见危险。要是不知道何时涨潮就完了。]   [也不是你们想要中那样好捡的,大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人一多还有可能会空手而归。]   想要碰上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哪是那么容易的。   不过元宁他们运气还不错,硬要说的话,是因为这里是海产养殖区……赶海项目也是这次两天一夜游轮旅游活动之一,绝大程度上保障了他们不会空手而归。   “啪嗒”一声,海星被扔进了小红桶里。   螃蟹的爪子刺啦地抓着桶壁,发出好些噪声动静。桶里面还着蛤蜊、虾、海螺……   蛏子这玩意元宁还是头回见,晃眼看去还以为是哪里的枯枝,如果不是关飞渡能认得出来,他可能会以为是乱七八糟的海洋垃圾。   原本大家对赶海这个活动不甚在意,但是看元宁他们从海边捡起各种稀奇古怪的海产时,还是咂摸出了些许兴味。   广大百姓的爱好就是这样朴实无华,嘴上说着无聊,眼睛却看得眨也不眨,甚至还饶有趣味地点评谁捡的海产作物个头更大。   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升起来,缕缕金灿光华落在他们身上。   不但景致更美,连带着温度也上升了。   元宁的额头也开始冒汗,他的小红桶快要提不动了。   好孩子不贪心,他跟关飞渡说:“飞渡哥哥,我们现在回去了吧。”   关飞渡颔首:“好啊,正好转头去处理这些海产品,中午就可以拿去吃了。”   说到吃,元宁再矜持也没法矜持到哪去,不禁升起了些许期待之情。   薛兰鹤却是跟元宁说:“下午就要返程了,你们还有什么想玩的吗?”   元宁也知道这两天的旅行很短暂,却没想到几乎是转瞬即逝。   他心里有些遗憾,但是惦记着自己的功课,觉着出来放松一圈也足以了。   “舅舅,我们四处走走就好了,我想看看这座小岛。”   岛虽然不大,但是走一圈,再吃吃喝喝地玩耍也要废一番功夫。   这不是什么无理的要求,别说是薛兰鹤了,就连关飞渡都能满足他。   一行人就绕着小岛逛了一圈,简直很有一家四口的气度。   在薛兰鹤和关臣根本就没有遮掩的情况下,他们又丝滑地上了热搜。   广大网民:“???”   他们一时间有些弄不懂到底是两个孩子关系好,还是他们大人之间的关系特殊了。   要说看得最清楚的那些人,还要属大盛朝日日夜夜都看着元宁直播的,他们是最能察觉到薛兰鹤和关臣二人之间猫腻的。 第58章   龙阳之好古来有之, 已经算不得什么新鲜事了。   可大盛朝人不成想过,薛兰鹤和关臣二人竟也有断袖之好。   “这……那薛将军日后的香火该如何传承呢?他们薛家可是只有他这一滴骨血了啊。”有的人暗中泛起了嘀咕。   也有人眼中异彩连连,笑道:“那个世界这般神奇, 许是男子也能怀孕生子呢,咱们何苦操这个心。”   男也好, 女也好, 人家自己中意便好。   一来他们并非人家家中长辈,没有资格对人指手画脚。二来人家薛兰鹤在另外一个世界,他们这些人就是有再多的不满和指责, 人家也是瞧不见的。   不过还是有些思想封建的,觉着阴阳交合才是正道, 男子同男子在一起终归是有悖人伦的……   他们也觉着那些好美少年和娈童的不是正经人,这种风气要是传承出去非常之差。   原本这些人觉着那些百姓也是对此深恶痛绝的,却没想到天幕上的发言终究还是刺痛了他们的双眼——   [说得那样好听, 可是咱们这些穷苦人家大都娶不了妻,最后不也是只能同弟兄们搭伙过日子?]   [唉, 传宗接代在乱世又何用呢, 家中坐又无皇位继承。还不是容易成了诸侯倾轧之下的垫脚石,说不准就会亡于明日。]   [痛痛快快活一场不好么,这世上总归不缺结婚生子的, 何苦指责他人。]   古代三妻四妾是极其常见的, 因此旁人宁愿给有钱人家当妾, 也不乐意过苦日子。   穷苦百姓又觉着多子多福, 往往会生七八个孩子出来, 就算里头的几个兄弟一起长大了,又哪来这般多的钱财去给所有人张罗娶妻之事呢。   那些读书人未免想的太过天真!   *   现代。   元宁可不知道舅舅和关臣二人之间的弯弯绕,他们溜溜达达之后, 竟然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中午。   既然早晨赶海捡了不少的海产品,午饭时不吃白不吃。   而且他们吃的就是这个新鲜的滋味。   那些海鲜从早上开始就放在一旁吐沙,然后又经过大厨的处理烹饪——因为有两个小孩子在,所以没打算让他们生吃。   煮熟后的海鲜也很鲜甜,碟子上放着各种蘸料,甚至还有很冲鼻的芥末!   元宁好奇蘸了点尝尝,只觉得辣味直冲脑门,连天灵盖都嗡嗡的。那滋味,可不是他一个小孩子能够轻易驾驭的。   几人看着他皱巴的小脸,有些忍俊不禁。   被冲到的不只是元宁一个人,还有广大和他味觉共享的大盛朝人。   他们头回尝到这种辛辣滋味时,也是面色骤变,然后就着急忙慌地去寻清水来喝了。可见天幕上不是每种美食都味道极好的,他们时不时也会面临各种“美食刺客”的袭击。   有难以接受这种香料的,自然也有很喜欢的。他们甚至还意犹未尽地咂摸着嘴巴,显然是对刚才的感觉回味无穷。   [海边的景色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在有生之年我也想去一回。]   [不知这世道何时才能安稳下来,要是生在太平时候,何时去海边不行?]   [说起来,当今渤海郡王的治地不就靠海么,若是想去的话,何不走上一遭。]   谈及了海,现如今尚且安稳的渤海郡自然就跃入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本来大家还不知道乱世该投靠谁好,但是天幕上的弹幕话赶话介绍起了渤海郡,大家现在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它。   这下一合计,流民往那里涌,人才也往那投奔,何愁往后势力不强大。   名人效应不外乎如是了。   那些诸侯王抬头一看,不禁磨牙气恼。   这个长孙祯真是好有心机,要说这上面没有他带点节奏,他们是半点都不信的。都是些黑心肝的人,谁还不知道谁。   可这也是一种运道,他们根本羡慕不来。   有些个人却是一激灵,陷入了沉思之中。他们犹记得薛兰鹤曾经借助天幕,好似向他们抛过橄榄枝,原本他们还在和自家谋士商量此事,可是不知怎的薛兰鹤就没了下文。   他们又没有办法联系上对方,只能等着薛兰鹤主动,此事就不了了之。   玩政治的就没几个蠢人,两相结合来看,恐怕那长孙祯就已经和薛兰鹤私底下联系上了,甚至还达成了他们所不知道的合作!   众人一想到天幕上那些神异的手段,不禁打了个寒颤。   若是薛兰鹤指间漏些好处给长孙祯,后者再反过来对付他们,他们还能有活路吗?   聪明些的想到此事,在勤王联盟中也坐不住了,纷纷回自个的营帐之中,去和自家的谋士探讨此事,势必要琢磨出应对的法子。   谋士们也并非是吃干饭的——   他们自是要站出来为主公出谋划策,这时他们不但不能泼冷水,还得宽慰他们。   “主公不必心慌,此事并非无解。”   虽然天幕上的那些能掏出来的神异手段确实骇人,但是他们却用不着因尚未发生的事而心慌。   其一,不管从天幕上拿出来什么,将那些玩意制作出来总归是需要时间的,不可能嘴巴皮子上下一碰就能成功。其二,若是薛兰鹤真的能把那个世界的什么东西都掏出来给他们用,早把皇位上的仇人给杀了,还用得着跟他们虚与委蛇?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如今长孙祯的大部分兵力都深陷在锦丘郡中,一时半会儿难以从泥沼中脱离出来。等他仗打完了,兵力也被消耗了许多。且勤王一事结束,他未曾在此次重要战役中出现,难以声名远扬——光是嘴巴皮子吹有什么用,得拿出实绩证明你强大才行。   经过谋士们再三讨论分析,这些诸侯们的心情安稳了许多,不再似方才那般慌张了。   他们刚议论完,连营帐都还没出,结果传令兵就到了外面,带来的还是个外消息——   “渤海郡王长孙祯此次战役大获成功,马上就要分兵来勤王了。”   就问他们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众诸侯:“???”   *   大盛朝那边快要为了皇位打出狗脑子,元宁在现代还是一片岁月静好。   他们从海边回来之后,就得上班的上班,上课的上课,但是每天过习惯了之后,元宁觉着这样的日子还挺安逸的。   他什么都用不着忧愁,甚至足不出户便能知天下事。   而且他最近喜欢上了某个纪录片——《走近科学》。   舅舅给他说,这是专门拿来给国人科普科学知识用的,就是避免大家迷信,被人欺骗。   若是骗钱都算好的了,有的人甚至还会被害了性命。   薛兰鹤就同他说:“我曾经听过一个新闻,说的是有个小孩生了病,但是迷信的爷爷奶奶不去找医生来给发烧的孩子治病,反而听信了神婆的话在家里跳大神。孩子家长回来的时候发现家里烟雾缭绕,差点把家里给烧着了。要不是他们回来得及时,一家人的性命都要搭进去。”   足见封建迷信害人!   元宁小眉头都拧紧了,心有戚戚地说:“可是很多人家境贫寒,倘若被骗得倾家荡产,那就和害命没什么差别了。”   大盛朝人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原本他们不是很懂这个科学之意,现在发现能够增长见识,以免被些神棍方士给蒙骗,全都瞪大眼睛看起来。   在纪录片开始前,主持人还特地解释了一下什么是“科学”,毕竟他们这是科普类节目,就要把观众当成什么也不知道的对待。   还别说,有好多人只是在平时听人讲科学这个词,但是还从没特地钻研科学是啥意思。   其实它吧,就是对客观事物进行检验、解释和预测,并发现其规律以及组织运用的一种知识体系。   不过这么一说,普通老百姓自然听得云里雾里,甚至还会暗中嘀咕是不是在卖弄学识,怎么尽讲些听不懂的玩意儿。   所以主持人用通俗易懂的话解释了一遍——   “‘科学’就像你们每天在田里种庄稼、看星星辨方向、用草药治病时用的法子。”   “它不是求神问卦,而是盯紧身边的事儿。比如看云怎么飘就知道要下雨,记下四季变化判断何时播种。还有动手这一点,怎么把草药熬成不同汤,再看看哪种对治病有效。拿石头木头搭屋子,看哪种更结实。把靠谱的经验教给儿孙,让他们少走弯路——这些攒起来的本事,就是科学。”   元宁听得津津有味,心说这科学还挺博大精深,而且越听越觉着用处颇多,怪不得这个世界的人这么推崇科学之道。   大盛朝的老百姓也是啧啧称奇。   [嚯,这科学还真是贪心,竟是将天文地理、医学营造之术都给囊括进去了。]   [啧,我怎么觉着这些都是不入流的杂学方技之道呢?]   [我看有些文人就是太自视甚高,总是瞧不起农学医学和营造,殊不知不种田你们吃什么?不建房子你们住哪?不学医你们生了病可就只能等死了!]   [可管理一个国家却还是需要圣人之言,那些方技有用是有用,可如何能运用人才,治理国家呢。没有人才的治国理家,难道光是靠那些杂学就能活人无数了么!]   简直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瞧一眼天幕就觉得头疼得紧。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一定会有争吵,何况是天幕这样集齐全大盛朝人的地方。   好在大盛朝中到底不只是有吵架的,还有专心致志跟着元宁一起观看《走近科学》这个纪录片的。   他们倒是要看看这个节目如何破除封建迷信。 第59章   《走近科学》这一节目的主持人曾经就说过一句话, 说是他很希望观众们把这个节目当成笑话来看,这就说明了科普扫盲的工作很成功,大家也不会那么容易被骗了。   这话既有教化隐含其中, 还意味着这节目确实有那么几分好笑。   第一个节目就让人傻眼了。   说的是有位上了年纪的阿姨五年以来都没有吃过饭,不知道是什么症状。并且她在不吃不喝的情况下竟然还没有饿死, 皮肤还富有弹性。   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修仙辟谷?   这事儿一出, 别说是大盛朝那些人了,就连现代人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陪在元宁身边的李迟迟都情不自禁地放下了手机,想要等节目组说出个一二来。   然后节目组就对这个阿姨跟踪采访, 四处查询,连医院都检查出阿姨身体没有任何问题。   大盛朝人直呼神奇。   [莫不是这世上还真有神仙?]   [此等仙法若是能传授给咱们这些穷人, 岂不是再也不用为吃而发愁了!]   [哼,我看事情没这么简单。倘若真能做到的话,便也不会只是特例了, 还专门上了这劳什子电视。]   [前面不是说了么,这节目就是为了打破迷信的, 恐怕此事还内有玄机呢。]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了, 经过他们这么一解释,其他人也摸了摸脑袋,心里琢磨着恐怕还真是这样。   后面节目组就把人带去了大医院重新进行全面的检查, 却从这位阿姨的胃里查出来了海鲜和酒的残留。   节目组:“???”嘛意思啊, 海鲜不算饭吗。   经过深入调查, 他们才知道真相是阿姨的精神出了问题。她得了癔症, 吃了饭也觉着自己没吃。   而她丈夫看她吃饭太痛苦, 就哄骗她确实没吃。她丈夫也是个人才,五年来哄着哄着说得自己都信了,于是这间奇闻就这么一传十, 十传百,到了节目组的耳中。   元宁忍俊不禁,李迟迟乐得直拍大腿。   “我就知道这世界上哪来那么多神奇事件,还是跟人脱不了干系,果然要相信科学。”李迟迟如是说道。   元宁也很赞成这话:“其实只要我们多观察一下,还是能够看出端倪来的。假如他们真的有本事,就不会害怕被别人一直盯着看。要是什么本事都没有的人,也装不了一辈子。”   这话总结得真妙,李迟迟都忍不住给他点了个赞。   怪不得薛兰鹤要送他小外甥去天才儿童班呢,这小脑瓜子都好好利用一下岂不是可惜。   事情的起因经过解释清楚了,大盛朝好多人大失所望。   原本还以为能得到什么仙界秘法,哪成想是此人脑子出了问题。   不过他们这对夫妇能把这么多人都骗过去,也算是一种能耐。看来要想欺骗别人,还得先把自己给骗过去!   节目组的下一集就更有意思了。   说的是有个小区的一户楼层养了只狗,但是每当把狗放在楼下时,狗就会叫得特别厉害,人却没发觉出任何异常。   有人就觉着不对劲,毕竟这狗不管在哪都没有乱叫,只在楼底的时候叫得厉害。他们后来又牵了几只狗过来,发觉还是如此。   这时候有人就泛起了嘀咕——他们这是不是碰上了什么邪祟。毕竟传闻中狗可以看见人类看不见的东西,这可不就吓人了么?   节目组的音乐本来就严肃诡异,如今又是夜晚,听到这话,只觉得周身发寒,心里也毛毛的。   元宁就坐得跟李迟迟近了些。   李迟迟见状摸了他的脑袋,觉着元宁现在可算是有了点小孩样了。   明明知道这节目是来打假的,可是听见这种可怕的猜测,大盛朝许多人还是心惊胆战起来。   有的人面露惊恐,瑟瑟发抖地缩回了自己的被子里。有些人做贼心虚,想到什么神佛鬼怪,心里就直打突。有的人却是满脸敬谢不敏,对鬼怪一说向来敬而远之。   不过害怕归害怕,他们心里头却还是好奇的,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个事件最终查出来的真相是什么!   到底是神鬼作乱,还是人有意而为之?   节目组跟随着这栋楼的小区居民继续调查,却发现这栋楼并未出过什么凶案,那个楼道细数几十年的老黄历,甚至没死过人!   那么神鬼之说可以直接剔除了。   现在就得一一排查原因。   小区居民首先想到的就是地震一说,经过科学表明,当地震来临之时,附近的动物就会出现许多奇怪的现象。鸡啊猫啊狗啊啥的就会在这个时候叫个不停,其他动物也非常反常。   是不是就是这么个理儿呢?   大盛朝人却是看得眼前一亮。   [地震,细细琢磨不就是地龙翻身之意么?]   [原来知晓是否会有地震来临,看家中的牲畜就能知晓么。]   [我看此话说得还真有道理,前些年俺们这也有过地龙翻身,那时候家中的畜生都有异动,甚至连蚂蚁都有些古怪。细细想来,这莫不就是有征兆。]   大盛朝的许多人往那天幕上这么一比对,发现还真是这样。哪怕不少人在地龙翻身时都慌不着路地逃命,没想过其他事,但也有那么些人观察到过平日里不一样的地方。   只是从前没有过人这样细细地将此事总结、讲给他们听过,如今这样一说,好多人豁然开朗。   “这么说来,若是有地龙翻身会出现,岂不是多看看牲畜就能晓得一二了?”   总之,此事的发现对他们到底是有益的。   天幕之上,元宁他们看的那个节目还在继续调查。   工作人员采用了更高级的设备来调查此事究竟是否跟地震有关,他们所用的仪器非常精准,然后查出来并没有地震。   况且若真是有的话,当地也早就预警了,而且也只有狗身上出现了异常。   元宁看见那个测地震的仪器,却是来了点兴趣,问李迟迟:“迟迟姐姐,那个预测地震很准吗?”   李迟迟思索了一下,跟他说:“还是比较准的,不过就是震级会有误差。”   元宁追问:“什么是震级?”   李迟迟:“我们把地震对老百姓的生活破坏程度分了级别,如果只是轻微摇晃,却不会影响到生存,地震的级别就很低。如果摇晃剧烈,甚至会导致楼房坍塌的,那就是大震了,它的级别很高。”   元宁恍然大悟。   他心情有些复杂:“即便是这样也很好了,至少能够预测到地震的到来,大家可以赶到宽广空阔的地方避震。只要人活着就行。”   他们大盛朝预测地震的仪器还很原始,甚至并不是那么准确,因此当地龙翻身时,常常会有许多人遭难。   因为俩人在讨论这件事,所以他们就把电视摁了暂停,大家就不得不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二人的话上。   有听到这什么地震检测仪的,更是嘴巴都张圆了。   [好家伙,这都算得上是预言了吧?]   [二者还是有些差别的,只是能用仪器提前感受到地龙翻身,毕竟从最深处的地底蔓延上来不还要一段时日么。]   [这便是科学的魅力吗,果然叫人心醉神迷啊!若是咱们这能发展科学,何愁不能兴盛?!]   李迟迟顺口道:“说起来,咱们这还有地震演练呢。”   “地震演练?”   “对。因为不演练的话,咱们就不知道该怎么有序地逃命了。当灾难来临时,大脑一片空白,如果之前练习过该怎么逃命的话,这时候就没那么慌乱了。”   原本大盛朝人还觉着本来没有发生那些灾难,却偏偏要去演习,那不是没事找事么?听上去有些不太吉利。   可是听闻李迟迟说得头头是道,咂摸起来确有几分道理。   尤其是那些真正把百姓放在心里的人,转头便将此事给记在了本子上,打算后头也这样干。   天幕之上,李迟迟说:“这些演练等你上学之后也会举行的,那时候你就知道是怎么个事儿了。咱们不但有地震演练,还有火灾演练,都是教你们在灾难中如何求生的。”   元宁闻言对学校又升起了些许期待,不过想到他还要等下半年才能入校,不禁又有些失落。   李迟迟不忍心看他黯然的模样,赶紧转移他的注意力:“咱们先往下看吧,还不知道这次的未解之谜到底是什么呢。”   节目组之前已经排除了地震的可能性,接下来就该排查其他方面了。   有人想起之前也有过类似的案件,小狗经过某个地方总是会无缘无故乱叫,查出来却是地面漏电。   他们就琢磨着是不是这个缘由。但经过检查,却发现电线都是好好的,还藏在这地下、这墙体内,根本没有出现漏电的情况。   既然不是这个,那有没有可能是这些小区的狗发情了呢?   狗子发情之后,总会乱吼乱叫。   大家一合计,就送这些小狗一起去做个绝育,你好我好大家好。   大盛朝的女子还好,听闻绝育也没什么。倒是那些男子听到噶蛋的时候,只觉胯|下一凉,心中也是莫名一紧,仿佛出现了幻痛一般。   大家对那个世界的小狗也生了几分同情之心。   那个世界的人怎么回事啊,咋个连狗子的生育之事都要插手。活生生断了人家当爹当娘的可能,未免太残忍了些!   而且看那节目里面又继续说了,发现狗子绝育之后再去那个地方也还是在叫,四舍五入白噶了蛋,后面叫得甚至更凶了。   真是活受罪!可怜超级加倍。   大盛朝人对那几只小狗的同情更甚,不过对狗子乱叫的原因也更好奇了。   探查到这好像进入了僵局之中。   但这到底是给观众看的,没有结局又怎么可能会端上电视呢,所以经过工作人员的不懈努力,他们最终还是发现了端倪——   撬开底楼楼层的石头板子后,众人发现里头埋了一整块的生石灰!   单是此物还没什么,可生石灰遇水就会变热呀。   那段时间又恰好是梅雨季节,下了许多天的雨,这水就顺着石缝流进去,导致那一块板子的热度biubiubiu地上蹿,可不就烫脚吗?   人穿了鞋子还好,毕竟鞋底板厚实,倒是没多少感觉。   可是狗子那脚爪子一踩上去,可不就烫得嗷嗷直叫吗?   后来一检查,发现狗子的爪子都给烫卷毛了。   尤其是这反反复复地一试验,小狗爪子也给烙红!   惨,太惨了。   大盛朝人心说这节目可真不正经,但凡好好检查一下狗子的状态,也不至于出现这么曲折的经历。   不过这上面反复寻找原因,推演的过程却还是挺有意思的,许多匪夷所思的离奇传闻甚至还能同他们曾经碰上过的所对应。   可能看到后头还真能戳破某些心思不正之人的谎言也说不定呢! 第60章   《走近科学》这个纪录片成为元宁在学习之后唯一的消遣, 不过薛兰鹤觉得他也不能专门逮着语数外来学习。对任何一个小孩来说,只学这些未免太过残忍了。   况且学些其他的可以全面发展,换换脑子。   于是元宁的体育、音乐以及美术课都给安排上了。   课程量增加, 元宁倒是觉着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对那些礼乐射御书数都有成算, 要学那些也不算什么大事。   体育就是跑跑跳跳, 他一个骨头还没长好的小孩子也不需要成为能够为国争光的运动员,每天跑跑跳跳,会做操就成。   这样蹦跶下来, 后头连感冒都会少些。   大盛朝人自然也发觉出了体育课的好处,有些机灵的人就赶紧拉着自家孩子也跟着学。多跑一跑, 跳一跳,变得皮实些准不差的。   如今这个世道还不知多久才能安稳下来,没个健壮的身体可怎么办哟。   音乐课就是唱唱歌, 跳跳舞。   薛兰鹤还让元宁挑支乐器学学。   因着关飞渡在学钢琴,他还以为元宁也会跟着学, 没想到小外甥最后选的竟然是小提琴。   元宁也是挑挑拣拣了很长时间才做下的决定, 传统乐器和西洋乐器他几乎都试了个遍,最后发现还是小提琴最合他的心意。   尤其是有些曲子拉出来的美妙炫酷,却是让他难以忘怀。   元宁挑选乐器的劲头还不及大盛朝人亢奋呢, 他们觉着自个看五皇子这么久了, 私心里甚至是把人当自家孩子看待。   就这挑个乐器的功夫, 大家都还想让他选自己喜欢的那种乐器。   却没想到挑选来挑选去, 竟然是小提琴脱颖而出, 一跃成为元宁接下来的新宠。   大家暗自念叨这西洋乐器有啥好学的,竟然得了五皇子的青睐。   有些喜好声乐的,就在元宁挑选乐器时仿造了好些乐器, 吹拉弹唱起来,竟然半点不差,和天幕之上的声儿不相上下。   还有些人天生就对声乐旋律敏感,将天幕上那些曲子记下来之后,又谱在纸上,用他们这现成的乐器演奏出来。   他们这些人甚至还在天幕上邀请大家一起来个品味声乐的集会,半点都没有身处乱世的窘迫和痛苦!   想来也是,附庸风雅本就不是寻常百姓能够做到的事情,他们这些玩弄乐器的都是些世家大族和有钱人。只要不是直接掀摊子的流民们涌入城中,不管哪路诸侯乱斗,都得对他们礼遇有加。   否则诸侯们的名声还想不想要了!   他们这堂而皇之的嚣张模样让不少人看得牙痒痒,下至黎民百姓,上至皇帝老儿心中都愤愤不平:我们在乱世之中整日提心吊胆,你们还能开雅集玩乐,凭什么?   可惜不管是百姓还是皇帝都不能拿他们这些人怎么样。   有些诸侯心中早就已经有了计较,尤其是长孙祯,他已经磨刀霍霍准备向世家动手,只差后面真的大乱斗开始了。   要是那些世家大族们知晓自己只是因为一个赏乐雅集就被盯上了,恐怕再也不敢像这样嚣张了吧。   不过他们现在并不知道,甚至花笺请帖都已经下好,新筹备的乐器也在大量制作之中。   自从造纸术被掀桌的薛兰鹤给抖出来之后,士族们也没有办法约束全天下的人,只能在原本的基础上玩出花来。比如让之前的纸张看起来更为美观、精致和漂亮,这样才能更为凸显他们的身份。   如今的请柬上都会印上特有的花纹,还会染上香气,和外面那些普通的纸完全不一样呢。   ……   说完音乐课,就该谈元宁上的美术课了。   美术自然也有发展史,但是你要跟学生大谈特谈那些历史,他准是不会听的。   不过元宁很乖巧,老师要是讲课的话,他会乖乖坐好听课的。   可来教他上课的老师并不知道学生的性情如何,她只能从自己往常的学生状态之中,揣摩这个年纪的孩子特性,力求将美术课上得生动有趣些。   不说能够发掘出孩子的美术天赋,至少也不能被孩子家长投诉说美术课全程摸鱼划水,孩子什么都没学到吧!   老师也是很有经验了,首先就是要准备五颜六色的水彩笔和蜡笔,这些鲜亮的颜色最受小孩子喜欢了。   不是专门去学素描这些,自然不能像是十几岁的少年人那样拿铅笔就能搞定。   大盛朝的画师们对那个世界的美术课是最感兴趣的,不过他们很快就发现这和他们想象之中的美术完全不一样。   他们这儿画画讲究写意,画山水画花鸟,在于用笔墨的浓淡点染表现出自己的心境,和那个世界完全不同。   即便是他们也能用矿石颜料画出不同的颜色,也完全不像是彩笔那般花花绿绿的吸睛。   那个老师上来也不是教笔法,而是问元宁有没有什么想要画的。   元宁从前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如今老师一问,他还当真被问到了,垂下眼深思起来。   老师也不着急,安静地等他思考出来。   元宁抬起脑袋,对老师说:“我想画人。”   他一双眼睛黑亮干净,清凌凌的,一眼就能望到底。但老师却看到了他眼中的坚定和毅然,说明他并不是随口说出来的,而是真心实意想要学怎么画人。   老师问他:“为什么想要画人呢?”   元宁嘴巴微抿,有些难过地说:“因为我想给自己的母亲画一幅画像,我怕我再不学的话,来不及画出来就会把她忘记了。”   老师望着小孩难过的面容,没有说什么不是有照片吗之类的煞风景的话。   她说:“学画人的话,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哦。可比我一开始决定要教你画的无聊枯燥得多,你能坚持得下来吗?”   她这话可不是在恐吓小朋友,画画本来就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重复性练习,如果不是爱好和谋生的话,一般人本来就很难坚持下来。   她当年在集训的时候有好多次都想要撂笔放弃了,最后还是含着泪坚持下来。   要是现在教的话,对小孩的要求当然不可能会有那么高,只是到底不如之前准备的内容轻松有趣就是了。   元宁再次点头:“我能。”   老师说:“好吧,那我们就要换种方式学习了。要是你坚持不下来的话,一定要跟老师说哦。”   她还是个很贴心的老师,一切以学生的意愿为主。而且薛兰鹤给的工资很高,她不想失去这么好的工作。   元宁表示明白,他不会做让老师为难的事。   接下来他就听到了一堆跟美术有关的知识,一开始是非常简单的点线面,再来却是物体的形态、明暗和空间之类的。   单是口述的话,可能还有些难懂,但是经过这位老师放出的照片演示,元宁渐渐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大盛朝人也是眼前一亮,别说是画师了,就连他们那些普通人看到那几乎跃然于纸上的画都要拍案叫绝。   [活像是真的一样,当真是画的而不是用拿什么相机拍摄的吗?]   [这种画法未免太过匠气了些,一昧地追求真实,反倒失了超脱飘然的心境。]   [此时不学,还等何时呢?反正要是有哪位画师会了的话,我定要请他上门来为我绘一副,传承至后世的。]   画师们原本还在琢磨这种技法,学画画本就要博采众长,不能闭门造车,说不准下次看见什么样的画就能汲取到其中的长处和灵感,并且为我所用了。   既然天幕之上有这种好用新鲜的画法,他们当然愿意多学一些。   现在一听许多人还想要请会了的画师去画,他们更是打起了精神,争取做到好好学,定要掌握这门技术。   画画也是要吃饭的,手艺人的事,能被称之为匠气么?   不单单是这些画师心动,连聪慧的穷人家小孩也动心了。   尤其是他们发觉那位老师真的是从零开始教学,一开始教的连他们都能听得懂,后边就是多练习时,双眼亮得活像能发光似的。   最重要的是起先学还用不上那些五色缤纷的笔,只需要灰色的铅笔练习线条。   他们就拿家中烧过木柴之后留下的炭来充作笔用就行了,纸买不起就在墙上画,墙面涂不了就撕下树皮来画。   只要用心想学,哪里会找不到用具?   就是这段时间世道有些乱,他们想学也只能硬挤时间。但是在这种让人心浮气躁的时候,能有个转移注意力的东西,总比东想西想要好。   *   “宁宁弟弟,再过七天就是我的生日了,你一定要记得来我家里。”   关飞渡提前一周亲自来邀请小伙伴,生怕对方忘记了。   他生在四月初,天气不冷不热的,还算幸运。   元宁微讶,却也认真地说:“我记住了,飞渡哥哥。”   关飞渡又问他的生日是多久,元宁就说了个具体数字。   “等你生日时,我会送你蛋糕的。”关飞渡直截了当地开口。   元宁小脸有些纠结:“飞渡哥哥现在就把礼物说了吗,我还想要惊喜……”   他难得使了个小性子。   关飞渡轻轻摸了下他的脑袋,轻轻地说:“不是哦,蛋糕是我一定要送你的。至于另外的礼物……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元宁面上一喜,又难为情起来:“飞渡哥哥不用送我那么多东西,我不想你破费。”   关飞渡看着元宁逐渐肉嘟嘟小脸,手指微痒,没忍住捏了捏他的软腮:“什么时候改改你这拧巴的性子!就这么些礼物能破费什么,你高兴不就好了吗?千金难买我乐意。”   元宁仰着脸蛋任他捏,回到一开始的话题,正儿八经地说:“飞渡哥哥,我会好好给你挑选生日礼物的。” 第61章   关飞渡就磨着元宁问, 打算给自己送什么生日礼物。   不过元宁嘴巴很紧,不想说是一定不会说的,他又不会勉强他, 只能心里暗暗期待起来。   别看元宁瞧着很从容,实际上他非常苦恼。   “舅舅, 飞渡哥哥的生日要到了, 您说该选什么礼物好呢?”元宁跑到舅舅身边,眼巴巴地瞧着对方,想问出个答案来。   在关飞渡面前元宁尚且从容不迫, 可实际上这事着实让他烦恼得不行。   “飞渡哥哥什么也不缺,我对这个世界也不甚了解, 根本不知道送什么才最合适。”   元宁小脸皱着,眉头都尚未松开过,看得出此事于他而言是很烦扰的。   薛兰鹤沉默了一下。   好歹是自家小外甥头回交的好朋友, 自然是要珍重些对待的,他总不能去劝人随便送个什么就完事, 需不着太上心云云的。   他仔细思索了一下:“确实, 小孩子常见的那些玩具关家肯定早买了——那他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元宁毫不犹豫地说:“飞渡哥哥喜欢烹饪。”   “不过我去过他的烹饪房,里面什么也不缺,用不着我再添些什么了。”   说到这里他就更加痛苦。   真心换真心, 他觉得礼物要送得有意义才行。而且关家不缺钱, 自然不需要他拿什么金银玉石相送。   薛兰鹤说:“我记着岁奴的字还写得挺不错的。”   他说的字当然不是现代的硬笔字, 而是在大盛练就的毛笔字。   说来也奇, 元宁在四岁便能写得一手好字。其他只有他这个年龄的小孩连握笔都不会, 偏他不但会写,写出来的还挺漂亮,不似常人那般软趴趴的没风骨。   不过他到底年幼, 又是皇子,需不着怎么练习。   元宁听着舅舅的夸赞,还有些不好意思,谦虚地说:“没有啦,只是会写而已。”   薛兰鹤就提议道:“那就送一副你亲手写的书法作品祝贺他生日快乐吧,这是你的心意,想必收到礼物的那小子肯定会很高兴。”   他其实还有话没说出来,他觉着哪怕元宁只是随便送块石头,关飞渡可能都乐得不行。   想到这他就脸臭,对关飞渡那总爱拐自家小外甥的臭小子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但他的小外甥是感受不到他的怨念的,一听他出的主意,就兴高采烈地往书房跑,拿起很久没有写过的毛笔开始练起字来,力求做到最完美,好在生日当天送过去。   大盛朝众人在之前听见薛兰鹤夸赞元宁书法好时,还不以为意。   一个小孩的书法写得再好又能好到哪去?   他们有些人甚至还在对着薛兰鹤指指点点,大意就是不要太过夸赞自家孩子,免得对方心生骄傲,往后经不起挫折。   但是等元宁倒了墨汁,提笔开始写字时,他们就全都闭嘴了。   有的人练字练个十几年,可能写得还不如人家小孩好。   看得出来元宁写出来还是有些稚嫩的,还有常见没有练习之后的生疏绵软,但是渐渐写得就非常好看了。   那一笔一划都带有个人风格,值得细细品味。   [这……元氏这个皇室还真出了个神童皇子呢!]   [呵,可惜这个神童却已经跑到另外一个世界了,再馋也不是咱们这的了。]   [你们说皇帝咋这样有眼无珠啊?难不成这真是上天觉着他不识相所以降下来各种灾祸吗?]   还有人的关注点在元宁用的墨汁上面,比起他们还要慢条斯理地研磨后再写字,这直接使用的墨汁倒是方便了许多,节省了不少时间。   如今大盛朝能用得起墨,能够读书的人也不缺个研磨的书童,是以他们瞅了没几眼就不怎么在意,而是去瞧元宁提笔写的字了。   皇帝元盛昭看着那些骂他的话,阴恻恻地扫了眼,便强迫不再多做关注。   太医们在之前已经纷纷来劝诫过他,让他少动怒,尽量别去在意那些令人恼怒的消息。   可要是什么都不去想那也是不可能的,他可以让人观上窗户充耳不闻天幕上的一切讯息,可是惠襄王举兵攻打京城的消息他能够不去听吗?   勤王的那群人也都是包藏祸心的废物,都快过了一个月,他们却还是没能拦下惠襄王的兵,不知道是干什么吃的!   皇帝的耳目都被拦在了京城外,倘若让他知道了长孙祯不仅没有将兵力陷在锦丘郡,反而还一口气拿下了那个郡,后面就可以休养生息,直接一跃成为北方霸主,恐怕会气得直接瘫倒在地。   说到这人,就要来到郊野之中。   长孙祯也已经快抵达勤王联盟的营帐,这几日行路有些无趣,他们就靠着天幕上那些有趣的玩意儿打发时间。   碰上了《走近科学》这一节目,元宁后来做起的小实验,他也跟着去钻研了一番,日子过得还有滋有味的。   眼瞧着就要在天下之人面前一展自己的能耐,他不免有些心浮气躁。好在看着元宁那张乖乖巧巧写字的画面,他的心境也随之安宁了些。   他现在最重要的沉稳,冷静,在事情没有最终定论的时候,不可轻易地表露出喜怒来。   他们驾马行走在路上,长孙祯就同身边人说:“要是我能有五皇子这样乖巧的孩子,定然会和薛将军一样,将他捧在掌心上疼宠的。”   身边人听着他的打趣,也笑道:“谁家出这样伶俐的孩子不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中怕碎了,可偏偏有些人就是不识好歹,那也怪不得了。”   怪不得江山会在对方手中断送。   大盛的亡国之君,将来人们在看史书时,谈及这一段,恐怕又是一顿讥诮和嘲讽!   *   元宁费了三天时间,纸篓里甚至都是他扔满的废纸,总算是将庆贺关飞渡生日的一张书法作品给写出来了。   之后他又拜托舅舅将作品送到书法工作室中,托人把作品装裱起来。   最后的成品还是很让人满意的,至少薛兰鹤拿到手的时候,就升起了强烈的嫉妒之心。   如果不是理智尚在的话,他甚至还想把这幅作品昧下来。   元宁不知道他的舅舅打的什么主意,他其实还写了另外一幅作品。   在薛兰鹤对那份生日礼物爱不释手时,他才羞怯地掏出来卷起的那张黄皮宣纸,递给了对方。   “舅舅,这是我写给你的。”   薛兰鹤没想到会有意外之喜,他连忙接过,然后平展开,望着那几个字久久不语——   “平安喜乐”。   这是非常质朴的殷切期盼了,每个字都饱含元宁对舅舅的关心和在意。   薛兰鹤又怎么可能不动容,他问:“怎么不之前就拿出来,让舅舅拿着一起去装裱呢?”   他尽力做出平稳的姿态,但是微微颤抖的嗓音还是暴露出了他的情绪。   元宁说:“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这张写出来用不着那么大动干戈。”   薛兰鹤满脸不赞同:“你写的自然值得被珍重对待,何况是送给舅舅的,当然要好好保存。”   他将字卷起来,送到装裱店之后,还让那位师傅专门送到影剧城里。   等有人看见他手中的那副字时,自然会问这是谁送的。   他这时就会超绝的“不经意”透露:“这是我小外甥写的,他从小练毛笔字,写的还算不错。这孩子后面又非要给我写一副,劝都劝不住。”   大家这时候也不会拂他面子,甭管心里信不信,嘴上还是要夸的:“孩子那是在意你这个舅舅才会特地写给你啊,要不然肯定都不会动笔的。”   他们又吹这孩子简直是天才,从小毛笔字写得这么好,将来指不定是大有作为的人才呢。   薛兰鹤心里很受用,但是嘴上还是谦虚地说哪里哪里,不过是小孩子家家随便写写。   他不只是在同事面前炫娃,还顺带上了个大眼,一改先前的机器人只宣传工作状态,发了条明显是活人的博文——【小外甥送的】。   配图当然是那副书法作品。   他还难得回复了前排询问这是小外甥亲自写的吗这条评论:[是。]   虽然还是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但是相较于从前压根不回评论的状态都不知道好了多少。   于是他就轻松被送上热搜。   有人质疑他这是给他小外甥做戏,想火想疯了,怎么可能会有小孩毛笔字写得这么好,那个年纪怕是连笔都握不稳。   话才发出来,就被人用史料打脸——人明朝的李东阳四岁就能作大书,还被当时的皇帝作为神童召见,现代怎么就出不了天才?   有人觉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薛兰鹤没必要把自己的小外甥碰这么高。要知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人不在少数,要是他外甥长大之后一事无成,肯定会被好事的网民嘲讽的。   粉丝就跳出来说黑子连个孩子都不放过,社会风气就是这么被败坏的!而且一直到现在薛兰鹤的小外甥照片都没有流露出来过,难道这还不算保护得很好吗?   网上的纷争终究是碍不到现实之中,薛兰鹤将装裱好的书法作品挂在自家客厅的墙上,还是每个进来的客人都能够看到的显眼位置,心里瞬间就舒坦了。   转眼间,关飞渡的生日宴会也快到来。 第62章   因着关飞渡只是八岁的生日, 并不打算大操大办,所以只请了亲近些的人家,大家再来一起吃个饭就是了。   他也是运气好, 恰恰碰上了清明放假,多数人都在家里, 岂会不来给他捧个场。   元宁更是一早就来了关家, 还把礼物给拿出来了。   “飞渡哥哥,这是我亲手写的,祝你生辰快乐。”他害羞地把书法作品递给关飞渡。   关飞渡确实是第一回收到这样的礼物, 看着那漂亮的字和真诚的贺词,他心里涌上滚烫的暖流。   “谢谢宁宁弟弟。”   他郑重地手下礼物, 并且打算把它挂在自己的卧室里,这样每天起床时第一眼就能看到了。   元宁看着自己的作品被这样珍而重之地对待,说不高兴那是假的。   他羞赧地看着管家叔叔拿着专业挂画钩将那副作品挂在墙上, 又听他们夸赞自己的字分外漂亮,脸颊都染上了绯色。   如今时间还早, 关飞渡也怕再夸下去宁宁弟弟会受不了, 就提议道:“宁宁弟弟,不如你和我一起去制作生日蛋糕吧。”   看过几回关飞渡烹饪,元宁也觉得这事做起来没有想象中那样困难, 便点头答应了。   俩小孩走在前面, 脑袋靠着, 嘴里嘀嘀咕咕地说着话。   关飞渡说:“宁宁弟弟, 你的那个小名……我、我也能那样喊你吗?”   他听过薛兰鹤喊好多回, 心里早就馋得不行,只是碍于自己跟元宁并没有特别亲近,所以就只能憋在心里。   现在他终于能说出来, 只是心里不像从前那样胜券在握,还是有些忐忑不安,一番话也说得语无伦次。   在元宁沉默的这几秒中,他都已经想了无数个自己会被拒绝的可能性,甚至该怎么不经意地转移话题,让他们两个都不那么尴尬也已经想好。   元宁却没他这么多心,歪了下脑袋,问:“飞渡哥哥是说‘岁奴’这个小名吗?”   他睫毛轻轻地掀起,浓密得就像是一把小扇子,可漂亮了。   关飞渡瞧得愣了几秒,如梦方醒般点头。   他觉着自己的宁宁弟弟可真好看啊,要是真的去了学校,恐怕还会被一帮混小子欺负,他之后得护好这个弟弟。   元宁不知道关飞渡在琢磨着什么,笑道:“当然可以啦,飞渡哥哥想喊就喊吧。”   俩小孩有说有笑地进了烹饪房。   ……   做蛋糕其实挺简单的,只要工具齐全,甚至连元宁都能轻易上手。   一见他们要做糕点,城中的面点师就已经抬起头了,有条件的甚至还拿出了纸笔,准备将过程一一记下来。   便是连那些家境贫寒的人也伸长了脖子来看,学不学得会是一回事,瞧不瞧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说不准他们就能多一门本事呢。   外头要是学门本事,不得给人当牛做马,而且还不一定能学到人家的拿手好戏。   不像现在,天幕之上的知识全是免费教给别人,连报酬都用不着付!   *   他们只打算做个小蛋糕,所以就用不着准备太多的食材。   关飞渡跟元宁讲:“我打算做个冰淇淋蛋糕。”   他瞧出了元宁对冰淇淋的喜爱,但是因为年幼,所以还不能吃太多。   他这个冰淇淋蛋糕也会夹带点私货,算得上非典型冰淇淋蛋糕,以免吃多了伤小孩子肠胃。   元宁眼睛一亮,帮忙时就更积极了。   第一步是把蛋清和蛋黄分离,关飞渡一连敲了两个鸡蛋。   元宁觉着自己已经会了,就举手要帮忙。   关飞渡就指着剩下的三颗鸡蛋说:“这三颗鸡蛋也这样处理就行。”   元宁应下:“好。”   他动作显得小心翼翼极了,慢虽然慢了些,不出错就好。   关飞渡就拿出玉米油和牛奶搅拌,再加入过筛的低筋淀粉搅匀。眼瞅着元宁那边也已经把蛋清和蛋黄分离,他就把蛋黄液倒了进去继续搅拌。   烤箱已经开始预热。   在蛋清盆里他加了几滴柠檬汁和盐,又分批次加糖打发成细腻的蛋白。   元宁瞧着那原本澄清的蛋清成了乳膏状的白色,不由睁大了眼睛:“好神奇喔。”   关飞渡也翘起了嘴角:“对,所以我觉得烹饪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大盛朝人看见这一幕,却是对那白糖念念不忘。   能拿出这么多的糖来做蛋糕,真是好大的手笔,恐怕不管怎么弄,这糕点味道都不会差吧。   家境贫寒的百姓却是就此歇了心思,毕竟他们这拿不出这样珍稀的白糖,便是连想都不敢想。   至多就只是看个热闹。   之后就是把蛋黄糊和蛋白混合在一起,然后放进烤箱里烤。   在这个时间里关飞渡就做点水果酱充做蛋糕里的夹心。   他直接就挑了草莓。   元宁看出了其中的端倪,问:“飞渡哥哥,你也喜欢吃草莓吗?”   他喜欢吃草莓,这件事大家都知情,又担心自己是自作多情,所以没有问得很直白。   关飞渡点了下脑袋:“酸酸甜甜的水果味道挺好的,夹在蛋糕里面很好吃。”   元宁看出了他的表情里没有多少勉强,这才放下心来。   然后他就围观了关飞渡做果酱的过程,等做完了之后放在一边晾凉,然后装进冰箱里冷冻,就静待蛋糕胚烤好就行了。   等候时,关飞渡也没有闲着,而是开始制作冰淇淋基底酱。这一步骤也极其简单,基本上只需要添加原料,然后放在锅里搅匀,成功后又是放在一边等它凉。   元宁发觉每一步都有白糖的参与。   他觉着这种吃食大抵是不算什么发明的,只是或早或晚被人知晓而已,不由好奇地问:“飞渡哥哥,白糖是怎么做出来的呀?”   反正离蛋糕胚烤出来还有些时间,俩人就坐在旁边的卧室里休息。   关飞渡没料到元宁会问出来这个问题,哪有吃东西还特地问原料制作流程的,这也算得上是很少见了。   他一时有些卡壳,不过却并没有因元宁追根究底而烦躁。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们能够上网搜索一下原理。”   网上有很多答案,可以细细考究。   元宁不禁感叹:“网络可真便利啊!”   和他同样心怀感慨的还有大盛朝千千万万的人。   [光是网络便捷还不行,还需要那些人大方地把自家的秘技传授出来。]   [为何那个世界的人会这样随意地把知识传授给别人呢?]   [许是国家强硬要求,所以他们也不能藏着掖着吧!]   [不,愈发冷硬的作风只会引来越多的反抗。我倒是觉得足够多的利益才会让他们愿意把知识掏出来传授给别人,这个利益恐怕是比自家用要更大。]   长孙祯就在身边询问自家谋士:“你觉得为什么那个世界的人会如此慷慨大气呢?”   他也来了兴趣,不由得问起了身边的人。   众谋士面面相觑,就有一人迈步出来,躬身行礼,道:“应当是大势所趋。”   长孙祯挑眉:“哦?请先生细讲。”   谋士答曰:“那个世界的人几乎人人都能学知识,其中必然会囊括各种学识。既如此,总会有聪明人想到某些东西该怎么做。既然都能做出来,那就不太值钱了。于是乎,把东西教给别人,反倒是能得到意想不到的好处。”   “至于这个利益,可能是源自于官府的奖励,也可能是旁人要想学习的话,得交钱。”   长孙祯不解:“可我看五皇子在搜寻这些法子时,似乎都是不曾花过钱的。”   谋士摇头:“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皆为利往。他们不可能做于自己无益的事,也许您觉着没有给钱,但实际上,好处早已流入那些分享之人的荷包了。”   长孙祯颔首,算作认可了谋士的回答。   他们吩咐了人记下待会儿五皇子查出来的白糖制法,便不再关注天幕之上的事,而是开始分析起来之后与惠襄王的仗该怎么打。   要如何才能不损失自家的兵,又能名扬整个天下。   不然他们当真是为了大盛皇帝的安危才来的不成,这句话说出来,怕是连三岁小孩都不会信。   “此事,怕是很难。”有谋士叹息。   看如今这个勤王联盟是什么德行就知道了,哪怕是推选了盟主也依然在互相推诿,大家都不愿意把自家的兵拿来当牺牲的前锋。   “难也要做啊。”   ……   不同于大盛那边乱成一锅粥的场面,这边的元宁他们已经搜索到了白糖的制作方法。   从粉色小网站上面搜索到的视频还真是从源头开始制成的,简直比吃牛肉要从牛犊开始养殖还要追根究底!   元宁看了内容还是很震惊的,他忍不住说:“没想到糖是用甘蔗和甜菜榨成的,不知道最先发现的那个人是怎么想出来的。”   要是没有一点探索精神,肯定想不出来那些种植的蔬菜和路边的野甘蔗还有这样的作用。   关飞渡笑着打趣他:“这不就跟岁奴你一样吗,因为喜欢到想知晓白糖是怎么做的,所以才这样那样地钻研,不就慢慢地上心了吗?”   元宁被他说得小脸一红,摇摇头:“我只是对这些好奇,还是比不过真正研究的人。”   关飞渡却笑着道:“这可说不准,也许之后你就能成为科学家呢。”   谁小时候没有这么一两个梦想,还不兴小孩子说大话么!   俩小孩在这里探讨人生,大盛朝那边却是一阵震动。   那些个家中有田地的,恨不得现在就把田野边边都给种上甜菜。   而附近有野甘蔗的人家就更不得了了,赶紧去把甘蔗都移栽到自家小院中,就怕来晚了,抢不过别人。   为此还引发了许多百姓间的械斗,最后还是县令迫不得已调动衙役才能镇压住这群刁民! 第63章   俩小孩半上午的时日都耗在了做冰淇淋蛋糕上面, 最后的成果也极其喜人。   粉粉嫩嫩的草莓蛋糕端上桌,冰凉沁人的气息迎面而来,光是嗅了两下, 都能闻到香甜的气味。   元宁有些馋了,不过在关飞渡询问他要不要尝尝时, 他还是毅然决然地拒绝了。   “客人来了再吃吧, 要是咱们拿个不怎么完整的蛋糕过去,实在不可。”总归是不太礼貌的。   虽然关飞渡觉着他们那些客人待会儿有大厨做的蛋糕吃,但是架不住元宁义正辞严地拒绝, 他也只好叹息着收回蛋糕。   客人陆陆续续地到来。   不仅仅是元宁头回见识现代的待人接客,连大盛朝人也是第一次见, 禁不住好奇地看着他们那儿的礼仪是怎样的。   因着都是些亲近的人家到访,所以关家便没有把小孩生日宴弄得特别隆重,但是该有的礼却不差。   大人们围在一起说话, 小孩子就各玩各的。   瞧着竟是古今相差不大,只是今后的高门大户里边可没有那么多绕着陪从的奴仆, 只有几个看顾孩子的保姆在侧。   但她们也少有帮那些小孩子们做什么的, 大都是孩子们自给自足。   大盛朝人不禁深思。   [瞧着这般是更能让孩子们独立起来,免得事事都依赖于旁人。]   [我倒不这样觉着,能让手底下的人做, 缘何要自己动手, 平白跌了自己的身份。]   [恐怕是不许卖身为奴了, 或是人家都能吃饱穿暖, 凭什么要对另外的人低声下气, 卑躬屈膝呢。]   [呵,只要是人,就绝对会分三六九等。你们没发觉, 是你们瞧不见罢了。]   世家大族看了那边有钱人的生活,有羡慕也有惊惶。   羡艳他们那个世界玩的耍的不知比他们这有意思多少,惶恐于那个世界的特权减少了,他们万不能如现在这般嚣张放肆。   只是这些事都藏在心底,并不会宣之于口,以免惹来耻笑。   *   元宁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关飞渡对旁人的冷淡,哪怕是他亲戚家的小孩也一样。   他不愿意给别人面子,没人能强迫得了他。   那些小孩们许是见识过他的厉害,也不会硬凑上来热脸贴冷屁股,只是瞧着他身边长得好看的元宁,会忍不住多瞟几眼。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便是这个年纪的小孩也不能免俗,就有人当着关飞渡的面想要同元宁打招呼,和他玩耍一番。   元宁是个极为乖巧懂事的小孩,自然不会端着架子不跟他们讲话,还央着关飞渡给他们介绍一下彼此。   关家这些亲戚小孩由此算是开了眼了——往常对他们不屑一顾的关飞渡这下因元宁的话,竟也愿意搭理他们。   几个七大姑八大姨的孩子一一介绍下来,他也只是眉峰微蹙,语气却没有不耐烦。   他同这几个小孩说起元宁时,口吻尤其骄傲,说这是自己最好的朋友,长得很精致人也聪明,还写得一手漂亮毛笔字,就是性格软和,让他们最好是别欺负人。   吹捧得非常厉害,和之前五句话凑不出十个字的模样大相径庭!   有小孩就好奇了:“他的书法字当真写得很好吗?”   关飞渡一看有人竟敢质疑他的话,有些不乐意:“当然是真的。”   他要证实这话,直接把人带去卧室里,指着装裱好的宣纸说:“就是这个,也是宁宁弟弟送我的生日礼物。”   他在众人面前喊的还是宁宁弟弟,岁奴这个称谓竟成了私底下的亲密称呼。   元宁没有发觉,在一众小孩子惊叹的声音中羞红了脸,摆着手说没有特别厉害,只是经常练就有了这种效果,大家都能做到的。   其他人都满脸的敬谢不敏,让他们练个十年八年的都写不到这种美观的字。   有个女孩突然一声惊呼:“这字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小孩子们很天真地叽叽喳喳讨论。   “毛笔字都是差不多的啦,你可能是在哪里看见过类似的吧。”   “也许是见过宁宁在哪里临摹的字?”   元宁也很好奇,他的字承袭的是大盛朝历史上那些文人遗风的字,倒是没有注意过现代有没有相似的。   女孩摇头:“应该不是,我是最近这两天才看到的。”   元宁脑中灵光一闪:“你是看见我舅舅发的吗?”   几人一对,发现原来元宁的舅舅就是薛兰鹤,而他也确实在网上发了元宁写的书法作品。   关飞渡没想到薛兰鹤比自己还夸张,竟然炫得全网皆知!   他有些气闷,暗戳戳地把作品拍下来,又是发朋友圈又是发Q空间,力求不落后薛兰鹤半步!   有几个小姑娘恰好是薛兰鹤的粉丝,就问元宁能不能让薛兰鹤之后给她们签个名,再拍几张合照什么的。   元宁性格是软绵,却也没有一口就应下,而是说:“一会儿我舅舅也会过来,到时候你们问问他就好了。”   这些女孩活泼大胆,在薛兰鹤来了之后就热情地围着他要签名和合照,薛兰鹤也都好脾气地给了。   大盛朝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尤其是那些嘲讽薛兰鹤不过是戏子的人,见了薛兰鹤受欢迎的这一幕,心脏就像是被泡在醋坛子一样酸溜溜的。   就连有钱人家的千金们都乐意去崇拜对方,更别说其他人了,薛兰鹤的受欢迎程度从中可见一斑。   这些人平时走在路上,有谁能知道他们是谁么?倘若是出了县,别人都不一定能给他们一个眼神。   那些个把薛兰鹤当作战神来看待的人心里也挺难受的,曾几何时,她们也能将香帕荷包扔给对方,博得小将军一笑。   现在别说是赠花果了,连见都不能见着一面,还只能是仰着脑袋在天幕上才能惊艳一瞥。   只有失去了,方才知晓悔之晚矣!   ……   关飞渡的生日宴很快就过去了,他在傍晚时分私下里同元宁说:“岁奴,下个周末我们学校组织学生一起去参观农业大棚,你和我一起去吧。”   元宁惊讶:“我也能去吗?”   关飞渡说:“当然可以,我已经跟老师提过了,只要你身边带着大人就行。”   他碰见元宁,话就变多起来,说些什么要多出去走走,不能只看书本上的知识。   一来可以锻炼身体,外出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二来则是可以瞧瞧知识运用到现实当中是什么模样,难道元宁不想瞧瞧吗?   这么一来二去,别说元宁会不会心动了,便是那些个读书人都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悸动。   [游学之事本就是古来有之的,只有脚踏实地才能学到真本事。]   [这道理连个小孩都懂得,为何大人们偏生不明白呢?光是埋头做学问有什么用!]   总之这事便算是定下了。   很快就到了周末那天。   这日头越来越晒,人们连加绒的衣服都脱完了,只穿单衣便出门。   不同于冬日比较单调的羽绒服和棉衣,春日的衣衫明显就要花里花哨得多。   元宁出去一趟,外面那些人的衣服就让大盛朝人的眼快看花了。   上至七八十岁的老人,下至一两岁的小孩,件件衣服首饰都不同。   大盛朝人的衣服颜色大都暗淡,颜色很少有鲜亮的。   毕竟他们染色的技艺不算高超,很难染出漂亮的颜色。而且他们的阶级森严,不同的人有着天壤之别的社会地位,能穿亮眼衣服的人也不多。   如今瞧着那些人言笑晏晏的模样,当真是叫人觉着赏心悦目。   天幕上老百姓们穿着的衣服的样式也有很多,什么衬衫、卫衣、连衣裙、褂子……应有尽有,穿起来既显身材,又衬得人如花似玉。   大盛朝中那些成衣店铺子、绣娘们看得眼花缭乱,不管有没有机灵的,这会子也渐渐地记下来了。   便是连宫中的娘娘们都颇为触动。   只是外头在打仗,他们皇宫也随时都有会被攻占的风险,届时连性命都不一定能保住,谁又还有心思去注意这什么衣裳的样式呢。   嫔妃们个个面上目露愁容,却还要在皇帝来时打起精神来强颜欢笑,不知道有多苦。   也就只有织造局的织女们尚且还有精力去记下这些了。   *   现代。   元宁出行时也戴上了渔夫帽,免得正盛的日头把他的小脸蛋给晒伤了。   他身上倒是背了个小书包,里面装了只笔记本和黑色签字笔,方便随时记录见闻。   本来他腰上是斜挎了一只狗狗样式的水杯,但里面装了几百毫升的水,有些坠肩,所以就由陪着他的生活助理谢蒙来拿了。   关飞渡他们可以选择乘坐校车,也可以自己单独出发去目的地,最后集合的地点是C市有名的农学院。   他们学校之前就申请了参观大学里的各种温室大棚设备,一只羊也是赶,两只也是放,反正学校的那些设备都是用于教学、科研和实践,让这些小学生来学习一下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最好是能让这群祖国的花朵萌生种田的兴趣,将来能投身于他们农学院的怀抱是最好的啦!   总之众人分批次赶在集合的时间到了大学门口。   一群小萝卜头们在老师的安排下乖乖站在一起,几乎个个头顶遮阳帽,嫩生生的,就跟春日里刚萌发出的笋子似的。   这样活力天真的模样吸引了不少大学生的目光,进进出出都有人向他们行注目礼——真不知道这些小孩在大太阳下怎么也那样有精力!   保安都喊那些孩子们往门口遮阳的地方站,他们嘻嘻哈哈,蹦蹦跳跳地跑到阴影底下。   宛若丧尸一般,周末连寝室床都懒得下的大学生可跟这些小豆丁完全不一样!   也不知道他们的精力是被谁吸走了! 第64章   老师在校门口点名, 确定人到齐了才带着他们一行人进入学校,并且跟大家说要时刻紧跟大部队,不要到处乱跑。   她还用了激将法:“你们也不想让那些大哥哥大姐姐们觉得自己没有礼貌吧!”   总之这位老师三言两语就哄得小屁孩们乖乖听话了。   众人仔细一琢磨, 也觉出了女子担任老师的好处——   女子比之男子更有耐心,且心思更为细腻, 说话温声和气, 更能照顾好小孩子。   学问一道更不用说了,听闻当老师的也要学个十几年,经历层层考验才能拿得下这职位, 难不成还应付不了几岁的小孩吗?   天幕上,元宁歪着脑袋跟关飞渡说话:“飞渡哥哥, 这就是大学吗?”   他觉着这里好大,就像是迷宫似的,一栋又一栋的教学楼林立在眼前。偏偏这些楼房还长得都相差不大, 总觉得进了楼中也会迷路。   操场的面积也让人不容小觑,光是那一圈长长的跑道就让人咋舌。   站在高台上面眺望操场, 恐怕要站万人才能站得满。   关飞渡说:“对, 再过十年我也会去上大学。平时我们都是走读,不过大学就要住校了。”   “为什么?”元宁追问。   关飞渡就解释说:“很多时候大家不一定会想在本地读大学,比如说首都的学校更好, 大家就报考首都的学校。在外地没有房子, 自然就会住校了。不过有钱的话可以在外面租房子住。”   这样一解释就通俗得多, 跟那些特地去外地寻大儒求学的情况差不多嘛。   大盛朝人的视线追随着元宁他们, 也见识到了这所学校里的各种风景。   之前他们只不过是在薛兰鹤演的那部电影里对大学有过惊鸿一瞥, 但没能怎么细看,如今一瞧,当真是让人不由自主地惊叹——   [不愧是供学子求学的学堂, 风景优美,学风浓厚。]   [一砖一瓦建起不凡的楼宇,窗明几净,敞亮美观,那个世界的国家为了百姓在教育上的投资可真不少。]   [听这些孩童口中说了许多个大学,由此可见,这个国家的资金还真是雄厚!]   [那儿的学子可真幸福,求学不用受那日晒雨淋,处处都有人为他们保驾护航。设备一应俱全,旁人求都求不来。]   尤其是当那位老师同他们介绍这所大学时,大盛朝人更是听得如痴如醉。   若是想要学体育,不说那个大操场,还有专门的搭建的体育场所,各种篮球足球等体育器材也样样不缺。   要是想学音体美,也有专门的教学楼里供他们使用。小学生们路过音表专业的大楼时,还能听到些里面传出来的各种美妙乐声,吹拉弹唱,样样不缺。   在小树林里还有训练舞蹈的,前面是高高架起用于拍摄的手机,后面就是几个非常有活力,且年轻靓丽的女大学生,她们的舞姿优美动人,见之便觉不俗。   一所大学的开放包容不止如此,只是能够从细枝末节里推断一二罢了。   原本还有些人对学生们的慵懒和随意指指点点,觉着他们既然是来求学的,那就应该拿出向学的姿态来,怎的还把学校的氛围弄得像是家中一般悠闲自在。   可是慢慢看下来后,他们就只剩下眼热了。   正如那个世界的人所说,酸得活像是吃了一颗柠檬似的,难受得紧。   大学来的都是成年人,自是不需要别人怎么管教,理当学会自己管理自己了,需不着别人多说。老师成天在这种年轻人扎堆的生活之中,也不会对他们的行事作风做出太多指摘。   若是诚心向学,也不是不能寻个僻静处,自己拿书来看。   听闻人家大学里面还有专门给学生准备的图书馆和自习室,若是想学的话,直接就去那里学就是了,还随时有书可以查阅。而且平时教室也是开放的,总归是给这些学生提供了极好的学习环境!   莫说是给大盛朝中这些人提供一个亮堂堂的教学环境,便是能给他们建一所学堂,都还不知晓有多少人会叩谢建学堂之人的大恩大德。   元宁心头自然也生了无限的感慨,只不过这里到底已经不是大盛朝了,他心中有再多的想法也给压了下去。   很快他们就到了农学院中的“国家级实验教学示范中心”,培训室都是4000平方米,试验田面积足有25亩!其中智能温室大棚一座,连栋温室大棚2座,以及普通蔬菜大棚15个,十分齐全,足够让他们这些小学生尽情地参观!   这大手笔,也难怪能以国家级号称了。   老师首先带他们看的是普通的蔬菜大棚。   这种大棚结构非常简单,制作起来的成本也很低廉,就是用竹木杆、水泥杆等材料搭建骨架,再用覆盖塑料薄膜制成的。一般大家去什么草莓大棚里摘草莓,那个棚子就是这样做的。   许多小学生都跟家里人去大棚中摘过草莓,乍然进入到这个棚子里面,觉着还挺熟悉的,一点不适应都没有。   大棚里面种的就是各种常见的蔬菜了,学生可以从中了解到蔬菜的整个收获过程,亲自参与到种植、浇水、施肥等一系列需要动手的环节。   老师带他们来当然不只是为了看两眼就作罢。   她使用小蜜蜂,提高了声音,问学生:“同学们,你们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要使用这种大棚来种植蔬菜呀?”   元宁一听这问题就竖起了耳朵,赶紧把书包里背着的笔记本给掏出来,打算记录下老师的答案。   这个时代的小学生见多识广,更不乏有人早就提前预习过了的,这会儿直接七嘴八舌地回答——   “为了改善种植环境,可以让蔬菜不受冻,外面的自然灾害也伤害不到它们。”   “可以反季节供应,就算是冬天我们也能够吃到美味的蔬菜!”   “叔叔阿姨可以在大棚里研究处更有用更好吃的蔬菜。”   小朋友们嫩生生的嗓儿就像是春日的黄鹂,正儿八经回答问题时还是挺让人觉着喜欢的。   大盛朝人也被那些小学生们的才思敏捷给惊住了,愈发觉着家中孩子倒还真是要多出去走走才好。   若是不多多表现,历练自己,怎能有出彩的人生,担起家中的责任来呢。   他们听着那位老师总结各种回答,再给学生们梳理的答案,也大致明白了这温室大棚的用处。   其实皇室或者世家大族也并非没有暖室,他们也能在冬日种植蔬菜,只是太过奢靡,耗费甚多,并不是寻常人能够享用的,于民也无利。   不过他们听着那位老师说这个大棚的制作方法和益处,发觉民用也不是不行,细细一琢磨可能还真能用在经济作物上边。   看来那个世界同样也很看重农学,不然也不会专门让学子来学习了。   [我之前还想着农学不就是种地么,有什么好学的,如今看来是我想岔了。只要用心钻研,不管是哪一方面都能用得上科学一道!]   [种地也有大学问啊,往常只是闷头种就是了,家中也是老一辈指导,却从未想过要总结出来,更别说学习了。]   [农学要是不重要,那何人去改进农具,又有何人去挑选尚好的良种,百姓怎么才能减轻负担?可见没有无用的学问,只有不会用的人!何况民以食为天,农业一道关乎那么多人的生死,瞧不上农业的才是最可笑的!]   粮食自古以来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倘若掌握了敌人粮食,不就等于扼住了敌人的咽喉吗!   家中有粮,心里不慌。瞧瞧这朴实的话,都是老百姓的真实写照啊。   大盛朝发生的纷纷扰扰,现代的人自然是不知情的。   学生们下一个参观的就是连栋温室大棚了。   这种大棚通常由多个单栋温室连接而成,土地面积挺大的,而且利用得很充分,他们一眼就可以看到大规模农业生产的场景,了解是怎么统一规划种植的。   这种宽敞的空间主要是方便机械化操作,哪怕是大型农业机器也很好进出,甚至还有专门的机器人负责采摘蔬果。   拥有这么一个实验基地,就相当于是一个农场主了!   饶是之前已经见识过了现代智能的厉害,但是老百姓们看见现代农业的机械化作业还是目瞪口呆。   无他,实在是太方便了,感觉似乎都用不上人来辛苦耕种了。   从犁地到播种再到施肥,一概都有机器相助,甚至采摘环节都能用上假人。全程只需要稍微操纵一下器械,可比他们种田轻松不知多少。   有人觉着方便,有人却忧心忡忡。   兴高采烈的人自然是想着有了机械,家中就不需要那么多劳动力便可以大获丰收,日子定会红红火火,越过越好。   烦扰的人却是想到了被迫卖地一事……   老百姓不去种田,不侍弄田地,难道是因为他们懒惰吗?分明就是无田地可以耕种!   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被人用尽千方百计买去土地,失去了活命的根子。   倘若真的出现如此便捷的耕种设备,那些大地主们还会雇佣佃农么?他们的庄子还需要别人?只怕老百姓的日子会更加难过。   况且一个人都能轻易打理这么多地,良田就只有一点,可怎么够分哟!   旁的人却是豁达一笑:“总归离我们尚且有十万八千里之远,说不准哪怕是咱们的曾孙重孙都无缘见到如此场面,何苦发愁?”   是啊,他们又何必杞人忧天呢。   不过他们也挺好奇一件事,那个世界的人多,种田的人定然不少吧,甚至还是用机械精耕细作。   他们哪来那么多的粮食?哪来这么多地? 第65章   “飞渡哥哥, 我们人这么多,需要的土地和粮食岂不是就更多了?”元宁也问起了这个问题,“可我瞧需要种地的人就极少了, 那他们都去做什么呢?”   他知晓各行各业都需要人,可是又哪里来那么多的岗位供人谋生计呢, 真是叫人苦恼。   关飞渡没料到元宁看个小小的农业大棚就生出了这般多的困惑, 换做是他的话,也不过是感慨现代农业的科技又进步了而已。   谢蒙在一旁忍不住插嘴:“这都是因为咱们的粮食产量变高了,所以才能让很少的人种地而养活更多的人。”   走在前面的老师恰巧听到他们的话, 她转过身,突然开口问学生:“同学们, 你们知不知道,其实就在几十年前,咱们种地可是很辛苦的。而且那个时候我们也吃不饱, 饿得甚至还在啃树皮,挖土来吃。你们兴许没有感受, 可是你们的爷爷奶奶都是经历过那样痛苦的日子。”   她说起了那个时候的艰难, 娓娓道来时双手还在比划,不过三言两语就让人身临其境,仿佛自己也走到了那段悲痛的历史。   小学生们听到老师的话, 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他们不由自主地沉默下来, 不见之前的欢快。   空气有些寂静, 一双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向老师。   孩童没有太复杂的情感, 里头却倒映出了悲伤。   而这位老师说的这些历史却是大盛朝正在发生的事!   乱世不只有天灾,还有人祸。   那些诸侯在打仗时动不动就坚壁清野,他们一年到头来辛辛苦苦的收成碰上这种计谋就彻底没指望了。兵匪为何也被称之为匪徒, 就是因为他们过境时还要收刮军粮,凡是百姓有的,都要给他抢走。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全是乱世百姓的沉痛写照。   他们却顾不得默哀自己的悲惨境遇,而是抓住了老师的关键词——几十年!   天幕上瞬间激动地翻涌起了半透明的弹幕。   [那个世界竟然只用了几十年就让亿万人口再也不用饿肚子了吗?]   [难道这也是科技的手段?!]   [恳请上天垂怜,将这法子也教教我们吧!]   莫不是那个世界更得上天眷顾,否则为何好事都能轮到他们,人才都叫他们给搂了过去?   还是说科学一道真的有这样强大的力量,比那些读书人挤破头都要学的四书五经更能造福百姓?   “求人不如求己,不妨将这问题留着,今日再问五皇子。”   有人下了决心,还在天幕之上号召众多百姓一定要选这个问题。   天幕也不知是不是觉着他们总是在这上面投石问路,还易动歪脑筋,慢慢不愿自己思考事情,于是一日一问题改成了一旬一个问题,这少有的机会他们可得把握住。   其他人一听,也觉着是这个理。   粮食生产关乎民生大计,绝不可抓小放大!   *   现代,老师也觉着气氛有些沉闷,于是话锋一转,问:“同学们,那你们还记不记得是谁让我们吃得饱饱的?”   这个问题瞬间就重燃了小孩们的活力,他们异口同声地回答:“是袁隆平爷爷!”   老师眼睛弯弯:“没错,正是袁爷爷发明了杂交水稻,才让我们广大人民再也没有饿过肚子了!”   她又说起了袁隆平先生的生平,还谈及了他的“禾下乘凉梦”。一群小孩们听得眼眶红红,都在夸赞袁爷爷真是大好人,他们以后一定要好好学习,考农学院继承他的梦想!   小孩子们天真的话语冲淡了几分伤感,让人不禁想到或许一颗种子种下后,将来还真的能发芽——他们兴许就能在未来的农学院里看到这里的某个孩子。   大盛朝人却没想到那边粮食增产还真的是依靠人力,而不是什么上天神仙赐福。   他们禁不住心生感慨。   [这位袁先生简直是再世神农,观那老师三言两语述尽平生事迹,吾等心中唯余叹服!]   [那个世界能出了这位袁先生,可真是苍生之幸,社稷之梁啊。]   [仓禀实而民心安,这位先生的成就实乃万世千秋的功德!]   天幕上满是夸耀,说白了,大家心里头还是羡慕的。   要是大盛朝能出一个袁隆平,他们就是天天把人当神仙一样供着都行啊!   饿肚子的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懂的,这时候若是能有人让他们吃饱,说是一句再生父母都不夸张。   还有人注意到老师口中的杂交水稻,这高产作物明显非同一般,可是杂交又是何意呢?   他们脑子一片混沌,就只等后面攒着问题来问元宁了。   关飞渡想起刚才元宁问自己的后半句问题,就跟他说:“现在各行各业都发达了,而且有层出不穷的新事物,岗位也很多。我不太了解究竟都有什么工作,但基本上有手有脚的人都是饿不死的,可是过得特别好也算不上。”   如今发展起来了快递、销售、外卖、自媒体……真要一一说道就太多了,关飞渡就是再见多识广也不可能把行行都清楚。   “喔,原来是这样。”元宁懵懵懂懂点头,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个世界的人都不被拘在某个特定的位置上,不是只有士农工商这几个阶层,百姓能养活自己的法子多如牛毛。   想来也是,如今世道安稳,路上的行人面色红润,衣着体面,定然是国家想法子令他们得以安居乐业。   “说起来……种田的人少了,国家为了鼓励农业,都不收农业税了。”   元宁听见关飞渡的这话,不禁睁大了双眼。   大盛朝人:“???”   农业不收税了?他们没听错吧!   众人的第一反应是震惊,旋即就是一片死寂,简直不敢信这话的真假。   毕竟农业税在大盛朝中可是国库最重要的收入来源,要是没了它,莫说让国家运转了,便是连朝堂大臣的俸禄都发不出去!   可是那个世界已经不需要农业,可见其他行业发展得有多惊人。   聪明人甚至已经猜出来了,那个世界不但不重农抑商,兴许还是反过来了。   不,农业还是重要的,只是商业或许才是他们更为追捧的东西。   只是,为什么呢?   老百姓十分不解:“若是不收农业税,岂不是就更容易出现良田被强买的状况!”   “要是那些富商把持着田地,在灾年提高粮价怎么办,那日子还过不过了?人总不能不吃饭吧。”   他们那儿就没有土地被大地主侵占的情况么?难不成那些商人就真的那么老实,不会去故意提高粮价?况且他们那儿搭建建筑这么轻易,要是拿着土地不去耕种,反倒是全用着建各种奇观该怎么办!   并非是他们把人想得如此恶毒,而是人性本就如此,大多数人都有看重利益、喜好享乐的劣根性。   所以他们想破头都想不明白。   因着元宁的历史课结束得很快,只匆匆学到了封建王朝结束那一部分,之后近现代的内容还没有讲解到,因此他们对如今的社会结构还是一窍不通的。   元宁也有些诧异,甚至问出了大盛朝许多人心中同样的疑惑。   关飞渡倒是愣住了,他平时从没有关注过这些,所以一时半会儿还真不能解答这个问题。   谢蒙本来不打算继续参与到两个小孩子的你问我答之中,见状就觉得轮到他出场了。   他当然是一口答道:“咱们现在是土地国有制,土地都掌握在国家手中,耕地可是有红线的,该拿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能任意妄为。”   “像是粮食这些都是由国家中央宏观调控,类似于价高的时候就放粮抑制,价低的时候就买粮,不至于伤农。至于其他的,就有市场自己调控。这就涉及到经济学了,很复杂的,我当时没学明白,也讲不太懂,还是等你们长大了自己学吧。”   尤其是关飞渡这小子,将来估摸着是要继承家业的,到时候学得肯定比他明白得多!   元宁却是举一反三:“现在国家与国家间来往便利了,就算是缺粮,是不是也可以从其他国家手里购买?国家之间的往来变多了,所以商贾之事就会变得更重要。因为彼此之间的交流不可能动用武力,当以和平为重。”   谢蒙大吃一惊,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说得一点不错。”   这也太聪明了些吧,还能是几岁的小孩子吗?   他像是元宁这样大的时候,就只会玩泥巴,哪里想得明白这么复杂的事。可是元宁三言两语就挑出了其中的关键,还精确地抓住了重点,怎么可能让他淡定得起来!   元宁的话说得通俗易懂,便是大盛朝那些目不识丁的百姓也能听得明白。   [一个地儿有一个地儿的生态,如此看来,发展到重视商业也确实合理。]   [只要国家手段强硬,还会担心那些商贾能够翻出他们的手掌心么?]   [中央是指朝廷吧,宏观调控这词倒是新鲜,这便是经济学么,也是门深奥的大学问啊。]   正在户部当值的官员们模模糊糊地摸到了些什么,奈何只有这么短短的几句话,他们脑中也不过是抓到了个尾巴。   至于更多的,恐怕也只能等之后天下安稳了才能继续钻研,现在便草草地记下个一两句吧。   而那些心怀野心的诸侯却只听到了“土地国有”这几个字,目光迸发出奇异的光。   长孙祯用人不拘一格,且他本就厌恶一些世家豪强,尤其是这大盛朝的元氏皇帝养大了他们的野心,让他们连皇帝都不屑一顾。   若是不趁乱世用重典将他们的根给撅了,怕是最后坐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都难以安稳! 第66章   现代。   小学生们最后参观的就是那智能温室大棚。   大盛朝人原以为先前用各种机械用于农场上便已经很了不起了, 却没想到后头这个大棚才叫他们大开眼界!   要是在天幕出现之前,有人同他们说需不着土地就能养出各种作物来,他们定要啐这人一口, 狠狠地骂上对方一番。   成天就知道异想天开!没了土,作物还怎么成活?   可是当看到智能大棚里面的基质栽培和水培时, 他们方知这人外有人, 天外有天。   兴许发展到了后头,人家说不准还真的需不着一点儿土地,届时所有的地面上都建满了屋宅也说不定!   哪怕留下来了一些山啊水啊土啊的, 也不过是为了观赏而已,万万不可能是什么拿来种植粮食什么的。   等他们看了这传感器和智能操控系统时, 又是一阵议论纷纷。   [你们瞧,这样的手段像不像是天上那些能呼风唤雨的神仙?]   [越是瞧得多了,就越没有不服气的。之后我便仔细钻研这科学一道, 哪怕是有人说我不务正业也在所不辞。]   [以往那是这些人没见识,不晓得科学的厉害。如今知晓了, 还能不往这上边发力么?别的不说, 要是有人能通过科学一道研制出厉害的武器,岂不是能立于不败之地了。]   这些文化人嘀嘀咕咕的事,种地的老百姓是不懂得的。   他们只全神贯注地望着那群小孩们在老师的带领下, 尝试性操作这些设备。   即便是总角小儿也能使用这些工具, 学得熟了, 恐怕让小儿们真去种地也是轻而易举。   他们这些泥腿子没什么见识, 只觉着要是能将这些东西拿给他们来使, 就不必担心天气,还能种出多多的粮食,往后不会再饿肚子了。   可惜那些设备到底太复杂, 又隔了不知多远的距离,便是他们想取经也不行,只得往天幕上询问五皇子,还不一定能得到确切的答案。   况且那科学一道实在神乎其神,便是他们瞧了制作的法子,也是半点都看不懂的,真真叫人头疼。   不过全程围观下来,大盛朝人也并非什么都没有学到。   比如说他们就习得了垂直农业,可以充分利用土地空间。还有那生态农业,稻田养鸭养鱼,肥了田又肥了鱼鸭,简直是一举两得之法。   还有这样那样的法子,如此看来,那个世界的智慧真叫人心悦诚服。   此间种种也让他们晓得,种田非是他们所想的那般轻易,里头的学问可深着呢!   现代。   农业大棚一一看过来后,小朋友们真是拓宽了眼界,对农学也产生了颇多的兴趣。   古人在感慨农学院的大佬们真聪明的同时,连小孩们也对他们目露崇拜。   农学院的人不自觉地挺起了胸膛,他们专门来研究这些可不是一无是处的——既让农民们收益更高,没有之前那么劳累,也能让广大民众品尝到更美味的作物!   这样一场实践活动可谓是宾主尽欢。   如果他们的老师没有说回去之后再写几百字的报告就好了。   看着这群来时尚且水灵灵的小孩,回去却跟霜打了的蔫茄子一般,大盛朝人没有丝毫同情心地放声大笑起来!   *   实践活动结束之后,元宁他们倒是没有急匆匆地赶回家。   关飞渡早在出门之前就同元宁说过了,他想和对方一块儿去看电影,连票都买好了。   俩小孩优哉游哉地去吃了饭,才散着步似的往电影院走,到点儿就去候场。   虽然关飞渡不觉着自己身边还需要大人照料,但谢蒙还是尽忠职守地跟着他们。   他还在心底里暗自感慨,倘若元宁要是个小女孩儿,他俩这不就是青梅竹马的标配了么。按关飞渡对他元宁弟弟百般好的模样,往后指不定二人怎么恩爱呢。   不过现在说这些都为时尚早,二人都还是孩子呢。   眼瞧着元宁要看电影,大盛朝中期待的人不少,不理解的人也有。   [电影这玩意儿在家不就能看么,何苦还跑到外边来呢?]   [瞧你们这话说的,那些个富贵人家还能将戏班子给搬到家里还听呢,不也还是有公子哥儿喜欢专门到园子里去听曲么。人家要的便是那个氛围!]   [听他们说的是看个什么爱恩木欸渴死三地电影,这是啥意思哦,和寻常电影有何不同?]   大家想破头都想不明白时,便决定不为难自己了。   反正现在先瞧着,随着天幕的展示,他们早晚能看明白。   元宁几人拿到电影票后就先进去找位置,那场厅真是大极了,座位简直望不到头。要是站在最后排往前瞧,视力再好都看不清对方的脸!   更震撼的是前面那张银幕,足足有整面墙那般巨大,仿佛能够怼到别人脸上似的。   但如今的大盛朝人可不是从前的土包子了,他们再不像之前那般一无所知,甚至还在心里偷偷嘀咕:难道就这便能吸引那么多的人前来观看了吗?   ……   元宁刚一坐在椅子上躺下,差点被身后的触感给惊得弹起来。   他坐直了身体,震惊道:“飞渡哥哥,这个椅子有东西在滚我的背!”   他们往后一看,还真瞧见软皮靠椅上鼓起来一团又一团。倘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这幅场面还挺吓人的。   但是不过一会儿,这动静就直接消失了。   关飞渡笑着说:“这是按摩服务呢。不过只是先让你体验体验,要是还想享受,就得扫码花钱了。这些商家可精着呢。”   谢蒙想到了这家电影院是出自谁家公司旗下的之后,欲言又止。   元宁觉着自己无福消受这种体验,见它不动了,才恍恍惚惚地坐回去。   大盛朝中,有人从谢蒙那古怪的面色中看出了端倪——恐怕这家公司跟关飞渡脱不了干系,他吐槽的时候恐怕将自家也给损了去,倒是有几分好笑。   还有人感叹:“看电影时还能享受按摩,和那纨绔公子哥儿的生活有何差异?可是那个世界却偏偏人人都能这般享受,真是叫人羡艳。”   *   电影还有几分钟才开场,银幕上全是轮播的广告。   票是关飞渡买的,到底要看个什么故事,元宁还尚且一无所知。   他心里好奇,也就张嘴问了。   关飞渡说:“预告片挺短暂的,我看说的应该是关于未来的故事,带有赛博朋克风,有机器人还有阶级斗争。电影名为《第五区》。”   谁没有畅想过未来是什么样的,从古至今对未来心存幻想的人就有不少,更遑论是如今脑洞大开的现代了。   还没开始看呢,众人就更加好奇了。   大盛朝还有人嘟囔道:“对那个世界的未来人而言,咱们这就跟远古无异吧。”   不过他们很快就没心思胡思乱想了——电影已经开场。   等那清晰的视觉映入眼帘后,他们就算是知道为什么那个世界的人特地要跑去电影院看了——   立体的3D效果使得电影里的人物仿佛跃入眼前,全方位、高保真的音效让人仿佛身临其境。   因着大盛朝是用天幕转播来看的,所以效果会打上些折扣,不过光是这种观赏感和沉浸性,就足以让不少人交口称赞。   他们顾不得嘀咕这让人惊叹的放映技术,很快就沉浸在了导演一手打造的未来世界之中。   那个世界甚至比五皇子元宁所在的世界还要让人惊愕,各种人种和机器都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面。   他们出行的车还不是在地面上行驶的,而是在空中飞驰!   机器人也夹杂在其中,甚至连一些人的某些身体部分也被改造成为机械化的状态。   这让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大盛朝人十分难以接受,表情更是一变再变。   难不成这就是那个世界的人所想象的未来?   科技的便利性还不止于此,跟随着主角的视角,他们甚至还见到了各种甚至能称之为仙家手段的奇异事件。   比如说点点手腕上的法宝,就能在空中浮现出一张光屏,和手机有几分类似。手中酷似魔方的物件扔在地上,立刻能膨胀成一栋能够住人的房子!人们甚至还能缩地成寸,很快就能从一个地儿到另外一个地儿。   而听关飞渡那小孩同五皇子说话,有些玩意儿竟是已经在研发之中,说不准在未来的某天他们就能享受到!   这怎么能叫他们能不吃惊。   许是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大盛朝人也知晓如今不可能实现,便把那部电影当成了魔幻故事来看。这样以来,小心脏也好承受了些,不再像是方才那般难受得紧了。   他们看的是爆米花商业电影,欢快过后就要开始抑了。毕竟电影若单单只是讲未来有多厉害强悍,那么内容难免就会索然无味了些。   科技发展带来的也并非只有好处,还会导致人情更加单薄冷漠,以及贫富差距过大。   电影之所以名为《第五区》,就代表着它还有第一区第二区,一直到五区,而五区就是穷人们所在的地方。   开头主角是在富人区工作,那里空气清新,蓝天也澄清美丽,周遭都炫酷有趣,仿佛未来只有美好幸福的一面。   但是主角却居住在阴暗压抑的第五区,那里污水横流,天空被工业化给污染得像是被铅涂过一般,连行人的面上都是麻木晦暗的。   大盛朝人微讶,原来社会发展到那样后面,也依然会出现这种人欺压人的状况么。   所以人是最会压迫同类的生物,这话虽是尖酸刻薄了些,却是半点不差。   有人不禁问了:[那它和咱们这有什么差别呢?] 第67章   在这一瞬间, 两个不同的时空的民众有了共鸣一般——他们同样都受到压迫,同样都过着难熬的日子。   尤其是随着剧情的展开,大盛朝人都晓得了污染也是会死人的, 疯狂发展的科技并不是他们所想的只有好处。   特权阶级亦是不把人命放在眼里,哪怕未来世界的日子看似比他们这好过些了, 可是精神上的压力却并未得到缓解。   主角发出讥笑:“在几百年前, 我们还在地球上时,先祖喊出了人人平等的口号。事到如今反倒是还活回去了,和远古时代的各种压迫有什么分别。”   不单单是人类的世界分出了三六九等, 连自然界不也是强者为尊,弱者就会被舍弃么。   他只是随口说出这句话, 可是大盛朝的人听后却不淡定了。   [人人平等?何其可笑!乡野村夫也配与门阀士族相提并论么?若无礼法规矩,怕是要天下大乱。]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凭什么世家大族永远高人一等!]   [士农工商乃是正理,怎可乱了规章。]   [痛快痛快, 这话倒叫人耳目一新,世间不就合该如此么。你们士族总说自己平白高人一等, 是比别人多只手还是多只脚啊, 阎王爷在收走你们时难道还要犹豫几秒?]   [尔等皆说帝王受命于天,他乃是堂堂天子,是神龙转世。可如今皇帝连自个的性命都要保不住了, 同样在皇宫里惶惶不可终日, 于乱世如同草芥的百姓有何不同!]   世家大族对那话是最憎恨的, 也许还有些许藏在心中而难以言喻的恐惧。   他们的手指微微颤抖, 对天幕简直深恶痛绝, 可偏偏又奈它不得,心里的怒气也只得被迫郁结于胸。   寒门子弟也在嘀咕:“此言确实不错,往后科举若是能够不论出身, 我等也有能够出人头地的机会了。只是……我们寒窗苦读几十年,竟在后面要和贩夫走卒同列,这是乱了礼法尊卑啊,不妥不妥。当官的没了威严,哪能管理好百姓呢!”   老百姓初听这四个字,心中唯余惶恐。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别说喊出来了,他们便是想都不敢想!   可仔细一琢磨,却又觉着不无道理。   要是他们自己都瞧不起上自己,认为自个合该低人一等,也就没人再能救得了他们咯。   可还是有些本分老实的百姓仍旧将此话视如蛇蝎,生怕自己听信了这种邪|教似的言论,往后就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而山里靠打家劫舍为生的土匪却是放声大笑起来,他们平日里胆子大起来甚至还敢对贵人们出手,早就知道没人护着的贵族就是纸糊的玩意儿,需不着畏惧。   这话可不就深得他们的心吗?   *   电影的剧情对关飞渡这些常常看电视电影的人来说,是有些俗套的——   主角的朋友因为得罪了第一区第二区的富人,就被折磨、压迫,玩乐至重伤,差点小命就要玩完。   他们赶紧将人送去医院救命治伤,但是因为富人区的那些大人们一手遮天,竟然还没人敢给他朋友治病。   第五区还有千千万万类似于主角、主角朋友这样的可怜人,即便他们人多势众,却仍然被那些手握权柄的少许人给统治着。   这事甚至还不值得一提,因为主角知道他们这些人被压迫了太久,只要过得下去就不会反抗,他一开始也没想过要对富人区做什么。   于是他就联系自己那些胆子大的、愿意反抗的铁哥们儿,出其不意地抢着前几区的医院,拿了些药回来给人救命。   但是这一举动可就捅了马蜂窝——富人们认为自己的权势、尊严被挑战了,所以他们要给那些穷人们一点颜色瞧瞧。   他们下手的东西正是第五区人人必需的食物!   第五区不像前几区那样有着珍馐美食,可以用各种食材做出美味佳肴,他们就只能喝营养液。   大盛朝人当时看见他们的食物,忍不住挠头:好家伙,未来的世界竟然连吃饭的功夫都省了,直接一支水灌下去就填饱了肚子。   这放在行军打仗上是挺方便,可若是日日的生活也如此,那活着也太没趣了吧。   电影放到后边儿,他们也晓得了美味的吃食竟是富人才能享用的,平民就只能喝寡淡无味,勉强维持身体机能的营养液。   你说自己种地?笑话!一来没有土地给你种,二来种子往哪找,三来你有这个时间么?   扯远了,总归第五区的民众是非常依赖于营养液,而他们的口粮却又被富人们所把控着。   当命脉被人牢牢掌控时,结局就不言而喻了——   富人区直接来了个涨价大法,将痛苦施加在第五区所有人的身上!   本来每日谋生就很辛苦了,结果必需品还加价,这不是更加艰难了吗?何况还有些人买营养液就已是再三节省了,此次涨价让许多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暴||动就由此而开始了。   其实这和他们大盛如今的模样还是挺有异曲同工之处的,都是很多百姓活不下去之后抗起了反抗的大旗。   [要不是主角的话,营养液的价格就用不着上涨,他们也不会发生暴乱了。]   [呵,尔等实在天真,正如人家口中所说的,这不过是个导火索罢了。真正的根源还是在不公不正上面,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早晚都会掀起抗争的。]   [不是主角还会有其他人,粮食捏在别人手中,想涨就涨,就永远都会是个威胁。]   [奇怪,上面的人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不管了?难不成他们看不出迟早会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吗?]   [哼,肉食者鄙,他们兴许觉着这些人翻不出他们的手掌心罢!]   然后大盛朝就得知了这五个区全是由几个财阀集团所控制,他们想怎样就怎样,肆无忌惮得很,谁也不敢招惹。   这局面还真有世家大族各自为政的味道了,不去看他们那个世界的各种新鲜玩意儿,大盛朝人开始感同身受了……   而且那些统治阶层的武器要比第五区反抗的人更加先进,所以才能以极少数的人统治绝大多数的人,甚至不把他们的反抗当一回事,将那些人像是关畜生一样关进窄窄的牢笼里折磨。   这种血腥镇压让人不寒而栗。   元宁都不忍心地闭上眼。   电影院原本还有人嚼爆米花、窃窃私语,但是看见这一幕之后,都不由自主地停下动作,全神贯注地看着眼前的剧情。   人本来就是能够共情的,何况坐在影院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是普通百姓,轻易地就代入了被压迫的民众视角,拳头更是不自觉地捏紧。   电影中的暴||动似乎平息了,连那些财阀都开启香槟,讥讽第五区穷人的丑恶嘴脸看得人作呕。   大盛朝人开始义愤填膺了。   [此等不仁不义的恶徒早晚会遭报应的!简直是无耻之尤。]   [自以为掌控了权势之后就了不起,需知没了广大百姓,他们什么也不是。]   [那些统治百姓的人可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天幕上浮现出咒骂那些富人们的弹幕,这一回天幕好像死了似的,忘记禁这些言。   世家大族们觉着怪怪的,看大家骂得不无道理,可是……怎么看都像是也在冲着他们来。   看那些气愤的话,多半是将他们也给骂了进去。   有的士族开始胆战心惊,尤其是如今的世道不太平,要是有人真的狠狠心操起锄头扁担,他们或许还真要遭点罪。   也有士族却觉着那些百姓哪怕是化为了暴徒流民,也不过是群乌合之众,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可就在他们这样想之后,天幕上的电影就迎来了意想不到的进展。   爆米花电影不可能让主角一直憋屈下去,也在不断地牵动着观众们的心声——主角受不了富人们的残忍暴虐,他决定联合人来掀翻他们。   他并没有贸然行动,而是蛰伏起来,暗中收集情报。   富人们又不是牢不可破的,他们早就是貌合神离,彼此之间也有仇敌和竞争。况且有巨富的,也有小富的,后者被前者踩在脚下,岂会一直甘心?   主角借的就是这个东风,他死死拿捏住了人心,就能让事态按照自己所想的那样演变下去。   他既有手腕,又有野心,凭着一张嘴巴皮子和胆量游走在钢丝上,成功空手套白狼得到了武器以及防卫图。   这种与虎谋皮的刺激感是许多人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尤其是大盛朝人,他们的日子平淡无奇,基本都是围绕着家长里短打转,还是头回看到这样惊险万状的情节,情不自禁地就为主角捏了把汗。   他们默默地在心里祈祷着主角一定要成功,并在电影中见识到了什么叫做语言的艺术,原来嘴巴皮子利索还有这样的效果。   当然,也不能缺少了谋略。   后面的情节自然不言而喻,主角有了武器,又有人脉,还拿到了富人区的防卫图,此时不行动更待何时。   失败了,不过是舍了一条命,反正本来也不是多金贵的玩意儿。胜利了,那就是直接改换天地。这样一场疯狂的以小博大的赌局,谁不愿意压上一把?   结局是主角站在高台之上,目睹了富人区的那些人们也如同鸡仔一样被随意宰杀,看着熊熊烈火燃烧,觉着往日高高在上的家伙们也同普通人没什么俩样。   他漆黑眼瞳中的亮光明灭不定,镜头也最终定格在这一幕上。   电影到这里戛然而止,至于最后到底赢还是输,却没有个定论。导演似乎就是要给出这样开放性的结局来让大家讨论。   现代人有多少人上钩尚且不知,反正大盛朝这边是闹翻了天。 第68章   电影结束, 大盛朝有人揣测主角恐怕造反失败,有人却道他已成功,总之各有各的说辞, 听的人无不信服。   这部电影到底在许多人心目中留下了浅浅的痕迹。   若是当真在世间不平之下干出一番事业,少说也是封侯拜相, 即便是败了, 也能在史官笔下挥就浓墨重彩的痕迹。   如今本就是乱世,舞台俨然已经搭好,倘若他们这都不敢拼上一把, 待有人扫平各方割据势力,终结动荡纷争, 步入太平盛世时,那一切可都晚了。   不管平民百姓看到这部电影是个什么样的想法,那些个世家大族总归是心中难以平静下来的。   他们之中的某些人所作所为和电影里的富人何其相似, 倘若有一天真出现某些受不了的佃农学那电影之中的人物来纠集势力同他们作对该如何是好?   要知道当世游侠儿不算少,若有人犯上作乱, 不但不会被百姓唾弃, 还要被称赞一句侠肝义胆嘞!   *   元宁玩了一天,跟关飞渡告别之后就回了家中。   薛兰鹤仍在拍戏,还没归来。   他在保姆的照料下先洗漱完, 本是想先休息, 却被今日系统给出来的问题扣住了心神。   小孩望着“如何让粮食增产, 培养那杂交水稻”这一问题, 不禁拧紧了眉。   在系统和舅舅的双重筛选下, 若是不能给出答案的题目,基本上拿不到元宁面前。   尤其是关乎粮食的问题,就没有可以小看的。   元宁先是搜索了一下视频, 却发现没有可以用的。而其他材料太过深奥,他瞧得着实有些吃力,况且单凭这苍白的话,又如何去实践到现实当中来呢?   他的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眼中露出苦恼之色。   这会儿他愈发佩服起能够培育高产良种的人,不知道是有多坚定的毅力和心智,才会有那般造化。   这一番钻研下来,他直接等到了舅舅薛兰鹤归家。   “这么晚了都还没睡?”薛兰鹤随手将外套搭在玄关的挂衣架上,见着坐在沙发上的小外甥,有些吃惊。   元宁是个很自律的小孩,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醒,做事皆有规章,不怎么让人操心。不像某些孩子拿到手机和电视遥控器,又见家长不在,看电视刷视频都能玩到大半夜还不肯休息。   小孩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舅舅,这一旬的问题难倒我了。”他臊眉耷眼,恹恹地开口。   往常明亮的眼眸都黯淡不少,看得人着实心疼。   薛兰鹤眉峰不自觉地拢紧,语气冷漠:“既是答不出,那就说明这个问题怪为难人的,便不答就是了,何苦让自己受罪。”   他眼神凉薄,神情也很平淡。   没了天幕这个捷径,难不成大盛朝人就不活了么?他也不在意那些人在自己驳回了问题之后,会不会对他破口大骂。   当初他在战场上杀敌时,敌军的叫骂更是难听,直接骂到你祖宗十八代。那时他掏掏耳朵就不在意了,现在大盛朝人都不在他面前,更加不会让他掀开眼皮去介怀。   而元宁却是想到大盛朝京城中的乞丐。   那是他去舅舅家时,途径沿路的街角瞧见的。   母妃省亲回家不像一般的嫔妃那样大动干戈,她从不让人清场,于是小小的元宁也得以掀开马车帘子窥见城中悲哀凄凉的一角。   那些衣衫褴褛,头发脏乱的乞丐饿得只剩一把骨头,趴在地上哀哀戚戚地请求人给点吃的。   多数人都是漠然走过,有些心肠好的倒是会扔下几个铜板子。   如若今日运气好,他们讨得几个馒头就直接啃了。运气不好还不只是讨不到钱和吃食,而是被城中的衙役驱赶。   元宁当时就觉得这些人好可怜,他用无助的目光看母妃,问:“他们好可怜啊,为什么会出现这样凄惨呢?”   他的母妃美眸里流露出悲伤,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摸摸他的头,说:“因为粮食不够,吃不饱,所以他们就不得不出来乞讨。”   当时的元宁想不到更深层次的缘由,还说要将自己的压岁钱都拿出来买粮食,善给这些乞丐。   如今元宁明白了母妃之所以沉默那么长时间,不过是因为乞丐流民出现根本不是简单的一句吃不饱可以说明的。   但是粮食增产的话,类如那些乞丐的可怜人是不是会少些呢?   他用乞求的目光看向薛兰鹤:“舅舅……”   不过一个照面,薛兰鹤就知晓自家小外甥想做什么了。   他叹了口气,到底心软了:“先去睡吧,舅舅查些资料,明日来教你。”   元宁忍不住雀跃,可又冷静下来,对薛兰鹤说:“舅舅,先不要急,你要好好休息,待空闲了再做此事也不迟。”   他是怜悯那些百姓不错,可他更在乎这个世界与自己相依为命的舅舅。   薛兰鹤眸中一暖,亲亲他的额头,温和地说:“我知道的。”   一夜好眠。   元宁知晓薛兰鹤答应了自己的事一定会做到,是以他也不着急,慢吞吞地做着自己的事。   而在剧组拍戏的薛兰鹤确实在空闲时间查看起了资料,他做这事的好处有两个,一是可以让系统积攒的能量更多,二来则是教教元宁如何归纳总结资料。   想到这,他放下了手中的平板,暗中问系统:【如今你能量积攒得如何了?】   系统顿了顿,才说:【还差一些。】   【一些是到底多少,还需要我做什么?】薛兰鹤的语气都显得有些急躁。   自从他有了系统之后,就能得知大盛朝那边的消息,在清楚惠襄王和勤王联盟都快打到皇城脚下之后,心情也一日比一日浮躁。   这场战争早晚会分出胜负来,而皇帝元盛昭的结局可想而知,不管是哪一路军队胜了都不可能让他好过。   可是比起对方被诸侯王杀死这个结局,他更想亲自手刃仇人!   系统提点了他一两句,他深呼吸一口气,沉静下来:【好。】   不论如何,在皇城被攻破那一日,他必须让元盛昭血债血偿!   ……   薛兰鹤带着自己收集整理好的资料归家。   元宁看着他准备好的模样,高兴的神色直接写在了小脸上。   薛兰鹤却没在第一时间就把所有东西都拿出来,而是对元宁说:“在小学有门课程名为信息技术,之后你就会学这门课。”   元宁不明所以,却还是耐心地听着薛兰鹤说话。   “虽然上回我教了你一点,但那些甚至连皮毛都算不上,我打算多教你一些内容。不光是让你之后可以直接回答问题,往后查资料也能驾轻就熟。”   他俩一个敢教,一个敢学,偏偏没人觉着让一个五岁大的小孩听这些深奥的知识有什么不对的。   约摸过了一个小时,薛兰鹤才清了清嗓子,说:“现在岁奴来讲解一下归纳之后的大致内容,若是有没说到的,我来补充便好。”   大盛朝人原本昏昏欲睡,听到他这话,总算是打起精神来,屏息凝神地听着关乎粮食大计的要点。   元宁颔首,深呼吸一口气之后,才慢条斯理地讲解起来。   他说得很有条理——第一点就是摆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句话,由浅入深地让相差千年的人能够听懂其中的含义,尤其是那些老百姓。   “两个身体健壮的人更能生出健康的婴孩,优良品种的宝马配种之后能生出更好的马匹,这也同样能适用在其他物种身上,哪怕是稻种麦种。”   这番言论先是让大盛朝的百姓们一惊,旋即又觉得此话不无道理。   尤其是拿马匹举例时,他们就更能理解了。   为何他们在买血统优良的马儿时,北方那些胡人会特地卖些阉了的马来,不就是担心他们将好马充做种马,借此培育优秀的马儿出来么。   原来他们不把这些个当回事,现在被人提点之后,简直是一通百通。   薛兰鹤突然在一旁说:“这也是为何现代女子总是二十几岁时才怀孕生子的缘由。”   众人还未从前面的话中反应过来,就由被这个惊雷砸中。   他们有些难以置信,狐疑道:[小将军真不是诓人的?怎么会那么晚才生子?]   [那个世界的人寿命如此长,怎能相提并论呢……]   [你们也先别急着反驳啊,听听人家怎么说的吧。]   他们叽叽喳喳议论了半会儿,薛兰鹤余下的解释也从天幕传至大盛朝的千家万户。   “女子在十五六岁时,自个还没长大,尚且不算发育完全,本就还是一团孩子气,却要成亲养育孩子。这时候便是怀了,生下的孩子也很难立住,因此而早夭的比比皆是,自己也伤了身体,难以养好。”   他的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微笑:“不过大盛那边么,向来是不将女子当人看待的。父兄对女子也如豺狼般狠心,听与不听就看他们的了,因此我觉得提了也无甚用处。”   好些人听到这话,简直勃然大怒——   [胡说八道!红口白牙的就冤枉人,都是自家的孩子,谁还不疼了?反正今后我定是要心疼自家女儿的。]   [哼,人又不是禽兽,满脑子都是繁衍,开枝散叶的事儿再等等又能如何?]   [薛兰鹤也太小瞧人了吧,也不是所有人都不将妻女老母放在眼中的,这种人本就是要遭人唾弃的。]   也有人看出了薛兰鹤此话是在反激他们,嘀咕着薛兰鹤怎么总是将目光放在此等小事上边。   但也有不少人将此事记下,哪怕是为了将来的孩子着想,也不能再令女子早早诞子。   说完了这些,就该讲讲怎么培育良种了。   理论知识已经到位,元宁见铺垫得差不多了,便跟大盛朝的众人说要如何选优良的品种,再进行单独种植和培育,通过多代筛选后就能培养出高质量的作物了。   之后就是施肥、种植技术的改进,此前他本也就提过一回了,现在不过是讲得更细了些,给老百姓整理得更明白易懂,方便实践,还添了些规律上的理论知识,便于之后继续学习总结。   毕竟培育良种这种事,本就有人在做,元宁他们也不过是做了一把推手,让更多人能够参与到其中,将这件事坚持下来,并不断推广而已。   薛兰鹤在他嘴巴说干之后,还奉上了水给他润润喉。   等元宁结束了授课,他又告知对方:“等后天舅舅带你去中医馆参观一下,再学个一星半点的急救知识。”   元宁没问为何非得是中医馆,舅舅又为何是有些迫切的模样。   他只是点头,抿出笑来:“好。” 第69章   因着今天是工作日, 所以关飞渡要去上课,遗憾错过陪元宁去中医馆的事。   元宁却不觉得这有什么,还欢欢喜喜地约了关飞渡, 要同他下次再见。   薛兰鹤却抽了抽嘴角,对俩小孩日渐亲厚的关系也不知该说好还是不好。   他早就跟中医馆那边的人都预约过了, 这会儿直接过去就行。   薛兰鹤今日的行动对许多人而言就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乱世是极其要命的,多学点救命的法子准没错。   ……   元宁想象中的中医馆恐怕是和大盛朝那种古朴韵味差不多的,毕竟店外面瞧着都是雕栏玉砌的门, 牌匾也是古时的模样。   没想到走进去之后,却依然是现代的装潢, 让他不禁有些失望。   好在医生身后的中药柜倒是和大盛的坐诊医馆相差不大,完全不同于现代药房那种全是玻璃柜和亚力克板货架。   他跟在舅舅身后,好奇地左右打量。   最终他们被邀请到了一间敞亮屋子里, 房间里也有药柜,中间放了一张木桌, 坐了个看起来仙风道骨的老先生, 看着就很让人信服!   左边还悬挂着不知道是不是病人送来的锦旗,上面写着“悬壶济世”“妙手回春”之类夸赞人的话。   元宁觉着眼睛一直乱转着打量人家房间不太礼貌,只匆匆扫了两眼就收回了目光, 一心看着眼前的老先生。   老先生邀他们入座, 介绍自己姓徐, 喊他徐大夫就可以了。   大盛朝人看见天幕之中的这一场景, 难得感到了一丝熟悉, 看来中医馆也和如今差不多,至少学中医的怎么也断不了传承。   就是不知薛兰鹤此举用意在哪,他们这也有药铺医馆, 有什么特地让他们见识的必要性吗?   寻常老百姓仍在心中不解地嘀咕,而坐诊的那些大夫、营帐中的军医乃至太医院的御医全都打起了精神,比昨儿个那些农夫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薛兰鹤并未在一开始就说出自己的来意,而是先同徐大夫话了几句家常,再让他来看诊。   中医看病讲究的是望闻问切,徐大夫也不例外,他先是观薛兰鹤的面色,再听他的声音、呼吸和气味,又问他近来的状态,最后便是把脉。   如此看来,便有了定论,于是乎,徐大夫说:“薛先生食欲差、目干涩,太过劳累。劳倦不顾者,多成劳损。是以哪怕工作再如何忙碌,也要注意休息,不要熬夜。我这里给你开些汤剂调理一下。”   年轻人大都有这个病灶,徐大夫也早就习以为常,开起方子来动作都行云流水。   薛兰鹤在自家外甥“虎视眈眈”的目光下,也说不出个不必给他开药委婉拒绝的话。   他这边看完后就该轮到元宁了,徐大夫照例按望闻问切来诊断他。   “脾胃有些损伤,长期饥饿导致气血也两虚,好在挽救及时,没有伤到肝肾和骨骼发育。如今应该以健运脾胃为主,补气血为辅,莫要吃那些大补的食品,以免弄巧成拙。”   “是药三分毒,孩子年幼,便不开药了。若是要养身体,还是得靠食补。”   这些医嘱薛兰鹤早在给元宁体检时就知晓了,现在也记在心中,并且对徐大夫真诚地道了声谢。   俩人都已经被徐大夫检查完了,薛兰鹤便进入正题——   “徐大夫,若是单用中医的法子体检,应该从哪里开始呢?”   徐大夫兴许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倒是来了兴趣,跟他探讨起来。   大盛朝人一听这就是为他们来问的,本来对医馆不怎么在意,这会子也都竖起了耳朵来听。   因着中医没什么西医的设备,就要用很传统的法子来测试,细分的话有男子科、妇人科和小儿科。   他又细细讲了其中的专项检查,倒是很到位。   大夫们听着他的话,不由抚须长叹:“往常我们不怎么重视这些,需知病从浅中医,有无病症还是得早早就看了才行。”   其他人也有自己的看法:   [这个体检法子看来还需要不少的大夫才行,毕竟大夫们有各自专擅的领域,有的是外科、有的是内科、也有妇科和儿科,各不相同。]   [原来疾行和负重还能测试心肺和腰膝肾的强弱,往常还不曾发觉呢。]   [如今早夭的小孩可不少,也不可松懈啊,就是太费钱费人了。]   薛兰鹤为了让徐大夫说得起劲,也在不断抛出话题和悄然提醒,好让对方能够兴致勃勃地讲下去。   元宁也在一旁捧哏,脆生生地说徐爷爷真厉害。   恰好是在人家擅长的领域,他们这一对舅甥讲话又好听,可不就是给人灌了迷魂汤似的,让对方情不自禁便把那些学识都给掏出来了。   说实在的,中医体检表制作起来也简单,重要的还是大夫用望闻问切仔细辨认,隔一段时期就检查一下病人有无毛病。   此法也本不像后世那样细节,还有像模像样的设备,连骨头是何模样都能拍出来。   但是能做到这个地步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主要就是给他们提个醒儿,让许多人不要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薛兰鹤掏空了徐大夫之后,也觉着差不多了,就向对方提出告辞。   体检表的知识已经给大盛朝的人提点完,这个在和平时期还是挺有用的,对一些劳心费神照拂百姓的人也极有用。   许多聪明的诸侯王立马反应过来,清楚地知道这是薛兰鹤给他们送上门的好处——此法用来笼络人才简直再好不过了。   他们立马吩咐手底下的大夫去照看一下幕僚及其家眷的身心健康,关爱照顾自己的臣子,乃是每个主公应有的职责。   不过薛兰鹤今日所作所为可不是让他们更加了解重视医学,他准备的重头戏还在后面。   那是他一早就计划好了的——让急救培训到大盛朝,在乱世中兴许能活人无数。   学医救不了他们的思想,却能当场挽回些生灵的性命,也能算得上是行善积德吧。   *   薛兰鹤看出了元宁的走神,不禁问道:“岁奴,怎么了?”   元宁不知道该不该问,嘴张了几次,却还是合上。   薛兰鹤轻轻抚摸他的脑袋,叹息道:“你有什么不能跟舅舅说的呢?哪怕有不解的问题,舅舅也会全部告知于你。”   元宁沉重的眉目微松,他软软地问:“舅舅,是大盛那儿出什么事了吗?”   不然他想不通为何薛兰鹤这样急躁的模样,生活的重心也明显向直播偏移。   薛兰鹤在心里默默感慨小外甥的敏锐。   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元宁的问题,而是看向了车窗外。   四月的天春意盎然,处处草长莺飞,树上林间皆是莺啼燕语,充满着勃勃的生机。   大盛朝想来也是同样的景色,百姓们的日子相较于冬日也肯定好过得多,哪怕是地里头萌发的野菜也能吃了。   他微笑起来:“是好事儿。”   “岁奴,我们的大仇再过不久就能得报了。”   元宁听见这话,心跳登时漏了一拍。   他自然不是对皇帝爹还心存任何父子情谊,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刻来得这样快,他心里说不出是怅然更多还是慌乱更多。   皇帝被人从那个位置上推下来,就意味着掀起了战乱和纷争,大盛朝恐怕有不少百姓都陷入战争的炼狱之中。   而他也不清楚舅舅说这话到底意味着什么,难不成舅舅……他想要亲手报仇吗?   皇帝没有蠢到无脑,他听见天幕上薛兰鹤开口,心中一寒,怒气和恐惧同时在他眼中闪过。   难不成是天幕给薛兰鹤泄露了什么消息,说他这个皇位一定保不住吗?   不、绝对不可能!他乃是天子,怎么可能会被天幕这个邪物定生死!   然而他再不甘心,也必须承认自己如今确实是面临四面楚歌这个现实,就算是勤王军赶走了惠襄王又能如何?难道勤王军又是什么好人么,一个个全都狼子野心,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他也已经在暗中转移财物,等乱军攻破皇城时,就即刻用地道逃跑,绝不可能留下来任人鱼肉。   听到薛兰鹤这句话的自然不只有皇帝,还有在皇城外打得要死要活的各路军队。   他们耳朵竖起来,心中不禁一喜,早知这场战乱迟早会见分晓,待皇帝一死,他们捞了好处回去之后就能做土皇帝了,这谁能不高兴?   要是运气再好些,说不准他们就是下一个一统江山的天命之人。   ……   元宁自是不清楚大盛那些诸侯王的狼子野心,他听到舅舅的这句话,脸上的笑容扩大,说了句对皇帝元盛昭而言几乎是大逆不道的话:“太好了,舅舅。想来母妃和外祖父外祖母他们泉下有知,也一定会高兴的。”   他顿了顿,又鼓起勇气说:“不管舅舅要做什么,岁奴都会支持你的。”   若是要去斩他生父,他也会亲自为舅舅递上一把刀。   元宁心里这样想着,也不由得催促了薛兰鹤几句:“舅舅,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快些去学学急救培训吧。在乱世中,这些应该很有用的。”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他到底是心软的,想着能帮一个是一个吧。   元盛昭盯着说了那等天理不容之话的元宁,眼中满是阴翳。   更可气的是,百姓竟无一人指责他那其心可诛的不孝子,反倒是都在夸赞对方仁善。   皇帝做到他这个份上也是没谁了。   元盛昭气得活生生呕出一口血,鬓发生白,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 第70章   薛兰鹤带元宁去的是社区联合医院、企业开展的急救培训。   他戴上墨镜和口罩以及孩子, 混迹在其中,竟也不显得太违和。   他们找了一个靠后的位置,身旁还坐着企业里参与培训的员工, 看着薛兰鹤的打扮不由惊讶,却没说什么。   不过这个场合带着孩子, 不担心小孩会觉得无聊吗?孩子身上甚至连个手机或是书本都没有。   思及此, 好些人皱起了眉头,不过在注意到元宁那张可爱的小脸时,大家的情绪才稍微和缓了些。   专家坐好后开始侃侃而谈:“今天我们讲解的是心肺复苏和海姆立克急救法等内容, 这是我们这些职场人在公司里最容易碰见的几种状况。”   台上的人在说,台下的观众也在吐槽:“少点加班, 少当牛马,咱们猝死的几率也不会这样大了,光是过后补救有什么意思啊。”   正巧这人坐在了元宁身边, 他抬起脑袋好奇地看向对方,眼中满是不解。   虽然社畜们已经被生活的困难磨平了棱角, 变成了一坨瘫软的史莱姆。但是面对小孩澄澈干净的目光时, 还是不自觉地端正了身体,目光正视讲台上的演示。   虽然过不了多久就会现原形,但至少也演了一小会儿。   元宁的视线放到了讲台上, 安排来的专家结合人体模型和视频演示, 还强调了“黄金4分钟”救援的重要性, 力求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明白。   观众还是在仔细听的, 毕竟待会儿他们就要被抓上去模拟演练一遍。   大盛朝一些人却不由有些失望, 原以为急救培训是可以直接挽救性命的,却没想到那些症状可能是他们此生都不一定能碰上的。   他们这样想着,也在天幕上叹息, 而有些人却持相反意见。   [实则不然,万事不绝对,你现在觉着没有碰上这些事,可不代表着将来也遇不着啊。]   [如若遇见了一不小心陷入险境的人,可不就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了么。]   [小孩可能会碰上意外,海姆立克急救法对孩童还是极为有用的。]   不过后面的拓展项目倒是让许多人精神一振了——   从一旁走出来的是医院的护士,由她们来教导在场众人各种包扎的知识。   其中包括各种基础包扎手法,以及对特殊伤口——异物刺入、烧烫伤、和骨折等状况的处理。   众人耳朵竖得像天线,目光炯炯地听着护士们耐心温和地指导。   [女子心细,做这些才能面面俱到吧。]   [我看女医就该多设立一些,对妇人和小儿皆有好处。]   [身着白衣似乎也很贴心,重视自身洁净,也免得让脏污靠近了病人。]   虽说不少人都是冲着自己的利益出发,可是大家心目中对女子行医的看重和偏移,也在不知不觉中为她们的将来打开了一扇窗户。   *   元宁仰着脑袋,很认真地听着上面的专家讲话。   因为台上的显示屏幕很大,所以哪怕是在后排的观众也可以看见护士们处理伤口的动作细节。   旁边的那个社畜看见元宁学得目不转睛,感到有些惭愧和不好意思,他也很好奇元宁真的听见去了吗。   趁着台上的人抓取几个“幸运儿”观众上去演练时,他问:“小朋友,你看懂了吗?”   不是他非要没事找事,而是他见到这样特别的小朋友,难免会心生好奇。   元宁是个诚实的孩子,听到提问乖乖巧巧地点头:“听懂啦。”   薛兰鹤瞥了二人一眼,没做声。   社畜明显感到难以置信,他问了元宁几个问题,结果人家全都答出来了。   社畜:“???”不是,假的吧。   是不是这孩子早就提前学了,但是早学了又有什么用呢,附近也没有摄像机拍摄他俩打造天才儿童人设啊。   社畜恍恍惚惚地转过脑袋,开启了自己认真听讲的人生——连小孩子都比不过的话,也太丢人了点吧。   护士们之后讲解的是大出血急救方法,这个法子在军营是最有用的。   战场时死人还不算最多的,最多的是战后对士兵的处理,如果救助不及时的话,还会导致士兵们一个接一个地死亡。   如果能在战后想方设法照顾到伤者,兴许死伤的人数就会少许多。   长孙祯不知道其他诸侯王是怎么想的,那也不重要,总之在他的麾下,他不希望会有士兵因为得不到救助而白白殒命。   他同手底下的人说:“吩咐下去,速速把之前救助的女子召集起来学习各类救助方法,让军医们也不要吝惜赐教。”   其实他手底下已经有一批跟着军医学习的女医了,这还多亏了天幕上的薛兰鹤。   此人是个绝对叫人称心如意的合作伙伴,他之前顺便就传授了他们一些医术上的手段:用羊肠线缝合伤口,以及使用干净的蒸馏水之类的法子。   这也是为什么渤海郡和他攻占的锦丘郡一直在源源不断地吸纳流民的缘由之一——缺人啊!不管是做什么都很缺人!!   而那些女子也是在攻克锦丘郡时被他们救下来的,有的能归家的都已经被他们放归,不能回家的就只能做一些杂活。   幕僚添了一句:“难保军中不会有人心浮气躁。”   长孙祯说:“军令如山,现在已经有那么多可供士兵们发泄精力的嬉游,若还管不住自己,重刑伺候。”   他的声音冷寒,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手底下的人便按吩咐照办。   主公已经勒令要做好这些事,他们自然要考虑到方方面面以及如何落实……   *   元宁将这些培训手法都记在心中,他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薛兰鹤摸摸他的脑袋,温柔地说:“困了吗,在舅舅怀里睡一觉吧。”   他的声音如潺潺溪水淌过林涧,十分悦耳动听。   坐在他周围的人不禁揉了揉耳朵,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不过却死活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他们转过脑袋看这一大一小的组合,暗自在心里嘀咕句怪人。   元宁思考了两秒,点头,爬到他舅舅怀中睡下来,全程都乖乖的,让人不禁感叹这可真是别人家的孩子。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培训已经结束了,现在坐上了回家的车。   元宁揉揉自己的脸蛋,问薛兰鹤:“舅舅,大盛现在是什么样?”   “疆土分裂,百姓离乱。”薛兰鹤言简意赅地说,显而易见地不愿多提。   元宁也恹恹的,恨自己的生父软弱无能,只知道窝里横,所以才让大盛被随意地欺凌摆弄。   他叹气:“这样不是会让北边的胡人占便宜么?”   这事连他小孩子都懂,没道理那些野心家会不知情。   薛兰鹤沉吟道:“如今北方是郡王长孙祯当政,有他和舅舅的旧部在,不会让胡人轻易南下的。”   此事人人皆知,他说出来也是安外甥和百姓的心,   许多人听到这却是心惊肉跳。   说起来,此前薛兰鹤抛出来的橄榄枝是不是就被长孙祯给接下了?那么这二人是不是就已经达成了他们意想不到的合谋。   薛兰鹤的旧部……恐怕已经握在长孙祯的手里了吧?!   勤王联盟的人心里一惊,也顾不得继续跟惠襄王军队扯头花这事了,连忙赶往长孙祯的营帐里一瞧,结果却令他们大惊失色——   只见营帐内空空如也,只有些许伪装后留下的炭火和硝烟,恐怕是安排了少许人在营帐之中装装样子,实际上大部队早已撤退!   可巧的是,最近几日都不是长孙祯出战迎敌,这才给了他溜之大吉的机会!   勤王联盟气得跳脚,而一些主公手底下的谋士却悚然一惊:“不好!”   众人连忙问谋士是何意。   谋士方才解释说:“如今咱们都快打下关口,即将到惠襄王的营地前了,一切都太过顺利!”   “这么顺利不好吗?难道不是惠襄王不敌咱们联盟的军队,所以才节节败退的么。”   不知是哪家的年轻小将单纯地说出这话,简直让不少人老脸一红。   他们清楚勤王联盟这些军队的尿性,要说抵抗惠襄王,让他不敢随意对这边出手,确实也是如此。可若说他们这些心怀鬼胎的能打得惠襄王兵败,简直是可笑。   众人也反应过来,说:“遭了,恐怕这不是惠襄王的精锐部队,只是对方弄出来的障眼法!”   而真正的惠襄王……估摸着已经快兵临皇城之下了!   不得不说这招釜底抽薪玩得是真的漂亮极了,这般果决和利落,简直和他那皇位上坐着的优柔寡断兄长大相径庭。   倘若皇位上真是这位,恐怕乱世也不会出现得这么早。   营帐中熄灭的漆黑火堆变得无比刺眼,绣着长孙二字的旌旗猎猎作响,仿佛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他们的面上,火辣辣地疼得慌。   年轻小将不明所以,却也不敢在这时触这些大人们的霉头,便暗戳戳地挪到了谋士身边,悄然问道:“望先生解惑,为何主公会唉声叹气?”   那脸色黑得,活像是炒了十年菜的锅底。   谋士压低了声音告诉他:“长孙祯在几天前就猜到了惠襄王的手段,所以带兵且战且退,一路赶往皇城去拦截他的士兵。”   “这就相当于主公们要死要活抢一块肉饼,而这肉饼大部分被别人叼走了,能不生气么?”   虽说长孙祯面对的都是惠襄王的精锐军队,可是这批军队在碰上皇城的禁军时,定会被消磨一二,此时不就是鹬蚌相争,让长孙祯这个渔翁得利了么!   此刻,皇城却不如众人猜想的那般安稳。 第71章   士兵攻入皇城后, 百姓心惊胆战,宛若惊弓之鸟。战火掀起了满天的硝烟,无数人在自己家中瑟瑟发抖。   他们没有想到在有勤王联盟的情况下, 乱军还是攻入了皇城,不少人在天幕上泣血质问, 各地百姓一并声讨那些联盟军。   被人唾弃的大部队还在几百里外跟惠襄王的杂牌军队斗智斗勇, 即便是他们想疾行过来救人,也得废上个一天时间,到时候一切也都已经晚了。   不论皇帝是死是活, 便宜都让长孙祯给占了,他们哪里能得到半分好处?   还不如就此吸纳那些杂牌军, 或是干脆打道回府,以免长孙祯得了便宜对他们来个秋后算账。   不过也有那些个心思诡谲的,想趁此机会去皇城里喝点肉汤, 赶紧跑过去发点战争财,总不能什么好事儿都让他长孙祯给占完了吧。   大盛朝千千万万的人看到天幕上的那些哀嚎, 普遍陷入了茫然之中。   虽说平日里他们确实瞧不上当今的皇帝, 甚至对他生出了许多厌恶之感,恨不得他立马从那个皇位上滚上去。   可是皇城对他们的意义还是不同的,毕竟帝王是天子这个印象在他们心中烙下深刻的痕迹。他们万万没想到, 所谓受命于天不过是个笑话。   这让他们心中有些迷惘, 从未有这样一刻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如今正处在改朝换代之中。   哪怕上头坐的是哪位与他们而言都相差不大, 但是皇城中百姓的凄惨却让他们感同身受了。   有的人哈哈一笑, 讥诮道:“果真是皇帝轮流做, 明年到我家,这就是皇权。啧。”   众人此刻并没有意识到,皇帝的尊严在天幕之上被进一步磨灭, 随着民众猜想皇帝也如小鸡仔一般被人宰杀,而上天根本不会保佑他时,皇权也在进一步败落。   长孙祯也在赶往皇城的路上,他打算和惠襄王的军队一举拼杀,却还是分出了些许心神关注着天幕。   当他看着百姓们大逆不道的言论,心中微惊。   以前这些天下的百姓可不知道宫变究竟是什么模样的,好多人浑浑噩噩经历变迁,对上位者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于是对皇室的敬畏还是存在的。   可是现在所有人都清楚地知道皇帝是怎么被无能地拖下马,比村口的狗都不如,还会畏惧皇帝吗?   他不知道,并且思考着这难道就是天幕的用意,要让这个世道一步步走向没有皇帝的那天,正如薛兰鹤所在的那个世界一样么?   “主公,前方就是敌军了!”副将拔高了声音,语气有些兴奋。   马上就能建功立业,夺得大功,武将们早已磨刀霍霍。   长孙祯也收敛心神,目视前方:“全军,听候号令,随本将军冲——!!”   *   薛兰鹤从睡梦中惊醒,他拿过手机,屏幕随之亮起——才刚刚五点。   他伸长手臂,握住床头柜上的玻璃杯,往嘴里灌了几口冷水才平静下来。   喝到一半,他突然僵住,急声问道:【系统,是大盛那边已经见分晓了吗?】   他的眼睛赤红,本就是突然惊醒过来,这会子眼白更是爬满了红血丝。   系统不禁在心中感慨他的敏锐,不愧是年纪轻轻就当小将军的人,第六感真强。   它说:【是,乱军已经攻入皇城,正在与禁军厮杀之中。再过不久,长孙祯也会和叛军打起来。】   薛兰鹤狠狠皱眉:【你为何不提醒我?】   若是错过亲自斩杀仇家的机会,他怕是要呕一辈子。   系统冷静地回答:【经过判定,皇帝并不容易死亡,你能亲手杀死他的几率很大。】   薛兰鹤要的自然不是几率,他要的是百分百能够杀死元盛昭的机会。   他不跟系统多话,而是直接问道:【我想直接回大盛,杀狗皇帝,可行么?】   系统沉默了一下,才道:【可以,只怕你要等上很长一段时间了。】   薛兰鹤没想到系统还这样贴心地给他预留时间,他先是托助理给自己请了个假,然后亲自去元宁的房间。   小外甥睡得一向香甜,哪怕有点动静也不会轻易被吵醒。   但今天不知怎么的,元宁竟然从睡梦中骤然醒过来,揉揉眼睛,稚声稚气地喊:“舅舅?”   薛兰鹤应了声。   元宁比方才清醒得多,立马坐起来,问:“舅舅,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床边的小夜灯亮起朦朦胧胧的昏黄光晕,元宁的眸子瞧着更像是琥珀了,只是那双漂亮好看的眼睛里却写满了忧色。   薛兰鹤轻轻抚摸他的脑袋,安慰道:“别担心,舅舅只是去个地方,很快就会回来的。”   元宁心脏一紧,张了张嘴,还是忍不住问出口:“是去大盛吗?”   薛兰鹤颔首。   元宁追问:“能不能带上我?”   清澈明亮的眼睛里好似有泪光。   薛兰鹤狠狠心,摇头:“岁奴,你乖乖的,舅舅很快就会回来。”   元宁从来都不会无理取闹,见状也只好乖乖答应。   他咬着嘴唇,顿了会,才说:“舅舅,把母妃还有外祖父外祖母他们都带回来,我们人一家团圆,好不好?”   薛兰鹤轻一眨眼,泪珠从脸颊淌过,他才发觉原来自己也落了泪。   他喉头像是堵了一团棉花,鼻尖也在隐隐发酸,多余的话一句都说不出,他点头:“好。”   *   皇宫里乱成了一片,到处都是逃跑的人和尖叫刺耳的声音。   往日的规矩在此刻烟消云散,宫人们争抢着珠宝,甚至还对自己从前伺候的主子们拳脚相加。   此前对手下人良善的嫔妃倒还好,那些宫人们对主子忠心耿耿,还会护着她们离开。   而平日里嚣张跋扈的皇子公主们就遭了难,他们以前稍有不顺心就对伺候的宫人拳打脚踢,有些人还以肆意凌辱宫人为乐。   有位出身卑贱,但因母妃受宠所以肆意妄为的皇子平日里最为狠毒。他曾经就因为手下的侍从跪得慢了些,被他当作是不敬自己,被将人脖子拴住从宫门口拖拽至殿内,活活拖死。   其他侍从也或多或少遭受过他的磋磨,心底的恨意滋生蔓延,哪怕是拼上他们这条命都要报仇雪恨。   那位皇子看着往常温顺如绵羊的宫人们狰狞凶狠地望着自己,□□早已吓出了一滩黄水,磕头求饶都不止,却不能阻拦半分。   殿中的惨叫声简直响彻云霄,令人不寒而栗。   皇宫中的乱象还不止如此,人性的丑恶比比皆是。   皇帝倒是早有准备,在几个对他唯命是从的太监护送下,携带着各种珠宝首饰从宫里的地道中逃之夭夭。   地道是一代接一代地相传,也只有帝王才能知晓在何处。老谋深算的开国皇帝兴许早料到会有元盛昭这种不肖子孙,所以早就给他们提供了逃生通道。   本来妻儿也应当会被护在其中的,可是元盛昭怕被他们拖累,延缓了逃命的速度,所以早就将他们弃之不顾了。   反正只要他活着,妻子能再娶,孩子也能再生,兴许后边出生的种还比如今的聪慧乖巧。   打着这种主意的元盛昭逃起来就更没有负担了,他还把玉玺一并偷偷带走,在暗地里嗤笑那些诸侯王争来争去都是一场空,哪怕坐上了那个位置也是得位不正。   他又忽地想起薛兰鹤——那个乱臣贼子竟然妄想向他报仇,真是何其可笑。   待他逃出宫外,又有内廷太监这些高手相助,再以富家翁的身份活在这世上,薛兰鹤又能奈他如何?   这般想着,元盛昭心情更为畅快得意。   身边的太监手持烛灯,穿梭在这幽暗的隧道之中,半分不敢停留。   不知过去多久,一点亮光洒在前方的地上,他们离出口近了。   众人心中都不免有些激动,只要走出去,就可逃出生天。   元盛昭更是走在最前边儿,嘴角向上挑起,走路的姿势都显得闲庭信步了些。   只是他面上的笑在刚走出去之后骤然僵在脸上,眼睛突地瞪大,看着简直无比滑稽。   地道的出口,他那早已弄死的仇敌,出现在异世、天幕之上的薛兰鹤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他面前,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他。   ……   薛兰鹤哪怕是在现代也没有荒废自己的武功,他平日里极其没有安全感,对大盛的事耿耿于怀,或许就是为的就是今天——   为了送自己的敌人上路!   他的眸光发沉,冷眼瞧着那些护送元盛昭的太监都是些忠心的好狗,为了他甘愿赴死。   薛兰鹤没有不杀无辜之人的高洁,他对一切阻拦自己复仇的人都不会心慈手软,简直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不过眨眼间,周遭就躺了几具新鲜的尸体。   元盛昭吓得两腿抖若筛糠,兴许知道薛兰鹤不会放过自己,所以他咬着牙,没有求饶,只是一双眼睛瞪得快要突出来,额前也冒出了青筋。   “朕没有错,国师果真说得一点不差。你薛兰鹤本就是乱臣贼子,乱我大盛朝,夺我皇位!”他恨得牙花子都快嘬出血来。   薛兰鹤也恨,他一字一句,缓慢地说:“元盛昭,你锦衣玉食一生,一定没有尝试过军中酷刑的滋味吧。你身为皇帝,若是身败名裂,被后世千千万万人唾骂是,恐怕到了九泉之下都得被你们元氏的老祖宗厌憎。”   他这话的背后含义不言而喻,直接往皇帝心窝子上戳。   元盛昭嘴角溢出鲜血,目眦欲裂:“薛、兰、鹤,你敢——!!!”   回应他的是慢慢逼近的刀。 第72章   薛家满门忠义, 却落得枉死的下场,不知多少人痛心疾首。   当日斩首后,薛家一众人本该草革裹尸扔于乱葬岗的, 但还是有好心人将他们的尸骨收殓,最终埋葬于千门山的山脚下。   因着收殓之人担心被皇帝发现, 所以也只敢将薛父薛母的尸首带走, 再从其他地方找了两具年龄近似,性别一致的尸身伪装。   此事乃长孙祯告知于薛兰鹤,也算是投门状, 亦或是谢礼。   薛兰鹤同他只是相互利用之关系,又感念帮忙收殓的好心人, 于是便托长孙祯照拂恩人一家。   他们家于是早在皇城兵败前就已经被带走安置,如此倒也算是报了恩。   薛兰鹤先是在皇城带走了姐姐的尸身,让系统帮忙好生收殓, 又去千门山山脚将父母的尸首给挖出来。   正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在父母的坟茔前跪地磕拜, 以至泣不成声, 不知该不该后悔自己在边关的意气风发,以至于功高盖主,所以害了整个薛家。   若他只是一纨绔子弟, 哪里会惹得皇帝忌惮怀疑, 薛家在乱世的洪流中应当也能保住自身……   薛兰鹤潸然泪下时, 原本还风平静浪的天气忽地有了清风环绕, 擦着他的面颊而过, 仿佛在宽慰着他。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边挖着泥边哽咽出声:“爹、娘,孩儿不孝, 叨扰你们的安宁……”   这地儿远离尘嚣,僻静幽远,他从清晨挖到午时,十指都已经糜烂,有的伤口更是深可见骨。   这般自虐式的行为像是他扭曲的赎罪方式。   ……   关臣寻思着薛兰鹤这个劳模几乎很少请假,难不成是最近拍戏太辛苦所以才病倒了?   想到薛兰鹤家中就只有一个小的,又没别人可以照顾,他当即提着大包小包去看望对方。   去了薛兰鹤的公寓,他也确实被里头的安静给惊了一跳。   青天白日的,客厅里倒不昏暗,只是太静了些,没什么人气。   倏忽间,他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不由心里一惊,赶紧去追寻气味的来源。   关臣旋即来到了卫生间门口。   他没有任何畏惧地猛然打开门,却只看见薛兰鹤将双手放在清水下面冲洗。   他视线不轻易地往盥洗盆里扫了眼,却被这人血肉模糊的双手给惊得心脏骤停。   关臣没有丝毫迟疑地把水龙头关掉,瞧着薛兰鹤的十指更是惨不忍睹——皮肉翻卷,竟也有白骨依稀可见。   他感觉自己都快要呼吸不上来了,牙根咬紧,眼眸也微微泛红。   薛兰鹤才是不明所以。   他回来之后不敢立马让外甥瞧见如今的模样,打算先清理脏污,再给双手包扎一下。   谁知道关臣会突然闯进来,反应还这么大,活像没见过世面似的。   早知道他就不该在某次醉酒,和这人放肆欢愉了之后,心软把家中的钥匙给他了。   薛兰鹤的平静让关臣愈发心里难受,他问:“你这是怎么了?”   一出声他才发觉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   谁让薛兰鹤不光是手上有伤,甚至连身上都有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他更是不敢耽搁,攥紧了对方的手腕,不等薛兰鹤回答,沉声道:“我先拿医药箱里的东西给你处理一下,你别再自己乱来了!”   薛兰鹤见关臣对自己的语气少有的重,没觉得恼怒,反倒是挑挑眉,颇有兴味地看着对方。   消毒的碘伏刺激性固然小,可涂在伤口上还是有些轻微的疼痛。   薛兰鹤发出轻轻抽气的声音,动静几不可闻,可关臣还是发觉了。   后者分明忍着怒气,想给薛兰鹤一个教训看看,瞧他还在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了。   但是在听见动静后,他还是身体很诚实地放轻了动作。   处理到最后,薛兰鹤这个受了伤的人面色不变,关臣眼眶却红透了,仿佛双手重伤的是他一样。   薛兰鹤不知怎么的,莫名觉得这个场面有一点好笑。   关臣抬头就看见薛兰鹤眼中的笑意,本来被心疼压下的怒火蹭得冒上来,他怒道:“你就这么不重视自己的身体吗?!”   还有身上的血腥味,他真不知道对方去干了什么。   薛兰鹤说:“抱歉,事出有因,我平时还是很爱惜这条命和身体的。”   关臣深呼吸一口气,看着薛兰鹤那张好看的面孔上显出诚挚的表情,心中的怒气也没有那么重了。   他扯了扯嘴角:“好吧,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究竟是去干什么了吗?总不能是去杀人了吧!杀了人还用自己的手指埋尸,你可不像是这么蠢的人。”   薛兰鹤没有介意他还要拉踩一下说自己蠢,而是眸光幽沉,平淡道:“如果我说是呢。”   这样重的血腥味,他没有处理得很及时,总不能说是去杀猪了吧。   关臣喉咙微哽,试图在薛兰鹤的脸上找到开玩笑的迹象。   他只看到薛兰鹤的眼睫毛和从前一般又直又长,连抖都不曾抖一下,眼睛狭长深邃,嘴唇很薄,下颌线冷锐,是极其锋利逼人的俊美相貌。   总之……不像是开玩笑。   他额头突突地疼,说:“你不会无缘无故去伤人,这件事多半事出有因。”   薛兰鹤极快地反驳:“但我就是做了,不管怎么事出有因,也是既定的事……”   他的那个实字还没有说完,嘴巴就被关臣捂住。   对方打断他开口,自己又说:“那我替你认罪,替你去坐牢。你的名声比我更重要。”   薛兰鹤怔住,看出了关臣神情中的真心实意,心脏就像是被小蚂蚁啃噬似的,很痒很酸涨。   他还是第一回碰上除了亲人之外,还会带给他这种情绪的人。   “没有……没去干坏事,一切都结束了。”薛兰鹤把脑袋靠在关臣的肩膀上。   关臣被他冷不丁这么一说,有些狐疑,没有因为薛兰鹤主动依靠在他身上而窃喜,还抓住对方的肩膀:“薛兰鹤,你认真跟我说,别试图蒙混过关,看着我的眼睛。”   薛兰鹤是谁啊,他演戏也是被大导演检验的,当即就把脑袋抬起来,不避也不闪地和关臣对视。   “真的没有,不骗你,不信你去查嘛……”   二人正在这“脉脉含情”望着对方之时,耳畔传来了慢慢走动的脚步声。   他俩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去。   元宁单手扶着玻璃栏杆,一双干净清润的眸子好奇地看着他们。   薛兰鹤耳朵和面颊立马烧得慌,赶紧离关臣八百里远,抬头一看对方——关臣脸上竟也红了个彻底。   再怎么混不吝的人在干坏事的时,碰上这样乖软的小孩,对上那澄明的眼神也会羞惭吧!   *   “舅舅……”元宁注视着薛兰鹤的一双手,眼眶一下就红了,泪水也簌簌地往下掉。   他瘪着小嘴,轻轻地抽泣着,哭得老可怜了。   薛兰鹤一瞅就没辙了,他头疼地看向自己的小外甥,又是心疼又是没辙。   关臣正在吧台上倒水,余光注视着他们舅甥俩的互动,不由好笑——   他就说总有人能制得住这人吧!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乱来了。   哪怕元宁只不过是五岁小孩,薛兰鹤还是会对他低头认错:“行行行,是舅舅错了,今后舅舅都不会这样鲁莽。”   元宁没感觉到薛兰鹤的真诚,于是只默默地抹眼泪,不说话。   薛兰鹤也算是碰上了自己的克星,又是道歉又是叹气又是约法三章。   眼见着他们这舅甥俩和好了,元宁也被薛兰鹤抱在怀里好好哄着,关臣的存在就显得有些多余了。   一大一小用相似的漂亮眼睛看着关臣,仿佛无声的催促。   关臣:“……”   用完就丢是吧?   他到底是个有眼色的,叹道:“行吧,你们说,我先走了,反正我也有一堆的事要忙。”   等关臣离开之后,元宁赶忙问:“舅舅,大盛那边的事情都解决了吗?”   他想起系统直播的事,又觉着自己问得太过冲动了些,眉头不由轻轻蹙了蹙。   薛兰鹤朝他颔首,半点都不避讳正在进行的直播,平淡道:“已经处理完了,该报的仇也已经报了,该收殓的尸骨……也皆已收殓。”   元宁听着颇为触动,眼泪又在往下掉。   “那我们快些寻个风水宝地好好安置他们,再去祭拜。”他赶忙擦干眼泪,坐不住了。   此刻可不是光让他和舅舅抱头痛哭的时候。   薛兰鹤看他小小年纪就颇有一家之主的风范,心里不由有些欣慰。   而大盛朝的许多人在听见薛兰鹤的话之后,脑子里的那根弦彻底崩断了。   天幕上面俨然已经乱成了一锅煮。   有人质问,有人叹息,有人悲哀,有人兴奋……   [薛将军竟然可以穿梭大盛和那个世界么,既如此,能否把我们也给带上呢?我愿舍弃一身家财,只求能前往那个世界!]   [薛兰鹤报了仇,就意味着皇帝已经身死了,果真是乱臣贼子啊!!!]   [这世道是乱了,全都乱了!]   [不知谁能笑到最后,谋得这天下呢?]   [也不知在这乱世,吾等该如何安身立命。就连皇帝都能被轻易杀死,更遑论是咱们普通老百姓。]   长孙祯眼瞧着天幕,眸中竟是戏谑,他手中把玩着一枚玉玺——此物乃是薛兰鹤送给他的最后一份大礼。   当然,最大的礼还不是这个随随便便就能雕刻出来的玩意儿,而是对方把元盛昭这个皇帝杀死的事。   既然正统已死,那么最后能夺得天下的人,就自然是各凭本事了。不拘是谁,都不能不算名正言顺! 第73章   几天后, 双手都绑着白色绷带的薛兰鹤在歇息的时候,掀掀眼皮看向自己身旁的人。   关臣好不容易得了名分,自然是积极地献起了殷勤, 他可不是那种得到了就不珍惜的渣男。   而且他最近还得知了薛兰鹤手上的伤不是因为别的,正是由于对方找到了自己亲人的尸骨, 情难自禁收殓尸身时才弄成了这样。   此前的心疼和生气消下去, 他照顾薛兰鹤时,也难免会起一点小心思——   “阿鹤,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伯父伯母啊?我觉着我身为晚辈, 理所应当去祭拜一下他们。不然他们还以为我是多没礼貌的人……”   他在这里磨破了嘴皮子。   俩小孩在剧组外遥遥望着,元宁有些疑惑:“飞渡哥哥, 你们都没有跟关叔叔说吗?”   此次能这么快地将外祖父外祖母还有他母亲好好安葬,还是托了关家的关系,祭拜一事当然也会有邀他们过来。   虽说丧事令人沉痛, 但礼节也必不可少。   关飞渡摇头:“我还以为薛舅舅会直接告诉他。”   不过难得看他小叔这样小意讨好的模样,还是等之后他自己发现了再说吧!   ……   大盛朝。   遥望天幕之上, 迁葬一事也难免会伤感。   他们之中也没多少人有心思再关注那神奇的世界, 而是开始忧心于自己今后起来。   经此一役,惠襄王的军队也被斩尽,听说对方战败后自尽而亡。渤海郡王长孙祯算是占尽了便宜, 不仅声名大噪, 还接管了京城。   其他诸侯王也没有必要再继续留下去了。   勤王联盟四分五裂, 开始各奔东西, 赶紧回自己的地盘。   这个时候回去, 兴许还能赶上春耕的尾巴,多给自家攒点粮食,以便后面争霸时后方能够不用忧愁。   若是光抢地盘又不治理是不行的, 但是治理得太好,却又没有军队抵挡敌人更是不妥。   总而言之……打天下难啊。   “是啊,谋夺天下难于上青天。不过主公,此事虽难,但我们依然要去做。”长孙祯麾下的谋士躬身道,“而在今后,我等也愿为主公效犬马之劳。”   众人纷纷随这位谋士躬身行礼:“愿为主公效犬马之劳。”   长孙祯也做足了礼贤下士的姿态,拱手行礼:“桢便在此谢过诸位的尽心扶持,感激不尽!”   自此,大盛朝已亡,将近十多年的乱战……开始了。   *   转眼间,元宁就到了要入学的时候。   薛兰鹤急得团团转:“笔带好了吗?检没检查它能不能写?要不再多带几支备用吧!带两包纸进去没什么吧,橡皮擦应该放进去了,是不是还要带水。”   关飞渡把书包里的东西检查一遍,确认无误之后,说:“都在呢,不用担心啦,薛舅舅。学校里备好了水,用不着再特地去带。”   元宁也平静地说:“舅舅,我已经准备好了,只是考个试而已。我之前也考过的。”   他有家庭教师,那些人也常常会发几张试卷令他填写,他早已习惯被试卷淹没的日子。如今不过是换个地方填写卷子而已,没什么好慌张的。   薛兰鹤叹息:“这哪里能一样呢,那儿到处都是陌生人,讲台上还有个不认识的老师守着。”   不只是他如此紧张,就连大盛朝也有许多人同样忧心。   看了这么久的天幕,许多人早已把元宁看作自己的小辈,对他关心备至。   他们听薛兰鹤私底下念叨过,自然知道这场考试的重要性,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文曲星保佑,五皇子这次定要蟾宫折桂。]   [大家不必忧心,凭五皇子的实力,区区一个入学考试必定不在话下。]   [可咱们之前就已经听闻过,这次考试的都是同五皇子一般聪慧灵敏的孩童。竞争如此激烈,怎能叫人不紧张呢?]   那些人担心的事同样也是薛兰鹤烦扰的,所以他才这般心烦意乱。   元宁用圆润澄净的眼睛看向他,只说了一句:“舅舅,你要相信我。”   比起薛兰鹤的慌乱,关飞渡就显得要平静许多了。   他和元宁走得最近,当然清楚元宁的实力,而且他知道自家宁宁弟弟是个多沉稳的孩子。   当年拍戏的时候,元宁在那么多人面前都能面不改色,怎么可能会在入学考试中就露了怯。   他们把人送进教室之后,就回车上坐着等考试结束。   薛兰鹤屁股下的座椅还没有坐热呢,就见一个孩子嚎啕大哭地跑出来,跟他妈妈说题目太难了,他不会做,他想要回家。   他立刻变得如坐针毡起来,浑身都不自在。   后面陆陆续续地出来了好些个孩子,都是抹着眼泪跑出来的。   由此可见,题目必定不简单。毕竟是选神童班的,不可能轻轻松松就放人进来,也不能放任人造神童挤进班里。   这可把薛兰鹤的一颗心放在了火上烤。   他说:“要不然不考了。”   关飞渡:“?”   薛兰鹤对着那双明显疑惑的眼神,沉痛道:“要是岁奴没有考好,也不知道会不会因此一蹶不振。还不如就让他读普通班好了,这样也不用遭受打击。况且咱们又不是养不起他,难不成非要学出来个什么模样吗?”   关飞渡都被他说得有些心神不宁了。   考试结束,元宁背着小书包走出来。   薛兰鹤和关飞渡立马走上去对他嘘寒问暖,甚至不敢问他考得怎么样了。   元宁倒是主动提及:“题目确实很难,题量也很大,我做了好长时间才写完的。不过我还没来得及检查,兴许这次考试的结果不会很理想。”   薛兰鹤一听他这话,心里凉了半截。他因而对元宁就更加小心翼翼了,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戳中小外甥的伤心事。   大盛朝不少人的心情也很沉重。   果然,那些世界的神童都是佼佼者,非一般人能比,所以才能给那个世界带来如此大的改变。   元宁的课他们上过,那些题他们也都见识过,连众多成人都比不过元宁呢,可见元宁是有多聪颖难得。   岂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神童背后是更天才的神童!   相较于大盛朝众人和薛兰鹤的凄风苦雨,元宁自个倒是跟没事人似的,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半点都不像是还经历过一场大考的人。   这心态谁不夸上一句好。   出成绩那天还是薛兰鹤去看的,就是怕元宁受不了打击。   结果拿到成绩单,赫然发现第一名的位置写着元宁二字。   薛兰鹤:“???”   大盛朝人:“???”   薛兰鹤恍恍惚惚地问元宁:“不是说这次的题目很难吗?”   元宁神态自若地回答:“是呀,确实很难。”   这孩子的表情很诚恳,眼睛水润润的,半点不见撒谎的迹象。   薛兰鹤喉咙微涩,有些发干:“可是你还考了第一。”   元宁也有些惊讶:“真的吗,我还以为这次成绩会很不理想呢,看来是平时的细心养成了好习惯,就算没有再验算也错不到哪去。”   至此,薛兰鹤算是接受了自家小外甥真是个天才的事实。   ……   元宁入学之后就成了小班长,他的年纪在一年级也恰恰合适,并且为人沉稳有条理,还是老师最喜欢的那类乖学生,被选上也不足为奇。   就是有些小男生喜欢趴在桌子上笑嘻嘻地喊他小班长,这语气总觉得有些怪,就像是家中的乖乖宝贝被外头的坏小子调戏了似的。   许多人震怒,觉着这些小孩真是可恶,小小年纪就不学好,跟个纨绔子弟似的。   后来还是关飞渡来照看元宁时,严肃地警告了他们不许再这样,他会常常来看元宁,决不允许他们有任何坏心思。   这群男生才收敛了不少。   大盛朝气炸的人一颗心才放回肚子里,心想学堂里还是有熟人好啊,有了关飞渡这样一位贴心哥哥的照顾,元宁再怎么也不会被欺负的。   他们看着元宁慢慢长大,从脖子上戴着红领巾的小豆丁渐渐成为身形修长的小少年。只有十岁的元宁早已不复当年的瘦弱矮小,也是往上使劲儿地蹿了一蹿,瞧着颇为出彩。   那个在国旗下抑扬顿挫讲话的少先队员已经步入了初中,他仍站在讲堂中,面对着阶梯教室几千双眼睛面不改色地演讲。   他生得眉眼如画,唇红齿白,皮肤又如同白雪一般。穿着白衬衫时,就像是一棵漂亮的小白杨。   底下好多人在光明正大地打量他呢。   初二这边,有人拍拍关飞渡的肩膀,问:“这就是他精心呵护的弟弟啊,长得可真好看,你看,咱们班的女生眼睛都黏上去啦。”   这人语气有些闷。   关飞渡也不高兴,但瞧着元宁如今卓越的表现,却也是与有荣焉。   神童班是他们学校单独设立的,和正常的年级不同,这个班级是小学读四年,初高中分别读两年,然后就能考大学。所以元宁十岁时没有读四年级,而是作为初一的新生代表讲话。   关飞渡听闻时,当即生了紧迫感,也跳了一级。   不过后来他心态放平稳了,元宁读书确实比他聪慧,他没必要在这上边同元宁相比较。   随着年龄渐长,他也不像是小时候那么幼稚,非得死磕烹饪不放,把那玩意儿当个兴趣爱好便是。   他知道了自己今后多半是要继承家业的,到时候就多赚点钱,让元宁安生读书搞搞科研学习什么的,他赚来的钱都给对方花。   等元宁发表讲话结束后,就兴致勃勃地从礼堂下来,同外面等着的关飞渡说话。   刚溜达出去,他看着关飞渡如今笔挺的身高,不由羡慕。   同样都是在长个子,为何他现在还是在关飞渡的下巴处?   关飞渡同他相处这么久,一看他这样蔫巴的小模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摸摸元宁的脑袋,哄道:“我现在正处于青春发育期呢,还是长个头的时候。你可别急啊,等你到了我的年纪,也会蹭蹭蹭地往上长的。”   元宁一听他的话,好歹有了些安慰。   他眉眼都随之亮了起来,开心地说:“飞渡哥哥,谢谢你这次来看我演讲。”   “你的事我哪次不是尽量都到了?”关飞渡眼带笑意,语气柔和。   元宁却有些闷闷不乐:“可你最近都不带我玩,晚上也不让我去找你。”   按以往元宁这么说,关飞渡早就开始认错哄人了。   这个时候他却是脸颊腾地一下红了,支支吾吾个半天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元宁就用难过的眼神望着他。   关飞渡扛不住,轻咳一声,解释道:“岁奴,哥哥是因为身体变得有些怪怪的,所以才会躲着你,对不起。”   “也不用担心,不是什么大事,更不是生病了……等你到了哥哥这个年纪就会知道了。”   他磕磕巴巴、极其艰难地把元宁糊弄过去,脸颊早就红得跟番茄似的。   只有大盛朝的成人心照不宣地知道:关飞渡这少年人啊,是长大了。 第74章   近些年百姓的日子也是好过起来了。   渤海郡王长孙祯将版图扩张得越来越大, 治下领地也越多,是当之无愧的北方霸主。   现在他正往南边征战,毕竟休养生息了两年, 差不多也该磨刀霍霍向肥肉了。   而北方安定了这么些年,更是恢复了不少元气。甚至长孙祯一开始的治地渤海郡已有一座座繁华热闹的城池, 相较于之前的京城不知昌盛多少。   人人都说这是天佑渤海郡, 想来长孙祯便是天定的英明君主。   大家其实心里门儿清,如今的日子过得这样好,其实跟天幕也脱不了干系。   看现在书铺中那堆积如山的纸, 盈箱满箧的书,不都是源自于天幕上所传授的造纸术和印刷术吗。   渤海郡外。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路上慢慢驶过。   车内有一身穿朴素衣着的中年男子, 作儒士打扮,瞧着也是一派清雅悠闲之态,正同旁边的小童正说着话。   小童舒了口气:“先生, 自打进了渤海郡内,这马车就没有之前那样颠簸了, 舒服了不知多少呢。”   男子笑着说:“你好好看马车外的路。”   小童便伸长了脑袋仔细地瞧:“是天幕之上所说的水泥!这样的地确实是平坦, 就是有点儿伤马蹄子。”   水泥是此前五皇子元宁路过新修建筑时瞧见的,之后他上网查询了一下制作方法,于是必须便用以修筑城墙和官道。   不过能将水泥一路铺满渤海郡, 这手笔不可谓不大。要知道其他诸侯王都只能是拿来修筑城墙呢, 绝不会用在小小的官道上。   虽说有些伤马蹄, 但是战时的辎重可就送得快了许多呢。   这其中的好处不言而喻, 单凭这一点, 争霸的雄主之中,长孙祯就胜过旁人一筹了。   小童嘀咕道:“就是不知道那位郡王是不是搜刮民脂民膏才得来的这些了。”   中年文士摇摇头,笑道:“欸, 话可不是你这样说的。倘若郡王殿下真的对民有暴虐之态,那天幕之上又怎会半点民愤民怨皆无呢?”   小童笑道:“先生说得还挺对。”   毕竟天幕一出,哪些诸侯治下不好过,百姓可不会憋着,反正说出来旁人也不知道是谁说的,自然是畅所欲言,绝不隐瞒。   为此天幕还处理了一堆撒谎的胡言乱语,就是不想让弹幕成为诸侯争霸的棋子。   此举一出,各地的诸侯对治下的百姓也善待许多,不敢再像从前那样毫不在意,却是一件幸事。   马车一路往前走,一路安详宁静,并无半点渤海郡之外的劫匪等危险,不见饿殍遍野,百姓相饥之态。   沿途路过百姓的田地,也是遥望无际的沉甸甸稻谷,皆被被谷穗压弯了腰。阳光照射下来,落在这稻田之中,仿佛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芒。   田间的老农虽是辛苦了些,可是那面容上却尽是满足之态,洋溢着朴实和灿烂的笑容。   于这些普通老百姓而言,侍弄田地他们可不怕辛苦,最好是丰收越多越好。   中年文士看了麦浪夺目的这幅场面,心中也是一片喜色啊。   他说:“也算得上是上天庇佑吧。”   说话间,几人又瞅了眼天幕,却还是一片暗沉。   这倒不是天幕忽地消失不见,而是直播间的主人还在床上安眠。   “五皇子难得睡这么久呢。”小童嘻嘻地笑着。   虽说大盛朝已经覆灭了,但是绝大多数人都是习惯称呼元宁为五皇子,也没人想过要纠正。   中年文士双指曲起,轻轻敲了敲小童的脑袋:“你呀,可不能这样妄议五皇子。人家年级也不大,何况昨日去那个地方参加火把节,在篝火晚会上耍了良久,睡得稍微迟了些,如今起不来也是人之常情。”   他二人也就是念叨了几句,便没有再继续提。   马车渐渐到了城门口,周遭的声音再不像此前那般寂静,而是渐渐喧闹起来。   小童耐不住这份热闹,偷偷掀开帘子往外瞧。   进城的大都是百姓,也有些达官显贵,但是都在卫兵的看管下老老实实地排队进去,不得放肆。   小童嘀咕:“这渤海郡王治下可真是风华肃然,井然有序啊,法度瞧着也是极森严的。”   中年文士掀了掀眼皮,并不答话。   很快他们就提交文书进城,按如今的理,车马行人都是向右行,城内看着果然也规整有序了许多。   而且这地都是用青石砖铺就而成的,放眼望去干净又整洁,还命专人打扫,看护,叫人不许随地乱扔垃圾,是以能够维持如今的漂亮模样。   沿路的屋宅看上去也修建得相差不大,当初规划搭建这房子的人定然是有那劳什子强迫症的!   小童太好奇城中热闹的景象,已经把帘子全都掀起,而中年文士也不曾阻止他。   只见同他们擦肩而过的公共马车上坐着几个年轻的士子,他们在车上高谈阔论,竟是要一并去渤海郡的那个藏书阁。   小贩商人的叫卖声也不绝于耳——   “新鲜的瓜果,是用了天幕之上所传授嫁接之法,培育得最甜最大的果子,味道好着呢!”   “诸位还在为眼睛近视,看不清远方之物而烦扰吗?我们金目阁最近推出近视护目镜,还您一个清晰明亮的全新世界!”   “装修啦装修啦,你的屋子也想像是天幕上那样便利舒适吗?小店派人专门设计,再命人上门修建搭理,一条龙服务,绝对包您满意!”   “东市甜品店开业咯,保管跟天幕上的味道一模一样,让你品尝到各种人间美味。”   这沿街上的商人可真是舌灿莲花,将自己要售卖的商品都夸出了花来。   小童都不由咂舌:“他们也太会说了吧,这怕不是学了天幕之上‘广告’的十成十功力!”   中年文士:“专门来卖自家东西的,嘴巴皮子要是再不利索点,还怎么做生意?”   路遇叫卖报纸的小童,中年文士喊住了对方:“给我来一份。”   交了两枚铜板,他便安静地看起了最近的消息,然后将报纸递给了小童,嘴角含着淡淡的微笑。   小童接过报纸,就欢快地翻到了最后一页的角落,津津有味地看着本旬新出的笑话。   中年文士抚掌一笑,倒是把小童也骇了一跳,不禁抱怨:“先生,您这一惊一乍的,可把我吓坏了。”   他这话自是又引来了文士的敲脑门举动。   小童眼泪汪汪:“您再敲可就要敲傻了。”   中年文士并不在意:“傻便傻吧,反正这天下过不了里面就要太平了,你便是再聪明也没什么用处。”   “不过呢,天下初定也正是用人之际。比如定法,在这时候可是最合适的。你家先生也是为此而来,还望渤海郡王莫要让人失望了才是。”   ……   大盛朝此间的汹涌起伏,现代这边是一概不知的。   自打薛兰鹤去了一趟大盛朝,带回父母姐姐的尸骨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关注过那个伤心之地了,现在正安安稳稳地过上了自己的小日子。   薛兰鹤同关臣在一起了,这多年来二人情谊不变,八年来也从未对彼此说过重话。寻常人的七年之痒在他们面前好像不曾有过,当年公开时还有很多人猜他们什么时候会分开,结果却让好事者大失所望。   倒是工作上有了些许变动——薛兰鹤已经渐渐从台前转到了幕后,并不打算久留在娱乐圈之中。   他当时只待那是份寻常工作,并未有太过看重喜欢。之后也是因着小外甥也来了现代,想着要为对方攒下一份家业,所以认真拍戏赚钱。   如今倒是可以歇下了,也免得小外甥担忧。   元宁前段日子刚刚高考完,和关飞渡在暑假时一起去了凉山玩,参加了彝族各种有意思的活动,玩得倒是不亦乐乎。   关飞渡忙上忙下地照顾他,瞧着倒是比自己的亲弟弟还费心。   他还打趣着说:“现在我才高二,你就大一了。等我要读大学时,你差不多也该准备从大学离开了。”   元宁眼睛弯弯:“没关系,飞渡哥哥,我会等你的。我已经打算好了未来要考研的事,应该会一直读下去的,飞渡哥哥不至于孤单。”   关飞渡也高兴地笑了,额头与元宁相抵,欢喜道:“还是岁奴好,哥哥果然没有疼错人。”   俩小孩打打闹闹,你侬我侬的,都快贴到一块儿去了。   大盛朝的众人看着,那叫一个如鲠在喉啊。   谁让元宁是他们看着长大的,瞧着就像是自己的半个儿子,如今俩小孩有早恋的苗头,众人恨不能举报到薛兰鹤面前,让他好好管管那个臭小子!   可惜天幕早就把提问这个功能给关了,他们就是有心也无力啊!   ……   等关飞渡高考结束之后,连家都没回,直奔元宁读大学时的城市。   关明和秦知许接到他的电话:“……”   秦知许摇摇头,失笑:“罢了罢了,孩子大了,小时候就跳脱、玩性大,长大了更加管不住。”   关明:“再怎么说也应该回家一趟吧,就打个电话算怎么回事。”   秦知许哼笑一声:“人家去找他宁宁弟弟呢,俩孩子都几个月不见了,肯定很想念。”   可是他俩晚上不也通过电话吗?关明百思不得其解。   B市,大学城附近。   两个女生在逛街时,其中一个拍拍同伴的肩膀,惊喜地说:“欸,你看,那是不是咱们系很漂亮的那个小学弟啊。”   同伴回头:“是哦。”   “他旁边那个男生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啊?长这么帅,哪怕是附近学校的我们都能知道。”   “天下帅哥你看得过来吗,万一就有足不出户的呢。”   两个女生边走边窃窃私语,而她们口中的当事人却已经走进了咖啡厅。   “飞渡哥哥,你来得好快啊,没有多陪陪伯父和姨姨吗?”元宁计算了一下,发觉关飞渡肯定是在考完之后就直接来找他了。   关飞渡说:“他们俩又不是小孩子了,要我陪做什么?说不定他们还觉得我在挺碍事的呢。”   俩人久别重逢,自然有许多话要说。   关飞渡一直闷在学校学习,平日里的日子很枯燥,他就听元宁讲话。   元宁生性温和绵软,说话时眼睛带笑,语气也很亲和,听着就像是如沐春风,让人不自觉地就耐着性子听下去。   关飞渡说:“听你说了这么久,那你这个暑假可要好好陪我。之后咱们去国外看樱花,去冰原看极光……”   他仔细地打算着,元宁也一口就答应了,把人高兴得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大盛朝人却是心生了警惕,觉着此人定然不怀好意,对他们五皇子心有所图。   而他们所料的果然不差——   俩小孩在看极光这一天,竟然在一起了。   当时元宁答应得好干脆,一点犹豫都没有,让不少人痛心疾首,大呼关飞渡小人哉,说他小小年纪不学好,在垂髫稚子时就趁虚而入。   可恨他们当时没看出来,不然早该提醒薛兰鹤的。   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俩甜甜蜜蜜,耳鬓厮磨。   好在薛兰鹤之后得知这件事,追了关飞渡两条街,揍了对方一顿,才让他们心里好受些。   在元宁十八岁这一年,长孙祯一统天下,随之而来的是当年震撼全国各地的天幕彻底关闭。   此事让不少人心生怅然,却也知非凡之物本就不可能长留,也只能当作大梦一场。便是史书有所记载,也被人当作是奇闻诡谈,不必当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