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的笨蛋男宠带球跑啦!》作者:风寄梦   文案:已开70%防盗,感谢支持的宝宝们~   乖软单纯的笨蛋美人受X前期腹黑强势后期疯批卑微的爹系帝王攻双洁1v1   赵国皇帝萧权川,手段狠辣,染血无数。   人人骂其暴君,咒其不得好死。   某日,一道侍寝圣旨把刚穿书的姜妄南抬上龙床。   “???”   居然穿成了暴君的男宠……   姜妄南两眼一黑。   要知道,原书中,原身是与攻有灭国之仇的亡国太子,性格刚烈。   每每侍寝,皆会刺杀萧权川。   因此,每次二人都要大战三百回合,但原身最后会被*到天亮。   姜妄南:“呵呵……真棒呢哈哈。”   姜妄南清楚,原书里的萧权川是个颠攻,最喜欢人忤逆他,践踏他,辱骂他,越跟他对着干,他就越兴奋!   姜妄南为了攒钱逃跑,就必须爬龙床博上位。   索性决定走原主受人设:强强相杀、机智博弈、高冷无情、蛇蝎心肠。   小case啦~(撑腰)   侍寝当夜,姜妄南躺在龙床上等临幸,昏昏欲睡之际,惊坐起。   “完了,我刀藏哪儿了qaq”   “死了死了,今晚的计划是啥??”   呜呜呜T-T   然而,他死遁逃跑的那天,揣着龙种……   素来沉稳的萧权川,红了眼,发了疯。   ——   那亡国太子姜妄南刚正不阿,成为男宠后,要么自杀,要么杀他。   萧权川惯来不放在眼里。   一日,却见那漂亮人儿眼神茫然,声音娇软:“陛……陛下。”   萧权川眯了眯眼,身形逼近,捏住他下巴。   对方眨眨眼,妥协一般,眼泪吧嗒吧嗒:“陛下,等会儿轻点行吗?”QAQ   Ps:1V1,双洁,攻不喜欢原主受;   攻没有灭受的国家,另有苦处!后期会填这个坑!   内容标签:生子宫廷侯爵情有独钟穿书成长轻松   姜妄南萧权川   一句话简介:笨蛋美人X爹系帝王   立意:近水知鱼性,近山识鸟音。 第1章 刺杀   “他不会死了吧?陛下等会儿还要用。”   “无妨,方才喂了解药,把他服下的毒逼出来了,死不了。”   耳边有人在说话。   腹部绞痛,口腔内满是腥味,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头发便被往上狠狠一提。   “说!谁给你的胆子刺杀陛下?啊?!”   他在说什么?   嘶……   头皮快要掀掉一层。   姜妄南想动一动,手脚却被麻绳绑住,只能干拧着五官。   眼前之人身着古代侍卫劲装,腰束鸾带,胸前银色飞鱼纹。   这人是谁?   姜妄南动弹不得,转动眼瞳,环顾四周。   身前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恢宏雄伟,牌匾上赫然写着——养心殿。   他正跪在门前阔地,火把严严实实围住他,明亮的火光在黑夜中闪烁摇曳,那些人亦然穿着飞鱼纹劲装,神色严肃。   口腔血腥味浓郁,姜妄南不明所以:“咳咳,这是……哪儿啊?”   那侍卫厉声道:“装什么傻?你三番两次趁侍寝之机,行刺陛下,陛下心胸宽广,不跟你计较,你倒好,得寸进尺,这次居然私藏匕首伤了龙体!”   行刺?   忽而,姜妄南的脑袋炸裂般抽疼起来,一帧帧画面徐徐铺开——   有一个同他有七八分像的人,只穿着白色里衣躺在床上,乌发披散,目含冷箭地看着撑在上方的玄衣男人。   “狗皇帝!还我五万国人之命来!”他猛然从腰间抽出一把锋利匕首,一道雪亮唰的划过。   男人反应极快,稍稍一侧,奈何他速度迅捷,匕首毫无悬念捅进对方左心口!   刺啦——   利物瞬间穿破皮肉,鲜血一滴一滴湿润了明黄被褥。   他表情隐忍痛苦,似乎知道自己没刺中要害,索性咬紧牙关,手腕往下一压,又刺啦一声,血液如断线的玛瑙,洇了一滩。   男人修长的手指缠上他小臂,动作轻柔形同毒蛇,似乎扼住某处穴位,整条胳膊连同身子都抖得厉害。   他决绝的目光视死如归:“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本宫乃堂堂越国太子,宁愿与亡民同死,也绝不会当你这个暴君的男宠!膝下承欢,奇耻大辱!”   那男人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反而笑得越发绚烂,仿佛这一刀跟玩皮鞭似的。   看不清男人到底怎么夺过主动权的,眨眼间就欺身而上。   匕首还稳稳钉在他胸前,血珠顺着雪亮的刀刃滑落,男人眉头展开,反觉舒爽似的,唇角依然保持着一丝魅惑的弧度。   大手圈住他细腕,手指津津有味轻抚他脸颊,幽幽吐息:“朕看中的人,连生起气来都那么漂亮。”   我艹……好变态。   不对,等等……   须臾,姜妄南瞪大双目。   这这这……不是那本名叫《佞宠》的权谋文吗!   OMG!   他他他……穿穿穿书了?!!   姜妄南:qaq   原主受与他同名,是越国人见人爱的太子殿下,一日,赵国皇帝主角攻萧权川,率领十万铁骑踏平越国皇城,生生屠戮五万人,实现南方大一统。   萧权川凭一己之力开启一个新时代,掀开与北方安国势均力敌的帷幕。   自此,天下两分,南赵北安。   《佞宠》前半部分的权谋戏简直写得神乎奇迹,姜妄南看得欲罢不能。   然而,也不知道作者脑子抽什么筋,后半部分歪七扭八的,居然拐成了海棠风!   原主受国破家亡,发誓此仇不报非君子,萧权川偏偏就好他性子刚烈这一口,非但没有杀他,反而带回后宫,以男宠的身份养在熹盈宫,封为“常在”。   唯独支撑姜妄南看下去的,还得数主角之间相爱相杀激情四射的部分。   原主受一心报复,自从入住后宫来,无时无刻不想杀了萧权川,而对方武功高强,心思叵测,每每都能识破他招数。   败露之后先大战三百回合,打着打着,就会一起滚到床上!   天天换着花样欺负他、折辱他,萧权川乐此不疲。   弄晕了,灌口参汤;   嗓子哑了,喂点润喉茶;   红肿了,抹些金疮药应付着……   每日每夜,周而复始,从星月初露到夜半三更。   以下部分原文:   【挣扎之际,姜妄南抽了他一巴掌,怒骂:“禽兽不如!卑鄙无耻!”   萧权川不气反笑,眸子亮光熠熠,兴奋到了极点:“有没有人说过,你现在红了眼的模样,当真可爱至极。朕说过,你打朕一次,朕就干你十次,你骂朕一句,朕就让你泪流成河。”】   当时的姜妄南看着看着,一边咦惹,一边哇哦,一边啊啊啊给老子爽,一边呜呜呜好可怜。   穿成主角受的姜妄南:“呵呵吼吼哈哈。”   一群太医匆匆忙忙踏进养心殿,面容焦灼。   印象中,这应该是第一次侍寝。   为什么他会记得这么清楚呢?   因为这是原主受第一次刺杀成功。   在这之前,已经走完了汤药下毒、马场箭射、桃林对剑、龙椅爆炸……等刺激剧情,全然被攻碾压。   且亦是一个极其重要的节点——如若这次侍寝被萧权川尝到欺负他的甜头,往后便会日日夜夜地颠鸾倒凤!   那侍卫严肃道:“说,你还有什么同伙?”   救命,他当时只顾着看主角做得死去活来,权谋部分几乎扫一眼就翻过去了,哪知道什么同伙啊!   但姜妄南非常清楚,萧权川伤得越重,就越兴奋,越想和原主受那啥。   一想到变成自己将要躺在下面被狠狠艹,他就忍不住打哆嗦。   不管!即便逃不出这深宫,也得先远离养心殿再说!   毒药和解药在胃里打架,姜妄南忍着疼痛,气息虚弱道:“兄弟,要不,你先把我押下去审讯?我们再聊聊?”   那侍卫眉心微动,正欲启唇下令。   “大人,慢着。”   一个身着驼色衣裳的太监,挥了挥拂尘,掂着小脚过来,唇抹胭脂,四旬上下。   那大人对其毕恭毕敬,关切问道:“孙公公,陛下伤势如何?”   孙公公孙年海?   不正是萧权川的贴身太监吗?   妈耶!还真穿书了!   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了——离谱到家。   姜妄南:QAQ   那孙年海道:“大人带人且散了吧,来人,松绑,姜常在,请随咱家来吧。”   奴才的意思便是萧权川的意思,姜妄南心中某种预感很强。   一路跟着孙年海,没想到,与养心殿的方向截然相反,意味着离那个颠公愈来愈远!   耶斯!这会儿不用侍寝了吧!   姜妄南好开心:“孙公公,这是要去哪儿啊?”   孙年海眨眨眼:“姜常在不知?”   “?”姜妄南一脸困惑。   “洗漱更衣,侍寝啊。”   轰隆!   一道惊雷把姜妄南劈成两半:“侍……侍寝?!”   孙年海微微叹气,见怪不怪,招手便来了一个小太监:“把姜常在洗干净些,送去养心殿,哦,对了,这次里衣也别穿,省得再掏出什么厉害东西来,听清楚了吗?”   “!!!!!!!”   呜呜呜终究还是保不住屁屁吗?   姜妄南一想到即将要走的情节,嘴角印着一弯僵硬诡异的笑容,脑子进水似的一塌糊涂,唯独呼天抢地的“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小太监冲好热水,替其脱下染血脏衣,让他入水便入水,抬胳膊便抬胳膊,宛若在伺候一具言听计从的僵尸。   小太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未多言半句,腹诽道:“这主子怎得一点都不闹?从未有过这般安静,素日里,没有十几二十个人牵制他,不折腾上一两个时辰,可别想洗完。”   “娘娘,可以起身擦干了。”片刻,小太监拿来一块厚实的布,低下头道。   泡了澡后,姜妄南更加晕晕乎乎,哗啦一声,浴桶水花溅起,纤白的裸足迈出,没走两步,他脚底一滑,天旋地转,全身往后仰去!   砰——   屁股重重摔到地板,满眼星星打转,晃得很,幸好缓冲了脑袋的撞击,还不至于当场晕厥。   小太监简直吓破胆,瞪大双目,眼珠子险要掉下来了,赶忙扶起他,哭爹喊娘似的:“哎呀奴才该死,娘娘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可怎么侍寝啊!”   “我还……”姜妄南本想清醒地摇头,安抚安抚别人,可一听到“侍寝”二字,立马改了主意!   小太监见其眼神清明,还没来得及喜出望外,眨眼间,姜妄南眼睛一闭,头一歪,手一摊,脚一伸,当即昏死过去,怎么摇都摇不醒。   嘿嘿,萧权川总不会变·态到连一个昏迷不醒的人都艹吧!   耳边听见小太监歇斯底里去喊太医,姜妄南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平,装着装着,一不小心还真的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杂音吵醒,缓缓睁开眼睛,伸了个大懒腰,睡得好舒服。   环顾四周,熟悉的陈设摆置,果然,他还是被送到了养心殿,但没看见萧权川。   哦吼,躲过一劫了吗?!   屋外闷闷的棍棒声越来越重,混杂着小太监的惨叫声:“陛下饶命啊,奴才知错了陛下,娘娘,娘娘救救奴才吧……”   姜妄南甫一躺下,又诈尸般坐起。   死了!   他忘记自己穿进了古代社会,还是生活在等级制度格外森严的皇宫。   自己在澡房晕倒,就算是他不小心的,也是奴才伺候不周的错。   他鞋都没穿就窜出去:“住手!”   “醒了?”男人嗓音低沉、微哑,如冰冻三尺。   姜妄南心脏咯嗒一声,后背发寒。   闻声看去,隔着两米余,一个男人身着金丝龙纹玄衣,端坐在金丝楠木龙头椅上。   头束蟠龙金冠,右耳外廓贴挂着一个珐琅工艺的装饰品,金绿交织,像一根蜷缩起来的羽毛。   那是——绕耳翎,天下只此一个。   书中说,萧权川童年悲惨,经常被其他皇子欺负,导致左耳耳力受损。   这玩意儿,相当于现代的助听器。   萧权川食指和中指并拢,懒懒地抵着额角,侧头朝他看来,薄薄的眼皮半垂着,瞳孔在夜色中蒙上一层冰冷的月霜。   “太医检查过了,你身子并无大碍,怎得现在才醒?” 第2章 避宠   “我……我……”   如果说,我是真的睡死过去了,你会信吗哈哈。   不知是不是错觉,萧权川周身气压暗流涌动。   他信步走来,帝王风范势不可挡,玄袍上的金丝龙纹随着步伐摇曳生辉,质感好得连姜妄南都想凑上去摸一摸。   神仪明秀,朗目疏眉,丰神飘洒,器宇轩昂——这是原书对萧权川的形容。   一米九五高大个罩下身影,宛若参天大树,威严耸立,将近二十厘米的身高差,压迫感十足。   与其说自己像树下乘凉的路人,不如说像被圈在树枝鸟窝里的金丝雀,逃无可逃,双腿开始不自觉打颤。   他从未见过如此魁梧威严之人。   显而易见,装晕避宠的行为,早已被萧权川这个高端玩家一眼识破。   姜妄南下意识往后退,像只受惊的漂亮小猫,缩成一团,弱小可怜又无助。   萧权川步步逼近。   即便硬件不错,也会相由心生,面相因他邪恶的内心而扭曲,是那种只会把嘴角歪上眼尾的鼠狼之辈,不堪入目。   不过,想再多都是虚的。   真人出现在眼前,端的却是俊美如玉的君子之范,既有少年感的皮相,又有老男人的稳重。   担心害怕之余,姜妄南不由得呼吸一滞,由衷喟叹:“一代暴君,居然帅得要死。”   “娘娘……娘娘……求求了,救救奴才,奴才要被打死了哎哟!”   那小太监趴在长椅上,屁股开出一大朵血花,一见到姜妄南,便手脚乱爬,不小心摔下椅去。   姜妄南手足无措,学着电视剧跪下求情:“陛……陛下,是我自己滑倒的,与他无关,还请陛下饶过。”   “你想救他?”萧权川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尾音稍稍勾起,似乎在试探些什么。   姜妄南救人心切,脑子挤成一根线,没想那么多,颌首道:“是。”   他忘了,自己乃亡国太子之身,委于仇国,居于后宫,多次扬言弑君,若想救谁,谁便是他的同伙。   须臾,萧权川道:“来人,把这个奴才拖下去,杖毙。”   姜妄南猝然抬头:“陛下!不可!”   一条人命啊!   这小太监看着也就十三四岁,还是个花季雨季的孩子!岂能枉死?   未几,下巴被他手指捏住,力度渗进骨头里,撕裂般疼,眼圈霎时红出一条线。   “你在教朕做事?嗯?”   萧权川轻笑一声,明明如春风般和煦,姜妄南却感觉浑身如坠冰窖。   若换做原主受,定会把头一甩,指着攻的鼻子,刚正不阿道:“草菅人命的狗皇帝,我乃越国太子,我要做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然后攻就会暗生欣赏,幽幽道了声“有趣”,便放人而去。   姜妄南鼓起勇气走原主人设,可一对上萧权川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眸,他后背直冒冷汗。   啥台词来着?   “……”   能不能不要那么凶啊qaq   他如一个气球,一秒充气,一秒泄气,反反复复。   萧权川抬手抹上他红红的眼角,指腹湿润,眉头微动:“这么容易就哭了?”   那是汗!是汗!   你个海棠攻满脑子装的什么!   姜妄南深呼吸一口气,放弃挣扎似的:“陛下今晚不是想要臣妾吗?夜已经深了,臣妾伺候陛下歇息吧。”   萧权川做事看心情,心情哄好了,这种下人照顾不周的小事摆摆袖便能放过。   反正他暂时没法逃出深宫,迟早会被插花,睡一次,救一个人,值了叭呜呜呜。   姜妄南是这么劝服自己的。   萧权川默然片刻,视线如游走的毒蛇在他脸上爬行。   他直觉这个眼神颇有深意,但就是领悟不到个中意思。   只听对方冷哼一声,眼里的玩味褪了下去:“性子不是挺烈的吗?”   一旁的孙年海察觉到他的微妙情绪:“陛下,太医说了,姜常在适才撞到了脑袋,恐会出现短暂的性情变化,实属正常。”   “这样。”   姜妄南瞳孔微微放大。   他听出来了!听出了语气里的失落感!   这个颠攻就喜欢驯服野兽的获得感!越是不喜欢,越是顽固抵抗,他就越欲罢不能。   他激动极了,那种感觉像是学渣考试时终于遇到自己能拿满分的函数题!   姜妄南壮着胆子拉他袖袍,晃了晃,声音娇软得不得了:“陛下~来嘛~轻一点哦。”   孙年海都忍不住骨头一酥,打了个激灵。   不是喜欢刚烈的野兽吗?   不好意思,人家是一只柔软乖巧的小猫咪哦。   斯密马赛,恶心到你啦,喵=~=   对方拉回袖袍。   果不其然,萧权川看自己的眼神多了几丝厌烦。   他着实对这种送上门的宠物倍感无趣,意兴阑珊道:“姜常在身子有待调理,改日再侍寝吧,至于这个笨手笨脚的奴才,交由他自己处置。”   姜妄南嘴巴张圆,不可置信,眼含热泪,央求道:“陛下,臣妾身子已无大碍,可以服侍陛下的,什么姿势都行哦!一夜十次也绝无怨言呢!”   不接着演多点,乖乖人设立不住,万一这颠攻卷土重来怎么办!   萧权川唇角往下一瞥,看也不看他:“孙年海,送人。”   耶斯!   嘿嘿,小小皇帝,拿捏!   姜妄南赶忙扶起那屁股开花的小太监:“抱歉啊,拖累你了,去我宫中用点药吧。”   那小太监受宠若惊,鞠躬泪目道:“奴才谢谢娘娘救命之恩,奴才犯了错,定会调去辛者库,也不知何时才能再报答到娘娘。”   辛者库,皇宫最苦的地方,这孩子这么小,就要因为自己避宠之行付出代价吗?   姜妄南不禁心头泛酸:“陛下不是说了吗?你的去留,由我来决定,从今日开始,你便跟着我吧,你叫什么名字呀?”   “奴才叫罗景,多谢娘娘大恩大德!”   话毕,他作势要跪拜,姜妄南吓一跳,及时截住他:“欸,别,你跟了我,我们就是好朋友啦,不必拘礼,走吧。”   “娘娘,您……走错路了。”罗景瓮声瓮气道。   看小说怎么可能知道从养心殿回熹盈宫的路线啊!   姜妄南巡视四周,都是飞檐红墙,四通八达,跟个迷宫似的,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啊,我好像摔坏脑袋了,哪条路来着?”   养心殿内,萧权川看着姜妄南呆头呆脑的样子,眸光隐隐闪动:“你说,摔了一跤而已,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   孙年海道:“回陛下,按理说是不可能的。”   萧权川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窗棂,喃喃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孙年海道:“陛下,姜答应行刺圣体,应当死罪,若不处置,恐怕……”   “朕倒是希望他有下次,正好说明,他在装,故意以进为退,求得自保,极有可能选择等待别的机会,譬如,与亡国余孽密联。”   孙年海险些没拿稳手里的拂尘:“陛下这不是放虎归山?”   萧权川左心口的刀伤隐隐作痛,他面色波澜不惊,反而很享受这般痛感似的:“这招叫做,引蛇出洞。”   怪不得,他当时非要把姜妄南带回赵国,原来,就是为了引出亡国余孽,彻底斩草除根。   顺着这个思路,孙年海恍然大悟。   这位陛下素来不近酒色,陡然召了姜答应侍寝,亦是有迹可循。   试问,亡国余孽们听闻自家敬仰的太子殿下在仇人身下承欢,应当作何感想?   那势必加深对赵国的怨恨,搭箭上弦,抓紧救出姜常在,如此一来,余孽皆会齐聚一堂。   只需一把大火,便烧个片甲不留,一锅端干净。   萧权川面沉如水:“引子已经抛出去,就等鱼儿上钩,告诉天密阁的白探,让他们派人盯着他,若有异动,即刻来报。”   孙年海心脏微微一颤:“是。”   陛下居然出动了白探……   天密阁乃其一手建立起来的机构,直接对皇帝负责,行督察百官之责,主有白探和黑卫两大部门。   白探负责刺探,黑卫执行暗杀。   萧权川登基五年来,光是死在天密阁刀下的官员,不下二百个,因此素有“黑白无常”之称,萧权川继而被唤作“玉面阎罗”。   孙年海先为姜妄南默哀三分钟。   翌日,日上三竿,熹盈宫。   门外似有人压着气音争吵。   “谁不想离开这里?太监宫女都走光了,也不差我一个!”说话人声音清脆,约莫是个芳龄少女。   “妙娟,你要是想走,我拦不着你,但你至少要等娘娘醒来后,请示一下,总可以吧?”是秋若的声音。   昨夜回到宫中,寂静无声,灯火寥寥,唯独一个名叫秋若的宫女在等他。   原来还有一个叫妙娟的。   “是啊,妙娟姐姐。”这是罗景。   “请示?哼,自他进宫一年多来,未得半点圣宠,昨夜好不容易去侍寝,半夜又被遣返回宫,后宫里的人都在看熹盈宫笑话,再待下去,我恐是没脸搁。”妙娟扬声道。   姜妄南翻来覆去,睡意全无。   原主受在第一次侍寝之前,确实不受宠,相当于被萧权川随意扔下的玩意儿,直到原主受的烈性戳中他xp,才开始肆无忌惮的宠爱。   “别吵了,进来说吧。”姜妄南起身道。   忽而啊一声,短促高扬。   “娘娘,娘娘怎么了?”秋若忙推门进去,躬身在床边。   “娘娘可是不舒服?”罗景担忧道。   姜妄南的脖子异样地朝左侧歪去,他皱眉嘶了一声,眼睛要开不开,昏昏沉沉道:“落枕了。”   秋若:“……”   罗景:“……”   姜妄南对妙娟道:“没关系,你若想走,便走吧。”   强扭的瓜不甜。   妙娟手指抓住包袱的背带,一声谢都没有,头也不回迈出房间。   姜妄南梦游完一般,又躺了回去,梗着脖子,呼吸渐渐平稳,还迷迷糊糊问一句:“早饭吃什么呀?”   秋若生怕他心里压抑,见他还有胃口,便松了口气,一脸苦楚:“娘娘,您忘了,御膳房的早饭从不未有我们熹盈宫的份呢。”   姜妄南跳鱼似的弹起,险些闪着脖子:“什么?!”   秋若道:“娘娘饿了吗?”   “那倒还不饿,罢了,我再睡会儿吧,午饭总有的吧?”姜妄南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手脚发软。   秋若脸色一言难尽:“……有,有的,只不过……” 第3章 试探   姜妄南的眼皮重得支撑不住了,随意摆摆手:“那就行,到时候叫一下我,谢谢啦。”   话毕,再一次躺回去,表演个三秒入睡。   秋若和罗景轻手轻脚退下,带好门。   正午时分,不用人叫,姜妄南醒得很准时。   秋若把午膳端上来,三菜一汤。   一盘白灼青菜,一盘莴笋炒肉,一小碟腌萝卜,一碗豆腐汤。   姜妄南堪堪坐下,鼻间时不时飘来一股异味:“这些菜闻起来怎么怪怪的?”   他夹起莴笋里唯一成片状的猪肉,凑近一看,那上面居然有些发青的绒毛。   那一棵棵菜心还是黄色的,叶子坑坑洼洼,还挂着一根青虫尸体。   萝卜干表面糊着一层粘腻腻的透明玩意儿,像极了臭嘴里吐出来的唾沫。   豆腐汤更不必说了,表面浮着一层斑驳的锅灰,不知舀的是什么涮锅水。   什么劳什子,欺负人呢!   姜妄南一摔筷子:“你们也都吃这些?”   秋若抿嘴不言。   罗景年少憋不住事,口直心快道:“回娘娘,御膳房给我们吃的是些又干又硬的馒头,奴才自认牙口倍好,一口也咬不动,大家都是就着白水,勉强吞下去的。”   半天没进食,姜妄南肚子咕噜咕噜叫,忽而眼睛一亮:“我每月不是有月俸吗?拾掇些银子,去换点吃的可以吧?”   秋若默然片刻,道:“这一年多来,内务府至今还在拖欠娘娘的份儿,奴婢找过他们好几回,一个子儿都没捞着,还骂得格外难听。”   姜妄南暗暗攥拳,问道:“骂什么了?”   “说……娘娘是亡国祸害,卑贱玩意儿,晦气得很,还说宁愿拿吃食去喂狗,也不拿来养仇国之子,他们是认定了陛下的宠幸八辈子也轮不到娘娘头上。”   姜妄南明白了,他现在的处境连狗都不如。   罗景道:“奴才多嘴一句,听说陛下并未克扣小主的月俸,财政那边都是按时按量拨款的,娘娘那份儿,显然是被人吞了。”   亏待饭食就算了,竟还私吞他的钱,是可忍,孰不可忍!   超级气的好叭!   他问:“岂有此理,谁拿的?”   秋若思忖道:“放眼后宫,想必是那位才敢了——高贵妃。”   高贵妃乃当今丞相之女,位高权重,气焰跋扈,心如蛇蝎,原主受没有少吃她设计的苦头。   这个女人超凶的qaq   姜妄南在这个洪水巨兽面前,犹如一只蚂蚁,轻飘飘就会被捏死。   好烦哦。   他不太想一穿书就跟后宫最厉害的女人对上,因为他没有这个脑子啊,到时,怎么嘎的都不知道呜呜呜。   要不再想想别的办法?   姜妄南失魂落魄地双手撑脸,两颊的肉挤成丸状,突然罗景惊呼一声:“ 秋若姐姐!”   “怎么回事呢!来,先坐下。”   姜妄南现在才注意到,秋若唇色发白,脸颊一点红润都没有,蔫蔫的,宛若霜打似的。   罗景叹道:“连续一年多啃硬馒头,谁受得住呢?宫里奴才少,上上下下还得由秋若姐姐操心,体力早已匮乏,要是再不吃点别的营养,恐怕……”   姜妄南咬咬唇:“你先照顾好她,我去御膳房寻些吃食来。”   秋若抓住他手腕,虚弱道:“娘娘对奴婢之好,奴婢谨记于心,但娘娘绝不可坏了规矩,御膳房饭菜都是算好了的,倘若娘娘擅自拿了些来,定会授人以柄,忍忍便过去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姜妄南愁死个人,又气又急:“可恶,再忍下去,我就是狗!”   忍一时风平浪静,进一步海阔天空!   饭一定要每天都吃饱!机会是留给有跑路准备的人,届时,他可不想先死在深宫之中。   先不论能不能斗得过高贵妃,姜妄南现在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手脚发软。   若要在这后宫之中过得舒舒服服,首先要学会争宠,得圣恩者得天下,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   一想到争宠,他的脑路便缠成一团打死结的毛线。   争宠=吃好喝好=有钱财=侍寝失身QAQ   可他又不爱萧权川,难道真的要沦落到为了荣华富贵卖掉贞操吗?   他刚满十八岁便发誓,人生第一次,一定要给他的真命天子!如若他昧着良心跟萧权川上床的话,未来亲亲老公应该会心有芥蒂吧?   姜妄南既要这个,又不要哪个,像个无解的题,思来想去险些炸了脑子:“遑论如何,我得出去转转,还不信了,偌大的皇宫,又不是只得御膳房才有吃的。”   姜妄南安置好秋若,令罗景陪同出门,毕竟人生地不熟,总要随身带个有声导航叭。   四月的天气不冷不热,舒适得很,凉风徐徐,远方乌云成团,大雨将下不下。   阵阵饭菜香陆续飘来。   姜妄南鼻翼翕动,驻足,略显激动道:“好香啊,你有没有闻到?”   罗景嘻嘻道:“娘娘忘啦,前面便是养心殿了,这时辰,陛下估计准备用午膳呢。”   话音未落,迎面走来一批整齐的队伍,个个低下头,小快步前进,手里稳稳端着精致的菜肴,一道道略过姜妄南的眼瞳。   清蒸鲜鱼、糖醋排骨、红烧猪蹄、五香牛肉干、明炉烤鹅、水晶饺、桂花酒酿、海参鱼翅羹、枣泥玫瑰酥、牛乳糕、瘦肉粥……等二十多品。   咕——噜——   “……”姜妄南肚子叫得更厉害了。   轰隆隆!   天公巨响,紫蓝色闪电紧跟其后,吓得姜妄南缩进墙角,不小心撞翻红墙底下的一盆杜鹃花。   哐啷一声,满地黑泥,绯色花瓣零落。   死了死了,怎么办!   原书里提过,萧权川最爱惜此花,特意命人在这里养了一圈,他还偏偏打碎了开得最艳丽的这株。   孙年海闻声探出头去,正好瞧见原地挠头转圈的主仆二人,鬼鬼祟祟似的。   一想到昨夜萧权川特意让天密阁白探盯着他们,心突然吊了起来,忙迈开小碎步禀告:“陛下,姜常在和罗景在门口打翻了一盆杜鹃,也不知欲做些什么。”   萧权川眉心动也不动,蒙雾的眸子一抬,合起折子:“这么快就收到风了?”   今早卯时,一个越国余孽乔装混入皇宫,或救他们的太子殿下,或来向萧权川复仇,幸得守宫卫眼尖,及时捉拿。   想必姜妄南此番前来,必是为了此事。   萧权川以手支颌,挑起一边的眉毛:“朕倒要看看,他这回,怎么救。传他进来。”   姜妄南抓抓头发,手足无措,又见孙年海冲着自己过来了,下意识心虚想跑,他可没钱赔!   “姜常在,且留步。陛下口谕,请您进养心殿躲雨。”   姜妄南杏目微睁,呆愣住了,居然没惩罚他?反而圣心大发?   “不了不了,孙公公,代我多谢陛下,我还是不打扰他了吧!”   姜妄南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萧权川的用意,遑论如何,他到底做错了事,怎么敢面对债主?   话罢,准备抬脚溜走,肚子又咕噜一声。   姜妄南:“……”   萧权川要召见的人,孙年海怎么着也要带到,便笑道:“姜常在历来不争不抢,御膳房看人下菜,多少亏待了姜常在,不妨随老奴进来?陛下正用膳,定会相邀。”   “真的吗!?真能给我吃?”姜妄南星星眼。   对方颌首,悄悄道:“姜常在不介意的话,大不了,老奴吩咐人打包送去熹盈宫。”   姜妄南点头如捣蒜:“嘿嘿好呀好呀,我不介意哒!快带我进去。”   “请。”孙年海微微一笑,松了口气,总算搞定这主子了。   屋内菜香肆意,满桌子山珍海味,萧权川端坐上位,玄衣金丝龙袍,一手持白玉勺,一手托青花碗,吃相雅正。   姜妄南紧紧盯着那盘糖醋排骨,唾沫不停分泌,口水险些流出来淹死人。   “见到朕,为何迟迟不行礼?”萧权川不冷不热道。   姜妄南的求生欲叮一下被激发,忙跪拜道:“……额……臣妾参见陛下。”   “过来,陪朕吃点。”萧权川夹了一块鲜亮红润的排骨放入他碗中,颇为关切似的。   身边的姜妄南仿佛没听见一般,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哇!好不错耶,我真的可以吃吗?”   萧权川自认机敏过人,可愣是在他脸上找不出一丝演戏的痕迹:“嗯,吃吧,等会儿看见你挚爱的国民,你可能就吃不下了。”   未等后半句说完,他径自拿起筷子夹住排骨,送入嘴里,嚼嚼嚼,酸度恰好,肉香爆开,甜而不腻,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道:“陛下适才说什么来着?”   装傻?   萧权川拿过黄帕擦嘴:“孙年海,去,把那个人带上来,和姜常在叙叙旧。”   姜妄南捧着米饭,大口大口地扒,每尝一道菜,瞳孔就放大一下,像没吃过美食的小猫:“烧鹅好好吃哦!水晶饺居然会爆汁耶!太赞了,都好好吃!”   “……你到底听没听见朕说的话?”萧权川微愠道。   “陛下……能再说一遍吗?”姜妄南耷拉着脑袋,手里拿着一块缺口的牛乳糕,可怜兮兮求道。   姜妄南本身就长得漂亮,缎发乌黑,肤如凝脂,秋水剪瞳,唇若点脂。   萧权川还记得,初见之时,惊鸿一瞥,恍惚间以为是画中美人。   将其圈在后宫,除开做诱饵铲尽余孽之外,他打心底承认有那么一点私心,那就是——他不忍心杀。   “你觉得呢?爱妃?”萧权川没应答,手指敲桌。   殿内陷入一片寂静,对方变得有些局促,乖乖放下筷子,无声无息咀嚼完嘴里的食物,一点也不扰人,圆眼只顾盯着那盘雪白软糯的牛乳糕。   尝遍一圈,数这个最合他胃口,可他才吃了一小块呢,要是秋若和罗景能尝一尝就好了。   萧权川道:“怎么不吃?”   姜妄南违心道:“……吃饱了。”   “是吗?”他凑过去,阴森森来了一句,“欺君,可是大罪,要杀头的。”   姜妄南吓得魂魄都在颤抖,坦白道:“陛下……陛下好凶,臣妾不敢。”   彼时,孙年海进来:“陛下,人都在门外候着了。”   萧权川正襟危坐:“去牵五匹马来。”   牵马作甚? 第4章 伺候   萧权川先走出去,他快速抓了一块东西放进袖子里,小跑跟上。   门前阔地之上跪着一男子,五花大绑。   那人抬眼瞧见他,立马像发疯似的挣扎,以头抢地:“太子殿下!属下没用,没能救出殿下!请殿下责罚!”   姜妄南吓一激灵,杏眼茫然:“他是?”   “你不认得?”萧权川问。   他摇摇头。   原书里有这个情节?   他还真没印象,估计是个无名无姓小炮灰。   萧权川黑眸极深地打量他,还真撞坏脑袋了?   姜妄南见他做了个手势,周围的人开始往那人身上套绳子,脖子和四肢分别连接着五匹马。   一拉,那人面朝上悬空起来,手脚摊开呈大字,每匹马脸朝外,身侧都站着一个手至马鞭的士兵。   萧权川轻轻牵起他手,来到一匹马身侧,拿过马鞭,放进他掌心,温声蛊道:“南南,只要你一挥,他们也会跟着你挥,这些马便会一齐迅疾往外跑,这个人的身体,就会生生扯裂成六块。”   车裂。   酷刑之一。   意味着这个人会直接鲜血淋淋死在他面前,而他,是杀人犯之一。   手中的马鞭在不停抖动,姜妄南唇色发白,央求道:“陛下,我能不能……”   “不能。”语气决绝、强势、不可违抗。   姜妄南:“……”   这人怎么老是这么凶啊QAQ   萧权川的手指似毒蛇般缠住他细腕,声调蛊惑般道:“动手吧。”   姜妄南整个人被罩在他的控制之下,完全动弹不得,手腕被他缓缓抬高,高过头顶,仿佛变成对方玩弄的提线木偶。   马鞭悬在空中,发颤得厉害,只要他迅速往下一挥,顷刻间,一条人命就会死在他手中。   “怎么?想救你的子民吗?”萧权川面色波澜不惊,话中有话。   “臣妾……臣妾……”真正的姜妄南昨夜已经服毒而亡,眼前的他,与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瓜葛。   但他毕竟占据了人家的身体,总要还点什么。   若是换做博爱万民的原主受,他定然毫不犹豫选择救人。   可他能力有限,前有猛虎,后有豺狼,完全受控于天子之下,怎么救啊!!!   吧嗒、吧嗒、吧嗒……一滴滴黄豆大的泪珠打在灰蓝色地板上,洇出一片烫人的深色。   萧权川指腹捏住他温热的下巴,眸子极黑极深:“哭什么?”   他眼圈发红,啜泣道:“……陛下,臣妾不敢……”   泪水打湿黑密的睫毛,晶莹剔透地挂在上面,宛若雨后草地,衬得瞳孔格外清新明亮。   萧权川暗暗喟叹,人生在世,污浊流溢,这双眼睛,怎会生得如此干净?   须臾,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讨好似的钻进他指缝。   热热的,润润的,仿佛在虔诚乞求。   萧权川内心某处情不自禁陷进一块,那是一种很陌生的感受,难以言喻,然而,他不喜欢脱离他掌控的东西,凉凉撇下两个字:“废物。”   话音未落,姜妄南手中一空,萧权川挥起马鞭,狠狠抽在马股上,啪的一声!   剎那间,五匹马儿齐齐受惊嘶鸣,前蹄高抬,发疯似的往外冲。   “啊——”姜妄南尖叫,立刻捂住眼睛。   “朕要你看!”萧权川把他双手强行拿开。   “不要……不要……”他紧闭双目,摇头如晃铃。   萧权川道:“你给朕装什么单纯?你连朕都敢刺杀,这点胆量怎会没有?”   姜妄南只顾呜呜呜地哭,身子慢慢往下滑,蹲在地上抱头痛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萧权川居高临下看着他,半晌,呼出一口气,整整衣领,扔掉鞭子:“真是废物,”转而道:“把人押去北镇抚司诏狱,好生看管。”   人?   好像四周也太过安静了。   姜妄南缓缓睁开左眼,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地上哪有什么血?只有五条凌乱堆着的麻绳,那人四肢俱全被押下去了。   他脑子一片空白。   绳子一开始就没绑紧吗?   为什么……没杀?   他不是赫赫有名的嗜血暴君、玉面阎罗吗?   萧权川入门不顾,背影冷漠、孤寡。   孙年海上前扶他:“来,姜常在,去伺候陛下吧。”   “哈?”他眨眨眼。   孙年海啧一声:“陛下准备沐浴呢。”   “哦。”   “哦什么呀?还不快去?御膳房能否归还熹盈宫伙食,全看您这一次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他连忙道:“哦哦哦,孙公公说的在理,多谢啦,您真好。”   孙年海望着姜妄南一蹦一跳的身影,摇了摇头,他并非有意帮忙,只是跟着萧权川久了,自然领会个中妙义。   这场试探,才刚刚开始。   浴室位于养心殿右侧偏房,姜妄南屁颠屁颠跟进去,房内已经热汽氤氲,宫女太监纷纷行礼退出,十分自然地关上了门。   只见萧权川面对着他,打开双臂。   姜妄南没伺候过人,呆愣了一下,上前一步,抱住了对方,还顺带拍了拍他的背:“好兄弟。”   萧权川:“……”   “替朕脱衣。”他从未如此耐过性子。   “哦哦,臣妾……冒昧了。”   姜妄南表面恭恭敬敬,内心骂骂咧咧,什么玩意儿?自己没有手吗?就知道使唤别人,万恶的封建社会!   踮起脚,解开腰带,像剥洋葱似的,一层又一层。   俄而,杆子上挂满重重的衣服,室内湿热,姜妄南额间铺上绒毛般的薄汗。   终于褪到最后一层,黄色的亵衣薄薄地贴在萧权川身上,他肩膀宽阔厚实,把小v领撑成大v领,胸肌一块一块的,若隐若现,呼之欲出。   能看得出来,皇帝的衣服都是特意剪裁过的,线条完全贴合他身材的曲线,一路往下至腰,慢慢收紧,犹如宽敞大道延去林间小路,呈格外标准的倒三角形。   姜妄南的手指捏住衣领,咽了咽口水,心里有些小激动,像开盲盒似的,一扯,八块结实有力的腹肌险些闪瞎狗眼。   不是裹着厚厚脂肪的肌肉,而是坚韧有余的薄肌,腰后稍稍凹进,说是令人尖叫的公狗腰也不为过。   再往下,亵裤中间勒出一个疲软的形状,鼓鼓囊囊,堪比姜妄南的拳头大小。   姜妄南大饱眼福,小脸刷的一下红了,突然觉得这活也不算苦差事。   怪不得原书里能日日夜夜欺负原主受。   且姜妄南记得,后来的原主受一边恨萧权川入骨,一边扭曲地怀念对方给予的愉悦。   一边想逃离皇宫,想揭竿复国;一边又不想离开这里,不想萧权川国破家亡。   基于复杂的爱恨情仇,原书中二人边打边交·合的情节不计其数。   姜妄南想,如今这副身体易了主,打架是不可能的,那啥的话,是不是就会走剧情?   他想都不敢想,萧权川那玩意儿捅进来是种什么奇妙的感觉?稍稍转念,屁股就隐隐发痛。   这厢,从萧川权角度看去,清秀的少年时而皱眉,时而抿唇,时而摇头晃脑,时而瞥向他□□,双手搭在他裤腰上,指节撵来撵去,烧着脸颊,欲脱不脱。   还挺可爱的。   这小家伙居然在害羞?   萧权川登时心生坏意,附身贴耳,轻轻吐了一口温息:“水要凉了。”   莫名地,一种雄性向爱慕对象释放的求爱气味扑面而来,姜妄南心头猛然一颤。   昨夜萧权川在床上强迫未遂,尝到了一点被虐的兴奋,如今故意让他来伺候,明显主动挑火,八成欲再试一番爽感。   因为,若是换做原主受,此刻巴掌已经狠狠扇过去,越反抗,对方越得劲,怎会不来个浴室18·禁?   姜妄南头皮发麻,咬咬唇,眉头放缓,装作一副顺从的模样,双手往下一拽,乖巧低着头,直到耳边响起哗啦的入水声。   他悄摸呼出一口浊气,果不其然,一装起乖来,对方就会自讨无趣,熄火了。   “……臣妾有一事,不知该说不该说。”他的声音也装得软娇极了。   萧权川后脖倚在浴桶边缘,绕耳翎稳稳挂在左耳,俊脸朝上,双目闭合,仰起棱角分明的下巴,顾左右而言他:“胡子长出来了。”   一旁的桌子上,正静静放着一套崭新的刮胡工具,剃刀、剪刀、毛刷、锦帕。   天光透过薄薄的窗纸跳在锋利的刀刃上,映出雪亮的光影,任意一把,都绝对是一刀封喉的武器。   为了熹盈宫上下的温饱,姜妄南微微一笑,甜甜道:“能伺候陛下,臣妾倍感荣幸。”   “你现在变得很乖。”乖得怪异。   萧权川看似阖眸,实则不可察加地开了一条缝,留意着姜妄南的一举一动。   只见他搬来一张椅子,拿起剃刀,附身凑近,刀片从右下颌开始来回沙沙刮动。   他瞪大着眼睛,全神贯注,身姿入定一般,没有乱晃,视线更没有一丝停留在自己的要害处。   没过多久,刀片游移到萧权川的左脸,正下方的皮肤突突之跳,那是他的脖动脉,二者的距离,唯有三两寸而已。   刮胡子的剃刀全长约莫五寸,只有一寸是木制把手,剩余的皆是削铁如泥的利刃。   只要姜妄南把刀子快速转一个角度,那他的脖子就会被割断,当场血溅如泉。   明明是一次不能再好的刺杀机会,为什么……   “怎么不动手?”萧权川突然开口说话。   “什么?臣妾不是已经在动着手了吗?”姜妄南听不懂,杏眼微瞪。   这活爹还想干啥啊?烦死个人!   萧权川缓缓掀开眼皮,瞳仁移过来,面无表情。   姜妄南眨眨眼,嘻嘻一笑,露出白洁齐整的齿牙,就差摇着尾巴了:“陛下还有何吩咐嘛?”   对方眸子转回去,盯着天花板,叹了口气,大概是耗尽这辈子最多的耐心。   牛头不对马嘴,完全无法沟通。   “你下去吧。”   此刻的萧权川,并拢二指揉捏着右边的太阳穴,首次体会到一种无力感。   这人到底是装傻还是真傻?   忽而,左边的额角覆上一团柔软,姜妄南的声音轻轻传来:“陛下,力度可适合?”   还未等他回应,从他袖口掉出一个物体,咚的一声,没入洗澡水里。   萧权川眉头一压,哗啦起身,眨眼间闪到三米之外的衣架后,警惕问道:“什么暗器?”   姜妄南被溅了一身水,有些无语,弯腰捞出那个方形物,竟分外眼熟。   只见他手指摁住中间,轻轻一掰,露出里面乳白色的流心馅料,不正是午膳里的牛乳糕吗?   萧权川:“………………”   “唔……是臣妾藏起来的啦,不好意思,惊扰陛下了。”姜妄南挠挠头道。   萧权川握拳抵唇,转开脸颊,咳了两声:“并没有,你想多了。”   “哈哈是吗?那陛下还要回来洗吗?”   “……你说呢?”他的眼神像极了在看一个白痴。   “臣妾觉得还好啦,点心没有异味呢,换水的话太浪费啦。”姜妄南还真的认真分析个中道理。   萧川权已经不想接话,径自更起衣来:“朕记得,御膳房每日下午都会给各宫准备茶点,没有牛乳糕?”   一提到御膳房,姜妄南气不打一处来,委屈巴巴道:“陛下有所不知,臣妾自进宫以来,就没吃过一顿饱饭。”   萧权川冷眸射过来,表情寡淡,让人看不清他之所思。   “若陛下不信,今晚可来宫中瞧上一瞧便知。”姜妄南眼圈发红,字字恳切。   萧权川对任何人说的话都会心有疑虑,默然片刻:“你先回去,朕自有安排。”   “哦,臣妾告退。”   待姜妄南走后,他叫来侯在门口的孙年海:“熹盈宫的伙食一切可正常?”   “回陛下,老奴不曾听过克扣之说。”   “那他说的是假话?先装乖,再装可怜,呵,朕倒要看看,他故意引朕过去,还想玩什么招数?”   孙年海道:“陛下,可需要派侍卫暗随?”   “不必,朕孤身前往,才有趣。”他笑吟吟道。 第5章 出气(捉虫)   酉时时分,太阳移去西边,像咸蛋黄般躺在青黛色的山脉上,散出漫天金光。   南书房。   萧权川俯首案底批红,头也不抬问:“他回宫后都做了些什么?”   孙年海面色有些窘迫,回道:“回陛下,姜常在没醒呢。”   萧权川微微蹙眉:“还在睡?都什么时候了?”   孙年海心里掐指一算:“大概……两个时辰吧?”   毛尖顿了下,笔划写粗半分。   萧权川:“…………”这人是猪吗?   孙年海突然想起来:“姜常在走之前,他让老奴去司衣局拿了一匹绸缎,还借了一筐针线,可能要替陛下缝制衣裳呢。”   萧权川冷笑一声:“未必,越国人最厉害的,便是绞杀术。”   孙年海神色惊恐,肘部的拂尘险些滑落。   所谓绞杀术,即以布条、树藤等一类的柔软之物缠于敌人之身,勒住要害,最终窒息而亡。   当年萧权川带领十万将士踏平越国皇城,有次误入姜妄南设置的绞杀阵,导致三千征人死于此术。   此番出兵,经历大小战争二十余回,唯独这回,损伤最为惨重。   “陛下的意思是,姜常在还未放弃行刺?”   萧权川垂下眼皮,迟疑道:“或许吧,不得不防。”   孙年海猜测:“陛下天威震慑,或许姜常在想通了呢?”   “若是如此,那便不好玩了,朕偏喜欢挑战他骨子里的烈性,如今他全收敛起来,反而让朕有些手足无措。”   “陛下喜欢就好,老奴再让人去看看姜常在。”孙年海言到即止。   久之,孙年海匆匆忙忙进来,小脚快得能刮起一阵旋风,神情紧促,气息不稳:“陛下,陛下,情况不太妙啊。”   萧权川呷了一口茶,从容不迫道:“何事把你吓成这样?他怎么了?”   “姜常在他……他在锯树!”   萧权川噎了一下:“什么?锯树?”   “是的陛下,老奴亲自去看过了,确实没错,锯的还是那棵百年黄梨木。”孙年海道。   萧权川喃喃道:“他要木头作甚?木……难道想用来做机关,算计朕?”   又是绞杀术又是机关的,孙年海差点没背过气去:“万万可不能独身前去!危险至极啊!陛下身系万民,决不能出任何差池。”   萧权川眸子似野狼般亮了亮。   想想就觉得兴奋,哪还有空理会这些听得耳朵掉茧的话?   他放下笔,摩挲着被笔杆压塌的指腹,唇角弯起,神色意犹未尽,宛若久未进食的洪水猛兽:“这味儿对了。”   “陛下,老奴认为还是派些侍卫护驾?”   “不用,朕去定了。”   “……”   孙年海已经不知道该展露何种表情,心想,年纪大了,搞不懂这些年轻小伙都在想些什么,玩什么不好,居然喜欢玩命?   显而易见,姜妄南机关算尽,引君入瓮,萧权川亦然知道,自己极有可能会挨打,却怎么也克制不住那股怦然的兴奋劲儿。   只要想到姜妄南被他狠狠压在身下,那愤慨的神情、发红的眼圈、骂人的狠话,他就恨不得马上飞过去,一品殆尽。   开满罂粟花的温柔乡,无处不是诱惑。   这一次,他该开荤了吧。   天际收起最后一丝金光,拉起夜幕。   熹盈宫。   秋若站在门口,伸长脖子,望穿秋水。   她今日下午吃了孙年海打包送来的饭食,脸色好了点。   片刻,远处走来一高大身影,黑袍金纹,步履雅正,气度恢宏,左耳戴着的羽毛形状的绕耳翎,金绿交织,雍容华贵。   她忙低头跪拜:“参见陛下。”   萧权川道:“平身吧,姜常在呢?”   秋若道:“回陛下,娘娘在赶制一样东西。”   “哦?朕去瞧瞧。”   秋若紧跟其后,迈出的步子要收回一半才行,否则,定会超过萧权川。   不知怎的,她感觉皇上走得好慢。   斗胆抬头看过去,还发现他紧抿薄唇,如鹰隼般的眼睛在瞟来瞟去,不知是在观察还是在防范些什么。   如若角落飞来一个武功高强的杀手,凭他这般警惕度,必然能绝地反杀。   从丹墀走到正门约莫三五十米,秋若仿佛觉得过了一个世纪。   此刻,萧权川站在紧闭的正门前,长身玉立,眉头微蹙。   一路顺风顺水,没有遇到任何机关,难不成,都在殿内?   萧权川对秋若道:“你先进去,朕随后。”   后者愕然片刻,点头,推门而入:“陛下,请,娘娘在内室里。”   萧权川眸子从屋顶转到地面,没有发现一丝异动,百思不得其解。   到底在搞什么鬼?   居然能躲得过他百密无疏的侦察?   秋若缓缓卷起珠帘:"娘娘,陛下来了。"   只听姜妄南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娇娇软软:“陛下,臣妾现在很脏,恐辱圣目,还请陛下稍坐,容臣妾洗把脸。”   萧权川越发好奇:“姜常在见了朕,为何不出来迎驾?御前失仪,你可知罪?”   “……臣妾这就来!”   动不动就治罪,有完没完!   萧权川腿长步子大,率先进了内室,姜妄南猝不及防吓得尖叫一声。   一股木头清香扑鼻而来。   就在对方的身侧,放置着一个与他身高齐平的人形木头,唯有粗糙的轮廓,深黄纹路线条似有鎏金转动。   薄薄地裹着丝滑的绸缎,像要为其定制衣服。   孙年海说他锯掉一根黄花梨木,就只是为了做他自己的……木雕???   “……”萧权川额边露出三条黑线。   他好似败了,又好似胜了。   这算什么?   姜妄南见他一直盯着那木制模特,努力揣测圣心,抱紧大腿:“陛下喜欢?”   “不,很讨厌。”   “…………”   萧权川眸色冷了几分:“你要这木雕作甚?”   不知为何,姜妄南觉得他有点生气,莫名其妙。   但碍于对方至高无上的皇帝,给他点面子,语气难免有些随意:“回陛下,这个东西是按照臣妾的尺寸来设计的,自制衣服很方便。”   中午从养心殿回来,出了一身汗,原本想换身衣服,结果打开衣柜才发现,里面也就两套!领子还洗得发白的那种!   按理说,换季之际,后宫都会收到最新布料定制衣裳。   又被那可恶的内务府吞掉了!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他大学原本就是学服装设计的,还自创的一个账号,主打新中式设计,为了更好地营销,还自学过化妆,各种配饰搭配。   在古代生活,也算是派上了一点小用场啦。(骄傲脸)   秋若道:“陛下,娘娘,该用晚膳了。”   这一回,御膳房依然是老作派,三菜一汤。   清炒白菜、肉沫煎蛋、葱炒鸡肉、木瓜猪骨汤。   白菜一股子馊臭味,肉沫全是肥肉,满碟流油,鸡肉只有骨架子,零散挂着吃剩的肉丝,好在那汤闻起来还算正常,不过已经冷了。   萧权川扫了一眼,似有微愠道:“你每日就吃这些?”   鬼使神差般,姜妄南有些后悔叫他过来看了。   因为,他现在的表情,很、可、怕。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还好啦,这碗汤就很香呢,兴许他们送错了呀。”他捧起那碗冷汤,假装吹走热气,喝了一小口。   萧权川道:“好喝吗?”   “嗯!还不错呢!”姜妄南又喝了一口,“唔……陛下……”   萧权川抢过汤,命令道:“吐出来。”   姜妄南鼓着腮帮子,眼睛大大的,呆楞了一会儿,不敢违背圣命,乖乖照做。   “汤表面的油都结块了,你想闹肚子吗?”萧权川把碗一扔,啪啦一声,四分五裂。   姜妄南心脏砰砰跳,不敢多言半句。   “来人,去把司膳太监叫来。”   萧权川来时没带下人,只好由秋若去通传。   姜妄南心头稍稍发慌,总觉得接下来要发生些什么不愿意看见的事。   少时,门外有一个陌生而嚣张的声音,骂骂咧咧传来:“哪有圣驾?你唬我呢?陛下怎么可能会亲临这般寒酸之地?我呸,小心我下次给你们啃树皮、吃猪……食……”   最后那个“食”字几乎是尖叫出来的。   那膳食太监慌忙以头抢地,蝴蝶振臂:“奴才拜见陛下。”   萧权川目光如炬,不怒而威:“姜常在在此,为何不拜?”   顷刻间,太监的鬓角被汗水淹没,像陀螺似的转了个角度,朝姜妄南一拜:“拜见娘娘,恭请娘娘万安。”   姜妄南偷偷瞥了眼神色凝重的萧权川,不敢吱声,怕对方连他都一起凶。   “你姓什么?”萧权川问。   太监答道:“奴才姓高。”   “高家人?高贵妃?”   这厮居然与高贵妃有关系?原本以为,高贵妃只是吞掉他的月俸,不曾想,吃食上也是她捣的鬼。   太监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奴才是贵妃娘娘的母亲的妹妹的奶娘的娘家的小姑子的三儿子。”   姜妄南听得耳朵嗡鸣。   “既是高贵妃的亲戚,那朕得多看好你了,不如,今晚便给你一个任务。” 萧权川早已看惯不惯,一脸镇定。   那太监乍然,面露喜色,估计心想,在皇宫内攀亲戚果然一路风顺,居然还能沐浴皇恩。   “奴才叩谢圣恩。”   萧权川笑了下。   姜妄南心说,您可别笑了,我害怕。   萧权川稍稍放平唇角,浑身立刻变得阴郁森寒:“来人,让他把姜常在桌上的菜都吃干净,不得剩余一点。”   那太监目瞪口呆,惊恐万分,嘴巴比脑子快:“陛下,陛下,这些坏菜脏食,人是吃不得的呀!”   萧权川厉声道:“那朕的姜常在就不是人?吃!”   太监欲哭无泪,以手抓酸臭的白菜,一边塞,一边呕,吃完后,手指顿在了那盘鸡骨头上方,这可怎么吃?   姜妄南心软道:“陛下,要不算了吧,他已经知错了,下次会改的。”   萧权川看了他一眼,只一眼,他浑身汗毛竖起,双腿发软,自动噤声。   好可怕qaq   这便是……天子威仪吗?   那太监感恩地看了看姜妄南,狠狠咬唇,往嘴里塞进一块鸡骨,五官拧在一起用力咬碎,啪啦嗞啦,像含住火花四射的鞭炮。   嚼了很久,牙龈满是鲜血,愣是不敢吞咽。   萧权川亲自倒了杯水:“按理说,高贵妃的亲戚,朕也应以礼待之,喝杯温水,润润。”   那太监颤颤巍巍拿过水杯,含糊不清道:“多谢……陛下。”   仰头饮尽,顺带把一嘴碎骨冲入喉中。   顷刻间,他双颊涨红,拼命捶胸,又用手去揉捏喉头,似乎要下不下,脸色越来越红,红得发黑发紫。   忽而一阵气息呛了上来,生生咳出一口血,上有稀疏块状,似是被锋利的鸡骨刮出来 的喉肉。   姜妄南看着都疼死了,欲求情,又被一个眼神凶巴巴逼了回去,索性撇开目光,捂住耳朵,不忍视闻。   萧权川眉头不带动一下的,冷若冰霜道:“继续。” 第6章 做局   “好吵……”   嘭——咚——哐——啷,没完没了。   有人来来回回,有人进进出出,有人低声碎语,有人轻笑不止……   姜妄南辗转反侧,床板咯吱咯吱响。   昨夜那司膳太监被鸡骨头喇得咔咔吐血,堪比恐怖片,他一闭上眼睛,就做噩梦,睡了醒,醒了睡,与一夜无眠大相径庭。   他被吵得实在受不了了,后知后觉,熹盈宫哪来这么热闹?   难不成,高贵妃带人要围殴他!?   姜妄南一个激灵,舒尔睁目,两张大脸直直撞入视野,眼睛又黑又沉盯着他,心脏险些吓停:“你们做什么呀?”   罗·大脸1号·景:“嘻嘻,娘娘,您醒啦?”   秋·大脸2号·若:“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姜妄南:“?”   那二人一左一右闪开,忽而,光亮大增,不是那种柔和的天光,而是刺眼的银光!   姜妄南眯起眼睛,才依稀看见那光源里有一个敞开的木箱。   堆满银子,似一个小山丘。   卧槽!   姜妄南鞋都没穿就飞了出去,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好多钱啊!都是我的吗?!”   罗景飘过来:“全是娘娘的,今早那内务府差人抬过来的,说是弥补娘娘这一年多来所有的月俸。”   没记错的话,常在是七品,月银二百,内务府只需补回三千多两便可。   可傻子都能算出来,这一箱白花花的宝贝,至少是两倍数目。   姜妄南不解道:“怎么还多了这么多?他们是不是给错箱子了?”   秋若答道:“昨夜陛下替娘娘惩罚了司膳太监,便是给娘娘撑腰,内务府收到风,还哪敢欺负娘娘啊,那不就是拂了陛下的圣颜吗?”   罗景又道:“娘娘,大堂里还有不少呢。”   姜妄南出去一瞧,居然还有三个大木箱,上好的布匹、鞋袜、头冠、配饰、香粉、胭脂、香料……日常用品,应有尽有。   寒酸冷清的熹盈宫一下子亮堂起来了。   这会儿,有个陌生的小太监前来道:“奴才拜见娘娘,早饭已经备好了。”   御膳房不是向来不准备他的份儿吗?   “他是谁?”姜妄南问罗景。   “回娘娘,这也是内务府分配过来的奴才,一共十人。”   姜妄南半信半疑来到餐桌前,杏目圆瞪,赫然又吓了一跳:“这么丰盛!?”   口蘑肥鸡、什锦鱼翅、盖韭炒虾、燕窝鸭条、挂炉猪舌、鲍鱼粥、萝卜玉丸汤。   “好多哦,我一个人吃不完,你们吃了吗?”   秋若笑道:“托娘娘的福气,我们都吃了,热腾腾的包子、鸡蛋和小米粥。”   可姜妄南心里闷闷的,好像也没有很开心。   福气吗?   这些福气都是萧权川给的,不是他自身带来的。   占据这副身体,却享受着原主仇家的恩惠。   姜妄南味同嚼蜡。   深宫重重,他被囚禁在牢笼之中,不知该如何逃。   他舀起一块鲜美的鲍鱼,停在唇前,闺怨地叹了口气:“你们说,怎样才能离开皇宫呢?”   秋若脸色一白,压低声音:“嘘,娘娘,此话可不兴说啊。”   姜妄南也意识到自己口出妄言,配合用气声道:“真的没办法了吗?”   秋若与罗景对视一眼,后者立马心领神会,扇走周围的下人,严严实实关好门窗。   “娘娘若想出宫透透气,法子,还是有的。”秋若道。   “真的吗?来,坐下说。”姜妄南拖出一张凳子相邀。   秋若受宠若惊:“不不不,娘娘,这不合适,奴婢是奴婢,主子是主子。”   姜妄南摁着她的肩膀让她坐:“没事儿,这里并无外人,没有那么多规规矩矩。罗景,你也坐,想吃什么就吃啊。你继续说。”   秋若有些如坐针毡,道:“娘娘要知道,在这宫中,陛下说了算。换言之,只要陛下点头,娘娘,可以做任何事。”   “真的只能讨好陛下吗?”姜妄南欲哭无泪。   帝王至高无上,掌管世人,他是知道这个道理的,但他想听的是,有没有另一种不用出卖色相的途径?   罗景满嘴油光,剥着虾壳:“依奴才所见,或许还有一条路。'”   姜妄南赶紧那盘盖韭炒虾移到他面前。   “爬。”   姜妄南:“……啥意思?”   干嘛骂人呢?   “爬位,往上爬,”罗景道,“娘娘如今只是七品常在,可谓是人处低洼,可若是升为贵人、嫔妃、贵妃、乃至皇后,那可就不太一样了。”   “……”姜妄南汗颜。   根本一模一样好不好?还不是要讨好皇帝那个活爹!   绕来绕去,又绕回来了。   居然是个死局。   更烦了QAQ   饭后,姜妄南走出熹盈宫,四处散步。   手里拿着一张皇宫地图,嘴里神经质地念叨着什么:“……直行……左转,大理寺,大概走了五百米,再右转……”   秋若替他撑伞:“娘娘,快正午了,当心晒伤。”   “不行,我得尽快熟悉路线。”为以后逃跑做准备。   虽然现在还没想到最佳方案,但总得先把路认了,也算在为自己的目标而努力。   走没多久,路上的宫女太监变少了,来往皆是佩刀侍卫,穿着银色飞鱼服,戒备森严似的,空气中似乎飘着一股血腥味。   忽而,不远处传来人的惨叫声。   秋若慌忙拉住他:“娘娘别往前走,前方是北镇抚司诏狱,估计在施以酷刑。”   姜妄南身体猛然一抖:“这么可怕,那快走。”   一瞬间,他想起养心殿前的车裂场面。   不知那越国人怎么样了?   好歹是原主受的忠心属下,可他无智无武,自身都难保,真的没办法救人。   姜妄南自责又愧疚。   他停下脚步,坚定道:“秋若,我想做一件事,你可以帮我吗?”   夜色深深,子时。   养心殿烛火通明。   火光一闪,殿前陡然跪着一白衣蒙面男子:“参见陛下。”   此正是天密阁白探之一,姜往南避宠那晚,萧权川特意派他去暗中盯梢。   萧权川高坐上位,垂首伏案,眼皮抬也未抬:“嗯,姜常在这天有异样?”   “是的,陛下,他行动了,就在刚刚。”那人答道。   萧权川抬眼,挑起眉峰:“哦?他做什么了?”   “他吩咐那位叫罗景的小太监,替他拿了一套太监的衣裳,姜常在换上后,挎着篮子,往北镇抚司诏狱去了。”   烛火映在萧权川精雕细刻般的脸上,半亮半暗,他徐徐勾起唇角。   总算不装傻了?   他对姜妄南爱民如子的秉性再了解不过了,昔日故意在他面前不杀越国人,并且还道出将其关在诏狱,就是为了等这一刻。   鱼儿终究上钩了。   须臾,萧权川曼声道:“撤掉戒备,放他进去,继续盯紧。”   北镇抚司门前,姜妄南左手拎着一沉甸甸的篮子,边走边拉低巧士冠,尽量挡住脸。   “站住,闲杂人等不能入内,请出示相关令牌。”果然,门前守卫森严至极。   姜妄南心脏砰砰直跳,尽量忍住手抖,掏出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御膳房三个字,捏紧嗓子道:“小的是给狱卒哥哥们送夜宵来了。”   罗景替他打听过了,每至子时,会有太监准时送吃食进去,罗景就以探望牢狱亲人为由头,再塞点钱打通关系。   对方便答应让其替班,但怕掉脑袋,不愿给通行的令牌。   所以,姜妄南便自己仿刻了一份。   那两个门卫互相看了一眼,想起方才陛下令孙年海所传的口谕。   “有个挎篮子的太监,长得漂亮白净,眼睛水灵水灵的,透着一股子傻气,神情总是迷茫无措,遇着便一律放去。”   守卫眼神犀利,早已发现那令牌是假货,但还是立刻让道:“是你了,带他进去吧。”   话毕,他与负责引路的侍卫对了个眼神。   姜妄南暗暗松了一口气,紧张又窃喜。   号称天子之下管控最严的北镇抚司,也就这样呗。   随后,他跟着引路侍卫下了一层又一层的楼梯,到了平地,又走过一条长长的回廊,左拐右弯,两侧都是逼仄的狱房,昏暗潮湿。   姜妄南低头走路,帽子下的眼睛滴溜溜地转,急切寻找那个越国人的身影。   他没留意到,那引路侍卫与狱卒们做了一下眼神交流,后者纷纷识相地趴在桌子上、躺在长凳上呼呼大睡。   姜妄南还在留意自己的目标,那引路侍卫忽而停了下来,他差点把帽子撞掉了。   只见那人指着桌子:“你把东西放这儿,他们在休息,你别吵醒了。”   不知为何,姜妄南觉得这个人像是硬邦邦说台词的npc,说完就跑路,一点都不耽误。   深夜的诏狱格外寂静,六七个狱卒躺尸似的呼呼大睡,姜妄南一边感慨萧权川管臣不严,一边暗喜自己如此幸运。   他悄悄拿出酒菜,盖好篮子,又悄悄离开,继续去寻找越国人。   以防犯人逃脱,诏狱的格局极其错综复杂,宽路套窄路,他连来路都记不清楚了,只能以如今的落脚点——狱卒休息之处为标志。   姜妄南走着走着,却回到了原地,他挠挠头,又继续走,发现两侧牢房里的犯人都格外眼熟。   一般而言,刷上三遍脸,他就会有印象。   完蛋,又双叒叕绕回来了。   可姜妄南毫不灰心,好不容易进来了,怎么可能无功而返?   殊不知,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个狱卒睁开眼睛:“怎么办?我想撒尿,他怎么还没找到!”   又有个狱卒道:“再忍忍吧,陛下口谕不是说了吗?这个人就是个有点姿色的傻冒。”   “他要是到天亮都没找到那越国人呢?老子憋死算了!”   还没说几句,那个漂亮蠢货又绕回来了。。。   “咦?”姜妄南手指摩挲下巴,一副沉思的模样:“啊,我知道怎么办了,小公鸡,点到谁我就选谁……”   狱卒们:“…………”   恨不得纷纷站起来大声喊:你要找的人就在前方右转再左转第二间!   姜妄南最终点到的方向,其实还是原来那条走了八百遍的路。   可他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运气,勇往前行,自信满满道:“这次不会错了吧!”   狱卒们暗暗流下两行清泪。   “再耗下去,老子真他娘的要尿裤子了!”那人急得扭来扭去。   有个人道:“这样,我们把其他路的烛火全扑灭,用光源来引导他走过去,怎么样兄弟们!”   大家点头:“成!”   不一会儿,姜妄南感觉地牢好像昏暗了一些,好似走到哪,蜡烛就灭到哪。   奇怪,有风吗?   他原本想往另一个方向去,可伸手不见五指,太黑了,他害怕,索性没管这么多,跟着光亮,反正都是瞎走的,走哪都一样。   未几,他目光陡然定住。   那越国人背倚脏污的墙壁,闭着眼睛,手脚锁了铐链,腰板笔直。   姜妄南快步过去,抓着牢栏激动喊他:“喂,你睡了吗?”   “太子殿下!您怎么来了?”那人见他,大喜,跑过去,铁链哐啷响。   “嘘,我……我给你带了些东西。”姜妄南略显心虚。 第7章 变局   只见他放下篮子,打开盖子,里面空无一物,又见他掰开底部,咯嗒一声,居然能拿开,里面堆满了闪闪发光的银两、玉佩、手串等。   那人一脸迷茫,大放厥词:“殿下只需给属下一把刀,属下便能杀出去,拿了那暴君的脑袋!救您出去!”   “不好意思,没带呢。”他尴尬笑道。   “……”   “不过,这些真的都是好东西,你看,银子首饰什么的,可以帮你买通这里的狱卒,让他们给你弄点酒啊肉啊,伙食开好一点。”   “还有啊,地牢潮湿,滋生蚊虫,这盒香粉有驱虫功效,你睡前可以涂抹在皮肤上,准能一觉睡到天亮。”   “我这还有一点新鲜的水果,你多吃些,可以补充维生素,增强抵抗力,对了,这些猪肉脯、牛肉干、光酥饼、花生米什么的,自己藏着吃一点,别饿坏了。”   他一边挨个拿出来,一边碎碎念。   那人的脸色渐渐平静,待姜妄南说完,他道:“属下明白了。”   “什么……啊!”   话还没说完,那人突然口吐黑血!   姜妄南脸色苍白,手足无措:“你怎么了?怎么就吐血了啊?”   那人虚弱道:“太子殿下忘了,越国侍卫都习惯齿内□□。”   “有救吗?还有救的吧?”   姜妄南快哭出来了,好想叫太医,可他在这个世界什么都不是,没有人会愿意帮他。   “殿下身不由己,属下不愿拖后腿……有件事,属下并未告知……”那人梗起脖子,凑近他耳边,唇瓣蠕动,低声说了些什么。   姜妄南杏目圆睁,呆滞片刻后:“你们……怎么敢的……胆子太大了。”   那人笑笑:“没想到,这是属下……为太子殿下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那人的气息越来越弱,又呛出几口黑血,头一歪,动也不动,双眼瞪着天花板,死在了姜妄南面前。   他……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他……是不是猜到我没办法救他,所以才绝望自杀的?   他……是我害死的……吧。   姜妄南像一根木头似的杵在牢房外,眼眶湿润,似被吓坏了,又似在发呆。   从来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子。   一开始,他也不是没想过要带些武器给他防身,但一想到,对方会以此杀人越狱,他就犹豫了   ——他想,偌大的北镇抚司,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这人若凭一己之力,肯定是逃不出去的,既注定会失败,又为何要先死那么多无辜之人呢?   这人已经被萧权川抓到这里,注定要走上黄泉路,他只不过想让这人在仅有的日子里,过得舒服一点,上路前开心点。   他不希望有更多的人死。   难道,他想错了吗?   也不知自己站了多久,醒过神时,小腿肚已经微微发麻。   姜妄南深呼吸几次,把拿出的东西收进篮子里,临走之前,手掌朝下,缓缓一抹,那双瞪直的眼珠永远沉睡在眼皮之下。   “对不起,生前没能帮到你,我想,我应该还可以为你做一件事。”   那帮狱卒早在暗处盯着他,见他转身离开,赶忙抄小路回到休息处,假装在大口喝酒吃肉,又说又笑。   “抱歉,打扰了,我……”   姜妄南还未说完,那些人如突发疾病一般火速倒下,横七竖八的,用僵硬的肢体在表达:“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没听见。”   有个连心眉的狱卒正在角落撒尿,一转过身来,全场只剩他一人站着了。   “……”   姜妄南只好朝他走过去。   连心眉眯眼见清后,如见鬼似的退几步,心里大吼道:“你不要过来啊!”   “这位哥哥,可以麻烦你帮我一个忙吗?”姜妄南颇有礼貌。   那人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毕竟这是圣上特意放进来的人。   要么是恃宠而骄者,要么是事关重大之人。   姜妄南知道自己即将提出来的要求比较强迫人,便打开篮子,拿出银子首饰等值钱的东西,一股脑子塞进狱卒怀里。   “拜托了,这些钱够吗?不够的话我还有,求您了,哥哥。”   姜妄南生得漂亮,脸颊白皙,眼圈粉红粉红的,楚楚可怜,加之声音软糯,语调娇娇的,犹如给人下迷药,很难不让人动摇内心。   那连心眉鬼使神差哦了一声。   “谢谢哥哥!”   “不……不客气……”他还羞涩地低下了头,拍拍胸脯“什么忙都可以啦,哥哥我无所不能!”   姜妄南道:“嗯!哥哥,我刚刚迷路了,看见那边有一个人死得好惨,你们可以帮我把他埋在好一些的地方吗?不要扔乱葬岗喂狗,可以吗?”   “啊?”连心眉一脸窘迫。   那死的是越国人,怎么可能还搞特殊呢?   忽而,旁边的人踢了他一脚,他心领神会:“哦,好,我答应你。”   姜妄南又塞了一波银子给他:“保密哦,哥哥真好!”   待送走这个小祖宗后,其余人纷纷诈尸。   连心眉怀里的银子哗啦啦掉:“头儿,这附近有什么好地儿不?”   头儿没好气拍了一下他后脑勺:“你有病吧?三两句哥哥就把你叫得五迷三道了?”   “那我都收了人家的钱……”   “还能咋地?”   连心眉感觉好冤:“你当时还踢我干啥?不就是让我应下来吗?”   “你们不认识他,我可认识,他是前越国太子,当今圣上的姜常在!这些金银首饰,就是贿赂狱卒的赃物!是证据!懂不懂?”   “那死的越国人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按规矩,丢去乱葬岗,喂狗!”那头儿没好气道。   “若是被他知晓,我们岂不是没办好事儿?”   “切,他只是个不受宠的七品常在而已,无权无势,连圣颜都没见过几回,哪有机会告状?”   连心眉一脸不舍:“这钱,咱真的不拿啊?”   那头儿笑得极其猥琐,狠狠抱走一半银两:“不拿白不拿!剩下的,就当证据,我们将此事告发上去,还能立个功哈哈哈哈。”   殊不知,一墙之隔外,姜妄南僵硬站在那里。   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听完了那些对话。   他先前走后不久,突然想到没给别的狱卒发钱,心有不安,毕竟人情要做到位,便折返回去。   谁料,一个个霹雳在耳边轰然炸开。   他好像……真的很没用。   连一点点小事都做不好。   到底要怎么做才可以呢?   垂下的宽袖里,他五指紧握,肩膀抖得一抽一抽,赫然转头离去。   养心殿的烛火几乎燃尽,守夜的奴才重新换了一批新的点上。   奏折堆满案桌,萧权川捏了捏眉心,拿了两颗苦莲子抛进嘴里,缓缓咀嚼。   莲心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开,提神醒脑。   大殿中央跪着一个白探,萧权川靠着龙椅,一手支额,闭眼静听完他的简述。   须臾,他睁开眼,眼皮半垂:“他真的哭了?”   其余细节他都没吱声,唯独注意到这一点。   白探答道:“……是,属下亲眼所见,姜常在离开时,哭得很伤心。”   他表情不怒不喜,永远没人看得懂,声音慵懒:“小小一个狱卒头儿,欺上瞒下,真能耐啊。孙年海,去传朕口谕,将其处以宫刑,割掉舌头,赶出京城,永不得返。”   孙年海诺诺去也。   白探问:“陛下,姜常在那边……”   萧权川吐出一口气,似在惋惜些什么,摆摆手道:“没必要盯着,一个蠢货罢了。”   白探忽然想起:“对了,陛下,那越国人临死前,在姜常在耳边说了一些话,但属下离得较远,没太听清,只听得‘公子’“医”‘离开’这五个字。”   “公子……”萧权川反复咀嚼此二字,亦然没想出这个连字成句游戏的答案。   难不成有个越国男人欲带走姜妄南?   入了他萧权川的窝,便是他的人。   岂有眼睁睁看着碗中之食被偷走的道理?   皇宫波云诡谲,萧权川习惯把警线拉到最高,拒人于千里之外,和任何人说话都得板着一张脸,因为满朝文武都盯着他的脸色做事,他不能有一丝松动。   不说别的,短短三两天,姜妄南这个漂亮笨蛋着实让他的情绪不少波动。   回想起来,萧权川觉得这些新体验蛮不错的,起码没让他那么无聊。   光是想到明天再见他,抑或是听到他什么事,好似觉得白开水似的日子也有点别样的味道。   一想到姜妄南可能会脱离他掌控之外,他眸底阴郁弥漫:“你继续看紧他,揪出那个暗处之人,朕要亲自审决。”   姜妄南踏出北镇抚司,秋若便从角落迎上来,见其泪流满面吓了一大激灵:“哎哟,娘娘,您这是怎么了?眼睛又红又肿的。”   他哭得更厉害了,湿润的上眼睫粘着下眼睑:“我……害死了……他呜呜呜……”   秋若拍着他的背安抚道:“娘娘莫哭啊,世事本就无法预料,咱回宫冰敷一下,消消肿,早些休息,明早还要去给太后请安呢,”   “请安?”   姜妄南停止啜泣,眼睛湿漉漉的,如一汪泉水,更加清澈透净。   不对啊,原书里的太后多数活在角色的对话中,露面极少,更是没有提及过请安这规矩。   按设定来说,皇帝只认定原主受为皇后,但后者不愿,皇帝便空出后位,自始至终不肯纳他人为后。   但后宫琐事极多,皇帝又不肯把管家钥匙交给高贵妃,只好请出太后掌管后宫诸事,说到底,纯纯工具人而已。   秋若道:“娘娘,奴婢听说,今日高贵妃因那司膳太监之事,大发雷霆,后宫之人的心眼堪比蜂巢洞,娘娘近来又得了些圣宠,要万分小心才是。”   姜妄南穿进来,一不想搞复国事业,二不想和不喜欢的人搞基。   阴差阳错之下,扭转情节走向,变成了……宫斗文?!   死了喂!   原书的情节主要给到皇帝振国安邦的事业线,还有和原主受一日十次的海棠线,关于后宫生活的笔墨寥寥无几。   能不能别这么玩啊QAQ 第8章 争宠   翌日,天光未开,灰蒙蒙的,还在梦乡的姜妄南被强制开机。   他眼睛困得根本睁不开,任由罗景摆动四肢穿上衣服,梦呓般问道:“现在几点啊?”   秋若端着洗脸盆急匆匆进来:“娘娘啊,已经寅时末刻了,得抓紧时间呀。”   别说凌晨五点了,他大学早八课都顶不住。   姜妄南浑身没劲,趁秋若帮忙梳发戴簪时,他趴在妆奁上眯了一会儿。   “好了,娘娘,看看如何?”秋若轻拍他肩膀。   长窄的铜镜里,姜妄南一袭蓝袍,肤白透亮,玉簪横贯头顶发髻,清秀俊朗,卧蚕还是有点红肿,却如施粉黛,锦上添花般更显纯媚。   “挺好的,辛苦你们啦。”姜妄南觉得看得过去就行了。   秋若却道:“不行不行,娘娘美貌出众,这衣服又过于鲜艳,玉簪也贵气了点,极其容易扎人眼睛。罗景,去挑一件素色的来。”   姜妄南后知后觉,认同秋若。   自己只是七品常在而已,衣装不宜出彩,反而显得招摇过市,引火上身。   他位分低,没有配轿,只能步行,从熹盈宫去慈宁宫约莫要走半个时辰。   由于换衣服换头饰耽搁了不少时间,紧赶慢赶,几乎掐点去到宫门。   “总算到了。”姜妄南饱满的额头冒出小汗珠,有些喘不上气。   谁懂啊家人们,穿书的主角被早五硬控住了。   他正要迈进坤宁宫,却见迎面一群莺莺燕燕,坐着步辇,簇拥着最前面那位雍容华贵的红衣女子,众星捧月一般。   秋若敛眉低声道:“娘娘,那便是高贵妃了。”   赵国设有文武二相,势均力敌,文相名高页,两朝重臣,膝下独有一金兰,名高疏曼,后宫妃位最高者。   姜妄南疑道:“她戴那么多簪子,头不重吗?”   秋若赶紧拉他退到一旁。   他立马噤声,垂头行礼,心里开始做法……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眼看着高疏曼的步辇慢慢经过,他稍稍松了口气。   不知谁道了句:“这不是姜常在吗?”   姜妄南闻声看去,那女子身着紫衣,巧鼻樱唇,眉宇似蹙不蹙,小家碧玉的,透着一股淡淡的忧愁。   原书并未详细提过萧权川的后宫,姜妄南压根一个都不认识,但对方能坐辇,说明位分比他高。   他无意社交,强颜欢笑作礼:“姐姐安好。”   一旁的秋若不好多嘴,福身暗示对方的身份:“元嫔娘娘吉祥。”   原书提到过,元嫔名叫元冰,是御史大夫之女,和高贵妃走得最亲密。   原主受揽尽皇恩时,她们二人最为嫉恨,多次给原主受使绊子。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高傲的冷笑,高疏曼居然掉头回来了。   “还以为是什么样的狐媚子勾的陛下,如今一看,也不过如此。”她只淡淡瞥了一眼,便垂眸抚摸指甲,完全不把姜妄南放在眼里。   姜妄南欲巧舌如簧与她周旋一番,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爽,脑子霎时一片空白。   看着他迷茫无措的小表情,高疏曼和元嫔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勾起唇角,仿佛在无声嘲笑他的迟钝。   秋若护主心切,开口道:“贵妃娘娘仪态万千,圣宠一身,我家娘娘望尘莫及,还需多向贵妃娘娘请教呢。”   “啪!”清脆一声。   那巴掌如风而至,秋若头被扇歪,脸颊瞬间印上五条红指印。   “大胆奴婢,贵妃娘娘与你说话了吗?”高疏曼旁边的一个粉衣奴婢恶狠狠道。   姜妄南瞧着她有点眼熟,这不是他穿过来的第二天要闹着离开的宫女吗?   好像叫……叫……妙娟?   原来,是投奔高贵妃去了。   那妙娟狗仗人势,丝毫不念及与秋若的同僚之情,瞪眼凶道:“还不跪下!”   话音未落,她又扬起手掌。   说时迟那时快,从旁探出一手抓住她腕部,那手虽然白净嫩弹,但骨骼分明,青筋略微凸出。   显然,是男人的手。   “有事说事,非要打人吗?”姜妄南敛眉道。   秋若目含泪珠:“娘娘……不要……”   高疏曼不屑道:“你算哪根葱?妙娟好心替你管教多嘴的奴才,你倒好,还反过来趾高气扬地教训本宫?可要仔细你的皮!”   姜妄南忍着一口气,仰头直视:“我没有这个意思,请贵妃娘娘不要曲解。”   还从未有人敢如此顶撞她,高疏曼掀了掀眼皮,才真正看清对方的模样。   一身白衣飘飘,一根青带束起瀑布,极为简单。   可神奇的是,越朴素的东西反而变成背景板,越能令人注意到他的漂亮,“人靠衣装”这一词,对他压根不起成效。   尤其是那双眼睛,如九山之泉那般清冽,又如黯夜星空那般闪耀,她从未见过有眼神如此纯净之人。   她下意识愣了愣,不由得感慨“世间当真有这般美人仙”。   可她老宫斗人了,讶异只是一闪而过,几乎无人能捕捉。   “哟,还瞪上本宫,胆子不小啊,”高疏曼轻蔑一笑,目射妒意,“若今日本宫不好好教导你,改日你岂不是要上天了?妙娟!”   “奴婢在。”   “今日阳光正好,不带姜常在去最烈的地方晒晒,那多可惜啊。”   秋若叩头帮忙说话:“请贵妃娘娘收回成命,夏日烈阳毒辣,我家娘娘晒不惯,也晒不得,奴婢请求代劳。”   “好一对主仆情深,呵,既如此,本宫便成全你,妙娟,就让她跟着去,负责在一旁监督姜常在。”高疏曼悠悠道。   这不是摆明了让人干急吗?   亲眼看着姜妄南受罚,自己却无能为力,就好似农民看着下大雨而不能去救稻谷一般,这是何等煎熬?   姜妄南不是原主受,自认能吃点苦头,如今不算是三伏天,还该还好。   如果过了这一关,高疏曼便可以暂且放过他的话,那他可以选择忍受,谁让他位分低微呢?   他温声安抚秋若:“没事,我可以的,走吧。”   这时,慈宁宫出来一个宫女,说是太后身体抱恙,请安免了。   高疏曼眼角微扬,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妙娟,带她们去,挑个好地方,顺带找点事干干,莫要亏待了。”   接着,姜妄南他们跟着妙娟绕到御膳房的后院,中间一片空旷,四周堆满了柴火。   一看过去,眼睛立马自觉眯起来,那片空地仿佛像个聚宝盆,装满了天地之间最闪耀的阳光,又晒又热又闷。   姜妄南没走两步,皮肤便开始透不过气来,一呼一吸都是热腾腾的。   那妙娟不知从哪使唤了三个太监,命令他们推来三大车圆筒状的木柴,一副鼻孔看人的模样:“劈完为止!”   哗啦啦,木柴全倒放出来,堆成三座小山丘。   这得劈到太阳落山吧……姜妄南想想就手疼。   秋若着急地拽着妙娟的手,悄悄把腕部的银镯子挪过去:“妙娟,小小心意,看在旧情的份上,可否宽容些?娘娘细皮嫩肉的,实在受不得。”   对方白了一眼:“这破东西谁要啊?再说了,我在熹盈宫没有过上一天温饱的日子,还配和我套呼旧情?”   她毫不犹豫一把扔掉那镯子:“我家娘娘随便赏,都比这强百倍,你们听好了,要是敢违抗,我便去告状,她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你们。”   姜妄南心里忽然被什么东西堵住,胸口闷闷沉沉的,他知道妙娟说的话很过分,但就是不知道如何反击,脑子空空如也。   他拾起银镯,吹干净表面的灰尘,套回秋若的腕子,试图语气放轻松些:“谢谢你,没关系啦,干活吧。”   赵国位处南方,四月的尾巴几乎入了夏,临近午时,头发已经被阳光烫热,皮肤又湿又黏,珍珠般的汗珠悬在鼻尖上,欲掉不掉。   姜妄南手执斧头,高高举起、一招落下,手法极其生疏,有些柴得劈上好几次才劈中,大多数成品一律粗细不均。   他是个男人,虽然瘦了些,可体力总是有的。   他担忧地看向秋若,后者嘴唇稍稍发白干裂,身形腰椎不定,连举起斧头都得歇好几回。   正好一旁有太监经过,姜妄南礼貌问道:“小哥哥,可否给我们拿杯水喝?放点糖或者是盐。”   那太监像见鬼似的,脚底抹油跑了。   一会儿来了个宫女,他一字不改又问了一遍。   对方像见过街老鼠那般,低头窜走了。   秋若喊他:“娘娘,他们忌惮贵妃娘娘,是不会帮我们的。”   姜妄南好委屈:“为什么呀?一杯水而已,很难吗?”   “娘娘,在皇宫之 中,弱肉强食,避无可避,人都是往高处走的,有的为了名利富贵,有的仅仅是为求自保罢了。”   “对于娘娘而言,那只是一杯唾手可得的水,然而,对于他们而言,给你的,不是水,是他们的命。”   “因为,他们一旦帮了我们,便是与高贵妃作对,娘娘要知道,您如今还没有能力从高贵妃那里救回他们。”   姜妄南沉默了。   片刻后,他放下斧头,扶着秋若:“来,我们去阴凉处歇一歇。”   “不许歇!继续!”第一步还未迈出去,那妙娟便出现了,颐指气使。   姜妄南微愠道:“你们还讲不讲理啊?有这么苛刻人的吗?”   “贵妃娘娘的话就是理,不服?不服就说明还有力气,来人!再来一车柴火!”   姜妄南顿时哑然。   怎么会这样……   他明明是想帮秋若,反而帮倒忙了。   伊始觉得,只要吃饱穿暖,保持力气,便可等候时机逃出生天。   如今看来,如果自己一直保持七品常在的现状,要想照顾好自己以及保护好想保护的人,难度堪比登天。   就好似昨夜那在牢狱中服毒自尽的越国人,自己眼睁睁看着他毒发身亡,却没有能力替他叫太医。   如果他位分更高的的话,那么越国人是不是就有概率救回来?   某个念头越来越清晰,在这一刻浮出水面——我不犯人,人也会来犯我。   倘若他爬上了比贵妃还高的位分……   他仿佛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往哪个方向努力了。   回到熹盈宫,已是晚上。   秋若在替他发红脱皮的掌心涂药膏。   “你觉得陛下今夜会翻到我的牌子吗?”姜妄南突然问道。   秋若仰头看他,奇道:“娘娘……不是不想侍寝吗?”   他移目而来,平静的脸庞漾出一涟笑容:“如今看来,好像也不是那么难接受了。”   俄而,门外传来长长一声:“圣旨到——” 第9章 侍寝   孙年海卷起圣旨,双手捧给姜妄南:“恭喜姜常在,贺喜姜常在,凤銮春恩车已在殿外候着,请准备沐浴更衣。”   话罢,他上前一步,低声劝道:“既来之则安之,陛下宽宏大量,是你的福气,请好好珍惜,莫要再犯胡涂了。”   姜妄南知晓,对方指的是先前侍寝行刺之事。   “多谢孙公公,请公公安心,我定然谨记于心。”   他接下旨,秋若罗景等人笑逐颜开,为他高兴。   只有他自己觉得,这份圣旨有些沉重。   既然大家都开心,他也要开心起来啊,不要做扫兴的那个人。   熹盈宫以后会好起来的,只要你们坚决不离开,我就会坚定保护你们。   浴房水汽缭绕,花瓣一筐一筐放在浴桶旁边,茉莉、玫瑰、桂花、栀子……香味飘鼻。   姜妄南泡着澡,任由下人替他搓背。   劈了一天柴,热水一润,浑身骨头都酥了,爽到极点。   有个嬷嬷进来,拿起一筐花瓣便撒。   “且慢。”姜妄南制止道。   “娘娘不喜欢栀子花?”嬷嬷奇道。   “额……不,那个……陛下喜欢哪种香味?”   嬷嬷摇头:“老奴入宫这么多年,从未听说过陛下的喜好。”   “其他娘娘侍寝时都撒些什么花?”他居然能聪明地换了个问法。   嬷嬷又摇头:“娘娘是第一个。”   “!!!!!!”   “第一个??”   嬷嬷眼神左顾右盼,冒着被听墙角的风险,轻轻颌首。   姜妄南也学着她偷感十足的小表情:“这么说,陛下还是个……童男?”   “倒也不是,或许……也是。”   “怎么说?到底是也不是?”姜妄南还问起劲儿来了。   嬷嬷低声道:“娘娘有所不知,陛下勤于政事,无心女色,没翻过牌子,后宫的娘娘们个个都急了眼,有事无事便去陛下面前混脸熟,倒倒茶,送送点心什么的。   “有时候,陛下也会留一个过夜,至于有没有行房,老奴就不知了,不过嘛,男人,都有需求,陛下也不例外。”   “花心大萝卜。”姜妄南鄙叱道。   嬷嬷又道:“娘娘切莫这般说,陛下乃真龙天子,许多事情也会身不由己。”   “怎么说?”渣男还有理由不成?   “譬如,后宫各主子的父亲都是朝廷官员,尤其是高贵妃,文相之女,陛下一人之力,难免鞭长莫及,需调动左右手,方能更好地治理朝务。”   “一般而言,陛下宠幸谁的女儿,便意味着重视哪位官员。老奴愚钝,也只能理解到这一层面。”   “没有哦,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比我聪明太多啦。”姜妄南由衷道。   那嬷嬷征然片刻,抿唇一笑,甚感欣慰:“娘娘谬赞了。”   她只是一个教习的下人,自入宫以来,挨骂无数才熬到现在这把年纪,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如此直白夸她。   谁不喜欢被夸呢?   “娘娘,时间差不多了,老奴还需教娘娘一件事。”   只见她从旁边拿出一本不薄不厚的书,表皮爬了些褶皱,递过来时,风吹起一个小角,似有图画在里头。   姜妄南兴致冲冲接过:“这是漫……小人书吗?”   随意翻开一页,啪地一声,眨眼间就合上了,睁大眼睛,脸颊通红,僵着脖子转过来:“不是吧……这就是——那个?”   嬷嬷笑眯眯:“是的,娘娘。”   没错,春宫图,还是进阶版的九九八十一式。   “赵国历来不好男风,所以,唯用男女之图来教了,娘娘请看,这第一式嘛……”   嬷嬷继而翻开一页,内有二人站着,前面那个贴墙而弯下,双颊潮红,表情酸爽而痛苦,后面的笔直而立,双手掐着前者的腰部,脖子微微后仰,嘴巴稍张,似在喟叹什么。   “打住打住……”   姜妄南赶忙合上书,整个人形同火烧云,又红又烫,“我自己看就行了。”   嬷嬷常年教习这玩意儿,早已脸不红心不跳,尽责追问道:“娘娘当真看得明白?这房事啊,可不是照着图画做就顺利了,娘娘要顺从陛下的意愿,去寻找陛下舒服的点,尝试与陛下交谈感觉,慢慢摸索、尝试,取悦陛下……”   “嬷嬷莫要再说了,我……我应该能懂吧哈哈。”姜妄南干笑道,欲哭无泪。   他从高中开始便知自己的性取向,少年人好奇心强,没少看片儿和小说,理论知识倍加丰富,纯靠自学自摸。   如今换成别人跟他讲述酱酿,浑身起鸡皮疙瘩,实践如何,他心里着实挺虚的。   嬷嬷没再多拱火,只福身道:“娘娘若有不明之处,平日可随时传唤老奴。”   “一定一定,哈哈,谢谢啦,不送咯,拜拜。”虚伪的语气像敷衍老师赶着下课似的。   嬷嬷离开后,那搓澡的太监也完工退下了,姜妄南仰头倚在浴桶边缘发呆。   房事是两个人的事,凭什么只照顾萧权川的感受?他自己呢,一个取悦的工具人?   如此想来,他似乎认为这跟做鸭子没什么两样。   一本相爱相杀的权谋文,转眼间变成金主攻和鸭子受的狗血虐恋。   好惨一穿书男。   人在深宫,身不由己,他既已经选择走上这条路,那便先忍辱负重吧,再另寻机会跑路,彻底让萧权川消失在他生活里。   久而久之,这段卧薪尝胆的历史,大概会年与时驰吧。   他喜欢专注开心的事,对于他来说,健忘,是一大优点。   堵在心口的情绪终于有了出口,可转念一想,萧权川可不是一般的猛啊。   原书零星词汇:擎天柱、巨蟒、打桩机、一夜十次郎……   姜妄南举起拳头,约莫比了一下尺寸,直接卧槽一声,蔫蔫浮在水上:“呜呜呜疼死我算了。”   此时,浴室外有人叫他:“娘娘,娘娘……”   “罗景?你进来吧。”   他来作甚?   “娘娘,奴才淘到了一个好东西,想来娘娘应该……用得上。”罗景压低声音,几乎只剩气息在用力。   怎么宫里头个个偷感都这么强?   “啥呀?”不过,他真的也很好奇!   只见那少年从宽袖里摸出一条形物,淡黄色,粗粗的,尖端呈现子弹头。   姜妄南瞪大双眼:“我操!你你你你你……哪儿来的!?”   罗景的眼睛瞪得比他还大:“娘娘居然也知晓!”   废话,这不就是扩张的玩具吗?   他惊奇的是,古代竟然也这么玩儿的!   彼时,门外响起脚步声,约莫是来伺候姜妄南更衣上轿的。   罗景不好多说什么:“娘娘,奴才听说,侍寝之前先用这个放松一下,没那么疼,橡胶做的,不伤皮肤。”话罢,他抬脚就去了。   “……”   姜妄南扯了扯僵硬的唇角,手心里躺着那淡黄色的子弹头,别说,质感还真挺像的。   夜色沉沉,干清宫内烛火摇曳。   宫殿前,一辆凤鸾春恩车徐徐停下,嬷嬷撩起车帘,一只纤白的手从里伸出。   姜妄南下了车,在嬷嬷的搀扶下踏过门坎,衣摆拖地。   他散着乌发,发尾及腰,外头仅仅披着一件薄薄的鹅黄色衣衫,里面穿了件令人羞耻的衣服,别扭了一路,浑身不自在。   “陛下,姜常在来了。”孙年海拂尘一挥,两侧的下人纷纷识相离开。   孙年海仿佛交工似的,极其自觉带上了门。   暖床的侧边,一张案台,一堆奏折,一碟苦莲子,玄袍金纹的男人坐姿雅正,全神贯注,手执狼毫,不知在写些什么。   来的路上,嬷嬷便交代了,侍寝不单单指床事,在此之前,还要做足前戏的前戏,譬如聊聊天、谈谈心什么的。   换言之,上床之前要先勾起对方的性趣!   妈的,做鸭都没这么多屁事好不好!   姜妄南放软嗓音,僵笑道:“臣妾参见陛下。”   “平身。”萧权川头也不抬。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姜妄南杵在那儿有些尴尬。   这狗皇帝明明翻了他牌子,这会子却不理人?   姜妄南像被耍了似的,气不过,便鼓起胆子,扭着腰肢在萧权川周围走来走去,还以手做扇不停地挥:“好热啊陛下。”   闻到了吗?闻到了吧!   老子泡了栀子花澡,把皮都泡皱了,又搓了精油,是不是连汗都是香香的?   哈哈哈,不得迷死你这个老登!   “也不看看你身上穿了几件。”萧权川道。   “…………”   姜妄南将计就计,锲而不舍,特意走至他的正对面脱:“那臣妾便脱咯,臣妾脱时,陛下可不许偷看哦。”   萧权川淡定喝了一口茶,静静看着他。   他白净的手指摸到后面的腰结,扯了几下,那结不但不松,反而越扯越粗,手心有些出汗了,索性一股脑子乱扒拉,结果打死了。   姜妄南:“…………”   萧权川微微挑起眉头,悠闲地换了个姿势。   姜妄南挣扎了一会儿,咬咬唇,泄气似的,委屈巴巴看过来:“陛下……”   他轻笑一声。   姜妄南感觉被嘲笑了,好丢人,低下头去看脚尖。   须臾,一双皂靴踏进他视野,靴上以金线绣龙纹,栩栩如生。   二人只隔着半臂距离,对方淡淡的木香与他身上的花香交替融合,别有一番情趣。   萧权川大手贴上他的腰,他感觉整个腰身都握在对方掌心之中,仿佛一掐就断。   那手并未移动,似乎仅用手指在他后腰处一勾一扯,腰带便渐渐松了。   这一松,整件外衫重重落了下去,堆在脚边。   “你……”   萧权川这会子看清他里面的衣服,鲜有地一脸愕然。   他身型偏瘦,穿着白色的贴身小衫,轻如蝉翼,形如肚兜,绣有精致的花样,下身一条同色长裙,纱制似的,大腿中间以上的禁地遮了一块严实的布料,欲盖弥彰。   全身皮肤像被抛光一样,牛奶般顺滑白嫩,他身后恰好有几盏亮烛,火光透过轻纱,勾勒出他曼妙婀娜的身材曲线,虚实分明,极尽诱惑。   说实话,姜妄南一开始是拒绝穿这玩意儿的。   但他从男人的角度去认真考虑,就没有不喜欢玩这种又骚又纯的。   他试图探索萧权川此时的神情,上前一步,拉了拉他的宽袖:“要不……臣妾伺候陛下歇息?” 第10章 同枕   萧权川高出他一个头,俯视时,鼻尖扫过姜妄南的发顶,一阵栀子花幽香化作丝丝缕缕的线缠了过来,央求着什么似的。   “陛下……来嘛?”姜妄南小心翼翼问道。   小脸白里透红,瞳仁泛着火光,亮晶晶形同宝石,长睫又黑又弯,朱唇润泽,铺了一层诱惑的水渍。   萧权川二指捏着他下巴,如鹰隼般的眸子盯着他:“你是真心想与朕共赴云雨?”   “……嗯!”他自认为表情和语气都演得非常到位。   “啊——”眨眼间脚下一空!   他被萧权川打横抱了起来,双手下意识搭在对方脖子上:“陛下!这就来了?!”   “不然呢?”   萧权川低下头,凑近他耳朵,声音低哑:“朕怎能辜负爱妃的一片心意呢?你不知道,此刻的你,有多漂亮。”   姜妄南:“……”   萧权川人高腿长,三两步便来到了床边,轻轻把怀里的美人放上去,大手开始由上往下地游移。   姜妄南气息逐渐加重,脸庞越来越红,不敢动,也动不得,宛若被叼进狼窝坐等被吃的小白兔。   此刻,萧川权的手摸去他裤腰处,正在解开系带。   他真的顶不住了,一下子抓住那只蠢蠢欲动的魔爪,眼中含泪:“陛下,臣妾……臣妾还没准备好。”   萧权川压根不听,反抓他的双手举过头顶,一膝盖顶开他腿间,结结实实压住他,如迅风骤雨俯身强势吻来。   身体的反应是最诚实的,他想也没想侧开脸,萧权川的吻落了空。   姜妄南劫后余生,保住了自己的初吻,却心有余悸,害怕得浑身颤抖。   要知道,原书里的萧权川癖好特殊,谁在床上越是不顺从他,他越爱谁。   耳边传来一声笑,他听不懂其中的含义,只听到:“笨蛋,连装都不会。”   任谁也不想被叫做笨蛋,姜妄南又忌惮他的奇癖,只敢低低地反驳:“臣妾不笨。”   这时,咚的一声,有个东西掉了下来。   萧权川手又长又快,快了一步拾起它,那东西在他手中宛如一根小棍子:“这是何物?”   对了,他后宫都是女的,怎得知道与男人上床的步骤?   姜妄南体会到一把胜利感,一举抢过东西,半真半假道:“一个小玩具。”   萧权川像小孩子看见新奇物似的,凑过来好奇问:“如何玩的?”   “额……就……就捏在掌心里,一松一合,解压的呗哈哈。”   萧权川道:“给朕试试。”   姜妄南不想给也得给,只见他照着刚刚所说那样做,玩具在他掌心时而缩起,时而回弹。   他还一本正经评价道:“手感还不错,是挺解压的。”   “……”   咕噜——   他的肚子开始叫嚣,这才发现,自己好似没吃晚膳。   上午被高疏曼整,劈柴到傍晚,回到熹盈宫没多久,圣旨便到了,然后他就被接去沐浴更衣、学习侍寝。   满打满算,他大概有五个时辰没进食了。   “孙年海。”只听萧权川扬声喊道。   “老奴在。”   “去御膳房弄点吃食来。”   孙年海心里奇道,陛下历来不吃夜宵,怎得今晚变了?   他又看看姜妄南,顿时心领神会,便去安排了。   姜妄南瞳孔像小猫听见吃鱼干似的一下子放大:“谢谢陛下!”   难道原书里的人物设定会变的?变·态转型为暖男?若是这样,那他的日子会太好过些叭!   “吃饱些,朕怕你后半夜虚脱过去了。”萧权川忽而语气暧昧,意有所指道。   姜妄南直接原地石化。   约莫两刻钟后,孙年海推开门,往旁边一站,一排排宫女太监手段托盘,鱼贯而入。   金钱鸡、玻璃肉、辣子鸡杂、芹菜虾仁、蒜香蟹肉、酒蒸蛤蜊、燕窝粥、清汤馄饨、牛乳糕、芝麻杏仁糊……   姜妄南垂涎三尺,恨不得倒吸一口气,原地刮起旋风,全吸入肚子里。   然而,萧权川又坐在案桌前批阅奏折,岿然不动。   他在饭桌前,既不敢动,也不想动。   虽然他接受侍寝,但并不代表他要沦陷为帝王的玩物。   他的接受范围是只给对方射一炮,不能再多了!   吃了这些东西,就要被萧权川艹到天光!既知如此,他宁愿继续挨饿!   满桌菜香飘鼻,他的肚子早已接收到食物的召唤,咕噜咕噜地叫,此起彼伏。   萧权川道:“这菜不合胃口?”   姜妄南摇头。   俄而,稳重的脚步声由远至近,旁边的凳子被占领了,鼻间一股淡淡的木质龙涎香。   萧权川身形高大,遮住烛光,把姜妄南圈进他的影子里,逃无可逃,无形的压迫感侵袭而来。   只见他拿起筷子,握筷的姿势格外标准,夹了一块蛤蜊肉,递到姜妄南唇前:“张嘴。”   语调没有丝毫起伏,决然利落,明明没有任何攻击性,却让人感觉骨头都颤了颤。   姜妄南连他的眼睛都不敢看,乖乖张嘴,含住筷子。   蛤蜊肉被白酒浸渍过,一点腥味都没有,唯留满口清甜。   浅尝了一口鲜,他反而饿得心口发慌。   接着,萧权川端了一碗燕窝粥放在他面前:“吃。”   “哦。”他象征性吃了两口,很清淡,不太喜欢。   萧权川见他眉头微皱,一边吃,目光一边逡巡,落在牛乳糕上,舔了舔湿润的嘴唇,又偷偷瞄了自己,仿佛在暗示什么。   他一手支颌,静静看着,似乎不打算再抬起贵手。   姜妄南见他没动,嘴又馋,便动起手指,悄摸夹住萧权川的宽袖,拉了拉:“陛下,臣妾可以吃那个嘛?”   萧权川二话不说,把一整盘糕点端过去,拿走燕窝粥,动作一气呵成。   “谢谢陛下!您人真好。”   姜妄南眉眼弯弯道完,一口半块地炫了起来。   萧权川在一旁津津有味看着,仿佛姜妄南才是那道令人欲罢不能的菜肴,忽而,他不知看到了什么,眼神暗了下去,眸子里的阴郁悄然迸发。   “你没别的话想与朕说?”   “哈?什么?”姜妄南眨眨眼。   萧权川曲起修长的食指,点了点他发红脱皮的右掌心,还发现那小拇指根部附近鼓起一个黄黄的水泡。   “这个啊,没事儿,过两天就会好的。”姜妄南说着轻松,实则心虚得紧,遂藏起右手,换成左手拿着蛤蜊壳,吸干汤汁。   不知为何,味道好似没有方才那么惊艳了。   须臾,萧权川道:“你是朕第一次翻牌子选中的人,朕今晚心情还不错,你没有什么想要的吗?”   换言之,只要你说出来,我就会替你出这口气。   精心打扮已说明他有所求,自己也把话说得这么明显了,他怎么可能不抓住机会?   然而,姜妄南还是摇头:“臣妾别无所求,现在已经很好了。”   有好吃好穿的,皇帝不仅亲自替他夹菜,还想赏赐他什么,比起原书里那个癫狂扭曲、只会用强的萧权川,眼前这个萧权川算是比较尊重他的了。   “此话当真?”   “嗯!”   完全在姜妄南脸上找不出一丝演戏的痕迹。   萧权川自认败了,却不似之前那般失望,反而败得有些愉悦。   自避宠那晚摔了一跤后,此人真的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刚烈的性子全被抹杀殆尽。   刚开始,萧权川有些反感他这样的变化,觉得生活唯一的刺激就这样消失了,甚是无趣,甚至企图寻找他伪装的痕迹,希冀识破对方装傻装弱的招数。   可一探再探,一试再试,萧权川败了又败。   或者说,他根本没有败,因为这一切都是他在自作多情,自相情愿,那个宁死不屈、宁折不弯的姜妄南,再也不会回来了。   如今的姜妄南,变得格外乖巧可爱,萧权川不再像刚接触那般厌恶他的愚蠢,反而不自觉放松下来。   挑逗他,戏弄他,又会忍不住去保护他,有种发现新大陆的新奇感。   萧权川突然很直白问:“你可想升位?”   姜妄南愣了愣,吞掉嘴里的蛤蜊肉,诚恳点头:“想!我想往上爬。”   这个回答纯属意料之内,萧权川很满意,如若他说不想,那真就是做戏了。   “借以惩罚那些伤害你的人?”他又问。   可是,这一回,姜妄南又摇头了。   萧权川自认聪明绝顶,然,却看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我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报复,而是为了保护。”他神情认真、语气恳切。   “保护?”萧权川嘴唇往下一撇,似乎在嫌弃这个词,也仿佛对之感到陌生。   “嗯,我爬得越高,就越有钱,也有了说话权,我自己还有我身边的人,便会很安全,没人敢欺负。”   姜妄南说话时,下巴微微扬起,眼睛亮亮的,好像整座宫殿的烛火都相聚于他眸子里,汇为璀璨夺目的星辰大海。   “原来如此。”默然片刻,萧权川宛若从什么思绪中回过神来,拍拍他的头,站起离去。   忽而转身叮嘱:““对了,这道酒蒸蛤蜊很烈的,悠着点。”   姜妄南嘻嘻一笑,收回去夹蛤蜊的筷子。   萧权川回到书案边,习惯性抓起一小把苦莲子提神,不一会儿,又放了回去,继续忙活公务。   小山似的奏折很快矮了下去,似乎和姜妄南闹一番后,心情舒爽,听着他吃东西的动静,心头没来由地宁静下来,精神倍加。   再抬起头时,蜡烛已然短了一半,有轻鼾声袅袅传来,饭桌上,姜妄南趴着一动未动。   萧权川不自觉放轻脚步过去,只见他全脸异常红润,身前堆着一摊蛤蜊壳,碟子里的汤汁一滴不剩。   萧权川无奈摇头。   彼时,孙年海进来了:“陛……”   “嘘——”他摆摆手,没多出声。   孙年海笑了下,指了指满桌残骸,得到他颌首后,便指挥门外的下人轻手轻脚地收拾起来。   忽然,姜妄南站了起来,眼睛要睁不睁,嘟囔道:“我的床呢?我的床……啊……你在这儿呢。”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整个人直挺挺地坠进床里,呼呼大睡。   孙年海瞧见萧权川将他摆正放好,盖上被子,掖好被角,捋好后者额间散乱过的碎发。   他忙低下头去,心中实在惶恐。   孙年海是看着萧权川长大的,见过他骂人、打人、杀人,从未见过他这般体贴人。   这位姜答应,明明骑在了一匹桀骜凶狠的野狼身上,却能安然睡去,着实不简单啊。   翌日,姜妄南是被炸裂般的头疼叫醒的。   他半侧肩膀压得有些发麻,欲翻个身,然而动弹不得,低头一看,腰间被一只青筋突出的大手圈住,再抬头一看,萧权川俊美邪异的侧脸映入眼帘。   姜妄南下意识跳鱼般弹起来,被子顺势滑落,忽而凉飕飕的——   他、被、扒、光、了!   他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一股力量拉了回去,侧脸压在萧权川弹性十足的胸肌上,屁股被对方的手托住。   “别乱动。”男人睡眼惺忪,嗓音沙哑,吐出的气息热得可怕。 第11章 晋升   “陛下……你力气好大。”   姜妄南还是会排斥和不爱的男人接触,但下人们进进出出,他又不能公然扬声抗议,他社恐。   萧权川重新阖眼,呼吸平缓,手上的气力一点都没松。   姜妄南把脸拱进被子里,被抱得不太舒服,撅着屁股扭来扭去调整姿势。   登时,他不小心碰到一个东西,脑子霎时一片空白,内心变成尖叫鸡:“啊啊啊啊啊!难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   卧槽,我滴乖乖。   昨晚……了?!!   姜妄南使劲儿回想昨夜的事情,只记得自己贪吃那盘酒蒸蛤蜊,吃着吃着,脸颊发烫,脑袋眩晕,然后……然后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不对啊,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身体至少是有记录的,姜妄南试图做了几下提肛运动,并无撕裂感。   算他还是个正人君子。   头顶一声轻笑,萧权川掀开他脸上的被子,神情慵懒:“早安,爱妃,你昨夜棒极了。”   姜妄南:“???”   适时,纱幔外移来一个人影:“陛下,该洗漱更衣了。”是孙年海的声音。   “知道了。”   萧权川掀被坐起,便有三个太监围了上来,一个端来装着温水的金盆,一个递上热毛巾,一个送去漱口水。   姜妄南裹紧被子,哆哆嗦嗦抱住自己:“昨夜……那……”   不可能吧,他屁股都没感觉!   那可是他的初夜,绝不能不明不白地逝去了!   萧权川笑笑:“朕是天子,一言九鼎,君无戏言,还能骗你不成?”   这么说来,又很有道理。   姜妄南信了。   好惨一男的,初夜不仅给了不喜欢的男人,还一点参与感都没有,落下心理阴影了都。   太监伺候完退下,两个宫女上前,服侍萧权川更衣戴冠。   赵国尚黑,以玄色为尊,皇帝上朝穿冕服,上身玄色,下身赤红,其上绘有日月星辰、山川大河等章纹,端庄大气。   冕冠为十二旒,亦是黑色的,玉簪穿插而过,与发髻相连,颌下系结,雅正威严。   萧权川身高一米九五,宽肩窄腰,结块的肌肉无处不是,力量感和压迫感都是顶级的。   冕服冕冠加持后,气质仿佛变得有很强的距离感,一派傲视天下的睥睨之态,他光往那儿一站,就没有人的膝盖不会软。   姜妄南越想越没道理,这么强悍的男人,在床事上怎么可能弱到他屁股没有一丝感觉?   “怎么?还在思考昨夜之事?”萧权川戴上绕耳翎,挑眉看来,步履沉稳踱来,坐于床沿。   姜妄南娇躯一震,像小猫似的往床角缩去,低下头,手指拧着被角:“臣妾不敢。”   萧权川笑了下:“你有什么不敢的?”   那小猫的头发柔顺乌黑,闲闲披散着,垂落至雪白的腰窝,他咬着嘴唇,似乎不知道自己该回答些什么,乖巧又倔强。   萧权川没忍住摸了摸他的头:“好了,朕要去上朝,如今还早,你可以再睡会儿。”   临走前,他吩咐旁人道:“照顾好姜贵人。”   姜贵人?谁啊这是?   早起的脑子难免有些迟钝。   下人们纷纷转身朝他行礼,异口同声道:“恭喜姜贵人,贺喜姜贵人。”   “!!!!!”   他如梦初醒,突然有些热泪盈眶,惊喜来得太突然了,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   算他萧权川有些良知叭。   “现在什么时辰了?”姜妄南躺下后,翻来覆去。   一太监回道:“娘娘,已是寅时。”   “什么?寅时?这么早!”   妈耶,凌晨三四点起床上班,做皇帝也这么遭罪的吗?   “是的娘娘,陛下素日里比今天要早起半个时辰练剑,卯时上朝。”那太监道。   姜妄南有点感兴趣,索性坐起盘腿,微微侧头:“然后呢?”   “朝会约莫持续一个时辰,下朝后,陛下该用早膳,随后去跟太后请安,剩余的时候,便是批阅奏折、传召大臣、读书作画等。”   “那他几点就寝的?”   “通常是亥时以后。”   我靠,三点半起床,十点睡觉,睡眠时间五个半小时,还能像个陀螺似的连轴转,真不是人啊。   想想也是,萧权川乃何许人也?   原书中提到,他虽是皇后所出,但小时候特别笨,不招人喜欢,后来,在十四岁时突然开窍,天赋异禀,文武双全。   十八岁那年,太子意外身亡,他力排众议取而代之,成为新一代储君。   其父经年多病,常由其代理国政,成就格外出色,震惊朝野,譬如,他仅仅花了近乎两年的时间,便解决了困扰国家十年的黄河水患,毅然决然压住了众臣非议。   大概四年后,他二十岁,登基为帝,万人朝拜。   执政五年来,他轻徭薄赋,设置禁军,维护集权,打开外交,兴建城墙,驻军异族,踏平越国,一统南方……战果累累。   别的不提,可以说,萧权川拥有非同寻常的治国能力,乃赵国开国三百年来最年轻有为的帝王。   而每一次的成功,定然与他平日的高强度自律脱不了干系。   然,他脾性强势、高傲、刚愎自用、戾气极重,他咬定的办法,谁也改变不了。   例如,强行以屠城的方式逼迫越国投降,活生生五万国民,死于他的屠刀之下,惨绝人寰。   反抗者,罚;   违背者,杀;   顺从者,赏。   这短短的十二个字,赏罚分明,便是他的治国之理,一视同仁,无一例外。   以上种种做派,不少人背后称他为暴君。   赵国表面政通人和、繁荣富强,实则人心不齐,君臣不一,全由于他占有欲极强,不愿放权。   喜欢所有事物都抓在自己手里,这也是他在后续剧情走向穷途末路的关键因素。   这几日相处下来,萧权川这个人并没有书中所说的那样可怕,既然人物设定会有些变化,那么,剧情走向是否也能不同?   没走到那一步,姜望南不得而知。   不去想那么多,反正就算发生,他姜妄南也早就卷钱溜了,萧权川是死是活,碍不着他什么。   睡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回笼觉,便换上萧权川让人准备的新衣裳,迎着徐徐清风,回到了熹盈宫。   “我回来啦!”   秋若和罗景等人立马簇拥而上:“娘娘回来了,娘娘回来了……”你一句我一句,叽叽喳喳像小鸟似的。   秋若眼中含泪:“娘娘这身衣裳可真漂亮啊,陛下对娘娘有心了。”   罗景激动道:“娘娘,您快进去看,陛下赏了好多东西呢!”   “好,瞧瞧去。”   秋若照着单子念给他听:“金子五十两,花银二百两,珍珠十一两,玛瑙镯子一对,上用江绸十九匹 、特级宫纱十三匹,螺子黛三斛,栀子花香粉五盒、柿霜五匣,藕粉十二斤,哈密瓜四个,牛乳糕两盘……”   这些赏赐琳琅 满目,一排排列在面前,齐齐整整,姜妄南心跳莫名有些加快,就像收到了男朋友的礼物那样,雀跃又留恋。   可是,帝王对一个人动心是这么快的吗?   侍寝一次,便百般讨对方欢心,这感情是不是略显廉价呢?   恐怕也维持不了多久吧。   不过,萧权川不是他的菜,再怎么样也应该不会打动他的。   钱谁不喜欢呢?有礼物就照收,这是他用身体换来的,总之反正不亏。   等钱攒齐了,位分够高了,大把逃跑机会等着他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坐以待毙,等机会挑他。   萧权川下了朝,用了膳,便去坤宁宫向太后请安。   他脚还未踏入宫殿,便听到里屋一女人在病嚎:“哎哟,哎哟,哀家这头风病怎么又犯了?恐怕哀家要看不到陛下儿女满堂了。”   如若不是一屋子的酒香味,萧权川还真信了她的鬼话。   “儿臣恭请母后大安。”   “陛下来了。”   唐奎兰倚在床头,未梳妆,唇色发白,一脸病容,撇开这些不说,她双颊饱满,皮肤富有弹性,看年纪,更像是萧权川的阿姊,他们眉眼也略有些相似。   祖宗礼法过后,萧权川肆无忌惮上前,以替其盖被子的假动作,从她袖子里掏出一个酒壶,挑了挑眉。   随后,他又一掀被子——整整一床,铺满透明的玻璃罐,罐子里关着密密麻麻的虫子,长的、短的、瘦的、圆的、睡着的、蠕动的……   唐奎兰原地不干了,不知从哪里刷地抽出一把剑,直指萧权川眉心!   她进,他退,二人武力旗鼓相当,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们的招式有六七成相像,仿佛出自一个师门。   周围的下人好像是见惯不惯,个个神色淡定,颇有秩序地移开桌子、椅子、贵重物品等。   铮——   雪白的剑刃被萧权川夹在二指之间,剑身嗡鸣,对方拔也拔不出来。   “小姨,你又输了。”他身姿稳如泰山,只乱了额前的一缕乌发。   被称为小姨的唐奎兰一跺脚,瞪眼道:“走着瞧,下一次,一定赢你!李嬷嬷,把哀家的宝贝们都收进柜子里。”   唐奎兰擅长医蛊之术,自养虫子乃家常便饭。   然,她为了养更多更好的蛊虫,作息日夜颠倒,成为太后的五年,还真没有晨起过。   话罢,从另一个袖子里拿出酒壶,仰头咕噜咕噜灌,直接上手擦嘴。   “我随时奉陪,不过,你这一‘病’啊,都快一年半了,该好了吧?”   她心中知晓,萧权川说的是恢复妃嫔请安之事。   她突然摁着额角又哎哟起来:“不行不行,头风又犯了。”   萧权川双手拢袖,静静看着。   “不是,你还想怎么样?是你自己不纳后,我一把年纪了,以前给你洗尿布,现在也在替你操心后宫诸事,睡一会儿晚觉怎么了?”   “可你连这都不满足我,呜呜呜好命苦啊,养了只白眼狼。”   唐奎兰说着说着,嘴里爬出一条像蜈蚣似的虫子,她像捻饭粒似的,自然而然把它放进手心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捶胸呼喊道。   确实,萧权川是她带大的,不过,是在他十四岁后。   十四岁前,萧权川一直都待在生母身边,也就是唐奎兰的姐姐,前朝皇后唐欣兰。   那年发生了一件事,萧权川与唐欣兰渐渐疏远。   当时的唐奎兰才十七岁,称为兰妃,二人年纪只差三岁,聊得来,一起拜师练武,他便每天都腻在她身边,打死也不回家。   后来,萧权川登基大殿之日,唐欣兰去了城郊外的平溪寺,削发为泥,自此不谙世事。   母子俩素日从不往来,形同断绝关系。   册封太后时,萧权川只字不提唐欣兰,直接认唐奎兰为母,不少朝臣纷纷认为此举不妥,但都被他一一驳回,再无异议。   “对了,我听说,你昨夜宠幸了那个……越国太子?还册封他为贵人?”唐奎兰忽然提起。   “嗯,他叫姜妄南。”   “哦哟,不错嘛,第一次,吼?感觉如何?”不知为何,她的笑容令人瘆得慌。   萧权川道:“小姨有话不妨直说。” 第12章 外男   “男子也成,只要你喜欢就好,过几日,碧灵湖的荷花宴便到了,届时,我替你把关把关。”唐奎兰眨眨眼道。   “把关什么?”   她毫不客气戳了戳他脑袋:“啧,傻小子,你对人家有情,人家不一定对你有意啊。”   萧权川征然片刻:“小姨,这可不好笑。”   “你是我一把屎一把尿看大的,我能不了解你的心思吗?你方才说他名字时,嘴角都快翘上天了。”   萧权川半信半疑,蹙起眉头,似乎在复盘自己方才的表情。   “我的眼睛就是度量衡,哎啊,后位有望了,我该自由了吧,臭小子,老娘都愁白了头。”她已经开始畅想放下六宫之权后,自己的日子该有多美妙。   “欸,你喜欢他什么呀?”还是忍不住八卦。   萧权川自认还没有到喜欢的地步,不太想理会这个问题,但还是忍不住道:“他很笨,很……干净。”   不像自己,由头到脚,由里到外,都是黑的、脏的。   自己费尽心思争名夺利,争权夺势,到底为的就是证明自己的能力,报复那些曾经瞧不起他的人,而姜妄南却不一样。   当那人说出“保护别人”四个字时,他承认,有那么一刻,他深受震撼,也自愧不如。   在这深渊浊世之中,污流遍野,怎能容忍这般纯粹的存在?   “怎么了?”秋若心细,留意到姜妄南的思绪不太对:“娘娘,您还好吗?”   姜妄南道:“哈哈,我太开心了,在想着怎么庆祝呢!”   罗景第一个凑热闹:“娘娘,要不我们去碧灵湖放风筝吧!今年那边的荷花开得格外漂亮!”   “好呀好呀,去吧去吧,都去啊。”   秋若脸色迟疑:“娘娘,听闻那湖边的竹喧亭上,有不少外男出入,娘娘还是思虑再三比较好,万一有心之人造谣生事……”   姜妄南无所谓道:“我是个男人,世上哪有这么多断袖啦?再说了,我如今是陛下之人,谁敢打我的主意?”   不过,身上所穿的衣服过于华贵,布料厚重,不适合去郊外走动,他便打开满满当当的衣柜,开始挑挑拣拣。   自打上次萧权川处罚了司膳太监,内务府是一点都不敢亏待熹盈宫,衣裳的用料、做工都没有懈怠。   不一会儿,姜妄南换上一件水绿色的,上有银色亮片点缀,黄色绣花,内实外虚,轻盈透气。   他站在镜子前,左看右看,好似有什么不满。   “娘娘虽白嫩,可这衣服更出彩,有些不衬人。”秋若一语中的。   “对啊!这么一看,我气色显暗了。”   “娘娘换一件素色的?”秋若提议。   “不,我就喜欢这种亮色的,穿着心情会变好……我知道怎么做了!”   姜妄南去到镜台前,拉开抽屉,翻找盒子,一点化妆品都没有,便吩咐罗景去跑腿:“去内务府拿些胭脂水粉来,每样颜色都要。”   不多时,罗景大盒小盒提了回来,一罐一罐地摆上镜台,比七色彩虹还要鲜艳多姿,满满当当,壮观极了。   秋若吓了一跳:“哎哟娘娘,这……岂不是去唱花脸的吧?”   姜妄南拍拍胸脯:“嘻嘻,我心里有数。”   “还有,罗景,去寻个铁棒,烧至170度左右,记得,要留个手柄不要烧。”   罗景挠挠头,一脸迷惑地出去了。   秋若在一旁,见他用澡豆洗干净脸,便拿起茉莉水粉扑了起来,拍得噗噗响,秋若一脸担忧,当心他把脸都拍烂了。   继而用指腹晕开五颜六色的膏体,点在眼下、鼻翼旁、唇周,动作熟稔,再一根一根地描上骡子黛,抿了抿微湿的胭脂纸。   秋若知晓他是在打扮,但有些步骤难免也太怪了。   最怪的是,他明明抹好了胭脂,还拿着骡子黛在唇角往上勾出短短一笔,又用小拇指将红色带出去,这不是戏文里那种血盆大口的……女鬼吗?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了,镜台前的胭脂水粉东倒西歪,跟打仗似的,铜镜里的姜妄南,肤如凝脂,眉如远山,美人腮若酒晕,似桃花两朵,气色比之前好上几倍。   “这妆怎么样?”姜妄南转身问道。   秋若一脸讶然,脱口而出:“太美了。”   她观察半天:“怎么说呢,娘娘好似打扮了,又好似没有打扮,最特别的是这个唇妆,似假非假,似笑非笑,红色疏离,却又透着亲和感,整个人的气质显得温柔似水。”   “嗯!我超喜欢这样画的。”姜妄南心情倍佳。   “娘娘真是多才多艺。”秋若夸道。   “还行啦,以前我干过这一行,只不过,现在不一样啦,出不去。”姜妄南心里泛起淡淡的忧伤。   “娘娘,娘娘,铁棒来了!快,温度要不够啦!”罗景咋咋呼呼冲了进来。   “稳住稳住,给我给我!”姜妄南接过那热气腾腾的棒子,抓起一捋父母授之的头发,打圈着缠了上去。   秋若:“……”   罗景:“……”   酉时,灵溪湖。   太阳躲进了云层里,光线柔和,时而有风,正是放风筝的好天气。   荷花一望无际,香味清新怡然,粉嫩茂密,摇晃不止,像在开口大笑,碧绿荷叶与湖水交相辉映,乍一看,竟有些分不清哪边是实物、哪边的镜像。   姜妄南还未走到湖边,便远远看见那头挤着不少人,莺莺燕燕,有的在弹琵琶、有的在吊嗓子、有的在吟诗、有的在作画……像极了一个大杂烩训练场,好不热闹。   姜妄南好奇问:“她们在做什么呀?”   秋若道:“这些娘娘们在为三日后的荷花宴做准备呢。”   “荷花宴要表演节目?”他有一种被小学元旦晚会支配的惶恐感。   “是的,娘娘,大家都是自愿参加的,不过,今年人数也太多了点。”   “幸好幸好。”他松了一口气,就像公共课的小组任务中遇到有人主动上台演讲ppt。   罗景不知又从哪听来消息,瓮声瓮气道:“据说啊,这一次宴会,太后准会出席呢,好似是来为陛下选后的,大家都这么传。”   秋若喃喃道:“怪不得。”   姜妄南道:“管它呢,我又不参加,走,去放风筝咯。”   灵溪湖很大,那波练家子们都聚在西边的竹喧亭附近,姜妄南则在东边的草坪上,各自碍不着。   “哇!飞得好高啊!”   姜妄南一边放线,一边往反方向跑,及腰的卷发随风而舞,仿佛飘扬的海藻,水绿色的裙摆翩翩如蝴蝶。   罗景在一旁拿着小风车测风向与风速:“娘娘,风来了,放远一点儿,高一点儿!”   “好!来啦!”   秋若则吊着一颗心,不停提醒道:“娘娘,当心后面有个石头,别放太多线,下面有棵大树,会缠线的。”   罗景小孩子玩性上来了,咧着一口大白牙:“再高,再高,风大着呢!我们不怕!”   秋若打了他一下,嗔骂道:“净带坏娘娘!”   堪堪抬头,他俩便看见姜妄南脚下一歪,往后摔去,忙不迭呼喊:“娘娘!”   二人刚迈出两步,旁边的花丛忽然窜出一个陌生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稳稳接住姜妄南。   实话讲,不接还好,顶多摔个屁股蹲,回去擦点药便可,但是,这外男一接,倒什么都不好说了。   那男人英俊非凡,面相温和,穿着藏蓝色衣衫,貌似是……太医院的人。   对面就是别宫妃嫔,姜妄南那祖宗躺在外男怀里,还对其莞尔一笑:“谢谢啊。”   秋若差点当场没了,立马跑过去:“娘娘,我们走吧。多谢你接住我家娘娘,罗景,收拾东西,回宫。”   “急着回去做什么呀?还没玩够呢。”姜妄南道。   “哎哟我的娘娘,”秋若与他咬耳朵道,“此人是外男,后宫规矩,要与之保持距离。”   “无所谓啦,我也是男的,况且,他救了我呢,看起来不是坏人。”   话毕,姜妄南走到那男人面前,“谢谢你啦,你要不要一起玩风筝?”   那人低头不敢看他,毕恭毕敬道:“微臣有所不知,冒犯娘娘,还请恕罪。”   “无事无事,你来这儿做什么呀?”   “微臣乃太医院新来的,名刘伯深,刚进宫,认不得路,一不小心跑进娘娘们的后宫,心中惶恐。”那人道。   “你要去太医院啊?好说,罗景,带个路叭。”姜妄南道。   “多谢娘娘,多谢小兄弟,微臣告退。”   那刘伯深的身形若有若无擦过姜妄南身侧,他不以为意,直到手心里忽然被塞进了什么东西,他微微睁大眼睛。   卧槽……这人……   刘伯深转身看来,眼神似有变化,略带哀愁,很快便转过头去,留下一个凄凉落寞的背影。   这人……靠!   他想起来了!   当时,那牢狱里的越国人临死之前同他讲,他家公子也混进了皇宫,就在太医院里藏着,随时准备护他离开。   没想到,他家公子就是刘伯深,不对,这是假名。   此人应该唤做季韩,原书男二,越国御医之首,原主受的表哥,亦是未婚夫。   秋若见他征然,像着魇似的:“娘娘?怎么了?方才是吓着了?”   他回过神来,顺势收起手心里的纸张:“哦,没有,我没事。”   彼时,罗景突然大叫:“风筝!风筝断线了!”   仰头一看,那蜻蜓模样的风筝失重般落下,一左一右,一摇一晃,愈来愈低。   一阵风从旁刮来,它身体一斜,轻轻飘过了湖面,去到对面。   恰好打南边来了一群人,为首那位身着红衣,满头昂贵的发簪,走一步,闪一下,姜妄南在对面,都得眯着眼看。   不是高疏曼又是谁?   风筝不偏不倚,正好打歪了她那支最大最艳的步摇。   “啊!”高疏曼吓得险些崴了脚,还不忘扶住沉重的头,啐骂道:“谁的破风筝!”   姜妄南心中唏嘘不已,完了,在老虎头上撒了泡尿。   那妙娟站出来,指了指他这个方向,嘴里不知念叨些什么,不用说,狗嘴吐不出象牙。   须臾,高疏曼瞪了过来,目如利箭。   没多久,妙娟从对面走过来,翻了个白眼,也不福身行礼,只道请姜贵人去竹喧亭闲坐。 第13章 陷害   “给贵妃娘娘请安,给各位姐姐请安。”姜妄南规规矩矩作揖。   竹喧亭内唯有一张石桌和四张石凳,高疏曼坐在中间,元冰坐旁边,周围的人都不敢坐,也不吭声,通通站在她们后面。   而姜妄南这头,唯独他与秋若,显得格外形单只影。   “姜贵人不必多礼,如今你才是陛下宠幸的人,本宫日后还得多靠你呢。”   一旁有人道:“贵妃娘娘才是洪福齐天之人呢,荷花宴上,娘娘若跳起水袖舞,翩若游龙,婉若惊鸿,陛下的目光那是绝对移不开的。”   “是啊,放眼京城,贵妃娘娘的舞姿无人能敌。”   “各位姐姐说的极是,我何德何能呢?只是侥幸罢了。”姜妄南憋了半天,只想到这几句客套话,求放过吧大姐呜呜呜。   高疏曼本不屑看他一眼,然而,只轻轻扫了一下,便情不自禁移不开眼。   先前见他,素颜朝天,衣服也是粗糙不堪的,样貌是漂亮,但也漂亮不到哪里去,如今打扮了一番,整个人就截然不同,甚至……逼得她第一次默认自己被比下去了。   “呵,打扮成这样在外面晃,也不知想要勾谁,是哪个小贱人给你化的妆?”   余光中,秋若身形往前一动,姜妄南比她先行一步,自认道:“回贵妃娘娘,是我自己。”   “你?蒙本宫呢?”高疏曼上下打量他,难以置信。   元冰暗中拱了拱她,二人互相对视一眼,前者道:“没想到啊,姜贵人居然有一副巧手,正好,贵妃娘娘近日选定了参加荷花宴的衣裳,还没定好妆容呢。”   高疏曼勾唇一笑,也没征求姜妄南的同意:“就你了,明日卯时过来储秀宫,慢一刻钟,小心本宫打折你的腿。”   “……是。”   月亮像银盾般挂在夜空中。   储秀宫。   高疏曼坐在妆奁前,妙娟在一旁替她脱簪,元冰执一个青玉瓷罐走来。   高疏曼打开看了看:“澡豆?本宫多的是。”   元冰笑道:“娘娘,这个东西可不一样,你闻闻。”   高疏曼稍稍凑近,一股子薄荷味直冲天灵盖,立刻以帕掩鼻,命令道:“拿出去,本宫闻着就恶心……等等,你不会是想拿本宫做局?好大的胆子。”   元冰急道:“娘娘,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况且,这一点点的量,两个时辰内便可以恢复,影响不了娘娘的美貌,但足以打压姜贵人的势头。”   “真的只放了一点?”   “臣妾绝不敢欺瞒娘娘。”   “好,本宫信你,若有半点差池,不仅是你,连你的父亲元御史,本宫都不会放过。”   “是,娘娘。”元冰不敢多言半句。   高疏曼觑了她一眼,有的没的聊起来:“听说你那相好近来赌瘾犯了?”   元冰低着头,不知是不愿讲还是不敢讲。   高疏曼蹙眉道:“你怎么就这么没出息?一个后宫侍卫而已,还是个赌徒,没钱没权没势,真搞不懂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元冰苦笑道:“娘娘,谁不知道,陛下把我们纳入后宫,全然为了制衡我们的父亲。一个正当佳期的女子,却困于后宫,日复一日当棋子,有什么意思?”   “本宫把话就搁这,你爱听不听,还有,你若执意要跟那赌徒处感情,本宫就当一概不知,届时败露,别拖本宫下水。”   “娘娘放心。”   须臾,高疏曼拖出一个抽屉,拿了五锭金子:“本宫知道你肯定把所有的钱都给了那赌徒,这一点算是本宫对你的心意,切记自己收着,女子总要有些家财在身。明日好好表现,另有赏赐。”   “谢娘娘。”元冰心中百感交集。   翌日,卯时。   天灰朦朦亮,储秀宫外,站着两个人影,一高一低。   秋若截住一个小太监:“麻烦通知一声,就说姜贵人准时到了。”   那人道:“通知不了,贵妃娘娘尚未起床,你们再等等吧。”   姜妄南叹了口气:“没事,秋若。”   他再笨也猜得到,试妆这件事,本就是高疏曼和元嫔设计的圈套,只是没想到,甫一踏入储秀宫,他就被套住了,像一条砧板上的鱼。   接下来,他只希望不要牵扯到秋若,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   天光刺破云层,白昼从天边蔓延而来,不多时,一缕朝阳映在姜妄南身上,白皙的皮肤有些反光。   太阳渐渐露出全脸,温度开始上升,大地回暖,姜妄南身体伊始闷热,出汗,滑腻腻的。   秋若苦活干多了,倒是还好,可她很担心姜妄南:“娘娘,要不奴婢去拿把伞?”   他摇头:“你先回去吧,我在就可以了。”   秋若道:“恕奴婢不能从命,娘娘在哪儿,奴婢就在哪儿。”   快到巳时,日头高照,姜妄南衣领已经湿透,鬓角湿润,滑下两颗汗珠。   此时,储秀宫大门被推开。   “姜贵人果真不辜负本宫的信任,甚好啊。”高疏曼尚未梳洗,轻轻打了个哈欠,带也不带一眼,“进来吧。”   姜妄南堪堪抬步,一阵麻意从脚底涌上腰椎,眼前有点晃,冷不丁踉跄了一下。   秋若赶紧扶住他:“娘娘,你脸色不太好。”   姜妄南拍拍她的手:“撑得住。”   他们进去之后,站在一旁,需要等高疏曼洗漱、用膳、换衣,与下人们一般无二。   光是她去换那套衣服,大概又等了半个时辰,前前后后加起来,从六点等到快十一点,至少五个小时。   那是一件大红色的华裳,比她日常的穿着还要艳上几度,领口、袖口皆绣着精致的凤凰花,细细一看,那花竟然会闪闪发光,恰似金丝制成。   她盘了一个高髻,中间开了两朵牡丹,一朵黄白色,一朵玫红色,珠簪、步摇分插两侧,平衡整体的重量,雍容瑰丽。   若不知情的旁人出席两日后的荷花宴,看到高疏曼这般隆重高贵,想必大概会当其是一国之后。   她坐在妆奁前,又宽又大的衣摆像孔雀的尾巴那样散开,姜妄南有些无处下脚。   “娘娘可用澡豆洗过脸了?”他问。   “嗯,快点吧。”高疏曼催他,不是不耐烦,而是害怕那东西发作快了,时间对不上,功亏一篑。   “好,那我开始了。”   高疏曼懒懒阖眼,只感觉对方的指腹温热、轻柔,胭脂水粉铺在脸上,就像按摩一样,不知不觉中,她似乎有些昏昏欲睡。   半睡半醒中,妙娟在唤她:“娘娘?娘娘?”   “嗯?好了吗……”高疏曼一睁眼,便与铜镜里的人相望不语,“这是……本宫的脸?”   她的下颌线比较方,整体面部的重心会往下移,线条略微凹凸,显得粗糙土气,与后宫姐妹相比,她最为年长,皮肤已开始发黄,眼角长斑,每每照镜子,她都特别嫌弃自己。   然而,此时之镜中人,脸蛋显然比小巧圆润了许多,脸型流畅,眉毛一改往日的长拱型,带着淡淡绒毛感的柳叶状更显娇柔慵懒,胭脂的颜色改用淡粉,像蒙了雾一般,似乎比她惯用的赤红更显气色,整体看起来格外协调,天生丽质难自弃。   高疏曼心中喟叹不已,表面仍是一脸傲娇,语气凉薄:“嗯,勉强吧,还行。”   姜妄南呼出一口浊气:“谢谢贵妃娘娘,那我先行告辞。”   撇开种种套路,这种重拾旧业的感觉真好,说实话,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他好像没有那么不开心了。   “啊——”   甫一转身,步子还未迈出,便听见高疏曼尖叫一声。   妙娟以及别的下人全簇拥上去。   “娘娘,怎么了?!”   “娘娘!你的脸……”   “镜子!镜子给本宫!快!”   “传太医,快去叫太医!”   人太多太乱了,姜妄南完全看不到怎么回事,思忖着跟他没有什么关系,便打算离开。   刚走到门口,高疏曼陡然扬声下令:“给本宫拦住他!定然是这个贱人搞的鬼!”   姜妄南:“???”   “贵妃娘娘,我……”当他看见对方的脸时,话语戛然而止,“怎么……会这样?”   那张姣好的面庞上,变得通红一片,一颗颗豆子大的颗粒黏在表皮上,像水泡那样肿胀。   这是过敏吗?   没道理啊,使用的所有东西都是她宫里的,怎么会出问题呢?姜妄南脑子嗡嗡作响。   “吃了熊心豹子胆啊,你居然敢害本宫!”高疏曼气急败坏,骂骂咧咧准备上前挠他,没走两步,身子一晃,两眼一翻,原地晕厥过去了。   养心殿。   孙年海道:“陛下,文相到了。”   萧权川故意磨蹭了一刻钟,才从内室大步气定神闲地踱至外殿。   那高页站在殿中央,鬓白长须,慈眉善目,气质清雅,一派儒士傲骨风范。   见到皇帝,只躬身作揖,并未跪拜:“微臣参见陛下。”   此举有违君臣之道,或者可以说,这个老顽固,从未将他视为天下君王。   高页年龄长他二十余岁,乃两朝丞相,他父亲在位时,这人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滔天,朝中不人不忌惮。   萧权川继位后,他第一个推行的政策便是分割相权——一朝两相,文武双全。   聪明人都能猜到,他这是为了移除以文相为首的旧帝党,建立以武相领头的新帝势力。   理所当然,高页首当其冲,成为被他开刀的第一人,杀鸡儆猴。   在彻底铲除旧帝党之前,萧权川不得不对他客客气气:“文相不必多礼,赐坐。”   高页问道:“太上皇近来龙体可好?”   毫无疑问,每次开场白都是先关心他父亲。   萧广建这个人,纵使退位了,瘫痪了,在高页的心目中,还是一国之君,而萧权川,毛头孩子一个。   “还行,一切如常。”   萧权川神情淡淡,也每次差不多这般回答。   对一个不敬重自己的人,何必多给好脸色?   萧权川直入主题:“朕听说,文相近来在赵越旧界兴建书院的计策,如今大有进展,朕得好好赏你。”   高页笑了两声:“托太上皇洪福,朝中官员兼爱众生,非攻为信,微臣在其中,也只是小小地辅助了一下。”   兼爱?非攻?哼,又在暗戳戳反对他以武拓土、以法治国的冷绝思想。   “战后的百姓,拥有赵国银两的支援,物质虽不算丰裕,但也足以温饱,兴建书院,诗书宜人,精神食粮不可或缺,实乃民之所向,天意使然。”   他说完后,萧权川已然饮尽了三杯茶,牛头不对马嘴道:“这批龙井不错,文相带些回去?”   高页一波高质量输出,却没有得到一点响应,着实有点尴尬,皮笑肉不笑:“微臣年纪大了,喝不了太多茶。”   “哦,那文相可有什么想要的?”   高页的眼球有些泛黄浑浊:“微臣别无所求,只希望曼儿好好的,平安快乐度过一生。”   “行,朕一定好好待她。”   待高页离去,帘子后走出一男子,浓眉大眼,高壮威猛,声音洪亮:“陛下当年将百官之女纳入后宫,果然有先见之明。”   此乃当朝武相,任潜,当年攻打越国的主帅,与萧权川一起长大,情同手足。   萧权川冷笑道:“虎毒不食子,尤其是这个高页,只要他女儿一天在朕手里,他便只能夹着尾巴走。”   适时,孙年海急急忙忙来报:“陛下,高贵妃出事了!”   萧权川不紧不慢喝了口茶:“讲。”   “贵妃娘娘薄荷粉过敏,严重烂脸。”   “哦。”   “……听闻是姜贵人做的手脚。”   “什么?”   孙年海又道:“如今姜贵人被扣押在储秀宫里,高贵妃似乎欲动私刑。”   他茶杯往桌上一扣,眉头压低:“朕去看看。”   “皇上驾到——”   萧权川甫一踏入储秀宫,高疏曼的人不约而同掩面啼哭,只闻其声不见其泪,嗡嗡嗡吵死人。   孙年海见萧权川面色更冷了,小眼一剜,一声令下,:“都闭嘴!”   进了内室,高疏曼激动得爬下床,跪在他面前,连哭带喊:“陛下,臣妾毁容了,陛下要给臣妾做主啊!”   原本这个伤心表情并不难看,可一搭上那满脸的水泡和红疹,就显得狰狞可怖。   顾及高页近来的功绩,萧权川没有闪开视线:“起来。”   眨眼间,他的目光落在窗边角落,姜妄南站在那儿,紧张无措地扣着手指,眼圈红润,薄唇抿成一条线,好像快要哭出来了。   萧权川越过高疏曼走过去:“你有何话要说?”   姜妄南仰起苍白的小脸,声如蚊虫:“不是我……我不知道……”   高疏曼气势汹汹疾步上去:“怎么不是你?你分明在澡豆里做手脚,再给本宫用,这里的人都可以作证!”   萧权川佯装往旁边走了一步去扶她,结结实实挡在姜妄南面前。   “太医怎么说?”萧权川问。   太医上前,手执一个青玉瓷瓶罐:“启禀陛下,这澡豆里确实放了薄荷粉,且表面至少有一钱的量,幸亏贵妃娘娘是用挖深的手法,而非指腹沾染,福大命大。”   声音有些熟悉……姜妄南闻声看去,居然是昨日放风筝时遇见的外男。   高疏曼忙问:“本宫的脸要多久恢复?”   太医迟疑道:“一时半会儿很难,娘娘若配合着用药,内调外敷,最快也要三日。”   “什么?”元嫔不是说两个时辰就可以的吗!   “朕怎么没见过你?”   “回陛下,微臣是太医院新来的,名叫刘伯深。”   萧权川淡淡嗯了一声,没多追问。   高疏曼不折不挠道:“陛下,那一钱的量,足以致臣妾过敏而死,可见这姜贵人蛇蝎心肠,还请陛下严惩姜贵人!”   “你这不没死吗?”他掀了掀眼皮。   姜妄南:“……” 第14章 难哄   高疏曼楞了下,毅然叩头:“后宫之中,以和为贵,以君为首,姜贵人这般破坏祖宗规矩,争风吃醋,若此时容忍,他日必定有人效仿,臣妾性命堪忧,还请陛下明察。”   姜妄南忍无可忍,终于开口为自己辩解,带着哭腔道:“你……你胡说,这罐澡豆不是我带来的,化妆用的所有东西,你自个儿日常也在用,怎么我一来,反而就出问题了?”   萧权川看了他一眼,跟小猫嗷呜嗷呜叫似的,吵架不会大点声?   “呵,本宫宫里上下的人都看见了,这恶心东西就是你亲自带来的,几十个人证,能有错?姜贵人,你心肠怎么这么歹毒啊?”高疏曼巧舌如簧,嗓音锐利,证据确凿。   这番,秋若道:“贵妃娘娘,储秀宫哪个不是你的人?这也算数?”   “你这话就不对了,整个皇宫都是陛下的人,陛下在此,谁敢妄言?本宫可没这本事。”   原来这一切早有准备,所有东西都做全了,就等着他下锅。   可他丝毫没有防备,已经太晚了。   姜妄南顿时哑火,辩无可辩,只咬着唇,眼睛更红了,泪珠在眶里打滚,像小鹿似的可怜巴巴看着萧权川:“陛下……”   高疏曼也喊:“陛下!”   这个男人比他聪明百倍,不可能看不穿高疏曼这样明显的诡计。   按原书的设定来说,萧权川虽然被称为暴君,但却是个赏罚有度、爱憎分明、帮理不帮亲的帝王,应该会站在他这边吧。   萧权川揉揉突突直跳的额角,站了起来,看也不看姜妄南,转而去安抚高疏曼:“好了,怒气攻身,当心加重病情,朕会还你一个公道。”   眼前二人郎情妾意,姜妄南心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堵住,终于,含在眼眶 里的泪,吧嗒,落了下来。   高疏曼面露动容,感觉他在关心自己,罕见至极,贪心地想得到更多的怜悯,撒娇道:“经此一遭,臣妾今后,恐怕再也不能服侍陛下了。”   萧权川叹了口气:“挺好的。”   “什么?”   “朕是说,你要安心歇息,不用常来伺候,身体要紧。”   “多谢陛下关心,臣妾定当谨记。”   萧权川面对姜妄南道:“姜贵人品行失德,扰乱后宫,罚俸一年,去佛堂跪抄经书一夜,为贵妃祈福。”   姜妄南吸了吸鼻子,叩拜谢恩:“……是,臣妾领旨。”   末了,他忽而想起什么,补充道:“等等,孙年海,你带他去吧。”   姜妄南走后,高疏曼感觉空气都变新鲜了,脸也没那么疼了。   她轻轻环上萧权川的腰,楚楚可怜,低声细语道:“陛下今晚可以来陪陪臣妾吗?臣妾受到了莫大的惊吓,一个人睡好害怕。”   萧权川从地上洇湿的两滴泪回过神来,毫不留情拿开她的手:“那你就两个人睡。”   高疏曼:“……”   “朕还有许多奏折没批阅,有事也别叫朕,今晚得通宵。”他拂袖而去。   姜妄南跟着孙年海走出了储秀宫,往左拐进一条较小的路。   他没去过佛堂,只能无头苍蝇一般跟着走,但他身边的秋若认得:“孙公公,不是往右走吗?您要带我们娘娘去哪儿呢?”   孙年海笑了笑:“陛下不是说了吗?让娘娘去佛堂跪一夜,今儿个天还没黑呢。”   确实是这么个理,但心口惴惴不安的,总觉得萧权川好像在搞什么。   不过,他不欲再想起那个男人!   高疏曼摆明了陷害自己,萧权川不站在受害者身边就算了,还剥削工资、克扣伙食、给施害者祈福!   可恶可恶!   明明前一晚上还霸占了他的初夜,给他晋升,赏了一屋子东西,本来觉得这人还不错,如今看来,算是他瞎了眼。   弯弯绕绕地走了大概两刻钟,牌匾上写着干清宫三个大字。   姜妄南疑惑道:“孙公公,来这里做什么?”   孙年海但笑不多语:“娘娘,请吧。”   他往前迈了一步,一根拂尘截了过来,把秋若隔开:“娘娘一人进去便可。”   什么啊?神神秘秘的。   他进去后,宫里唯有几个下人在打扫,清清冷冷的。   站在窗前远眺,紫禁城的金色琉璃瓦一层盖一层,光泽延长而去,似乎望不到尽头,一如他的生活,外表富贵无忧,内里风雨摧残。   蓦地,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右手钻进左袖里摩挲半天,空无一物,那日刘伯深偷偷塞给他的信,找不到了。   古代人把口袋缝在袖口里,对不习惯的他来说,真的很容易掉东西。   罢了,丢了就丢吧,无法挽回了,如果有重要的事情,他应该会再找过来吧。   这时,脚步声渐渐逼近,不是一个人的,而是一排人,个个手端托盘。   不一会儿,桌子上铺满了各种佳肴,摆不下的,都堆栈在盘子与盘子的边缘上。   御用佛跳墙、黄焖鱼翅、王府烧鹿筋、爆炒凤舌、荷包里脊、樱桃肉、百鸟朝凤、清炖肥鸭、桂花鱼翅、糖醋排骨、麻辣肚丝、口蘑发菜、香酥苹果、豆面饽饽、红豆膳粥、牛乳糕……   约莫三十道菜,色香味俱全。   姜妄南征然:“孙公公,这是……”   “为你准备的午膳。”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萧权川大步流星走来,风尘仆仆,额间粘着几缕湿润的头发。   “我?陛下搞错了吧?”姜妄南苦笑道。   萧权川道:“朕是耳朵不好,眼睛,好使着呢。”   一阵淡淡的木质龙涎香飘来,这股味道于昨夜的他来说,很好闻,不知为何,他现在觉得有些不适。   姜妄南后退两步:“陛下说笑了,臣妾乃扰乱后宫秩序的罪人,怎还有资格与陛下共进午膳?”   “这些菜,你不喜欢吗?”   萧权川宛如置若罔闻,好像储秀宫之事,从未发生过似的。   姜妄南扁了扁嘴,方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委屈,又涌上心头,他鼻尖一红,忍着哭腔道:“陛下吃吧,臣妾还得去佛堂抄经,告退。”   他还真走得风风火火。   孙年海愕然片刻,还真没有谁敢对皇帝甩脸子:“陛下……这……”   萧权川轻笑一声,道:“娇气包,由他去吧,朕还没输呢。”   秋若在门外候着,见姜妄南气冲冲出来,担忧问道:“娘娘……”   “走,回家吃饭去。”   “这……奴婢适才看见陛下进去了,陛下,没说什么吗?”秋若小心翼翼问道。   “嗯,说了,等于没说,不想理他,走吧。”他蔫蔫地道。   跪抄经书一夜可是个体力活,因此,姜妄南午膳吃得很饱,出发佛堂之前,又炫了一碟牛乳糕和一碗莲子羹,活力满满出发了。   月亮渐渐爬上夜空,蝉鸣不休。   姜妄南乖乖跪在蒲团上,撅起屁股,手执狼毫,一笔一划地抄写经书,看着自己的字一个比一个好看,颇有妙趣。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的肚子咕噜一声,划破静夜。   姜妄南的精力被打断,饥饿感就像卸了闸一般倾泻而来,还很渴,膝盖酸痛。   他忽然想起,过来之前,秋若用手绢包了几块点心和一瓶水放袖子里,可转念一想,进门时被妙娟搜身刮走了,还扬言佛门重地,禁止饮食。   明明是受高疏曼之命,公报私仇来的,吃的拿走就算了,连水也不给喝。   适时,不知哪里咚的一声,闷闷的,很轻很轻,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下来。   现在的姜妄南无心练字抄经,无聊到连打蚊子都觉得有趣极了。   又是咚的一下。   他四处张望,恨不得眼睛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哪儿呢?”   咚。   “嘶!”有个东西直接砸到他脑袋,软软的,一点都不疼。   那东西回弹了出来,骨碌碌滚到他眼前,红里透绿,绿中带红,表皮带钝刺,居然是……荔枝!!!   姜妄南眼睛一亮,笑逐颜开,毫不犹豫捡起荔枝,双手拇指和食指一摁,啵的一声,荔枝也咧口笑了,露出白嫩透亮的果肉,淡淡的果香令人垂涎三尺。   正欲塞进嘴里,可他却犹豫了。   这荔枝来路不明,不会又是谁给他下的圈套吧?自打高疏曼过敏出事,他好像没有以前那样肆无忌惮,也变得疑心起来。   吃了会怎样?他不清楚。   若是不吃呢?他会很难受,很不开心。   他现在的处境已经很苦了,何不让自己心情好一些呢?   面前是金身佛像,他迟疑了一会儿,双手合十虔诚拜了拜:“莫怪莫怪。”   张嘴吞下那颗白胖胖的荔枝,一口爆汁,果肉脆爽,鲜甜不腻,核还特别小,这是什么报恩荔枝啊!   心口果然没那么堵了。   这会儿,他瞄到有颗荔枝躲在桌底深处,便趴下腰身,伸手进去探,奈何一不小心把它扫了进去,结果越滚越远,完全够不着了。   “好可惜啊,”他双手叉腰道,“算啦,被你躲过一劫,本宫就饶你一回。”   他只吃到了一颗,食髓知味,更饿更渴了,还不如不吃。   骨碌碌——   这次的荔枝,轻轻地滑到他面前,一颗,一颗,又来了一颗,神奇的是,它们很听话地排成一排,间距约莫半米,如出一辙。   姜妄南又惊又喜,刷的一下站起来,膝盖也不痛了,弯下腰,拾起一颗,吃一颗,走两步,又拾起一颗,又吃一颗。   每当他吃到最后,总会有荔枝源源不断而来,就像铺成一条线路,指引他去某处,去某人身边。 第15章 做戏   姜妄南一边走一边捡一边吃,大概入肚了十五个,他便不吃了,而是停下脚步,撩起前衫,打了个结,形成一个兜状,再把荔枝拾进去,沉甸甸的。   捡到拐角处,发现已经没有东西可检,佛堂烛火本就微暗,这里更是漆黑一片,一阵风吹来,树影婆娑,后背有点发凉。   姜妄南下意识觉得此地不安全,打算转身离开。   “跑什么?”一只龙纹皂靴踏出暗处,萧权川的玄衣与黑暗融为一体,唯独那金丝蛟龙纹样在吞吐着皎洁的月光。   “陛下?”姜妄南一脸讶异,瞥见他手里还剩半篮子荔枝,更是不知所云,“你……这……”   “要吃吗?还有。”萧权川道。   姜妄南脸颊稍红:“……不要。”   “当真?”   他牙一咬:“不要!”   “行吧,你不吃,朕吃。”萧权川越过他,提着篮子径自走到佛堂,盘腿坐在佛堂前剥了起来。   这人好烦哦。   姜妄南又不能骂他,也不能打他,挠挠头只想到一句话:“佛堂圣地,禁止饮食,请陛下注意着点。”   “哦。”萧权川慢条斯理地剥壳,手指骨节分明,手背青筋突起,指甲服帖圆润。   姜妄南鬼使神差想到昨晚的初夜,脸皮莫名发烫。   地上摊开了两本书,一本是经书,一本是姜妄南抄写的。   “抄多久了?”他问。   “快两个时辰吧”   “到天亮也抄不完。”萧权川毫不客气道。   “哦。”全托您的洪福。   他气闷闷地拿走自己的蒲团和经书,离得远远的,继续跪趴着抄。   水绿色的衣衫薄而轻,贴在少年的腰身上,后脖颈细而长,肩胛骨微微隆起,像蝴蝶双翼,中间脊骨凹出一条绵长优美的弧线连至尾椎,两瓣臀峰浑圆柔软。   萧权川嚼着荔枝,又问:“真的不吃?快没了。”   他道:“忙着呢。”   可能是跪姿不舒服,那屁股一会儿左扭,一会儿右晃,显然是在调整姿势,有意也无意。   咔嘣一声响,萧权川好像把荔枝核一举咬碎了。   姜妄南顿时浑身一僵。   差点忘了!这家伙就爱艹不顺从他的人!自己现在岂不是撞枪口上了!好烦,净整这死出!   纵然这里是佛堂净地,他也照样会、乱、来、!   俄而,一个高大的身影渐渐笼罩他,犹如披着斗篷的恶魔在靠近,姜妄南手一歪,笔画撇出去了。   “你这是在鬼画符吗?”声音从旁边传来。   即便萧权川蹲着,他也得仰起脖子才能与之对视,被艹死的恐惧完全支配着他的脑子:“嗯!陛下说什么便是什么!”   对方的眸子像蒙了一层浓雾,谁也别想猜出背后究竟藏着什么,他忽而倾身上来,温热的气息吐出:“你在害怕朕?”   “哈哈,还……还好啦,陛下恩泽如山,臣妾顺之敬之。”姜妄南打死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能说出这般讨巧的话,果然,论环境的重要性。   “那你抖什么?”   “有吗?没有吧?可能跪太久了呢,累的。”他继续打哈哈。   萧权川又凑近了些,大手滑去他腰后,盈盈一握。   “啊!”姜妄南没控制住,尖尖地叫了一声。   萧权川的手一僵,眼底那层千年不变的浓雾不知被什么吹散了一些,崩塌般露出一丝惊奇与……兴奋。   糟糕。   自己明明在顺从他的意志啊,不骂不逃不打人,能多乖有多乖,他怎么还爽上了?!   这就好比,掌握了卷子的考题与答案,轻松上阵,明明题目一模一样,结果拿不及格,这种情况,只有两个字——无解。   萧权川不按套路出牌,彻底给姜妄南整不会了。   对方捏的那一下,好似启动了他身体的什么开关似的,一直克制不住地颤抖。   撇开原书中的相杀情节,原主受与攻真的是无时无刻无处不‘做’。   他依稀还记得有一个情节,受逃出宫后与越国流民会合,设计了攻,将其抓进小黑屋里施以酷刑报复。   别人基本是白天来折磨攻,而受不同,他只选择深夜到来。   表面上和同伴们友好地说,晚上他来负责施刑,定不让攻有一刻放松。   实际上,每每屋里回响着与夜色回荡的哀求与惨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是受自己。   然而,没有人比原主受更痛恨攻了,他夜夜至此地步,也是攻害的。   是攻,在原先的日子里,每天都强制性地索取他的身体,忘乎所以,一天不少于三次,一次不少于一个时辰。   那种暂时忘掉一切的快感犹如一粒不断疯长的种子。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他的体内萌芽、滋生、开花、结果,肆无忌惮吸取他血液里的营养,根深蒂固,岿然不动,与他的心脏黏合到一起,砍无可砍,拔无可拔。   他深知自己的罪孽不可饶恕,可他也深知,如若强行除去,自己一定活不久,也许,会当场死亡。   “陛下……手,能不能先拿开?”姜妄南祈求道。   “嗯?你说什么?”   也不知萧权川假没听见还是耳朵不好使,那只大手揽得更紧了,顺着他的脊骨,缓缓往上游移,手指若有若无摸索着他瘦削的蝴蝶骨。   高契合度的身体在作祟,姜妄南开始呼吸不稳,脸颊发烫,他索性抓住对方的手腕:“陛下……臣妾的经书还未抄完……”   萧权川的骨架很大,他腕部就像一根小树枝那么粗,姜妄南手指瘦长,也才堪堪圈住,对比看,活像小孩在拉着大人。   “没抄完吗?”他道。   “……”这活爹不是废话吗?还有大半本啊!   萧权川微微扬声:“孙年海,把这里的师太叫来检查一下。”   未几,一个尼姑打扮的中年女人急匆匆过来了:“拜见陛下,拜见姜贵人。”   孙年海把姜妄南抄写的东西捧过去:“可抄完了?”   那师太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一本正经算道:“经书一共一百零八页,姜贵人只完成了三十三页,显然,并未完成陛下所交代的任务。”   孙年海轻咳两声:“你仔细着,再瞧瞧?”   那师太眨眨眼,看看孙年海,又看看姜妄南,啊了一声:“望陛下恕罪,老身年纪大了,眼睛不好。”   话罢,她煞有介事地移到烛火前,认真端详起来。   姜妄南愧疚道:“师太,您就别看了,我还未……”   “嗯,姜贵人效率极高,完成得非常好,这字啊,行云流水,堪比天书。”   姜妄南后知后觉:“……”   这也行???   “下去吧。”萧权川摆摆手,师太便告退了。   “陛下,这……要是她去告诉高贵妃了怎么办?”姜妄南可不想再被她拿捏。   他笑吟吟,曼声道:“爱妃,你是不是忘了,在这皇宫之中,谁做主?”   姜妄南低下头看脚尖:“臣妾没忘,但是,陛下今天不也没帮臣妾吗?”   “傻瓜,还在怪朕?”   “没有。”   萧权川抬起他下巴:“说实话,嗯?”   “臣妾只是心疼那一年的月俸。”   试问,这是什么概念?他如今是六品贵人,一个月三百银,一年便是三百六十银啊!挖心般的疼。   他问道:“你喜欢银子?”   “谁不喜欢钱啊?”哦,除了你咯,你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肯定不懂的。   “好。”   姜妄南胸口微微发热,隐约有所猜测,但又不敢明说,怕自己像之前那样想太多,只眼巴巴看着他。   萧权川起身,拍拍玄袍上的灰尘:“回去吧,不早了。”   姜妄南:“这就……走了?”   “朕还有奏折没看,况且,你经书已经抄完,难不成还想在此过夜?”   姜妄南垂下眼睫:“哦,恭送陛下。”   干清宫的烛火烧完又换,换了又烧,不知是第几批后,映在奏折表面的光线,渐渐由暖黄变成冷白。   孙年海在门口守了一夜,但睡得不错,因为萧权川办公时非常专注,一点事儿都没有,连添茶倒水的活也习惯躬身亲为。   天刚亮,任潜潇潇洒洒阔步踏来,嗓子如雷贯耳:“孙公公,陛下安在?”   孙年海嘘了一声:“回武相,陛下昨夜通宵达旦,现在才躺下眯了一会儿。”   任潜压低声道:“我不吵他,我是来吃荔枝的,嘻嘻。”   “武相稍作等候,”孙年海进屋放轻脚步,拎出一个篮子,“都在这儿了。”   “怎么这么少?”   每年荔枝上季,摘下的第一篮果子,都会优先送入宫中,第一个呈给皇帝品尝。   他也了解的,萧权川并不爱吃甜食,历来几乎都留给他。   任潜常年在边境地区驻军,鲜少尝到南方新鲜果实,这次回来休憩,怎不想大饱口福,吃个肚皮滚圆?   “嫌弃就别吃。”萧权川沙哑的声音从里边传来。   “都给谁吃了?怎么也不问我一句?”任潜质问的语气像极了正宫做派。   对方在榻上翻了个身,毫不避讳道:“姜妄南。”   任潜嘴里的荔枝险些滑了下来:“什么?那个亡国太子?你疯了?”   萧权川缓缓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沉默不语。   “陛下,你可别做傻事啊,你跟他之间有血海深仇。”他提醒道。   “我知道。”他回答得很平静。   任潜抓了抓头发:“实话说,确实,那男人长得不错,身段也好,但是,色字头上一把刀,你……不应该对他有别的感情啊!”   “为什么不应该?”   “有朝一日,他一定会杀了你的!”   “是吗?”萧权川喃喃道,片刻,转头看他,“会吗?”   “怎么可能不会?!陛下,你英明一世,怎到了他身上就一时胡涂呢?”   “但他挺可爱的,不是吗?”   “……”任潜两眼一黑。 第16章 真相   秋若和罗景坐在阶梯上吃着荔枝,壳子上还能闻到姜妄南衣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   秋若食不知味,抬头看看太阳,担忧道:“已经午时了,娘娘怎么还没起床呢?是不是伤心过度了?”   罗景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娘娘昨晚深夜才会,自然嗜睡了些,姐姐你就别操心啦。”   “秋若,罗景……”姜妄南睡醒了。   “欸,娘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呀?膝盖还疼吗?要不要再抹些药酒?”秋若关切问道。   罗景则舔舔唇角的甜汁问:“娘娘,还有没有荔枝呀?奴才才刚吃出味儿呢。”   姜妄南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睡眼惺忪道:“有机会再给你拿多些,我现在饿了,想吃红烧猪蹄、八宝豆腐、狮子头、片儿汤、烤鸭、糖醋排骨、牛乳糕……”   秋若很欣慰:“罗景,都记下来了吗?快去吩咐御膳房。”   罗景立马脚底生风,蹿了出去。   秋若给他倒杯水的功夫,他已经下床穿好鞋,穿好衣服,乖得很,一开始秋若会很惶恐,但久而久之相处下来,已然习惯。   不一会儿,罗景居然回来了,端了几盘看起来不太新鲜的菜——葱椒鸭、肥鸡白菜、水晶丸子、肉丝酸菜、丝瓜蛋花汤。   秋若奇道:“怎么都不是娘娘要吃的?”   罗景耷拉着脑袋:“娘娘昨日被陛下责罚,整个皇宫都传遍了,所以……”   姜妄南拍拍他的脑袋,笑道:“没事,这些菜也不错啦,不算什么的。”   话罢,他捧起大米饭,大口大口地扒拉,吃得那叫一个香。   秋若不安问道:“娘娘,您真的没事吗?”   “能有什么事儿?谁让我还是个六品呢?吃饱饭,才能有力气活下去,假以时日,我会更好的!你们也是啊,都会好的。”   罗景牙痒痒道:“奴才听说,陛下睁眼当瞎子帮着高贵妃,全然是在给文相脸子,可怜我家娘娘,连个娘家都没有……”   “闭嘴。”秋若给了他一个眼神。   姜妄南扒完最后一口,满嘴油光,喝了一口汤后,又捧起一碗饭:“罗景,再去帮我打一碗来。”   他每餐的饭量约莫两碗,秋若道:“娘娘,别吃太撑了,对胃不好,如果心情不佳,我们陪你出去散散步看看风景?”   “等我吃饱再想?”   秋若点头,吩咐罗景:“顺便弄些酸梅汤来,娘娘饭后消食用。”   久之,五样菜几乎一扫而光,果然不出所料,他吃撑了。   “好饱啊。”姜妄南深深呼出一口气,肚子鼓鼓涨涨的,感觉胃快要爆炸了。   “不行,”他扶着腰从椅子上起来,“有些难受,还是出去走走吧。”   不知不觉,一阵阵荷花香味飘来,沁人心脾,他们应该是走到了碧灵湖附近。   极目远眺,那岸边的竹喧亭不似先前那般热闹非凡,依稀几个人而已,且这些人脸上的脂粉很淡,几乎素颜朝天。   姜妄南好奇问:“她们怎么不打扮?”   周围已经开始布置场地,荷花宴明日就到了,萧权川极有可能会过来视察,不应该更加用心吗?   罗景道:“据说高贵妃今早用刀划烂了一个新来宫女的脸,就因为那人在她面前抹了点胭脂水粉。”   “为什么?姑娘的脸好重要耶。”他不解。   秋若释道:“高贵妃如今面部过敏,只能用药,不能染粉,她是嫔妃里年纪最大的,没有胭脂的加持,气色最差。荷花宴在即,她又怎能容忍别的娘娘姿色过人呢?”   嫉妒令人面目可憎,姜妄南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唯有喟叹,忽而又想起什么:“对了,那元嫔呢?好像没见到她。”   罗景又不知从哪里听说:“高贵妃和元嫔吵架了,好像还被关禁闭了,一直关到荷花宴过后。”   “啊?她们不是好姐妹吗?”姜妄南又不懂了。   秋若老神在在道:“深宫后院,哪有情真意切可言?徒有虚名、各取所需罢了。”   “有哦!”姜妄南眼睛亮亮的,一左一右分别勾住罗景和秋若,“你们啊!和我!”   秋若微笑道:“可从来没有一个娘娘,会因为奴婢饿晕了出去找吃的。”   罗景咧嘴喊道:“奴才要跟娘娘一辈子!还有下辈子!”   姜妄南问他:“为什么呀?”   “因为……因为娘娘说了,要给奴才带荔枝的!”   姜妄南舒然道:“好好好,以后我有一口肉吃,你们也有一口肉!”   一阵风刮来,衣袂鼓鼓翻动,白云团簇,阳光收敛起来,不冷不热。   罗景提议:“娘娘,我们去放风筝吧!上次才玩了一会儿,这回,一定没有高贵妃。”   “好呀好呀,走吧走吧,你们也拿个风筝一起玩儿,别总是围着我一个人。”   这厢和和睦睦,储秀宫内鸡飞狗跳。   “啊——”   元冰的头从水桶中哗啦啦抬起来,发髻又湿又歪,胭脂水粉早已溶化,糊了一脸,她双手被下人往后扣着,压根动弹不得。   “娘娘,娘娘误会了,那薄荷粉并非放一钱的量,臣妾怎么可能会害娘娘?!”元冰大呼小叫求饶道。   高疏曼倚靠在床头边,闭着眼睛敷冰块消肿消痒,轻飘飘道:“继续。”   话音未落,那下人抓着元嫔的头又摁进水桶里,咕噜咕噜,水面不断冒泡。   少时,高疏曼轻轻抬手:“差不多了。”   又是哗啦啦一片,水桶周围全湿透了,元冰发髻散开,衣服颜色深了一度,满脸通红,眼睛酸涩,气喘吁吁。   元冰感觉脸颊烫烫的,总闻到一股古怪的味道,忽而,她瞪起眼睛:“娘娘……这水放了什么?”   高疏曼漫不经心道:“一点回礼而已,不足挂齿。”   元冰尖叫一声,脸开始浮起一个个小疹子,越来越烫,她连滚带爬到对方床边,哀求道:“娘娘,救救臣妾,救救臣妾。”   “嚷嚷什么?你这点烂脸,不痒不痛,跟本宫的比起来,简直是九牛一毛!”高疏曼道,“放心,你对本宫还有利用价值,死不了,顶多持续一天而已。”   元冰刚松下去的那口气又提了上来:“娘娘,不可啊,明日是荷花宴,臣妾有……”   “水袖舞,对吧?我的好妹妹,身体重要还是节目重要?既来之,则安之吧。”高疏曼拍拍她的脸,眉眼轻扬。   元冰浑身筋骨一软,神色呆愣,瘫坐于地。   她早就知道了。   高疏曼凉薄地笑了笑道:“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想耍什么花样,你我最擅长水袖舞,若本宫无法出席,你便是这场荷花宴最大的赢家,对吗?”   元嫔的脸更红了。   “你没想到的是,那太医连薄荷量都能算出来,而且,妙娟是本宫新提拔上来的,她提取澡豆的手法有些不同,妹妹,你虽然聪慧,可就是没运气,百密总有一疏啊。”   元冰眼角一合,滑下两滴泪来。   “别以为本宫不知晓,你打算跟你那个侍卫相好私奔,所以你绞尽脑汁想要拿更多的钱出去生存,而你在宫中的那点月俸都被你父亲拿去了,根本就不够用,你便急着得到圣宠,升妃受赏。”   “……是,娘娘都说对了。”元冰不予置否。   “死性不改。”高疏曼也很烦。   堂堂御史之女,不知廉耻地私会后宫侍卫,恐怕高家也无法护住元家,迟早有一日,元冰会被萧权川抄家灭族。   “本宫不是一直都在劝你帮你吗?上次那五锭金子还不够?”   元冰沉默片刻,摇头:“娘娘有所不知,如今的房屋田地都升了不少价,养儿育女又是一笔花销,如何能够?”   高疏曼恼羞成怒:“你到底还想要多少?”   “……五万两。”   “荒谬!凭什么钱都是你来操心?他就是个窝囊废,草包一个,你还留着他做什么?!”   元冰情深意切道:“娘娘,他对臣妾很好,从小到大,臣妾都没感受过这种温情,是他,让臣妾觉得自己的付出是有响应的,是被爱着的。”   她简直像一头牛一样倔强,高疏曼差点没翻白眼:“罢了,本宫会帮你一起想办法的,总之,在这宫里,你我二人,绝不能有异心,明白吗?”   高疏曼递给她一份冰块。   元冰含泪接下,磕头道:“多谢娘娘,臣妾胡涂了,定当谨记。”   养心殿内,下人整整齐齐站成两排,手上端着木托,其上放置着各种贵重物品,有青花瓷瓶、雕梅竹笛、伏羲古琴、七彩玻璃壶、南海明珠、绒花簪子、织花蜀锦……   萧权川一步一看:“明日荷花宴的赏物都在这儿了?”   孙年海道:“回陛下,是的,明日确定参宴的娘娘一共二十九人,除了高贵妃和元嫔因病请假,其余基本到齐。”   “姜贵人来了吗?”   孙年海道:“来了,不过,并未报名节目表演。”   姜妄南不参与特长比拼,这便意味着,纵使他再得圣宠,也没有机会晋升,这便是规矩。   “人到了就行,”他眉眼淡淡,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自然扬起:“没有吃的赏赐吗?”   “未曾有过安排。”   “那朕便开个先例,唔……可还有荔枝?”萧权川道。   孙年海答道:“还在运来的路上。”   “嗯,那添点别的东西吧,”萧权川走至那批织花蜀锦前,思忖片刻,“就放在这里面。”   孙年海疑惑:“陛下想放什么?”   萧权川含眸一笑:“好东西。”   翌日,碧灵湖畔。   荷花竞相开放,亭亭玉立,细嫩的尖角上偶尔伫立一两只蜻蜓,花叶与绿波重重迭迭,一望无垠,可谓“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桃花别样红”。   竹喧亭里塞满了荷香,也塞满了人。   萧权川毫无疑问高坐上位,旁边空了一人,原本是唐奎兰的。   然而,今早她对外扬言头痛犯了,不宜吹风,便谢绝参宴,之前传遍皇宫的选后之说,不攻自破,不少妃嫔的心碎了一地。   唯有萧权川面色不惊。   他小姨又吹牛了。   当日她说要在荷花宴上重点关注姜妄南,萧权川其实不太赞同的,便将选后之说传了出去,大肆宣扬,暗中鼓动妃嫔蜂拥而上。   如此一来,唐奎兰自然而然会认为,姜妄南也会和别人一样,绞尽脑汁地展现。   萧权川了解唐奎兰,她最讨厌这种假惺惺的作风,因此,缺席,实属正常。   左右两边各有三列座位,中间空出余地,铺了防滑的毯子,方便人们表演。   妃嫔陆陆续续到齐,由前往后按等级就坐,姜妄南在秋若的引导下,坐在中间那列。   周围都是人,他觉得有些透不过气,便瞧着最后一列的最角落没人,便悄悄挪了过去。   左边是红柱,后背是栏杆,斜右角也恰好有个奴才站在那儿,他只看得见萧权川搭在膝上的长指,对方大概也看不见自己叭。   哇咔咔,有种大学上课不费吹灰之力抢到最后一排的美妙。   萧权川手指轻敲,语气似乎有说不出的微愠:“开始吧。” 第17章 暗度   孙年海正襟危站,高声宣布一年一度荷花宴正式开始。   萧权川很僵硬地说了一些开场白,类似“这是家宴,大家不必拘束”云云,不超过三句话,姜妄南总觉得他在敷衍了事。   接着,便是莺莺燕燕们按名单顺序,各展一技之长。   没被叫去准备的人留在原位,要么紧张地搓手、要么对镜整理仪容、要么频繁出恭、要么不停发抖冒汗,唇色发白……   而姜妄南,在专心致志疯狂扫荡矮桌上的点心。   “这个好吃!”   “这个也好好吃!”   满嘴碎屑,指腹沾满油渍,还不忘暗中给身边的秋若递上一两块,做贼似的低声道:“拿回去你和罗景吃。”   此番一对比,他很庆幸没有特长在身,他以前深夜emo时,挺讨厌自己安于现状、不求上进,如今看来,优秀有优秀的好处,咸鱼也有咸鱼的快乐。   妃嫔们的节目多种多样,百花齐放,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枪剑刀鼓,刚柔并济,无不有之。   姜妄南看得目不转睛,拍手叫好,而萧权川则一声不吭,每一个节目都是一种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   大概持续了一个时辰,孙年海宣布进入下一个环节:赏赐。   礼物在一旁静静候着,演出的妃嫔们站在中间,激动不止,雀跃不已。   要知道,这种宴会上,虽没有明确宣布排位,但礼物通常会有高低贵贱之分,一旦有区别,便会有比较,因此,在他们 认为,这就明示着皇帝心目中的喜好度排名。   孙年海上前请示萧权川,后者不知低声说了什么,他眼睛蓦地瞪若铜铃。   众人的心都悬在半空中,姜妄南也十分好奇,不由得探头出去看热闹。   他看见孙年海走下来,让第一个人自己上去挑选,那人指了指一颗拳头大的南海明珠,又看看萧权川,后者淡淡颌首。   然后第二个人上去继续挑……第三个人……第四个人……   轮到第六个人时,姜妄南微微皱眉,不对啊,这分明跟表演的顺序一毛一样!   好无聊啊。   明明美女如云、俊男如林、精彩辈出,萧权川却不动如山,一点情绪价值都没有,嫁给皇帝真没意思。   不多时,礼物只剩下一件——织花蜀锦。   那成色漂亮是漂亮,可内务府多的是,后宫娘娘们若想要,直接去拿便可,何必在这里讨要廉价货?   萧权川看了孙年海一眼,端起茶杯,后者立即问道:“还有哪位娘娘没有赏赐的?”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不知谁说了一句:“那边的姜贵人没有。”   姜妄南从一堆点心里抬起头来:“我?无功不受禄,我就不要啦,还是给各位分了吧。”   萧权川似乎被茶水呛了一下,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两声。   孙年海手心冒汗,忙道:“娘娘便收了吧,一人一礼,和和美美,何乐而不为呢?”   姜妄南还是摆摆手:“我什么都没做,不好意思拿这么贵重的。”   这会儿,人群中不少人笑了,那笑,大概是嘲笑他没见过世面,是个不识货的。   便有人道:“陛下厚泽六宫,姜贵人还是收了吧。”   “对啊。”   “就是。”   ……   姜妄南不再好意思推辞:“好吧,谢谢各位哥哥姐姐,谢陛下。”   孙年海松了一口气,亲自将那织花蜀锦拿给他,由衷交代:“陛下之厚爱重于泰山,还望娘娘好生珍惜。”   “多谢孙公公。”他躬身作揖,双手接过,忽而小臂猝不及防一塌,秋若赶紧伸手托住底部。   二人面面相觑,姜妄南迷惑道:“怎么这么……”重?   秋若顿悟,食指放在唇前,轻轻摇了摇头。   萧权川潇洒离场后,众人纷纷作鸟兽散,个个喜笑颜开,互相欣赏、攀比、阴阳对方的礼物,唯独没人在意姜妄南的蜀锦。   那重量简直了,好像塞了几块大石头似的,他和秋若换着拿,一路回到熹盈宫,手臂已经酸软。   “罗景,快过来帮忙抬进去。”姜妄南喊道。   罗景风驰电掣跑过来,接过那玩意儿,差点没当场栽跟头,他额角青筋都爆出来了,艰难道:“娘娘,这绸缎是金做的?!咋这么沉呢!”   一放上桌,哐的一声,桌脚都在摇晃。   姜妄南也迷惑不解,伸手去摸,绸缎丝滑,织花微微凸起,精致难耐,剎那间,他停下了动作。   他竖起手指压了一下:“这里面好像有东西。”   秋若也上手摁了摁,神色骤然凝住:“硬的?怎么会……”   到底藏着什么?   “罗景,你先把最上面这匹抱起来。”姜妄南道。   他小心翼翼折开锦布,一层又一层,像剥洋葱那般,锦布越来越长,布匹越来越薄。   约莫十层后,白色的布料好像变了颜色,开始有些发黄,又掀了四五层,那黄色几乎盖过白色,越发明艳,露出一条金色的缝隙,格外闪耀。   姜妄南直接扯掉所有的布,每一根头发丝儿都映着金光。   三人目瞪口呆。   “我靠…”他完全呆住了。   不——会——吧——   秋若率先回过神来:“罗景,快把其余两匹也打开。”   “哦哦。”   须臾,那桌子上堆栈的不是三匹蜀锦,而是半臂高的……金条。   卧、槽。   “好多……好多钱啊!呜呜呜。”姜妄南激动得眼睛快要尿尿了。   罗景咬了一口金条,差点崩飞牙齿:“娘娘,是真的!是真的!”   姜妄南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座小金山:“秋若,是不是孙公公拿错了呀?”   秋若欣喜道:“若是拿错,这会儿也该来通报了。”   他忽而如梦初醒:“那就是说!这些真的是给我的咯!”   “娘娘,娘娘,能赏奴才一块嘛?”罗景是越发大胆了。   姜妄南大大方方分了起来:“给你给你,秋若也有,你们都有啊。”   他们异口同声:“谢谢娘娘!”   秋若不禁感慨:“奴婢在宫中这么多年,无论是先皇还是陛下,都好似没赏过妃嫔这么贵重的礼物。”   罗景雀跃道:“跟着娘娘,果然有肉吃!”   “哈哈,是吗?还可以啦。”激情退却后,姜妄南开始思考,萧权川怎么突然给他这么大的赏赐?   帝心难测,他这种智商怎么可能猜得到?   不过,按原书来讲,攻第一次得到受之后,食髓知味,满脑子就是色色色色。   大概是喜欢他这具身体吧,才会如此阔绰。   这时有人来报:“娘娘,孙公公来传旨,已在门外候着了。”   姜妄南心下一惊。   不会是来要回金子的吧!   “你们两个把金子藏好,我去接旨。”他吩咐完便出去了。   孙年海朝他微微一笑,挥了挥拂尘:“姜贵人接旨,奉陛下口谕,今夜戌时,接姜贵人去南书房伺候,钦此。”   他轻轻呼出一口浊气,不过想到又要做鸭,便忍不住嘀咕道:“大色批,臭流氓,王八蛋。”   “娘娘可有不愿?”孙年海问。   姜妄南违心道:“没有啦,臣妾……心甘情愿。”   遑论怎样,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他讨好萧权川,别说一座小金山了,十座百座,任他手到擒来。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用身体换来的。   QAQ   原书里,攻强硬霸道,受压根没法保住清白,后来,受准备和国人密谋复国时,招兵买马的钱远远不够,受便决定跟攻索要赏赐。   以往每次受都不屑攻的任何礼物,现在反倒主动伸手,攻爱惨了受,没有丝毫怀疑,要什么给什么。   也就是说,他现在的做法,与原主受的行为,也是一样的,只不过,他目前倾向于走一步看一步,留住小命,逃出去再说,还不太想去顾虑复国这种遥不可及的目标。   秋若道:“娘娘,太医来了。”   姜妄南困惑道:“我没有生病啊。”   “娘娘自然贵体安康,只是如今步入盛夏,暑气重,体易热,所以,太医院派了人来给各宫娘娘把平安脉。”秋若解释道。   “原来如此,传他进来吧。”   姜妄南坐于软榻上,闲闲地剥橘子。   “微臣参见姜贵人。”   “起……”姜妄南甫一抬眼,吓得话咽了回去,橘子扑通一声掉进茶杯里。   “刘太医,怎么是你?”他呆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嘴唇。   刘伯深道:“回姜贵人,好巧。”   姜妄南干笑:“哈哈,是么?又见面了,好巧好巧,呵呵。”   那刘伯深没再多言,只静静放下药箱,坐在他对面,并三指,轻轻搭上他脉搏,微微侧耳,神情认真。   这男二号看着面相温和,翩翩公子,实则一肚子计谋,白切黑类型,不过在他的帮助下,原主受确实成功逃出了攻的魔掌。   但是,具体是怎么个逃法,他看小说时直接跳过了!   他好后悔,真的后悔。   一闭上眼睛回想原书剧情,脑子里反反复复满是攻受不分日夜的play,两人压在桌案上用了什么姿势、浴房里做了多久、床上晕过去几次……他都能脱稿讲上两个钟。   呜呜呜他这个穿书男的号,算是练废了。   姜妄南紧张到心跳加速,仰头连喝两杯水压压惊,吃完了秋若递过来的两个橘子,还打量到他领子里藏着一条项链,那坠子好像是一块玉。   良久,刘伯深依然保持着把脉的姿势,一动未动。   姜妄男与秋若互看了一眼,后者轻声唤道:“刘太医?”   “哦,抱歉,娘娘脉象平稳,身体并无大碍。”他彬彬有礼道。   怎么可能呢?   他自己感觉心脏快要跳出胸口了!   这人八成没在听脉,到底在想什么?   这种漂浮不定的感觉很让人坐立不安,姜妄南知道自己的尿性,一焦虑起来,就特别容易寝食难安。   妈的!不想再坐以待毙了!谁也别想影响老子!   “啊!”姜妄南突然捂着胸口,痛苦地叫了一声。   “娘娘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秋若急问。   “不知为何,方才胸口猛然一抽,不大舒服,刘太医可愿帮我看看?”   刘伯深眸子里闪过一丝道不明的情绪,低下头道:“愿为娘娘效劳。”   检查胸口需要脱衣,姜妄南是男子,秋若不方便陪在身边,扶他躺下床后,便出去候着了。   门吱呀一声关上,姜妄南还未来得及歇一口气,身体就被刘伯深紧紧抱住,对方的呼吸很烫:“南南,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第18章 隐满   姜妄南感觉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欲用力推开刘伯深,手举到半空,陡然想到了什么,滞留片刻,手掌轻轻落下,安抚般拍着他:“……兄长,我……也很想你。”   刘伯深是原主受的表哥,自小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约定成婚,如若不是萧权川带领十万铁骑攻占越国,他们现在不知有多幸福。   刘伯深把头深深埋进他脖子里,似有热流滑过锁骨,只听他一直重复悲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兄长不好……是兄长不好……”   姜妄南不太会安慰人,只替他擦拭眼泪:“我怎么会怪你呢?”   当年,越国军力不敌赵国,萧权川很快兵临城下,朝廷上下无人敢站出来布阵杀敌,除了悲愤不已的原主受。   【“敌军城上竖高旗,吾在庙堂岂不知?二十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原主受首次上战场,便设计绞杀阵害萧权川损失三千多精兵,然而,越国也仅仅只赢过这么一次。   之后,皇城很快就被攻破,越国人一哄而散,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   而刘伯深,不,季韩与他的家人,一起加入了逃命大军。   当时太混乱了,原主受还在死死守着最后一道城墙,他便选择了先安顿家人,再去带走原主受。   可是,当他折返回去时,已经寻不到人了。   城内到处都是赵国士兵,他便佯装收尸队一员,在尸山遍野中找了足足十天十夜,最终只找到了一块带血的玉佩碎片,那是他送的定情信物。   很快,原主受被萧权川带回赵国变成男宠之事,传遍天下。   他因此才得知自己的未婚夫并没有死,便花钱托各种关系做了假身份,通过太医院的层层选拔,得以混了进来。   可能是看他太可怜了吧,鬼使神差,姜妄南终于把男二这条剧情线串起来了,当时他还在评论区里高举竹马伪骨科的大旗呢!   刘伯深贴心温柔,是个知心大哥哥,不像萧权川那样霸道冷漠,只会强迫原主受。   如果到时真的和刘伯深逃出了皇宫,那是不是可以甩掉萧权川这个官配呢?   原主受和攻之间有着不可跨越的血海深仇,爱得那么痛苦,倒不如一开始便不要爱上,试试和刘伯深重新开始。   或许,会是另一段佳话。   刘伯深失而复得,眼睛都哭红了,他摸着姜妄南的脸:“南南,你瘦了很多,这里的人亏待你了吧?”   “有吗?哈哈,没有吧,还行?”姜妄南自认为这里还挺好的,好吃好喝好睡好玩。   刘伯深一昧深情地盯着他,视线化作笔,从他的眉眼缓缓往下描,停在那粉嫩的嘴唇上,喉结滑动。   不好!   姜妄南随手拿了个橘子横在两人之间,笑眯眯问:“兄长吃吗?很甜的。”   对方愣了愣,神色迷茫:“南南,你不是不爱吃甜食吗?”   “有吗?我现在觉得还不错啦,吃甜的,能让人心情变好哦。”姜妄南试图圆过去。   小伙子,节哀吧,你的未婚夫其实服毒自尽了。这么残忍的话,姜妄南只能放在心里说。   适时,秋若在外头喊道:“刘太医,好了吗?我家娘娘该午睡了。”   姜妄南抢答道:“很快。”   刘伯深紧紧抓住他的手:“南南,兄长知道你受了很大的委屈,不过放心,兄长已经替你教训了那高疏曼。”   “何时?”他实属听不懂。   “其实,她的过敏并没有很严重,歇息一天绰绰有余,是兄长在给她的药里面放了点东西。”   “为什么呀?”   “为的就是让她错过她最在意的荷花宴,给我的南南报仇。”   姜妄南冷不丁征然。   他记得,原书里的温柔男二,一向悲悯待人,讲究以和为贵。   即便后来和原主受走上复国之路,为的只是站在心爱之人身边支持对方。   当原主受屠杀赵国人时,他曾多次站出来阻止,试图劝其放下屠刀。   却不想,原来,他心目中居然这么记仇的吗?   还是说,这个世界有自我修复意识,原主受的复仇设定转移到了男二身上?   刘伯深抚平被他弄皱的衣衫,自知不能久留,贴着他耳朵道:“南南,兄长还有许多话要对你说,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两日后,五月十三,丑时一刻,御花园假山大柳树下,不见不散。”   话音未落,刘伯深情难自已地捧起他的脸,在额间珍惜地落下一吻,便匆匆离去了。   被吻过的地方在微微发热,热得他有些不知所措,胸口隐隐作痛,他好像感觉到……这具身体不太喜欢这股温流。   转念一想,当年刘伯深如果能及时拉住原主受的手,带他同家人一起离开,那么,结局是否就会不一样呢?   这么看来,在原主受心里,还是有些过不去这个坎。   不过刘伯深已经千辛万苦回来寻他,这点芥蒂,会随着时间而烟消云散吧。   慢慢适应就好。   满天红霞,如血洗一般。   “查清楚了?”萧权川负手站在南书房窗前,半张脸藏在暗处,薄唇紧抿,形同一把杀人如麻的匕首。   一蒙面白衣男道:“天密阁白探绝不会欺瞒陛下。那刘伯深就是越国季家公子,季韩,他与姜贵人自小一起长大,二人早于弱冠之年私定终身,荷花宴后,他借把平安脉为由,与姜贵人旧……相认。”   萧权川手指轻敲窗棂,冷冷勾起唇角:“旧情复燃?”须臾,他问道:“姜贵人是什么态度?”   “他……他假装胸口疼,领着刘太医去了逼仄的内室,二人独自聊了一些闲话。”   白探大气不敢出。   要知道,刘伯深和姜妄南这种行为,属于私通,明晃晃地给皇帝戴绿帽。   他以为萧权川接下来会追问他们聊天的内容,“只是拉拉家常”这句腹稿都快速打好了,然而,只听对方问道:“亲了吗?”   他后背不停冒冷汗:“……亲了。”   萧权川又问:“哪里?”   “……额头。”   他镇定自若道:“嗯,退下吧,不要打草惊蛇,静候朕之令。”   “是!”白探中气十足应道,一溜烟没影了。   这厢完事后,孙年海很合时宜地进来传告:“陛下,安国进贡的三匹汗血宝马刚刚到了,陛下前些日子不也惦记着吗?是否现在起驾去看一看?”   萧权川脸色好像不太好:“改日吧。”   “哎呀,陛下,您的手指流血了!”孙年海神色紧张道。   萧权川低头看去,那窗棂不知何时碎了,两根木丝倒刺直直戳在他中指和食指的甲床,粉白色的肉早已糊上了一团鲜艳的红,血珠不断地渗出甲缝。   “天啊,这么深?还不快去叫太医!”孙年海急切呼喊道。   一听到“太医”二字,萧权川不由自主握紧拳头:“不必,小伤而已。”   “……要不,老奴给陛下擦点药吧?”他虽上了年纪,察言观色的能力可是一绝。   “罢了,没那么娇弱,”忽而,他眉心微动,问道:“姜贵人来了吗?”   孙年海如实道:“陛下,现在才酉时呢,天刚黑。”   萧权川掀了掀眼皮,眸底冰封千里,不发一语。   孙年海脸色乍变,倒吸一口凉气:“老奴这就去请,这就去,立刻去!来人,给咱家备马!越快越好!快!!!”   孙年海这一辈子来来回回传话传人,可能就这么一次,是风尘仆仆骑着快马去的。   同样,姜妄南也从来没有坐过这么风驰电掣的步辇,从上车到下车,眼睛一闭一睁就来到了南书房前。   姜妄南一路颠簸,下车时,双腿微微发软,全身骨头好像打散了似的:“孙公公,陛下有何急事召见吗?”   孙年海暗暗觑了他一眼。   姜贵人啊,你自己做了什么事儿心里没点数?   然而主仆有别,他并未多干涉,只俏摸提醒道:“娘娘,圣心不可揣测,更何况,整座皇宫都在天子的眼皮底下,谨言慎行当生存之道啊。”   姜妄南点点头:“嗯嗯!孙公公所言极是。”   “不敢当不敢当。”看着他清澈洁净的眼神,孙年海幽幽叹息,摇了摇头。   太阳刚落山,地面温度还未降下来,途中,他有些走出汗,便道:“孙公公,我还未梳洗,仪容恐怕会有辱圣目吧?”   其实他很不想来伺候。   萧权川虽然器大力大,但初夜那次他一点都没尝到酸爽,由此可知,对方的技术显然烂透了,跟书里描述的毫不相同。   然而,顺着萧权川的毛,便可以拿到很多赏赐,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也是唯一的目的。   做鸭嘛,总会遇到这种徒有虚表的金主,何必跟钱过不去呢?简单洗个澡,就当尊重一下即将到手的金子叭。   南书房他并没有来过,不过左看右看,都是红墙绿柱,金瓦长廊绿树鲜花,与干清宫、养心殿的格局大差不差。   穿书过来也有些日子了,姜妄南渐渐放下对环境的警惕,也感受到萧权川似乎也没有那么暴君,总而言之,安全感还是可以的。   孙年海在一道禁闭的门前驻足:“陛下就在里面,请娘娘移步。”   “有劳公公。”   他挥了挥拂尘,掂着小脚离开了。   姜妄南刚要抬手敲门,里面便传来萧权川的声音:“进来。”   他推门而入,一阵淡淡的木质龙涎香扑面而来,衔着幽幽的书墨气息,窗未关,风俏入,烛火扑朔,若明若暗,静得有些阴森森。   “陛下?”姜妄南的眸子转来转去,掌心微微发汗。   突然,他的小臂被人抓住,他下意识尖叫甩开:“啊!谁!”   “朕连碰都不行?”   萧权川的手依然稳稳地焊在那儿,手背的青筋逐步爆开,姜妄南感觉手臂快要被他捏断:“陛下弄疼臣妾了。”   萧权川眉心跳了一下,垂眸看着自己的手,神情略带思索,迟疑片刻,缓缓放开。   这时,有下人出入,点上更多的蜡烛、油灯,盖好灯罩,房内倏然亮堂起来。   萧权川的书房很大,四周立满了高高的红木书架,架子上没有一处空余,齐齐整整排列着各种各样的书。   正门的右侧尽头设计了一条宽敞的阶梯,螺旋而上,直通顶部小阁楼。   可能比较深,仰头也看不清里面具体有什么,只看到一个三角形的东西突出来,尖端垂下两根红飘带,那好像放着一张床……   姜妄南心下猛然一颤。   不就是原书里萧权川用药迷倒原主受然后把他吊起来做生做死发烧了三天三夜的著名景点吗!?   也就是在这一次,原主受开始享受,开始回味,开始沦陷,开始清醒着、挣扎着走上万劫不复之路。   不是吧不是吧,难道,他已经走到剧情转折点了? 第19章 阁楼   彼时,有个宫女端了食物过来,一碟奶香浓郁的牛乳糕,一碗酸酸甜甜的荔枝杨梅饮。   姜妄南感觉被一只无形的手推着走剧情,无法抵抗,也无力反抗,他的心早已卡在了嗓子眼里,扑通扑通地狂跳,快要呼吸不上来。   萧权川擦过他的肩膀,坐在圆桌前:“过来,陪朕吃一点。”   姜妄南的脚瞬间如灌铅一般,沉重得抬不起来。   呜呜呜好惨一男的,做鸭还得被金主偷偷灌药,畜生不如啊。   萧权川眸子自眼尾淡淡扫来:“怎么?这些不都是你爱吃的吗?”   想吃,但不敢吃,哈哈。   他又道:“还是说,朕坐在这里,影响你的胃口?”   嘟嘟嘟,生命在发出被威胁的警报,姜妄南被吓到了,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自然不是。”   萧权川追问:“那是什么?”   “没……没什么,臣妾遵命便是了。”姜妄南表示对手异常执拗,还是举白旗吧。   他悻悻然坐在对面,萧权川又开口道:“离朕这么远作甚?”   堪堪碰到凳面的屁股一瞬间弹起来,垂头“哦”了一声,挪了过去,隔着一张凳子,是他最后的倔强!   他低着头,手脚缩成一团,眼睛盯着美食,却迟迟不敢动筷。   余光中,萧权川修长的手挡在宽大的玄袖前,屈尊降贵地拿了一块牛乳糕,悬在他嘴前:“不爱吃了?”   淡淡的奶香令人垂涎三尺。   今天的萧权川有点……温柔耶!好难拒绝呢,要不吃了吧?   不不不,对方是有很坏很坏的目的哦,绝对不可以相信!   脑中的天使和恶魔在不停地吵架,搞得他的意志像钟摆一样晃来晃去。   登时,他脑光一闪!   “陛下,臣妾……能不能吃别的?”他小心翼翼道。   “这是朕亲自为你准备的,你不要?”   好像也是这个意思,可为什么听起来哪里有点怪怪的?   姜妄南不会解读他那神秘莫测的表情,倍感为难:“额……”   是还是否?   完了,这题超纲了。   明明是他先抛出的问题,这人不回答就算了,怎么反问人家这么难的呀!QAQ   他脑子还在卡顿着转圈圈,萧权川便把牛乳糕放了回去,拿过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手,半晌,他问:“爱妃没什么话要对朕说吗?”   姜妄南身体一僵。   卧槽!难道他说的是刘伯深的事?   他皮笑肉不笑道:“陛下耳目通天,臣妾能有什么瞒着呢?”   这种马屁精的套话,他简直学得越来越溜了。   耶斯!   萧权川长臂环过他旁边,搭在椅背上,一手强势勾起他下巴,倾身靠近,四目相对:“真的没有?”   姜妄南后背发寒,依然坚定地摇头。   绝对不能自首!不然他和刘伯深一律得完蛋。   萧权川幽幽叹道:“上千两的金子,连爱妃的一次主动都换不来,朕心寒吶。”   原来……原来他指的是这个。   姜妄南心脏安全无恙地落回左心房,由衷道:“臣妾很开心啊,谢陛下赏赐,陛下破费了哦。”   “还有呢?”   “唔……”姜妄南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脑子还是空空一片。   他反应迟钝,嘴是真的笨,不会像大女主那样哐哐一顿输出,偏偏皇帝都喜欢听彩虹屁。   “这样吧!”虽不会口头说话,可他能用行动表达啊,突然又觉得自己很聪明了(叉腰)。   “怎……”   萧权川话到一半,姜妄南就抱住了他,衣衫上的栀子花香格外迷人,宛若置身一片无边无际的花海之中。   怀里之人,小小一只,香香的,软软的,他的手在空中僵住,有些不知所措,片刻,轻轻环上对方的蜂腰,生怕用力一抱,漂亮人儿就会碎掉。   姜妄南双手搂着萧权川宽阔结实的后背,骨架几乎大他一倍,侧脸贴在他温暖的胸前,宛若避风港般安全感爆棚。   光是论身材的话,他确实喜欢萧权川这一挂,但谁让这人性格强势专断呢?床事很变·态,结局还是be,bug简直迭满。   “好了,谢礼已经给啦,陛下可满意?”   怀里的人忽而抽离,萧权川体温立马凉了一截,宽袖下的指腹与掌心在互相摩挲,仿佛在回味方才的温存。   “陛下盯着臣妾的额头做什么?有脏东西吗?”姜妄南一脸疑惑。   “有。”   他欲抬手擦拭,蓦地,身体一轻,腰部一紧,天旋地转,他整个人被抱上了饭桌。   姜妄南:“……”他不记得书里有写到饭桌play啊喂!   萧权川修长健壮的两臂分别撑在他身侧,俊美的容颜放大一倍,温热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宛如化身一头进入狩猎状态的野狼。   好近……从来没有这么靠近过。   他抬眼发现,对方的瞳仁似乎不是黑色,而是非常罕见的……墨绿色,犹如两汪深不见底的碧绿潭水,又如万千滴翠青松,一碧千里。   “南南?”萧权川声音微哑、低沉,富有厚度,分明在咀嚼着这个名字,他的身体却仿佛被电流嗞过,麻麻的。   “……嗯。”姜妄南生涩地回应道。   “小名不错。”   男人又靠近些,气息变得热不可耐,带着姜妄南一起变热,他抓着桌布,腹部用力,尽量往后仰。   对方轻笑一声,专断地将他一把揽回怀里:“躲什么?朕很可怕吗?”   我靠,不可怕才怪!你现在就像是一头发·情求爱的野兽好不好!   “有一点。”他抖得更厉害了。   “为什么?”   “害怕陛下就地把臣妾……办了。”姜妄南方才只是脸红,现在连着脖子、耳朵也变成了火烧云。   要知道,书里说的可是吊起来做!还发烧了三天三夜!可知,到底射了多少进去!你个大变·态啊啊啊!   萧权川问:“南南不喜欢这里?”   “桌子太……太硬了,屁股疼。”他感觉整个人快要热爆炸了。   “小阁楼上面有床。”话音未落,萧权川将他打横抱起,掂了一下,信步踱去螺旋阶梯。   “!!!!!”   怎么肥事?不是没吃药吗!咋又走上了剧情?啊啊啊啊他真的要疯了!难道真的避无可避吗?QAQ   未多时,萧权川轻轻把姜妄南放在床上,不愧是龙床,柔软得塌下去一块,好像睡在云朵里。   萧权川脱了外袍,欺身压在他上面。   姜妄南下意识双手抵在他胸口,强撑开几寸:“等等!”   “嗯?”他眉峰微挑。   “臣妾……臣妾有个请求。”   “讲。”   “吃酒蒸蛤蜊醉了的那次,陛下是……是怎么要臣妾的啊?”   他算是拼了,既然躲不过这一劫,那么就让萧权川把技术练好一点,温柔一点,起码不要发烧,生病好痛苦的,吃啥都不香,睡觉也会不舒服。   忽而,掌心传来一阵阵震动,萧权川居然笑了起来。   “陛下笑什么?”姜妄南一拳捶过去,满头雾水也能听出那是一种嘲笑。   萧权川从他身上翻下来,以手撑头,侧身看他:“南南那一夜感觉如何?”   这回他必须老实回答:“没感觉,陛下要仔细反思。”   “反思什么?反思一个醉鬼怎么会自己撕自己的衣服?”他揶揄道。   姜妄南杏眼微睁:“不是陛下脱的吗?!”   萧权川眉眼弯弯道:“朕对醉鬼可不感兴趣。”   他噌的一下坐起来,反应了好一会儿,喜不自胜:“那就是说,臣妾的初夜还在?”   “很快就会不在了。”尾音刚刚落下,姜妄南就被他扑倒,眨眼间,双手双脚焊死似的,动弹不得。   “陛下等等!”姜妄南再次喊停。   “还有什么要讲的?”萧权川撩开卡在他唇上的一缕乌发。   “陛下可知,男子之间的巫山云雨该如何?”他说完这句话,呼吸一窒,觉得自己好大胆。   但为了身体健康,他必须要提一嘴,不然,好不容易茍住的小命会被这匹大饿狼玩没!   只见对方敛眉低思:“南南这个问题……朕好像没想过。”   吶吶吶,就说咯,这个男人只会兽性大发,任由直觉来粗暴的!   姜妄南很庆幸提到了这一点:“其实,和男女之间差不多,陛下不是经历过吗?”   萧权川默默看着他。   不是吧……难道……我靠,想都不敢想。   “陛下……没有过?”姜妄南大胆揣测道。   不可能啊,之前那嬷嬷不是说了吗?他会时不时留妃嫔过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真的一次都没发生过关系?   “南南有过?”萧权川的目光扫过他额头,不正面回答,又来反问了。   姜妄南老脸一红:“要不,臣妾陪陛下探讨探讨?”   “正合朕意,”他眉毛扬起,眼底闪过一丝狡黠,“那第一步是……”   难得萧权川这么配合,姜妄南决定将理论知识倾囊相授:“这男子的部位不太一样……唔,陛下可不可以让人去拿春宫图?这样比较具象化,陛下初经人事,想象起来难免会有些困难哦。”   “好,就依你,”他扬声唤道,“孙年海。”   “老奴这就去拿。”   卧槽,原来他一直在下面待着。   “孙公公,拿那一幅……八十一式的吧。”姜妄南算是豁出去了,平时怎么委屈都可以,若连床事都不能做主,那真是太生无可恋了!   家人们,这可是他的初夜!初夜啊!   “好,就拿这个,”萧权川附耳低声道,“南南如此重视,朕一定好好学。” 第20章 初吻   小阁楼上没有合适的地方看图,他们便走下螺旋梯,来到萧权川办公的案桌前。   其上照常堆着小山丘般的奏折、一杯浓茶、一碟苦莲子。   只有一张椅子,姜妄南本想麻烦孙年海搬一张过来,谁料,那人放下春宫图,便无视他请求的眼神,笑笑离去,还主动带上了门。   萧权川率先坐下,长臂一揽,顺势把姜妄南带到他大腿上。   “……”   有一说一,那腿平稳结实,还有肌肉的软度,着实比椅子好坐多了。   萧权川道:“南南请多指教,朕洗耳恭听。”   姜妄南正襟危坐,神情认真:“好吧,请陛下翻开第一页,看第一式。”   他照做。   那画上有两个衣不蔽体的男子,一上一下,面对面, 线条交错的地方很少。   姜妄南道:“嬷嬷说过,这些图的顺序是特意编排的,循序渐进,但也会因人不同而不同。也就是说,过程当中,要依据每个人身体的反应来做调整。”   “好,朕听懂了,这图怎么个解释法呢?”萧权川活像一个勤学好问的乖学生。   “额……就陛下看到的这样啊。”姜妄南的老师派头捏得紧紧的,可真要拆起图来,还是拉不下那个脸。   他若有所思点点头:“嗯,这个确实简单一些。”   “陛下可记住了?”   “朕不太喜欢这式。”   “为什么?这个躺着应该很舒服吧。”姜妄南之前看过那些线条扭扭曲曲的图,看着都觉得特别累。   萧权川问:“南南喜欢这个姿势?”   他冷不丁噎了一下,脸颊又开始发烫了:“臣妾什么都没试过,不清楚呢。”   对方嘶了一声:“这么说来,即便看完了图,好像也无法摸索到南南的喜好,是朕这么理解吗?”   “嗯!陛下好聪明哦!”他笑眯眯鼓掌道。   萧权川眼睛弯弯:“那是南南教的好。”   他害羞地挠挠头道:“没有啦,臣妾只是提点了一两句而已,陛下悟性过人,很棒呢!”   殊不知,身后的萧权川陡然变了一种笑,那是野兽成功引诱猎物进入圈套的得意之笑。   “纸上谈兵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是这个理吧?南南。”他的视线暗暗化作一缕缕蛛丝,悄无声息地开始缠上对方。   姜妄南还傻乎乎地答道:“是的哦,陛下,你看这第二式……啊!唔……”   他的头忽然被一只手往右转去,嘴巴堵上一个温热的软物,他睁大双眼,完全呆住了。   对方的唇乱碾一通,犹如化作蛮力战士,粗暴地撬开他如城墙般的口齿,长舌直入,湿润的口腔猝不及防被搅和一遍,那舌尖犹如利器,试图撩动他的软舌,迫切交手一番。   姜妄南的脑子还在嗡嗡叫,视野里的萧权川,闭着眼睛,长睫微颤,神情投入,他一时竟想不起自己是谁、身在何处。   或许是怀中人半天没点动静和回应,萧权川缓缓睁眼,孰料,四目相视。   片刻,他低喝一声,一举把姜妄南抱了起来,猛然扫去障碍物,将其压在桌面上,双手捧住他的脸,不甘心似的加深这个吻,恨不得把他揉进骨肉里。   “唔唔唔……”   嘴唇开始发疼,发麻,舌头险些被吸断,姜妄南不停捶他、拍他。   萧权川不但没有停下,反而抓住那双细腕,摊开抵在桌面,野蛮抑制住他所有的气力,开始像野兽般撕扯那软唇,吻遍他的脸,尤其是额头。   “啊!”   额头被对方唇齿碾咬,陡然一阵钝痛,姜妄南短促叫了一声。   “呜呜呜……陛下,别……这样……”不管他说什么,对方仿佛置若罔闻,甚至还变本加厉地一路往下,开始扯他的腰带。   好可怕,他怎么这么可怕……   “陛下……停下来……臣妾不要……不要了呜呜呜……”   萧权川正埋在他脖颈间吮吸、探索,忽而停下来,神色不耐烦地抬起手,摘掉左耳上金绿交织的绕耳翎。   这会子,萧权川只听得到水乳交融的呼吸声、对方的哀求与啜泣,一点都听不清他具体在说些什么。   身上的人如不可抵抗的洪水猛兽,已经撤掉了他腰带,开始撕扯他锁骨,扒拉他衣服,动作更加迅猛,姜妄南吓得浑身颤栗,终于,泪珠汇聚,两行清泪一抖,从泛红的眼尾处无声滑落。   萧权川情迷意乱之际,舌尖舔到了一丝咸咸的湿润,他那开闸洪水般的欲·望犹如被瞬间关闸,强制退回,堵在心口,饥渴地叫嚣不已。   唇瓣分离,沫丝拉扯,姜妄南双颊潮红,大口大口地呼吸,胸膛起伏不平,萧权川喘息声又粗又重,也好不到哪里去。   萧权川喘了几下才压制住那股子冲劲,雾蒙蒙的眼眸里倒映着姜妄南通红一片的小脸,柔顺的乌发似海藻般铺满案桌,衣衫皱乱,脖子与锁骨处红迹斑斑。   他眉头紧蹙,眼睛湿漉漉的,有些红肿,他咬着唇,鼻子一抽一抽,喉咙里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呜呜呜……呜呜……”   须臾,他那嵌着牙印的额间,涌出了一点红色,越凝越圆,缓缓滚了下来,画出短短一竖,犹如艳丽的花钿,与哭红的眼睛交相辉映,衬得他整张脸粉嫩透白。   一瞬间,萧权川眸子里雾气消散,露出鲜有的迷茫,他松开双手,往后退了一步。   险些窒息的姜妄南重新找回了呼吸,他不顾一切地推开萧权川,逃离这个野兽的笼子,门一开,与孙年海碰了个正脸。   “娘娘这是……”   “啊!”姜妄南吓得心脏漏跳一拍,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不行,外头全是萧权川的人。   一转身,萧权川就在五步之外看着他:“南南……朕……”   “……”   前有狼后有虎,他跺脚尖叫一声,捂着耳朵,像个无头苍蝇似的避开萧权川到处蹿找:“你别跟着我好不好!好烦啊!”   萧权川闻声,立刻驻足,不动如山。   他那墨绿色的眸子犹如胶水那般,粘着姜妄南的身影左转右转,未几,只见那受惊的小猫矮下身子,胡乱躲进饭桌里。   垂落的桌布几乎及地,厚实的布料可以隔绝光线,形成一个较为密闭的安全屋,或许能令他稍稍心安。   桌底,姜妄南双手抱膝,缩成一团,下半张脸埋进臂弯,露出泪汪汪的水晶眸子和粉红色的鼻尖,方才哭得有些厉害,后劲太足,还在低低的抽泣。   他掰着指头变着词儿骂道:“呜呜……坏蛋、混蛋、无赖、禽兽、畜生、大坏蛋、王八蛋、臭流氓、坏家伙、狗来的……呜呜……”   到底打不过萧权川,另辟蹊径骂几句,也能安慰安慰自己的心情。   不多时,他胸膛稍稍平复了些,呼吸也渐渐稳定下来,他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感觉好多了。   彼时,桌布与地面的缝隙里,一双龙纹皂靴在缓缓靠近,玄袍随着沉稳的步伐晃动,一股无声的压迫感兵临城下。   姜妄南心里又开始发怵,冷不丁头皮发麻,挪着屁股往后缩去,抱住,手掌一起一落,轻轻抱住瑟瑟发抖的自己,念经般喃喃道:“不怕哦,不怕不怕……”   南书房内格外寂静,那双皂靴停在约莫一米外,便动也未动,萧权川轻声唤道:“南南……”   姜妄南撇过脸,一声不吭。   “可以出来吗?里面不透气。”   他还是没有回应。   衣料簌簌,萧权川蹲下来,桌布下摆伸进一只大手,骨节精致,饱满修长,极具力量感,中指和食指的甲床里却染着一团异样的红紫色,好像是血块。   姜妄南眉心微动,是自己刚刚弄伤他的吗?   仔细回想,他好像什么都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被萧权川疯狂吮吸、疯狂占有……   他情不自禁抚摸着那两瓣软唇,似乎还残留对方的体温与味道,心中居然泛起留恋的涟漪。   两个人明明举案齐眉似的在探讨春宫图,萧权川怎么就这么迫切呢?起码要知会一声吧,一点都不尊重他!   这么一想,怒气与不满又涌了上来!   他瞪了那只手一眼,心想,就算那两处伤口是我弄的,那也是你活该,我不会原谅你的!哼!   不知过了多久,姜妄南的腿都蜷麻了,那只手还在,维持着原来的高度,一点都没掉过,也未抖过。   他的甲床估计还疼着,自己会不会太过分了?   姜妄南试过类似的伤口,巨疼,况且,这样长时间抬着手,也是很累的。   不知不觉,他的心开始塌下去一块。   他略显别扭地开口:“……陛下……走吧,臣妾想静一静。”   对方沉默片刻:“朕想走之前,看见南南出来,好吗?”   “不好。”姜妄南拒绝道。   “朕就继续等。”   不道歉就算了,居然还威胁他!到底是谁犯错了!姜妄南气不打一处来:“无所谓。”   他弓着腰身换了个盘腿的姿势,朝那只手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哼,看谁比得过谁。   南书房内又陷入一片安静。   顷刻间,萧权川的手指抖动了两下,姜妄南有点兴奋地看过去,只见那甲床里的血块好似在不停晕开,犹如墨水滴在宣纸上。   很快,那两个指甲染成了鲜红色,,一点点渗出圆润的甲缝,蔓延开来。   “你……出血了……”姜妄南呆呆地看着   萧权川道:“嗯。”   “快止血啊。”他的心不由得紧了起来。   “不必。”   “为什么?不疼吗?”   他道:“比起南南所受的伤害,朕这一点伤口,不算什么。”   姜妄南顿时心生百味。   不知为何,那甲床的血失控似的,不断涌出,指尖已经糊成一片,他心细察觉到,萧权川在克制着轻颤。   “你这人怎么这样。”姜妄南嘟喃一声,拿出淡黄色的帕子包住那伤口。   就在这时,他的手被萧权川抓住,温声道:“南南,对不起,是朕不好,出来吧,让朕看看你。”   没来由地,姜妄南胸口热乎乎的。   小眼神傲娇一转,这还差不多。   他便顺着萧权川递来的台阶下去,爬出桌底:“陛下让孙公公去传个太医吧。”   萧权川眸底的阴郁一闪而过,弯眸一笑道:“不用,有南南的帕子,足矣。”   殊不知,那帕子吸走表面的鲜血后,伤口像被某股内力封冻似的,已经凝在甲床里面,熟睡了。 第21章 心机   姜妄南咬了咬唇道:“是臣妾弄伤了陛下吧?”   “没关系,”萧权川小心翼翼拉过他,指腹轻轻摩挲泛红的唇,“弄疼了是吗?”   “嗯。”   “南南……是第一次与别人接吻吗?”   “……嗯。”   他欣然道:“很好。”   姜妄南还在别扭:“好什么呀?感觉糟透了。”   萧权川轻拥他入怀:“那我们继续探讨?朕发誓,绝对不急。”   “说话算话?”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姜妄南认真分析,仰起头道:“陛下这样子,得从接吻开始学哦,春宫图先搁着叭。”   他额头白皙饱满,中间那红色牙印格外突兀。   萧权川抚上那一处,嘴角得逞地扬起:“好,听南南的,跟朕走。”   “陛下要带臣妾去哪儿呀?”他眨眨眼道。   “小阁楼。”   姜妄南心里咯嗒一声:“去……去做什么呢?不是还……还没学吗?”   萧权川低笑一声,指了指他额头:“帮你处理处理,药在上面。”   “没事啦,臣妾让太医擦一擦就可以了,不用劳烦陛下。”他回答道。   萧权川的面色立刻沉下去:“不行。”   “陛下……好凶。”他往后缩了缩。   萧权川放缓语气,摸摸他的头:“别怕,朕心中有愧,亲自补偿南南。”   萧权川难得笑容温和,可当他一转身踏上螺旋阶梯,眼神就诡异地阴了下来,晃着一条无形的狼尾巴,似笑非笑。   南书房螺旋阶梯是专为萧权川定制的,他身高腿长,因此每一道都设计得偏高。   或许是不习惯运动,姜妄南抬腿有些费劲,很快,萧权川越走越远。   “陛下,等等臣妾嘛。”他又恼又娇的。   萧权川转身,隔着五六道阶梯,由高往低处望去,那人儿小小一只,略显艰难地迈着小短腿,一蹦一蹦的。   他恰好穿着浅黄色衣裳在烛光里穿行,清新俊秀,好像一只美丽夺目的萤火虫,又好像一道明媚无度的艳阳,让人移不开眼。   玄袍衣摆拐了一个角,萧权川屈尊降贵往回走,紧紧地牵住他的手。   他人高马大地跟在姜妄南身侧,好像是给大小姐保驾护航的保镖,姜妄南每迈出一步,他的掌心就会及时发力,支撑起对方。   俄而,二人终于到达了尽头。   姜妄南一身轻松,感觉自从萧权川来到身边后,他好似一点力气都没用,整个人仿佛是被一路抱上来的。   小阁楼的面积约莫是屋顶的四分之一,除了一张像云朵般柔软的大床,还有一个大衣柜、一面全身镜,其余的便是塞得满满当当的红木书架。   只见萧权川弯腰拉出抽屉,里面整齐如一地放着瓶瓶罐罐,五颜六色,大小高低。   他拿出一个红色的长颈瓶,食指搭在瓶口,尽显修长,每一处骨节鬼斧神工般雕刻得恰到好处。   怎么会有人的手这么好看?   姜妄南坐在床沿,以为对方看不见自己瞬间化作一个盯盯怪,便不留尺寸地一边看个够,一边感慨万分。   实则,在萧权川的余光里,姜妄南一举一动全看得清清楚楚。   暗处中,他唇角得意洋洋地勾起。   他坐在姜妄南对面,宽阔的床忽而显得逼仄起来,彼此的呼吸开始时有时无地碰撞。   旋开药盖,一股子苦味散出,姜妄南拱了拱鼻子,小脸皱巴起来。   萧权川中指指腹贴上乳白色的药膏,往一个方向磨搓,温度上升,凝固的膏体渐渐析出白色液体。   不知为何,姜妄南浮想联翩,想到这样漂亮的手指放进自己里面轻揉慢捻……   卧槽,好涩!   萧权川得逞地笑了笑,装作一脸不知情:“南南的脸怎么这么红啊?”   “有……有吗?还好吧!”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也没有很烫。   指腹沾着温热的液体贴上他额间,萧权川半垂眼睫,稍稍侧头,神色认真。   从这个格外标准的四十五度角看去,剑眉斜飞,眉骨下的绿瞳色泽迷人,邪异而神秘,鼻如高山,唇形无可挑剔,冷硬的下颌线一览无余,清冷孤傲之中透着高贵优雅。   姜妄南眼睛都看直了,脱口而出:“好帅。”   “帅?是好看的意思?”萧权川问道。   “……嗯!”   “南南觉得哪里最好看?”   姜妄南深思熟虑,觉得都好,难以抉择:“一定要选一处吗?”   萧权川漫不经心拧着药瓶,暗暗引诱他:“嘴唇?”   他盯着对方的唇,歪歪头,思考了一会儿:“也很好看哦。”   萧权川轻抚他的脸,眼里的意图呼之欲出:“可是……它不会接吻,弄疼了你,是不是该减一下分?”   姜妄南拍拍他肩膀安抚道:“没事没事啦,陛下已经道歉了,还给臣妾擦药呢,臣妾不怪陛下哦。”   “是吗?”萧权川半垂眼皮,一副我有罪的可怜模样。   “嗯嗯!陛下不用自责,吻技这种东西,是需要慢慢练的,不过陛下日理万机,应该很少时间,所以要比常人更久一点叭。”   萧权川道:“朕现在就有时间,南南要陪朕练习一下吗?”   “额……”姜妄南心有余悸,犹豫了,“陛下可以找别的妃嫔嘛,对不对?”   “南南要把朕拱手让给别人?好吧,果然还是没有原谅朕,那朕走了,免得吓着南南。”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陛下……”   “你想留在这里或是回宫,朕都允许。”话罢,萧权川径自站了起来,抬步离开,留下一个格外忧伤落寞的背影。   眼前的萧权川和书里的真是很不一样。   明明记得,像这种王公贵族之人,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身边会有人教习房事,甚至会买些漂亮丫鬟做通房,岂不身经百战?   萧权川就不用说了,出生皇家,锦衣玉食,皇后所出,天之骄子,后宫如云,不是超级超级超级会的吗?怎么却像个老处男似的一窍不通?   还得麻烦他这种小白亲自教。   不过,教也有教的好处,起码能让对方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他舒服一些,若换作别人教,那是别人的教法,每个人的爽点不同。   一想到刚才被萧权川死命啃咬的阴影,他不禁打了个激灵。   迟早都得上床,不如多去享受吧。   而且,男人一般事后都会百依百顺,届时他找个机会吹吹耳边风,征求圣意出宫,逃跑的机会不就手到擒来吗?   再说了,人家堂堂皇帝都低声下气道歉认错,还放下身段给他擦药,挺可怜的。   一想到这,愧疚感油然而生。   “等等!”   姜妄南下了一个莫大的决心,“陛下,来吧!”   萧权川内心窃喜,踱回原位,还非常贴心地道:“南南,朕不希望是强迫你的,在那之前,你可以随时收回意愿。”   “……没有啦,赶紧吧,陛下还有很多奏折没批呢,不然今晚又得通宵达旦了,很辛苦的哦。”   姜妄南仰起脸,乖乖闭上眼睛,五指暗暗抓住床单。   萧权川这回像上次那样极其迫切含上去,而是先靠近了些,伸出指腹抚摸那两瓣粉嫩,俯身以鼻尖相抵相磨。   也不知是谁的心脏咚咚作响,听得姜妄南莫名躁动,萧权川一直在磨他、嗅他,这些动作极具原始的野性,缱绻地传达暧昧而危险的信号。   惧意侵袭而来,姜妄南突然有点想打退堂鼓,抬手抵住他胸膛,睁开眼道:“陛下……”   “朕给过你机会。”   话音未落,萧权川一举扑到他,侧头含住他的上唇,吮吸了几下,温热的呼吸烫在他的脸上,贴着唇问道:“这样可以吗?”   “……嗯,可以的。”   姜妄南承认,其实那一扑吓到他了,但见萧权川能做到很谦虚地询问他的感受,他便忽略没计。   接着,萧权川往下移了点,吸住他下唇,慢条斯理地来回吮吸。   身下的姜妄南自认也得练一练,以备日后为了目的而取悦萧权川,他尝试寻到对方的唇,渐渐响应之。   嘴唇与嘴唇互相配合,你上我下,你下我上,速度契合,力度舒适,发出啧啧的湿濡声。   萧权川低着他额头,吻了一下他的脸,嗓音沙哑:“南南好乖。”   没吻多久,姜妄南脑袋就晕乎乎的,喝了酒一般,唇部水光荡漾,羞涩道:“……陛下很棒哦,很……温柔。”   他手指有意无意拨弄着他乌发:“南南喜欢这样的吗?”   “喜……喜欢。”   “那朕合格了吗?”   姜妄南道:“陛下可别高兴得太早,后面的,难着呢!”   “说来听听?”   “适才只是唇瓣,一个真正的吻,关键点在于舌头。”他讲得头头是道。   萧权川配合着哦了一声,尾音上扬,又在扮演三好学生勤问道:“舌头要怎么动呢?”   “就是……”姜妄南想了半天,脑子空空,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要不,南南先演示给朕看?”此人又在作妖。   “臣妾……”姜妄南其实有点想拒绝。   一来,他对萧权川的感觉,还没有到主动亲吻的阶段,硬要来的话,就好像变成与陌生男模玩一夜情似的,他好害羞。   二来,他牡丹一朵,没谈过恋爱,只看过,想象过,唯独没实践过,更别提为人师表了。   萧权川道:“是现在的姿势不适合吗?那换一个。”   姜妄南还未反应过来,背部被他抱起,双臂被牵引着搂住他脖子,也不知他是怎么动的,不一会儿,姜妄南就成了张开双腿坐在他身上的状态。   两人身体几乎是贴在一起的,呼吸相融。   萧权川属于越近越美、越看越耐看的长相,有种难以言喻的性感,姜妄南又忍不住呼吸一滞。   这么俊美如玉的男模,不亲白不亲。   “那……陛下把眼睛闭上?”   “好。”他出奇地听话。   姜妄南小手捧起对方的脸,慢慢靠近,伸出粉嫩的软舌,舔了舔萧权川的唇面,诱人的水光轻而易举移接了过去。   “陛下,请张开一点哦。”他循循教导。   萧权川嗯了一声,薄唇微启。   他的舌头轻轻探进那小洞,像一个善良乖巧的小兔子,在坚硬的齿牙处磨了一下,打招呼似的,又继续往里探索,找到萧权川的舌头,生涩地、本能地邀请一同缠绵。   他全过程紧闭双目,一边回顾理论知识,一边按步骤僵硬地行动,而萧权川其实悄悄睁开了眼睛。   从羞耻青涩的拘谨到情难自抑的沉沦,每一个模样,都深深刻在他的记忆里、融进他的血液里。   许久以后,萧权川想起此时此刻来,都会幽幽喟叹,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嘴唇相离,萧权川迅速阖眼。   “好了,陛下,怎么样呀?”   姜妄南紧张地抿抿唇,眸子亮亮的,眼尾点缀着一抹恰好好处的淡红,晕开两朵摇曳的桃花。   “很不错,南南真厉害。”萧权川甘甜回味。   姜妄南很少被夸,不由得低低笑了起来:“真的吗?陛下可别笑话臣妾。”   那银铃般的笑声,恰似缕缕春风袭来,绿遍了萧权川整个荒芜的春天。   此时的他们都一样,浑身发烫,耳朵泛红,微带喘息。   目光交迭之际,空气中无形流动某种气氛,如暗潮般涌来,先是平静无声的,再克制着徐徐翕动,最后冲破栅栏,汹涌澎湃,一泻千里。   不知是谁先主动,待姜妄南回过神来,他的舌头已经与萧权川的疯狂卷在一起,共赴九霄。   所有理论技巧诸抛之脑后,没有步骤,没有言语,只有不停上升的体温与没有间断的低喘。 第22章 激情   仿佛酣睡做梦一般,轻飘荡漾,忘乎所以。   湿濡的声响越发频繁、越发激烈。   混合着男人浑厚粗哑的热息、火焰焚身的呻·吟,犹如一副没有尽头的情药,不停鼓动他们。   继续、继续、再继续,快点、快点、再快点。   下一刻,他身体一僵,猛然炸毛,竖起飞机耳,不敢动弹。   萧权川假装无意问道:“南南怎么了?嗯?”   姜妄南娇躯瑟瑟发抖:“陛下的……”   “如何?爱妃可还满意?”他恬不知耻地挑眉发问。   “额……啊!陛下,等等……”   他还未思考三秒,再次猝不及防被萧权川扑倒。   这回,姜妄南将那张人神共愤的俊脸看得一清二楚,后脑勺被他的大手垫着。   显然,对方有在听他的意见,克制住速度与力度。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急不躁的时候,像换了个人似的,有种更加别致的魅力,自信而慵懒。   然而,与刚才激情四射、兽性爆发比起来,这种悠悠慢调反而少了些什么。   他听见自己的内心在叫嚣着想让对方快一点、急一点、暴力一点,不要给他欲念懈怠的机会。   否则,他的道德感很容易被唤醒,促使他临阵脱逃。   “吻也吻过了,南南想不想试一试方才所学的那个姿势?”萧权川把声音压得极低极沉,像磁铁一般,让人忍不住亲近。   “……”   裤腰带忽然一松,被往下一拽!   太快了!   车速太快了,快如闪电。   姜妄南其实什么都没反应过来,本能地抓住他的手:“陛下,等等……”   萧权川戴着绕耳翎却置若罔闻。   “陛下,陛下,臣妾来伺候陛下,好不好?”姜妄南差不多是在胡言乱语了,直觉这样说对方才会停下来。   屁股上的那只大手一滞:“南南想在上面?还是……”他拿着姜妄南的手,有意无意放在身下。   “!!!!!!!!!!”   如果说刚刚是把油门一脚踩到底,那么现在就是拐弯也不点一下剎车!   “臣妾……臣妾再亲亲陛下吧!”   “不要。”   “……”   “真的不可以吗?”他又问。   “不行。”   “……”   姜妄南其实还没做好准备,萧权川这样强势霸道的态度,他感觉到了被强迫。   适才磨合好的温柔与尊重,好像在一瞬间灰飞烟灭了。   这人怎么这样啊。   好难带。   心里顿时委屈起来,鼻尖一红,眼角一酸,泪花涌出,低低啜泣起来:“呜呜呜……”   仅需一滴温热的眼泪,精虫上脑的萧权川立马被打回原形。   他把姜妄南的手从下面已移到唇边,轻轻地在掌心落下一吻:“抱歉,南南,是朕太急了。”   姜妄南摇摇头,边抽鼻子边体贴道:“是臣妾没用,好没用,连讨陛下欢心,都做不好,其实臣妾,很想陛下开心的。”   萧权川捏着袖角帮他擦拭眼泪:“为什么呢?”   “陛下开心了,臣妾就会有赏赐,或者还能晋升什么的,月俸能多一点呢。”   “也就你胆子大,敢当着朕的面坦白无疑,”萧权川笑了笑道,“那几万两金子不够花?”   姜妄南娇嗔道:“陛下也真是的,谁会嫌钱多嘛?”   “好,朕明白了。”   说着,萧权川从腰间抽出一块翠绿色玉佩,长方形,以竹枝为边框,底部镂雕成山石。   他慢条斯理地放缓声音:“南南带这块玉佩去内务府,要什么,拿什么。”   “真的吗!!!”他破涕为笑。   “君无戏言。”   他转而担忧道:“要是他们不给臣妾呢?怎么办呀?”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该明白的,便会明白,没有哪个不长眼的。”   “嘻嘻,陛下真好!”姜妄南情不自禁在他脸上啄一下,便要伸手去拿。   谁知,那玉佩狡猾地闪走了。   萧权川低低笑道:“只亲脸?嗯?”   他咬了咬唇,脸颊已经红得不能再红:“那陛下想臣妾亲哪儿呢?”   南书房外,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迈着大步走来。   孙年海颇有眼力见,上前迎候,挡在门前:“老奴参见任相。”   任潜爽朗一笑:“哈哈哈,孙公公不必多礼,陛下呢?”   孙年海面色变了变:“陛下今日劳累,正在床上歇息呢。”   任潜粗眉一皱:“这个点不可能啊,陛下那人,不到亥时是绝不会碰床的,陛下可是身体不适?”   “额……”   “我去瞧瞧。”   “任相留步!”孙年海继续阻拦。   任潜眼睛一瞪:“孙公公,陛下若有什么差池,我拿你是问!”   “欸,欸,任相……不可啊!哎哟喂!”   任潜武将出身,力大无穷,轻轻一抬手,就推飞了孙年海。   “陛下!陛下!”他不着分寸地大喊起来。   唯有窗外的蝉鸣在回应他。   任潜纳闷之余,寻去小阁楼。   他三步并两步跨上去:“陛……我的亲娘嘞!”   偌大的床上迭着两人。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萧权川拿过被子严严实实包住怀里的人,瞪了他一眼,冷厉道:“滚。”   任潜那张大的下巴垂到地面,瞳孔险些掉落,满脑子都是“我的亲娘嘞”。   怀里的可人儿瑟瑟发抖,发出小动物似的啜泣声,萧权川搂得更紧了,如护至宝,又飞去一个眼刀子:“下去!”   任潜连忙哦哦两声:“抱歉,打扰了!”   可又转念一想,不对啊,这小子铁树开花了?我去,到底是哪个宝贝美人这么能耐!   他好奇极了,抬起的脚步又收了回去,欲看个清楚。   不料,这一转身,三魂七魄直接被吓飞了!   只见那被子蠕动着,缓缓钻出一个……男人!   萧权川还抬手理了理对方凌乱的乌发,动作至亲至柔,嘴角勾起一丝亲密的弧度!   定睛一看,那男人确实漂亮得不象话,还有些眼熟!   嘶……好像在哪儿见过呢?   忽而,他瞠目欲裂,差点咬了舌头:“姜……姜……姜妄南!”   姜妄南听见那人这么凶喊他,霎时缩回被子,蜷起身子。   萧权川像是抱着一个巨大的乌龟壳,顺手抓起枕头甩过去:“还不滚?”   任潜身手敏捷抓住那飞物,恨铁不成钢,啧了一声:“陛下胡涂啊!他他他他……你你你你……嗨呀!怎么能搞在一起呢!简直荒谬!荒谬啊!”   萧权川眸子沉了下去,仿佛卷起一阵暴风雪。   任潜脸色乍然一变,脚底抹油,刺溜走了。   萧权川拍拍他的背:“南南,出来吧。”   少时,姜妄南小心翼翼爬出来,露出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做贼似的低声问道:“陛下,他是谁啊?”   “武相任潜。”   任潜?   好像不是坏人。   他记得,这个任潜出自寒门,父亲是一个六品武官。   好像在九岁时,机缘之下,任潜遇见萧权川正被一群公子哥欺负。   他天生正义,不顾一切站出来保护了萧权川,差点没了半条命。   二人由此相识相知,相扶相持,结下深厚的友谊。   萧权川脚踏一路荆棘登上最高位置,任潜寸步不离陪在他身边,忠心耿耿,功不可没。   后来,他推行相权分割制度,设立武相一职,朝中武官无不蠢蠢欲动,毛遂自荐。   然而,萧权川力排众议,兀自推举当时只是五品都尉的任潜。   任潜此名,横空出世。   朝中不少人上折否定,怒写万字血书数落这个无名小卒难当大任,还暗戳戳讽刺萧权川感情用事,以公徇私,有失礼法。   但都被萧权川巧舌如簧地一一驳回。   即便有武官愤愤不平地在养心殿外跪了两天两夜,他亦然铁石心肠,毫不动摇。   天子之威,日月可惧,帝意已决,孰能改之?   姜妄南娇气地问道:“陛下,他是不是讨厌臣妾啊?”   萧权川慢条斯理地替他系好裤腰带,抻了抻皱巴巴的衣服:“他近来眼神不太好,南南莫要放在心上。”   “真的吗?陛下骗人。”他嘟喃道。   “怎么会呢?南南这么可爱,连朕都喜欢的不得了。”   任潜忽然一嗓子吼来:“我人还在下面!注意着点!”   “耳朵不好,听不见!”萧权川理直气壮回道。   姜妄南:“……”   对方作势要亲过来,他忙撇开了脸:“陛下,臣妾还是回去吧,任相恐怕有要事商议。”   “夏夜聒噪,南南今晚睡在这里吧。”萧权川嗓音蛊惑道。   姜妄南推开他:“不用啦,后宫不得干政,臣妾惶恐。”   散去的雾开始四面八方笼罩他的眸子,他嗯了一声,像做标记似的,咬了一下他粉嫩的耳垂。 第23章 特赐   姜妄南匆匆整理好仪表,和萧权川一起走下阶梯。   任潜简直没眼看这对“奸夫□□”,低头猛喝水,水喝干净了,还牙狠狠地咀嚼起茶叶沫子。   萧权川 不冷不热道:“任相,见到姜贵人不打招呼?”   任潜:“我……”   萧权川淡淡扫了他一眼:“有问题?”   姜妄南感受到二人气氛不大对劲,忙站出来,声音软软糯糯:“没事啦,臣妾没关系的,陛下,任相,臣妾先告退。”   任潜到底是个大老粗,又乖又娇的小美人心宽体胖地替他打圆场,他着实没脸继续梗着脖子。   他羞红了脸,到底还是草率地颌首,浅浅作了个礼。   萧权川的视线从那瘦削的身影上意犹未尽地收回来,往下拉了拉领口,正襟危坐。   任潜眼尖:“陛下,你脖子怎么了?这里有蚊子吗?”   “好看吗?”萧权川眉眼餍足,似乎心情很好。   “哈?”   好家伙,这莫名其妙的问题把任潜问倒了。   “朕很喜欢。”   “喜欢个啥?蚊子啊?”   “……”萧权川啧了一声。   任潜抓了抓头发:“不是,陛下,你怎么又跟他搞在一起了?”   “喜欢。”尾音上扬,语气旖旎。   “……喜欢???!!!赵国可是越国的仇人!陛下你咋又胡涂了?”任潜瞠目结舌,就差把“回头是岸”四个字印在脸上。   萧权川跃跃欲问:“欸,你知道什么样的感觉,叫喜欢吗?”   任潜舌头立即打了个结。   “一开始,你的目光会不自觉黏在他身上,想看他一眼,而后越看越想看。当他受欺负时,你就会选择第一个想保护他……”   这时,他眯起细长的眼睛,语气犹如一把利刃锋利而危险:“而当有人觊觎他时,你会恨不得挖掉那人的眼睛,砍断那人的手脚,挑掉那人所有的经脉,独自占有他,享用他,最好设计一个漂亮精致的笼子,将他……”   “打住打住……陛下,您这是在养爱宠呢?还是在知法犯法啊?”任潜半懂半不懂地扫兴道。   萧权川没好气地喝口茶压一压:“罢了,说了也白说。讲吧,何事寻来?”   “啊?哦,”任潜顿了顿,才想起自己的来因,猛然一拍大腿:“气煞我也!那个老头儿又给我搞事!”   “讲。”   萧权川眉目舒展,语气懒散,听得出来,他此刻不是很想谈论政事,但事关高页,他不得不盯紧些。   高页前阵子在岷州兴办书院,大有进展,但不知为何,旧越国的流民频繁出现,经常聚集在书院附近招惹事端。   因此,亟需朝廷派遣军队驻扎,保障书院学子之安慰,以示天威。   今日早朝也提到过此事,萧权川表示并无问题。   然而,据任潜所言,高页强行要两百精锐。   “两百?”萧权川端起茶杯的手滞在半空。   “对啊!我看他就是有病!就那几个破书院,两百?还精锐?简直放他娘的狗屁!”   萧权川敛眉低思,片刻道:“那就给他。”   任潜不满道:“为什么?他分明就是来找茬的!趁机给我下马威!”   “他想跟你斗,你不得不斗,无妨,两百兵而已,他还能作威作福不成?”他气定神闲呷了一口茶。   “说的也是,可我就是气不过啊,凭什么?我多年带出来的精兵,就给他去做个巡防卫?这不是妥妥让我变成茶余饭后的笑柄吗?”任潜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萧权川淡淡道:“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太阳,总要西沉的。”   “陛下,你可能还不知道,外头的人可都在传,陛下你要立他高家女儿为后,他高家祖坟要冒青烟儿了,是真的吗?”   “哦。”   任潜道:“啥意思?别吧!要是让高家飞上枝头,那俩父女一个德性,岂不要翻了天?”   萧权川翻出一本奏折递给他:“你看看这个。”   须臾,任潜脸色一青:“这……元御史居然如此胆大包天,连陛下都参?”   “不止他一个,”萧权川又翻出一堆,“还有张御史、王御史、李御史……整个御史台团结一心地来了,过年都没这么齐。”   任潜:“……没纳后而已,就这么罪大恶极了?不可理喻。”   萧权川冷笑道:“谁不知御史台站在高页那边?先是谣言四起,后是推波助澜逼一把,一环扣一环,当真是好手段。”   “陛下接下来想如何应对?我必定肝脑涂地。”任潜拍拍胸脯道。   他不急不徐道:“别动不动就把脑子供出来,还没这么严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一直在等着他开场,如今看来,是时候了。”   任潜眼睛亮堂起来:“你早有后招?”   萧权川唇角勾起,曼声道:“御史台,高页的一群狗,我早就想收拾了,不过,打狗还得看主人,那主人既然把他的狗全放出来,我何必客气呢?不好好吃一顿涮狗肉,岂不枉费?”   “哈哈哈哈哈哈!”任潜大声笑了起来。   萧权川无奈摇摇头:“官至武相,脾气收着点,小不忍则乱大谋,那高页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知道了知道了。”任潜大大咧咧摆摆手。   “去帮我办一件事。”   “尽管说!”   萧权川慢悠悠地晃着茶杯道:“暗中查一查元家,越详细越好,证据必须如实确凿。”   “元家有问题?”   “呵,卖官鬻爵、科举舞弊、受贿造假证、私受贵物、嫖赌成瘾……仁义礼智信早已被他吃光,蛀虫一只,怎能不除之而后快?”   任潜听得目瞪口呆:“真他娘的人渣啊,完全看不出来他居然是这种人!”   “有些事情,他女儿也有牵扯,后宫与朝臣沆瀣一气,全然当有高家罩着。”   “这些腌臜事恶心死了,陛下忌惮他高家元家作甚?直接抓啊!”任潜不解道。   萧权川漠然笑了下:“忌惮?笑话,鱼儿没上钩,却急着吊起来,岂非前功尽弃?”   任潜眼睛一亮:“你早就有计划了?”   “自然。”萧权川不太想回答,为官多年,这个傻大个真是一点心眼都没长。   “行,包在我身上!陛下有需要,尽管吩咐!”   任潜随意拿了一块牛乳糕塞嘴里,差点没吐出来:“好浓的奶骚味,齁甜齁甜,你不是不爱吃甜食吗?怎么点了这个?”   “他爱吃。”萧权川眼眸不禁温和起来。   任潜微愣:“姜妄南?”   “嗯,一碟都不够他吃的。”他嘴角微扬道。   任潜看萧权川表情很不对劲,预感不太好:“不是,陛下,你跟他……玩真的?” 第24章 偷情   他挑眉觑来:“你亲眼所见, 还能有假?”   “我的亲娘啊,这么疯?你真不怕他在床上再给你捅一刀子啊?”任潜满脸不可思议。   萧权川问:“自从摔了一跤后,你觉得现在的他做得出来吗?”   任潜不是不知晓, 先前,姜妄南夜探北镇抚司牢狱,扮作太监送吃食。   知情人都以为, 他是心有解救那越国人之策,才会只身赴险, 熟料, 他只是带了一些吃食、香料、玩具。   要知道, 谁会用自己一条命去做这种鸡毛小事, 除了笨蛋,还有谁?   后来还被狱卒骗财, 当时任潜听到这儿, 差点没笑喷。   是个弱冠之年的人都懂,姜妄南那种贿赂人心的做法一点都不谨慎, 可以说是傻到极点。   萧权川又道:“我试图给过他很多次机会, 可他并未动过杀我的念头, 不也说明了吗?”   顿了顿, 他似乎想起什么, 又轻笑一声:“他变成现在这样, 挺好的。”   “嘶, 你能不能别一提起他就笑, 瘆得慌。”   “哦。”嘴角的弧度从未下去过。   任潜剜了一眼,直白道:“傻人有傻福吧。”   萧权川耳朵被刺了一下,难得有失体统地抬腿踢他:“闭嘴。”   出了南书房,蝉鸣躁动, 仿佛在替姜妄南庆祝些什么。   手里的玉佩质感润泽,颜色翠亮,萦绕着一圈淡淡的木质龙涎香,仿佛还残留着萧权川的体温。   他还未回到熹盈宫,便远远看见秋若和罗景在门外等候。   “走走走,拿上几个袋子,去内务府!”   秋若一脸疑惑。   罗景兴致盎然,大胆猜测:“娘娘,难道是陛下有赏赐?”   “正解哦!”姜妄南打了个响指。   “奴才这就去拿,拿最大的!嘻嘻!”罗景的双脚立马变作螺旋桨。   秋若反倒面容愁苦:“娘娘的身子可有不适?要不要传太医瞧瞧?”   姜妄南摆摆手:“不用啦,陛下没有对我怎么样。”   秋若不太相信,自家娘娘容貌过人,侍寝两次,陛下又正当壮年,且次次都有重赏,怎么可能没点事儿发生?   她东张西望,凑近几步,轻声问道:“娘娘,奴婢冒昧,陛下真的没有对娘娘……”   “嗯!怎么啦?”   “仔细一想,奴婢觉得有些奇怪,陛下今年二十有五,后宫如云,一直没有子嗣所出,恐有别因。”秋若道。   姜妄南顿悟,云淡风轻道:“无所谓,我又生不了孩子,只要有钱拿,我就很知足了。”   秋若道:“岁月无情,色衰爱驰,娘娘若膝下无子,这份荣宠,怕是维护不了多久。奴婢曾在民间听闻过男子怀孕的奇人奇事,或许娘娘体质与常人不同?”   罗景拿着麻袋冲回来:“娘娘你看,够不够大?”   “够够够,太能干了你这,”姜妄南对秋若道,“你就别担心这么多啦,走一步看一步吧,你要一起去吗?”   秋若笑笑婉拒:“奴婢还要为娘娘准备明日参加品茗会的事情呢”   “品茗会?”姜妄南不解道。   “是的,娘娘,太后头风好了,打算在慈宁宫办一场品茶会,半个时辰前才通知六宫娘娘以及各王公世家的家眷。”   “哦哦,那你去吧,我替你挑一些贵重又好看的礼物。”   罗景急不可耐:“嘻嘻,银子银子!”   姜妄南:“嘿嘿,金子金子!”   然,内务府掌管皇家衣食住行之事务,设有“七司三院”,可以说是赵国最大的机关部门,岂是说进就能进的?   那门卫毫不犹豫拦下他们:“来者何人?可有通行令?”   姜妄南理直气壮道:“没有。”   那门卫不耐烦道:“那还站在这儿做什么?滚滚滚。”   “但我有这个哦。”姜妄南扬起下巴,亮出萧权川送的翠竹玉佩。   他有人撑腰!   那门卫眯着眼睛端详片刻,看不懂这厢操作:“一枚玉佩咋的?没有通行令,一律不给进!”   罗景插话道:“擦干净你的狗眼看看,在你面前的是陛下的宠妃,姜贵人。”   “姜贵人?还是男的?没听说过。”   罗景:“……”   “……这位哥哥,麻烦你看清楚,这真是陛下给我的玉佩!陛下啊,你懂不懂?”   那门卫差点没笑喷:“陛下?哈哈哈,就这破玉?哈哈哈哈。”   “不许笑!这玉佩怎么就破了?给我停下!”   一中年男人恰好要进门:“何事啊?”   那门卫立即恭敬有礼打招呼:“费总管,此人要闯进内务府。”   那人身着绯色朝服,鼻子下有两撇翘起的胡子,他目光落在姜妄南手里的玉佩,神色一惊:“你是……姜贵人?”   姜妄南不太明白此人是怎么认出自己的:“正是,参见费总管。”   “快,快请进,微臣不知姜贵人到来,有失礼数,请多多包涵。”费总管堆起笑脸忙道。   那门卫见顶头上司都得让他三分,立即慌了,跪下磕头:“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贵人,还请从轻责罚。”   姜妄南不喜欢这种动不动就惩罚的封建规矩,门卫本来就没机会见过皇帝,即便见了,也一律低下头,看不着样子。   “没事啦,你并不知情,不怪你。”   “谢谢姜贵人,谢谢姜贵人,你人真好。”   费总管亲自领着姜妄南进屋:“姜贵人有何需要?微臣一定尽心竭力。”   “你们这儿的金、银、珠、宝。”   费总管瞥见罗景腋下夹着的袋子,征然片刻:“请随微臣来。”   推开一扇门,一股淡淡的熏香飘来——暴富的味道!   东边,是一箱箱金子,长条、短条、元宝状,金光灿灿;   南边,是一箱箱银子,整块的、零碎的,银光闪闪;   西边和北边,是首饰区,青玉笄、云凤纹金簪、孔雀白铜钗、四蝶银步摇、莲花手镯、藤曼宫铃手链、明月珰……应有尽有,应接不暇。   “这个好看!这个也很好看!那个好像很适合秋若呢!”姜妄南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把那个拿走,还有那个,那个,和这个,金子拿多点……”   都好想要啊!qaq   罗景呼喊道:“娘娘,快装不下了!”   “惦一掂,还能装!加油加油!”   费总管静静站在一旁,似笑非笑地摇摇头。   这个姜贵人,当真是不简单啊。   “咦?那个盒子好漂亮,里面装的是什么呀?”姜妄南说着便想伸手去拿。   “娘娘别动!”费总管大步流星上去。   他乖乖收回手,还是很好奇:“很昂贵的吗?”   “娘娘有所不知,这是金玉楼特意送给高贵妃的云鬓凤凰步摇。”   “这么珍贵?一定要好好放起来啊。”好在他没碰坏。   凤凰寓意重大,普通妃子怎敢乱用?想必纳后谣言并非空穴来风吧。   其实,萧权川打心底里喜欢着她?日后准备宠幸她?   这感觉有些像看上的男模被别人点走似的。   彼时,有人喊走费总管去打理事务,屋内只剩下姜妄南和罗景二人。   “走吧,回宫去。”姜妄南不知为何,方才的那股兴奋劲儿消失殆尽了,突然觉得这样有点没意思。   “娘娘,袋子还没满呢。”   “差不多了,不想装了。”   罗景问:“娘娘,你怎么看起来没有刚刚那么开心啊?”   姜妄南道:“可能是钱太多了,有点无聊。”   “……”   旦日,卯时。   姜妄南睡眼惺忪坐在镜台前,以手撑颌,沉重的脑袋一点一点地在钓鱼。   上次早起,还是给太后请安那一次,如若不是踩点出门,他又怎会被高疏曼罚劈柴?   这回,姜妄南没有赖床,到点就起,他可不想再遇着那女魔头了。   秋若用一根素簪替他束好了乌发。   罗景拿来一件月白色的衣裳。   “这件衣服不行,太衬气质了。”   他跑去拿了一件赤红色的。   “更不行了,高贵妃最爱穿红的,娘娘若穿上,风姿更为出彩。”   他又挑了件蓝色的,布料一般、款式偏老。   结果,姜妄南一穿上,秋若又道:“不行不行不行,惹人注目,太高调了。”   姜妄南:“……”   罗景叹道:“哎哟,娘娘,大家都是人靠衣装,怎么到了你身上,就反过来呢?真是愁死个人。”   “还是穿跟之前那件差不多的吧,要出门了呢。”折腾几回,姜妄南的困意算是一点都不剩。   正下着毛毛细雨,如烟如雾,地面潮湿,青灰早已变成深灰,水洼东一个西一个,空气倒是新鲜不少。   甫一撑伞出门,便见宫门前站着几个太监,似是恭候已久,他们身后停着一台崭新的轿子。   走近一看,原是熟人。   孙年海道:“老奴参见姜贵人。”   姜妄南疑惑道:“孙公公怎得来了?”   “雨天路滑,老奴来给娘娘送轿子的。”   秋若纳闷:“孙公公,不是五品妃嫔以上才能坐轿吗?这似乎不太合规矩。”   孙年海笑笑道:“陛下口谕,老奴照办而已,娘娘请勿担心。娘娘,时候不早了,请上轿吧。”   通往慈宁宫的大道上,人声渐沸。   宫中五品以下的妃嫔步行在路旁,宫外的王族家眷离得远,大多数选择坐轿子。   “秋若,外面人很多吗?好像挺热闹的。”   “秋若,你看见高贵妃了吗?”   “秋若,我想透透气。”   ……   姜妄南缩在轿内,问这个问那个,愣是不敢掀开帘子。   秋若尽量用伞挡住自己的脸,一一耐心回答完,道:“娘娘还是在里面比较安全,陛下给了娘娘莫大的荣宠,是福亦是祸。”   “嗯嗯,我也是这么想的,特别是高贵妃,被她看见的话,我十条命都不够她玩的。”他公然承认自己就是个怂包。   “咦?这不是姜贵人身边的婢女吗?叫……秋若?”   声音很耳熟。   姜望南心脏猛然一跳:“……”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QAQ   他稍稍侧耳,听到秋若回道:“奴婢参见元嫔娘娘,祝娘娘万福金安。”   好死不死,居然是元嫔!   那高疏曼是不是就在附近?!   姜望南不由得后背发毛。   他真是怕了这两姐妹了,怎么像冤魂似的死缠不休?   那元冰道:“姜贵人这轿子可真漂亮,是陛下赐的吧?”   对方高他一品,姜望南没有理由忽视,否则,容易落人口实,搞不好又要受皮肉之苦。   他很清楚这一点。   昨日他受诏入南书房伺候,想必已经传遍后宫,便如实答道:“姐姐位列嫔位,我这些个自然不如姐姐。”   谦逊,谦逊,再谦逊,就对了!   呜呜呜他也只会这一招。   元冰笑了一声:“可惜啊,今天的风头,你怕是抢不过贵妃娘娘了。”   轻飘飘抛下这句话后,她居然没再多言一二。   姜望南大大松了一口气。   抢吧抢吧,都抢吧,这泼天的福气他可不敢要。   从熹盈宫到慈宁宫,往日步行约莫要半个时辰,如今有轿在身,节省了一盏茶功夫左右。   其实不算多,但姜望南还是很开心,起码日后可以晚起一点,如若早日晋升,出门再也不必胆战心惊地跟做贼似的。   光凭这两点,就可以激起他继续往上爬的斗志!   所以,还是要继续抱紧萧权川的大腿。   把钱袋攒得满满当当,同时,在逃跑之前,尽量让自己的皇宫日子过得舒坦些,茍住小命!   品茶会设在慈宁宫偏殿。   中间一张匠心独具的长形桌,左右一共两列位子,各有柔软的椅子与红木桌子。   后宫贵妃乃一人,妃嫔各四位,方有资格坐在长桌上,其余品级的妃子以及各王府家眷都散落在两侧。   姜望南去到时,大家按照自己的身份稀稀拉拉坐着,大概来了一半,这个时间不早不晚。   女眷们穿着华艳,妆容精致,偶有几个像他这样的男宠,衣裳无不精挑细选,有的还描眉敷粉、腮画胭脂。   他低着头进场,秋若引他去了第一列的尾巴处。   不多时,人陆陆续续到齐了,好似位子有多余,到了后面,妃嫔们几乎往圆桌靠拢——   所有人心知肚明,萧权川会在桌首落座。   如此一来,头重尾轻,姜妄南便落单了,看着孤零零的,像茫茫江心的一粒沙洲。   挤在他周围的人散开了,姜妄南反而感觉空气变新鲜了很多。   面前桌上放着三盘没见过的点心,颜色各有不同,造型还挺别致,不知道吃起来是什么味道的呢?   门外一个高扬的声音传来:“皇上驾到,太后驾到——”   全场整装肃穆,走出座位,自觉转身排在两边跪拜,齐声洪亮:“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姜妄南穿插在队伍的中间。   须臾,眼前缓缓拖过一片玄色衣袍,金丝与黑丝交错镶嵌,时暗时明,奢华尊贵。   今日的木质龙涎香似乎浓郁了不少,宛若在释放一个个钩子,有意撩起昨夜床上的缠绵悱恻。   姜妄南不经意抿了抿被萧权川吮吸无数遍的嘴唇,血脉应激般喷张,顿时老脸一红。   “众人平身。”   嗓音浑厚低沉,威严八方,距离感很强。   凶凶的。   姜妄南依然低着头,回到了原位。   萧权川先让唐奎兰坐上位,再掀袍坐旁边,一眼便扫见了姜妄南在鬼鬼祟祟偷吃。   腮帮子圆鼓鼓的,粉雕玉琢,趁人不注意时,还舔了舔沾着酥屑的纤细指尖,像一头饿坏了的小粉猪。   唐奎兰甫一理好衣摆,抬头便瞧见萧权川正盯着一处略略入神,嘴角难得勾起浅浅的弧度。   她顺势看去,那是一个极其秀气清俊的男人。   尽管身上的黄色衣衫略显廉价,,发髻的木簪粗糙,但完全没有给他的气质减分,反而更显干净。   犹如一块晶莹剔透的美玉,纯粹无暇,犹如一朵悄然绽放的白莲,让人爱不释眼。   唐奎兰暗暗笑了笑,忍住没当面揶揄这个大侄子,轻轻咳了两声,端庄起来,端的太后做派,正欲宣布品茗会开始。   一旁的负责嬷嬷道:“回太后,还差一人。”   “谁还没到?”   嬷嬷看了萧权川身边的空位:“高贵妃。”   话音未落,门外便传来一声:“高贵妃驾到——”   只见高疏曼一身绯红华裳,玄色袖肩,金丝绕边,款款而入,浓妆艳抹,发髻张扬,尤其是那支云鬓凤凰金步摇,摇曳生辉,日月失色。   皇上与太后都到场了,她一个贵妃却姗姗来迟。   可想而知,她背后靠着高家,多么地恃宠而骄,有恃无恐。   底下诸位面面相觑,偶有掩袖窃窃私语。   “贵妃娘娘这身打扮,不觉得很像赵国未来的皇后吗?”   “纳后还是谣言而已,她就自作多情地把自己捧上天去?”   “胆子真的太大了吧。”   ……   姜妄南倒没有想这么多,只怕被高疏曼抓着偷吃的把柄,讪讪收回爪子,静静端坐,低眉顺耳,似在盯着某处虚空发呆。   高疏曼顶着沉重的发髻,福身道:“臣妾祝陛下金安,祝太后娘娘大安。”   萧权川淡淡瞥了一眼,就当是给高家一个脸面:“嗯,起来吧。”   唐奎兰没由得嘀咕一声:“看着脖子生疼。”   萧权川知道他小姨在这种正式场合端不住多久,便道:“母后,可以开始了。”   所谓品茶会,即承蒙圣恩相聚一堂品尝好茶,或论其义理,或吟诗作对,或随兴歌舞,共享伦乐。   先是上茶、倒茶、喝茶。   别人一个个端茶时姿态优雅,抿了一小口,神色投入,不一会儿开始你谈我论,你言我驳,你出我对,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逐渐热闹开来。   她们引经据典,出口成章,文采飞扬,姜妄南听起来觉得超级厉害,但大部分都听不懂。   才华横溢的模样令他这个学渣羡之慕之,更不敢吭声了。   秋若恐怕是看着他很无聊,低声道:“娘娘何不参与一下?”   “不了不了。”   喝了十几款茶,他只喝得出很苦和没那么苦,浓还是淡,那些个“甘味回香”、“清茶滤心”、“芬芳怡人”、“味浓香永”的感觉,他一概没有。   “秋若,陛下的母亲好年轻啊,保养得真好,她今年几岁了?”姜妄南闲来无事,开始八卦打发时间。   “娘娘,太后并非陛下的生母,而是小姨,算是半个养母。”秋若压着声音答道。   “原来是这样,那他生母在哪儿呀?”他喝了一口茶,感觉还有点好喝。   秋若答道:“出家去了,好像在平溪寺。”   这些原书细节,他忘得差不多了,如今谈论起来,好像还想起了一些关于萧权川父亲的。   他十八岁被立为储君,代政两年,有一次,其父从高楼坠落,摔断了脊骨,不能自理,后来还中了风,至今瘫痪在床,不能言语。   萧权川才得以授受天意,委以重任,于二十岁登基为帝。   桌上的点心被他吃得差不多,这一环节也算是熬过去了。   下一步,互相敬茶寒暄。   几乎一群人上涌着排队与萧权川、唐奎兰搭话,长桌被围得水泄不通。   这种自由活动更让姜妄南的社恐魂焦虑不安。   他尽量低头不出声,时而扣扣指甲,时而数数桌纹、时而喝口茶、时而擦擦衣服……装作很忙的样子。   良久,秋若弯腰同他道:“娘娘,高贵妃过来了。”   姜妄南立刻竖起飞机耳,想逃,但不知往哪里逃。   高疏曼顶着大头,却走得不慢:“怎么?一脸不欢迎本宫的样子?”   姜妄南连忙起身行礼:“给贵妃娘娘请安。”   “贵人而已,在这里清高什么?连陛下和太后也不去敬茶,这里王宫侯爵的家眷都在,若传出去,岂不笑话本宫管治不严?”   还没当上皇后呢,后宫之主的气势就拿捏起来了。   姜妄南唯唯点头:“是。”   他先沉默地敬了她一杯,后者一口没抿,直接把茶杯倒放,茶水茶叶弄脏了他桌子,衣裳溅上不少斑斑点点的茶渍。   “哎呀,本宫手滑了,抱歉啊,”一副惺惺作态的模样,转而呵斥秋若:“还不快带你主子下去换身干净的来?”   秋若扶着他,小声道:“走吧,娘娘,回宫清静些。”   “嗯。”   适时,一个婢女手执茶壶,前来给高疏曼的茶杯斟上。   姜妄南准备离席。   忽然听见高疏曼尖叫一声,杯子摔碎一地:“想烫死本宫吗!”   她堪堪转身,鞋子踩在水渍上滑了一下,又大叫了一声,整个身子倾向了姜妄南。   ———   “小心!”   他下意识伸手扶高疏曼,结果脚下打了个刺溜。   砰的一声,高疏曼后背落地,发髻被撞斜。   那支云鬓凤凰金步摇顺势弹开,头发变得凌乱,镶嵌在凤凰身上的金珠轻易地散落一地。   幸亏姜妄南及时被秋若扶住。   从外人眼里看去,就像是姜妄南推了她,借力打力,自己也遭了殃。   姜妄南心跳加速,像一只受惊的小猫,生怕被周围的眼睛围起来盯着他、瞪着他。   可奇怪的是,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高疏曼身上。   “金玉楼的手艺,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损坏?”   “金玉楼乃皇商,若无陛下或太后旨意,不会将凤凰样式的首饰拱手给人,可想,她那支步摇是假的吧?”   “呵呵,在这种场合用赝品唬人,可还真行。”   “若非有这一出,恐怕大家都信了她是未来皇后吧。”   ……   唐奎兰瞧了萧权川一眼,后者目光一直停在姜妄南身上,不冷不热道:“高贵妃受伤了,来人扶她下去,传太医看看。”   而后,他眉宇蹙起,语气放缓:“姜贵人,可吓坏了?”   姜妄南木讷地摇摇头,八成魂儿还没回到躯壳。   萧权川伸出手:“过来,给朕瞧瞧。”   储秀宫一地遭乱。   “娘娘,消消气……”   “住嘴!”   “啪啦!”   高疏曼举起一个青花瓷瓶猛然摔下,哗啦一声,瓷片飞射,唰的擦过妙娟的脸,一条红线赫然出现,红白分明,看起来很割裂。   “啊啊啊啊!去,把那个斟茶烫到本宫的狗奴才叫过来!本宫要了她的命!”高疏曼神色狰狞道。   妙娟跪下道:“娘娘,那是慈宁宫的宫女,若要罚她,恐怕要征求掌宫嬷嬷的同意。”   “啊!”高疏曼崩溃尖叫,嗓子喊哑,抓起手边的茶杯又是一扔。   此时元冰进来了,似乎故意火上浇油:“娘娘,陛下准许姜贵人坐上您的座位。”   “什么?那贱人凭什么?!”她气得嘴都歪了。   在场的人都低头不敢言,大气不敢出。   元冰劝道:“娘娘,可别气坏的身子,否则就中了那姜贵人的圈套了。”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高疏曼死鱼般眼睛好不容易多了一丝清明。   元冰点头:“金玉楼既然送了娘娘一支凤凰步摇,那必定是陛下或是太后所授意,因此,绝不可能以假充好。”   高疏曼胸脯渐渐平静下来:“继续说。”   “那步摇送进宫后,暂存于内务府,今早才进储秀宫,那便只有一个可能,内务府里就被掉包了。”   片刻后,高疏曼道:“你说的有理。送到内务府的是真品,东西又是本宫让妙娟亲自去取的,绝不可能有差错。”   “娘娘深明大义,臣妾在来的路上,已经差人去传唤内务府的费总管来问话,大概很快就到了。”元冰道。   适时,有下人道:“娘娘,费总管求见。”   高疏曼急切道:“快让他进来。”   费总管一身风尘仆仆,惧然道:“参见贵妃娘娘,元嫔娘娘。”   高疏曼当即甩脸色:“费总管,你们内务府好大的狗胆啊!”   他以头抢地:“贵妃娘娘息怒啊,那凤凰步摇一送进来,微臣便立即加派人手看管,绝不会出现掉包的失误,还请娘娘明察!”   相对之下,元冰比较理智些:“娘娘,费总管此人,虽是一颗墙头草,但历来孝敬娘娘,恐怕没有撒谎。”   高疏曼心中知晓,六宫之中,除了太后,便是她的位分最高,内务府从来都不敢得罪她。   元冰又道:“费总管,这两天都有谁接近过放着步摇的房间?”   他深思一会儿,神情激动起来:“有!”   高疏曼:“谁?”   “姜贵人进去过,还想要拿走。”   “又是他?!”   元冰问道:“姜贵人怎么可能私自进入?”   费总管将那日姜妄南仗着陛下的青竹玉佩,提袋子装金银的事情,一五一十交代出来,事无巨细,便全身而退。   听罢,高疏曼怒拍桌子 ,五官扭曲,火冒三丈道:“来人,去给本宫搜遍整个熹盈宫!”   元冰却拦截道:“娘娘,万万不可冲动,如今姜贵人正得圣宠,娘娘无凭无据大肆宫闹,恐惊动圣驾啊。”   “滚开,他算哪根葱?以下犯上,都骑到本宫头上了,本宫还能忍?偏不信了,这一次,还不人赃并获!”   高疏曼一把推倒元嫔,气势哄哄地踏出门。   元冰缓缓站起来,轻松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方才那一脸担忧之像,眨眼间就收起来。   她姿态优雅地把手搭在婢女腕上:“走,看戏去。”   这厢,品茶会结束后,姜妄南径自回去熹盈宫。   准备上轿前,不少人簇拥过来与他交好,嘘寒问暖,甚至已经开始送礼。   姜妄南很是猝不及防,多数笑笑,简单谦虚两句,礼品一概没收。   途中,秋若听见轿子里传出不停的哀叹。   秋若问道:“娘娘怎么了?”   “应付人好累哦。”姜妄南掀开车帘,下巴抵着窗棂。   “娘娘荣宠一身,自然受人欢迎,慢慢习惯就好了。”秋若答道。   姜妄南想了想道:“不过,说起来,刚刚那些人看起来比高贵妃友善多了,将来应该不会为难我吧。”   秋若提醒道:“娘娘还是太善良了,知人之明不知心,在后宫里,多个心眼子防范着,总是好的。”   “你说的也是。”这样子就更累了。   发呆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对了,高贵妃伤势如何?我看她离场的时候,好像快哭了。”   “高贵妃生性傲慢,凭一支凤凰步摇就想着尽出风头,结果弄巧成拙,被人摆了一道,不仅丢了自己的面子,更令高家颜面尽失,惹人笑话。”   姜妄南仔细一想,还有点解气,到底谁这么能耐,连高贵妃这个女魔头都能收拾。   果然,宫斗文里一山还有一山高。   他怎么也想不通:“到底是谁在整她呢?”   下一个被整的,会不会轮到自己?   随意想想,姜妄南浑身起鸡皮疙瘩,原以为高疏曼是他宫斗生活里最大的boss。   不曾想,背地里居然还有一个超级boss!   轿子拐入一条宽敞的宫道,直行到中间便是熹盈宫。   登时,远处便听见有人在大喊他的名字,语气很不友好,似乎每一个字都嚼得咬牙切齿。   姜妄南探出头去,以手遮阳,极目远眺:“秋若,是不是有人在叫我?”   太远了,看得有些模糊不清,只隐隐见到迎面而来一群气势汹汹之人,约莫十来个,手里好似还拿着长长的棍棒,像是准备干群架。   秋若侧耳倾听,眯眼瞧去:“好像是在叫娘娘的名字……那些人是……糟糕!是高贵妃!”   “什么??!”   姜妄南心脏砰砰乱跳,声音带着哭腔:“你别吓我啊。”   而且,高贵妃来找他干什么呀?又不是他害她的!   轿子还未到熹盈宫前就被那群人团团围住。   高疏曼直直拦在轿门前:“给本宫出来!”   姜妄南好害怕,眼泪在眶里含着,不知该出还是不该出。   呜呜呜,陛下要是在他身边就好了,呜呜呜……   只听秋若镇定自如道:“奴婢给贵妃娘娘请安,不知贵妃娘娘大驾光临,有何急事找我们娘娘呢?”   高疏曼像吃了火药似的,见人就轰:“混账,主子们说话,哪有奴才插嘴的?来人,先拿住她!”   “我看谁敢!”   一只素白的手掀开帘子,姜妄南钻出轿子,瞪了一眼抓住秋若的太监。   高疏曼抬了一下手,那太监便放人,回到原位。   姜妄南确定秋若没事后,朝对方作礼:“贵妃娘娘……”   啪——   清脆一声,姜妄南白皙的脸颊上辣红一片。   他整个人懵住了。   “云鬓凤凰金步摇,就是你偷换的吧。”高疏曼厉声扣下罪名,又高举手掌。   秋若忙上前去,心疼地把姜妄南护在身后:“贵妃娘娘,那步摇无关乎我们家娘娘,真的不是……”   姜妄南轻轻推开秋若,上前一步:“说我偷换了你的东西,那贵妃娘娘可有证据?”   高疏曼不屑笑道:“证据自然会有,时间的问题罢了,你们所有人,都给本宫进去搜,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可听明白了?”   “是!”   一群人来势凶猛,进去后,见着东西就翻,翻不动就砸,哐啷哐当,仿佛匪帮一般粗暴无礼。   不多时,熹盈宫整个被搜了个底朝天,尤其是姜妄南的卧房。   然而,云鬓凤凰金步摇的半个影子也没看见。   高疏曼正坐在湖边椅子歇息,烈日昭昭,火气更足了,气急败坏喊道:“再给本宫找!找不到就把你们的头都割下来!”   “娘娘,停手吧,”元冰恰好赶进来,好言相劝,“既然搜不到,那便不是姜贵人偷的,或许另有其人。”   “不是他?难道是你吗?”高疏曼翻了个白眼,“那费总管说了,就是这个贱人进去过!”   姜妄南总算明白她为什么会过来发疯了:“贵妃娘娘,我的确去过那个房间,但我只摸到盒子,并没有打开。”   “呵,你当然会为自己脱罪了,证据呢?”   当时房间里只有他和罗景,并无第三人。   换言之,他百口莫辩。   而高贵妃还有那个费总管可以勉强做半个人证。   元冰道:“大家各让一步?贵妃娘娘可别气坏了身子,姜贵人也是。”   高疏曼和姜妄南不约而同转头看她,神情疑惑、惊讶   前者不满道:“不是你指认他给本宫设圈套吗?怎么,现在倒回过头来替他说话?”   元冰苦着脸,扯了扯嘴角,不再吭声。   姜妄南道:“贵妃娘娘既然在我这里找不到,何不去别的宫也找找?”   这一点都不公平!   为什么第一个被怀疑的人总是他?qaq   这会子,高疏曼居然神奇地没有反驳他。   只见她看了一眼在旁边罚站似的元冰:“你觉得呢?”   许是天过热,元冰手心冒汗,拿帕子擦着手,强笑道:“贵妃娘娘做主便是了,臣妾不敢妄言。”   高疏曼狠目射来:“姜妄南,别以为本宫会就此饶了你,只要你在后宫一日,本宫有的是手段。”   “走,去别的地方搜。”   话音未落,她往旁边跨出一步,一个路过的小宫女猝不及防撞上她。   “冒冒失失的,没点礼数,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才,滚开!”高疏曼没好气推开那人。   那小宫女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啊一声,脚踝一崴,身子倾倒,扑通一声掉进了湖里!   “救命啊……救命啊……”那小宫女扑腾着手脚,一直在吃水,显然不会鳬水。   高疏曼慌了,愣了好一会儿:“还不快去救人!”   扑通两声,两个太监跳了下去,划向那半死之人。   然而,水绿而深,且这个是外湖,水流不算缓,那小宫女很快就被冲下去了。   加之她在胡乱扑腾,越扑腾越远,尽管那两个太监在努力游过去,却一直够不着。   没多久,小宫女的声音没了,人也沉下去了。   待捞起来时,人已经凉透。   高疏曼一脸吓呆:“怎么会这样……”   姜妄南亦心有恐惧。   他低头看了看方才小宫女崴脚的地方,明明很平整如毯,却莫名其妙多出一个石子,极其突兀。   ——   很快,后宫淹死一条人命的事情,不胫而走,闻之于帝耳。   不久,储秀宫外响起长长一声:“皇上驾到——”   高疏曼正呆呆地坐在榻上,仪态全无,这才从惊恐中回过神来:“陛下?”   玄袍冰冷地拖过门坎,萧权川进去,一眼便看见角落里的姜妄南。   场景莫名熟悉,他跟上次过敏事件时站的位置大差不差。   不过,这回,还多了个元冰。   “臣妾参见陛下。”三人齐声行礼。   具体过程萧权川在路上听得差不多了,坐下后劈头直问:“高贵妃,你还有何话可说?”   高疏曼扑通跪下:“陛下,是她自己撞上来的,臣妾只是让她避开一下而已,并没有怎么用力推,是她自己没站稳,失足落水,请陛下相信臣妾。”   萧权川淡淡抬起眼皮:“你们两个觉得她所言当真?”   元冰没出声。   “姜贵人?”萧权川道。   姜妄南唯唯诺诺走上来,像极了被班主任点名发言的差生:“臣妾……。”   姜妄南心里记恨她那一巴掌,还有被翻乱的宫殿,给秋若和罗景他们增加了许多工作量。   “是不是高贵妃推了人?”   “是。”   “若她不推,那人便不会掉进水里,对吗?”   “……嗯。”   嘶,总觉得他的提问哪里不对劲,但又无从得知。   萧权川转而道:“高贵妃,你可认罪?”   高疏曼慌得一批,脸颊都哭花了:“陛下,臣妾无罪可认啊!真的不是臣妾害死她的!”   “你这是在怀疑朕的判断?嗯?”萧权川的语气不怒而威。   “不是,臣妾不敢……元嫔,对,元嫔还在场,你快说话啊!”高疏曼迫切地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元冰神色迟疑:“臣妾……臣妾也看见了贵妃娘娘推人,娘娘,这便是事实啊,臣妾在陛下面前,怎敢欺瞒?”   我去,这姐妹俩内讧了?   姜妄南虽然不知道缘由,但过程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你说什么?”高疏曼征然片刻,目眦尽裂:“贱人,本宫平时待你不薄,你怎敢这般污蔑本宫?!”   元冰一脸无辜:“臣妾着实感激娘娘的照顾,但陛下在此,圣心清明,又怎会因臣妾三言两语而被误导?”   “别吵了。”萧权川疲惫地揉了揉鼻梁。   须臾,他声威并具地道:“高贵妃身为后宫嫔妃之首,没能起到榜样作用,却德行有失,草菅人命,蛇蝎心肠,当罚俸两年,衣食从简,禁足一月,任何人都不得探望。”   高疏曼跪走过去,扯住萧权川衣袂试图狡辩道:“陛下,陛下,臣妾至此地步,全都是因姜贵人所害啊,陛下!”   “若非姜贵人有偷换臣妾的凤凰步摇在先,臣妾又怎会失去理智,上门要说法?否则,那小宫女也不会溺死,陛下若要责罚,姜贵人也不能放过!”   元冰僵着腰板,小心翼翼地呼吸。   高疏曼劈里啪啦讲一堆,完全没有注意到,她每说一个字,萧权川周身的气温便低一度。   萧权川看了眼缩在一隅的姜妄南,眼神柔软,可看向高疏曼时,似笑非笑,宛若从地狱而来的恶魔:“高贵妃,你倒是提醒了朕,姜贵人这事,朕还没算进去呢。”   高疏曼当即瞠目结舌,喉咙像被什么卡住似的,眼泪滚滚掉落。   “再罚两年月俸,”萧权川云一挥袖子,丝毫不顾念旧情,高大的身姿居高临下,“今日之事就此了结,可有不满?”   余光中,角落里那小东西显然抖了一抖。   高贵妃的眼泪快流干了,伤心欲绝,无力可辨:“臣妾……叩谢圣恩。”   萧权川欲抬脚离开,似乎想到了什么,皂靴转移角度,朝姜妄南踏出一步。   不料,对方怯怯地往后退了退。   萧权川挑了下眉毛。   姜妄南不知所措,黑溜溜的眼珠子飘忽不定。   后面是墙壁退无可退,他不敢直视那冷若冰霜的帝王,忙着行礼截断:“臣妾恭送陛下。”   那龙纹皂靴悬在空中,滞留了一会儿,眼底暗潮涌动,继而迈出门去。   元嫔小步快走,紧跟其后,好像在害怕什么追她似的。   高疏曼呆呆地坐在地上,干涸的眼泪弄花了整个妆容。   姜妄南觉得她有一点可怜,明明丢掉凤凰步摇的人是她,品茶会上出丑的人也是她,结果被皇上惩罚的还是她。   那个的小宫女更可怜,因一颗无端端出现的石子而落水丧命,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回熹盈宫的路上,姜妄南心中百感交集,疑惑、惊讶、担忧、恐惧……   短短一个时辰,就发生了这么多事。   虽然萧权川前来做主裁断了,但姜妄南并不认为这就解决了问题。   那支云鬓凤凰金步摇,还没有下落。   他百思不得其解:“秋若,你说,陛下怎么不派人继续追查下去呢?万一我和元嫔说谎呢?”   秋若道:“娘娘为人真诚,陛下自然信任娘娘,至于那元嫔为何不帮高贵妃,奴婢也想不明白。不过,即便元嫔帮她说话,想必也没有用。”   “为何?”   “恕奴婢直言,在皇宫之中,一个小宫女的命形同草芥,死了便是死了,很多时候,大家都不会去在意,但这一次,陛下却拿此大做文章,恐另有他意。”   “怎么说呢?”   姜妄南喉咙紧了紧,心口被什么堵住,更不是滋味了。   秋若继续道:“娘娘稍思片刻便会明白,朝廷之中,以高家为首的旧皇党一直在压制着陛下推行各种政策,而高贵妃是高相的女儿,打压她,便是间接敲了高相一棍子,警示他该收就收。”   “哦,原来如此啊。”   姜妄南这才知道,后宫妃嫔的生活居然与朝堂权谋能挂上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表面上,扬言后宫不得干政,实际上,是萧权川在背后操盘,令这后宫中的任何一个人,在某个时机里尽可能为他所用。   有朝一日,萧权川会不会把算珠子打在他身上?   光是想想,就觉得这个人很可怕很可怕。   一代暴君,心如同铁石那般强硬,专势蛮横,不讲感情。   “对了,那支步摇怎么办啊?好贵的吧?”他忽而想到。   秋若道:“娘娘,陛下不去追查,就是没有必要去查,说明那支步摇,已经不重要了。”   “又是为什么呀?”   怎么这么多弯弯绕绕?萧权川的脑子到底是有多大?一个首饰都搞得这么复杂?   姜妄南试图推测:“因为,高家已经吃到苦头了,对吗?”   秋若点头:“差不多吧,又或许,陛下留着那支步摇,在等着钓别的鱼呢。”   “我的天,他到底有多少个心眼子?我不想听了,听得我头要炸了。”姜妄南捂住耳朵逃避道。   熹盈宫被高疏曼闹得一片狼藉,他回到时,下人们还在忙里忙完收拾。   捯饬了大半天,如今一闲下来,困意立马涌了上来。   罗景一边扫地一边叨叨:“晦气啊,今日忌拆迁,也不知道这个月会不会被倒霉鬼附身。”   这种封建迷信挺无聊的,姜妄南打了个哈欠,随口问:“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秋若答道:“回娘娘,五月十二。”   他忽而驻足,抓住秋若手臂,紧张问道:“多少?”   “五月十二,怎么了,娘娘?”   “幸好幸好,差点错过了。”他拍拍胸脯喃喃道。   秋若问道:“错过什么啊?娘娘是有什么吩咐吗?”   “不不不,跟你们没关系,今夜我要出门一趟,不用谁跟着。”   秋若很有分寸,并不多问:“好,娘娘放心,奴婢会守好这里。”   丑时,夜沉如水,皇宫灯火寥寥无几,听取蛙声一片。   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男人提灯而来,那灯偏暗,只能照亮脚下的路。   男人悄悄来到御花园假山,东张西望,仿佛在急切地寻找什么。   甫一抬头,不远处,那颗高出屋檐两倍的黑色树影,像一把撑天巨伞。   他悄悄走进去,每一个假山石都长得一模一样,大大的,灰灰的。   他只盯着柳树的方向,沿着小径左拐右拐,感觉每走几步,就会有一个分岔口,跟在迷宫兜圈似的。   “不对啊,我分明看见大柳树就在这边,怎么没个出口?”姜妄南嘀咕道。   好像又走错了……   他叹了口气,准备往回走,陡然间,耳边传来一阵女子断断续续的呻·吟。   姜妄南直接原地石化。   紧接着,男人也在不停微喘低吼,好像在拼尽全力冲刺什么,女人越叫越大声,伴随着痛苦与哭腔。   卧槽……   好刺激……   姜妄南鼻血快喷出来了。   后宫真他妈贿乱不堪啊。   那对偷情的男女就在他旁边一个假山洞里,离他不足三米。   可是他若要往回走,就必须经过它。   这运气真他妈服了!   到底要不要走?   眼看着丑时一刻就要到了,不知刘伯深会不会冒险等他。   纠结之中,那洞里的女子娇滴滴地说话了:“阿荣,你好厉害啊,你是不知道,这段日子我有多想你。”   咦惹!   姜妄南鸡皮疙瘩掉一地。   那阿荣道:“抱歉,冰儿,是我不好。最近不知为什么,统领总是不让我去后宫出勤,我太想你了,约你到这种地方来,着实委屈了。”   冰……儿?   是……元冰?元嫔?!   卧槽啊,这是什么惊天大瓜!   元冰道:“别这么说,这里的锦衣玉食令我日日作呕,下半辈子,跟着你吃粗茶淡饭我都心甘情愿。   “嗯,我们很快就可以真正在一起了,不用再偷偷摸摸地过日子。”   “对啊,那一支云鬓凤凰金步摇,差不多够吃一辈子了,到时换了钱,我们就去乡下,置办些房屋田地,牛郎织女一般恩爱无疑,再生三五个小孩,三个像你,两个像我,一大家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元冰美妙地畅想道。   原来,那东西,是他们两个合伙偷换的!   ——   今早那元冰帮他劝阻高疏曼,合着还在做好人?   那阿荣道:“不过说起来,今天高贵妃大肆搜宫,差点就搜去你那儿了,好在你聪明,借着替姜贵人说话来拖延时间,不然,我还真来不及转移步摇。”   可恶啊!居然都是套路!   他差点就被感动了!   “你还真别说,我万万没想到,三言两语就把那高疏曼劝住了,但那姜贵人也不简单,他居然会想到去搜别的宫殿。而且,我那里离熹盈宫很近,想必高疏曼会第一个转去我那边。”   “所以你的小脑袋就灵机一动,踢了一颗石子过去,制造意外,把事情闹大,拖住高贵妃,我的冰儿啊,你人如其名,冰雪聪慧啊,我实在太爱你了。”   元冰娇嗔道:“哎呀,认识半年多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肉麻死了。”   惊雷一个接着一个砸在姜妄南头上,他早已被炸得面目全非。   一条人命,就这么被她玩没了,仅仅是为了给那个阿荣争取转移赃物的时间?   只听那男人又道:“如今高贵妃被责罚,势头暂时嚣张不起来,陛下不再追究步摇的下落,我们差不多该找个时机逃出宫去,双宿双飞。”   元冰开怀笑道:“还是你厉害,出了这么个主意,既拿到了钱,又替我教训了高疏曼,看着她那副惨样,我心里爽快极了。”   那阿荣道:“冰儿,若我带走了你,元御史那边该如何交代呢?”   她切了一声:“我爹?呵,他妻妾成群,儿女满大街,怎会在意我?”   “再说了,若非他要站在高页旧皇党那边,陛下怎么会宣我进宫为质?他还经常写信关心我这个那个,惺惺作态,短命的糟老头子,我偏不如他愿。”   直到这里,姜妄南握着灯笼木柄的手指蜷了蜷,不知该作何感想。   他不想再听下去了。   “我们的冰儿受了好多的委屈,我好心疼。乖乖,再来一次。”那阿荣不满足地道。   “哎呀,你坏死了,人家还累着呢。”   “不用你动,不累的。”   “哈哈嘻嘻,轻点儿!”   ……   夜色淫靡。   他耳朵又脏了呜呜呜。   姜妄南深呼吸几口气,轻轻抬脚,准备悄无声息地经过那个脏污不堪的石洞。   忽而,他肩膀被拍了一下。 第25章 挂念   他猛然一抖, 整个灯笼掉了,发出一声动静。   糟糕!   元冰和阿荣立马停下缠绵,互相对了一个眼神。   侍卫出身的阿荣身姿轻盈, 一下子躲进角落里警惕地探勘洞外。   山色重重,树影婆娑,一片宁静。   他判断道:“没人, 可能是野猫什么的吧。”   元冰以手抚息,泄了一口气, 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适时, 两个人影绕出假山群, 疾步走到那颗大柳树下。   树干格外粗壮, 大概要三个成年男子张开手臂才能勉强抱住。   “过来这边。”刘伯深拉着他躲去了树干背后,极其隐蔽, 仿佛提前踩好点似的。   姜妄南压着气音, 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你……兄长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的?”   刘伯深伸出手指着方才来路的方向,温柔一笑:“你其实就在那里, 兄长瞅着背影像你, 便过去瞧了瞧。”   姜妄南踮起脚尖看过去, 心情难以言喻。   “……”   实际上, 他与这边, 就只隔着一座假山。   当时只要从旁边的小路挤出来, 就可以完全摆脱迷阵!   刘伯深疑惑道:“被关在深宫已久, 你不仅吃东西的口味变了, 连最厉害的方向感,也变差了许多。”   对方的神色一如既往地似水波那般温和。   不知为何,姜妄南隐隐感觉到,那格外平静的湖面下, 藏着不为人知的克制与压抑。   “可能是环境变了吧,我觉得没什么关系呢。”   人变了,其他的,自然而然也会跟着变。   姜妄南不知该说什么好,干脆直入主题:“对了,兄长找我有什么事吗?”   刘伯深往前一步,慢慢把他的小手揉进掌心,眸光款款深情:“南南,两日不见,兄长特别特别挂念你,你呢?”   大哥,我冒着生命危险出来和你见面,你就只是想说这些?   姜妄南不好意思不给面子,吞吞吐吐道:“额……我……也差不多吧。”   刘伯深又靠近了一步,神情悲伤道:“南南,南南,当初兄长没有及时带走你,害你落入萧权川魔掌,你还恨兄长吗?”   姜妄南努力想象原主受的感受,大概给了个让对方安心的答案:“嗯……不恨吧,你也挺无奈的,我能理解。”   “那太好了,我以为你还在气头上,那如果有机会的话,你愿意跟我走吗?离开这里,远走高飞。”   多一个帮手,他就多一点机会,原书里,刘伯深这个温柔男二不错的,专一又靠谱。   不像那个霸道男一萧权川,心眼多得如同蜂巢,待在一颗定时炸弹身边,几乎等于慢性自杀。   “好啊好啊,我早就想跑了,你有什么办法吗?”   刘伯深放心一笑:“这次约你出来,就是想和南南商量此事,我们必须要连手才能成功。”   “兄长想怎么做呢?我能帮得上忙?”   刘伯深拍了拍石头上尘土,搂过他瘦削的肩膀坐下:“自然的,南南,你知道我为什么执意要进太医院吗?”   “兄长就是学医的呀。”   他们靠得太近了。   刘伯深身上有股清雅的檀香,温暖细腻,令人心安,不似萧权川的龙涎香,浑厚浮沉,神秘莫测。   “不,这一切,都是为了萧权川。”   月光被柳枝筛下来,斑驳光影落在他脸上,姜妄南有些看不清他的眼神。   一提到萧权川,刘伯深就咬紧后牙槽,下颌微动:“你可知,他的左耳听力不好?”   “嗯!我知道,他一直戴着那个绕耳翎,很漂亮,怎么了吗?”   “兄长怀疑,他体内有一种蛊虫,叫做逆生,这种蛊毒会侵蚀他的听力和视力,继而吞噬他的意识,至其疯癫。”   “但兄长在太医院潜伏多日,仍然没有找到相应的药方,去证实我的猜测。”   姜妄南并不记得原书里的攻有逆生蛊在身,是谁给他下的蛊呢?   若果真如他所言,定然会有院判按时替萧权川医诊。   院判有出动,太医院便会有时间、地点以及药方的记录。   除非,萧权川下令保密。   如此一来,刘伯深即便神通广大,也绝不会查到蛛丝马迹。   “人体耳目相通,若真如此,那他迟早会变得又聋又瞎。到那时,就是我们报仇的好时机。”   刘伯深眯了眯眼,眸底里翻涌着一片血海,杀意四起。   姜妄南眨眨眼,听不太懂:“啊?报仇?兄长不是说要带我走吗?这跟报仇有什么关系?”   刘伯深的眼光忽然炽热起来:“南南,萧权川必须要死,你我才能安享余年,否则,岂能心安理得活下去?”   “……能吧。”姜妄南咕哝道。   “不能!怎么能呢?南南,此仇不报非君子,我们与他有国破家亡之仇,再者,这种暴君本就不配存活于世。”刘伯深眼圈发红,越说越激动。   姜妄南不禁往旁边挪了挪,身体缩起来,这人怎么一时一个样?   “兄长……兄长先别急嘛,吓到我了。”   刘伯深轻轻摸他的头:“南南,你继续留在他身边,注意一下这个情况,尤其是他格外疲倦时候,容易复发,如有异动,就告诉兄长,好吗?”   姜妄南抓抓头:“兄长,你到底是想我留下来?还是要带我走呢?”   对方失笑道:“傻瓜,当然是带南南走啊,兄长怎么舍得你被困在这里呢?”   他顿了顿:“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如果萧权川真有软肋在兄长手里,就不一样了。”   姜妄南试图理解他弯弯绕绕的语言:“意思是,我替兄长去刺探他的病情,然后兄长借着职务之便取他性命?再带我离开?”   “不错,你觉得呢?”   姜妄南其实不太赞同这个做法,他再笨也知道危险,支支吾吾道:“弑君乃大罪,到时我们还跑得掉吗?”   刘伯深道:“南南放心,杀死他有很多种方法,我们可以选择最低调的一种,神不知鬼不觉,届时尽量争取逃走的时间。”   “整个赵国都是萧权川的,我们能逃去哪儿?”   尽管刘伯深语气温柔,计划听起来特别周全,但姜妄南的心还在悬着,惴惴不安,似在无声抵抗。   刘伯深笃定道:“北方,安国。赵国的手再长,不能也不敢伸过去。”   姜妄南回想起这段日子,感觉萧权川也没有坏到必死无疑的地步吧。   然,他只是一个穿书人,并非往事的亲历者,没资格评判谁。   萧权川与原主受、刘伯深之间有着不可消亡的灭国大仇,他占据着人家的身体,好像没理由阻止书中人物之间的角逐。   如若他拒绝了,岂不就是帮别人原谅别人的仇人?   如果换做原主受,会答应刘伯深提议的这个暗杀计划吗?   须臾,姜妄南道:“好,我试试看。”   翌日。   姜妄南昨夜很晚回来,一觉睡到下午,头昏昏沉沉的。   酉时用膳。   姜妄南喝了一口汤问道:“秋若,孙公公有来传召?”   “没有的,娘娘。”   他小脸皱起,今天的汤不太好喝,便放下没动了。   “娘娘不是爱喝绿豆牛乳汤吗?”秋若问道。   “可能熬夜,胃口不大好。”   接下来的两日,萧权川也没有传召过他。   姜妄南闲来无聊,和罗景一起剪花,无意提起:“陛下有去别的娘娘那儿吗?”   “回娘娘,奴才并未听说过,陛下日理万机,尤其是最近。”   “发生什么了吗?”   罗景瓮声瓮气道:“据说啊,高相告病假,本该由他审查的文书,全转到陛下手里了,还有,近来东南部发生涝灾,朝廷上下忙得不可开交。”   “这样啊,那确实很累。”姜妄南心不在焉地咔嚓掉一根黄枝。   他满脑子清一色回响着刘伯深那句——“尤其是他格外疲倦时候,容易复发”。   会不会是此时此刻呢?   撇开刘伯深的计划不说,他其实挺想知道,萧权川到底是否有疾在身。   复发的话,会不会很痛苦啊?   罗景忽而大叫:“娘娘小心!”   “啊?”姜妄南回过神来,手里的剪刀已经被他抢走了。   “哎哟吓死奴才了,差点见血了,娘娘还是歇着吧,这种粗活由奴才们干就好。”   姜妄南坐在门口,双手捧脸,眸子随着花丛里扑腾扑腾的蝴蝶,转过来,转过去,幽幽叹了一声。   好无聊啊。   罗景眼珠子滴溜一转,凑过来道:“娘娘,奴才听说,昨个儿从岭南运来的荔枝到了,鲜呼呼的,嘿嘿。”   “真的吗?!”他眼睛水光潋滟。   “奴才的消息,保证可靠,娘娘要不要去弄点来尝尝?”   “好,我这就去找陛下,”姜妄南立刻精神了,提起衣摆欢快往屋里小跑去,“秋若,秋若,帮我挑件好看的新衣裳来,头发也重新弄一下。”   不久,养心殿外停下一辆轿子。   轿子里的人还未下来,门口的孙公公便转身去禀告。   案台上奏折成山,书信如海。   萧权川正合着眼睛,仰头靠在金丝楠木龙头椅上,眼下晕染了一层薄薄的乌青,满脸散不去的倦意。   “陛下,姜贵人来了。”   椅上之人无动于衷。   孙年海清清嗓子,扬声重复道: “陛下,姜贵人来了。”   这回,他才缓缓睁眼。   墨绿色的眸子一动未动,似乎没有那么清亮,有种蒙上一层白雾的僵死之态。   孙年海担忧道:“陛下,等会要去一趟慈宁宫,老奴让姜贵人现在回去?”   他半抬起一只手,孙年海立即上前托住,扶起他。   萧权川绕出案台,低头寻了好一会儿,松开孙年海,一步一步地走下阶梯。   “让他回去吧。”   “是。”   殿外,姜妄南碰了一鼻子灰,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砸了下来,有点疼,疼得想哭。   “孙公公,陛下是不喜欢我了吗?”   “娘娘莫要胡思乱想,陛下近来繁忙至极,确实没心思陪娘娘,还请娘娘体谅体谅。”   “哦,好,我知道了,那麻烦公公好生照顾陛下。”   孙年海道:“自然,那是老奴的本分,娘娘是有事相找?”   “也不是什么啦,就是……”他口峰一转,两朵红晕飘上小脸,“想见见陛下。”   这一问一答下来,姜妄南脑子似乎拨开一层迷雾,好像比起吃荔枝,他更想见到赏赐荔枝的人。   萧权川其实已经移步到大门之后,紧紧一步之遥。   他的话,全听见了,一清二楚。   目送姜妄南离开后,孙年海甫一转身,便看见萧权川从门后踱出来。   他捂着扑通扑通的小心脏道:“哎哟,陛下怎么在这里了?”   萧权川遥遥看着姜妄南的背影,疲倦的面容终于松了一点,露出眷恋的笑意:“他穿什么衣裳都很漂亮,不是吗?”   轿子咿咿呀呀,轿子里的人一路唉声叹气,犹如一唱一和。   秋若安抚道:“娘娘别伤心了,咱们明日再来?”   “明天这件衣裳就不能穿了。”   “娘娘还有一柜子衣裳呢。”   姜妄南惋惜道:“可这件是最漂亮的,腰间的几处细带缀得很好看。”   “咦?那不是陛下的龙辇吗?”秋若突然提高音量。   “什么?哪里哪里!!”轿子还悬着,姜妄南便急着掀开帘子探出头去。 第26章 病发   陡然间, 轿子失重,顺势倾斜,吓得秋若忙上前去虚虚扶着:“娘娘当心。”   前方不远处, 黄色龙辇背对他,御六驾,不急不徐地行进, 除了轿夫,只有孙年海随着, 一个侍卫也没有, 颇为低调。   姜妄南至今仍不会认路:“陛下这是要去哪儿呀?”   秋若回道:“娘娘, 那应该是慈宁宫的方向。”   他思忖片刻, 问道:“我们可以跟过去吗?就是……额……在宫门外等着陛下出来,不会打扰到陛下与太后。”   他像个孩子一样小心翼翼, 类似询问大人能不能出门玩, 未等大人开口,就乖巧地说不会弄脏衣裤、不会晚回、不会打架。   秋若的目光瞬间慈爱起来, 怎么忍心拒绝这么可爱的人儿呢?   这回, 萧权川迈入慈宁宫没有闻到惯来浓烈的酒味。   唐奎兰难得端坐于软榻上, 神情严肃, 摆弄矮桌上的一排银针, 一根根捻起来, 烫过烛火。   “小姨。”萧权川唤道, 比平时音量大一些。   唐奎兰忙上前, 一脸担忧:“怎么样?还好吗?”   他稍稍侧耳,略有所思,似乎在把对方的声音连字成句,慢答:“嗯, 无大碍。”   “这逆生蛊,自小伴随着你,早已侵袭你的血脉骨髓,当年,姐姐她……”   “小姨,别说了。”   唐奎兰敛敛神色,转而道:“我说的顺息蛊疗法,你听进去了吗?怎么到现在还没用?”   所谓顺息蛊,亦是寄生人体而生的蛊虫,与萧权川体内的逆生蛊相生相克。   如若想以此治彼,那么,两个宿主就必须进行水乳交融的肢体接触,顺息蛊的虫卵才能顺势进入对方体内,渐渐吞噬蛊毒。   萧权川揉揉眉心,无奈道:“我不想用。”   “事关你的命,还有什么不想的?”唐奎兰踱来踱去,“别扭什么啊你?这宫里头,处子之身比比皆是,你找个喜欢的类型来,我来帮他以蛊养身,事后赏点些金银或者升为妃嫔,也不是不……”   “好了,这个法子别再提了。”萧权川截道。   “你到底在犹豫什么?贞节比你的命还重要?”   适时,孙年海进来,表情忧虑:“陛下,姜贵人跟过来了,轿子就在殿外。”   “他怎么还没走?”萧权川语气不悦,眉宇间聚集一股阴郁之气,挥之不去。   孙年海心知肚明清楚,萧权川生性高傲,最不喜欢别人看见他病弱累累的模样。   尤其是那种可怜他的眼神,他一旦看见了,铁定会当场挖了那人的眼珠子。   “老奴这就去办。”   “慢着,”唐奎兰制止道,“那姜贵人……就是你所言的姜妄南?”   “嗯。”   唐奎兰一脸我懂的样子:“孙公公,带他去偏殿歇一歇,弄点吃食茶水招待好啊,热的话,再弄点冰块冰饮冰西瓜什么的,快去。”   萧权川宽袖下的手指蜷了蜷:“不必了,让他回去吧。”   “这……”孙年海杵在原地,面露尴尬,左右不是人。   唐奎兰猛然一拍他肩膀,利落训道:“臭小子,没礼貌!人家想见你了都追到门口了,哪有还把人赶回去之理?那孩子跟朵花一样娇嫩,回去哭了怎么办?你就开心?”   她一顿猛输出,萧权川便沉默了。   孙年海悄悄投去赞赏的目光:“那老奴接姜贵人去偏殿?”   “还去什么偏殿,肯定是接到陛下面前啊。”   唐家老爷老来得女,唐奎兰与萧权川母亲唐欣兰差十几岁,他呱呱坠地时,唐奎兰只有三岁。   因此,二人如同姐弟一般,一起从小混到大,怎能不懂萧权川内心所想?   孙年海小步踱到姜妄南轿边:“娘娘,陛下有请。”   他的头从里探出来,杏目圆睁:“陛下……要见我?你确定?”   “千真万确,老奴可不敢矫旨。”   “秋若,秋若,你看看我衣服皱了吗?头发怎么样?乱不乱?”姜妄南雀跃道。   秋若替他抻抻衣领:“都好,都好,娘娘放心去吧,奴婢在此候着。”   姜妄南随孙年海步进慈宁宫,一阵微风袭来,夹杂着淡淡的药香。   再往前走几步,便见萧权川坐在红木椅上,阖起双目,一身玄袍,身姿雅正。   此时,从帐子后移出一女子,侧容姣好,正是唐奎兰。   她神情认真,手持银针,稍稍弓身,把针缓缓刺进萧权川额角。   姜妄南疼得一抖,好像那针扎进了自己身上。   唐奎兰又拿起一针,余光恰好瞥见了他,朝他亲和笑道:“姜贵人来啦。”   “臣妾参见陛下、太后娘娘。”姜妄南躬身作揖。   萧权川搭在膝上的手不禁握紧,欲睁眼。   “不许动。”唐奎兰头也不回地警告道。   也不知她怎么看见的,难不成背后长了一双隐形眼?   萧权川还真一动不动,只皱起了眉头,胸脯隆起后又缓缓落下,吐出一大口怨气,仿佛在表达深深的不满。   姜妄南没忍住抿嘴笑了下。   这世上,居然还有萧权川害怕的人?   唐奎兰热情地招呼他:“坐,快坐,随便坐哈。”   姜妄南礼貌道了声:“谢谢太后娘娘。”   萧权川虽然闭着眼睛,耳朵也不太好使,但鼻子跟狗似的,顺着那一股清新的栀子花香,准确寻到了姜妄南的位置——在他的右上角。   “你来作甚?”语气不大友好,还有些不耐烦。   他好凶QAQ   “臣妾……”   想要吃荔枝?   想让你看看我穿新衣服的样子?   想看看你?   遑论哪一个,姜妄南都羞涩得说不出口,也害怕继续被他凶。   他坐立不安,悻悻然道:“臣妾还是走吧,陛下好生休息。”   说着,姜妄南站起来准备离开。   唐奎兰却拦住了他:“别走啊,茶还没上呢。”   彼时,下人端来一杯热茶、一盘鲜活无比的荔枝,一碟红豆酥点。   主人热情款待,作为客人的他却不给面子拂袖而去,这很不合礼数。   姜妄南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最终眼睛湿漉漉地看向满头满脸扎着银针的萧权川,声音软绵绵的:“陛下……”   他怯怯地觑着对方,像是小媳妇在征求老公的想法。   萧权川嘴角往低处一瞥,从鼻腔里勉强地“嗯”了一声。   仿佛是被孩子闹得不耐烦但碍于孩子实在太可爱了又不忍心打骂所以不得不时刻宠着的爹。   唐奎兰笑笑不说话。   他重新坐了回去:“谢太后娘娘招待,谢陛下。”   或许因为发髻影响治疗,萧权川此刻披着一身乌发,有些发丝散开,贴在他的颊侧、鼻梁,他脸色不大好,略有苍白,唇色也浅浅的,有种濒死的绝美感。   这么好看的男人,脾气坏一点、说话凶一点也无所谓呢。   姜妄南心猿意马地摁开一个圆乎乎的荔枝,啵的一声,雪白的果肉如水晶球,滚入口中,香甜肆意。   只见唐奎兰扎完银针后,拿起一个冒烟的艾草锤时不时揉一下某些穴位。   姜妄南看不懂这些操作原理,随口问道:“陛下身体可有什么不适?”   唐奎兰倏然停下按摩的动作。   萧权川缓缓睁眼,眼神蒙雾般失焦,待聚焦后才抬眸看向姜妄南。   后者手里捻着两瓣红纱般的荔枝壳,腮帮子像仓鼠,嘴里一嚼一嚼的,眼睛又圆又大,眸子黑曜石般闪亮,甚是无辜。   对着这张傻乎乎的漂亮脸蛋,萧权川没来由地克制住眼底的冷厉与杀气:“疲乏而已。”   须臾,姜妄南扔下荔枝壳走过来,一脸认真地看着唐奎兰用双手拇指揉着头顶正中线与两耳尖联机的交点处。   他谦虚问道:“太后娘娘,按揉这个穴位,有何用处呢?”   唐奎兰迟疑一下,答道:“这是百会穴,乃督脉要穴,可以提阳气,令人耳目清明,神清气爽。”   他又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唐奎兰发觉萧权川搭在椅子扶手上的五指微微合拢,身子紧绷着,像在极致忍耐什么。   没多久,姜妄南突然道:“这些穴位,主要是针对陛下的耳目吧?”   “够了。”萧权川开口。   “这怎么能够呢?”姜妄南道,“陛下常日看书写字用眼过度,听政纳谏用耳过多,这几个穴位顶多只能缓解一下,最重要的还是陛下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   萧权川瞳孔微缩,完全没想到他居然理解成这种笨拙的意思。   有些好笑,可又笑不出来。   毕竟他出口所言的,即事实。   只要他一天坐在龙椅上,一天就闲不下来,耳目加重受损,乃至耳聋眼瞎,残疾半辈,不可避免。   他陷入了沉默,姜妄南察觉到他一直绷着脸,便也没再多嘴,吃了几颗荔枝,味道好像没有那么鲜甜,便搁下了。   未多久,萧权川脸上头上的银针尽数取干净,道别了唐奎兰。   姜妄南跟着他迈出慈宁宫。   对方腿长步子大,走得很快,一点都没有要等他的意思。   他只能小步快跑跟上去,低着头,气儿也不敢喘,活像个说错话的粘人精小媳妇。   门口,龙辇在前,姜妄南的轿子在后。   他不敢多吭声,怕说些什么就挨凶,便匆匆行礼道:“臣妾恭送陛下。”   话音未落,就忙着钻进轿子里,好像一只被大灰狼吓坏的了小兔子。   突然,手腕被一只大手圈住,还未反应过来,他整个人就被带上了龙辇。 第27章 逼问   顶有宽敞的车盖, 内置一张长长的金色床榻,上面铺着墨绿色软垫,四面黑纱帷幕落下, 犹如形成一个半透明的笼子。   只听得外头的孙年海欣然地扬长一声:“起驾——”   车轱辘滚滚向前,高大的马车轻轻摇晃。   姜妄南像极了被山大王公然抢进匪穴的压寨夫人,危机四伏。   而最可怕的, 是身边握着他右手却一言不发的萧权川。   姜妄南喉咙紧张地动了动,眸子悄悄转动, 余光中瞧见对方靠着榻背, 双目闭着。   他愣是不敢去看对方, 更不敢开口说话, 生怕一不小心点燃了这个定时炸弹。   片刻,不知萧权川想到了什么, 右手被他紧紧握住, 越来越大力,骨节快被揉碎了。   “好疼……”姜妄南咬着唇, 实在没忍住才小小地发出声音, 软软糯糯的。   顷刻间, 那只大手松了松, 长指向下, 哄人似的钻进他嫩红的掌心, 从抓改成牵。   忽然车外有女子大声啼哭道:“公公饶命, 饶命啊, 我再也不敢了,我改,我一定改……”   紧接着一个男子焦急喊道:“公公,我们是一见钟情, 两情相悦,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那女子试图拦驾尖叫道:“陛下!陛下宽宏大量,仁慈厚天,请绕我们一马吧!”   萧权川仿佛被吵得不耐烦,眉头紧蹙:“何事如此喧哗?”   孙年海走到黑纱帷幕外:“陛下,是一个宫女和侍卫青天白日之下私通,被掌事公公给发现了。”   姜妄南心下一颤,欲抬手掀纱而看。   孙年海制止道:“娘娘请勿看,那二人正衣衫凌乱,赤裸相连,恐侮辱了娘娘的双目。”   他脑子里轰隆一声。   “私相授受,蝇营狗茍,惊扰圣驾,罪加一等,按规矩处决。”   萧权川声音悄无声息出现在耳边,如鬼魅一般邪异,又如千年霜雪般冷硬无情。   孙年海:“是,陛下。”   姜妄南呆呆道:“规矩?”   萧权川高大的身子倾覆下来,一字一句道:“当众茍合,杖毙而亡,曝尸三日,以儆效尤。”   “怎么这么残忍?”   龙涎香猝不及防席卷而来,宛若一阵巨啸狂风,警示着姜妄南山雨欲来树将倒。   萧权川温热的气息一点一点地吹在他脸上,如一根根利箭携着肃杀之气射来。   太近了,靠得太近了。   他眉色浓黑,眉形利落,没入鬓角,墨绿色眸子如百尺潭水,深不见底,宛若藏着一条沉睡的渊龙。   如画的眉眼定定地看着姜妄南,犀利、阴鸷,莫名地带着审视、质问的意味。   他双臂撑着软榻,往后移了几次,心虚地撇过脸去。   下一秒,下巴就被萧权川捏住,强制性地与其直视,压迫感更强烈了。   “怎么?吓着了?”   他心跳加速不已,摇摇头,似乎在努力思考什么,又点点头。   “说出来。”霸道得不敢拒绝。   姜妄南心惊胆战道:“臣妾……害怕。”   “怕什么?”   “怕……死。”   “哦?南南做了对不起朕的事?”   萧权川眯了眯眼,目光化作一把利剑,剑尖抵在他脸上,慢条斯理地轻轻划过,充满无声的威胁。   姜妄南感觉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浑身发软,每一寸肌肉都叫嚣着立即求饶,可那该死的求生欲又在拼命抗争。   他蠕动唇瓣好一会儿才发出低低的声音:“……臣妾……没有。”   “那为什么要怕死?”   萧权川步步逼问,似乎不听到某个答案就绝不会放过他。   姜妄南手臂冷不丁一软,上半身塌了下去,剎那间,砰的一声!   后脑勺摔进一个宽厚柔软的物体里,一点都不疼。   他反手去摸,愕然片刻。   原来是萧权川的掌心接住了他。   手背重重地敲在床榻的边角,那里形状偏尖,并没有用软垫包着。   “陛下!”   姜妄南忙把他的手拿出来,果不其然,骨节根部磕出了一块淤青,“很疼吧?”   萧权川沉沉看着他,病态般执着道:“回答朕,何惧之死?”   姜妄南瞪着大大的眼睛,一半惊讶一半迷惑,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逼他说出缘由。   怕死不是人之常情吗?   然,萧权川现在已经红了双眼,就像一匹失去理智的野狼,非见血不可。   如果给不了他满意的答复,那他极有可能会被当场挫骨扬灰。   可他又不会读心术,圣心难测,谁知道这个颠攻在想什么啊?!   登时,他灵光一闪,觉得此时此景与原书某些情节高度重合。   有一段时间,原主受明面上与萧权川浓情蜜意,像一只乖顺的小猫,暗地用对方所赏赐的金银珠宝来招兵买马,蓄意复国。   萧权川生性多疑,聪慧机警,多次怀疑原主受背地搞小动作,每每试探原主受,就是这一副霸气凌厉的攻势。   但原主受回回都能驯服恶狼,转危为安,是如何做的呢   姜妄南眉头往下一压,眼神一变,心一横,仰起脖子,吻住萧权川!   对方身子瞬间僵住,似乎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招。   唇瓣缓缓退开,栀子花香也变淡了,揪着他衣领的那双小手在不停发颤。   紧接着,怀里的人低着头,开始抽泣,声音断断续续,像小猫似的嘤嘤呜呜起来。   萧权川眼下那根红线像退潮似的渐渐消失,炸裂的毛兀自软了下去。   方才那个发狂逼问的时刻恍若一梦,如今梦醒了,他伊始有些手足无措:“朕……”   姜妄南眼泪如断线的珍珠啪嗒啪嗒掉,咬咬唇,一停一顿道:“呜呜呜,陛下怎么可以,这样凶,臣妾,怕死有什么,错吗?”   他泪水汹涌,有些喘不上气,说几个字就抽一次,胸膛快抽搐了。   萧权川一脸愕然,眼底满是愧疚与心疼。   其实,除了那个吻,其他的都没有按照原主受的剧本来。   还记得,原主受吻了对方后,会舌灿莲花地用正当理由来为自己开脱,天衣无缝,瞒天过海,连萧权川这种极其难缠的人都轻易打消疑虑。   他一开始就是想按照这种步骤来,可是,他挤破脑袋也想不出有什么说辞。   眼睛不争气地酸了起来,眼泪像泄洪一样溃然,怎么也控制不住。   萧权川确实很凶啊。   还有,真的真的真的很怕被发现他与刘伯深私会。   倘若这么不幸,他和刘伯深就会像方才那宫女和侍卫一样,被围观、被议论、被赐死。   最后就是,他好像被自己的榆木脑袋笨到了。。。   泪珠哗啦啦地流,萧权川的心像被划了无数刀子,汩汩出血。   “南南没错,南南怎么会错了呢?是朕错了,都是朕的错,对不起,别哭了好吗?”   听到这一声声放低身段的熨帖话,黑纱帷帐外,孙年海这辈子都没有睁过这么大的眼睛。   他抬头看看西边的夕阳,寻思着,这日头也没从东边落下啊。   “臣妾要是死了,陛下是不是就要与别人练习接吻?”   好吧,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姜妄南眼睛湿乎乎的,密长的黑睫如同两排溪流岸边的水草,沾着水光,嘴唇被他咬得红通通的。   龙辇慢悠悠地拐了一个角,云像火一样烧下来,光影流转,飞到在他们身上跳跃。   俄而,一粒蓝色光斑从姜妄南的睫毛移到泛红的鼻尖,企图偷窃他的唇温。   孰料,萧权川的阴影盖了下来,捷足先登,吞掉他的哭声。   “呜呜……唔!”   萧权川捧起他的脸,从额头一路小啄到下巴,语气缱绻:“朕只想和南南接吻,还想……一起探讨春宫图。”   姜妄南吃软不吃硬,旖旎几句,情绪消解了一大半,双臂自然地拢上他脖子,娇嗔道:“那陛下以后不许凶臣妾!”   “好,日后还请南南多多指教。”   指教什么?   亲亲?春宫图?   姜妄南老脸一红,小拳捶他:“陛下好坏。”   “这就坏了?”萧权川眉峰挑起,大手开始不安分地在他身上游弋,细细簌簌。   姜妄南喉间不由自主猫叫似的“嗯呢”一声。   他忽而抬手捂住嘴,眸子做贼似的看向外面的下人。   黑纱半透明的,一点都不隔音。   虽然看不具体,但能描摹出大概的轮廓身影,譬如此刻,他和萧权川正一上一下地压着床榻。   随着辇车摇摇晃晃,还会时而开出三两条缝隙,就像旗袍的高开叉,一不小心就一干二净地走光。   “陛下……这里……啊!”姜妄南忽而扬声叫了一下。   萧权川嘴角勾起一个邪异的弧度,附身在他耳边低声吐息:“有感觉吗?”   不知何时,那只大手滑到他尾椎骨,隔着薄薄的衣衫,指尖朝下,摁了摁。   碍于这具身体与萧权川有着高度的契合,姜妄南不可思议地抖了起来,咬上自己的手背,眼神迷离又倔强。   无声之中,答案已经给到了。   “很好。”萧权川眉眼弯弯,像在夸一个乖孩子。   “陛下……怎么懂的?”不是一个连接吻都不会的老处男吗?!   “猜的,”他又摁了一下,“南南感觉如何?”   姜妄南另一只手抓着他肩膀,说话时会把嘴边的手稍稍拿开:“就……啊!!”   “陛下!”他涨红着脸又捶了过去。   那软乎乎的小拳头仿佛给这条老狐狸按摩。   “朕在。”   他本来心情就很好,现在简直爽翻天灵盖。   烧满天边的火灭了,姜妄南却感觉更热了,体内好似燃起一把火。   煽风点火者,萧权川也。   龙辇黑纱帐外,时不时有三五人影经过,偶有低语,偶有训斥,偶有笑声。   不知在笑什么。   “不行。”他猛然抓住对方鼓动不停的手。   “不舒服?”萧权川力气很大,完全裹住他的力道,径自并二指。   他热到头晕,感觉车盖晃得厉害,甚至迭起了重影。   “等等,陛下,等等……”姜妄南额间竖起毛汗,很难受,视野情不自禁被泪水模糊。   他的眼泪像信号一样轰隆一声,炸塌了萧权川心口的堡垒。   既让人不忍心,又让人想继续欺负。   他眼角不停滑下晶莹泪珠,皮肤白里透红,漂亮得像女娲最杰出的作品。   萧权川不仅没停下,低身死死地封住了他的唇。 第28章 牙印   含着柔软的上唇, 辗转吮吸,甜液交替,哭腔从丝丝缝缝里渗出来, 须臾,又来到下唇,轻轻撕咬, 好像低声细语地哄他打开贝齿。   不知不觉,他浑身松懈下来, 脑子晕乎乎的, 微微启齿, 主动伸出细嫩的舌尖, 舔了舔对方的味道。   萧权川如同得到奖励一般,悍然将他紧紧地锢在怀里, 趁他舌头退缩时一举勾住, 圈进自己的营地里,独自享用厮磨。   不知尽头, 不分昼夜。   “嗯……陛下……”   舌头一疼, 险些被萧权川的嘴唇连根拔走, 迷迷糊糊之中, 他好像又捶了对方一拳头。   车轱辘渐渐慢下来, 四周拉起夜幕。   帐外, 孙年海眼观鼻鼻观心道:“陛下, 娘娘, 干清宫到了。”   然而,萧权川置若罔闻,好像耳朵又不好使了。   孙年海又唤了一遍。   姜妄南生怕他会掀开纱帐,连忙捶他拍他:“陛下, 陛下……唔……下车……”   他身材健壮,肌肉硬实,犹如一个硕大的狼人,压得姜妄南动弹不得。   手也打红了,又麻又疼。   又亲了好一会儿,萧权川依依不舍地离开他的唇,拉出缕缕银丝。   新鲜空气蜂拥而进,搅和着二人喘出的热息。   他眉宇不悦地回应:“知道了。”   姜妄南揉了揉滚烫的脸,慌忙地整理衣衫,提上裤子,手指忙了好一阵才勉强系上腰带。   甫一起身,一股强拗的力量把他拉了回去。   他整个人跌坐在萧权川大腿上,红扑扑的脸上闪烁着黑亮眸子:“陛下不下车吗?”   他把头埋进姜妄南香软的肩颈蹭了蹭:“朕不想和南南分开。”   “下车而已,又不是分开。”姜妄南觉得这位高大个又不像野性暴烈的狼崽,反而变身成了一头大狗狗。   萧权川低笑一声:“朕指的是这种‘分开’。”   话罢,他左手食指和大拇指并头比出一个小圆圈,右手伸出中指,然后将后者穿过前者,一进一出。   刷的一下,姜妄南头顶冒火,把他烧得外焦里嫩。   他急急忙忙压下他的手势,睁目娇嗔:“陛下!!!”   “好好好,朕不闹你了。”   “陛下走不走嘛?”姜妄南觉得这里一刻钟都待不下去。   “走,不过,朕想抱着我们南南走。”   “别了吧。”   萧权川挑了挑眉,眸子往下转去,姜妄南跟着他的视线看去——   卧?槽!!!   “南南可以帮朕的吧?”他眼神真挚无比地求助。   萧权川鲜少地平等询问他意见,他好像又觉得听起来哪里不对劲。   他看了眼外面人头攒动,又想到萧权川乃一国之主,肆意这般模样出现在大众眼里,着实不妥。   再说了,他这个贵人也在车上,有心人稍动一下脑子,便能猜个大概,再一传二二传三,他还怎么有脸做人?   姜妄南抓抓头发:“行叭,陛下想如何?”   “就知道我们南南是最乖巧的。”   他的台词与笑容似乎早有准备,大手托住他屁股,往里掂了一下。   姜妄南:“…………”   孙年海一直低着脖子等他们出来,忽而从里面传来稳重的脚步声,他伺机而动,差人搬来梯子,抬手往两侧掀开黑纱帐。   龙纹皂靴迈下阶梯,萧权川身前如胶似漆般粘着一个瘦弱的男人,男人双手双脚夹住他,呈大字形。   那毕竟是一个体型合格的成年男人,骨骼重量是不轻的,但萧权川每一步都格外稳当,好像不是抱着一个人,而是一只娇小的猫咪。   未几,萧权川走进了干清宫,身后的孙年海识相地撤走了房内的下人,然后轻轻关上门。   “南南的口齿酸了吗?”   他摇摇头,柔软的发丝擦过他下颌线,嘴里含着什么似的,唔唔了两声。   从殿外到卧房,短短的四五十米,一百步左右。   萧权川每走一步,臀腿便故意向上发力。   刚开始,姜妄南猝不及防低低叫了几声,中间时,他咬紧牙关,深深埋在脖子里,嗅着他的发香分散注意力.   到了最后,萧权川力气大了不少,他干脆嗷呜一口,咬住对方硬实的肩膀。   然而,反应更强烈了。   姜妄南:“……”   银齿移到他皮肤薄一些的耳后,又一口咬上去。   他继续换地方咬,对方继续低笑。   齿间染上一股血腥味,他却不知疼似的,还喟叹般喘了喘……   就这样,陷入死循环,一直到萧权川轻轻把他放在床上为止。   “还不松嘴?”   “唔唔……”他摇摇头。   萧权川手指俏摸滑进二人腰间,不知欲做什么。   稍稍侧头,嘴唇含住他粉嫩耳垂,嗓音沙哑:“南南真好,今夜居然要留下来陪朕。”   姜妄南倏然松开嘴,舔了舔齿尖,一嘴腥甜:“才不要呢,陛下坏死了,保不定又在想什么坏主意来折磨臣妾,不管,臣妾必定要回去。”   说着,他推开萧权川,准备起身。   起到一半,却走不动?   低头看,自己腰间的细带居然连住了萧权川的腰带?!   “……”   就很他妈的离谱。   绸缎柔软,方才二人紧密相连,又磨又蹭,拧在一起也情有可原,姜妄南是这么想的。   他一股脑就去解开,然,带子又滑又细,还是个稳稳当当的撕结,手太笨,结果越缠越紧。   “朕来帮帮南南。”萧权川长手伸过来,骨节分明。   姜妄南想着,这人聪明灵活,肯定很快就解决,便放手让他弄。   不知怎的,他明明手指很忙,看得出是在认真地解结,不过,姜妄南感觉不到那带子在松弛,好像反而更紧了。   “陛下,还是臣妾来吧……”他手刚碰上去,扯了一下。   萧权川忽然哎呀一声,他腰带居然滑下来,衣衫竟然也神奇般跟着剥落,露出宽厚的膀子。   姜妄南手忙脚乱帮他扶起衣服:“陛下,对不起,臣妾不是故意的。”   可是,这边扶起,那边又滑落,那边扶起,这边又滑掉。   姜妄南挠挠头,干脆两只手一起上。   这一提,肩膀的衣衫是提上去了,严严实实的,但一眨眼的功夫,衣领大开,劈叉到腹部,结实的胸口一览无余,块状腹肌若隐若现,性感得像一个鲛人。   姜妄南两眼一黑:“……”   萧权川眉头紧着,疑惑道:“怎么都掉了,奇怪。”   “抱歉,陛下,臣妾这就帮陛下穿好!”   他急得双手卷成风火轮,拉好对发的衣裳,看见扣子就扣,可越忙越乱。   忽而,他胸口的肌肉一抽。   对方嘶一声,神色不对劲。   一条红线赫然映入视野。   好似是指甲不小心刮到了萧权川的胸肌。   宽肩粗脖上还零散地印着七八排红色小牙印。   姜妄南立刻不敢动了:“陛下……臣妾好笨,对不起,臣妾去拿些药膏来……”   萧权川抓住他的手臂:“不用了南南,别担心。”   “怎么行呢?万一留疤了怎么办?陛下千金之躯,臣妾万万担不起,孙年海在外头吧?臣妾去叫他跑一趟御药房。”   “不用麻烦,真的,朕怎么会责怪南南呢?别怕。”   姜妄南耷拉着眼睛,指尖触过去,欲碰不敢碰,喏喏问:“陛下疼不疼啊?”   “啊,疼,挺疼的。”   没问的时候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如今这一问,五官竟然疼得皱成一块儿,唇色还恰到好处地微微泛白。   姜妄南 吓得眼泪出来了:“怎么办?陛下好像真的很疼,臣妾真不是故意的,下次一定注意,再也不咬陛下了呜呜呜,臣妾回去就把指甲剪好,要不还是传个太医吧?”   “朕知道一个止疼的法子,据说挺灵的。”   “什么呀?臣妾能帮到吗?陛下快说。”   萧权川俯身贴着他耳朵,嘴唇蠕动了几下,似乎道了几个字。   姜妄南喉结发紧,脸庞坨红,半信半疑道:“真的吗?陛下可不要欺骗臣妾噢!”   “君无戏言,”他眸光闪了闪,“南南要试一下吗?算是……将功补过?”   一阵阵温息轻轻吐来,似千万根丝线颇有阵法地挠着姜妄南的心;一句句呢喃犹如摄人魂魄的鬼魅精怪,蚕食着他的理智。   此刻的萧权川衣衫不整,精悍的身材半露半掩,无处不迸发十足的力量感。   他眉眼偏细长窄,稍稍垂下眼皮,眼尾便往上挑起,媚眼如丝,俊美邪异。   “好。”   一说出此话,姜妄南立马捂住嘴睁大眼。   他在说什么啊?   那种方法一听就是假的吧!鬼才信呢!   呜呜呜可是这个男模实在太好看了,怎么会骗人呢?就算是,也可能因为想给自己一个赎罪的机会。   分明就是个心地善良的尤物嘛!有什么坏心思?   萧权川一边指着一边笑吟吟道:“南南要从哪里开始呢?肩膀?脖子?还是……这里?”   胸口那道红痕接近灰黑色颗粒地带,姜妄南第一个放弃这里。   他嗓子眼抽了抽,点了点对方耳后的两颗黏着血痂的小牙印:“……这里。”   “好,听南南的。”   针灸过后,他的耳目感官已经短暂恢复正常,萧权川瞄了一眼靠墙的全身镜,格外自然地调整了姿势。   这时,清晰的镜子里,恰到好处装进了一壮一瘦的两个身影。   萧权川满意道:“来吧。”   镜面中,姜妄南像小猫似的爬过来,脸颊贴着他的,鼻子翕动,好似在嗅他身上的木质龙涎香,又好像在给自己缓冲的时间。   “怎么了?”萧权川喉结滑动。   “陛下别说话嘛。”他咽了一下口水,呼吸有些紧促起来。   须臾,镜子里的人儿闭上眼睛,侧头,缓缓伸出粉嫩小舌,如春风般亲昵着那两颗牙印。   湿湿热热,黏黏糊糊。   房内寂静无声,舔舐的湿濡声就旋在耳边,放大数倍。   片刻后,那小猫还如梦似幻般呓语了几声,整个腰身软了下来,塌在萧权川坚硬的腹肌上,像在讨要些什么。   应该是被萧权川越发粗重的气息吵醒了,姜妄南立马睁开眼,收回小舌,抿抿唇,怯生生地问:“陛下,会不会没那么疼了?”   “疼,”萧权川指腹摩挲他那浸着薄薄水光的粉唇,“但现在不是伤口。”   “陛下还有哪里受伤了吗?快让臣妾看看,是脸吗?不会吧?”姜妄南担忧焦急地捧着他的脸,左看右看。   “南南想看?”   “陛下别打趣臣妾了,是不是臣妾又笨手笨脚的不小心伤着陛下?”姜妄南一自责起来就想哭鼻子。   萧权川拉着他的手放过去,嗓音沙哑:“这里,很疼。”   “……”   掌心里鼓鼓囊囊。   此时此刻,姜妄南觉得还是死了比较好。 第29章 隐疾   姜妄南的手几乎一瞬间弹起, 宛若那是一个硕大的烫手山芋。   在那一刻,萧权川的眼神变了变,眼尾挑出一丝冷漠   ——他恨不得把那只小手强行摁下, 把眼前这个男人压在身底,狠狠折磨到没有任何余力反抗他。   他乃天之骄子,向来习惯让人屈服, 而不是他去服从别人。   然,姜妄南是个例外。   因为, 只要萧权川一想到硬来的话会吓哭对方, 会让其逃跑, 他就会忍不住软下来, 轻说慢哄,变个法子达到自己的目的。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他是一匹披着羊皮的狼, 但姜妄南却不能。   十分可爱有趣。   此时的姜妄南,吓得蜷起小手小脚, 缩在床角里, 瑟瑟发抖, 跑也不知道跑。   萧权川身下涨得厉害, 深呼吸几口气调整了一下, 四十五度角回首看他时, 下颌微微抬起, 唇角扬起一个迷死人不偿命的弧度。   “吓着我们南南了?”语气温柔似水, 眼底暗潮涌动。   姜妄南呆呆地看着他那张绝美的脸庞,也不知听没听清楚他问的话,睁着无辜的圆眼,点了点头。   “面对喜欢得不得了的人, 男人要是没点反应,不就是不正常了吗?南南不会吗?”   姜妄南缩得更紧了,小小一团,有些难以说出口:“臣妾……还好。”   这具身体无比依恋萧权川,怎么可能没有反应?   原书里,即便萧权川被原主受绑在牢狱里,日日施以酷刑报复,这副早已爱上对方的身体依然战胜了原主受的仇恨,不惜驱使他借以看管之由,月黑风高,趁机巫山云雨,颠鸾倒凤。   萧权川鹰眼如隼,仿佛看透姜妄南的谎言,微微一笑:“是吗?”   他真的很不会撒谎,脸若火烧,眼神飘忽不定,声音弱了几倍:“嗯!是……是的。”   萧权川一副深思的模样,自责地叹道:“是朕的错,是朕对南南还不够好。”   “不是的!陛下怎么会错呢?”这种求生欲的话他几乎脱口而出,说完之后才发现好像哪里不对劲。   萧权川徐徐爬过来,肩后的乌发顺势滑倒身前,墨绿色的眸子紧紧盯着他,像极了一匹瞄准猎物的野兽。   “陛下想做甚?”他不免娇躯一震。   “朕跟太后生活过一段时日,看过一些医书,略懂医术,朕或许可以替南南看看。”   “看……看什么?”   姜妄南又往里缩了缩,后背碰到墙角,转而想往另一个方向躲去,可却犹如笼中之鸟。   对方身材庞大,长手长腿,基本拦住了他所有的出路。   “体下有疾,不堪言说,朕也是男人,懂的。”萧权川道。   淡淡的木质龙涎香笼罩而来,姜妄南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兴奋了,哭腔中略带喘息:“陛下,臣妾没问题的,怎么会有问题呢?陛下多虑了哈,请容臣妾回去,好不好?”   再不回去,他真的要被这具身体控制了呜呜呜。   再说了,面对这样的绝色尤物,谁能顶得住啊!!!   “可以,不过,朕担心南南,先替南南检查一下才放心。”萧权川贴上来,贴得特别近,鼻尖似有似无地触到他凉凉的额间,温热温热的。   姜妄南迟疑一会儿:“那……陛下说话算话?检查完就放走了臣妾。”   “君无戏言。”   那只大手游移到他瘦削的后背,手指在某些穴位揉捏了片刻,他紧绷的身子神奇般放松下来。   萧权川感受到对方慢慢把身子交给他,他笑了笑,轻轻将其平放好,手指三下五除二解开腰带,很快,外衣尽褪。   这一过程中,萧权川的动作很温柔,但时不时会捏一下、掐一下、揉一下,每每姜妄南发出被吓到的声音,他都会温声道歉,扬言下次注意。   隔着薄薄的白色亵衣裤,姜妄南耐不住浑身颤抖,咬住手背,涨红脸颊,害怕着,激动着,兴奋着……   姜妄南快喘不过气来,萧权川轻笑一声,还在继续。   “陛下,陛下……行了吧?”是个男人都受不了这般折腾。   萧权川嗓音前所未有的低哑:“并未,南南再等等。”   “还要……等多久?”   “很快。”   “不是,陛下怎么也脱裤子了……等等!别……啊!”   ……   ……   一时之间看不清床帐上的花纹,姜妄南耐不住痉挛了一下,大口喘着气,愣愣地睁着双眼,两滴清泪自然从眼尾滑落。   萧权川正拿着龙纹黄帕慢条斯理地擦手,俯身吻道:“南南身体好棒。”   房内烛火通明,硕物太过显眼,姜妄南掌心遮住双目,啜泣不已,喉咙颤抖得快要说不出话:“陛……下,可以让……臣妾……离开了吗?”   萧权川一副痛苦隐忍的样子:“南南,朕好难受,会不会有隐疾啊?”   “哈?”   “南南已经解决了,可是朕还……出不来,恐怕……”   姜妄南不是不知道,一个正常男人的正常时间是多久,这般看来,萧权川确实超乎寻常。   不过!   对方是否有疾,关他什么事儿啊?!   他手脚力气恢复了些,赶忙穿上衣服:“陛下若担心,便传太医来瞧瞧,臣妾并不懂医术呢。”   “南南是嫌弃朕了吗?”   姜妄南甫一抬头,就看见萧权川侧着最漂亮的左脸,斜飞的眼睛里泪水打转,映入烛火,仿佛装满璀璨星辰。   对方抬眸觑来,一滴大颗的泪珠瞬间悬空掉落。   姜妄南手背冷不丁一阵温湿,泪水飞溅散开,比陨石还要沉重。   转念一想,萧权川长得人高马大,肌肉密集结实,看起来行得不行,实际上,可能真是个有隐疾的?   若是传太医来看,也保不准被暗戳戳地说三道四,哪个男人会好脾气地受得了?   好像也怪可怜的。   “陛下别伤心,臣妾不是那个意思啦。”姜妄南挠挠头,急得小脸通红。   萧权川黯然伤神:“朕明白的,南南走吧,不用管朕,抱歉,朕让南南为难了。”   姜妄南有些手足无措:“不是,陛下担心很正常啦,要不……要不臣妾帮帮陛下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在说什么胡话啊啊啊啊!!!   “朕不想勉强南南,罢了,罢了。”他抬起脸,侧颜曲线鬼斧神工般完美,泪水挤回眶中,眼波流转,我见犹怜,破碎感十足。   “没有!臣妾心甘情愿!”   “真的?”   “嗯!”   姜妄南转念一想,内疚道:“陛下对臣妾其实也挺好的,臣妾属实不应该提起裤子就走人,应该也要照顾陛下的感受,礼尚往来……吧。”   萧权川弯唇一笑,摸着他的脸道:“南南好乖啊,朕越来越喜欢了。”   “那……结束后,臣妾真的可以回去了吗?”姜妄南心跳加速,一脸羞涩。   “南南想回就回。”萧权川非常主动地躺好,敞开健壮的躯体,任人宰割的模样。   ……   ……   床板晃动,两侧的床帐不知何时放了下来,逼仄的空间暧昧涌动,温度持续上升。   姜妄南一身湿汗,额间的小碎发湿漉漉黏在白皙的皮肤上,两只手酸软极了,很想哭又不敢哭:“陛下怎么还不可以呢?”   萧权川耳脖通红,喘着粗气,心里美滋滋的,可一面对姜妄南就佯装神情难受:“难道,朕真的有隐疾?”   “不会的陛下,”姜妄南像安慰朋友那样道:“陛下洪福齐天,一定子嗣满堂。”   “那要不要换个方法?”萧权川眼底闪过一丝狡猾。   姜妄南心软,怕说错什么伤到他,永远都会顺着伤心的人,尤其是这种绝色美人:“还有什么吗?可以试试,每个人身体的点不一样。”   萧权川抬起手,大拇指撩拨他的嫩唇:“接吻的时候发现,南南的嘴巴很厉害,特别是舌头。”   姜妄南:“!!!!”   他一想象那场景,嘴巴就生疼。   房内香炉袅袅生烟,似有淡淡的荔枝清香。   他眉心微动,忽然想起了什么:“陛下。”   “嗯?”   他咬咬唇,小心翼翼问道:“如果那样的话,臣妾可以要一些赏赐吗?”   都做鸭了,怎么可能不主动要报酬呢?   “当然可以。”萧权川爽快道。   “臣妾还未说什么,陛下就这么快答应?万一臣妾很过分怎么办?”   萧权川修长手指蜷着他的秀发把玩:“南南要什么,都不过分,就算是天上的星星,朕也会给,永远坚定不移。”   姜妄南星星眼:“真的吗!陛下好好!”   “朕的玉佩还在吗?”   “嗯嗯!在的!”姜妄南从一堆衣服里翻出那小东西,“这个玉佩很好看呢,臣妾一直把它带在身边。”   萧权川一直隐忍着胀痛,声音低沉得蛊惑人心:“宫里的任何地方,你都可以去,任何东西,你都可以拿。没有人会阻拦,也没有人敢阻拦。”   “嘤嘤嘤谢谢陛下!那臣妾一定好好收藏,谁都不给!”   萧权川握住他的手又放过去,询问道:“那,可以开始了吗?”   ……   ……   “别动,朕看看。”   “呜呜呜陛下,臣妾的嘴巴是不是坏了?”   他本来就弄得很累很酸,可萧权川后续突然猛地加速,还压着他后脑勺,不让他起来。   就这样,姜妄南嘴巴脱臼了。   其实萧权川听不太清他在说什么,但八成也能猜到他很害怕很生气:“没事,南南,别怕,朕试试,忍一忍就好。”   姜妄南张着嘴,下巴动不了,又呜呜呜一段话,小手泄愤似的捶打着萧权川。   咯嚓一声。   “啊!”姜妄南几乎同时尖叫,“陛下轻一点!”   萧权川听得清他说的话,欣然道:“好了。”   姜妄南愣了一下,摸摸自己的下巴,撅起嘴巴转几圈:“欸?好像真的不疼了。”   “南南受苦了,是朕不对,抱歉。”   萧权川想吻过去,安抚安抚姜妄南,但被后者一把推开。   “不准亲!陛下以后别再找臣妾了!”   这一回,他生气了,真的。   被、强、迫的感受一点都不好!   “南南……”萧权川征然看着他,似乎没有意料到他会有这样强烈的反应。   姜妄南眼圈泛红,眼泪哗啦啦地流,好像把做鸭的所有委屈都发泄出来。   没钱没权没势,还没脑子,他怎么就这么惨呢。   姜妄南快速穿好衣服,抬起臂膀擦擦眼泪,头也不回地下床。   萧权川抓住他的手:“南南,朕错了。”   “陛下是天子,怎么会有错?要错也是臣妾的错。”   话毕,他径自大步流星地走出干清宫。   孙年海望着他气呼呼的身影,转头进去禀报萧权川:“陛下,要不要……”   萧权川无奈喟叹道:“不用。”   沉默片刻后,他又道:“派人去给熹盈宫送一箱荔枝。”   孙年海讪讪道:“陛下,今年雨水多,荔枝鲜有,若是给了姜贵人一箱,那便只剩一箱了,六宫妃嫔尚未分发,会不会……”   萧权川声若冰霜:“朕不想再说第二遍。”   远离干清宫一段距离后,姜妄南的手忙着去找墙,才勉强撑起发软的双腿。   殿内其实还有不少下人在旁伺候着,他却公然顶撞……皇帝。   打死都想不到,他骨子里竟然这么勇?!   当时非常帅气地甩开对发的手,确实很爽,但爽完的下一秒,就特别害怕。   害怕萧权川一怒之下,一声令下将他打入冷宫,或拖出去杖毙、赐白绫、喝毒药。   他当场就后悔了。   可萧权川不仅没有居高临下呵斥他,还低声下气道歉认错。   可能人都有欺软怕硬的恶性吧,他便得寸进尺,阴阳一番,泄愤报复。   至于萧权川接下来会不会真的不来找他,他不清楚,或许就不会了吧。   遑论如何,他手上有那枚青竹玉佩,相当于御赐令牌,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万一萧权川不喜欢他了,反悔了,来要回玉佩,他岂不是就等着坐吃山空?   得再去内务府一趟。   这回,拿两个袋子!   忽然,他肩膀被人撞了一下,鼻间飘过轻盈的檀香。   “抱歉。”那人低着头道。   “没事没事……咦?兄……刘太医?”   刘伯深凑近小声道:“南南,兄长有急事要跟你说。” 第30章 私约   这会子, 孙年海与几个下人从干清宫方向走来。   刘伯深立即往后退去,拉开距离,毕恭毕敬道:“给姜贵人请安, 好巧。”   姜妄南干笑道:“好巧好巧,刘太医这是要去哪儿呀?”   他答道:“今夜微臣在太医院值班。”   “哦哦,原来如此。”   孙年海那几个人越走越近。   刘伯深错开了身, 又回过头来:“对了娘娘。”   姜妄南身子一僵:“啊?怎么了?”   “上回微臣给娘娘开的祛湿补气之药,是不是差不多喝完了?”   姜妄南一时不记得了:“有吗?哈哈。”   “有的, 娘娘, 微臣思忖着应该也快喝完了, 劳烦娘娘让下人去来找微臣再开一个疗程?”   刘伯深看向他的眼神不太对劲, 好像在传达什么暗号。   他一头雾水,试探性回答:“可?以?吧?”   刘伯深眉头皱了一下。   他又换了个回答:“不?用?”   对方继续暗戳戳引导:“娘娘上次好像还会胸口发闷, 不知道近日好些没有?”   怎么还换题啊?   姜妄南抓抓头发:“没……有?”   “那微臣今夜再去替娘娘诊察一次, 以防内疾入侵,顺便带上那些祛湿补气之药, 就不劳烦熹盈宫的人跑一趟了。”刘伯深的语气显然轻松不少。   “好呀好呀。”他深深吁口气, 总算答对了。   孙年海路过他们时, 刻意放缓脚步, 放低耳朵。   待姜妄南与刘伯深渐行渐远后, 他转头走回干清宫, 禀报了所见所闻。   萧权川正在镜子前好整以暇穿戴衣裳, 墨绿色的眸子自眼尾睨来, 锋芒如刀,淡淡撇下一个字:“嗯。”   孙年海试探性问道:“陛下,那刘太医贿乱后宫,可要老奴派人将其拿下?”   “无凭无证, 还不是时候。”萧权川冷声道。   确实,刘伯深与姜妄南还未做出越界的举动。   再说了,若当真以私通之罪惩治他们,姜妄南也会连着遭罪,萧权川是制定法度之人,岂能当众徇私?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古来帝王治国,攘外必先安内,他尚有一个大网未收,容易打草惊蛇。   适时,一个白影利落地闪了进来,白衣面罩,单膝下跪抱拳:“属下参见陛下。”   萧权传眉毛一挑,抻抻领子:“有动静?”   那白探中气十足道:“是的,今夜可以收网了。”   “什么计划?”   那白探笃定道:“亥时,神武门,阿荣会扮成运水护军,把元嫔藏在水车里运出宫去。”   萧权川望着窗外黑灰色的天空,树影随风婆娑摇晃,圆月如银盘,他唇角弯起:“月色很美,挺会选日子的。”   亥时。   夜沉如水,蝉鸣凌厉。   熹盈宫来来往往的下人比日常少很多。   秋若引着刘伯深进入宫内,行至门前,后者装模做样地拿了一些药给她。   她心领神会,福了福身,转身离开。   房内隐隐约约传来咔哧咔哧的声音,好像是老鼠在偷吃东西。   刘伯深轻声唤道:“南南?”   “兄长,你要不要吃荔枝?好甜呢。”姜妄南坐在高榻上,脱了鞋,晃着两只白嫩的小脚,一手捻着一个圆滚滚的荔枝。   刘伯深当即脸色很难看:“萧权川给你的?”   “嗯!谁让他欺负我了。”   “他欺负你什么了?”刘伯深心一紧。   “就……凶我啊,他人可凶了,力气还大。”姜妄南难以启齿,随意含糊过去。   他拳头紧握,面上还保持着温和的笑容:“真的吗?还有没有别的?”   “没有,没有了,兄长不用担心啦,我能把自己保护得很好的。”后面那句话说得有些小声,似乎也是在对自己说的。   他一昧低头剥开那荔枝,雪白果肉露出一半,递给对方:“吶,快吃,真的很好吃哦,兄长今年应该还没尝过吧?”   “呵,他萧权川自从吞并了越国后,赵国的国势蒸蒸日上,欣欣向荣,而我呢,我们越国子民呢?”   “南南,你别忘了,他是我们的仇人,你吃着的,是仇人给的,你还觉得很甜?”   刘伯深痛心疾首,说话语气依然很平和,毫不犹豫扔掉姜妄南递来的那颗荔枝。   “兄长!”   刘伯深沉默不语,拿起桌子上的整整一盘,全哗啦啦倒进窗外池塘里。   “别,你别这样,很可惜的!”姜妄南一脸惋惜。   刘伯深唇角挤出一丝笑容,摸摸他的头:“南南,你要是喜欢吃荔枝,兄长给你买,我们不要他的任何东西。”   姜妄南噎了一下。   他其实不是很愿意,毕竟萧权川真不是一般的有钱有势。   “南南,答应兄长,兄长以后一定会给你更好更自由的生活,总比现在当萧权川的笼中雀好,不是吗?”   如果选择以后要跟这个温柔男二过日子,那么确实有必要跟男一划清界限:“嗯,好,我……尽量。”   刘伯深轻拥他入怀,檀香浓了些,有些怪怪的气味,好像萧权川的龙涎香近闻会更好闻。   刘伯深低头嗅着他发香:“南南,今日你去伺候他时,有没有发现他耳目不太对劲?”   姜妄南思忖片刻,不确定地道:“针灸算吗?”   “针灸?”   “是的,缓解疲劳吧。”   刘伯深颌首道:“有可能,你还记得那些银针的大体位置吗?”   姜妄南努力回想,摸索着记忆点了头顶、还有额角:“好像是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然后又随意指了几个地方:“不对,是这里,不对不对,嘶,哪里来着?”   “……”   按照刘伯深对他的了解,仅仅几个穴位而已,不可能记不住:“你慢慢想,不急。”   须臾,姜妄南放弃挣扎,晃了晃略有水声的脑袋:“我记不得了。”   “好吧,”刘伯深并没有责怪他,眸子一闪,“不过,我近来想到一个办法,可以测验萧权川的耳目是否正常。”   “什么办法?”不知为何,姜妄南并没有他那样神情激动。   “我最近在医书上看到一个药方,叫做十三火,若是给耳目有疾的人服下了,便会有所反应,否则,就是没有。”   “会怎么个反应?”姜妄南竟然隐隐有些担心,怕那药方对萧权川有害。   他的心怎么老是飘到男一那里啊!烦死了呜呜呜。   一定是这具高度契合的身体在作祟!   一定是!   烛火在刘伯川眼底下蔓延出一排火光,势不可挡:“具体是什么反应,医书上并未明说,但据我看来,或许是头晕恶心呕吐发热之类的症状。”   姜妄南嗓子涩涩的:“那万一有别的反应呢?会不会死啊?”   刘伯深抿了抿唇:“说不准,关于十三火的记载并不多,但是,他若是死了,不就更好吗?我们求之不得。”   姜妄南感觉他好像没有书中所说的那么温柔,因为一说到萧权川,他就好似变了个人,眼神狠辣起来。   姜妄南喝了一口水,略微心不在焉:“哦,这样。”   彼时,他察觉身上有个炽热的眼神在粘着他,又连着喝了两口水。   刘伯深突然握住他的手,紧紧地盯着他:“南南,你是愿意的吧?”   “……兄长,我好像有些困了。”   “萧权川所喝的一般是明目护肝、补气盈血之药,都会经过严格筛检,倘若我把药偷偷换成十三火,定会被识破。”   姜妄南杏目微睁,心不安地跳起来:“所以,你想让我亲自去端给他喝?”   “可以这么理解。”   “萧权川精明谨慎,谁都不信,他会信我?我只是个小小贵人。”姜妄南自我怀疑道。   “不,南南,他对你……可能不太一样。”   刘伯深神情隐忍疼痛,目光复杂地落在角落那箱荔枝上:“试想一下,宫里一共就三箱荔枝。”   “任相分了半箱,你就和太后一样,各占了一箱。六宫佳丽三千,只配共享半箱,据说高贵妃那边,也只得到二十个而已。”   有风来,烛火摇曳。   姜妄南征然,眼睛又圆又大,似是风吹进去了,稍稍酸涩。   “不可能吧,不可能啊,他……他喜欢烈的,我又不是……怎么会……怎么会呢?”似在回答又似在喃喃自语。   心很慌,很乱,可又不知在慌什么,乱什么。   刘伯深捧起他的脸,念经般道:“南南,不管如何,你都不可以喜欢上他,知道吗?你是兄长的,兄长才是你的未婚夫,兄长才是以后与你一起生活的人。”   姜妄南低声道:“可是,你好像又把我推给他,上次是,这次……也是。”   “不,不,南南,你想错了,兄长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们越国,为了我们的将来。”   他继续道:“你要清楚,萧权川一日不死,我们就无法安然度日,你也不想逃出宫后,一直过着战战兢兢、东躲西藏的日子吧?”   姜妄南心口微动。   好像……确实是这么个理。   原主受走复国兴邦的主线,最终寻求的,亦然是内心之安定。   他没有那个强大的本事做领头羊,是否可以退而求其次,过好自己的日子?   他缓缓嘘出一口浊气:“兄长,那我应该怎么帮你呢?”   刘伯深笑得比哭还难看,堪堪张嘴,忽而殿外有巡兵的脚步纷至沓来,似乎在高高低低地呼喊着什么。   此时,门外有人急促敲门。   姜妄南手心冒汗,和刘伯深面面相觑:“谁……谁啊?”   “娘娘,不好了!巡兵进宫里搜查!”是秋若的声音。   姜妄南忙去开门:“你先进来,到底怎么回事?”   “听说元嫔和一个侍卫私奔,在神武门被人发现,如今他们四处逃遁,好像……好像躲进了我们这边!”   卧槽……还真私奔了。   够勇的。   比起惊讶,他更多的是佩服。   秋若着急道:“刘太医赶紧从后门离开吧,若被人发现宫中深夜有外男,我们娘娘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可不是吗?刘伯深打着送药的旗号过来,却迟迟不见得回去,怎能不引人发疑?   这会儿,罗景跑进来,气喘吁吁:“娘娘,不好了,巡兵把整个熹盈宫都包围起来了!”   “哈?”速度太快,姜妄南压根来不及反应过来。   刘伯深道:“现在后门是走不了的了,为今之计,只能藏起来。”   “可是藏哪儿呀?”姜妄南挠挠头,恨不得敲碎脑子浇灌出一个主意来。   秋若急中生智道:“后院有个枯井,劳烦刘太医委屈一下。”   “好,请带路。”刘伯深二话不说。   他刚抬起脚,门外便长长地传来一声,穿林打叶,疾风迅至:“皇上驾到——” 第31章 捉奸   在众人的簇拥下, 萧权川一身玄袍,雅正威严,鹤立鸡群, 神色不辨。   栀子花今夜分外繁茂,熹盈宫今夜格外热闹。   热闹得姜妄南晕头转向的。   他忙上前行礼,心脏卡在嗓子眼怦怦跳:“臣妾恭迎陛下, 陛下突然而至,臣妾准备不足, 还望陛下息怒。”   萧权川上前扶起他:“南南不必客气, 嘶, 你手怎么这么凉?”   他心虚地把手缩回袖中:“哦, 今夜风有些大,不碍事的。”   “是吗?可是朕吓着你了?”他温声问道, 眼底一片深渊。   姜妄南赶紧摇头, 道:“怎么会呢?陛下对臣妾如此之好,臣妾看见陛下, 心里……很欢喜。”   萧权川道:“那怎么不请朕进去坐坐?”   他心下咯噔一声, 低头道:“臣妾今夜不大舒服, 恐不好服侍陛下。”   “南南这是要赶朕去别处?”   萧权川又逼近一步, 抬起他下巴, 气息温热:“怎么?朕不好看?南南这么快就嫌弃朕了?”   肌肤如玉, 俊颜如画, 那双墨绿色的眼瞳在月色下交相辉映, 邪气得很,会施咒似的。   姜妄南瞳孔微微放大,一下子中了招,理智仿佛被定住。   未几, 一旁的秋若眼巴巴看着自家娘娘被蛊住了,自寻死路地牵着萧权川的手往殿内走去。   罗景也在一边干着急,和秋若对了一个眼神后,他匆忙跟上去,端茶倒水。   萧权川不露痕迹地端详四周,鼻翼翕动,眸光闪了闪:“南南可是换了熏香?檀香,很好闻吗?”   罗景诚惶诚恐端了一杯茶过去。   余光瞥见自家娘娘目不转睛地盯着皇帝的美貌,似乎什么都没听进去,只一味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秋若忙站出来救场:“启禀陛下,娘娘并未换香,大概是奴婢去佛堂替娘娘祈福,身上沾到了些,是吧,娘娘?”   “啊?”姜妄南一脸茫然。   完了个蛋,又没听进去。   “朕改日差人送些龙涎香来,驱一驱,南南觉得如何?”   “好呀,臣妾也想换点新花样。”姜妄南道。   萧权川满意一笑:“南南真乖。”   “不过,这屋子好似不止檀香,”萧权川起身,随意走动了几步,脸色晦暗不明:“还有……一股子……药味吧。”   没有尤物神颜的把控,姜妄南这才警铃大作:“有吗?哈哈,陛下闻错了吧?”   “你们没闻到吗?”他转头问罗景秋若。   那二人悻悻然低头,交流了一眼,双双选择沉默。   萧权川笑了一声,屋内气温立刻低到极点。   当场静得连呼吸都听得到,无人不寒毛耸立。   只见他径自负手走去东边的木窗,侧脸轮廓冷硬犀利,薄唇绷紧。   “陛下!”姜妄南突然启唇。   他推窗的手势停在半空,挑眉看来,淡漠道:“何事?”   姜妄南莞尔一笑: “陛下可是要开窗通风?这种活,让臣妾代劳便可呢。”   萧权川看着他走过来,伸手拔掉栓子,推开窗户。   外头是池塘,映着沉沉夜空,皎洁月光下,几条金色锦鲤定在边缘睡觉。   夏夜凉风徐徐而来,戏耍着萧权川额前的碎发。   他身子前倾,欲微微探出窗去,姜妄南移了一步挡在他面前,软了下去,跌入他怀中。   姜妄南拿起他的手,隔着薄薄的衣料揉着自己胸口,娇嗔道:“陛下~难道窗外的风景会比臣妾好玩吗~~”   周围的下人抿着唇一言不发,眼观鼻鼻观心。   “南南想怎么玩儿?”萧权川顺势搂紧他的蜂腰,亲密相拥。   小腹好似有什么顶过来,他微微一怔。   卧槽……   呼之欲出啊……   姜妄南喉结紧张滑动,僵笑道:“陛下等会儿就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门窗!关好。”   “是。”   秋若迈的步子大,探出身子拉回东窗,趁人不备地朝右边瞥了一眼。   月光里,刘伯深脚下踩着巴掌宽的地方,手脚像一只壁虎似的黏在墙壁上。   秋若微微颌首。   他这才慢慢地抬起脚,放轻呼吸,一点一点地往池塘岸边挪去。   登时,脚下恰好踢走了一块石头,咚的一声,没入池中,水花四溅。   “窗外什么声音?”萧权川刚被姜妄南拉到床边。   他嗓子一紧,一时不知道怎么圆过去,便问道:“秋若,方才是不是有东西掉进水里?”   秋若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娘娘,陛下,无需担心,池中鲤鱼跃水罢了。”   适时,又砰的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摔了。   萧权川挑挑眉:“这回又是什么?”   “……额,这……”姜妄南吞吞吐吐半天。   秋若又道:“近来夜里多野猫,有些动静,属是正常的,奴婢这就差人去抓个干净,以免惊扰陛下与娘娘。”   “对,哈哈,对,快去吧,抓了通通有赏啊哈哈。”姜妄南干笑道。   “是,奴婢告退。”   秋若是最后一个退出殿内的,她甫一带上门,罗景便从旁边跑来,满身药味,手上脏脏的,好像还沾了不少药粉。   秋若赶紧带他去到一个角落:“怎么回事儿?让你接一下刘太医的药箱都搞砸了?”   “姐姐,我也没办法呀,那药箱本来就沉,刘太医使劲儿一扔过来,我要是不躲一下,鼻子估计会被砸断,你看,我下巴都擦破皮儿了。”罗景委屈巴巴道。   秋若恨铁不成钢叹道:“刘太医走了?”   “嗯嗯,就是,药箱坏了,合不上盖子。”   秋若:“……”   罗景问:“陛下应该没发现,这下,娘娘安全了吧?”   秋若又叹了口气:“倒是瞒过去了,八成,要苦了娘娘。”   “苦?娘娘会被陛下怎么样吗?”罗景不解道。   秋若瞪了他一眼:“小孩子别过问这么多。”   话音未落,砰的一下!   紧接着屋内有人痛苦地叫了一声:“啊唔!”   吞吐着火光的窗户纸微微透明,此刻映着两个交迭的黑影,一前一后,一高一矮,一壮一瘦。   忽而,前面的那个人似乎有些受不住了,手指抓住木窗的雕花,指尖戳破了窗纸。   后面的人猛然将他翻转,低头贴了上去……   罗景皱着眉头道:“娘娘好像很痛苦的样子,我们要不要进去帮一下?”   秋若啧的一声:“别多管闲事,你快去拾掇拾掇,伤口抹点药。”   “哦。”   罗景三步两回头,发现那两个黑影又换了姿势,他家娘娘好像被抱上桌子,两腿打开……   “还看什么?快去!”秋若训道。   屋外夏风习习,沁人心脾;屋内热潮暗流,暧昧交加。   湿濡的声音空旷流响,不绝于耳。   姜妄南后背抵着窗户,被萧权川压在桌上,整个人死死地揉进他怀里,撕咬无数次的嘴唇开始发麻发疼。   他快喘不过气来,小手拼命捶打对方岿然不动的胸膛,呜呜哀求道:“陛下,陛下……嗯唔……”   “呜呜呜呜呜呜呜……”他好难受。   眼角泪珠堪堪浮出来,就被对方舔舐干净,继而连吻带舔,一路经过眉毛、鼻子、脸颊,像宣布占有欲般沾染上他的味道。   姜妄南像小兔子见到大灰狼,身体颤抖着,不敢乱动,生怕一动,他便会一把扑过来,三下五除二地将之吃干抹净。   对方舌头舔到他的嘴唇时,又撬开贝齿卷了进去,肆无忌惮吻了好一阵。   吻到他浑身发软,吻到他无力反抗,吻到他只能靠着他拼命呼吸新鲜空气。   “陛下大坏蛋。”姜妄南一恢复力气就开始骂人。   语调软糯难耐,更像是撒娇。   “不是南南自愿给朕玩儿的吗?”   萧权川将他打横抱起,离开硬邦邦的桌子,抱着去了舒服的软榻。   姜妄南道:“话虽如此,但陛下也别太过份了,会……会玩坏的啊。”   “朕还未开始发力,怎么会坏呢?”   萧权川笑吟吟地躺在他旁边,以手支头,高大的身躯堵住唯一没有栅栏的地方。   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姜妄南力气恢复得差不多,眼珠一转,快速起身跨过萧权川往外跑。   双手刚撑起身子,结果就被对方压制在身下,一个坚实的膝盖强硬分开他的腿。   好似他的所思所想早就被掌握得一清二楚。   好像站在讲台上的班主任,早把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就等他蓄势待发,抓个正着。   “南南这是要去哪儿?嗯?”萧权川似笑非笑。   “……”智商完全被碾压了。   “陛下可是为了元嫔一事而来?”   打不过,斗不过,岔开话题能拖就拖,总可以吧!   “并非全部,主要还是想与南南道歉,对不起,还酸疼吗?朕不会有下次了,若有下次,一定会征询南南的意见,好吗?”萧权川大拇指摩挲那柔软的唇。   月色跃入,仿佛在他那双碧潭眸子里洒满了碎银。   一时之间,姜妄南移不开眼。   不应该啊,原书设定的可是暴君,暴虐无情、心狠手辣,送一箱荔枝已经是仁尽义至,怎么可能会这般低声下气、亲自登门哄人?   或许,是因为他穿书进来占有了这个身体之后,性情大变,继而带动着周围人的反应有所不同吧。   又或许,除去暴君这一身份,萧权川其实是一个对原主受格外体贴之人?   可是原书并没有提及这方面,只哐哐一顿输出二人边打边做颠鸾倒凤的刺激场景。   不过,读者所见到的,只是作者表达出来的。   一本小说,乃一个世界,是多维度的。   他既然进入了这里,确实应该要做好遇到书中没提及的情节或人物的准备。   “陛下,”姜妄南怔怔看着他,嗓音哑哑的,“荔枝很甜,臣妾……很喜欢。”   萧权川笑笑,低头吻住他的唇,温柔缱绻,比月光还要美味。   姜妄南眼睫颤动,身子不知不觉软成一滩春水,淹没了仅存的一丝理智。   萧权川喘着粗气,命令道:“张嘴。”   其实姜妄南不吃抖m这一套,可不知为何,嘴唇不受控似的张开。   “宝贝好听话。”   萧权川又下令道:“舌头伸出来。”   他眉头皱了皱,似在抵抗着这种服从的感觉,可能是这具高度契合的身体在作祟,认主一般,一点点地探出细嫩的粉舌。   “真棒。”   话音未落,萧权川附身一举含住那小舌,啧啧吮吸,宛若在品尝人间第一美味。   “唔唔呜呜嗯……”   这一回,他一改往日那般强势索取,只顾自己愉悦,姜妄南舒服得双手勾住他脖子,身体贴了上去,好像小孩撒娇地讨要糖果,欲祈求更多。   萧权川早已□□焚身,千忍万忍就等姜妄南给出这种信号,他一边深吻一边褪去身下人的衣衫。   适时,门外有人敲门,是孙年海:“陛下,元嫔二人已抓住,正押往此处,待陛下审问。”   萧权川动作一顿,神情愠怒:“知道了。”   “陛下要走吗?”姜妄南眼睛水光潋滟,双颊酡红,衣裳凌乱,心里挠痒痒似的,欲求不满。   萧权川吻了下他额头:“要跟朕一起去吗?” 第32章 叛变   姜妄南沉默一会儿, 点点头:“好。”   他想看看,对待后宫妃嫔偷汉子跑路一事,萧权川是如何处置的。   毕竟, 下一个,极有可能就是他。   孙年海令人搬了一张椅子出来,置于金檐下。   萧权川拉着他坐在大腿上。   “陛下, 别这样……”四下皆人,姜妄南不好意思, 欲挣扎起身。   啪的一声脆响!   屁股被打了。   “……”他霎时瞠目结舌。   “听话。”   姜妄南感受到那只大手游弋到另一瓣屁股, 立即乖乖坐好, 把脸藏进那温暖的胸膛里。   俄而, 他听见萧权川重重呼出一口气,语气略有不耐烦:“传。”   被人打断鱼水之欢, 任谁都不好过, 不知缘何,他心里亦然隐隐泛起失落。   心仪男模好不容易听一次调教, 换做下次, 那可不一定这般舒服了。   没多久, 三五巡兵押着两个被五花大绑的人上来。   一个女人穿着粗布麻衣, 未施粉黛, 脸色微黄, 乌发简单盘起, 只别着一根祥云素簪, 一副市井妇人的打扮。   若不是提前得知这是元冰,姜妄南可能都认不出来。   另一个男人身材较为高大,五官端正,算得上英俊, 应该就是和元冰假山偷情的阿荣。   见到天子,元冰理应跪拜,但她跪了之后,却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萧权川眉宇不惊。   姜妄南心底默默敬她是一条好汉。   只听萧权川问道:“元嫔,你可知错?”   她眼神坚定,语气诚恳:“臣妾与阿荣两情相悦,恩爱不疑,唯独私奔,才能堂堂正正相守一生,臣妾只是在为自己的幸福考虑,不知错在何处。”   卧槽!这话好帅!   萧权川食指敲着椅子扶手,一手支头,眼皮半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他起身,低沉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元御史之女元冰,私通外男,蝇营狗茍,不守妇道,有违宫规。元御史教女无方,骄之任性,现令元家上下,流放南疆,不得有误。”   姜妄南微微睁大眼睛。   拖家带口一起罚?这么狠!   元冰猛然抬头,悲痛饮泣:“陛下,要罚就罚臣妾,与臣妾父母并无关系,所有的事情都是臣妾一人所为,请放了元家。”   萧权川冷冽道:“元嫔,你这是在跟朕谈条件?”   “臣妾……不敢,实话实说罢了,陛下乃民之君主,慈爱宽厚之心当有之,臣妾恳请陛下收回成命!”话毕,元冰额头砰的一下触地。   连姜妄南也疼得龇了龇牙。   一旁的阿荣垂着头,握紧双拳,好像在酝酿些什么。   萧权川走到元嫔面前:“你又错了,朕,从来就不是慈爱宽厚之人。你还错了一条,朕说出的话,从不收回。”   冰冷的声音令人不禁打了个寒战。   “陛下小心!”   萧权川拂袖转身,陡然耳边听见姜妄南大叫一声。   掌风从身后袭来,他稍稍后仰,对方攻击落了空。   孰料,那窄袖里甩出一把小刀,往回一旋,雪亮闪过,嚓的一声!   几乎同时,那人跳到元嫔身边,一举搂住她,飞檐走壁,轻功了得,眨眼间,没入黑暗,销声匿迹。   “护驾!护驾!保护陛下!快抓住那反贼!快!”孙年海恨不得变出四张嘴呼喊。   姜妄南仓皇跑去萧权川身边:“陛下没事吧?”   “没事,袖子破了而已,”他一脸淡定,“得亏南南提醒。”   “呜呜呜吓死臣妾了呜呜呜。”姜妄南泫然欲泣,眼圈不知不觉染上一圈红。   “南南是心疼朕了吗?”萧权川眼眸带笑,与方才的阎王脸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不是。”姜妄南瓮声瓮气道。   “那是什么?”   要是这张漂亮至极的脸被刮花了怎么办?我以后可亲不下嘴。   “好啦好啦,陛下说什么便是什么叭。”   真正的理由说出来必然会引来不适,一时之间又想不到恰当的,就干脆摆烂得了。   适时,一道白影如鬼魅般闪过,眼前便跪着一个白衣面罩男人。   吓得姜妄南跳到萧权川后边,小猫似的炸毛,抱住他胳膊。   那男人道:“天密阁办事不力,请陛下责罚!”   天密阁的人?   姜妄南有些印象,这个机构厉害得紧,是萧权川一手设立的,主要有黑白双探,此人身着白衣,应是白探。   他还记得,黑白双探出马,定然马到成功,怎么还有事办砸的?   一想到这,他的八卦基因蠢蠢欲动,悄悄竖起耳朵。   萧权川轻轻拍着他的手,一边不怒而威道:“黑探武功高强,多派些人手,若抓不回来,唯你们是问!”   “是!属下必不负使命!”话音未落,身影又化作鬼魅闪退。   姜妄南随口一问:“陛下,抓谁啊?”   “阿荣。”   “哦,哈?!阿荣是黑探?!”   “嗯。”   “等等,他不是侍卫吗?”姜妄南脑子开始打结。   萧权川牵着他往屋里走去:“那只是他做任务的身份而已。”   “任务?”   “不错,南南无需知道这么多,时候不早了,是不是该歇息了?”萧权川道。   “嗯,好像是挺困的。”话毕,他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萧权川吻了吻他:“睡吧,好梦。”   “陛下不留下来过夜吗?”   “不了,朕还有事要处理,改日再陪南南,可以吗?”   姜妄南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空空的:“好叭。”   皇帝仪仗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开。   秋若走过来,轻唤道:“娘娘,该更衣就寝了。”   姜妄南的目光还停留在空空如也的宫门口:“秋若,我好像又不困了。”   “要不要奴婢点上安神香,替娘娘助眠?”   他摇头:“不好闻。”   “檀香如何?娘娘似乎觉得不错?”秋若又道。   他还是摇头:“有点苦闷。”   罗景这时走来,禀告道:“娘娘,孙公公命人送来的龙涎香已经放进库房了,听说一两价值千金呢!”   姜妄南眸子亮了亮:“真的啊?现在可以试试吗?”   秋若莞尔:“自然可以,娘娘若喜欢,咱宫里以后就用这一种。”   “好呀好呀。”   靠床边的烛火忽而一闪,继而一黑,似有风进来,姜妄南道:“关好门窗,今夜的风好像有些大。”   秋若和罗景面面相觑,后者道:“娘娘,没风啊。”   “那方才烛火怎么灭……”尾音戛然而止。   三人不约而同睁大眼睛,屏息凝神。   砰砰砰!   接连三声,打开的西窗、北窗和门通通自动合上,诡异至极。   “啊啊啊啊啊啊啊!”三人齐齐尖叫。   秋若最先反应过来去拉门,可是像锁紧一样怎么也拉不动。   姜妄南鞋都没脱,跳上床,钻进被窝裹住自己,只露出一张小脸。   登时,躲在灯架旁边的罗景盯着姜妄南,眼珠子极黑极沉,颤颤巍巍指过来:“娘娘……你的后面……”   宽敞宫道上,萧权川高坐龙辇,敛眉阖眼睛,似在低思,未发一言。   孙年海道:“陛下切勿忧虑过度,天密阁之人历来办事敏捷,相信很快便能捉到那阿荣。”   “皇宫四处都有天密阁之人,按理来说,他逃无可逃,应立即就会闹出动静,可如今……”   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依然渺无音信。   孙年海道:“陛下所言极是,当年陛下如此信任他,他却当场叛变,许是把任务当作真情,终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萧权川缓缓睁眼,墨绿色的眸子与暗夜交融:“他若真带元嫔逃出生天,那朕便会无凭无据,处于下风,没法拿元御史来开刀。”   “御史台那群野狗,会照旧被高页套着项圈,无法无天地狺狺狂吠。”   孙年海道:“陛下乃真龙天子,众望所归,一统朝纲、君臣一心是迟早的事。”   “你倒是会说话。”萧权川笑了笑。   继而,一个白影闪在龙辇前方:“属下参见陛下。”   萧权川冷声问:“抓到了吗?”   那人道:“天密阁的人并未发现那黑探的踪迹,他是天密阁内部之人,熟悉皇宫布局,很显然,他避开了陛下所有的耳目。”   “果然如此。”他淡淡道。   皇宫主要有四大军事力量在守护,御林军、巡兵、侍卫以及天密阁,各司其职,其中,要数天密阁之黑白双探武功最为灵活高强。   若那阿荣连这个最顶级的防线都躲过去了,其余的,更不在话下。   或者说,宫内有没有什么地方是疏漏了的?   从离开熹盈宫至今,萧权川一直思考的便是这个问题。   孙年海见其脸色黑沉,嘴角下撇,凌厉的眼神似有两团火焰,便讪讪破冰道:“陛下,姜贵人经此一遭,吓得不轻,那阿荣尚未抓到,想必姜贵人更是惊恐难眠,陛下可要回去瞧瞧?”   一提到姜妄南,萧权川的神情松了松。   忽而,他眉头严肃一压,迅速道:"回去!回去!快!"   孙年海猝不及防吓了一大跳,立马做个手势掉转仪仗方向,带头跑了起来,恨不得飞过去。   跟了萧权川这么多年,从未见陛下如此迫切想见一个人。   “快点!太慢了,算了,朕自己去!”   话音未落,龙辇一轻,萧权川的身影眨眼间消失在视线之中。   孙年海捂着快要跳出来的心脏,大汗淋漓,气喘吁吁,感慨又无奈。   一大把年纪,还要陪这对小夫妻玩情趣,迟早有一天会被玩没的。   未久,萧权川来到熹盈宫门口,大门紧闭,一花一草似乎都睡着了。   他寻思片刻,脚尖轻点,身轻如燕飞过高高的围墙。   四周唯有檐下稀稀疏疏的灯笼,烛光扑朔,姜妄南卧房却依然灯火通明,隐约有人话传出,有男有女,但听不太清。   萧权川轻步上前,敲了敲门。   房内人声立停,仿佛在警惕什么。   “谁在外面?娘娘已经睡下了,休要打扰,改日再来吧。”是秋若的声音。   方才里头明明很热闹。   “朕是来陪南南的。”萧权川毫不掩饰。   空气安静了好一会儿,吱呀一声,门才打开,秋若神情微乱,福身道:“奴婢给陛下请安。”   “嗯,南南呢?”   “娘娘已经躺下了,”秋若拧着帕子,斗胆抬头与皇帝直视,瞳孔发颤地想要传递什么讯息:“娘娘还在惊吓之中,能得陛下如此关心,真是我家娘娘百世修来的洪福啊。”   她一边说着,眼珠子一边往床的方向撇去。   萧权川点了点头:“你们先出去吧。”   罗景躬身退出时,不小心撞到门框,哎哟一声,帽子掉了。   萧权川反应敏捷,屈尊降贵地帮他拾起,恰好瞥见对角在线的床边,露出半根素簪。   那簪子并无花纹,祥云形状,不就是元冰头上那支?   眼睁睁瞧着那簪子一点点往床底缩去,越来越短,最后不剩一点。   罗景接过帽子,连忙鞠躬:“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秋若话中有话道:“陛下,恕奴婢多嘴,娘娘今夜受惊,恐有梦魇缠身,还请陛下多多包容。”   萧权川处变不惊,递出一颗安心丸:“嗯,朕会照顾好南南的。”   门关上,房内一片寂静。   萧权川从容不迫地走去卧床,床上有一人卷着被子,身形笔直,背对着他,只露出一些头发和一截手腕。   萧权川眸光翕动,坐在床沿,拍拍对方:“睡了吗?”   一剎那,被子翻起,刀光雪亮!   他早有防备,迅猛出掌,断掉对方攻势,足尖一点,后翻踢中那人心口,身姿借力,轻盈地退居三米之外。   那人五官端正,眼熟得紧,不是阿荣又是谁?   萧权川紧握拳头,眼神渐渐凝聚成一片深邃的寒潭,声线冷冽如刀:“他在哪儿?” 第33章 挟持   “冰儿, 带他出来。”那阿荣道。   这时,床底爬出两人,正是元冰和姜妄南。   但是后者脖子动脉抵着一根祥云素簪, 尖锐的尾部割破了表皮,渗出一点血。   “陛下……”姜妄南不敢动弹。   萧权川往前一步。   阿荣立即抬臂,小刀抵在姜妄南心口, 威胁道:“陛下知道我们想要什么吧?”   萧权川气定神闲,坐下倒了杯水:“你以为朕返回来, 没有任何准备, 光是为了受你恐吓的吗?”   看他样子, 像是带救兵了吧!姜妄南心定了定。   可是, 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还在这里喝茶谈判?   阿荣和元冰对视一眼,眉头紧蹙, 显然被吓到了。   前者身经百战, 警惕地观察一会儿,便觉得是假的, 笃定道:“我劝陛下还是尽快安排好马车银两, 送我们二人出宫出城, 我保证, 你最爱的姜贵人会毫发无伤。”   “你一介叛徒, 也配和朕谈条件?荒谬至极。”他冷哼一声。   啪的一下, 茶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元冰身后突然被重重击了一掌, 素簪弹飞, 姜妄南立刻往萧权川方向逃去:“陛下!”   忽而,肩膀一紧,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往后拽去,阿荣一手掐住他脖子!   一瞬间, 眼前玄色衣袂翻飞,龙涎香掠过,脖子上的那只手被萧权川一拧!   阿荣低痛一声,愣是不松,咬牙抬起另一只手来应付对方。   然而,萧权川进攻势如破竹,气吞山河,阿荣压根招架不住,他又钳制着姜妄南,更是处于弱势。   他多守少攻,一直往后退去,萧权川眼睛一眯,找准缝隙,卯足劲儿一掌劈去!   那阿荣来不及抵挡,顺势抓过姜妄南做挡箭牌!   萧权川这一招速度太猛,连他自己绷紧内力都会很难收场。   姜妄南只知道自己被扯了过去,甫一抬眼,掌风先至,掌心堪堪停在他额头前一毫厘处。   吹起的碎发又落下。   地上滴着一滴血、两滴血、三滴血……   阿荣趁机一拳打去,萧权川闷哼一声,连连后退,此时一个白影掠过,借力稳住了他的步伐。   “陛下!”那白衣面罩男手指成影,迅速点了几处穴位,控住他体内混乱的真气。   阿荣狡猾地笑道:“陛下,受伤的滋味不好受吧?”   姜妄南心头一颤,这才看到萧权川嘴角留下两行血路,脸色青白。   姜妄南拼命挣扎,硬是挣脱不开,急得原地直跺脚:“陛下,你怎么样了?还好吗!”   萧权川抿唇一笑,摇了摇头:“无碍,没伤着南南吧?”   “没有,臣妾很好。”陛下把臣妾保护得很好。   那白探呵斥阿荣道:“你简直疯了!”   元冰被那一掌震昏了,此刻正被白探紧紧钳住脖颈。   那阿荣神色一黑:“放了冰儿,否则,我就杀了他。”   话音未落,姜妄南脖子横上一丝冰凉,小刀与他的喉咙,近在咫尺。   那白探道:“你别忘了,老十八,你是天密阁的第十八位黑探!是陛下忠诚不移的臣子!”   原来,他叫十八啊。   阿荣……不,十八冷笑道:“忠诚不移?哼,是他逼着我忠诚不移,不是我自愿的。你扪心自问,他从头到尾有问过我们的意愿吗?”   “包括接近冰儿这个任务!我心中不愿,只是偶尔用眼神勾她,她伊始就毫无防备地响应我。雪天给我送棉袄,过年亲自下厨给我做汤圆,我皮肤晒裂了,她会亲自调制润肤膏送给我……”   “我是个孤儿,被阁主收养,每天不是杀人,就是在杀人的路上,以为自己早已没了心,直到遇见冰儿……”   “这半年多来,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关心。我才发现,原来我的胸膛里,还跳动着一颗有温度的心脏。”   轰隆!   姜妄南脑子里炸了一颗惊雷。   原来,元冰与外男私通一事,从头至尾,皆是萧权川一手策划的。   从适才的对话来看,应该是萧权川派出黑探十八扮作侍卫,去蓄意引诱元冰违背宫规。   一想到此,姜妄南不禁抖了个激灵。   他不是没有领略过萧权川的手段。   先前,因宫女溺死一事,萧权川就借题发挥,罚了高疏曼禁足,趁机打压高页。   这一次,他甚至提前近乎一年就开始算计元冰,为的也是压制她父亲元御史吗?   萧权川心思不仅深不见底,而且还埋得神不知鬼不觉,这就是……帝王吗?   姜妄南的脖子正抵着一把刀,上半身无法动弹,右脚下意识朝向萧权川。   现下,他悄悄收回脚,害怕萧权川又在设计些什么,拿他当棋子。   “别乱动!”十八逼紧刀刃吼道。   即便场面如此慌乱,萧权川依然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十八,你以为挟持他就能拿捏朕?别太天真了。”   十八道:“陛下,当我是傻子吗?请立刻备好马车与银钱,我不想再无谓地耗下去。”   萧权川蔑笑道:“朕从来不受人威胁,若这一招管用,那朕这把龙椅,就是别人坐的了。”   十八恼羞成怒,手腕一拉,姜妄南吃痛一声,感觉脖子上有温流淌过。   “信不信我真的会杀了他!”   萧权川双手拢袖,无动于衷,眼底尽是千年不化的冰雪天地。   姜妄南心口闷闷的,好似被人重重捶了一拳,有什么情绪喷涌而上,盖住了与生俱来的恐惧。   “十八是谁?”   元冰晕乎乎地睁眼醒来,咀嚼着这个陌生名字,白探悄悄收走放在她后背输送真气的手。   她方才迷迷糊糊听到些只言词组,神色茫然:“他们叫你什么?你不是阿荣吗?”   十八喉咙艰涩地滑动,似要有千言万语脱口而出,最终只道了七个字:“对不起,我骗了你。”   “什么?”元冰难以置信,“你怎么可能会骗我呢?你就是阿荣吧?对吗?”   十八绷紧下颌,沉默不语。   有时候,没有答案,就是答案。   元冰嗤笑一声,眼泪无声滑落,满眼疼痛:“所以,一切都是……假的?”   十八忙解释道:“不是,冰儿,我是真喜欢你,真的想与你远走高飞,我的心是真的!”   “你说你喜欢我,那又为什么一直骗我到现在?啊?你说你的心是真的?呵呵,事情已经走到这般田地,我连元家上下都搭进去了,又凭什么相信你!!!”   话到最后,元冰几乎是哭吼出来的,整个人仿佛下一秒就要碎掉了。   姜妄南看得很难受。   这所有的所有,清一色是萧权川精心造成的,而这个人,正在一边置身事外,冷眼旁观,面无表情。   这算什么呢?他心里更是百味陈杂。   十八握着刀的手一直在颤抖,他深情又心疼地望着崩溃发疯的元冰,仍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能帮她分担痛苦,还是重复着那三个字:“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冰儿,你听我说,只要逃出去,我们就重新开始好不好?”他试图宽慰道。   元冰凌乱的乌发遮住一只眼睛,她忽而大笑起来:“重新开始?你是谁啊?我不认识你,我爱的是那个善良温柔的阿荣!你把阿荣还给我吧,我求求你了。”   十八痛心疾首道:“冰儿,别这样,我原名就叫阿荣,没骗你,你可以一直叫我阿荣,十八不是我,我也不认识他,你跟阿荣走可以吗?”   元冰笑得更大声了,比夜间的风还要凄凉。   姜妄南实在看不下去了,向萧权川投以求助的目光:“陛下……”   萧权川这才开口:“你把他放了,一切好说。”   十八眉心微动:“真的?”   “别想了,放你们出宫是不可能的。”   姜妄南又喊了他:“陛下。”   萧权川轻咳一声:“朕的意思是,可以从轻发落,譬如,让元御史告老还乡,朕便不追究。”   元冰涣散的眼瞳这才聚焦了些,稍微寻回一些理智,但很快就怀疑,揶揄道:“陛下从未悔过旨,怎么可能会收回流放元家的旨意?陛下苦心经营这出戏,意欲何为?不妨直言?”   他冷冰冰道“后宫不得干政,你多知无益,回去之后,你让你父亲按朕所言,照做便是。”   萧权川语气严肃,似是真话,元冰的情绪稍稍稳定。   她好像想到了什么解决办法,阖眼嘘出一口浊气,再徐徐睁开,眷恋地看了十八一眼:“陛下,他会死吗?”   萧权川扬起下巴,毫不犹豫:“叛我者,必死无疑。”   元冰轻轻啊一声:“果然是陛下,臣妾可以最后抱一下他吗?”   萧权川丝毫不放过任何争取自己利益的机会:“你过去,他过来。”   话毕,元冰在白探的钳制下,走过去,十八挟持着姜妄南,走过来。   仅剩一步之距,十八先拿开那把染上一丝鲜血的小刀,推开姜妄南,与此同时,白探也放开了元冰。   元冰张开双臂抱住十八,侧头附耳道:“阿荣,再为我做一件事吧……”   舒尔,元冰从十八怀里抽出一支金色的东西,瞪起狠目,一举刺向没走远的姜妄南!   到底是没有习过武之人,速度过慢,白探眼神犀利,一抬脚便踹 飞了她!   谁知,元冰还不忘推了姜妄南一把,后者毫无防备,脚下一倾,额头生生撞到墙壁,顿时眼冒金星。   萧权川忙过来扶起他:“南南,还好吗?”   这时,十八身形敏捷闪到萧权川身后,高举手臂,雪亮的刀刃一闪而过。   “陛下!”   姜妄南视野还是恍恍惚惚的,没看清那刀的落脚点,以为自己又要遭殃,下意识躲开,习惯性张口呼号。   嚓!   胸口好似有什么凉凉的东西戳进来,继而一阵剧痛炸开,腹内有东西不断窜上喉咙:“呕——”   衣领子湿红一片,鲜血在口内打滚,腥味蔓延。   “南南!”   卧槽……我怎么误替他挡刀了?   好痛啊QAQ   姜妄南感觉身体如枯叶一般凋零,悬空失重,忽而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托住他腰背,一阵淡淡的龙涎香飘来。   这个香香的怀抱,好宽敞,好温暖,好舒服。   适时,大门哐啷打开,一群佩刀侍卫鱼贯而入,身着银色飞鱼服,孙年海匆匆从众人中走出来,见到满身血的姜妄南吓了一大跳。   “传太医!快!!”男人迅速在他身上点了几处穴位,似是控血收气。   “好好,是!”孙年海立即去办。   “所有人听令!把他们两个给朕拿下!”   眼前这个男人青筋爆发、双目猩红的模样,真他妈帅。   姜妄南艰难地抬起手,好像想要触摸什么:“陛下,好疼,臣妾好疼……要死了吗?”   “南南,南南,你不会死的,朕绝不允许。”他悲痛万分,伸手欲抓,可半空中恰好错开了。 第34章 赐号   他眼皮格外沉重, 像被千斤担压着似的,好想睡觉啊:“陛下……你在抖什么?臣妾睡得不舒服呢……”   他半耷拉着眼皮,视线若有若无, 隐约之中,他看见元冰踉踉跄跄站起来,双目死寂, 笑得格外苍凉。   十八正与白探激烈交手,其余侍卫光亮起刀, 连插手的机会都没有。   忽而被后者一掌击退, 他趁机拉住元冰往外跑, 侍卫还未涌上去阻拦, 就听见嚓——   十八登时立住,心口前突出一块带血的金色尖物, 不可思议回头, 自己最爱的女人正手握尖物的头端   ——有金珠坠下,凤凰盘旋, 不正是那高疏曼丢失的云鬓凤凰金步摇?   “冰儿……你……”   她轻笑一声, 利落拔出步摇, 又往其心脏捅了一次, 眼睛眨也不眨。   十八口吐鲜血, 应声倒地。   她走到他身边, 俯身吻了吻他的唇, 继而又狠狠捅进去, 发疯似的乱戳一通,一次,一次,再一次……   彼时, 视线被萧权川抬手挡住:“别看。”   这一惨烈过程中,姜妄南没有听见十八喊叫过一声。   孙年海气喘吁吁回来:“陛下,太医已带到!”   灌铅般的身子被萧权川腾空抱起,他头靠在厚实的肩膀上,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躺着地上的十八早已无声无息,有些肌肉还在不自控地抽搐颤动,不一会儿,慢慢平息,鲜血从他身体的四面八方汩汩而出,如砧板上的死鱼。   元冰被侍卫牢牢架着,头发早被汗水浸湿,全黏在额间、脸颊、脖颈,眼眶怒红,疯子一般仰天大笑,泪水却哗啦啦湿透了死白的脸庞。   啪啦一声,萧权川仿佛毫不留情踩碎了什么。   定睛一看,地上那支云鬓凤凰金步摇,金珠崩开,凤凰的头与身堪堪折裂,形状扭曲地静静躺在血泊之中。   身体忽冷忽热,脑袋胀胀晕晕,后背黏糊糊的,眼皮又很重,想睁眼却又睁不开,半梦半醒间,他好像做了个梦。   梦中,不知何处何时,周围雾蒙蒙一片,灰暗灰暗的,看不清任何东西。   他试图呼叫:“有人在吗?”   响应他的,只有自己的回音,哀转久绝,好似置身于空谷之中。   突然一阵寒风吹来,他浑身哆嗦,双手冰冷,他试图摩擦升温,不停哈气取暖。   这时,一声鬼哭狼嚎从四周侵袭而来,白雾中走出两个、三个、五个、十几个披头散发的怪人,哀呼着张牙舞爪,径自冲向他!   他不顾一切地逃离,跌跌撞撞摔了好几跤,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离他越来越近。   适时,眼前出现一人,白雾散尽,刘伯深朝他伸手,温柔似水道:“南南,来我身边吧,好不好?”   他如蒙救星,二话不说抬步跑去,可此时,路突然分了岔,另一边也站着一个好看的男人。   萧权川的脸在暗处依旧惊艳绝伦,他负手命令道:“南南,过来。”   他驻足了。   陷入两难之际,忽然耳边有个恶魔般的声音在说话:“他们一个是怪人之头目,一个是真心救你之人,选对了,脱离苦海,选错了,万鬼吞噬哈哈哈哈哈。”   “不要这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他猛然睁眼,胸膛此起彼伏,冷汗滑入嘴角,咸咸湿湿。   “娘娘醒了?”秋若压着气音,激动又开心地拿着热毛巾替他擦去汗水。   “我……”   “嘘。”秋若食指抵唇,眸子撇了撇旁边。   姜妄南顺势看去,窗外天光锃亮,萧权川正守在床边,玄袍皱皱的,下颌处还染着一点脏血。   他右手支头,阖着眼,背部挡住刺眼的阳光,左手紧紧扣着他的手,眉宇之间忧虑不散。   他指尖抽动了一下,萧权川便立马掀起眼皮,又惊又喜握紧他的手贴到脸侧:“伤口疼不疼?”   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才发觉嗓子干涩得紧,只摇了摇头。   秋若识相地递来一杯水,他靠在萧权川肩膀上,仰头喝了口,温水润喉入肚,甚为舒适。   萧权川吩咐道:“再去传太医看看。”   不多时,太医的指头从他的脉搏移开,表情松了许多:“启禀陛下,娘娘的伤势已无大碍,日后按时按量服药调理即可。”   萧权传喜上眉梢:“好,这就好。”   “不过,”太医一脸沉重道,“娘娘虽是男子,却拥有世间罕有的至阴之体,阳衰阴盛,体虚气弱,比起普通男子,伤口恢复的时间较长,速度偏慢,还请陛下与娘娘……私下要多多注意。”   姜妄南一头雾水,劈头问道:“要注意什么?”   一旁的秋若抿唇笑了下。   萧权川也低低笑了声,嘴唇贴着他耳朵:“注意行房时要温柔些,避免伤口撕裂。”   “……”他老脸一红,埋进萧权川怀里,好想咬了自己的舌头。   太医退下后,孙年海迈着小步进来:“陛下,元御史在南书房求见。”   他冷哼一声:“这老东西动作还挺快啊。”   姜妄南抬起湿漉漉的眼眸:“陛下要走了吗?”   “嗯,朕去去就回。”他抬手捋了捋他的碎发。   姜妄南心有余悸抱着他不放,葡萄似的眼瞳警惕着看着周围,小声啜泣:“会不会有人再闯进来杀臣妾?”   他拍拍他的背,轻声哄道:“南南放心,这里是朕的干清宫,不会有人上门找死的。”   “那陛下快点回来哦。”   “好,一定。”萧权川在他额间印上一个承诺般的吻。   不知为何,他心里涌出一股暖流,严丝合缝地裹住冰凉的指尖。   未几,秋若端着一碗黑不拉几的药而来,屋子里顿时熏满臭味:“娘娘,该喝药了。”   姜妄南小脸皱巴巴的,不情不愿抿了一小口,登时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好苦啊。”   “来,娘娘,吃块蜜饯吧。”秋若早有准备。   姜妄南捻了一块梅干放进嘴里含住,酸酸甜甜:“我可以等陛下回来再喝药吗?”   “良药苦口,娘娘还是趁热喝比较好。”   他撇开脸,推走那碗药,小孩子闹脾气似的:“我要等陛下。”   秋若无奈,哄小孩似的:“若陛下半个时辰后还未回来,娘娘必须得喝,太医说了要按时才行。”   “嗯嗯!好哦好哦!”   干清宫比熹盈宫大上不止一倍,冷冷清清的,胸前有伤口又不能乱下床,他只能倚在床头,和床帐上的蟠龙花纹大眼瞪小眼。   唉,好无聊啊。   他目光又往门外盼去:“陛下怎么还没回来呀?”   秋若笑道:“娘娘,陛下恐怕这会儿还在去南书房的路上呢。”   “……很远的吗?”   “不远,来回大概一炷香时间,只不过,陛下才离开不到一刻钟呢。”   “……啊,怎么过得这么慢啊。”他低下头去,有的没的拧着衣角,像个受了气的小媳妇。   秋若替他掖了掖被子:“娘娘,要不睡会儿吧?病人多睡有益,恢复精神比较快。”   “好叭。”   姜妄南准备躺下,门外好像有人在嚷嚷。   “那个贱人呢!”   “滚开!谁敢拦着本宫!知道本宫是谁吗!?给本宫通通闪开!!”   他陡然瞪起眼睛。   卧槽!高疏曼不是在禁足吗?她来做什么!   门口侍卫架起长枪拦住她,她不管不顾兀自进来,气势汹汹,神情凶悍,大步上前,推开秋若,扬起巴掌。   啪的一声!   姜妄南左脸生生挨了一巴掌,登时火辣辣地疼,隐约感觉到干燥的伤口开始湿润起来。   高疏曼指着他的鼻子,怒骂道:“本宫早就想狠狠教训你这个贱人,你算哪根葱,差点害死陛下,胆敢安然睡龙床?”   秋若跪下道:“贵妃娘娘可能误会了,我家娘娘是替陛下挡刀才受伤的,如今需要清静休养。”   高疏曼冷笑道:“挡刀?呵,怕是在演苦肉戏吧?姜贵人,本宫真是小看你了,没想到,你心机这么深!冰儿也被你害疯了,你现在很满意吧?”   秋若欲辩解,便听见姜妄南道:“秋若,你先起来。”   “娘娘……”   “起来,你是我的人,用不着一直跪。”   秋若诺诺起身,从未见过姜妄南神情这般严肃。   他掀了掀眼皮:“贵妃娘娘,昨夜的一切,我都是受害者,元嫔娘娘和他的相好突然躲进我的熹盈宫,我并不知情,何来害她之说?”   高疏曼道:“你继续编吧。本宫听闻是你先以帮忙之由,故意把冰儿他们引到你那里,继而,装作被挟持者威胁陛下放他们出城,结果你背刺了他们,害得一个死,一个疯!”   姜妄南一脸愕然:“什么?”   “又在这里给本宫卖傻?”高疏曼狠目如剑,“本宫就扇到你醒为止!”   秋若箭步上去,抓住她扬起的巴掌:“贵妃娘娘手下留情!娘娘不能再受伤了!”   高疏曼火冒三丈:“滚开!”   秋若被一举推到地上。   伤口已经撕裂了,姜妄南不能再有动作,索性把手撑在床上稳住身体,紧闭双眼。   黑睫微颤,脸颊迟迟没有迎来重击,鼻间反而飘来熟悉的香味。   只听高疏曼惶恐道:“陛……陛下!”   他霍然睁眼,萧权川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前,一手高举挡着对方的手腕,双目冷厉如霜:“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在这里撒野?”   高疏曼急忙下跪:“臣妾参见陛下,臣妾位至贵妃,听闻昨夜荒唐之事,想来管教管教后宫之人,以免日后再生出事端惊扰圣驾,乃臣妾之职责所在。”   “用巴掌管教?你这个贵妃当得也太容易了吧?姜贵人救驾负伤,你不但不关心,反倒训起人来。”   “高贵妃,你别忘了,你还在禁足之中,没有朕的允许,你擅自跑到干清宫扰人清静,算是抗旨;冒冒失失,泼妇撒街,没有一点闺秀之样,高家是怎么教你的?”   “陛下!臣妾擅离储秀宫,是臣妾之错,臣妾愿意受罚,但臣妾之所为,全然为了陛下安危以及后宫秩序,更与高家无关,还请陛下明察!”   姜妄南听得晕乎乎的,看着萧权川挺拔如松的威仪之态,总觉得有些陌生和可怕。   “兹有高页之女高疏曼,擅离寝宫,悖逆圣旨,大打出手,有失贵仪,妇行有亏,骄纵无礼,罚褫夺贵妃头衔,贬为嫔位,不得有误。”   高疏曼惊愕地抬起脸,豆大的泪珠划过苍白的脸庞,拉着萧权川的衣袍祈求:“陛下留情啊,臣妾知错了,臣妾会改的,陛下请收回成命吧!”   萧权川看也不看一眼,抬脚即走,玄色衣料毫不留恋地从高疏曼手中一点点离开:“记下了吗?”   一旁的翰林编修颌首:“回陛下,都写好了。”   “再写一份。”   “姜贵人以命救驾,丕昭淑惠,敬慎持躬,温良好乐,着封为正五品嫔,赐号‘良’。”   高疏曼第一个不服:“凭什么?陛下!他心机叵测,利用冰儿,也利用了陛下,你到底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陛下怎得会猪油蒙了心那般胡涂?!”   萧权川不欲再多言,摆摆手:“高嫔累了,带她下去吧。”   高疏曼被人架着走,不停回头哭喊道:“陛下,陛下三思啊,臣妾才是最爱陛下的人啊,陛下……”   干清宫总算恢复了平静。   萧权川呼出一口浊气,似在叹些什么,转身坐在床沿去摸他的头,而姜妄南躲了一下,他的手落了个空。   “让南南受惊了,抱歉。”他淡淡收回手。   秋若哎呀一声,捂着嘴:“娘娘的伤口开裂了。”   这才发现,他心口处的白色布料渗出一滩红。   萧权川眉头一压:“药给朕,你们都下去。”   “别……秋若,你站在屏风后面吧。”他好害怕一个人和这个高端玩家相处。   秋若脚底像爬满了蚂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俄而,看见萧权川颌首,秋若才敢服从。   不消一会儿,四下无人。   萧权川刚拿到药,姜妄南已经解开腰带,拉下一边的衣衫。   肤色如雪,锁骨瘦到凸起,窄长一条,蔓延至薄薄的肩胛骨。往下晕开一片血渍,中间明显有一条深深的黑线,再往下,一粒粉色红豆镶在如玉肌肤里。   萧权川定定看了半天,没点反应。   姜妄南好羞耻:“陛下,疼~”   “哦,好,来了。”   萧权川先用热毛巾一点点擦去血迹,偶尔轻轻碰到伤口,姜妄南便娇气地嗯唔一声。   “别叫。”听得他头皮发麻,口干舌燥。   对方还委屈上了:“陛下好凶,人家疼嘛。”   “……忍着点,很快的。”   撒药粉的时候,姜妄南更是忍不得一点:“啊!啊啊啊!啊啊!”   萧权川眉头一皱:“……闭嘴。”   姜妄南立即乖乖地合起嘴巴。   这种刀伤主要用两种药粉,萧权川撒完一种后,放去床边桌子上,一不小心瓶子啪啦落地。   姜妄南眨眨眼,他手抖什么?   仔细看去,他额间蒙上一层细汗,好似呼吸也变粗了,变热了。   姜妄南一无所知,担忧道:“陛下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   萧权川猛然拉过他,炽热的眼神如篝火一般,低头咬住他锁骨。 第35章 例外   姜妄南吃痛一声:“陛下, 轻点。”   话罢,他感受到牙齿松开,一个软物舔着牙印, 发出湿濡的声音,慢慢往上,找到他的耳垂, 卷进温热的口腔里吮吸碾咬。   姜妄南情动难耐,手指插·进他茂密的黑发, 微微扬起下颌:“陛下, 药还没唔……”   剩余的话一律堵进萧权川嘴里。   他总是先吻他的上唇, 唇瓣相吸相引, 银丝拉长又缩短,这一回, 姜妄南的身体没有被逼得后仰, 他的力度与热情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轻柔。   可灼热的呼吸却不减反增,克制地吮吸一段时间后, 萧权川几乎是用咬的, 每一口都狠狠地包住他的唇, 狂咬撕扯的那种。   姜妄南其实没有很疼, 微微的痛感让他更加舒服, 控制不住地发出小动物般的呢喃:“唔唔啊呜嗯……”   忽然, 脑海中闪过元冰和高疏曼如恶鬼狰狞的脸, 吓得姜妄南一个激灵睁开眼睛, 推开他:“等等”   “南南怎么了?”萧权川关心问道,“朕弄疼你了吗?”   “不是。”   萧权川□□未收,附身又凑上去吻他。   他转开脸:“不要了。”   萧权川深深看了他一眼,神情疑惑但没多问:“好。”   第二种药是液体状, 没那么刺痛,姜妄南有些心不在焉,咬咬牙就过去了。   萧权川小心翼翼替他穿好衣服,拉出压在衣领里的乌发,以手为梳,上下捋顺,像宠溺地帮孩子梳头的爹爹:“要睡一会儿吗?”   他点头:“嗯。”   萧权川掀起被子,拿开他的靠枕,扶着他躺下:“来,当心些。”   把他安顿好后,萧权川贴心地让下人用布帘遮住刺眼的窗光,视线舒服许多。   “睡吧。”隔着被子,萧权川大手轻轻拍他胸口,像哄小孩似的。   姜妄南问:“陛下不走吗?很多公务要处理吧?元御史那边……”   按照秋若所算的话,他应该是走到半路发现高疏曼要闯干清宫,才折返回来的。   “就让他候着吧,不急,等南南睡了,朕再走。”   只是不急而已,所以可以陪着。   并不是因为要陪他,才拖延公事。   是这个意思吗?   姜妄南把脸转向床内侧:“不,陛下还是走吧,臣妾……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怎么会呢?南南,你在想什么?可以跟朕说说吗?”   他拉过被子盖着脸:“臣妾不敢说,说了可能就会像别人那样,不知不觉被陛下设局,搞不好,连命都没了。”   萧权川自然知道“别人”指的是谁,不免一笑:“原来,南南担心的是这个啊。”   “谁不担心嘛,陛下手段如此高明,臣妾又如此愚笨,被卖了还会替陛下数钱呢!”   萧权川怕他闷着,拉下被子,附身吻了他右手腕上的小红痣,嗓音低沉深情:“南南,你记好这句话,这一辈子,朕注定会权衡利弊一切,会狠心算计任何人,南南除外。”   “南南除外?”   “南南除外,永远都是。”   “南南除外……”   姜妄南反复低喃这四个字,怔怔看着他。   萧权川抚摸着他细嫩的脸颊:“怎么这样看着朕?嗯?”   姜妄南没由来嗓子眼一哽,鼻头一酸,声音带着哭腔:“真的吗?”   “一言九鼎。”   “陛下骗人怎么办?”   “那就……任南南处置?”   姜妄南娇嗔道:“什么嘛?陛下乃天子,臣妾哪有能力惩罚?陛下又在打趣臣妾。”   萧权川敛起轻浮的笑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如果朕伤害了南南,那么最先饶不了朕的,是朕自己。”   他继续曼声道:“就像昨夜,倘若朕那一掌没及时收回,南南估计到现在还在昏迷不醒,那朕这一辈子都会活在悔恨之中,不如一掌劈死自己。”   “别……”姜妄南手指贴住他的唇,“陛下一人身系天下,切不可有这种断生之念。”   萧权川张嘴顺势含住他的手指,一吞一吐。   “陛下……别这样……”十指连心,姜妄南心口发软,身子有些颤抖。   萧权川的吻从指尖、指节、手背,一路落下,酥酥麻麻。   姜妄南试图找些话题转移注意力:“陛下昨夜是怎么认出床上那人不是臣妾的?”   “很多地方,譬如,南南的头发顺滑黑亮,那人的则干燥微黄,还有,南南的睡姿从来没有端正过,那人则睡得笔直,显然受过严格的训练;最重要的是,南南这里……”   他轻轻点了点他的手腕:“有颗漂亮的小红痣。”   “有吗?”姜妄南讶然,翻手一看,确实有个非常微小的肉球:“天啊,陛下怎么发现的?好厉害。”   萧权川笑笑:“这就厉害了?”   “嗯嗯!从来没人告诉过臣妾呢。”连心细如发的秋若也没察觉。   “朕还有更厉害的,想不想试试?”萧权川低头轻轻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似在邀请着什么。   “好哦,什么啊?快说快说。”他眼睛像小鹿那般又圆又大,清澈纯净。   萧权川心波荡漾,情不自禁吻了他右眼,又吻了他左眼,喜欢得不得了:“等南南伤好了再说?”   他乖巧答道:“好!臣妾好期待呢!”   “绝对不会让南南失望的。”   萧权川又压着姜妄南吻了好一会儿,直到对方喘不过气,开始握紧小拳捶打他胸脯,他才依依不舍放开。   南书房外,乌泱泱跪着两列人,个个身着朱衣、纁裳、白纱中单,头戴豸冠,神情悲痛,如丧考妣。   萧权川阔步从中间而过:“怎么?御史台人这么齐?给朕拜年吗?”   为首一位中年男人跪着出来拦驾:“陛下!小女冰儿一时无知,违反宫闱,酿成大错,恳请陛下饶她一马,准许微臣接她回家!”   此人正是元冰之父元御史。   昔日向来站在高页那一边,专与萧权川对着干,态度颐指气使,这般低声下气,是从未见过的。   那笔直如杆的腰脊,宛若被风吹雨打去,佝偻如低垂的河流。   萧权川弯唇一笑:“元御史这般彬彬有礼的谦卑模样,朕还真是不太适应啊。”   元御史再一重重磕头:“微臣上了年纪,压不住脾气臭,是微臣之失,往日若是冒犯了陛下,还请陛下宽宏大量,饶恕微臣。”   “好说,”萧权川眼锋一转,“不过,京城人多喧杂,难以静养,令嫒神绪紊乱,恐会有所加重,不知元御史可有别的去处?”   对方神情异常平静,仿佛早已预料,亦然忍不住悲凉丛生。   他眼角爬上青筋,声如洪钟:“微臣今已过不惑之年,病体缠身,有心无力,自认对家中妻女有诸多亏欠。恳请陛下允许微臣乞骸骨,携家中妻女,告老回乡。”   萧权川满意道:“既然元御史都这么说了,朕岂有不允之理?一个时辰后,令嫒便会回到元家,安然无恙。”   元御史眼眶湿润,明亮的瞳仁似乎一瞬间变得苍老浑浊,他再三叩拜:“微臣叩谢圣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孙年海,带元御史先去看看元嫔。”   “是。”   萧权川眉宇舒展,心情似乎不错:“其他人是为高嫔而来的吧?有什么要讲的吗?”   自从高疏曼被禁足后,高页就托病不上朝,御史台以其马首是瞻,这一次难得兴师动众,估计不止是为了元家。   底下的人埋低着脸,快与地板来个热吻了,眼珠子你斗我我斗你。   有人站出来:“启禀陛下,微臣想起家中小儿近来学业不佳,想尽早回去督促,还请陛下准许。”   萧权川:“准。”   不一会儿,又有人道:“陛下,微臣肚子不舒服,恳求允许微臣早退。”   “准。”   “陛下,微臣乡下亲戚来京探望,想回去招待招待。”   “准。”   ……   接二连三,御史们如贼人心虚那般,辙乱旗靡,落荒而逃,只字不提与高家有关的任何事。   很快,御史台一众走的走,散的散,雄赳赳地来,夹着尾巴走,空气都变新鲜了许多。   萧权川负手道:“出来吧。”   一个粗壮的男人从角落探出头来,笑得憨厚老实:“嘿嘿,陛下怎么知道我来了的?”   不就是武相任潜吗?   “昨夜元嫔一事出动了这么多兵力,你怎会不知道?按你那尿性,不进宫视察一番,改变布局加强巡防,估计今夜要睁眼到天光。”萧权川心如明镜似的。   任潜咧嘴一笑:“高页这群野狗,以前到处乱咬人,这回陛下拿元御史开刀,总算乖乖闭上嘴巴了。”   “舒坦了吗?”   “那肯定啊!爽死了!以前我刚上任的时候,别提多憋屈了!处处被这些旧皇党阻挠,嘴巴又说不过他们,每次只能干吹胡子直瞪眼。”   萧权川没功夫与他闲聊:“我让你查的事呢?”   “哦哦,”任潜从袖口掏出一沓纸,“按你说的,每一桩写得明明白白,缘由、过程、证物、证人都在这儿了。”   说起此事,任潜气不打一处来:“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那个元嫔居然还和元御史牵线搭桥,春闱舞弊中,就有人是通过元嫔认识的她爹,介绍一个收五十两,可若想拜入元家门下,就得另交四百两!”   “你是不知道,那元家有个地下室,以白银为床,以金子为墙,我的眼睛差点被闪瞎了。他娘的!我一年也就一百八十两!”   萧权川从书信里抬眸看来,拎出两个字眼:“也——就?”   任潜被盯得后背发麻,立即变脸道:“我有说吗?没有吧?我认为啊,为官者,重在廉洁亲民、民信民爱,钱这种身外之物,一点都不重要,对吧陛下?”   萧权川懒得理他。   “不过陛下,元御史这般罪孽深重,你真打算就这么放他平安无事地告老还乡啊?”任潜不服道。   萧权川摇摇头,不知一语,执笔点墨,姿态端正,行云流水在空白信纸上写了一行字。   随后迭起来,行至一扇墙前,撩开一幅山河挂画,将信纸塞进上边砖缝隙里。   咔嚓一声,好似有什么机关吞掉了那封信。   又是咔嚓一声,那块砖的下缝隙吐出一张迭好的纸条,萧权川自然而然拿走,放下挂画。   任潜知晓,那是皇帝与天密阁通信的渠道。   后知后觉,他微微睁大眼睛:“难道是……截杀令?”   萧权川眯起墨绿色的眼眸:“你猜?”   起风了,元家……要没了。   须臾,他听见萧权川忽然骂道:“混账!”   “骂我干啥???”   话音未落,萧权川一举捏皱纸条,狠狠扔掉,板着一张脸,大步流星离开南书房,浑身戾气,倘若塞给他一把利刃,照这般杀气,上阵以一敌千绝不为过。   任潜一脸懵然,嘀咕道:“发什么疯?”   他好奇极了,拾起那张皱巴巴的纸团,展开一看,眼珠子险些双双掉下来。   他刺溜一下追了出去:“陛下!陛下!冷静点!”   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睡了多久,姜妄南睁眼醒来时,窗户上遮光的布帘已经撤走了。   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   香炉袅袅生烟,整个宫殿流动着淡淡的木质龙涎香,闻起来身心舒适,似有安神之效。   “秋若?秋若?”   秋若从外疾步走来:“娘娘醒了?”   他舔舔干燥的唇:“嗯,我好像有些饿了,有吃的吗?”   “有,不过,太医说了,娘娘醒来后,还要再把把脉。”   “好,帮我倒杯水吧。”他不以为意道。   不多久,秋若神情不安地引着太医进来。   “有劳太医了……咳咳咳。”姜妄南堪堪抬眼,猛然被嘴里的一口水呛到。   “刘……”   “嘘!” 第36章 过招   秋若谨慎道:“娘娘醒了的事, 已经有人去告知陛下,说不定陛下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请快些。”   话毕,她快走出去, 守在门边看风。   刘伯深焦急万分,上下仔细打量他:“南南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兄长今早一来便听见值班太医说熹盈宫昨夜出事,才知道你挨了一刀, 可吓死兄长了。”   “这里是干清宫, 你也太大胆了吧!有什么之后再说, 你现在快走。”   姜妄南心说, 大哥,你突然来访才要吓死我吧, 你想送人头, 可别托我下水啊!   “不,南南, 兄长不走。”   “……”   刘伯深握着他的手:“南南放心, 那个太医吃了我放药的酒酿, 肚子不适, 托兄长来替他为你把脉, 所以, 即便萧权川来了, 也不会起疑的。”   “……”   大哥, 你的眼神已经出卖你了,萧权川是耳朵不好,并没有瞎!   刘伯深语气沉沉道:“不过话说回来,南南怎么会替萧权川那家伙挡刀呢?多危险啊。”   完蛋, 这厮肯定要指责他了,又准备给他灌输家国深仇不可跨越的思想了。   “额……这个嘛……”姜妄南努力挣扎想要说出一个令其茍同的理由。   刘伯深激动得抓住他肩膀:“你简直……做得太好了!”   “哈?”   “你是借此机会晋升为嫔,于两个月后随萧权川去避暑山庄,出宫毕竟带不了那么多人,也就是说,将他平时所喝的温补之药掉换成十三火,会更容易,对不对?!”   纳尼?他在说啥咧?   不过,避暑山庄的桥段,原书里确实有。   还记得,嫔位以上者,方能随君出行。   当时,萧权川千方百计哄着原主受一起去,后者确实答应了,以爱之名,却是另有所图。   因为原主受与越国伙伴保持联系已久,萧权川给予的赏赐也足够招兵买马。   是时候该逃离出去了。   而岷州避暑山庄,就是最好的契机。   姜妄南不太记得原主受是如何逃的,只依稀记得,萧权川发现原主受消失后,他大发雷霆,气急攻心,隐疾恶化,耳目流血,不久,耳聋眼盲。   然后,高页趁机设计一场遇匪意外,试图另拥他主,萧权川力不从心,重伤失踪,被原主受的同伴在悬崖下捡到,由此被幽禁起来,日夜遭受酷刑。   再后来,不知哪个同伴找来一个苗疆蛊师,全然把萧权川炼成了可以 被原主受操纵的人偶。   原主受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放他回去,暗箱操蛊,把忠臣名将斩杀殆尽,把贪官污吏捧杀上天,弄得赵国朝廷从头至尾、从里至外腐烂不堪。   继而,原主受大手一挥,千军万马轻而易举直捣黄龙,一举夺下几十座城池,砍下萧权川人头!   “南南,让兄长看看你的伤口。”刘伯深二话不说就上手扒他衣服,好像和他很熟似的。   姜妄南下意识闪躲,干笑道:“不了,兄长,没什么大碍。”   刘伯深笑道:“你我乃夫妻,还害羞了?”   “……未婚夫啦,还不是夫妻。”   “这有什么区别?我们迟早会成婚的。”   对方太理所当然了,他有时候真的很手足无措:“是吗?哈哈,有些话还是别说得太早吧,我会很紧张的。”   刘伯深没有再勉强,眼底满是痛心道:“也对,你我分开近乎两年,你心里还怪着兄长,抱歉,兄长不该心急,我们慢慢来。”   我不是,我没有。   姜妄南惴惴不安地往外探探头:“兄长,你还是快些走吧。”   “不急,兄长还有些话要说。”   我很急!   “南南,这两个月,你好好养伤,不然,你若是还未恢复好,可能便去不了避暑山庄了。”   “嗯嗯!还有吗?”   去不成的话,是不是就没法走逃跑剧情?   一想到萧权川接下来的遭遇,他就好烦哦,想去又不想去。   只见刘伯深从袖口里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他:“把它收好。”   “这是什么?”他摇晃了两下,没有声音。   “十三火。”   手上的瓷瓶顿时焦灼一般,烫得他险些没拿稳,他脸色错愕:“兄长不是说,这种药很难配吗?”   “嗯,确实,不过为了南南,再困难的事都不算事,兄长一定会办好的。”   咋又变成为了他一个人了?   明明是为了复仇,不是吗?   刘伯深继续道:“待你随萧权川去到避暑山庄后,找个机会换掉他平时所喝之药,可以做到吗?”   姜妄南心里已经开始发怵:“他应该会发现味道不太一样吧?”   “放心,兄长适当加了些无色无味的东西进去,平常人舌尖没有那么敏锐的。”   萧权川是平常人吗?   大概不是?   “兄长,要不还是算了吧?我……有些害怕。”他从不觉得承认软弱是件难事。   刘伯深脸色当即变了变。   他不自觉缩起肩膀。   “南南,你之前是如何答应兄长的?我们得杀了他,才能告慰越国子民之亡魂,才能一起携手白头。你忘了吗?你是越国太子,越国百姓最敬仰的太子殿下,若连你都忘记了,那还有谁能……”   再叨叨下去,姜妄南耳朵险些长出茧子:“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尽力。”   刘伯深神色软了下来:“南南别怕,兄长会争取随驾的。”   “你还要盯着我下手?”姜妄南不可思议道。   “那是自然的,兄长希望能帮到南南。”   “哦。”   八成是怕他不动手,特意跟过来的吧?   怎么这个男二和原书不太一样呢?   沉默之际,刘伯深一直看着他,姜妄南觉得被盯得太难受了,视线飘忽不定起来:“兄长还是早些离开吧。”   “南南,兄长可以亲一亲你吗?”   “啊??”   未等他开口,对方的唇已经慢慢靠近。   说实话,刘伯深长得挺好看的,是一种毫无攻击性的清新长相,温润儒雅,是他喜欢的类型。   可面对这张心仪的脸,他却没有怦然心动的感觉,更多的反而是焦虑与慌张。   他忽然很想念萧权川那种强硬霸道的方式,容不得他大脑思考,只想一昧沉浸于唇舌交相的火光四射之中。   此番,秋若匆匆忙忙赶进来:“娘娘,刘太医,陛下来了!”   姜妄南推了刘伯深一把:“快走!”   “皇上驾到——”   姜妄南呆了两秒后:“怎么办怎么办!”   秋若急道:“躲起来,快!”   姜妄南欲哭无泪:“又能躲哪儿啊?”   干清宫一向是由章院判出诊,刘伯深初来乍到,并不熟悉,但他自以为有足够的理由解释自己的出现,昂起胸膛道:“没事,我可不怕他。”   姜妄南:“……”   我怕啊,大哥QAQ   他看了秋若一眼,后者心领神会,急中生智撩开床底的帘布:“为了娘娘安危,委屈刘太医了!”   刘伯深下巴扬起:“不躲。”   外堂有脚步声渐渐传来,未见其人但闻其声:“朕听闻南南一醒过来,刘太医便奔赴而至,这般尽心尽责的精神属实可佳啊。”   “……微臣参见陛下。”   姜妄南感觉他这几个字几乎是从齿间蹦出的,别人躬身九十度,恨不得迭起来行李,他只微微下倾,唇角紧绷,不情不愿。   他欲下床行礼,萧权川大步上前扶住制止:“南南别动,小心伤口。”   “谢陛下。”   萧权川凑近他,嘘寒问暖好些话,时而在他脸上、手上啄几口。   约莫一刻钟后,姜妄南才哆哆嗦嗦提醒道:“陛下,刘太医还在呢。”   “瞧朕这记性。”这才不冷不热让刘伯深平身。   对方只点点头,面色不太好,没说“谢陛下”三个字:“娘娘贵体无恙,微臣就先告退了。”   还未等萧权川发话,他便转身收拾药箱即走。   “慢着。”   姜妄南刚歇下一口气,此刻心里又一突噜。   不会被萧权川发现什么了吧?!   只见萧权川指尖从那药箱上的裂缝里捻出一朵栀子花,花瓣尖部微微枯黄。   但凡对皇宫熟悉一点的人都知道,唯独熹盈宫的栀子花开得最早、最漂亮。   萧权川道:“刘太医的心思可真别致,不过,都破成这样了,不换一个?”   上次刘伯深藏在窗后,把药箱先扔去池岸,罗景没看准,不小心给摔的。   姜妄南不禁咬紧嘴唇,这破玩意儿确实不该留,痕迹越多,他们就越危险!   刘伯深道:“这药箱跟了微臣多年,早已有了感情,能背就背着。”   萧权川道:“看来刘太医是个念情之人,不过,有时候,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陛下说笑了,微臣自认为,有付出便必有回报,流水承载着落花而去,岂能言之无情?”   萧权川道:“流水只是尽其本分罢了,一根草落下去,它亦然如此,情又在何处?”   刘伯深蹙眉抿唇,不发一言。   姜妄南挠挠头,不晓得他们因为一句俗语而辩驳些什么。   萧权川惠然一笑,转而嘶了一声:“朕近来有些头疼难眠,正好刘太医在此,不如等会儿替朕瞧瞧?”   刘伯深眼里闪过一丝黠光。   太医院明文规定,章院判方有资格把龙脉,刘伯深初来乍到,一心想探测萧权川的身体情况,奈何级别不够。   这事一直困扰他许久。   然而这回,皇帝亲开御口点他的名,那就不一样了。   “微臣遵旨。”   萧权川道:“朕还有点事,你先在外候着。”   “是,微臣告退。”   刘伯深走之前,好似还深深地看了姜妄南一眼,后者刚触碰到一点点视线,就立刻径自低着头,指甲无聊而紧张地刮着被子上的蟠龙刺绣,后背满是冷汗。   “南南,南南?”萧权川唤他。   “啊?怎么啦?”   “南南在想什么?”脖颈后滑进来一只大手,冷冷的,不似平时那般温暖。   “没有啊……”那五指微微一收,捏住他的皮肉,仿佛掐住他喉咙。   “嗯?”   “额,在想……陛下?”   “嗯,”萧权川眼眸弯弯,甚是满意,凑近道:“想朕什么?”   姜妄南娇躯一震,欲哭无泪。   别这么凶盯着人家嘛!   “想……唔,陛下的……全部?”他咬破舌头也憋不出一个屁。   萧权川嗓音低哑问:“‘全部’指的是什么?”   这个好答!全数一遍不就得了!   他伸出嫩白的手指,先从斜飞的浓眉开始点,一路往下,到墨绿深邃的眼睛,眼周有几处月牙状的疤痕,陷进去的,像指甲印。   姜妄南心头不禁颤动。   女人抓的?   什么情况下抓的呢?   是在床上吗?   他赶紧收住胡乱纷飞的思绪,与他何干?   这会儿,尖细的指尖划到萧权川微红的唇。   那唇形极其对称,线条利落,不笑时,嘴角稍稍往下,不怒而威,笑时,自然往上勾去,倍感亲近,不厚不薄,恰到好处。   尤其是下唇,饱满而泛着水光怪不得和他接吻时那样舒服。   嘶……一共和他亲过几次了?   姜妄南的魂魄又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原来南南最喜欢这里啊。”萧权川轻声细语道。   “嗯?”   “唔唔!”   嘴唇猝不及防被堵住,一根细长软物湿黏黏地探进来,姜妄南微微睁大双眼。   不似从前那般轻柔地辗转多次做足前戏,萧权川的舌头也失去耐心,疯狂地索取着他的唇舌,恨不得把他一口吃下去。   “唔唔嗯嗯……”   姜妄南呼吸一下子就乱了,双颊酡红起来,拳头下意识捶着他胸膛,但半路上被对方在圈住手腕,被迫地环住他结实的腰身。   随后,姜妄南感觉萧权川高大的身体缓缓逼过来,他鬼使神差地把身体交了出去,配合着往下躺去。   唇舌交缠,发出湿濡的声音。   干清宫本身又大又空,色色的声音被放大一倍不止,充斥角落,随空气流出门外,狡猾地钻进刘伯深耳中。 第37章 还击   姜妄南被萧权川亲得脑子嗡嗡响, 浑身酥麻,叫得格外沉浸。   完全忘了还在殿外候着的刘伯深。   期间,萧权川睁开眼睛, 半垂眼皮地看着上瘾般的姜妄南,勾唇一笑。   “唔嗯……”   就他停下亲吻的这一瞬,姜妄南闭着眼睛宛若入梦般, 不满地叫了两声,小猫讨食似的, 双手不自觉环上他脖子, 微微仰着头, 仿佛希望能狠狠地被爱着。   门外, 孙年海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余光中, 刘伯深搭在药箱上的那只手紧紧握着, 指尖泛白,手背青筋爆开。   “陛下, 娘娘身体未愈, 还是让他多多休息吧。”   孙年海感觉刘伯深字字句句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带着开山凿渠般狠劲儿, 不免摸摸自己的腮帮。   萧权川眉尾一挑, 毫无响应。   他碎碎地吻着姜妄南, 只顾着哄好身下发烫发软之人, 大手慢慢往亵裤里探去。   刘伯深声音再次高高地响起:“陛下!还请三思!”   眨眼间, 萧权川的胸口被一股力量撑开。   姜妄南双手举着,睁着空空的眼,呼吸急促,嘴唇湿漉漉的:“陛下……”   “何事?”萧权川声音有些冷。   他喉咙紧了紧:“陛下……还是龙体为重, 让刘太医进来吧。”   他说话时,说一个字,喘一下,娇娇软软,特别好听,每一个声调都是抖动不已的,其实内心已经抓耳挠腮地发疯。   天啊!我在做什么?   当着原配的面,和情人接吻!还如此痴迷激烈!?   拜托,他明明选的是原配啊!原配!   卧槽,肯定是这具高契合度的身体害的他!!   萧权川置之不理,压着他手腕,硬是吻了好一阵子,一点空气也不给他呼吸,他感觉肺部快炸了。   “呜呜呜唔唔……”   听到对方低低的哭腔,萧权川才勉强作罢。   最终,他轻轻吻了一下姜妄南额头,慢条斯理地替其穿好衣服,盖好被子:“刘太医,朕突然不头疼了,你回去吧。”   刘伯深:“……”   姜妄南:“……”   孙年海轻咳一声,抬手示意送客:“刘太医,请吧。”   门外无声无息,姜妄南不知道他是以什么表情离开的,但至少能确定,被萧权川戏耍一番,定然不痛快。   姜妄南拉上被子盖住头。   唉,估计要遗失一个大将了,若单凭他一己之力,以后可怎么逃出去啊。   他现在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荡·妇,口头上说跟这个私定终身,背地里又和那个亲亲我我。   是人都会介意这样放浪的人叭。   床榻陷下去,一阵淡淡的龙涎香悄悄靠近,一只手臂穿过他脖颈下,将其紧紧揽入怀里。   萧权川低头吻了吻他的发:“以后不许见别的男人。”   “为什么?”   萧权川的胸腔不再振动,殿内安静得很。   片刻,他脖下一凉,锁骨被对方含在嘴里咬住,似乎在咬牙切齿隐忍着什么:“谁也休想。”   姜妄南听得云里雾里,只觉锁骨快要被他啃掉了,娇嗔皱眉道:“疼。”   锁骨温热,湿黏,萧权川像野狼那般舔舐那处咬红的地方。   姜妄南呻·吟一声,情动起来,蹭来蹭去,扭成水蛇。   须臾,砰的一声闷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掉在床上。   “这是何物?”萧权川拿起一个小瓷瓶。   姜妄南瞳孔放大:“!!!!”   嘴巴像开水烫了似的,不知该如何解释,索性一把抢过。   然而,萧权川一闪,他扑了个空。   “南南很紧张啊。”   对方眯了眯绿眸,幽深邪异,姜妄南不禁后背发毛。   只见他扒开瓶塞,鼻尖凑近。   他五指紧握,指甲嵌入满是冷汗的掌心,喉咙干涩地滑动了一下。   刘伯深说过,这十三火乃稀奇药物,鲜少人知晓,只要他不说,萧权川应该猜不到吧!   “此乃止痛药?”他问道。   姜妄南愣了一下,立马点头如捣蒜:“对呀对呀,陛下好聪明哦!”   萧权川笑了一声:“刘太医给的?”   “嗯嗯!他说臣妾若是伤口发疼,可用此药暂时压一压。”   “变聪明了一点,但不多。”   姜妄南眨眨眼:“陛下在说刘太医吗?”   萧权川没有回答,另道:“朕还要批奏折,你先睡会儿,好吗?”   “好哦!”他心里大大松了口气。   萧权川迈步出门,孙年海跟上去:“陛下是要回南书房?”   “慈宁宫。”   龙辇尚未放下,便听得慈宁宫里头传来悦耳动听的歌声,走进去,三两排美人身着轻纱,肤若凝脂,舞姿曼妙,香艳得很。   孙年海看得眼睛都直了。   唐奎兰穿梭在人群中,教导道:“陛下终究是个男人,是个男人,就没有不喜欢美人的,都给哀家好好练,谁若能勾得陛下,哀家一定重重有赏。”   萧权川的脸色愈发阴暗:“母后这是作甚?”   有外人在,他向来如此称呼。   美人们忙娇羞福身:“参见陛下。”   唐奎兰朝他眨眨眼:“怎么样?有没有看上哪个?”   “母后莫要乱来。”   “不喜欢啊?”唐奎响亮拍了拍手,“下一批。”   轻纱美人莲步退去,旁边却又窜出一批白脸小生,个个薄肩细腰,低头温顺,有几个乍一看,倒有些姜妄南的影子。   萧权川眸色阴郁:“滚。”   犟驴一头。   她无奈叹了口气,摆摆手:“退下吧。”   回到殿内,唐奎兰质问道:“你到底要拖到什么时候?七八月快到了,你知不知道?”   萧权川抿了抿唇:“我知晓。”   “这么多年,我辛辛苦苦寻遍各种医书,唯得此法,你呢?倒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萧权川掀袍跪下,神色坚韧:“小姨,你是了解我的。”   “有道是最是帝王无情,你倒是个情种,倘若那姜妄南一直不愿从你,你便为了他守身如玉?哪怕为病情折磨?”   他毫不犹豫:“是。”   唐奎兰瞬间哑然。   他又道:“这么多年都熬过去了,不差这一年。”   “就是因为你忍耐了太久,病情才会一年比一年恶化,去年你七窍流血,命差点没了你知不知道!这一年呢?谁能预料会发生什么?!”唐奎兰难得神情肃穆。   “我心中有数,小姨放心。”   “你……”   “若是放在从前,我兴许听得进去,但是,”他摸着自己的左心房,微微一笑:“这里,已经满得溢出来了。”   “胡涂!罢了!遑论如何,这一回,你必须听我的!”   唐奎兰从未如此强硬过,萧权川没应声,不知是从了还是不从。   六月的碧灵湖荷花飘香,岸边柳丝轻摆,微风带着初夏的热气,卷起粼粼水波。   秋若端着一碗补品,走去竹喧亭,却见姜妄南背对一根垂地的柳枝,嘴里不知在说什么,眼睛一闭,身体向左一转,啪的一下,手背猛然呼了枝条一掌。   末了,他嘶了一声,看那唇语是在说“不对不对,再来一次。”   秋若:“?”   他思忖片刻,往后退了一步、两步,这回他往手心里哈了几口气,继而高高扬起,又呼了枝条一巴掌,居然把隔壁的桂花震下几粒。   “嘶啊!”姜妄南疼得龇牙,鼓起腮帮子,摊煎饼似的直往手心手背吹气。   “???”   秋若轻轻放下托盘,轻唤道:“娘娘?”   “贱人!”   “??????”   “云鬓凤凰金步摇,就是你偷换的吧。”   “呵,本宫真是小看你了,没想到你心机这么深!”   秋若完全不知他所云:“娘娘在说什么啊?”   姜妄南宛若鬼魂上体似的,忽然变了一个人,眉眼狠辣,嘴角歪斜。   “娘娘怎么了?别吓奴婢啊。”秋若步步后退,面色惊恐。   蓦地,姜妄南高高扬起手,对准秋若的脸颊,一举扇去。   秋若下意识紧闭双眼,掌风却久久未至。   只听姜妄南长叹一口气,蔫了似的:“果然,我还是不行。”   下一秒,他对着脚下的桂花粒使劲儿踩:“可恶,可恶,打人不打脸!两次!两次啊!她为什么老是这样对我!我哪里得罪她了!好气啊,好气啊啊啊啊啊啊啊!”   秋若入宫多年记性好,立马恍然大悟,方才他说的那些话,原封不动照搬高疏曼打他两次耳光时的台词。   她暗暗笑了笑,不曾想,自家主子表面看着娇弱乖巧,实则心里也是个掰着指头记仇的。   “娘娘这段日子着实委屈,不过娘娘已经位高一阶,享有陛下所赐之封号,若想回击,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真的?!”姜妄南两眼放光,可眨眼间,他又蔫了:“可是,我……该怎么做呢?”   到底旁人不似自己,他已经试过了,打耳光,似乎学不大会。   秋若聪明半辈子,这会也迟疑了。   脑海里闪过一百种让姜妄南解气的方式,但总觉得不妥,似乎会玷污了他灵魂的圣洁,又像在教不谙世事的孩子去欺负人?   姜妄南宛若霜打的白菜,顺势趴在栏杆上,,俯首弯腰,时不时去够荷花上的一只蜻蜓。   秋若回过神来,正瞧见他半个身子都探出去了,吓得脸色一青:“娘娘,当心啊。”   这一声惊动,那快要手到擒来的蜻蜓立马飞远了。   姜妄南吹起额间的一缕乌发:“好无聊啊,秋若。”   秋若扶起他:“娘娘伤口堪堪愈合,切勿压迫到心口。”   “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他低头一看,小脸皱起来:“怎么又喝木瓜桃胶燕窝?”   “娘娘体质特殊,太医特意叮嘱要多补血气,陛下便命人将内务府大多数的补品送来了,还亲自吩咐奴婢按时按量给娘娘服用,如此圣宠,娘娘当临首位呢。”   姜妄南反而苦恼起来:“你快看看,我是不是胖了?”   胖倒是不胖,他原本就瘦削纤薄,伊始伤口未愈时,他只能每日清淡饮食,清瘦了不少。   近来好不容易大进大补半个月,肉不仅长回来了,而且气色更佳,白白嫩嫩,一看就觉得香香的。   “娘娘天生丽质,如今更是貌美动人了,难怪陛下夜夜留宿翊坤宫呢。”秋若没忍住揶揄道。   自从元嫔和阿荣的事情后,熹盈宫不好再住下去,萧权川便把离养心殿最近的翊坤宫给了姜妄南住。   他道:“好啊,连你也打趣我,罗景呢,那孩子实诚,肯定会说实话。”   秋若却摇头:“近来他有些古怪,不知在偷偷摸摸做些什么,奴婢也经常找不着他人。”   风过柳枝,沙沙作响,秋若又道:“娘娘,起风了,回屋里吧。”   “好叭。”   回宫途中,背后忽而劈来一声尖锐:“姜妄南!!!”   背光视线中,一个灰蒙蒙的巴掌破风扬来!   啪——   秋若瞠目看着那巴掌被姜妄南及时接住,后者腰背挺直,夏风撩起他黄色裙摆。   “贱人,胆敢忤逆本宫!松手!”   来者眦目欲裂,正是高疏曼。   到底是个男儿身,力气还是有的,任凭对方如何挣扎,姜妄南无动于衷。   “第三次了。”   高疏曼讥笑一声,扬声道:“第三次打你又怎样?本宫乃丞相之女,位高权重,自幼受尽万般宠爱,你算什么?亡国之犬罢了,只会摇你的狗尾巴魅惑陛下,臭不要脸,恶心至极!”   “你那九泉之下的爹娘若是知道你为了荣华富贵而与仇人夜夜云雨,谄媚欢笑,该作何感想?”   “哦,不对,你爹娘估计都没教过你什么叫做礼义廉耻吧,还有你宫里的人,个个像主子一样耍尽心机、厚颜无耻、歪风邪气!天天想着怎么把自家主子送上龙塌……”   “啪——”   姜妄南掌心发烫发麻:“够了。”   高疏曼头歪在一边,眼珠子快蹬出来了,白皙的脸颊印上一片红霞,须臾,才不可置信移目过来:“你居然敢打本宫!” 第38章 撒泼   姜妄南手指蜷了蜷, 堵塞很久的心口好似终于吸到新鲜空气,无比畅通。   他挺起胸膛,抬步向前:“打的就是你, 你这张毫不饶人的嘴早该被打烂。”   “你……”   又是啪的一声。   “两个耳光,我已经还清。”   “什么……”   一旁的妙娟站出来:“大胆良嫔!居然敢对我们娘娘……”   “啪——”   “啊!”妙娟直接被打得摔在地上,双手擦破皮摩了一掌血。   姜妄南甩甩发疼的手掌:“狗仗人势的坏东西, 卑鄙无耻的墙头草,你又是哪根葱敢对我大呼小叫?”   他转头道:“高疏曼, 你多次对我的朋友出言不逊, 过分侮辱他们的人格, 我亦不能饶你。”   他再次扬起手, 高疏曼这回反应极快,一把拉起受伤的妙娟挡在自己身前, 四下呼喊:“来人, 来人啊!造反了!”   秋若箭步上前,猛然拉走妙娟一把摁住:“娘娘快点!”   远处, 五六个太监侍卫正朝这边走来, 姜妄南心里有些发怵, 堪堪犹豫了一会儿, 那高疏曼便冲了过来揪住他头发:“本宫跟你拼了!”   “啊啊!疼疼疼!”头皮快被掀掉一层。   “娘娘!”秋若不顾三七二十一, 索性从后面也扯上高疏曼的头发。   妙娟见势, 撞开秋若, 后者一不小心往后倒, 手里拉出了一撮长长的细发。   “啊啊啊!”高疏曼下意识去摸秃了一块的头皮,疼得眼泪直掉。   姜妄南赶紧去扶秋若:“没事吧?”   “奴婢无碍,倒是娘娘还好吗?”秋若顺了顺他凌乱的头发,关心问道。   闹出这么大动静, 这下子,周围的侍卫纷纷赶来,各侍其主,分别站在姜妄南和高疏曼两侧,犹如一个对称的天平。   高疏曼气得直跺脚,面红耳赤,食指颤巍巍指着姜妄南,一声令下:“给本宫狠狠教训他们!”   “来人!给我打!”   事已至此,姜妄南也不是个逆来顺受的,自从穿书以来,受的委屈实在不可计数,他大爷的,彻底撒野一回又如何?   适时,碧灵湖另一边,孙年海正苦口婆心与一个御膳房的小太监交代:“陛下特意吩咐,良嫔养伤期间,每餐的鱼虾瘦牛羊肉,至少两样,还有动物肝脏也要来一样,良嫔娘娘不喜肝脏腥味,所以一定要清洗干净。”   “对了,娘娘最爱吃的牛乳糕,要把牛乳含量提到最高的,奶类有利于伤口恢复,但不要膻,要带着些甜口,不然娘娘吃得少……”   “奴才都记下了。”那小太监诺诺应道,甫一抬眼,便见湖水对面一堆人混乱搅成一团,“孙公公,您看那头,有人打起来了。”   “打起来就打起来,深宫之中,做好自己的事就行,多管闲事只会给自己惹麻烦。”   “是,公公教训的是,不过,那好似是……良嫔娘娘和高嫔娘娘?”   “什么!!??”   柳枝挡住了一些视野,孙年海看不太清,他匆忙踏上一块崎岖的礁石,一大把年纪玩起了极限攀登:“来,扶咱家上去。”   “公公小心。”   “哎啊我的娘啊!打得这么厉害,快快,你腿脚利落,速速去养心殿禀告陛下!”   “是,是!”   那小太监如离弦之箭飞奔而去,原本要走两刻钟的路程,硬生生跑出半盏茶功夫。   然而,养心殿的侍卫毅然拦住他:“陛下有令,与任相商议政事之时,任何人不得干扰。”   那小太监急得蚂蚁过心:“良嫔娘娘出事了!还望转告陛下。”   那侍卫经年驻守此处,早已熟悉良嫔此人,严肃紧绷的面色当即松弛瓦解:“你说什么?”   “哎啊!您就让我进去吧!”   “良嫔怎么了?”一个威严低沉的声音从殿里空荡荡传来。   那侍卫收回长枪,小太监急得被门坎绊了一下,直接跪道:“启禀陛下,良嫔娘娘和高嫔娘娘在竹喧亭打起来了!”   话音未落,那镶嵌金龙纹的玄色衣袍从眼前一闪而过,只听任潜啧了一声,追上去朝那个匆匆忙忙的背影喊道:“怎么就走了?陛下!还有要事没说完呢!”   萧权川径自道:“没空,改日再议。”   任潜:“……”   那厢,孙年海已经派人拉开了姜妄南和高疏曼,二人以及参架的奴仆,皆在亭里跪着等候发落,挨个蓬头衫乱。   高疏曼比较严重,发钗歪得七零八落,精心梳好的发髻散成四不像,精致的妆容全花了,脸颊通红,隐隐还能看出长长的指印。   萧权川风尘仆仆赶到,还未来得及发话,高疏曼便开始呼天抢地,泪眼汪汪地捧着一撮断发道:“陛下,陛下一定要替臣妾做主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臣妾不活了啊!”   萧权川淡淡扫她一眼,默不作声越过她,兀自来到另一人面前。   姜妄南正低头擦拭一块青竹玉佩上的血迹,嘴里不知在不满嘟囔些什么,忽见一只宽厚大手伸进视线。   “起来,南南。”   他一抬头,便见萧权川绿眸如一谭柔软的春水。   “……臣妾犯了错,还把陛下所赠之物弄脏了,陛下责罚吧。”他抿抿唇道。   萧权川不语,那手穿过他臂膀之下,轻轻托起他:“旧伤可疼?”   姜妄南摇摇头,鼻尖有点酸。   一旁的高疏曼急了,亦站起来:“还请陛下明鉴,分明是姜妄南打的臣妾,他凭什么……”   “跪下。”   姜妄南吓得抖了一抖,好似除了在自己面前,他永远都是这么冷漠肃威。   高疏曼不情不愿照做,嘴巴依旧不停,声泪泣下道:“陛下不为臣妾做主,反倒是偏袒挑事之人,陛下圣心如镜,怎得遇上这个小白脸就如此胡涂?”   “姜妄南乃亡国太子,与赵国有不可跨越的血仇,陛下却如猪油蒙了心,昏了头似的万般宠溺他,难道陛下就不怕此人别有企图,将来成为国之祸害吗?!”   打个架,怎么就扯到家国仇恨了呢?   姜妄南一开始没想这么多,听着高疏曼所言,心里越发没底,他偷偷觑了一眼萧权川,但见后者脸色一点一点变黑。   不会听进去了吧?是要惩罚他了吗?   他拉了拉对方的衣袖:“陛下……臣妾……”   好想好想狡辩,可又不如敌方能言善辩、伶牙俐齿,呜呜呜怎么到最后还自己吃亏了啊。QAQ   “闭嘴。”萧权川道。   姜妄南立即缝紧嘴唇,大气不敢出。   “说够了没有?”   冰凉的手被一只温暖大手包裹,萧权川转身,冷若冰霜地睨着高疏曼,居高临下,势如泰山。   高疏曼看着那两只十指相扣的手,双目怒红,彻底豁出去了:“陛下!臣妾斗胆多言,陛下乃天下之主,应当克制私欲,勤政爱民,而非夜夜留宿翊坤宫,儿女情长,耽误朝纲。”   “姜妄南玉面蛇心,就知道欲擒故纵耍弄狐媚心术,陛下当擦净圣目,以龙体为重,以百姓为重,以大局为重!”   除了凭空捏造他为人之外,其他的,好像……确实如此,姜妄南心想。   完了个蛋,被敌人策反了。   他悄悄从萧权川的手抽离出来,然而,只轻微动一下,那手拽得更紧了。   “要不陛下别……”他瓮声瓮气道。   高疏曼冷笑一声:“还在这里楚楚可怜装什么?姜妄南,你方才在打本宫耳光时,可不是这般模样,怎得?陛下一来,就弱柳扶风、站都站不稳了?”   “我……没有,明明是你先针对我的。”姜妄南只敢用蚊子大小的声音反驳。   “小心!”话音未落,萧权川旋至他身前,迅捷抬脚踢中一个人。   “啊!”   只听高疏曼一声惨叫,整个身体飞了出去,手中最漂亮的发钗哐啷掉地,额角擦掉一大块,鲜血滑落,混着丝 丝缕缕的头发,顿时糊了半张脸。   萧权川收回脚,目若凝霜:“放肆!知错不改,以下犯上,目中无法,现将高嫔贬为高常在,禁足一月,衣食缩减,任何人不得探望。”   姜妄南看着他紧绷的侧脸,颌线流畅如一把利刃,眸底尽是冷厉无情,后背不禁冒冷汗。   说贬就贬,说罚就罚,无人能辩,无人敢抗,这就是……帝王之权。   高疏曼毫不死心,不依不挠撕心裂肺吼道:“姜妄南!自从你出现在陛下身边,本宫没有一日安宁,一贬再贬,你天天装作一副悲天悯人的菩萨样,不恶心吗?就连冰儿也被你害死了!”   “什么?元嫔……死了?”姜妄南微微睁大眼睛。   “带下去。”萧权川道。   姜妄南抓住他小臂:“不。”   萧权川眉心微动:“南南不需要知道太多。”   “我想知道怎么回事。”   萧权川不声不响,眼里的情绪晦涩不明,握着姜妄南的那只手紧了紧。   “呵,又在假惺惺装胡涂,元家一族在流放的路上都惨死在沙匪刀下,你满意了吧!总算把本宫的左臂右膀铲除殆尽了吧!开心了吗?”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姜望南征然低喃。   “还在这里装单纯,本宫看见你这副嘴脸就恶心,呸!本宫劝你做人不要太过分。”   萧权川摁了摁额角,摆摆手。   “是,”孙年海心领神会,侧开身子:“高常在,请回吧。”   高疏曼动也不动,孙年海指使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架起她,她亦然喋喋不休道:“本宫没落只是暂时的,你等着瞧,本宫日后东山再起,一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尖锐的骂声渐渐行远,竹喧亭总算安宁下来。   “南南?”萧权川轻轻拍他的肩。   此时姜妄南耳朵嗡嗡叫,心乱如麻,满脑子都是四个字——元冰死了。   元冰居然死了……   沙匪截杀,是巧合吗?   姜妄南胸口麻麻的,有些呼吸不过来,感觉心脏好似扎着一根隐形的针,他很想拔掉,却寻也寻不到。   萧权川一脸担忧扶着他,手上的力度逐渐加大,看着他脸色逐渐苍白,仿佛这人下一刻就要晕厥。   姜妄南问道:“陛下,是我害的元家吗?”   萧权川抬起大拇指摩挲他光滑的手背,安抚道:“世事无常,怎么会是南南的错?走,先回养心殿,让太医检查一下你的旧伤,好不容易养好,可别复发了。”   姜妄南抬眼,视线撞入对方眸底,后者眼皮很薄,至眼尾稍稍扬起,方才看向高疏曼时,分明像一把杀人不眨眼的利剑,凌厉可怖。   而现在,那利剑仿佛被什么融化,恨不得软成一滩温水将他全部裹住,硬生生缠住,温柔得……可怕。   明明截然不同的眼神,却为什么都让他心生惧意?   姜妄南第一次不顾对方的力道而成功抽出手,眼神不敢直视:“陛下,臣妾……想回翊坤宫。”   “南南,朕不放心。”   萧权川上前欲搂他,他下意识后退一步,对方的长臂落了个单。 第39章 疏远   萧权川臂膀悬空, 沉沉看着他片刻,转眼对秋若道:“照顾好你家主子。”   “是,陛下。”   路途中, 秋若见姜妄南魂不守舍似的,担忧问道:“娘娘可有心事?”   “你说,元嫔之死, 会不会有蹊跷?”他心跳至今还在砰砰然。   秋若纳闷:“娘娘向来不谙世事,怎得思虑起来了?”   “我也不知道, 就是……很不安。”   “元家在朝廷结党盘根多年, 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获利颇多, 世事皆有因果, 下场注定不会太好。”   “意思是,这事与陛下有关?”   “嘘, 陛下耳目通天, 后宫不得妄言,娘娘过好当下的日子, 便好了。”   “好吧。”   未走两步, 姜妄南忽然驻足:“我方才大庭广众之下拒绝陛下, 他心里会不会记仇啊?”   自己真是big胆, 连皇帝的话都敢不听了。   “娘娘荣承恩泽, 陛下不会怪罪娘娘的。”秋若笑道。   话是这么说, 但谁又知道这份雷霆雨露能持续多久呢?   伴君如伴虎, 元冰和高疏曼的悲惨结局已经是前车之鉴, 万一哪天萧权川一个不高兴,就下令砍了他脑袋呢?   “不行不行,还是回去吧,我害怕。”他急切道。   秋若道:“陛下应是在养心殿处理政务, 娘娘要现在去吗?”   “去去去,没事,我就意思意思。”   应付领导嘛,走个过场,他还是在行滴。   养心殿里,日光微斜。   萧权川端坐书桌前,眉宇蹙起,低头翻看一本来自岷州知府唐期的奏折。   大概的意思是,愈来愈多越国余孽聚集于岷州,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百姓惶惶不安,出街买菜都害怕被人突然从后背捅刀子。   唐期试图武力压制,抓了不少人,但不知为何,那些暴民狡兔三窟,哪哪都有窝,有组织有计划,愣是抓不完。   “混账。”   屋内气温低到低点,萧权川唇角下压:“暴民有多少?”   任潜站于对面,神色难得严肃:“不小于五百人,那些暴民甚至料到陛下近来会前往避暑山庄,早已蠢蠢欲动,在没摸清对方底细之前,还请陛下缓一缓行程。”   “可笑。”萧权川丢开那本奏折,懒懒地靠在椅背上。   他端起一碗黑乎乎的药,眉头不带皱地一口闷下,神色惬意:“我连越国都踏平得干干净净,还怕剩下的几个乌合之众?”   “陛下,这可是有组织有计划的敌人,万万不可掉以轻心,陛下乃万龙之躯,身负黎民之命,怎可如此冒险?”任潜胡子都吹上眉毛了。   萧权川不以为意:“他们的目标是我,我一日不出马,他们就一日不会倾巢而动,所以,我这次就是要他们组织起来,一网打尽,永绝后患,岂不大快?”   他眸子微眯,好似一头等着猎物乖乖落网的野兽。   “不行!你又是病发之时,太危险了!我绝对不同意。”   “那群暴民已经窜进岷州为非作歹,若没控制住,只会给他们壮大的机会,岷州乃重要关口,一路往南,他们就会像耗子似的藏进河流山脉,皆时大海捞针,愈发易守难攻,而下一个目标,就是京城。”   任潜登时哑言。   与此同时,门口的孙年海咽了一口唾沫,脚底被地板烫了似的,一会儿进去一会儿出来,索性咬牙对姜妄南道:“嗨啊,娘娘,这会子咱家真不能替娘娘传话,要不再等等?”   姜妄南绞着手里的帕子,咬咬唇,眼眸光润:“孙公公,通容一下好不好?就跟陛下说两句。”   道个歉就走!   “咱家怎敢阻挠娘娘您啊,是……”   “孙年海,谁在外头?”   萧权川低沉的嗓音穿风而来。   姜妄南倏然心头一紧,好似有一阵暖风拂面,如一只充满爱意的手抚摸着他眼角。   “回陛下,是良嫔娘娘。”   “让他回去休息吧。”声音带着一缕轻叹,仿佛有些无奈。   姜妄南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落空了。   不是他让自己过来休养的吗?怎么一眨眼,却变脸了?   自打受宠以来,对方从未如此果断拒绝过见面,若是往昔,他即便政务繁忙,三更半夜亦会钻进他被窝里搂着他睡,巴不得黏在一起。   果然,帝王之宠,稍纵即逝。   唯有陷进去的人,愚不可及。   “是,”孙年海终于松了口气,“娘娘,请回吧。”   姜妄南唇瓣开了开,拳头攥紧,不知道哪来的气力扬声道:“陛下!臣妾有要紧之事要说!”   阳光透过窗棂,尘埃飘飘扬扬。   良久,孙年海道:“陛下正与任相商议政事,娘娘且回吧。”   姜妄南嘴唇紧紧闭上,个中滋味难以言说。   他可能真的忙到没时间召见自己吧。   也罢。   “多谢公公。”   姜妄南甫一抬起右脚,便听到任潜的声音:“听说元家在流放途中遇害,无一生还。”   他身形征然。   只听萧权川轻描淡写“嗯”了一声。   任潜又道:“你真的下了截杀令?”   “嗯。”   “!!!”姜妄南脑子突然嗡嗡起来。   原来……真是他害的。   姜妄南一不小心脚底一空,摔下阶梯!   “不对吧……”任潜刚要开口,陡然听见门外孙年海一声惊呼:“良嫔娘娘!”   继而眼前一道玄影飞速冲出去,托住姜妄南的腰:“小心!”   腰间一紧,一阵龙涎香夹带浓重的药味沁入鼻间,绝美的俊颜映在他褐色亮瞳中:“陛下?”   “来,有没有伤着?”对方温声关心。   姜妄南鼻头红红的,摇摇头,推开他往后退了半米,低头客气道:“多谢陛下,臣妾无碍。”   “南南……”萧权川满眼心疼却又在克制着不上前。   姜妄南似乎看见无数鬼魂缠绕在看似柔情蜜意的萧权川身上,死在他手上的元家人血液不停从指腹渗出,滴在地上,一点点蔓延过来,宛若要将他吞噬,拉入深渊。   心里有个声音不停重复:不要再被这个男人的花招迷惑了,他到底是一个帝王,天下人的君王。   最是无情帝王家,又怎么会把儿女私情放在心上呢?   他又退了几步,还是摇头:“臣妾乏了,告退。”   看着姜妄南的纤弱身影逐渐远去,萧权川才堪堪伸出手。   任潜啧了一声,继续道:“那元家人分明是被越国流民暴匪所害,你虽然下了截杀令,但那也只是针对元御史一个人而已,你从不殃及妻小。”   对方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   任潜纳闷道:“你怎么也怪怪的?真不追上去哄回来啊?”   “药味太重,怕熏着他。”   “……”   萧权川神色落寞看着远方的蓝天:“很快就要去避暑山庄了。”   任潜卡顿了一会儿:“你……不想他跟着去?”   “越国暴民已在避暑山庄附近聚集,他是越国太子。”   “你担心他跟人跑了?”   “嗯,另外,若跟去,我亦没有足够的信心能保护好他。”他自嘲笑道。   任潜摸摸下巴道:“奇了怪了,咱们认识这么久,你啥事不敢干,我还记得你十五岁的时候,只身一人一刀都敢进深山杀狼王,什么时候变成一个如此胆小如鼠之辈?”   “你懂个屁。”萧权川懒得解释。   任潜:“……”   翊坤宫。   “哎。”   姜妄南坐在布满山珍海味的餐桌前,一手撑脸,一手拿着筷子有下没下戳着米饭,目视前方某处虚空。   一旁的罗景咕哝道:“娘娘这是怎么了?从南书房回来后就一直唉声叹气的。”   秋若上前夹了一块他最喜爱的糖醋排骨放碗里:“娘娘,饭菜要凉了。”   姜妄南也不知听没听见,自顾自问夹起那块排骨道:“你说,宫外有这么好吃的排骨吗?”   罗景接话:“那自然是没有的,咱宫里御厨都是天下一绝的。”   “哎。”   秋若熨帖问:“娘娘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姜妄南摇头,放下筷子,摆摆手道:“我困了,睡一会儿。”   秋若担忧道:“娘娘,吃多几口吧,别饿着,对身体不好。”   “不了,我……想等陛下。”   临近七月,午风滚着热息,黏在薄薄的衣衫上,蝉鸣不休,吵得耳根疼。   秋若坐在床边替他扇风,姜妄南躺下没多久便问:“秋若,陛下来了吗?”   “未有,娘娘饿不饿?”   姜妄南死尸般躺回去,脸转向内:“我再等等。”   太阳才倾斜了一点,他又问:“陛下还没来吗?”   “没有呢。”秋若答道。   “哦。”   “我躺了多久了?”   “约莫半个时辰。”   “啊,感觉好久。”   大概又躺了半个时辰,他不再试着闭眼入睡,睁眼看着床板,突然道:“陛下……是不是不理我了?”   方才他躲着萧权川离开南书房,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定然发现了他的异常,按照往常,萧权川后脚就跟来哄他。   然而,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依然不见人影。   这说明什么?   姜妄南似乎听见胸口有什么东西碎了。   “罢了,去给我端些吃食来吧,吃了比较好睡。”   “好,我这就去。”秋若道。   他翻了个身,腰下似乎有硬物硌着。   伸手往里一掏,那是一个小瓷瓶,眼熟的很,里面的粉末无色无味。   这不就是刘伯深给他用来对付萧权川的十三火吗?   当时匆匆忙忙塞进枕头下,这段时间过得太滋润,转眼给忘了。   接下来,他特意吃了许多碳水,血糖飙升,很快就困,但还是睡一会儿醒一次,睡得不大安稳。   蝉鸣渐渐平息,临近日落,蛙声一片。   姜妄南脑袋晕晕沉沉,睡得不能再睡了,望着窗外天际红霞,失魂落魄般问道:“秋若,陛下今天翻牌子了吗?”   秋若尚未来得及回答,此时,罗景急急忙忙跑进来,大口喘着粗气:“娘娘……娘娘,孙……孙公公来带话了。”   秋若喜出望外:“指定是来唤娘娘侍寝了,陛……”   话音未落,姜妄南早已掀被下床,化作离弦之箭嗖的一声没影儿了。   “娘娘还未穿鞋啊!小心着凉!”秋若拎起鞋子追出去。   姜妄南眼睛亮亮的:“孙公公,陛下是要召我侍寝吗?”   孙年海犹豫再三,于心不忍道:“陛下传话,三日后的避暑之行,娘娘留在宫中,无需陪驾。”   一阵凉意从后背爬起,姜妄南喉咙紧了紧:“单是我一个,还是别的娘娘也留下?”   “嫔位以上,唯独娘娘一人。”   孙年海什么时候离开的,他已经记不起来了。   只记得漫天的红霞转眼间缩回黛山怀中,晕出水墨,侵蚀唯一的天光,从此漫漫长夜。   “来,娘娘。”秋若扶着僵硬的姜妄南在一旁的椅子坐下,俯身准备为其穿鞋,手却被对方一把握住。   只听他疲倦道:“我头疼犯了,去传刘太医过来吧。”   自从穿书以来,姜妄南头疼感冒都不敢轻易传太医,生怕一抬眼,就看见满眼深情的刘伯深。   但凡见着他,姜妄南的心便像一根鱼刺,卡在嗓子眼,出不来也下不去,唯恐他下一秒就亲过来。   更不用说主动点名传召了。 第40章 决心   果不出所料, 即便今夜不是刘伯深值班,他亦然毫不犹豫快马加鞭赶去翊坤宫。   踏入宫门那一刻,他额前的乌发都湿成一团黏在颊侧, 汗珠在烛火下闪烁,锁骨附近的领口颜色泡深了一度。   他箭步上前,一把抱紧姜妄南, 激动道:“南南,你终于想清楚了?”   姜妄南瞪大双目, 蝴蝶骨咯一声, 险些被勒断, 他双手悬空, 不知该放在哪儿,斟酌半天:“额……嗯。”   “太好了, 实在是太好了!兄长一定会好好对待南南, 不再让你受半点苦楚!那狗皇帝休想再逼迫你做不愿意做的事。”   姜妄南干笑道:“八字还没一撇呢,兄长不必操之过急。”   “很快了, 如今高疏曼被萧权川一贬再贬, 羞辱不止, 她父亲高页大发雷霆, 在朝堂上明里暗里跟那狗皇帝对着干, 这一回避暑之行, 宫内无主, 正是高页报复的最佳时机, 为了他女儿,定然会掀起一把飓风高浪。”   姜妄南表情呆呆的,他深知看不懂君臣庙堂的复杂斗争,只能简单想到自己即将面对的困难:“现在的问题是, 他不让我陪驾,我怎么把他的补药换成十三火呢?”   十三火能催发萧权川之病患,只要他想方设法令其服下,诱发对方的隐疾……   然后,在他最松懈无助之时,便不会时刻盯着自己,按照刘伯深所言,高页极有可能趁虚而入作祟,到时,避暑山庄定然乱成一团!   趁此机会,离开这个冷血无情之人,再也不提心吊胆。   之前他一直陷于萧权川的温柔乡里,总认为没必要如此残忍对待一个还不错的人,直至今天,他才幡然醒悟。   暴君就是暴君,狠起来,没心肺,估计他也自身难保。   刘伯深温和一笑,轻轻握住他的手:“南南不用操心这个,我自有法子。”   对方的手很凉很薄,不似萧权川的那般温热宽厚,姜妄南下意识抽出手去拿茶杯,润了一口:“……好。”   手背一凉,脸颊一热,刘伯深的大拇指徐徐摩挲他的嘴唇,:“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姜妄南声音微颤,指甲不由自主深深嵌入袖口。   对方眸光晦暗不明,柔软的指腹黏上他的耳垂,又缓缓下移,滞留片刻,点了点他锁骨上的紫黑色吻痕,咬了咬后牙槽:“很疼吧?”   “还……还好啦,哈哈。”   刘伯深眼神隐忍而痛苦,垂下头道:“对不起,南南,都是兄长害了你,若当年兄长第一时间赶去带你走,就……”   “没事啦,别翻老黄历了,”姜妄南截道,“陈年旧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现在不是都好好的吗?”   “嗯。”   他深呼吸一口气,主动把手搭在那爆满青筋的拳头上,郑重其事道:“兄长,你放心,这一回,我跟你走。”   暑气越发浓郁,转眼间便来到七月的尾巴。   东边的光瑞门,天不亮就有太监宫女忙进忙出,不多时,簌簌铠甲声从四周而来,几百个精锐手扶剑,持长枪,分为两边,前后围着一辆明黄色龙辇,齐齐整整,浩浩荡荡。   孙年海正清点随驾之人,莫名其妙多了一群少男少女。   “你们是谁的人?”   为首一位精雕玉琢般的男子答道:“回公公,奉太后懿旨,奴家们是来伺候陛下的。”   好一个个标致的人儿,几乎堪比那位貌美惊人的良嫔。   孙年海看得眼睛发直。   “不必了,”萧权川不知何时出现,面若冰霜:“多谢母后好意,事不宜迟,出发吧。”   卯时,队伍徐徐游出,长龙般宏伟。   辇内,车帘随轱辘缓缓晃动,香炉袅袅。   萧权川一袭玄袍坐在书案前,右手支着太阳穴,左手拿沾了朱红的狼毫,斜身瞑目,孙年海在旁扬声念奏折。   念毕,孙年海小步踱去其前,将他的手悬在奏折上,笔尖对准空白处:“陛下,这里。”   萧权川缓缓睁眼,绿眸木然,瞳孔散焦:“嗯。”   撇捺顺滑,飒然潇洒,笔锋锐利,格外端正,全然看不出这是一个半瞎的字迹。   忽而白影闪进,脸戴面具,单膝抱拳,他才缓缓搁笔,拿过孙年海递来的茶杯,呷了一口:“何事?”   那白探犹豫片刻道:“……良嫔,不在宫中。”   啪一声,茶杯碎在萧权川指腹间:“你说什么?”   “属下找遍整个皇宫,着实……不见良嫔之踪影。”   萧权川抿紧唇,眯了眯眼道:“当初就不该把你从他身边撤开。”   当初,元冰和阿荣茍且之事闹开后,白探的存在便暴露了,姜妄南不喜有人暗中窥视他,就跟萧权川撒娇吹枕边风,说会好好听话,当时他美人在怀,脑子一热,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车轮轧轧,马蹄哒哒,微风吹起车帘,之外,后方有一个悠悠骑马的年轻男人,春风满面。   正是刘伯深。   那白探顺势觑了他一眼:“属下是否要将他抓起来拷问?”   萧权川抬手示意:“不必,走不远的。”   那白探咽了咽唾沫,猜不透到底是谁走不远。   萧权川特意点名让刘伯深随驾,目的很显然,难不成留着这个男人在自己外出时跟他心上人在他家偷情?   然而,有一件事他没算到,姜妄南胆子居然这么大,他前脚走,后脚人就失踪了。   白探见他负手沉思,脸色不辨,须臾,不知想到什么,蹙起的眉宇悄然展开,轻笑一声:“吩咐下去,朕,该喝药了。”   不消时,龙辇微晃,帘子掀起,一个小太监捧着一碗药,低头径自走来。   今日夏风凉爽,那小太监额间却蒙着一层薄汗。   孙年海一挥拂尘,呵斥道:“大胆,见到陛下为何不跪?”   那人一抖,脚尖剎车,汤药溅出几滴,迟钝了一会儿才匆匆膝盖着地:“奴才……参见陛下。”   萧权川眉头微动,这把声音,有些熟悉。   “平身。”他淡淡道。   孙年海扁扁嘴,伸手接过药:“你退下吧。”   “是。”   “且慢。”萧权川幽幽道。   他端起那碗黑乎乎的药,送至嘴边,却迟疑了。   萧权川踱至那小太监身前,嗓音蛊惑道:“你似乎很紧张。”   “……圣颜威武,奴才初来乍到,恐有失仪,还请陛下恕罪。”   他把药塞回给孙年海:“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对方弓着身子,双手下垂,贴在腿边的手指蜷了蜷,缓缓照做。   孙年海率先惊叫出声:“良嫔娘娘!!!”   这会子,萧权川才找到自己的呼吸:“咳咳咳……”   身体最虚弱之时,一阵气息忽涌上来,不由得剧烈咳嗽起来,金绿交织的绕耳翎仿佛也染上了病气,没那么耀眼。   “陛下!”孙年海赶忙替他抚背,扶他坐好。   他摆摆手,明明脸色很差,却笑得像一朵花,牵起姜妄南的手:“谁让你跟来的?好大的胆子。”   姜妄南略微局促不安,清亮的眼睛时不时瞥向那碗药,轻声提醒道:“陛下,药凉了。”   萧权川捏起他下巴,强迫他抬头:“回答朕的问题。”   纵使病气缠身,脸色苍白,那双鹰隼般的绿瞳亦然像绿宝石一般耀眼而神秘,令人沉下去。   “是……是我自己。”总不能把刘伯深供出来吧!   “嗯?”对方气息逼近,显然不信。   “陛下别这样看着臣妾,臣妾害怕。”姜妄南眼皮轻颤,眼睛情瞳孔湿润。   萧权川吁了一口气,似乎无奈又无力:“这样也好,你不在朕的身边,安全多了。”   “为什么?臣妾偷偷跟来,就是为了能陪在陛下左右。”不然怎么对你下·药?   萧权川眉眼放松了不少,轻轻拥他入怀:“傻瓜,死在朕手里的人太多了,暗处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朕的命,朕,怕牵累了你。”   对方胸膛宽厚温实,声音低沉缱绻,姜妄南登时很怀念这种踏实的感觉,不免鼻子一酸,低低啜泣起来。   “陛下……不是……不管臣妾了吗?”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姜妄南一拳头捶他:“陛下笑什么!”   “好好好,”萧权川低头在他唇上啄了一口,“南南,宫外多险事,别随便乱走,乖乖留在朕身边。”   “好。”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萧权川平时讲话的声音比以前大了一些。   姜妄南的下巴抵在对方肩头上,目光忧心忡忡:“陛下,要不先喝药吧?”   萧权川看向那碗已经没有热气的药,道:“温补之药不能凉着入肚,南南帮朕再去换一碗?”   “好吧。”   孙年海百思不得其解:“陛下如今身子状况日益俱下,为何不按时喝药?”   他望着姜妄南离去的背影,幽幽道:“若是喝了,朕可就看不见今日的夕阳了。”   孙年海睁大眼睛:“药里有毒?!良嫔娘娘是刺客?!”   “不是,”他截道,“朕信他。”   另一边,姜妄南端着药回到一架马车,车内宽敞,一个个箱子堆积成山,只留中间一条逼仄的过道,约莫一臂宽。   此去一天半的路程,总要备些吃喝穿用,这里相当于仓库。   他先探头探脑好一会儿,确定没有外人后,嘴唇刚要张开喊些什么,突然,一股力量拽走他:“啊!”   “嘘。”   “兄长?”   还未等对方心定下来,那人迫不及待问道:“怎么样?南南,他喝了吗?”   姜妄南摇摇头,指了指满满当当的那碗药。   “怎么可能?我精心调制的药,他不可能闻得出来。”刘伯深难以置信。   “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闻出来,反正他一直没喝,我第一次做坏事,难免有些生疏,对不起哦。”姜妄南自责道。   “他不可能闻得出来!绝对不可能!”   刘伯深没来由激动起来,吓得姜妄南娇躯一震,小猫似的往角落缩了缩。   “抱歉,南南,我现在有些混乱,他……不可能……”刘伯深话语戛然而止,抓了抓头发。   姜妄南拍拍他肩膀:“兄长,没事啦,我们还有机会,再来一次吧,我会努力的。”   刘伯深叹了口气,扶额道:“只能这样了。”   “不过,这一次也并非没有收获。”   “你发现什么了?”   “他身上的药味愈发浓重,而且,说话声也变大了,眼睛似乎怪怪的,就好像……好像……”   “太好了!”刘伯深忽而扬声。   “怎么了?”   “我以前一直怀疑他是否有隐疾,千辛万苦寻到十三火这种药来测探,不曾想,你更先一步发现了,太好了,南南。”   “兄长,”姜妄南拉了拉他袖子,小心翼翼问道:“陛下……不,萧权川若是喝下此药,病情只会加重一些,不会……死的,对吗?”   “南南,你在想什么?”刘伯深眼神一变,“他若死了,你心疼?”   “我……就是,额……没什么了。”他无言以对。   回想起来,适才听见萧权川剧烈的咳嗽声,似乎病得不轻,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感觉这种做法,会不会太趁人之危、不厚道?   毕竟萧权川曾经对他好过,送了很多很多珍贵的礼物,人也很养眼,那段日子,好像……也挺开心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烦死了,他觉得自己好贱QAQ   刘伯深眸光一略,仿佛立马看出他的纠结与挣扎,转而温声笑道:“南南,兄长视你若珍宝,又怎么会利用你去杀他呢?”   “嗯,我知道了。”   只见刘伯深从怀里掏出一小包纸皮色的东西:“今夜,你再去试一次。”   从京城到岷州避暑山庄,路途遥远,艳阳高照,不出两个时辰,车队明显慢了不少。   姜妄南还是穿着太监衣服,与萧权川同乘,后者握着他的手,一手执朱笔,静静听着孙年海在一旁念奏折,尖声尖气,念罢,批红熟络。   姜妄南听不懂复杂的奏折,便小口小口吃着糕点,望着莽莽蓁蓁的树林慢慢拉远,一片片金黄灿烂的稻海映入眼帘。   农忙季节,男女老少卷高裤脚,弯腰割禾,你一言我一语,你唱我和,黝黑发红的皮肤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姜妄南不禁蹙眉。   奇怪,这种美好场景没在书里出现过吧?   依稀记得,赵国暴君萧权川专政蛮横,许多百姓赋税繁重,食不饱已不足,苦不堪言。   暴君身入民间,应当有流民起义拦驾才对。   “当年啊,陛下也算是熬过去了。”孙年海的声音忽而在耳边响起。   “孙公公,此话怎讲?”姜妄南纳闷道。 第41章 时机   “娘娘有所不知, 赵国自从实行太上皇的柔政之策,三年前国库就已经虚空。”   柔政之策倒是有些印象,顾名思义, 不打仗不强兵不侵犯他国领土,以和为贵,以平息事。   然而, 世道总是我不犯人人会犯我,太上皇, 也就是萧权川他那瘫痪在床的爹, 遇上这种事情, 就主要采取柔和的手段解决。   历史上公认最简单的方式, 就是和亲,可是, 太上皇膝下无女, 不得不以银钱肉帛作为交易。   明明停歇了战火,社会看似非常和平友爱, 但在这海市蜃楼的背后, 国库一日比一日瘦削, 更多的百姓一日比一日艰难。   孙年海继续道:“攻打越国又迫在眉睫, 陛下为了凑足十万铁骑的粮草, 破天荒推行了烽火令。”   “烽火令?”   没听说过。   “不错, 先跟百姓借用粮食, 以白纸黑字写下债条, 待战乱平定,休养生息后,以双倍价值还之于民。”   “这样啊。”   可想而知,要供足十万铁骑的后援, 不是一家出几箪粮食那么简单,但凡应承了烽火令,那就注定吃了上顿没下顿。   倘若遇蝗灾旱灾水灾,百姓又没余粮,国家更是靠不住,岂不沿街流民乞丐?   也对,原书都是跟随原主受的视角,读者对攻所做的事情必然有盲区,烽火令就是其中一件。   孙年海一想起当年之事,不免叹了口气:“当时,除了任相,满朝文武皆上书反对,外患未解,内忧又起。那段时间,陛下顶着天下人的唾骂强行此令,可谓是日日劳心,夜夜不寐啊。”   姜妄南不解问:“明明国库虚空,陛下为何执意要十万兵力发起战争?”   这不是没苦硬吃、没事找事吗?   孙年海意味深长看他一眼,又觑了一眼支头睡着的萧权川,更低声道:“娘娘真不知道?”   姜妄南摇摇头。   孙年海的表情显然 不大信。   “跟我有关吗?”   “全然由娘娘而起。”   我?不,是原主受吧?   到底怎么回事?   他想破脑袋,满脑子只记得黄色情节,早已想不起权谋线了。QAQ   “公公可否提个醒?我不大记得从前之事了。”姜妄南干笑道。   孙年海张了张嘴,萧权川便睁开眼。   姜妄南咬了一口糕点,看向继续认真批阅奏折的萧权川,又看看窗外怡然自得的黄发垂髫,食不知味。   撇开杀孽不说,眼前这人,有谋有略,目光长远,短短五年,做到国库充盈,军力强盛,百姓和乐,人人有饭吃。   批阅时有模有样,思虑周全,判决果敢,怎么不算是一位好皇帝呢?   “南南看着朕想什么?”   许是他太过安静了。   “没什么,唔……就是觉得,陛下是个很厉害的人。”   萧权川挑起一边眉毛,大臂一揽,将其抱上自己大腿:“哦?如何说?”   孙年海默默退下。   “就……很厉害啦,也不知道怎么说。”姜妄南词穷。   厉害到……高深莫测?   萧权川宠溺一笑,捏了捏他的脸颊,软乎乎的。   此时,途经凉泉瀑布,爽风飒飒,一小亭翼然临于路旁。   忽而,马车停下,马儿陆陆续续喷出鼻息声。   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适合休整。   透过帘子缝隙,车上的、马上的人陆陆续续下地走动,一路舟车劳顿,不少人被山清水秀之景所吸引,揽肩搭伙四下观赏,吟诗作赋,游山玩水般的惬意。   萧权川的唇渐渐凑近,姜妄南难得大胆挣扎下来:“啊,外面好像好漂亮呢,臣妾下去瞧瞧。”   “慢点儿。”萧权川道。   一举跳下车,姜妄南浑身松了一口,一手做扇,往领口扇风,夏天赶路,没有一处毛孔不是黏糊糊的。   没走几步,便听见清爽的溪流声,他抬步穿林寻去。   适时,溪岸边有两个身穿官袍的人在蹲着洗脸,一人小声道:“此乃菩提县,平溪寺就在那半山腰上。”   另一人惊道:“平溪寺?陛下生母出家的地方?”   “嘘,这么大声作甚?不要命了吗你?陛下生平最讨厌别人提起他生母。”   “哎,都走到山下了,连看不不去看一眼,母子血浓于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这般老死不相往来。”   那人又道:“我听说啊,是陛下杀孽太重,他生母才会削发为尼,替其祈福。”   “不对吧,陛下从不信神佛之说,你忘了?陛下登基后下的第一道旨意,便是拆除所有的庙宇道观,如今啊,这举国上下,唯剩这平溪寺一家。”   ……   姜妄南耳朵贴壁听了半天,依旧云里雾里。   若是照这么说,皇宫里不也有一个佛堂吗?当时他还在里面被罚跪抄经。   到底出于何种缘故,萧权川会如此决绝不见对方呢?   姜妄南想不通,晃晃脑袋一片空白,也记不得原书里有提过萧权川和他母亲的情节。   日头东升西落,迎着红色夕阳,游龙般的车队终于驶进了岷州城。   人声渐渐鼎沸,饭菜香满大街窜走。   车悠悠停下。   姜妄南掀帘一看,一块偌大的牌匾上写着唐府二字,黑体红边,大气磅礴。   姓唐?   萧权川的母亲和小姨不也姓唐?   孙年海躬身道:“陛下,到了。”   “这里是……避暑山庄?”姜妄南困惑道。   孙年海答道:“自然不是,娘娘,避暑山庄还在二十里地外,眼看便要天黑,在此休息一夜罢了。”   “走吧,南南,累了吧?”大手温柔地裹住他的,一股暖流丝丝缕缕直达心底。   “还好,陛下更累才对。”   “有南南陪着,朕很舒心。”话音未落,他的手指嵌入姜妄南指间,紧紧扣住。   车帘甫一掀起,外头一群人乌泱泱跪着:“臣协同内人,参见陛下。”   为首者是一个三十旬左右的男人,身着藏青色便服,肤色偏黑,体型健实,腰板微弓,乍一看,眉眼之间的气宇有些眼熟。   往旁边瞧去,亦是一个年纪相仿的男人,白净俊美,骨骼瘦削,儒雅之姿,微微笑起来,格外慈爱。   然而,他一手撑着后腰,腹部鼓起,浑圆如……半球!?   除了萧权川,在场无人不愣住,面面相觑。   普天之下,居然有男子……怀孕???   “诸位平身。”萧权川颌首道。   唐期受宠若惊:“陛下光临寒舍,蓬壁辉煌,何来叨扰一说?”   “朕没记错的话,表舅母身子已有四个月了,可还好?”   表舅母!!?   原来,这人是萧权川的表舅,也就是太后的表哥。   唐期笑答:“托陛下与太后娘娘之鸿福,自从服了太后娘娘的药方,内人与孩子一切安好。”   原书提过,唐奎兰医术乃某一位江湖神医所授,擅长养虫解毒,不曾想,竟还懂得男子怀孕保胎之奇术。   “朕借宿贵府一晚,多有叨扰。”   “陛下言重了,快快请进。”   唐期混迹官场多年,心细如尘,立马瞄到萧权川宽袖下与一个清秀小太监交叉相握的手。   孙年海上前一步,笑道:“唐大人,有些东西看不得,更说不得,可明白?”   唐期连连点头:“公公教训的是,唐某谨记于心。”   须臾,唐府上上下下运转起来,打扫卫生的、布置卧房的、购买食材的,人人忙得脚不沾地。   唐期把一切都吩咐下去后,东张西望好一会儿,神色鬼祟,独自推开西厢最里头那间房。   房内少男少女成群,对镜贴花,一个个姿色上乘,身段万里挑一。   “陛下已到,各位可准备好?”唐期恭敬道。   对面齐齐颌首:“有劳唐大人了。”   “不敢不敢,太后交代之事,臣定当竭尽心力,不负重托。”   闲来无事,姜妄南被萧权川牵着手在唐府后院走逛,似乎见他别扭得很,后者遣散了贴身保护的侍卫。   这里花红草绿,鸟语花香,树木成荫,每一处都修剪齐整,几步路之外,紫藤萝顺着竹竿向上纠缠,编织成一个紫花篮,篮子中央,垂下一个褐色秋千椅。   隔三岔五就路过一两人,但凡见到萧权川,便要驻足行礼。   姜妄南的脸红得快要滴血:“陛下,会被旁人见到,好丢人啊。”   可是,纵使他挣脱得面红耳赤,那只大手岿然不动,稳如泰山。   呜呜呜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QAQ   萧权川附耳细语:“南南长得如此漂亮,朕有什么好丢脸的?嗯?”   话罢,他抬起手,宽袍滑下腕部,在姜妄南指尖落下轻轻一吻。   “……”   路过的人眼观鼻鼻观心,脚底抹油,鬼魂般刷的一下没影了。   “陛下!”他嗔道。   “好好好。”萧权川终于松开手,撩袍坐上秋千。   姜妄南堪堪松了一口气,陡然,后腰就被一个大掌往前带,顺势开腿坐在对方大腿,隔着薄薄衣衫,亦然……   卧槽!!!!!!!!   夕阳收走最后一缕天光,夜幕很快笼罩下来,两个人影迭在一起,困在紫藤萝蔓之中,隐隐绰绰。   “南南陪朕荡一会儿秋千,”萧权川的气息太热,“抓紧了。”   “陛下……别……啊!”   姜妄南欲挣扎起身,不料对方的脚飞速一蹬,他整个人悬空起来,脚尖压根没法着地,借不了力。   风在耳边晃荡,两人的发丝在空中飞舞缠绵,胸膛摩擦,仿佛要燃起一重火,随着秋千摇摆的节奏,前后摩挲。   萧权川的唇贴上他耳垂,呼吸渐渐加粗,花藤吱呀吱呀,远处似乎还有人说话与谈笑。   “陛下,放臣妾下去吧。”   好羞耻……好变·态……   只听对方轻笑一声,把头埋进他脖颈,毛发绒绒,开始一点点啄起来,一点点加重。   “疼,不要这样……”   姜妄南愣是推不开这匹饿狼,反而腰间大手勒得他喘不过气,胸口灌入夜风,嗖嗖凉意。   怎么又来强迫他了呜呜呜T-T   “再等等,南南。”   等什么?   底下之人动了动,不知道在调整什么,细细簌簌。   倏然,姜妄南失声叫了出来,短促尖锐。   夜色如潮水般湿靡,秋千还在摇晃,吱呀吱呀。   怀里的人浑身颤抖起来,萧权川拍拍他的背,关心道:“怎么了?嗯?”   “陛下……”姜妄南欲要开口,尾音猝不及防微微扬起,宛转如黄莺。   姜妄南瞬间吓红了眼眶,一滴珠泪滑过脸颊:“呜呜呜,陛下放过臣妾好不好?不要这样,臣妾不要……”   那滴泪流至下巴,滴在萧权川高挺的鼻梁,男人动作剎那一僵。   湿漉漉的□□停下,滑至肩头的衣服被拉起,突如其来的暖意似乎也不再值得珍惜。   “南南哭什么?”   姜妄南没回答,不停抽泣,哗啦啦的泪水小溪般夺眶而出。   “南南别哭,是朕错了,好吗?”   萧权川放下腿抵住地面,双手托着姜妄南大腿站起来,稳稳把他放下地,掏出手帕,欲擦拭他的眼泪。   对方却往后退了一大步。   萧权川的手还停滞在半空,语气多了几分严肃:“南南……不喜欢吗?”   吱呀声消失,四周人声隐匿,夜色昏沉,月光凄冷。   姜妄南看不太清对方的神情,老实答道:“嗯,陛下真的很讨厌。”   “南南跟朕待在一起,不开心吗?”   “不开心。”他道。   “真的?”   “跟一个随时会要了你命的人待在一起,谁会开心啊?”他终于说出这句压在心底的话了。   空气凝固片刻,萧权川道:“你……是因为怕朕?”   “嗯。”他毫不犹豫答道。   “不是喜欢?”   “嗯。”   “以前的吻,怎么算?”   “陛下想要的,臣妾怎敢不给?若是不给,臣妾还会活到现在吗?”   一阵风吹来,萧权川的声音飘飘散散:“好,抱歉。”   天子尊贵无比,怎会轻易跟他人道歉?被怒气掩盖的理智徐徐露出一些,姜妄南瞬间慌了。   自己刚刚真是big胆。   萧权川此时面无表情,喜怒不辩,心里不会在思忖着给他定个什么杀头之罪吧!还是想把他的赏赐统统回收?   “那个……”   正当姜妄南想说些“其实还好啦”“也没那么讨厌”这些缓和气氛的话时,对方启唇道:“你走吧。”   月华如霜,皎洁的白光映在萧权川侧脸,他垂下眼眸,睫毛轻颤,一副可怜模样,就像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强忍着挽留的话语。   这么我见犹怜的男人有什么错呢?   乱花渐入迷人眼,姜妄南鬼使神差地上前一步,仅仅一步。   笨蛋!他都让你走了,你还不走?光等着干嘛?心甘情愿被他艹吗!?   姜妄南匆匆忙忙抛下一句“臣妾告退”,转身窜走,身影没入黑暗中,渐行渐无。   萧权川立在原地,一动未动,唯有冷月与他相伴。   没来由地,那句“陛下真的很讨厌”宛如千百根银针扎进他耳朵,嗡鸣不休,眼前开始出现重影,脑袋重如千斤,整个人仿佛被卷进漩涡之中。   陡然间,天昏地暗,腿脚一软。   “陛下!”孙年海及时扶住他。   “朕无碍,”他费劲很大力气才勉强站起来,“何事?”   孙年海一脸担忧道:“唐大人的晚膳已备好,请陛下移步用膳。”   萧权川摆摆手:“回房。”   “陛下病体缠身,不进食的话,恐……”   “听不懂?”萧权川冷冷道。   “是,老奴先陪同陛下回房吧。”孙年海弓腰送上手,方便此时视力不佳的萧权川。   “不必。”   孙年海悻悻收回手,安安静静跟在一旁,提心吊胆地看着前方是否有障碍物。   不知是不是今夜月光凄冷,总觉得此时的萧权川,宛若被抛弃的孤雁,形单只影,令人心疼。   他不知适才发生了什么,只是过来喊人吃饭时,恰好和泪流满面的姜妄南撞了脸。   当时就纳闷。   如今又看萧权川失魂落魄的模样,心猜,这小两口吵架了?   唐府不算大,没走多久便来到了厢房前的长廊。   尽头昏暗处,似有两个男人在暗处相拥,毫无缝隙紧贴着,好不亲密。   孙年海舒尔瞪大双眼,快步挡在萧权川面前,干笑道:“陛下,走另一边……”   “朕还没有瞎,让开。”声音温度低到极点。   孙年海诺诺退下,又偷偷瞄了一眼,却见那二人错脸激吻起来。   这会子才看清,那捧着姜妄南脸的男人,居然是太医院的刘伯深!   孙年海脸色一下青一下白。   哎哟喂,这良嫔娘娘怎得如此胆大妄为,光明正大与太医私通!   耳边传来骨节嘎吱响,孙年海见萧权川握紧拳头,额角青筋迸发,双目充血,仿佛下一秒就要变成吃人的野兽。   “咳咳咳……”   他忽然捂住胸口狂咳起来,帕子上吐出一口乌红鲜血,身子骨落叶凋零一般,再没力气撑着了,双眼一黑。   “陛下!来人,快来人啊!传太医!”   姜妄南恍惚间就听到萧权川的声音,如今又听见孙年海的呼叫,立马睁眼推开,然而,刘伯深像焊死一般,动也不动。   “唔唔唔……”   刘伯深不可能不知道萧权川看着,却反手扣住他后脑勺,加深这个毫不纯粹的吻,恶作剧般,将他俩的地下关系公之于众。   姜妄南好委屈,短短一刻钟就被两个不要脸的男人强迫。   一股怒火涌上心头,不知哪来的力气,猛然推开压在自己的身上的刘伯深。   “啪”的一声,抬手一大巴掌。   刘伯深不可置信瞪大眼睛:“南南,你……为了他,打兄长?”   “还……还不快去救人?”掌心火辣辣,姜妄南也难以置信自己会对他动手。   他不是一个冲动的人,即便萧权川以前如何调戏他,他的反应都不是这样的。   “你打我?”   “你身为医者,怎能见死不救?”姜妄南急切道。   刘伯深却笑道:“南南,你又忘了,他可是我们的仇人,兄长为何要救?”   姜妄南一时语塞。   这时,唐期闻声寻来,看见奄奄一息的萧权川,心脏顿时漏跳一拍:“陛……陛下这是怎么了?孙公公,快扶陛下进房。”   幸亏卧室就在眼前,孙年海也差了人去请院判。   唐期额间汗珠累累,大气不敢出:“孙公公,陛下这是……”   孙年海打马虎道:“舟车劳顿,感染风寒罢了,唐大人费心了。”   一朝天子其实是患有不治之症,这般惊世骇俗的消息怎可能随意透露?   适时,院判匆匆赶到,把脉扎针,萧权川泛白的唇色才稍稍回位。   唐期拿着院判开的药单去煎药,识时务地退下,轻轻带上房门,松了一大口气。   “唐大人。”   “哎哟。”唐期刚顺好的气息又被打乱,定睛一看,原是与陛下十指相扣的清秀小太监。   “陛下是不是不大好?”他满脸担忧问道。   “呸呸呸,陛下洪福齐天,怎会不好?小哥儿若是担心,自个儿去瞧瞧吧。”   “谢谢唐大人。”姜妄南哪还有脸去看他呢?   见唐期走远,孙年海低声问院判:“陛下病情如何?”   “奇怪,陛下体内有股莫名的力量在不停吞噬他的气息。”   其实,那股邪恶力量,出自于逆生蛊。   然而,这世间,只有五人知晓它的存在,萧权川、任潜、唐奎兰、孙年海,还有下蛊之人。   而章院判唯一知道的,是萧权川因先前领军出战越国落下的病根,每到七八月,身体像被诅咒似的,大病一场也是正常。   除此之外,其余人一概不知,纯当萧权川来游山玩水的。   孙年海眼珠子骨碌一转,并未正面回复,而是招手唤来一人:“速速去看看太后娘娘到哪儿了?务必将陛下的情况告知太后。”   唐奎兰早上想多睡会儿,便没有跟着大队伍出发,现如今也在半途。   谁也没料到,这蛊毒,居然提前发作。   “我的疗法也只是缓兵之计,不能治其根本,”院判缓缓摇头,嘶了一声:“奇怪,按照往常,也得十天半个月后才会病重如此。”   孙年海明知不语。   萧权川徐徐睁眼,墨绿色的眸子像一滩死水,干裂的嘴唇蠕动,好似在说些什么。   孙年海赶忙俯身侧耳:“陛下有何吩咐?”   “他……他讨厌……朕,他讨厌……他不喜欢……”   院判忽而意识到哪里不对,忙大声道:“‘他’是谁?”   孙年海不满道:“要死啊,这么大声作甚?吓着陛下怎么办?”   院判一脸无语:“你确定?”   萧权川眼皮眨也不眨,瞳孔涣散,毫无所动,一直在低声喃喃着什么。   “惨了惨了,还没到避暑山庄,陛下这就……还有别的疗法吗?院判大人?”   “陛下,陛下快拿拿主意吧!”孙年海试图喊醒浑浑噩噩的萧权川,而后者似乎听不见,只是把眼珠子木讷转过来,重复道:“他讨厌朕,他喜欢别人。”   “……”   本来就算好了病发时一定会到达避暑山庄,而今却在唐府这里发作了。   高页早就看不惯萧权川高坐王位,岷州又有越国暴民流动,加之此次出行并没有带上多少精兵健将,四周暗处都是虎视眈眈的眼睛,暗潮汹涌。   万一哪个不小心,皇帝病重的消息不胫而走,恐有大乱。   孙年海道:“为今之计,只有等太后娘娘了。”   院判幽幽叹口气,唐奎兰医术随高明,但怕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孙年海准备出门再催几个人去看看,一出门,手臂就被人紧紧抓住,骨节泛白。   “良嫔娘娘?”   “孙公公,陛下现在还好吗?”姜妄南声音带颤,脸色不大好。   “这天,怕是要变了,”孙年海无奈道,“外头风大,娘娘进去瞧瞧吧。”   姜妄南哪敢进去?   他明知萧权川这段时间身体不好,还对他说讨厌之类的话,谁听了能好受?   刘伯深也真是狡猾,偏偏在这个时候刺激萧权川,如今不正是遂了愿,直接跳过下·药环节达到目的。   等等,现在萧权川病来如山倒,没法黏他,不就是原书里原主受逃跑的最佳时机吗?   一只手倏然抓住他手腕。   “兄……兄长?”   刘伯深低声道:“走。”   “去哪儿啊?”刘伯深大步流星,迫切难耐,姜妄南小跑才勉强跟上。   “自然是离开这里,南南,我们终于可以远走高飞了,太好了。”   “现在就走?”未免太迅速了吧!   “嗯!兄长一早把行礼收好,就等着今天。我们先去市集挑两匹最快的马,然后径自往北去,一路奔向安国,那里有我们很多的伙伴,他们都等着你这个太子殿下……”   “等等!”姜妄南果断截道,语速太快,信息量太多,他脑子快炸了。   “怎么了?”   “我……我……”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全身上下都在排斥,吞吞吐吐半天,索搜枯肠,好似只想知道一个答案:“萧权川会死吗?”   刘伯深明显愣了愣:“你关心他做什么?”   姜往南抓抓头发:“我们好像害他病得很严重。”   “是又如何?那是他活该,他那条狗命,早就该还给越国人,幸亏他体内寄生了逆生蛊,简直是天助我也。”刘伯深阴恻恻道。   “逆生蛊,很可怕吗?”   他根本就不记得原书里有这玩意儿。   “南南,你不需要知道,赶紧回去收拾好东西,我们即刻离开。”刘伯深现在没耐心跟他解释关于萧权川的任何事。   姜妄南一把拽住他,央求道:“兄长,你告诉我吧,我真的很想知道。”   “我只能说,逆生蛊一旦催动,他若没有顺息蛊协助调理,那就,必死无疑。” 第42章 告白   顺息蛊, 又是个啥?   呜呜呜原书作者搞这么复杂,不为难他的脑子吗?QAQ   见其呆呆愣愣之模样,刘伯深勉为其难解说道:“逆生蛊与顺息蛊相生相克, 互相补给,皆以人体喂养。”   “前者会吸收宿主精气,切断身体养分输送, 久而久之,宿主会精力殆尽而亡。”   “后者则是充盈血气, 令人肤若凝脂, 身段瘦而不柴, 青春永驻, 即便不吃不喝,依然不会力如灯枯, 面黄如蜡。”   姜妄南睁大眼睛:“这么神奇?”   “嗯。”   “那……”   “嘘, 有人来了!”刘伯深一把拉过姜妄南躲在暗处。   适时,一个身段纤细的粉衣男人端着一碗药来到萧权川房前, 抬手敲门, 衣袖顺势滑下半截, 手腕嫩白。   “孙公公, 奴才把药端来了。”酥酥麻麻的发音像是经过勾栏特训。   而且, 玉琢似的, 像是贵公子气度, 哪有奴才样?   吱呀一声, 门从里打开,孙年海欲端走药,可那奴才往旁一闪,笑了笑, 不知说了些什么。   那孙年海立刻收回手,侧让一步,恭恭敬敬。   门合上,姜妄南脖子拉出二里地,也听不见屋里的动静,不知为何,心里好像淌过一群蚂蚁,瘙痒难耐。   “南南,走。”刘伯深催促道。   “哦。”   以前,他巴不得逃离萧权川魔掌,远走高飞,死生不见,现在他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但不知为何,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嘭——”   那扇门赫然大开!   一个粉色东西被弹飞出来!   孙年海急急忙忙小跑出来,扶起那嘴角流血的粉衣男人:“小公子,你还好吗?”   “滚!!!”萧权川怒喝的声音从里传出。   啪啦——   一连串东西摔得稀碎。   那粉衣男人颤抖不已,似是受到极大的惊吓,连滚带爬哭着走了。   “这这……这如何是好啊?”孙年海手足无措在原地打转。   彼时,院判匆匆忙忙从房里跑出来,整齐的鬓发冒出两缕凌乱的青丝,捂着扎了两根银针的手,颤抖不已:“孙公公,陛下发狂砸东西,控不住啊,针都扎我自己身上了。”   又是砰的一声!   一张椅子凌空砸出窗外,木屑满地,灰尘漫天。   孙年海踱来踱去,忽而眼睛一亮,招手唤人:“快,快去叫良嫔娘娘!去把良嫔娘娘寻来!”   不好!   去了就回不来了!   “兄长,我们赶紧离开。”姜妄南立即道。   “嗯!”   “二位且慢。”   不料,没走几步,转头就碰见了唐期。   刘伯深眉角抽搐,依然礼貌作揖:“唐大人,有何要事?”   唐期笑道:“刘太医,烦请借这位小哥儿,借一步说话。”   姜妄南稍稍后退一步。   不知缘何,这个人的笑容瘆得慌,他心跳扑通扑通加速。   刘伯深看了一眼姜妄南,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他低语道:“兄长先去备马,亥时,西北门汇合,我们会先到堕马坡,那里会有人接应我们。”   “好。”   “你小心点,绝对不要进那个房间。”   “嗯。”   刘伯深长长看了他一眼,转头朝唐期点点头,疾步离去。   “小哥儿,请随我来。”   他到底想做什么?   姜妄南相信自己的直觉,动也不动,警惕问道:“唐大人有事不妨直说?”   “我们去亭子里一边喝茶一边说?可行?请。”唐期不依不饶。   “……好吧。”   他最不会拒绝人,尤其是这种面善心慈疼老婆的有为男人,呜呜呜。   只见唐期带他去到一个小亭子,石桌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两个茶杯,一盏茶,四周寂静,烛火摇曳。   忽然,唐期撩袍下跪,双手撑地磕头。   “唐大人!万万不可!”姜妄南惊恐万分去扶他。   对方一动不动,饮泣道:“求小哥儿救我唐家一命!”   “唐大人你先起来,起来再说。”姜妄南内心慌成一团,到底在演哪一出啊。   “不,不。”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能帮到什么吗?”他挠挠头道。   唐期掩面泣道:“小哥儿也知道,陛下一住进我唐家,就像中了邪似的,口吐鲜血,癫狂大作,又不肯喝药。”   “若是陛下在唐家有什么三长两短,那我唐家诛九族都不为过啊,我内人体弱多病,还有我那未出生的孩儿……”   姜妄南内心一软:“好了好了,唐大人你快起来,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你说吧,要我怎么帮呢?而且,我一个小太监,也帮不上什么吧。”   唐期擦擦眼泪道:“我瞧着,陛下对小哥儿不一般,想请小哥儿把药端去,劝劝陛下,兴许颇有效果。”   “额……”   姜妄南登时哑然。   想到院判被针误扎的手,他不免抖一激灵,那碗滚烫的药会不会就泼在他身上了呢?   唐期见其犹豫,哭得更惨了:“小哥儿,就当我求你了,我给你磕头。”   “欸欸欸,别,别,我……”姜妄南吁了一口浊气,“我试试吧,不过就这一次,要是陛下还不喝,唐大人便另请高明吧。”   “好好好,多谢小哥儿,来,”唐期倒了一杯茶敬他,“小哥儿之大恩大德,我一定谨记,来日再报。”   “嗯,不客气。”   姜妄南仰头干完茶水,舔舔唇,好似有点别的味道,怪怪的。   这厢,孙年海上上下下找了个遍,满头大汗。   结果峰回路转,却在萧权川房门口看见一个男人站了许久,眼熟得很。   “哎哟,良嫔娘娘!老奴可算寻到了!”他气喘吁吁走来。   “公公有何事”   孙年海见其端着一碗热气快没了的药,心想良嫔娘娘果然不会抛弃陛下,便笑道:“娘娘且进去吧,陛下此刻定然想见娘娘的。”   “孙公公,你说,陛下……会不会打我啊?”   这个问题他魂不守舍想了一路,碍于没有人鼓励他迎难而上,所以才会在门口驻足,不停一呼一吸,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孙年海显然噎了一下,皱起眉头思忖这个看似没有答案的问题。   “进来。”   彼时,萧权川的声音从里头传出,略带沙哑,异常平静。   姜妄南后背发汗,踟蹰不前。   孙年海暗暗给他加油的眼神,帮他轻轻推开门:“良嫔娘娘,去吧。”   须臾,姜妄南一咬嘴唇,视死如归:“嗯!”   一踏进门坎,身后的门就被孙年海带上,霎时,视野内一片昏暗。   月光惨白,从破烂的窗户照射进来,姜妄南才得以借光摸到桌子,咯噔一声放下汤药。   他悄悄巡视一圈,桌椅东倒西歪,地上瓷片碎裂迸射,烛台断裂,如幕的珠帘被扯下,凌乱堆砌,没有一处是原来的模样。   莫名地,他脸颊开始发烫。   “陛下?”姜妄南紧绷全身,轻声唤道。   突然,他被人从后背抱住!   “啊!”   姜妄南下意识推开那人,然而对方立刻锁住他双手,紧接着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埋进他肩颈,鼻间萦绕着一股熟悉的木质龙涎香。   “陛下……”   “嗯。”   姜妄南喉咙发干,后背与萧权川前胸贴着,烫得可怕。   “陛下,喝药吧,喝药就会好起来的。”他不清楚萧权川此时的状态,不敢轻举妄动。   对方晃了晃头,热息湿润,软软的长发蹭得他很痒,像只撒娇的大狗狗。   “为什么?”他嗓音嘶哑低沉,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跟他说话。   “什么?”   “为什么他可以?”   “他?”   “朕不可以?”   “???”   姜妄南愣了一会儿,冷不丁身子被他转过去,还未反应过来,唇瓣就堵得水泄不通。   “唔唔……唔!”   萧权川的吻如枪林弹雨般落下,又快又急,俄而,软舌化作长枪撬开他的城门,疾风扫过,肆意掠夺,仿佛要把他生生吃进肚。   不顾一切的爱意全化作一次又一次的唇舌交替,有声胜无声,   姜妄南完全接应不过来,吓得眼角泛红,萧权川的大手揽上他细腰,他才得已抽出手来,又是捶又是拍,对方却如一座大山岿然不动。   “嗯……唔!”   姜妄南眼睛一闭,咬破萧权川的下唇,腥味黏糊糊在唇齿间蔓延,唾液血液交迭,湿濡的声音不减反增。   “呜呜……唔……陛下,停下……呜呜呜……”   缠绵之际,萧权川推着姜妄南连连向后,砰的一声,后者的大腿撞上桌角,前者一举把他抱上去。   大手伸进衣服,从腰肌一路下沿,空气里的暧昧如潮水般涌来,欲·火烧得更旺,二人的低喘呻·吟,此起彼伏。   “陛下!不要这样!”姜妄南终于抓住了他的手。   萧权川徐徐抬起忧伤的绿眸,眼眶猩红,轻轻抚摸他的脸,带着哭腔,质问道:“为什么每次和朕接吻,南南都这么不情愿?为什么朕一碰南南,南南就要躲开?南南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朕?”   姜妄南心头一颤:“陛下……你……喜欢臣妾?”   月色中,萧权川脸色苍白,唇角微扬,像是 绝美的雕塑,似在自嘲又似苦笑:“是朕哪里没做对吗?你说,朕改。“   姜妄南脑子突突的,耳尖有些发烫,眨眨眼道:“陛下……是在愚弄臣妾吗?”   真龙天子,权势滔天,要风得风,后宫三千佳丽,怎么可能喜欢他这样一个普普通通之人?   这个玩笑开得也太大了吧哈哈。   萧权川双手撑在他身侧,俊脸渐渐靠近,偏头垂眸,虔诚地吻了吻他右手腕上的红痣,郑重其事道:“朕誓死钟情于南南一人,相怜相念倍相亲,一生一代一双人。”   姜妄南几乎忘记呼吸,脑子霎时空白一片,不知是谁的心脏,敲锣打鼓似的咚咚跳。 第43章 亲密   余光中, 那碗汤药已经没有了热息。   不对,他此时病得厉害,肯定在胡言乱语, 信不得。   别傻了,堂堂天下之王,要月亮不给星星, 什么样的人儿得不到?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他这个笨蛋?   姜妄南以手抵胸,撑开他们的距离, 眼底的□□褪了下去, 平静道:“陛下, 先喝药吧?”   “嗯。”萧权川的视线像水蛭一般粘着他。   好乖!   姜妄南准备跳下桌, 不料,后背被一股坚实的力量支起, 萧权川一下子把他横抱起来。   长腿迈过锋利的瓷碎, 绕过腰斩的蜡烛,躲过散架的椅子, 跨过散落的珠子, 如视珍宝般放他坐在柔软的床边, 拎过他的鞋子, 整齐摆在他伸腿就能够得着的地方。   而后, 萧权川端来汤药, 递给姜妄南, 勺柄朝向后者。   “陛下怎么不喝?”   “南南喂。”   “……”   着实病得不轻。   姜妄南妥协扶额, 叹了口气,舀起一勺:“来,啊~”   对方乖乖张嘴,含住瓷勺, 那双墨绿色的眸子依然直勾勾盯着他,生怕一眨眼,人就销声匿迹了。   一碗汤药喂完,姜妄南感觉他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好像自己脱光了站在他面前似的。   “擦嘴。”萧权川道。   “……”   天横贵胄就是骄矜。   “行行。”姜妄南抽出袖口里的帕子,在他唇角褐色处轻轻点划。   男人的唇形煞是好看,线条利落,薄厚适中,染着一层凉凉的白,凄美动人。   片刻,萧权川的手心覆上他手背,冉冉握住,侧头垂眸,在他修长的指尖落下一吻。   “南南,为朕生个孩子。”   姜妄南嘴角抽搐:“陛下在胡说什么?男人怎么能生呢?”   “也对,”他顿了顿,反应过来,“不对,唐夫人不也能?”   “好啦好啦,陛下喝了药就睡一觉,醒来后什么都好了。”姜妄南抻抻被子,摁着他的肩膀他才肯躺下。   姜妄南心神不安地望着窗外。   夜色越发浓郁,不知道刘伯深是否买好快马?若买好了,应该已经在西北门等候。   萧权川的气息渐渐平稳,多半是睡着了。   姜妄南渐渐呼出一口浊气。   能帮到唐大人,救了唐家,确实值得高兴,然而,心底里似乎多了几分踏实,更让他心安。   至少,在逃离之前,能得知萧权川是平安无事的。   夏夜蝉鸣不休,蛙声喧嚣,叫他也逐渐热了起来。   姜妄南悄悄起身,步子还未迈出去,手腕就被人死死抓住。   萧权川半垂眼睫,神色忧虑不宁:“南南要去哪儿?”   “臣妾就不打扰陛下就寝了。”他心虚答道。   “南南不在,朕睡不着,陪陪朕,好吗?”他乞求道。   “……那臣妾让孙公公进来伺候吧?”   “不要。”   “臣妾让院判大人开些安神药,陛下服了会好睡些?”   “不要。”   “……”   和刘伯深约好的辰时很快就到,他不能再无谓耗下去了。   这可如何是好啊?   姜妄南急得额头冒汗,浑身闷呼呼的,透不过气,忽而脖侧一冰凉,吓得他抖了抖。   萧权川微凉的指尖从他脖侧绕到额头,蹙眉哑声道:“南南发烧了。”   “啊?发烧?怎么会呢?”姜妄南拍拍脸,自觉良好。   除了心口有些燥热,应是夏夜导致的吧。   一阵凉风吹入,薄汗发冷,姜妄南没来由颤了一下,后背发麻。   他以手搓了搓臂膀,第一时间给萧权川仔细掖好被角:“陛下,盖好被子哦,夜深了。”   萧权川眉心微动,手背再次探他额头,这会子却是湿冷的。   眨眼间冷热交替,发烧也不是这般情形。   奇怪。   忽而,一阵重重的感觉涌上脑子,姜妄南晃晃脑袋,心头那股燥热就像一头胡乱撞人的猛兽,叫嚣着要逃出心牢。   见他脸色异常泛红,萧权川伸出手,担忧道:“南南,要是不舒服,来朕身边躺一会儿吧。”   “陛下,现在什么时辰了?”姜妄南声音软乎乎的。   “还早。”   “哦,好,陛下记得一炷香后叫醒臣妾哦。”   姜妄南起身,脚下顿时轻飘飘的,喝醉酒似的整个人撞上床柱。   “小心。”幸亏萧权川及时拉住。   “臣妾没事,”姜妄南低头解外衣扣子,解了许久也没弄好一个,索性胡乱扯弄,“嘶,怎么连扣子都欺负臣妾嘛,好烦。”   “朕帮你。”   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解开一个又一个扣子,目光始终如一黏在对方身上。   姜妄南皮肤本就嫩白,此刻,覆着一层恰到好处的酡红,像雪中红梅般娇艳,杏目水光潋滟,灵动无比。   明明纯澈如春水,却莫名勾人心魄。   褪去宽厚粗糙的外衣,白色亵衣薄而贴身,脖颈细白,锁骨诱人,腰臀之间堆栈衣料,凹出一个性感的窝巢。   萧权川眼下燃起一根红线,双手环过他腰窝,五指向下揉了一把,滚烫的气息逼近,近乎痴迷道:“南南可知,此时的你,是朕见过最美的人。”   姜妄南脑子晕得嗡嗡叫,有些听不太清,迷迷糊糊嗯了几声,又迷迷糊糊搂上对方的脖子,热乎乎的脸颊下意识蹭去对方微凉鼻尖。   他梦呓般道:“夫君,我好热,好难受。”   萧权川一愣:“南南方才叫朕什么?”   “夫君,夫君,你是我的,亲亲我好吗?”姜妄南声音比平日还要娇软,话罢,他闭上眼睛仰起小脸。   不一会儿,亵衣变得湿润,萧权川的掌心也染上一度湿意,他心下预感不对劲:“南南,你出了好多汗。”   “嗯……嗯哼……”   姜妄南的意识似乎被一股莫名的燥热封闭起来,像只如饥似渴的小猫似的,一味蹭他鼻尖、耳朵、到唇角,任意一处裸露的肌肤对他而言。   “夫君,夫君,好舒服,我好爱你哦,嗯呢……”   “南南可真是来要命的……”萧权川再也克制不住,顺势捧起他的脸深吻下去。   “唔唔……唔……”   对方来势迅猛,姜妄南被逼得往后倾去,一开始有些不适应,只不过,也只是那么一会儿而已。   眨眼间,姜妄南居然反客为主,迫切踮起脚尖,仰着红脸,紧紧揪住对方的领子,送上前所未有的热情,急不可耐。   从未如此主动过。   湿濡的声音从边边角角渗出。   须臾,萧权川大手压在他后脑勺,把这个吻加深到言不可及的程度。   二人唇舌极力撕扯,多余的空气一刻也挤不进去,仿佛世间周遭不复存在,天地之大,唯剩彼此。   须臾,姜妄南气息居然比萧权川的还喘还急,占据上风的他开始一步步逼退对方,直至后者被绊了一下,跌坐床沿。   唇瓣分离,拉出一缕缕银丝,在月光里熠熠生辉。   霎时,姜妄南迫不及待张开腿,一举坐在萧权川大腿上,又吻了过去,辗转缠绵,发出小动物般的叫声。   怀里的人越来越热,腰肢时不时扭动,似乎剥光了自己所有的尊严,露出最柔软的一面,不停催促对方快来占有,共赴极乐。   “等等……”这回,换成萧权川推开他。   然而,姜妄南置若罔闻,搂紧对方脖子,软舌长驱直入,继续强吻强要,像一头发·情的野兽,不宣泄殆尽便会暴毙而亡,不到最后一步誓不停止。   “南南……唔唔……”   不对。   太不对劲。   萧权川费尽力气克制住涌上心头的激情,迅捷擒住姜妄南后脖颈,当看到对方此刻模样时,他登时瞳孔皱缩。   他本就生得漂亮,红唇微启,长睫湿润,眼尾泛红,楚楚可怜,愈发动人心魄,如同画中之人,   瀑布般的乌发不知何时散开,衣领滑至肩头,胸膛薄肌雪白,泛着粉红,喘息此起彼伏,领口大开大合,一路沿小腹,春光若隐若现。   姜妄南舔舔干燥的嘴唇,浑身□□难耐,痛苦恳求道:“夫君……要了我吧……我真的好难受,快给我可以吗?”   怎么会突然这样?   从那声莫名其妙的“夫君”开始,他一切的反应都很不正常。   “拜托了,夫君……我好热,我好想和夫君上床,我好喜欢夫君,真的好喜欢,上床嘛,我什么姿势都肯做……”   开始胡言乱语了。   “夫君……快点好不好?我什么都可以……我保证很乖的,夫君……”   话罢,他握住萧权川的手,热唇含住他手指,舌尖上下拨弄,情难自已发出淫靡的呻·吟。   “南南,别这样。”萧权川气息粗哑至极。   “他一边□□一边央求道:夫君,我爱你,好爱你,我真的很想很想跟夫君上床,夫君狠狠要了我吧,我绝无怨言,来嘛来嘛。”   接着,姜妄南吐出那两根泛着水光的长指,拿着它们往下方送去……   要死。   “南南……不可以。”   萧权川费劲最大的力气猛然抽出手,深呼吸缓了好一阵子,毫不犹豫替他把脱下的衣服扣回去,拿过被子将他裹得严严实实,一举横抱起来。   姜妄南顺势倚在他肩膀,情不自禁伸出软舌去吻他,挑弄道:“夫君怎么不要我啊?我不好看吗?来嘛,快点呜呜,我好难受,好想夫君摸摸。”   一点都不安分。   萧权川偏开脸,吻了吻他额头:“南南,再忍忍。”   门外,孙年海拂尘甩来甩去,耳朵时不时往门口凑,额头急出一两汗。   思忖着,这良嫔娘娘怎么进去这么久?陛下的情绪到底稳住了没?   正当他抬手敲门时,门忽然被一股力量往外弹开,吓得他心肝颤了颤。   “哎哟!陛……陛下!这……”   “收拾出一个舒服的房间来,”萧权川扬声急道,“速传章卿!” 第44章 云雨   萧权川把裹成茧状的人儿小心翼翼放在床上。   姜妄南立马伺机挣脱, 手脚并用死死抱住眼前这个高大结实的男人,上·瘾一般吻住他的唇,如饥似渴地吮吸。   “唔……南南, 别这样……”   薄薄的衣衫又变得凌乱不堪,脸色愈发潮红。   孙年海眼观鼻鼻观心,迅速低头放下纱帘, 遮蔽住一床的春光。   “唔嗯……夫君怎么不跟我上床啊?唔嗯……我好难受,好痛苦, 夫君快给我一个痛快好不好?呜呜么唔……”   姜妄南说几个字就亲他一下, 断断续续, 一边扒下自己的衣服, 肩膀雪白,胳膊细嫩, 还拉着对方的手往自己身上摸。   “夫君, 夫君感受到了吗?我好空虚,需要夫君……”   他前脚脱, 萧权川后脚捡起, 干脆紧紧抓住他的手:“南南, 乖, 你现在病了, 先看太医。”   话罢, 萧权川以手做刃, 一举劈向他后脖颈, 人便晕在怀里。   这会子,章院判匆匆赶来,被银针误扎的手还抖得厉害。   只见萧权川仔细整理姜妄南的衣衫,抻好褶子, 轻轻把压在身后的乌发拉出来,如视珍宝般放在枕头两侧。   章院判拿出帕子盖在姜妄南细白手腕上,三指搭脉,敛眉思索。   片刻,他弯下身子,伸手欲撑开姜妄南眼皮。   一旁的孙年海忽然轻咳起来,递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后者瞄了一眼萧权川脖子上的吻痕,立马顿悟,悻悻道:“陛下,老臣需看一看娘娘的瞳孔。”   “嗯。”萧权川代劳。   章院判端详完,眉头锁得更死:“启禀陛下,娘娘……是被人下了柔骨散。”   “什么?柔骨散?”萧权川眯了眯眼,脸色剎那间阴郁万分。   他自己也是懂得药理之人,先前姜妄南的种种反应,已经让他有七八成猜疑,然而,他没有想到的,居然会是柔骨散。   孙年海瞪大双目。   我滴乖乖,柔骨散可是世上最烈的媚药。   “老臣行医多年,见过服用了柔骨散之人,与娘娘的反应如出一辙,所以,不会有错。”章院判硬着头皮解释道。   萧权川眼底倏然卷起一场暴风雨,须臾,冷声令道:“孙年海,去查良嫔近日接触的所有人,尤其是给了他吃的喝的,通通查个遍。”   “朕倒要看看,哪个狗东西胆大包天,敢对朕心爱之人下如此毒药。”   “是。”孙年海应道。   转而,萧权川心疼看着姜妄南,大拇指摩挲他高热不退的脸,满目柔情似水:“如何能解?”   院判后背冷汗倍出,吞吞吐吐道:“那……自然是……宣泄出来即可,不过……”   “不过什么?”   “这柔骨散药效极烈,恐不是一次两次就能解开的……陛下病体阳气虚弱,精气不足,怕不够用……”   萧权川一个刀眼飞去:“你的意思是,朕不行?”   章院判忙躬身下跪:“老臣不敢,只是担忧龙体受损,若有个三长两短,老臣担待不起啊。”   这时,姜妄南开始胡乱扭动,手胡乱扯开衣服,呢喃不止,将醒不醒。   “请容老臣先施一套针给娘娘压一压。”   “嗯。”   萧权川轻轻把他扶起来,让其枕着肩膀,捏住下巴,低头安抚般吻了吻。   几根银针落位颇有章法,很快,姜妄南安分了许多,只是眉头还紧皱着,气息略急,不太踏实。   “依你之见,就是找个别的劳什子臭男人来替朕的爱妃解毒?”   章院判大气不敢出,叩头道:“还请陛下三思!”   萧权川一脸阴沉。   章院判登时想到了什么,不依不挠:“老臣提名,让刘伯深刘太医替娘娘看看,他医术不比老臣差,也许……”   “够了。”   章院判噎了一下,不禁纳闷,他明明在提建议,集思广益何乐而不为?怎得陛下反而更恼火了?   “陛下!”   姜妄南又像小猫似的黏黏糊糊蹭上来,撒娇道:“陛下,亲亲臣妾好不好?拜托拜托,陛下最好了。”   萧权川的吻再次湿漉漉落在对方软唇上,大手揉捏着他的后脖颈,转眼间,姜妄南软成一团倒在怀中,微微喘气。   章院判充耳不闻,闭目不看,只一昧坚持道:“陛下,倘若刘太医有法子,那娘娘便不用再受欲·火焚身之苦了!”   “不必再说,退下。”萧权川的脸黑得不能再黑。   “老臣开些壮阳药给陛下补补,可减少危险,否则……”   “闭嘴。”   章院判哆哆嗦嗦,摇了摇头,道:“……老臣告退。”   “慢着,”萧权川抿了抿唇,“去准备一碗沉春汤。”   章院判大惊失色:“陛下,那沉春汤虽能短时间提高精力,但也是一种媚药,着实有损龙体啊!还请陛下……”   “说够了没有?”他一脸怒容。   “……老臣,这就去备。”   久之,床畔的沉春汤静候着,腥苦味弥漫各个角落。   萧权川抚摸姜妄南漂亮的小脸,理了理后者扎在眼尾的乌发,自言自语道:“南南,你会选谁?选朕?还是他?南南应该不会不要朕的吧?”   怀里的人缓缓睁开双眼,一看见萧权川就一如之前那般缠上来了讨要亲密:“夫君,夫君,亲亲我摸摸我好不好?”   萧权川顺他所意,低头献上一个绵密的深吻,良久,额头相抵:“南南,等等可能会很痛,你可以吗?”   “夫君,我的好夫君,我好想好想要……”姜妄南抿抿唇,似在回味方才那个甜蜜的吻,像还未吃饱饭的小猫。   “好,夫君会让你痛快的。”   萧权川看向那碗沉春汤,毅然一口闷完,空碗一扔,四分五裂,帘帐缓缓落下。   皎洁的圆月驱走落在房里偷窥的银光,蝉鸣不再喧嚣,夏夜湿热,呼吸交缠,高低起落,粗喘细吟,荡起一阵阵无垠春色。   夜色的另一头,一个宁静的昏暗角落里,刘伯深一手牵着两匹马,焦急万分走来走去,一刻钟八百个抬头朝唐府西北门口望去。   “辰时到了,南南怎么还没来?”他呢喃道。   忽而,他脚步一停。   不会像上次后花园假山之约那样迷路了吧?   不行,得回去找找。   刘伯深迅速把买来的两匹快马系好在木桩上,从袖口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两副药,抻抻衣褶,假装外出采药回府。   进府没多久,亭子上站着一个男人双手合十拜天拜地,神神叨叨兴奋道:“成了,成了,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刘伯深眯眼看去,藏青色衣衫,浓眉大眼,原是唐期。   他欲过去询问姜妄南下落,却不想,一个粉衣男子从暗处抢先一步唤道:“唐大人。”   只见那男子肤白胜雪,玉琢一般,当真世间少有。   那男子语气不佳质问道:“唐大人,你可知你闯了大祸!”   “什么?”唐期眨眨眼。   “太后娘娘是令你将我送与陛下,你倒好,不为太后娘娘想多一些办法,反而给一个小太监下媚毒,如今陛下冒着生命危险在替他解毒,你到底是何居心?”   小太监?难道是……南南!?   “不是,太后娘娘的意思,不就是让陛下……”唐期的音量陡然低下一阶,“……破处吗?我没做错吧?!”   “你…… ”那男子登时熄火,“太后娘娘不是这个意思,除了我们几个,其他人都帮不了陛下!”   “为什么?!不都是一样的吗?”唐期反问道。   “你……哎呀!有些事不方便与你说,”男子急得直跺脚,“不管了,干都干了,只希望陛下平安无事才好,若是有什么闪失,太后娘娘定然治你的死罪!”   唐期一听后果,大惊失色:“这么严重?这可不得了啊!我去看看情况!”   刘伯深暗暗跟随唐期去到后院的一个厢房,门口一左一右站着孙年海和章院判,二人皆背朝卧房,捂紧耳朵,从脖子羞红到耳尖。   唐期大汗淋漓,眼观鼻鼻观心,忙问道:“孙公公,院判大人,陛下是否安好啊?”   孙年海给了他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你觉得呢?”   “我……我也是……奉命行事,只是……哎!”唐期挠挠头,迫切转向另一边:“院判大人,陛下会有危险吗?”   章院判深深叹口气,晃晃头:“难测啊,等吧,等到良嫔娘娘的叫声停了,静候陛下传唤吧。”   彼时,一个男人忽然不知从哪个地方窜出来:“里面的人是南南?!”   孙年海气势十足:“大胆,竟敢直呼娘娘小名!”   那男人急切问道:“孙公公,是真的吗?”   “刘太医?”   孙年海霎时回想到他摁着他家的良嫔接吻的场景,害得萧权川当场吐血,气就不打一处来。   “是啊,你没听见吗?可欢了呢。”他没给对方一个正眼,阴阳怪气道。   唐期眼珠子险些掉下来:“什么?那小太监……居……居然是良嫔娘娘!?”   “都是你干的好事!”刘伯深二话不说,一个拳头砸在唐期脸上,后者当即鼻青脸肿。   “卑鄙小人!”   刘伯深又一拳过去,晕头转向的唐期还未站定,再次旋转起来,眼冒金星吐出一颗血牙。   章院判和孙年海见状,赶紧一左一右拉住火冒三丈的他。   章院判苦口婆心道:“刘太医!现在正是解毒的关键期,不好干扰到陛下和娘娘,唐大人做错了事,自然有陛下定夺,切勿意气用事。”   孙年海替他忧伤道:“唐大人,保重,再抬头看看今晚的月亮吧,明天,可能就看不到了。”   唐期双腿一软,连连后退,差点没狼狈跌坐在地上,满脸的惊恐写着“完了”二字。   刘伯深眼角猩红,握紧拳头,一个箭步往前迈:“不行,我要进去!”   章院判冲上去拦住他:“刘太医万万不可,如今良嫔娘娘的毒只排出一部分,若你强行停止,不仅惹陛下大怒,你脑袋不保,还会要了娘娘的命!你可要想清楚了!”   刘伯深怒容狰狞,胸口起伏剧烈,握紧的指缝蔓延出一滴滴血。   确实说的没错,柔骨散解毒过程中不能轻易受扰,否则涌上的气息倒流脏腑内,中毒者会遭到严重反噬,当场毙命也不为过。   要冷静,冷静,再冷静。   然而,房里传出一声声欢愉,宛若一个个重雷轰击而来,把他炸得挫骨扬灰。   章院判拍拍他肩膀劝道:“你还是别待在这里了。”   以往,刘伯深每回一听到姜妄南要传太医,总是第一个把任务揽过来,且每次回来,眉梢带笑,脚步生花,章院判作为太医院之主,又怎会不知晓这个小年轻的心思?   “院判大人……”刘伯深的眼泪终究没忍住滑落,“我……他是我……”   他是我妻啊。   “孩子,去吧,去吧啊。”章院判除了说这个,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最终,刘伯深没离开,而是和章院判、孙年海、唐期坐在石阶上,心思各异,从无边黑夜等到天际泛起一层鱼肚白。   章院判的眼袋显然肿了一圈,还浮起两道淡青色,有气无力拍了拍孙年海问道:“陛下怎么还没结束?柔骨散的烈性不至于熬到现在啊。”   孙年海熬夜习惯了,一手支脸,望着地上蚂蚁搬家:“咱家哪里知晓?陛下想什么时候结束就什么时候,我们该做的,就是等。”   唐期已经困到睁不开眼了,关心问道:“怎么这么久?不会有什么三长两短吧??”   章院判解释道:“要解开这柔骨散,确实需要极大的精力,陛下还拖着病体,时不时休息一阵子,时间也就拖长了。”   刘伯深依旧沉默不语,拳头还紧紧攥着,指缝的鲜血已经凝固。   片刻,他咬牙切齿道:“他不行,我来。” 第45章 事后   刘伯深不语, 一语便惊雷。   章院判、唐期和孙年海仨人齐齐睁大眼睛看向他,那眼神如同像看一个疯子。   章院判打哈哈道:“这孩子一夜没睡,胡言乱语, 还请孙公公和唐大人别放心上。”   彼时天光乍破,公鸡长鸣,卧房里渐渐没有了动静。   唐期猛然抬起头:“结束了吗?陛下应该没事吧!谢天谢地, 谢天谢地,阿弥陀佛。”   章院判泼冷水道:“别高兴太早, 还得看陛下与娘娘后续的状态是否如常, 若留下什么病根子, 你还是逃不掉。”   孙年海瞄了一眼刘伯深, 神情若有所思地离开了。   须臾,他端来一些热气腾腾的早饭和清汤, 热情道:“起码安全过了第一关, 别太过担心,先吃点吧, 大家辛苦了。”   章院判年纪大熬不住, 第一个吃了起来, 唐期扬言要去看看老婆孩子, 便离开了, 刘伯深则眼眶猩红, 死死盯着卧房门, 一动未动。   孙年海亲自端一碗汤递去:“刘太医, 喝点吧,润润口。”   那汤呈淡黄色,浮着星星点点的油脂,几颗小葱花逼出清香, 令人垂涎三尺,刘伯深喉结滑动,还是抬起手接下:“多谢。”   瞧着刘伯深一饮而尽,孙年海眼底的笑意愈发诡异。   俄而,只见刘伯深摁着额角晃起脑袋,手里的碗啪啦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往后倒去。   孙年海似乎早已做好了准备,准确无误地扶住他:“来人,扶刘太医回屋休息。”   刘伯深晕晕沉沉指着他:“你……故意的。”   后者抻抻衣领,扬起下巴:“刘太医,是你疲劳过度而已,还是先去歇息吧。还不快带走?”   “是。”小厮应道。   赶人赶得顺理成章。   “陛下和娘娘快醒了,咱家总不能让陛下一大清早醒来,没有好脸色吧?您说是吗?院判大人?”   章院判没有回答。   没多久,三五个男仆从走廊尽头整整齐齐走来,有序地侯在门口。   手端着两份毛巾两个水盆、两杯淡盐水、两双干净的靴子、两套崭新的衣裳,一玄色一嫩黄,还有一整套床单被褥。   孙年海站在最中间,老神在在。   适时,屋里传来两声低沉的轻咳,似是萧权川在清嗓子,声音慵懒沙哑:“孙年海。”   他躬身俯首,尖声尖气回道:“老奴在。”   “进。”   “是。”   吱呀一声门推开,还卡了一下,孙年海低头瞧去,原是门缝夹着一块凌乱的布。   仔细看那荷花纹样,像是原本挂在床上的帘帐,然而已经不能用了,边缘皆是带出的毛边,仿佛被一股力量猛烈撕扯过。   余光中,东边木窗把手上,挂着一块眼熟的飘带,不正是那帘帐之一吗?   皱巴巴的,宛如绑过什么。   地上也是一片乱糟糟的衣物,鞋底踩到一个硬物,低头看去,原是扯掉的衣扣。   长短不齐的帘帐内,萧权川起身,大手伸出来,孙年海心领神会递去一套干净的嫩黄色衣衫。   未多时,萧权川抱着一个仿佛晕厥过去的姜妄南下床,下巴蹭了蹭对方饱满的额头。   孙年海挥挥手,男仆低着头麻溜更换又湿又皱的床褥枕头。   “备热水。”萧权川重新把人放回床,仔细整理好他的长发。   “回陛下,老奴已派人备好了,就等着陛下和娘娘移步。”孙年海答道。   “嗯,章卿呢?”   “从昨夜伊始,院判大人一直在门外候着。”孙年海强调道。   “不错,传。”   萧权川只随意穿好亵衣,孙年海立马上前拿过外衣盖在他身上,一不小心从衣缝口看见一国之君的胸前、后脖颈爬满了抓痕,红艳斑驳。   孙年海忙收回视线,觑了一眼安详熟睡的姜妄南,后者白皙的脖颈也密密麻麻印着红紫色的印记,嘴唇微肿,不禁暗暗佩服。   章院判行礼道:“老臣参见陛下,参见良嫔娘娘。”   “嗯,过来看看,良嫔现在状况如何?”   “老臣遵命。”章院判心神不宁应答道。   孙年海在一旁卷起撕成布条的帘帐,姜妄南被褥子裹得严严实实,旁若无人般睡得十分熟,气色红润有光泽,不同于昨夜那般妩媚娇艳的酡红。   萧权川轻轻拿出姜妄南的手腕,白皙的腕部缠着一圈三尺宽的红痕。   章院判呆滞了一下:“这是……”   孙年海战术性咳嗽,正要开口掩饰过去,不曾想,萧权川劈脸平静道:“有意见?”   章院判频频摇头:“……老臣什么都没看见。”   三指搭脉须臾,章院判拧眉嘶了一声,又换了一只手重新把脉,寻思道:“不对啊。”   萧权川心脏一紧:“什么不对?毒未排完吗?”   “回陛下,娘娘的毒已经解开,后续可能会反复发热,但只需安心调养便可,不过,奇怪的是,娘娘的身体似乎……变得不大一样。”   “继续说。”   “先前娘娘替陛下挡了一刀,老臣便发现娘娘属于世间罕有的至阴之体,这种体质的人,下腹往往带有一个胞宫,但碍于娘娘是男子,胞宫已经退化。”   “然而,娘娘现在体内存留了陛下大量的阳刚之气,阴阳聚于小腹胞宫,相撞相吸,循环往复,加之过于激烈的频繁顶撞,娘娘的胞宫……正在渐渐打开。”   这个消息听上去不算太好,萧权川脸色凝重问道:“他会如何?”   章院判擦擦冷汗:“老臣从医二十余载,从未遇见过这般情况,也不敢确定,待老臣回去翻翻医书,再做定夺。”   “嗯。”   “陛下昨夜冒险喝了沉春汤,龙体定然大损,且容老臣也替陛下把把脉。”章院判尽职尽责道。   萧权川没说什么。   不一会儿,章院判又嘶了一声,不可思议道:“陛下之龙体……竟然……”   孙年海急道:“院判大人,您说话别老是半途停下啊。”   章院判起身作揖:“陛下龙体不仅无碍,且病气消减,精力更胜旧时。”   孙年海一头雾水道:“院判大人这为哪般啊?”   “老臣也不清楚个中原因,从脉象来看,的确如此。”   孙年海觉得荒谬至极,人昨晚病急吐血,还疯言疯语,又喝了一碗极耗精气神的媚药,从深夜大战到黎明,体能怎么可能更胜从前?   “嗯。”萧权川语气松缓许多。   孙年海咂摸道:“要说起来,陛下的脸色着实比昨晚好一些,就好像娘娘亦是陛下的解药似的,一喝就好。”   “别吵。”   “好好好,老奴多嘴,该死,真该死。”孙年海偷摸笑了笑。   “查到是谁了吗?”萧权川嘴角下压。   “回陛下,是唐大人。”   他冷笑一声:“胆子倒是不小,连朕的人都敢算计。”   “此事亦跟太后娘娘有关。”孙年海补充道。   “哦?”   而后,孙年 海将唐奎兰交代给唐期的事情一并奉上,还道明了昨夜送药的那个粉衣奴才,实则就是唐奎兰所培养的顺息蛊宿主之一——宁公子。   只是那唐期不晓得蛊毒之事,悟错了旨意,才阴差阳错险些害了姜妄南。   “知道了,”萧权川面色不清,一举横抱起姜妄南,抬抬下巴:“带路,沐浴更衣。”   “是。”   孙年海低头默默跟在后面,暗暗算着萧权川的步伐,每一步都保持好一臂左右的距离。   从卧房到浴室,不过二三百米,若换做平时步子带风的萧权川,眨眼间便到头。   而如今,他怀里躺着一个熟睡的姜妄南,走两步就停下来看看有无吵醒对方,走快了怕摔,走慢了怕他吹久凉风。   孙年海心想,拄拐杖的老爷爷都走得比这快一倍不止。   一股股温流渗入五脏六腑,驱走四肢和腰肌的酸痛。   好舒服……   姜妄南缓缓睁眼,周围水雾萦绕,鼻间沁入一阵阵舒适安心的药香,耳边似有人往他肩膀舀水,一勺又一勺,轻轻浅浅。   “南南醒了?”   “嗯,”姜妄南擦擦惺忪睡眼,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嗯?”   “水温合适吗?”萧权川温声问道。   “哦,可以的。”   姜妄南感到头昏昏胀胀,好像睡了很久,又好像一点都没睡好,他抬手揉揉额角,不经意间擦过一处裸露的皮肤。   滑滑的,弹性很足,似乎还碰到一个微微凸起的软粒?   下一秒,只听耳边一声轻笑:“南南还没吃够吗?”   纳尼?   水雾散开,他陡然瞪大双目:“陛……陛下!”   “嗯。”   水波呼啦一声,姜妄南猛地站起:“啊……嘶……”   肌肉骨骼酸痛弥漫开来,他不由得紧紧抓住浴桶边缘,扶住自己的腰,指尖发白,整个躯体抖如筛子,好似不为自己所控。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好疼……   他试图直起腰,瞬间,一阵撕裂感和酸胀感从身下某个微妙之处爬上脊骨!   头皮一阵发麻。   卧槽!!!卧槽!!!!到底发生了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难道……难道………难道???!!!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冷静,冷静,回忆一下,对!   昨晚唐期托他给萧权川送药,后者乖乖喝完药便躺下了,然后他就在一旁等对方入睡,再悄悄去西北门和刘伯深汇合……不对!   好像没去赴约,后来就是……就……   脑子一片空白。QAQ   适时,耳边有人笑了一下,低沉的声音凑到耳边:“南南,你当真可爱极了。”   下一秒,一个软物印上胸口,发出亲昵的声音。   姜妄南如临大敌往后一退,后腰撞上桶壁,忍着剧痛随意扯来一件衣裳裹住自己,瑟瑟发抖:“陛下……这……昨晚……”   萧权川一手支颌,歪歪头,墨绿的眼眸一弯:“昨晚使劲儿喊夫君,完事了就提裤子叫陛下,真让人伤心啊。”   一道惊雷劈得姜妄南焦黑:“夫……夫君!?”   怎么可能?不可能……吧!他昨夜没喝酒没吃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会变成这样!   萧权川挑起一边眉毛,徐徐道:“夫君,老公,宝贝,爸爸,宝宝,爹爹……”   “停停停停停!打住打住!”姜妄南赶紧捂住耳朵,双脸羞红。   他哪有这么骚啊啊啊啊!一定有问题,一定!   突然,两只手腕被对方钳住,身体被迫坐回浴桶,哗啦一声,热水漫了一地。   萧权川附身贴耳继续道:“夫君叫了三十九次,老公叫了四十二次,宝贝叫了十一次,爸爸叫了七次,宝宝叫了五次,爹爹叫了三次。”   温热的气息从耳蜗席卷而来,脑子里有意无意回放着一些香艳片段   ——唇瓣忘情相吻,脸颊红似桃花,眼睫湿润黑亮,双手十指紧扣,脚趾蜷缩。   纤长的白腿缠上紧致厚实的铜色腰背,小腹一抽一抽地痉挛,还顶出了一个圆鼓鼓的形状……   “别说了,别说了,求求你不要再说了。”姜妄南忍着哭腔恳求道。   沉默片刻,萧权川缓缓松开他的手,惆怅从眸底无限升起,语气平静中带着一丝期盼:“南南,事已至此,你……没有喜欢朕吗?哪怕一点点,也好。”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很无厘头,他为什么不拒绝?   明明第一次很重要,他为什么不为自己考虑一下?   也对,萧权川坐拥后宫,早就不是第一次了吧?又怎会顾及自己的感受?   姜妄南脑子乱成一团,根本没有认真听他说话,只一昧在想他昨夜到底为什么会和萧权川那样。   萧权川欲将那黏在他脸颊的乌发撩开,结果手还未至,啪——   被姜妄南反手一打。   “南南……”萧权川微微惊愕,被打中的手腕发红发烫。   “别碰我!”姜妄南怒道,黑眉倒竖。 第46章 交心   姜妄南的脑子还在不停打转, 忽而听见自己史无前例的高亢尖锐的声音,也吓了一跳。   眼皮疲惫沉重,他盯着浴桶平静的水面, 不敢去看萧权川的神情。   浴室的水汽萦绕在两人之间,只听水波荡漾,萧权川的气息拉远了。   “你被下了柔骨散。”他略有无奈道。   “什么?”姜妄南抬起眼皮, 心脏莫名砰砰直跳,征然问道:“什么是……柔骨散?”   “媚药, 可懂?”   “什么?”姜妄南瞪大双眼。   怎么可能不懂?   姜妄南眼睛一涩, 视线朦胧起来。   他自问待人真诚, 从没得罪过人, 到底是谁居心叵测下这般待他?宫内被欺负就算了,而这里, 他才来不久, 就被人盯上了?   照这般看来,萧权川为了帮他解毒才会……   “所以, 陛下是……”   “嗯, ”萧权川垂下眼眸, 无比真挚道, “南南, 对不起, 未允许, 擅自占有了你, 当时事出紧急,朕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南南痛苦而死。”   “陛下,对不起,臣妾……臣妾刚刚……手还疼不疼?”姜妄南自责道。   “一点都不疼, 朕心里更疼,南南受委屈了。”萧权川轻轻搂他入怀。   “嗯,如今毒已经排出,但后续还可能会复发类似的情况,抑或是引发一些副作用,总之很难判断。”   “那那那……那怎么办!?”   萧权川沉默看着他。   “不……不会吧!陛下还要帮臣妾?”   “不然,南南想要谁来?嗯?”萧权川不怒而威逼近他,墨绿色的眸子深不见底。   “额……”   这是个好问题。   他占用原主受的身体,理应把第一次给他未婚夫刘伯深,虽然他本人有些不情愿,但现在也没别的人选了吧!   “……那就刘……”   “刘”字他还没完整说出来,萧权川立即捏住他下巴,威胁道:“你敢?”   姜妄南眨巴眨巴眼睛,可怜兮兮道:“陛下这么凶做什么嘛?陛下又不喜欢臣妾,怎么会愿意……”   “南南怎么知道朕不愿意?”   姜妄南一时语塞,不知是不是柔骨散在作祟,心口好热。   沉默须臾,萧权川气势软了下来,苦笑一声,似在自语:“倒是南南,会嫌弃朕吧?”   明明是至高无上的帝王,此刻却因为一个笨蛋男人而低眉顺耳,若是传出去都没人信。   “不会不会,怎么可能?陛下……长得很好看呢。”姜妄南如实道。   瞬息之间,一股体热涌上来,脸颊逐渐发烫,燥热团于心口,像一头猛兽那般肆意乱撞。   “南南又难受了吗?”萧权川察觉到脸颊又开始异常酡红,眼底的雾气聚集起来。   “嗯……有点热,不过还好啦,能忍一忍……”   这一回,姜妄南并未主动索取,萧权川就捧住他的脸,深情吻下去。   唇瓣相碰,体内的热息仿佛有了宣泄的渠道,不停灌去,浮躁的身体顿时得到救赎。   此时的姜妄南,不似发病那时迷迷瞪瞪,而是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舌头在自己口腔里攻城夺池,宣布主权。   好似饥渴难耐的人,不是他,而是……萧权川。   恍惚之间,对方一边亲一边郑重其事道:“朕誓死钟情于南南一人,相怜相念倍相亲,一生一代一双人。”   与发病时的告白一字不差。   姜妄南往后仰去,堪堪擦着他的唇道:“陛下,竟然还记得?”   “难道南南以为朕在胡言乱语?宝贝儿,不用怀疑,这是朕对你的承诺,君无戏言,一言九鼎。”   心头好似一股温流涌过,酥酥麻麻。   万一,他所言,是真的呢?   萧权川他……真的喜欢我?   可他这样的天之骄子,怎么可能会喜欢我呢?又能喜欢我什么?   “陛下,等等,别……”姜妄南一把抓住那个塞进他裤腰的手,一如既往地温热宽厚。   “为什么刘伯深可以,朕就不可以?”   这人怎么又在叨叨这句话?   他那是被强吻的,而且,萧权川刚好没看到他狠狠推开了那个登徒子,还给了一个大耳刮子。   “陛下听臣妾解释……”   萧权川微愠道:“能有什么好解释的?吻得很开心吧,是他吻技好还是朕?”   “不是这样的。”   萧权川步步逼问:“那是怎样?夜色深处,你侬我侬,耳鬓厮磨,好不惬意,若朕没有出现,你们二人,岂不是已经鸳鸯戏水、颠鸾倒凤了?”   “没有……臣妾……”姜妄南急得眼泪又出来了。   “南南,难不成想说,其实你不喜欢他?”萧权川威逼的口吻中带着一丝微妙的试探。   “我臣妾……臣妾不知道,陛下别再说了。”他哭得更厉害了,一抽一抽,漂亮的卧蚕又红又肿。   萧权川眼眸同感忧伤起来,缓缓擦拭他的眼泪,大手搭在他光滑的肩膀上摩挲。   见其没有抗拒,那手就一点一点往上移,从后脖颈一直揉到节节脊骨、纤细腰尾。   这一刻,没有一丝丝情欲,唯有无尽的心痛,待怀里之人缓下来,他温声道:“只要有朕在,朕就会一直陪着你的,至于那个害你之人,朕也已经查到了。”   “是谁?”   “就是那位经常去南南宫里把脉诊病的刘太医,刘、伯、深。”   轰隆一声,一道天雷把姜妄南劈得外焦里嫩。   “什么?!刘……怎么可能?”   不可能,他不会这么对我的,他不会的。   刘伯深不是说要带他走吗?连计划都备好了,怎么可能还用这么卑劣的手段把他送给萧权川?   再说了,他与萧权川不共戴天,又怎么可能把自己的未婚妻拱手相让?   萧权川阴郁一笑,挑眉道:“刘太医怎么就不会?嗯?”   “他……他……与臣妾无怨无仇啊。”姜妄南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半点缘由。   “哼,南南,”萧权川捏住他下巴,逼迫他抬眼直视,“你信朕,还是信他?”   信谁?   萧权川昨夜病到吐血,还强撑身体替他解毒,是救他之人,而刘伯深呢?至今没见着人影,他不应该来找自己解释一下的吗?   姜妄南的思路像蜘蛛网似的盘成一团,他晃晃头哭道:“太难了,臣妾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刘太医早就跟朕表明过,他想晋升为副院判,如此野心勃勃之人,怎会没点手段?而且,他房中私藏柔骨散这种违禁物品,又该怎么说?”萧权川信口拈来。   如果姜妄南去细问章院判,那么就会发现,刘伯深从未提过晋升一事,房内也并未搜出柔骨散。   本以为穿书过来,照着自己对原书人物的了解,慢慢走完剧情然后跑路就行。   谁知,亲身接触这里的人后,才发现很多东西都变了,复杂到难以预料。   萧权川见他这般痛苦纠结,眼神瞬间软了下来,克制住惯来的强势与霸道,只拍拍他小脑袋安抚:“好,好,南南,事实已定,我们不去想了,刘太医那边,朕自会处罚。”   “现在,南南只需回答朕一个问题。”   姜妄南呆呆地看着他:“好,陛下讲吧。”   水面波纹粼粼,萧权川弯下腰,把头埋进他胸前,左耳紧贴着心脏处,两根手指把玩着他垂在锁骨前的乌发,低声蛊惑道:“朕很需要南南,南南试着喜欢朕,好不好?”   “臣妾……”   “嘘,”萧权川食指压在他唇间,扬起嘴角:“不用急着回答,在这之前,朕需要同南南交代一些事,南南再做定量也不迟,可以吗?”   萧权川的长发打湿了,乌色更浓,墨绿色的眸子像宝石似的耀眼而神秘。   他的长相精致到富有攻击性,但只需稍微笑笑,便散发万丈光芒,如美神下凡,让人移不开眼。   姜妄南痴痴地看着对方,被下了迷药似的,一昧点头:“好,好。”   “真乖。”萧权川拿起一旁的皂角,漫不经心搓在澡巾上,再用其轻轻擦拭姜妄南的身体。   “从前,有个孩子喜欢去藏书阁看书,但只要被他娘亲知道,他便会受到一顿毒打,甚至有一次,他被打断了腿,在床上躺了一个月。”   “这孩子个儿蹿得很快,很快就高过那几个同龄的兄弟,然而,他娘亲又不高兴了。”   “非要寻来一些奇奇怪怪的药水来抑制他长高,明知有剧烈的副作用,却还是拼了命灌他喝下去。”   “每喝一回,他腹部就会绞痛一天一夜,疼得全身骨骼都在叫嚣,有一次,他因此发烧了三天三夜,他娘亲恐影响药水的效果,便眼睁睁看着他难受得死去活来,险些丧命。”   “好可怜啊,他爹不管的吗?”姜妄南皱起眉头。   “爹?呵,死了吧。”   姜妄南感受到他擦拭的动作非常轻柔,表情微微带笑,丝毫不受故事的悲惨性所影响。   “这孩子也不知道像谁,死心眼儿,遑论别人怎么说,他总觉得娘亲不会不爱他的,肯定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怒了娘亲,娘亲才会这般刻薄待他。”   “有一回,娘亲生辰,他为了做好一碗羊肉长寿面,切肉时候,把手指切掉了一块,还毛手毛脚地打翻了一碗热水,烫白了脚丫子,好不容易做出了模样,兴冲冲端去娘亲面前。”   “本以为他起码哄娘亲高兴些,就不用被逼着喝臭烘烘的药水了,岂料,他娘亲接过那碗面,径自摔在他跟前,滚烫的汤汁溅了孩子一身,她狠狠戳着孩子脑门道‘你就不该出生在这世上’。”   “怎么这样啊?”姜妄南心疼道。   “慢慢长大后,那孩子不再对他娘亲抱有任何的幻想,凭一己之力完成自己心中所想。”   “那很好啊,他太棒了。”姜妄南道。   “很棒吗?南南,你真好。”   萧权川继续道:“他后来去找过他娘亲,高高兴兴分享了自己所有的赫赫成就,但是,南南,你知道她是怎么响应的吗?”   姜妄南冥思片刻,道:“她很欣慰?”   萧权川摇摇头:“不,她狠狠扇了他一耳光,骂他不孝顺、不懂事、没规矩。”   “为什么啊?那孩子明明很好。”姜妄南大大不理解。   “很好吗?”   “嗯嗯!超厉害的哦!世上能真正完成自己梦想的人,又能有多少?而且他在这样一个家庭长大,仍不忘坚持走下去,超酷的呢!”   萧权川苦涩地扯了扯唇角:“可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得到过娘亲的一句肯定,哪怕是摸摸他的头,给他一个拥抱也好,一切都没有。”   话音未落,姜妄南划破水面上前,纤细白皙的手臂环住萧权川结实健壮的铜色肩膀,一阵皂香沁入鼻间,后脑勺被轻轻拍了两下。   “南南……”萧权川愕然,平时喜欢坏坏地占对方便宜的双手,此刻像孩子似的不知道往哪里放。   “好讨厌,那些家伙可真没眼光。”   萧权川轻笑一下:“我们的南南是不是变聪明了?”   “什么嘛!是陛下太笨了好不好!”   “……”   姜妄南点了点萧权川眼尾处若隐若现的指甲印:“吶,是这个?你娘亲灌药时候刮花的吧?”   萧权川微微睁大眼睛,笑了笑:“这都被南南发现了?”   “那可不?虽然臣妾是有些笨,但看人很细心的好不好?臣妾还知道,陛下的上睫毛有二百一十八根哦。”   之前他误替萧权川挡了阿荣一刀,伤得很严重,那段时间,萧权川天天来喂药。   他喝药时,喜欢盯着对方那张惊为天人的俊脸发呆,甚至还数过他的胡茬,但现在已经忘了那个数。   萧权川展颜一笑,屈指刮了刮他笔直的鼻梁:“南南真聪明。”   姜妄南乐了,眉眼弯弯。   从小到大,他没怎么被人夸过,单是和萧权川在一起的短暂时间里,所听到的夸奖加起来,比他上辈子的还要多。   “朕方才说的这么多,普天之下唯南南一人可知,朕已经把自己内心交出来,任凭南南处置。”   萧权川拐回正题,牵起他的手,贴在自己怦怦跳的心口。   “当今,朕纵然享有天下之荣华富贵,享尽天下人之三跪九叩,但人终究还是贪得无厌,想要的更多。”   “朕如今形单只影,孤坐高台,便想求得一可爱之人,谈笑有伴,寝食有安,落花有念,行事有盼,到头来,不过两人三餐四季,闲看风来雨去,悠见云来云往。”   “南南,你可愿应承朕?”   耳边砰砰砰的心跳如擂鼓,辨不出是谁的。   掌心温暖发烫,眼眶不知不觉湿了一大片。   姜妄南惊讶又不知所措:“陛下,我们之前不挺好的吗?怎么突然要说这些了?哈哈。”   萧权川道:“不够,南南,朕知晓,南南一直都害怕朕,怕不听话就会被朕责罚,所以才会对朕百依百顺,对不对?”   姜妄南默然。 第47章 争执   “南南你知道吗?朕每每一想到这些, 就惴惴不安,害怕做了什么事惹南南生气,害怕不好的脾气吓跑南南, 更害怕南南讨厌朕,抛下朕,跟别人好上了……只要想到身边没有南南, 朕就一定会疯掉的。”   萧权川一边倾诉心意,一边抱着、蹭着姜妄南。   后者感受到, 他每说一句, 双臂的力量就会收紧一些, 就像一捆形影不离的绳子, 恨不得将他用一种独特的方式死死绑住,只有萧权川才能解开, 旁人连碰都碰不得。   “咳咳……陛下先松一松好吗?”姜妄南勒得快喘不过气来。   “哦, 好,抱歉, ”萧权川松了点力气但并未放手, 目光灼灼看着他道, “朕太喜欢南南了, 怎么办?南南给朕一个确切的答复吧, 朕还差多少才能住进南南的心里?”   “臣妾……”不知道。   他从未想过萧权川会这般直白诉说心意, 他也从未想过, 萧权川对自己似乎不是一时起兴、玩玩而已。   啪嗒, 啪嗒,浴桶平静的水面被两滴圆润的水珠打破,泛起一层层心酸的涟漪。   姜妄南抬眼便见萧权川垂下眼睫,听到他吸了吸鼻子道:“朕知道了, 没关系的,朕还不够好,还不足以让南南心动。”   “也对,南南乖巧可爱,心地善良,喜欢南南的人俯拾皆是,南南有的是选择,朕老是让南南哭,又算什么呢?”   他仰头长叹,坚韧地忍回泪水,自嘲笑了一下:“终究是朕多想了,还以为,坚持了这么久,付出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南南至少也会有点喜欢朕吧。”   “陛下……别这样。”姜妄南心颤了颤,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抱歉,给南南添了不少麻烦吧?朕以后不会再缠着南南了。你若是喜欢刘太医或是别的人,一定要告诉朕,朕会毫不犹豫成全你们,不计前嫌送上丰厚的贺礼,放南南出宫。”   姜妄南登时哑然,须臾,道:“陛下真的可以放臣妾出宫?”   “在朕心里,南南的重量不可替代,想做什么都可以,朕从不反对。”萧权川道。   “真的?”   “嗯,只是担心南南在外面,很危险,朕有时候力量亦有限,怕没法保护好南南。”   姜妄南动容道:“陛下……为什么对臣妾这么好?”   萧权川抚摸他的脸:“傻瓜,朕说了百次千次,朕喜欢南南,朕愿意为南南做任何事,永远无怨无悔。”   一想起昨夜他顶病帮忙解毒,姜妄南忙问道:“陛下病体不要紧吧?”   萧权川摇摇头:“无碍,若是失去了南南,朕才要紧。”   “陛下以后不要再做傻事了。”   “嗯,”萧权川碰了碰姜妄南脖子上红黑色的吻痕,眼神炽热,后者缩了缩,“朕替南南抹点药吧。”   还未等姜妄南回答,萧权川便起身去拿药,孰料,他刚站起来,整个人重心一偏,往后倒去。   姜妄南瞳孔缩起:“陛下!”   话音未落,他拉住萧权川的手臂,人生第一次反应如此之迅捷,不知是谁的手在抖。   萧权川没有回应,双目阖上,紧皱眉头,呼吸急促,好似很难受。   身体离开了温暖的水,萧权川的身体热得出乎意料,姜妄南探探他额头,立马缩回手:“好烫。”   “陛下,陛下……醒醒!”   叫也叫不醒,拍也拍不醒,姜妄南一下子慌乱,迟钝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要喊人:“孙公公,孙公公!快来人!陛下晕倒了!”   闻道,孙年海慌慌张张推开门,哎喂一声,赶忙撤来架子上的衣衫:“快快,娘娘快替陛下穿好衣裳,别着凉了。”   姜妄南半扶起沉重的萧权川,一边忙活一边道:“孙公公,劳烦去传院判大人。”   “老奴这就去……”   忽然,他的衣袖被两根藏在宽袖里的手指夹住,拉了拉,孙年海顺势望去,只见萧权川半睁开眼,眨了眨,眼珠子看看晕头转向的姜妄南。   姜妄南忙着给昏迷之人扣衣扣,急得满头大汗:“快去啊孙公公,陛下发烧了!”   “呜呜呜呜,娘娘有所不知,昨夜陛下为了替娘娘解毒,冒着暴病而亡的风险,生生灌下一碗沉春汤,那汤药对人体的反噬极大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孙年海哭丧着呢。   “暴病而亡……”这个词用来形容天下君主尤其可怕。   “是啊,娘娘,陛下对娘娘一片真心,老臣跟了陛下十来年,还从未见过陛下对谁是这般掏心掏肺,甚至连命都不要啊,呜呜呜呜嘤嘤嘤。”   “别说了孙公公,先送陛下回房歇息吧。”姜妄南心里不知滋味。   彼时,章院判正用那只被银针误扎的右手,颤巍巍拿筷子夹面条,忽听孙年海喊他:“院判大人,院判大人,你可让老奴好找啊。”   章院判一抖,好不容易夹起的面条吸溜回碗里:“孙公公,陛下又怎么了?”   “没事儿没事儿,院判大人放心,就是想让院判大人对个准话。”   “公公但说无妨。”章院判松了一大口气,继续撩拨面条,一滑再滑,最终只好顺着碗壁扒进嘴里。   孙年海左看右看,抬手挡住唇形,俯身在章院判耳边,短短说了几句话。   章院判不可思议瞪大眼睛:“公公,这……这……行吗?”   “嗨,怎么不行?有陛下担着,非富即贵啊院判大人。”   “好吧,走,走。”   “院判大人,你面还没吃完呢。”孙年海提醒道。   “吃什么啊?陛下都被反噬了,拖拖拉拉容易露馅儿。”章院判随手拿起一旁的药箱。   “也是嘻嘻,有劳院判大人了,下回老奴请你吃小馄饨,不用筷子的。”   章院判无奈笑道:“你个老家伙。”   在太医来之前,姜妄南命人端了一盆凉水,拿了一条毛巾,反反复复把凉毛巾枕在萧权川发烫的额头上。   “怎么还是这么烫?”姜妄南蹙眉嘟囔道。   适时,孙年海带着章院判侯在门口:“娘娘,院判大人到了。”   “快,快请。”   但见章院判循规蹈矩一套流程,脸色苦大仇深似的,兀自紧绷着,姜妄南心脏悬了起来,手心发汗:“院判大人,陛下情况如何?”   章院判看了他一眼,重重叹口气,摇摇头:“不妙,不妙啊。”   姜妄南喉咙紧了紧:“怎么个不妙?”   章院判悄悄觑了一眼孙年海,道:“娘娘可知,陛下昨夜为了替娘娘解除媚毒,硬是服用了一碗可迅速提高精力的沉春汤?”   “我知。”   “服下沉春汤之人,事后会产生强烈的反噬,陛下高烧不退,就是其中一种,由于此汤威力极强,还会不断催生体内精力,导致过旺过剩的情况,陛下就需要……”章院判欲言又止。   “需要什么?院判大人直说吧。”姜妄南道。   “就需要像陛下昨夜……帮扶娘娘那样,直至宣泄殆尽。”   “什么?”   姜妄南难以置信,这都什么大混蛋发明的药?   “别无他法了吗?”   章院判歉意道:“娘娘,老臣医术有限,唯想到此法,兴许有医书相载,但陛下事出紧急,耽误不得。”   “他撒谎!!!”   这时,突然一个男人气势汹汹闯进,姜妄南定睛一看:“刘伯……刘太医?”   孙年海立刻反应过来,喝道:“陛下重病需要静养,刘太医身为臣子,应当以陛下圣体为重,岂能在此大呼小叫?!”   “孙公公!刘某并非无理取闹,方才刘某在屋外听完院判大人的诊断,简直荒谬至极!”   孙年海与章院判暗中交换一下眼神,后者欲要解释什么,萧权川正好迷迷糊糊醒来了。   “何人在吵闹?”萧权川吐出一声重息,紧皱眉头,满脸被病痛折磨得不耐烦的模样。   姜妄南喜出望外:“陛下醒啦?!”   “嗯,”萧权川略显艰难地坐起,靠在姜妄南垫好的枕头上,这会子才注意到刘伯深,故意显得一副很惊讶的表情:“刘太医怎得来了?”   刘伯深还未开口,萧权川立马把他的话全堵回去了:“未得传召,擅闯入内,刘太医,你可知罪?”   即便是病怏怏的口吻,从萧权川口中出来,也不失威严。   刘伯深的嘴唇欲再次微启,萧权川又截道:“你昨夜对良嫔下了柔骨散,朕还未找你算账。”   此话一出,除了姜妄南,其余三人皆眼瞪如铜铃,面面相觑。   这为哪般啊?不是唐期唐大人干的好事吗?怎得这口锅盖到了刘伯深头上?   然而,孙年海和章院判暗中你看我我看你,纷纷埋起头,并未作声。   刘伯深难以置信,看向姜妄南,而后者撇开脸,面无表情。   萧权川光明正大牵过姜妄南的手,大拇指摩挲那细嫩的手背,嘴角似笑非笑,像是在宣示主权。   刘伯深急得脸色一阵白一阵黑:“陛下可有证据?!”   “证据?哼,难不成,朕还冤枉你了?”萧权川挑眉道。   刘伯深差点咬了舌头:“这……”   “行了,陛下要休息,刘太医先出去吧,我有些话要同你说清楚。”   姜妄南道完,转而替萧权川掖好被子:“陛下,臣妾去去就回。”   萧权川不语,只一昧抓住他的手,定定看着他,微微撅起嘴。   “……”   孙年海和章院判一个看天,一个看地,姜妄南扶额,羞红着脸俯身,浅浅碰了一下病人的唇。   后者伺机含住姜妄南下唇,啧啧尝了两口:“去吧。”   “……好。”   当姜妄南转身踏出门坎,萧权川便翻起身子,懒散侧卧,一手支脸,弯起漂亮的绿眸,森森然得逞一笑。   鲜少撒谎的章院判一脸难为情,小声委婉道:“陛下,这会不会不大好?”   “嘘!”   萧权川轻手轻脚下了床,急忙穿好鞋,鬼鬼祟祟打开门,问守在门边的侍卫:“良嫔和那个臭男人去了何处?”   侍卫道:“回陛下,娘娘领着刘太医去了后院。”   孙年海见他穿着单薄,赶紧拿来一件披风挂在臂上,也悄摸摸跟去。   但见萧权川做贼似的贴着墙走,时而闪躲,时而猫着腰,时而探头探脑。   孙年海:“……”   一度怀疑,这还是他们那高冷肃杀、生人勿近的陛下?   行至后院长廊的拐角暗处,孙年海轻轻替萧权川系好披风,静静在一旁候着。   只见刘伯深抓着姜妄南的肩膀解释道:“南南,你要相信兄长,兄长怎么可能会把你送给我们的仇人?”   后者推开他的手:“那你房中的柔骨散如何说?”   “那那那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刘伯深气得结巴,“明明是那唐期做的鬼!南南你连兄长都不信了吗?”   “这又关唐大人什么事?”   “就是他,就是他给你下了柔骨散!根本就不是兄长!那狗皇帝简直是闭眼泼脏水!嫁祸于我!”   “陛下向来秉持公正、赏罚分明,绝不容许臣子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样,若真是唐期所为,陛下早已重重罚他,何必牵扯到兄长?”   “你……”   “再说了,陛下为了替我解毒,不惜以健康为代价,才落下这般严重的后遗症,他分明……很重视我,又为什么要骗我 呢?”   “……”   素来口齿伶俐的刘伯深登时哑然。   “南南,你胡涂啊!不要被那狗皇帝的表面蒙骗了!”   “昨夜他看见我们相吻,必然知晓我们的私情,所以他就利用柔骨散一局,三言两语就离间我们,然后彻底拥有你,你明不明白?!!”   刘伯深涨红脸一口气说完,胸口此起彼伏,险些原地爆炸。 第48章 死装   孙年海在暗处眼观鼻鼻观心, 嘴角险些没压住,他眼珠子悄悄撇过去,但见萧权川眼眸微眯, 一副“不愧是我宝贝”的骄傲脸。   相较于焦虑得气喘脸红的刘伯深,姜妄南反而一脸平静,顶多微微皱眉, 眸底开始涌出一些嫌恶。   “兄长,陛下说过, 我做任何事, 他都接受, 他都支持, 他不计较我同你之间的私情,甚至不计前嫌同意我出宫。”   刘伯深愕然:“什么?”   “陛下已经很恢弘大度, 又怎会空口白话报复与兄长?我不能理解, 陛下明明豁达开明,兄长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诋毁陛下?将陛下说得如此不堪入目?”   “…………”   “他到底灌你喝了什么迷魂药?南南,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兄长以前也不会用卑劣的手段来对付我, 不是吗?”姜妄南忍着哭腔反驳道。   “要兄长说多少次, 那柔骨散铁定不是兄长做的!南南, 这么多年, 兄长待你如何, 你还不了解吗?怎么偏偏去信一个灭了越国、屠了越国五万子民的暴君!!”刘伯深气急败坏嘶吼道, 额角青筋迸发。   风过无声, 一片落叶飘然落地,恰好躺在两人靴子之间。   姜妄南乌发拂动,丝丝缕缕荡在饱满的额头上,他坚持道:“兄长, 人是会变的,陛下说了,他愿意为我做任何的改变……”   “陛下陛下陛下,满口都离不开那个男人!南南,你魔怔了?!难道三言两语就可以抹杀掉你心中的仇恨了吗?那五万子民的性命你又置于何处?!”   “我没忘,也不会忘,一码归一码,陛下如今为我身负重伤,心给了我,命也给了我,难道,我现在要弃之不顾?不管其死活,与兄长携手天涯?才是对的吗?!”   “难道不是吗?南南,他死了,多好啊,他死了,我们就不会再困于那恶心的皇宫,逍遥四海,自在快活,你不一直都想这样吗?”   姜妄南陷入沉默,吸了吸酸软的鼻子道:“兄长,你觉得我还可以再信你吗?”   刘伯深:“……”   该死,又绕回来了。   “好,好,”刘伯深尝试深呼吸几下,缓缓情绪,“南南,是不是只要兄长自证清白,你就可以随兄长离开?”   姜妄南抿了抿唇,忍回泪水:“嗯。”   “行,南南等等,兄长一定尽快,但兄长要嘱咐你几句。”   “什么?”   “南南记牢了,那沉春汤即便有精力暴涨的副作用,也不是章院判所言那样严重,非要南南才能上忙,亦是死不了人的,知道吗?”   “哦。”姜妄南垂着湿润的眼睫,不知听没听进去。   刘伯深实在不放心,继续苦口婆心道:“南南,你听好,那狗皇帝身边多的是人伺候,你一定不要受他蛊惑,为他做傻事,嗯?听到了吗?回答兄长!”   “兄长,我自有分寸,不劳挂心,出来太久,陛下会担心的,我先走了。”   话罢,姜妄南抬手擦擦眼泪,头也不回离开,独留刘伯深一人、一树、一枯叶。   姜妄南结束得太快,沾沾自喜的萧权川还没来得及回去:“糟糕。”   孙年海还在回味那场精彩的戏,恍然间眼前一阵风带过,抬眼便见萧权川像窜天猴似的,一溜烟儿冲回卧房。   “……”   来时做贼,回时变猴,他家陛下到底还有多少技能亟待开发?   姜妄南堪堪离开后院,便遥遥听见萧权川在里头频频咳嗽,还哎呀哎哟地痛吟。   貌似情况不妙。   他心下一沉,跨入门那一刻,只见萧权川倚在床头,捂着微喘胸口,唇色发白。   “陛下,陛下,”姜妄南忙加快脚步奔去床沿,担忧道:“陛下怎么又咳又疼的?”   “南南回来了。”萧权川疲惫地半垂着眼,放心笑了笑。   “嗯,院判大人,陛下这是……”   章院判擦擦额头流下的豆大汗珠:“陛下……情况有点复杂,很多时候,会突发某些无法预判的症状,老臣……亦难以捕捉。”   萧权川格外自然接过话:“总之究其根本,就是精盈则溢,压迫到了五脏六腑,是吧,孙年海?”   刚从门口悄悄站回原位的孙年海忽然被点名,眨眨眼,匆匆觑了一眼病怏怏的萧权川,点头哈腰附和道:“是的是的,娘娘且宽心,但凡有娘娘在,陛下就不会有事。”   陛下只是刚刚跑太着急了,被一口猛气呛着喉咙,能有啥事儿嘛?   “既如此,章卿,朕,是不是……嗯?”萧权川挑起一边眉毛。   章院判一副罪过罪过的模样:“陛下若当真感到不适,确实该到时候了。”   姜妄南一头雾水,他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啊?   萧权川瞪了一眼孙年海,后者立马接话:“老奴和院判大人,就不打扰娘娘和陛下了。”   话毕,他朝章院判挤眉弄眼,二人齐齐退出卧房,关紧房门。   姜妄南疑惑不明:“陛下,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萧权川笑吟吟拿过他的手,放在某巨物处。   “!!!!!!!!”   姜妄南立即炸毛,吓得缩回手:“陛下!臣妾……额……臣妾昨夜实在乏了!要不陛下另请他人?”   熟料,萧权川马上黯然神伤,熟练得易如反掌:“朕明白,南南不喜欢朕,可即便不喜欢,也不要把朕推给旁人好不好?南南把朕当作什么了?难道在南南的眼里,朕的心意,就如此经不起考验吗?”   姜妄南顿时慌了神,急忙解释道:“不是的,陛下,臣妾没有别的意思啦,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臣妾那里还疼着,腰也酸,恐不能让陛下尽兴,耽误了陛下康复。”姜妄南咬咬唇,双颊微微发红。   “抱歉,朕不碰南南,亲一下就可以。”萧权川眸光一闪,退而求其次。   “真的行吗?可是陛下很难受吧?”他撇了撇那个鼓鼓囊囊的小谷堆。   “没关系,南南不愿意做的事,朕不会强迫。”   “那……行吧,多谢陛下。”   “南南好乖,”萧权川摸摸他的头,拍拍一如牢笼的床,笑道,“来,上来。”   姜妄南听话地脱掉鞋子,扭着细腰爬到里侧,安静躺下,一双杏目眨巴眨巴看着对方。   萧权川不紧不慢替他铺好柔软的长发,眉眼弯弯,宛若在深深欣赏费尽千辛万苦钓到的猎物,满意极了。   “南南好美。”   “陛下快点。”姜妄南的脸格外滚烫,他索性闭上眼睛。   木质龙涎香缓缓靠近,男人的气息熟稔于心,软热的唇先落在他眉心,再细细密密印到鼻梁、眼皮、颊侧、唇角,一次比一次力重,一次比一次真切。   “嗯哼……”姜妄南宛若置身梦中,这具高契合度的身体鬼使神差呻·吟起来。   然而,就在他的情绪被吊起来时,却迟迟等不到那软唇再次落下,心里那把燃起的火苗瞬间被泼了冷水,空荡荡的。   姜妄南徐徐睁眼,语气不自觉娇嗔:“陛下怎么不继续了?不难受吗?”   萧权川俯首亲亲他耳垂,吐息低语道:“会不会是南南比较难受呢?”   “陛下好坏!”姜妄南握拳捶在他胸口,奈何那胸肌颇有弹性,不得要法。   萧权川抓住他的手腕,偏头嗅嗅,亮出牙齿,在那颗漂亮的小红痣上留下两排清晰的牙印,仿佛画上一个永远无法钻脱的铁笼。   姜妄南低低啊了一声。   萧权川垂眸吻了吻他手背,虔诚而真挚,抬起墨绿如深海的眸子,以左脸蹭他的手:“还请南南疼朕,好吗?”   “陛下……”   唉,亲娘那么狠心待他,亲爹袖手旁观,朝廷的大臣个个有求于他才谄媚献笑。   好不容易心里有喜欢的人,甚至为之冒险,险些丧命,而那人,却假心假意,暗暗窜着坏心思,一心一意想跟着另一个男人逃离他身边。   从小到大……他似乎从未被真心诚意的温柔对待过吧。   “好。”   他承认,心软一回,也没关系了。   姜妄南支起身子,松弛的衣衫顺势滑落肩头,瀑布般的长发散落在白皙的肌肤上,眉眼泛红,瞳色清亮,暗送秋波,如同从画中走出的娇艳美人。   萧权川喉结滑动,心脏快要跳出胸腔,他五指暗暗握紧,克制住不立即扑倒这个尤物。   姜妄南面含羞涩,跨坐他腿上,抬起另一只手,轻柔贴在萧权川右脸,呈双手捧脸之态,后者冉冉低头,鼻尖拱进他的掌中香。   姜妄南微微仰脸,阖眼在他额间吻了吻:“陛下英姿飒爽,年轻有为,已经很够了,在臣妾心目中,陛下是这世间最厉害的人哦。”   萧权川眼尾不禁泛红,喉结紧了紧:“南南,你可真是……上天赐予朕最好的宝贝。”   他再也忍不住了,一手环住姜妄南的细腰,一手托着他后脑勺,倾尽全力堵住他的软唇,舌尖势如破竹,直达最深处,恨不得把怀里人藏起来细细品味。   “唔唔……嗯呢……”   姜妄南被吻得天昏地暗,耳边湿黏的缠绵声形同一阵阵迷乐,将他整个人虚无缥缈般荡来荡去。   不知不觉,衣衫褪尽。   感受着萧权川一点点往下□□,姜妄南大口大口喘气道:“臣妾……帮帮陛下吧。”   萧权川那双墨绿色的瞳仁像野兽护食般,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好似在辨认敌友,须臾,嘶哑道:“嗯。”   姜妄南起身:“陛下躺好。”   萧权川照做后,拉住他的手:“朕也想帮南南。”   “这事怎么能一起呢?啊!”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对方大手扶住他的腰,下一秒,他就坐在厚实紧致的块状腹肌上,铜白分明。   “陛下……这……”   姜妄南完全把后背交给了萧权川,这没试过的姿势格外羞耻,瞬间有些不知所措。   “南南,趴着,往后一点。”   ……   ……   不知过了多久,被褥湿透,蒙住耳目的迷雾渐渐散开,偶听得房外一阵人声嘈杂,好似有孙年海的哀呼声:“良嫔娘娘真的在替陛下以体疗伤啊。”   还有……一个女人高扬的骂声:“糊弄谁呢这?陛下都发病吐血了!你们太医不在里面照顾,就放一个良嫔去,秀色可医吗?!混账,再敢阻拦,仔细你的皮!”   很熟悉的声音,似乎是……   须臾,砰一声,房门被人一把推开!   “啊!”姜妄南吓得一炸毛,眨眼就躲到萧权川背后。   幸亏已经完事,两人堪堪穿好衣服。   唐奎兰满脸惊愕,颇为尴尬:“额……还真在……以、体、疗、伤、啊?” 第49章 相克   “抱歉, 抱歉,看来阿川精神不错,你们继续, 继续,我一会儿再来哈。”   唐奎兰悻悻退出去,孙年海逃命似的立马阖上门。   姜妄南:“……”   萧权川扶额, 呼出一口浊气。   适时,门外轻轻响起叩叩两声, 唐奎兰冒昧道:“额……那个, 阿川, 要不, 我替你把把脉再继续?……嗯,有些不放心。”   久之, 门吱呀一声朝里打开, 萧权川衣冠楚楚,乌发披肩, 侧身让了一步:“小姨, 请进。”   “好嘞, 哈哈。”   姜妄南像只黏人小猫似的跟在萧权川身边, 亦步亦趋, 脸蛋还在发红, 若细细看去, 那干净澄澈的杏仁眸里, 还有些许潮湿的水雾未退散。   萧权川先拿过一个大小恰好的软垫,放在姜妄南椅子上,拍了拍:“来。”   “……”   唐奎兰假装很忙在喝水。   这会子,萧权川才折起衣袖, 大大方方露出有力的手腕,那上面隐约有几个小牙印。   唐奎兰:“……”   她三指在半空值滞了滞,轻咳两声,移开目光,搭上博跳处。   沉默片刻后,她面起波澜,抬眸看了看萧权川容光焕发的模样,疑惑不堪道:“阿川,你可曾吃过什么药?”   “章卿昨夜调制了一碗镇神药,还有沉春汤,其余并无。”   “好好的,你喝沉春汤做什么?”   接下来,萧权川把柔骨散一事言简意赅告诉了唐奎兰。   “都不是。”她喃喃道。   “怎么了?”他难得见唐奎兰紧蹙眉头,深思不语。   她收回手,又看向萧权川身边的姜妄南,须臾,眸光亮了亮:“妄南,你把手给我。”   姜妄南眨眨眼,虽然很不解,但还是乖乖伸出手。   萧权川妥帖地迭起他袖口,恰好露出那颗被一圈牙印包围的小红痣,如同雪中红梅。   “……”姜妄南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而萧权川,则满眼笑意盈盈,好似在向他人炫耀自己最满意的战利品。   “……”   唐奎兰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给了萧权川一个“臭小子吃得真好”的眼神。   俄而,唐奎兰猛然缩回手去,一脸诧异看着姜妄南,目光扫过他下腹:“妄南……你……你体内竟然有完整的胞宫?”   姜妄南困惑问道:“请问太后娘娘,何为胞宫啊?是不好的吗?”   萧权川答道:“南南,胞宫,就是可以孕育胎儿的地方,因为,你是世间罕有的至阴至寒之体。”   唐奎兰惊讶看他:“你早就知道了?”   “嗯,章卿说的,本来南南这种体质的人,腹内天生就有一个退化的胞宫,让其重新发育的可能性极其微小,甚至可以说是零,所以,通常来说,这类人活在世上,与寻常男子一般无二。”   “只是,昨夜经事……嗯,被我……意外打开了。”   唐奎兰:“……”   现场也只有精通医术的唐奎兰知晓,得有多猛多强,才会凭一己之力、一夜之间、一举撞醒沉睡二十余年的退化器官。   姜妄南听得稀里胡涂:“那……那……打开会怎样?”   不知为何,唐奎兰看向他的眼神颇为怜悯,还轻轻拍拍他的手,微微哽咽道:“真是辛苦你了,真的。”   姜妄南心里越是发怵,焦虑道:“到底会怎样啊?臣妾会不会死啊?”   萧权川搂过他肩膀:“南南,别怕,没事的。”   “嗯,不影响,”唐奎兰也道,“希望不会发生最坏的情况吧。”   “最坏?太后娘娘,可否具体告诉臣妾?”姜妄南惴惴不安。   “妄南,你不用担心,现下我也不确切能告诉你什么,咱必须要等。”   “等?”   “不错,大概一个月后,便出分晓,届时,我定会给你一个答复,你先别想这么多,遑论结果好坏,阿川和我,都会负责到底,照顾好你。”   “……嗯,好,多谢了。”除此之外,姜妄南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纵使有人兜底,姜妄南心里还是慌慌的,避无可避地堵住他的呼吸。   “妄南,别这么客气,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啊,想必你也累了,去休息休息吧。”   “嗯,多谢太后娘娘。”   “朕陪南南去。”萧权川毫无遮掩牵上他的手,朝唐奎兰点点头。   “阿川,一会儿我有话跟你说。”   没过多久,萧权川折返,舔了舔湿润的唇角,面如春风。   这还用猜?   唐奎兰没忍住道:“瞧你这廉价的样儿。”   萧权川不以为意,拿来一个倒扣的杯子,拎壶倒茶,送到对方桌前:“小姨是要说,我那蛊毒之事?”   “没错。”唐奎兰抿了一口茶,眼神示意门口伺候的孙年海,后者躬身关上门。   她难得认真道:“阿川,我合理怀疑,你的蛊毒,是被那孩子体内的阴寒之气压下去的。”   萧权川喝茶的动作滞在半空。   “从根本上讲,逆生蛊乃盛阳之物,需顺息蛊这种万里挑一的至阴至寒之物来调解。”   “换言之,我在慈宁宫特意养的那群少男少女,正因服下了顺息蛊,正常的男儿身也变成了像妄南那样,腹部生出了退化的胞宫。”   “如此一想,妄南的存在,不就是类似顺息蛊的人化?他天生自带专门克你蛊毒的体质。”   越说到后面,唐奎兰越发激动:“阿川,你就应该和他多处一处!循环往复,你便可以彻底恢复正常了!正好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吧?!”   不用再被他小姨逼着和那群人强扯关系,萧权川本来还挺高兴的,但最后一个问句瞬间泼他一桶冷水。   唐奎兰发现自家外甥眉眼垮了下来,问道:“不是,你们不是一对儿吗?”   “他……好像不喜欢我。”萧权川苦笑道。   “不像啊!怎么可能?他这么黏你……看你的眼神也不一样,怎么会不喜欢?”   “不一样吗?”萧权川倏然抬眸。   “啊,小姨还能骗你不成?”   萧权川转念一想,人家都已经亲口说讨厌他了,还拒绝了他那么明显的告白:“还是算了吧。”   “啧!阿川,你堂堂一个皇帝,怎么就这么没信心?你在朝堂上雷厉风行的气概呢?算尽人心的铁腕手段呢?一看见他就通通都废了?”   “你要样貌有样貌,要身材有身材,要财有财,要权有权,怎么就觉得别人看不上你呢?”唐奎兰纳闷道。   “该用的都用了,但就是因为如此,我好像……经常吓哭他?”萧权川抓抓头发道,“而且,我也就那样吧,没什么值得人家喜欢的。”   “…………”唐奎兰彻底整无语。   睡觉时,姜妄南素来喜欢侧卧,但自从萧权川送他躺上床盖好被开始,约莫已经过了一炷香功夫,他一直平躺着。   看着天花板发呆,脑海里有很多喧杂的声音或画面,但仔细回想起来,什么也不清晰,恍恍惚惚,昏昏沉沉。   他只把手轻轻放在小腹上,时不时抚摸两下,至今也难以想象,这里头居然建了一个温暖的小房子。   宫胞?子宫吗?   做梦一样。   适时,屋外响起长短不一的脚步声,甚至有拔剑出鞘的嚓嚓声。   其中一人急急忙忙道:“快,快去!夫人被挟持了!”   夫人?唐夫人?那个怀孕的男子吗?   他倏然坐起,沉沉的脑袋一阵天旋地转,缓了好一会儿。   有人问道:“到底是谁如此胆大包天?竟在唐府造次!”   那人回道:“是随驾的刘太医!不知突然发什么疯!非要唐大人承认好像是关于什么药的事儿!”   “陛下就在府上,他也敢?”   “谁知道呢?!夫人身体本就不好,胎还没稳住,就不知道被这么一吓,会不会……”   这时,那人后背的一扇房门忽然从里打开,一个白皙俊秀的公子抓着他们就问:“刘太医他们在哪儿!”   那人一下子没想起这个人是谁,从上而下疑惑打量他。   “快点告诉我!不然陛下就治你们的罪!”姜妄南拿出镇邪之宝萧权川恐吓道。   那两个人吓得一哆嗦,立即指道:“就在那边!有紫藤花秋千的!”   姜妄南即便是个路痴,也自然知晓那花秋千的具体位置,不多时,他远远便见刘伯深拿着一把剑横在唐夫人脖前,怒目蹬道:“唐大人,你为何就是不认!?”   刘伯深过于激动,那锋利无比的剑刃一点都不稳,时不时刮蹭到唐夫人的皮肤,那里已经红了一片。   唐期吓得五官扭曲:“别!!”   唐夫人瑟瑟发抖不敢动弹,双眸含泪,低呼道:“官人救我……”   姜妄南不禁蹙眉,那柔骨散原是唐期下的?   怎么会?萧权川明明指认的是刘伯深啊。   刘伯深又愤愤道:“院判大人已被支回宫,逼得我只能来找你,唐大人,你昨夜亲口承认那柔骨散是你下的,为何今日却变脸不承认?”   “即便你们被那人所威胁,也不应忘却责躬引疚的为人原则!舍利取义,方是君子所为!”   唐期急得满头大汗:“刘太医啊,你先把我内人放了,他身体本来就很差,胎儿还未稳住,受不起惊吓啊,我求求你了,我……我给你跪下磕头成吗?”   话音未落,他撩袍欲跪。   “等等!”   姜妄南出声阻止:“唐大人,你先别急。”   “良……嫔娘娘?”唐期心虚低下头去,嘴唇克制不住颤抖。   唐夫人垂眸看着那利刃近在咫尺,小心翼翼开口道:“娘娘,我家官人绝不是那样的人……”   “闭嘴!”刘伯深大声喝道,“就是你官人下的药!他自己亲口承认的!若非他,我又怎么会生生背锅!”   话罢,他对姜妄南摇摇头,那猩红的眼神在无声道:“不是兄长,你要相信兄长。”   姜妄南的脑子也在团团转,分辨不出孰对孰错,然而,是个笨蛋都知道,刘伯深做错了一件事。   “你先把唐夫人放了,他胎气不稳,是黑是白,我们再做定论。”   萧权川轻轻一挥手,就让刘伯陷入深深的无助和无奈,挣扎不得,他苦笑道:“原来,你对我的信任,经不起一点风浪。”   “我不是这个意思,纵然你要自证清白,但你也不要用一个孕妇动手,这更让我觉得……你很卑鄙。”   姜妄南真的有些生气了,他很少如此直白地骂人。   “我卑鄙?呵,我……在你心里,已经这么不堪了?”刘伯深的心被狠狠扎了一刀,鲜血成河,止无可止。   姜妄南看向旁边,没有回应。   唐期在一旁微微瞪眼,从刚刚的对话里,他好似捕捉到了什么格外微妙且危险不堪的信息。   “啊!”   适时,唐夫人捂住肚子,眉头拧成一股绳,身体渐渐软塌。 第50章 反常   唐期大惊失色, 吓得心脏骤停,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他:“夫人!”   “肚子……好疼……啊!官人!快救救……我们的孩子!!”   转眼间唐夫人面如白纸,冷汗湿背。   “好好, 夫人别怕,夫君不会让你和孩子有事的,别怕, 别怕……”   唐期三魂丢了七魄般一直重复“别怕”二字,一举横抱起唐夫人, 飞奔回房, 歇斯底里喊道:“来人!大夫!叫大夫!”   姜妄南正好看见孙年海往这边来, 上赶着道:“孙公公, 去把附近最好的妇科圣手请过来,快点!”   孙年海不明状况, 但使唤他人是萧权川的心尖宠, 便不做多问,“哦哦”两声, 立刻去办。   刘伯深握剑的手一松, 哐啷一声剑掉地, 神情无措:“我……事出紧急……我没有他法, 我……”   姜妄南背对着他, 难得冷脸:“柔骨散之事, 你不必再深究, 我已无碍, 谁是幕后者,都没关系了。”   “我只希望,不要再有无辜的人被牵连,何况这一回, 还是个未成型的胎儿,你如何能忍心?”   这厢,萧权川还在和唐奎兰虚心讨教:“如何才能让他喜欢我?”   “这你就问对人了!啧,想当年啊,你小姨我在国子监读书那段岁月,迷恋我的公子少爷们啊,一个个……”   萧权川叹了口气:“小姨,陈芝麻烂谷子事就别翻了,直说行吗?”   “吶,首先,我告诉你,你之所以老是吓哭人家小孩儿,那是因为,你太强势了,做皇帝惯了,动不动就绷着一张阎王脸,人家娇嫩得跟水做似的,怎么能不吓人?”   萧权川思忖片刻,依旧不得要法:“那我要怎么做?”   “两个字,细心,再多两个字,体贴。”   “我好像也这么做了,吧?”   “那就是还不够!”   唐夫人叫得实在太惨,破风而来,惊动了东厢房那边。   萧权川似乎想到姜妄南还在歇息,不禁皱起眉头。   “孙年海,孙年海?”   无人回应。   门口的侍从躬身进来:“启禀陛下,孙公公听了良嫔娘娘吩咐,寻妇科圣手去了。”   唐奎兰听着那惨叫有些熟悉:“可是唐夫人出事了?”   “唐夫人她被刘太医以剑挟持……”   侍从言简意赅说完,萧权川呼啦一声起身,大步流星走出房门,一边令道:“立即拿下刘太医,不得有误!”   “是!”   彼时,唐夫人躺在床上,捂着肚子疼得扭成蛆,姜妄南在一旁看着心都揪起来了。   唐期更甚,脸色最为灰白,紧紧握着他老婆的手,一边替对方擦汗,时而闭上眼睛,不知在嘀嘀咕咕祈祷什么。   忽而,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吵到南南了吗?”   萧权川从袖口掏出龙帕,替他点拭额头的薄汗,神色波澜不惊,与现场无不慌乱的人相比,冷静得可怕,就像是来勾魂的无常鬼。   “不是,臣妾有些头晕,睡不着,多谢陛下。”姜妄南接过龙帕,没有心思细说个中缘由。   “嗯。”   赫然陷入沉默,姜妄南不免心虚觑了他一样,仿佛见其眉间依然郁气团簇,也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了。   唐期涨红脸吼道:“大夫呢!大夫呢!”   一个健仆从外飞跑进来道:“已经在催了,还……还未到。”   唐夫人已经疼得嘴唇咬破了一口子,渗出越来越大的血珠。   这时,唐奎兰匆匆赶来,利落摊开一套银针,迅速捻出一根,令道:“把他衣裳掀起来。”   唐期二话不说,捻起衣角的双手颤颤巍巍。   只见唐奎兰面慌手稳,在圆鼓鼓的肚皮上扎了几针,须臾,唐夫人的惨叫声降低了近乎一半,慢慢松开抓皱的被褥。   “暂且稳住了,不会出什么事的。”唐奎兰松了一口气道。   唐夫人奄奄一息道:“多谢……太后娘娘。”   唐期见老婆说话的力气喘过来了,展颜一笑,然而其实笑得比哭的还难看,他忙问:“怎么样?嗯?”   对方轻轻颌首。   唐期激动得眼泪直流,忙撩袍跪道:“太后娘娘的救命之恩,臣与内人无以为报!”   “这是作甚?表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唐奎兰扶起他道:“表嫂身体底子本就薄弱,一点点惊吓很容易出事,实在不能掉以轻心,幸亏平日里表哥体贴入微,把表嫂照顾得很好,才幸免一难。”   这时,孙年海引着一长须白眉的老伯匆匆而来:“这位是齐大夫,全岷州城最好的妇科圣手。”   唐期三步并两步上前迎接:“快,快,有劳了。”   姜妄南悬在喉咙的心总算压回去:“太好了,太好了。”   “南南可以松手了吗?”萧权川道。   “?”   低头一看,右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紧紧抓住对方左手,乳白色指甲深深嵌入那铜色手背,齐齐整整刨出四个大小不一的月牙坑。   姜妄南低呼一声,立马撤回手:“抱歉,陛下,臣妾不是有意的。”   “疼。”萧权川垂下眼睫,像极了得不到安慰就委屈巴巴的大狗。   “……”   “要呼呼。”   姜妄南:“………”   唐奎兰:“………………”   简直看不下去了,唐奎兰索性上前挡在萧权川面前,对姜妄南莞尔道:“妄南,几天不见,你好像脸色不大好?是不是这两天在路上奔波,没有好好吃饭?”   孙年海亦没错过这场好戏,掩袖低笑,抬眼便见萧权川定定看着手背的月牙印。   那神情正容亢色,就像在思考什么国家大事,喃喃道:“又不对吗?”   姜妄南扯了扯唇角,礼貌回道:“多谢太后娘娘关心,臣妾一切安好,只是有些疲乏罢了。”   此时,两个侍卫押着不停挣扎的刘伯深到门口阔地,复命道:“陛下,刘太医已带到。”   姜妄南看向萧权川:“这是……”   刘伯深一对上姜妄南的目光,便低下头涨红脸,喝道:“放开!”   侍卫岿然不动。   玄袍衣摆略过门坎,萧权川嘴角微扬,悠悠欣赏刘伯深那难以言喻的表情,好一会儿,才摆摆手。   侍卫得令,才松开摁得发红的手掌。   刘伯深一脸不屈,眼眸转了一圈,似乎想趁着人都在,欲再辩护下媚毒一事。   然而,萧权川抢先一步道:“刘太医为图晋升之私欲,竟胆敢对朕之爱妃下毒,爱妃如花似玉,冰清玉洁,岂容尔等宵小之辈以卑劣手段玷污!”   “太医之职,此等行为禽兽不如,本为救死扶伤,保朕与臣民安康,如今倒好,你却妄图借此邀宠升职!”   “朕决定,挑去你的手筋,掌嘴一百,月俸充公,押入北镇抚司,严加看管,未至十年不得出牢,以泄朕心头之恨!”   “胆敢触犯皇权者,朕必让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别的不说,光论行医之人被挑去手筋,这……会不会太残忍了?姜妄南听得心都揪成一团。   “陛下……臣妾有话……”   刘伯深气红了眼,不顾体面大声吼道:“萧权川!你个暴君!心机叵测,栽赃嫁祸,定会短命,不得好死!!!”   萧权川挑起一边眉毛,缓 缓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那就赌赌看,是你先死,还是朕?”   话罢,他笑靥如花宛若夺命鬼魅:“留点气力照顾好自己,带下去。”   “陛下……”姜妄南一步迈过两道阶梯,还未拉住萧权川衣袖,恍然头重脚轻,眼前发黑,就在一瞬间,有两只坚实硬朗的手臂及时接住他。   姜妄南嘴唇一直在动,也能迷迷糊糊发出声音,却不成一字,萧权川心下不妙。   唐奎兰眼尖,探了探他的额头:“哎呀,这孩子发烧了,别吹风,快进屋。”   萧权川一把抄起姜妄南,掂了掂,稳稳地把人圈在怀里,追风逐电般迈去。   如今,随驾出行的两位太医皆不在唐府,一个被遣送回宫,一个入了北镇抚司,而那妇科圣手齐大夫还在照料唐夫人。   放眼望去,也只有唐奎兰这个江湖派杂学家,能派得上用途。   “他如何?”萧权川在一旁焦心问道。   唐奎兰神色专注替姜妄南把脉,无奈被打断,叹道:“阿川,你已经问了五遍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听脉需要安静。”   “哦,好。”   孙年海轻声提醒道:“陛下且宽心,娘娘发烧,其实也属正常,并非疑难杂症。”   “什么叫正常?他生病了,还昏迷不醒,还正常?你到底懂不懂?”   “老奴多嘴,嘻嘻,老奴多嘴。”   孙年海悻悻低下头,心想,眼前的陛下如同一个随时会炸的火药桶,还是别不要命撞上去。   “孙公公说得对。”唐奎兰松了口气,把姜妄南细白的手腕放进温暖的被窝里。   “是何意思?”萧权川皱眉道。   唐奎兰没好气戳了他两下:“你啊,自己干的好事转眼就忘了。”   “我怎么了?我不是一直对他好好的吗?”萧权川纳闷道。   唐奎兰请咳两声:“昨夜,嗯,可懂?”   “???”   显然不懂。   唐奎兰:“……”   孙年海这回没藏好,一不小心扑哧笑出声。   萧权川一个刀眼飞过去:“笑什么?孙年海,朕发现,你最近愈来愈放肆,还不快说。”   “陛下,老奴冤枉啊,”孙年海道,“娘娘这病不是病,是陛下昨夜那啥,额……没洗。”   大眼瞪小眼片刻,萧权川恍然大悟又不可置信:“那……还会发烧??”   唐奎兰和孙年海静静看着他。   “那那……会烧多久?”   唐奎兰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反问道:“阿川,你弄进去多少,心里没点数吗?”   “我……不记得了。”   “…………”   萧权川看着姜妄南微张着嘴喘息,脸庞酡红,自责不已道:“他很难受吧?”   唐奎兰道:“好了,总之,没什么大事,只不过……”   “不过什么?”他截道。   “闭嘴,你听我把话说完,他的宫胞正在打开,这一过程会逐渐吸收人体的精力,影响气血。”   “也就是说,他的身体在这段时间会很差,加之又发烧了,他的底子变得更弱了,你务必好好照顾人家,短则半个月,长则一年也说不定。”   “嗯。”   姜妄南睁眼醒来时,窗外的天已经黑了。   奇怪的是,今夜居然没有登场奏乐的蝉鸣。   薄薄的窗纸上飘着几个移动的黑影,好似是几个人拿长长的竹竿和兜网,在挥来挥去,时不时有手在空中舞动,仿佛互相打哑谜。   屋内只留了两盏油灯,都远远地放在不直射眼皮的地方,光线昏黄,能看清从床到门的路线,恰到好处。   有一人灯下津津有味看书,竖着两根食指和中指,时而向前,时而勾起,不知在练什么招式。 第51章 照顾   姜妄南稍稍转过头, 就好似挪动一块巨石,沉重而艰难,忍不住发出一些语气声。   “南南, 你醒了?”萧权川从灯下出来,满脸担忧。   姜妄南看到他手里拿着不是奏折,而是一本又旧又破的书:“嗯, 陛下怎么不点多几盏灯?”   “怕吵醒南南,你发烧了, 要多睡会儿, 啊。”   “伤眼睛, 陛下可去别处看。”   “朕怕南南醒来, 找不到人,”萧权川撩起他额前的发, 手背探温, “退了一些,南南真棒。”   被他触碰到的肌肤好像在不停发热, 赵国开国近三百年来最年轻有为的一代帝王, 怎么说起话来像在哄小孩儿?   “陛下, 臣妾睡了很久吗?”   他刚睡醒, 说话的音色不自觉奶呼奶呼的, 就像小猫舒适时发出的呼噜呼噜声, 绵软娇滴。   “不会, 南南吃点东西再睡吧。”   “臣妾没胃口, 还是好累哦。”   “乖,厨房已经备好了,朕先让人把东西端来,南南看看能不能吃一点, 一口也好。”   “好叭,就一口哦。”   “嗯。”萧权川笑笑,抬手顺了顺他头顶竖起的几根软发。   “孙年海。”   “老奴在。”   “都端过来。”   “是。”   未几,姜妄南看着圆桌上摆满的各类食物,十几二十多碟,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萧权川答应得如此爽快。   “南南想先吃什么?”   “陛下,臣妾真吃不下。”姜妄南有些欲哭无泪。   “没关系,慢慢来,能吃多少吃多少,要不,先喝点南瓜小米粥?”   “……行。”   只见萧权川端起粥,瓷勺舀起黄色粥粒,手指骨节分明,垂下薄薄的眼皮,一点点吹走热气。   灯光黄晕,他那又长又黑的睫毛在眼睑下铺了一层阴影,柔软而美好。   萧权川忽而抬眸,二人视线在空中相撞,顿了片刻,姜妄南才匆匆低下头抠手指,脸更烫了。   他轻笑一声:“这样看着朕作甚?嗯?”   “没有看。”姜妄南心虚地摇摇头,心里也不知道自己刚刚在干什么。   萧权川反而一眼洞穿他的心思,看似无意地调整一下坐姿,以最大概率确保,对方抬眼便是他那四十五度最完美的侧颜。   他喉结暗暗动三两下,尽可能让嗓子润滑,自然发出最富有磁性的、缱绻低沉的嗓音:“来,小心烫。”   果不其然,姜妄南的双颊红得不象话,像擦了两团胭脂。   一口暖粥顺入肠胃,起码让空空荡荡的肚子有了点重量,热热的,很舒适。   “再喝一口?”   萧权川目不转睛看着他,幽绿的瞳仁在光线下熠熠生辉,扬言乃稀世珍宝,也不为过。   姜妄南不忍拒绝漂亮的人:“好哦。”   “南南好乖。”   接着,萧权川把每一样都拿来喂他,稍微凉了一点的芝麻核桃糊,就被打回厨房重新温火。   “夏夜天热,吃两口,无所谓的啦。”大半夜的还麻烦别人,他怪不好意思的。   熟料,萧权川拧眉道:“万一吃坏肚子,如何是好?听话。”   宛若在悉心照顾刚绝育完的小兔子似的。   “臣妾没那么娇气哦。”   “不行。”   姜妄南终究还是害怕他的,怯怯回道:“……好吧。”   作为一国之主,萧权川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不错的,但见对方目光飘忽,目露惧意,说话声音都低了不少。   看,又把人吓着了。   萧权川咂摸半天,道:“唔……朕的意思是,厨房还生着火,就顺便热多一会儿,吃凉的,影响味道和口感,你难得喜欢吃,就多吃点儿,唔,你的身子正需营养,不然,朕会很担心的。”   姜妄南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半天,似乎在确切他没有被鬼上身,迟疑道:“陛下,今晚,话挺多的,哈?”   以前,萧权川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从不愿弯下腰来多做解释。   要是他不小心追问一句,他就会给你一个眼神自己体会,或说一些他听不懂的弯弯绕绕的话,抑或是冷冰冰直接说“你不需要知道”。   “嗯,来,先吃块苹果。”萧权川又不多说了。   那块切好的苹果有半个巴掌大,他自顾自拾起刀子,细细切开,再用小银叉戳好一块递给姜妄南。   姜妄南的嘴本就比较小,那苹果的宽度控制得恰到好处,他堪堪咬了一口,嘴角愣是一点儿也没沾到甜汁。   房内登时陷入一片沉默,只有他咔哧咔哧吃苹果的声音,姜妄南忽然格外怀念叽叽喳喳的蝉叫。   他的眼珠子扫视一圈:“陛下,有绿豆糕吗?”   “没有。”   “哦哦。”   “南南想吃绿豆糕?”   “还好啦,没有就算了。”   “嗯。”   “陛下也吃点吧。”姜妄南戳了最后一块苹果递给他。   “朕不饿。”   “陛下吃晚饭了吗?”   “嗯。”   彼时,孙年海在门外喊道:“陛下,晚膳已备好,是否要端进去?”   萧权川:“……”   “陛下明明没吃啊。”姜妄南不解道。   “咳咳,”他握拳干咳两声,转而对孙年海道,“不必了。”   姜妄南哐当一声放下小银叉,端起一碗八宝粥放在萧权川面前:“陛下既教臣妾爱惜身体,那陛下就更应该以身作则,不是吗?”   “南南如今说话,怎得越发规矩了?”萧权川失笑一声道。   回答“是啊”,岂不承认他以前没规没矩?不好不好。   若回答“没有”,那不就明指皇帝判断有错,无视皇威?不好不好。   好气,好不容易融入书里的环境,还以为自己变聪明了,结果,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自如!   萧权川眸光闪烁,把手搭在他肩上捏了捏,温声道:“南南和朕在一起,不必紧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朕都不会怪罪南南的,朕已经说过,南南在朕这里,想做什么都可以。”   “真的吗?”   姜妄南眨眨眼道,心里没有安全感的人,会下意识一而再再而三确认对方的真心。   “朕说的话若有假,必遭五雷轰顶,万劫不复……”   “嘘!老天有耳,陛下切勿胡言。”   “南南怎么知道他有耳朵?”   “不都说吗?老天有眼,有眼必然就有耳,嗯,就是这个理哦。”他一本正经道。   萧权川肩膀开始耸动,难得露齿一笑,轻轻扯了扯他脸颊的软肉:“我们南南怎么这么可爱?”   姜妄南老脸一红:“好啦好啦,陛下快吃吧,饿肚子是不给吃宵夜的哦,不健康。”   “好,听南南的。”   他后知后觉才发现,这份晚饭专人专备,瓷勺只有一个,那光滑的边缘还沾着一点灰黑色的芝麻核桃糊。   只见萧权川唇角似有若无微勾,一手端起粥,一手特意给勺子一百八十度调转方向。   当着姜妄南的面,就着从他嘴里残余出来的糊糊,慢悠悠地享受着八宝粥,细细品尝,好似每一口都是只应天上有的神仙绝味。   末了,他还伸出半截舌头舔了舔:“嗯,很甜。”   卧槽……   姜妄南看得两眼发直,险些没喷出两柱鼻血。   “陛下!臣妾……臣妾吃饱了!去睡了!晚安!”   姜妄南脚底抹油,捂着脸三下五除二滚进被窝,左转一下,右转一下,双腿抬起压住被尾,团成一个长形粽子。   “这家伙一定是狐狸精转世!一定是!”他面朝里,嘀嘀咕咕。   忽而,腰下不知被什么硬物硌了一下,他顺势摸去,掏出一本旧书。   咦?不是刚刚萧权川看的吗?   书的表皮已经发黄发皱,还缺胳膊少腿的,一股子腐臭味,写书名的墨水掉得七七八八,奈何被窝太黑,瞧不清楚。   姜妄南偷偷摸摸钻出半个头,借点光,低声念道:“品……花……宝……嘶,鉴?”   好含蓄的名字,看不懂。   不过倒是引起了姜妄南的好奇心。   他闲来无聊随意翻开一页,密密麻麻的繁体字,白话文,还是竖着排版的。   额……更不懂了。   乍一眼,他瞄到了一个名词:“乌……将军?”   手里的书眨眼间就被抽走,萧权川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床边:“小孩子不准看这些。”   “?”   “这是什么书啊?陛下。”估计是之前睡太久了,现在反倒一点都不困。   “没什么,南南不用知道这些。”   “陛下又来,好吧,欸,”姜妄南好奇宝宝上线,“陛下,‘乌将军’是什么呀?是很厉害的将军吗?”   “不是,”他顿了顿,又道,“也是。”   不知是不是他睡出幻觉了,他居然看见萧权川掩盖在绿眸下的慌张,以及微微泛红的脸颊和耳尖。   “哦,陛下不说就算了,真无趣啊。”姜妄南还想着听听睡前故事呢。   眼看着话题就要终结,萧权川欲言又止,宛若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南南,真想知道?”   “嗯嗯嗯嗯!陛下快说快说,臣妾准备好了。”姜妄南乖乖盖好被子躺正,微微侧头,竖起耳朵。   “准备什么?”   “听故事啊,乌将军这个称呼听起来就很厉害哦!这应该是个驰骋沙场忠君报国、结果却被小人中伤、流放岭南最后郁郁不得志的故事吧!肯定很精彩!”他激动不已。   萧权川吁了一口气,眉宇带笑:“原来,南南是这样想的啊。”   “臣妾猜错了?唔,难道这位乌将军,最后壮志得酬圆满成功?”   “也不是。”   “啊?又错了哦,”姜妄南陷入沉思,实在挤不出另一个结局,破罐子破摔:“陛下直说吧,臣妾想听。”   “若朕说了,南南可不许生气的,也不许打朕。”   “不会不会,怎么会呢?臣妾不是这样的人。”姜妄南大度道。   “真的?”   “包的哦!”   萧权川弯唇一笑,俯身把唇贴上他耳朵,轻声细语说了几个字。   一剎那,姜妄南的笑容僵住,整个人从脚到头,无不石化。   须臾,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看向萧权川:“陛下胡说!!”   “朕骗你作甚?要不,朕把原文读给南南听一听?”   “咦惹!”姜妄南猛然一头扎进枕头里,再不想见人。   萧权川又道:“不知南南是否注意到,这‘乌将军’的下面,也有类似的用法,叫——‘玉、·洞、门’。”   姜妄南干脆紧紧捂住耳朵:“不听不听,不听,你个臭变·态!!”   萧权川大乐。   孙年海在外头都能听得清他的笑声。   姜妄南哭唧唧,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永不得出。   适时,门外响起孙年海的声音:“陛下,来信儿了。”   这是天密阁的暗语,意思是,来送消息了。   萧权川眼神骤变:“知道了。”   陷下去一块的床榻忽而变得轻盈,姜妄南钻出两个亮晶晶的大眼睛:“陛下要走了吗?”   “嗯,有点事要处理一下,南南先睡吧,朕一会儿就来陪你。”   “不用了,陛下国事为大,臣妾一个人能睡哦。”   萧权川摸摸他柔软的头顶,严严实实掖好被角:“朕去去就来。”   但见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一路印在薄薄的纸窗上,若隐若现,随形而移,渐行渐远。   姜妄南又严严实实缩回被窝,一只手悄悄探出来,东摸西摸,抓住那本□□一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拖回被子里。   另一边,萧权川阔步来到一个四下无人的亭子里。   昏暗中,一面具男人早已恭候多时:“参见陛下。”   “嗯,平身。”   “谢陛下。”   “事情办得如何?”   “按陛下吩咐,押送刘太医的军队故意在堕马坡停歇,果不其然,有一帮越国流匪杀出来,把他劫走了。” 第52章 庖厨   “很好。”萧权川弯唇一笑。   那面具男道:“可是, 陛下,那帮越国流匪太过狡猾,狡兔三窟, 属下等暗中跟踪时,不小心跟丢了,还请陛下责罚!”   “无碍, 正常,他们既然不惜冒着暴露的危险也要来救同伴, 那就一定是准备了万全之策, 辛苦你们了。”   “多谢陛下, 下一步需要如何做?属下定然肝脑涂地, 再加倍细心!”   “朕特意把刘伯深这个鱼饵放出宫来,难道就只有一个对策?接下啦, 什么都不用做。”   “等?”   “不错, 他们会回来的。”   那面具男沉思片刻:“是因为良嫔娘娘?”   “嗯,他是越国太子, 至今唯一幸存的皇家血脉, 那群流匪之所以盘旋在周围, 就是因为想带走他, 然后借其召集所有亡国之民, 拥护他, 灭赵复国。”   “嗯, ”萧权川负手道, “接下来,你们只需在堕马坡附近设好埋伏,静候朕令。”   “是!”   萧权川迈出亭子,孙年海在一旁提灯照路。   “回去看看南南。”   门轻轻推开, 从这边望去,只见床尾处竖起一双雪白纤嫩的小腿,脚掌向上,小巧的脚趾时不时蜷缩,好似在激动什么。   竟还未睡?   再往前几步,便见被子都堆在最里头,姜妄南支起身子,双手交迭垫着下巴,眼睛炯炯有神翻看枕头上的一本旧书。   “看得懂吗?”   “啊!”   萧权川的声音突然从头上传来,吓得他原地倒头假睡。   对方轻笑一声:“书还没收。”   姜妄南立马睁开眼,合上书,匆匆塞到身下压着,继续阖眼。   他配合演戏道:“南南醒醒,别趴着睡,对心脏不好。”   他摇摇头:“陛下要取笑臣妾的。”   “好好好,朕不取笑南南,可以了吗?”   姜妄南先睁开一只眼,见对方那勾起的唇角就没下来过,索性哼一声,又闭上眼,死尸般一动不动。   忽而,萧权川难受地捂着胸,拉了拉领口:“南南,朕好热,好像是沉春汤又发作了。”   姜妄南嗖的一下起身,忙着下床:“那怎么办?臣妾帮陛下传太医吧,孙年……”   姜妄南的足尖还未落地,整个人就被萧权川抱起来放回床上:“地板凉,当心病情加重。”   “陛下不是发作了吗?”   萧权川顺势钻进被窝,刮了刮他鼻子:“有南南帮朕,比那太医好使多了。”   “臣妾不是解药。”姜妄南低下头嘟囔道。   “是,只要南南在朕的身边,朕百毒不侵,百害不遇,什么事都能咬咬牙坚持过去,只要南南在,就什么都好。”   二人面对面,鼻尖距离不过几毫,温热的吐息交相融合,缠绵不休,分不清谁是谁的。   姜妄南食指在对方胸前画圈圈:“可是,等陛下的毒解开后,臣妾……唔想出宫。”   萧权川呼吸一轻:“南南想离开朕吗?”   “不是因为陛下,主要是,臣妾不喜欢皇宫,陛下不是说过吗?臣妾想出宫就出宫,陛下都支持的,对吧?”   萧权川沉默不语。   “陛下要出尔反尔吗?”姜妄南企图从他表情解读出答案,然而未果。   又要骗人吗   “陛下不要做让臣妾讨厌的人。”他鼻头一酸。   半晌,他喉咙发出一声低音:“嗯,南南想走,就走。”   姜妄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他眼睛弯弯:“臣妾就知道,陛下一言九鼎,君无戏言,是臣妾最好最好的陛下哦。”   “南南……”他大手轻轻抚上对方的脸,眼神眷恋而忧伤。   朕在你心目中,不值得一留吗?   “陛下还很难受吗?怎么脸色不大好?”姜妄南见他神情不大对劲。   “嗯,这里,疼,很疼很疼。”萧权川把他的手覆在心口处。   姜妄南天真道:“心脏怎么就疼起来了?先前不只是发热吗?是不是那副作用加重了?”   “也许吧。”   “不行,陛下龙体要紧,臣妾还是去叫太医……唔唔……”   上唇被萧权川一口含住,轻柔拉扯,舌尖慢碾,这个吻来得极快,但出乎意料地温柔似水。   姜妄南瞪大眼睛,不可思议。   继而,对方的软唇贴着寻到他下唇,用了一点牙齿,不似之前那般撕咬如疯犬。   “南南,趁现在,疼一疼朕,可以吗?”萧权川低声哑道。   “陛下帮过臣妾,臣妾也会愿意帮陛下的。”   萧权川晃晃头,引领姜妄南的手摸上自己的侧脸,他歪头蹭蹭道:“不是这个意思,南南能不能抛开这些,就只是纯粹地吻一吻朕?”   姜妄南眨眨眼,似乎没听懂什么叫做“纯粹”。   “罢了,南南愿意陪朕,已经很好了,朕还能奢求什么呢?”萧权川苦笑一声道。   “不,陛下,臣妾虽然不大明白,但陛下对臣妾很好,臣妾亲亲陛下,也是发自内心的,等以后臣妾走了,可能就没机会回报陛下的恩德了。”   话音未落,他凑前吻了吻对方,见其没反应,又吻了一下,还有样学样伸出舌头去勾他,笨拙而青涩。   萧权川大手扣住他后脑勺,加深这个越发稀少的吻,湿濡的声音渗进边边角角。   须臾,一点湿意滑进姜妄南口中,咸咸的。   “唔唔……嗯……陛下……怎么……唔额……”   萧权川默然,只是一昧低头深吻。   大手扣得更紧了,另一手死死揽住他腰身,愣是不让他有一点动弹的空间,仿佛濒死的野兽用尽最后的力气缠住毕生最爱的人。   久之,嘴唇微微发麻,萧权川却还在吻他,大手钻进衣衫里游移不休,迟迟没有进入到下一步。   姜妄南手掌抵在他胸口,喘息不停,道:“陛下不难受了吗?”   “可是,南南身体虚弱,不易剧烈运动。”   内心的欲望在不停叫嚣,姜妄南反而很想很想:“臣妾……臣妾还好啦其实,能帮陛下宣泄出来……”   “若是南南身体再出差错,朕连自己都不会原谅,朕只希望南南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就足矣。”   “陛下真的不想吗?”   “南南觉得呢?嗯?”萧权川揽住他的后腰贴上来。   我靠靠靠靠靠靠!那玩意儿,简直了……还是人吗他?!   怕疼的姜妄南头皮发麻,立即改口:“陛下一点都不想!嗯!不想不想!”   萧权川笑了笑,翻过身压上他,躬身捧着他的脸,继续吻。   萧权川真希望,时间最好停止在这一刻,就两个人,吻到天荒地老,吻到海枯石烂。   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姜妄南只记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唇瓣还在被萧权川反复吮吸碾磨,吻了很久很久很久。   再次醒来时,天光已经破开窗户,亮堂了整个房间。   他摸了摸身边,空空的,但床褥还留着几缕体温,隐隐散发木质龙涎香的好闻气味。   “陛下?陛下?”他起身呼喊,四下无人。   彼时,外头有人叩叩敲门:“妄南,是不是醒了?我可以进去吗?”   是唐奎兰的声音。   “太后娘娘,不妨事,请进。”   唐奎兰进门,便见姜妄南欲下床行礼,忙上前道:“诶诶,这孩子,小心点,一家人不必客气。”   姜妄南笑笑:“多谢太后娘娘。”   唐奎兰上下端详,点点头:“脸色好些了,恢复得不错,只是……”   见其看着自己的嘴唇,姜妄南不好意思低下头:“陛下昨夜留宿于此。”   “年轻人就是把持不住,他没有对你做别的吧?”唐奎兰担忧道。   “未曾,陛下很照顾臣妾,对臣妾很好很好。”他羞怯道。   “那就好,那就好,”唐奎兰松了一口气。   “别看阿川有时候凶神恶煞的,但他心地很柔软,身为帝王,担子太重,总有些逼不得要做的事。”   “他是个好孩子,兴许是从小到大没有爹娘疼爱,才什么都闷在心里,不大会表达自己的感情,妄南,你莫怪,要好好教教他啊。”   “多谢太后娘娘看重,陛下聪明绝顶,无需臣妾多言。”   “害,他聪明倒是不错,可是,他啊,还是有很多不会做的,你是不知道,他现在啊……哈哈哈哈。”   唐奎兰不知想到什么,还未说完就哈哈大乐。   “陛下现在怎么了?”姜妄南不解问道。   “哈哈哈,妄南,你先穿好衣服,我偷偷带你去瞧瞧。”唐奎兰神秘莫测道。   不多时,姜妄南跟着唐奎兰来到厨房。   后者轻轻推开窗户一脚,往旁边让了一步:“你看看,他在做什么?”   姜妄南满头疑惑,探出视线。   只见萧权川人高马大地站在矮小的灶头前,两边的宽袖用襻膊 固定,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   他拿过一个圆柱木棍,一下一下地碾碎盆里的绿豆,手法生疏,凸起的青筋从手背一直交错延续到手肘,从来梳得一丝不茍的乌发掉出了几缕,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飘飘落落。   姜妄南征然片刻,问道:“陛下怎么不让下人们做?”   唐奎兰掩嘴偷笑道:“你看下去就知道了。”   未久,萧权川额角滑下大滴大滴的汗珠,他拿出袖口里的帕子擦了擦,举手投足皆是皇室子弟的优雅与得体,似与这般粗活格格不入。   巨大的割裂感让姜妄南不免一笑。   接着,他停下舂绿豆的动作,拿来一个勺子搅和翻面,好似嘀咕了一声:“怎么还有一粒粒的?”   唐奎兰摇摇头低声道:“吶,还聪明吗?这盆绿豆,到现在,已经舂半个时辰了。”   姜妄南笑了笑。   心道,无论如何,陛下在我心目中就是最最最聪明的!谁说也不准,谁说也不听,哼。   约莫过了两刻钟,萧权川深深呼出一口气,眼睛亮亮地看着那盆粉身碎骨的绿豆泥,大概是已经成了。   姜妄南握拳的手也缓缓松开。   陛下好厉害!   又见他舀了一勺清水洗净手,抓起一团绿豆泥,团成团,忽而,他看了看手心里的大团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分出一半,那团子瞬间小巧了许多。   不多时,砧板上摆满两排黄绿黄绿的小泥团,像整整齐齐的士兵队列。   萧权川从旁拿来一块圆饼状的模型,将一个团子印上去,摁平,好似手劲儿不对,光是一个就摁了一盏茶功夫。   最终,握住手柄一拍,熟料,那豆团猛然飞出去,滚进了柴堆里,沾了一身灰。   萧权川:“……”   姜妄南没忍住笑一声。   唐奎兰捂着嘴,差点没笑岔气。   萧权川难得露出吃瘪的表情,他咬咬牙,又拿来一团子印上去,下手拍的时候,他像研究敌人兵法似的,左寻右寻最恰当的角度。   啪的一声。   果不其然,那圆形绿豆糕自然而然脱落在砧板上,连边缘都格外圆润,简直完美。   萧权川展颜一笑,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这有什么难的?”   就是就是!姜妄南内心附和道。   俄而,萧权川眉头微动,招手唤旁人:“你过来。”   “陛下有何吩咐?”那人躬身道。   “这个模型,有没有别的花样?可爱一点的,兔子、小猫、小鱼、蝴蝶什么的。”   那人道:“回陛下,府上倒是没有,奴才这就去市集买。”   “快去快去,不然干裂了不好成型。”   还挺有模有样的嘛。   “是。”   然后,姜妄南看见萧权川寻来一块干净的布,打湿后拧干,细细密密盖在那两排绿豆团子上,宝贝似的每一个褶子都要抻开。   也不知从哪学来的。   唐奎兰悄悄拉着姜妄南离开了,随走随聊:“妄南,你觉得我这傻外甥如何?”   “陛下一朝君主,万人敬仰,自然是人中龙凤,人中豪杰。”   “哎呀,你在我这儿,就别说这些套话废话了,我是问你,他这种,你喜欢吗?”   喜欢?   他眨眨眼。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他能喜欢萧权川吗?   他摇摇头。   “不喜欢啊?”唐奎兰一脸惋惜道。   “不是,”他顿了顿,道:“……是从未想过。” 第53章 顾虑   女人家心细如发, 唐奎兰轻声细语道:“妄南,你是有什么顾虑吗?可否说说?”   姜妄南就算再傻,总不会把自己即将离开皇宫的心思透露出来, 他答道:“太后娘娘,臣妾自认配不上陛下,后宫个个姿色绝顶、多才多艺, 臣妾什么都不会,不被人笑话就不错了。”   “哪里话?妄南, 我见你就非常不错, 真的, 跟阿川很配, 绝配。”   姜妄南笑了:“多谢太后娘娘安慰臣妾,臣妾有自知之明, 与陛下的云泥之别还是看得出的, 何德何能与陛下相配呢?”   “你啊,不要一直拘泥于身份、地位这些与感情无关之物, 你方才也看见了, 他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 为了你能吃得多一点, 亲自入厨做你想吃的绿豆糕。”   姜妄南愣了愣:“那绿豆糕, 是给臣妾的?”   “不然呢?你个傻孩子, ”唐奎兰失笑道, “今早他特意把我叫起来, 让我教他做,当时我还寻思这小子是不是病疯了,结果他说,你昨夜就想吃了。”   “唉, 我看着他长大的,从未见过他为了谁笨手笨脚地学着体贴人,连我都没这个待遇呢。”   姜妄南的心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捏住,语气轻得像自说自话:“真的吗?”   可是,他转念一想,当初刘伯深也是口口声声说为他好,说一定会带他走,后来呢,刘伯深却为了一己私欲算计到他头上。   更何况,萧权川作为人见人畏的帝王,心思定然比刘伯深还要深沉,一旦被其利用,保不定连命也没了。   姜妄南有些后怕再走旧路。   眼看着他快要离开皇宫了,不敢在奢求什么,更不必说帝王之爱。   “臣妾……”   倏然,萧权川从对面的厨房出 来,抬眸便与姜妄南隔空对视,他眸色登时鲜亮起来,嘴角一点一点往上扬,渐渐露出整齐的八颗白齿。   “南南。”   他疾步而来,发丝在阳光下飞扬,时而低头看着手里的小碟子,小心翼翼的模样像极了小孩子得到一个好东西,急于给最亲近的人献宝。   到了姜妄南跟前,萧权川似乎意识到自己方才有所失态,耳尖一红,握拳抵唇清了清嗓子,沉稳道:“尝尝,随意做的。”   那碟子中央,安安静静放着一个圆饼状的绿豆糕,被保护得很好,一点碎渣都没掉出来。   “臭小子。”唐奎兰笑骂一句。   “小姨最爱喝的女儿红,已经送到你房中。”萧权川道。   “这还差不多,”唐奎兰掩嘴打了个哈欠:“我去补觉了,天没塌下来,谁也别叫我。”   见姜妄南呆呆地看着那糕点,没半点动静,萧权川搭在大腿上的手不禁握紧:“是不是看起来没胃口?”   “不是。”   他回过神来,看着对方的眼睛,无比真挚笑道:“陛下很棒哦,做得很漂亮,一点都看不出是出自新人之手呢。”   “是吗?可朕觉得,南南似乎不大有心情吃。”   “没有没有啦,陛下这份心意太沉重了,臣妾自以为受不起。”   他语气有些发虚,也有些慌乱,各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杂糅在一起,堵在心口,又闷又躁。   “南南,”萧权川牵过他的手握紧,道:“你不必愧疚,也不必认为这是平白无故的恩惠,你既然不肯接受朕,那就把朕当作普通朋友来相处就好,朕不想让你有负担。”   他确实极其聪慧,唐奎兰让他学着体贴人,一会儿功夫就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向来霸道专制的萧权川居然能退让到如此地步,这还是那个说一不二、唯我独尊的帝王吗?   “嗯,多谢陛下。”   其实,萧权川若是这般宽厚下去,能做朋友,好像是不错的。   说实话,他自己也无法想象,如果未来出宫后,再也见不到萧权川,听不见他的声音,他会如何?   或许在不知名的夜晚,看着皎洁的月亮,他鼻间会若有若无地飘来对方身上淡淡的龙涎香吧。   姜妄南小心翼翼拿起那块绿豆糕,送到嘴前,露出三两颗洁白的贝齿,咬了一小口。   绿豆细腻绵软,入口即化,不干不湿,微甜的清香在口腔回旋,细细咂摸,还有一股醇厚的奶味。   “怎么样?”他还未咽下去,萧权川就迫不及待问道。   “好吃哦,很香,奶味很足,是臣妾喜欢的味道,不过,臣妾以前吃过的绿豆糕,都没有这么重的奶味,是太后娘娘的独家配方吗?”   “是朕自己调的,南南正病着,多补充点奶制品,对身体有好处。”萧权川伸出大拇指替他擦了擦嘴角的碎屑。   指腹温热,力度柔和,仿佛驱散了不少他心口的燥热。   姜妄南又吃了一口,却不想,奶味在嘴里滚了一滚,双管齐下,好腻QAQ   “南南喜欢的话,再多吃点,厨房还有很多,不够吃的话,朕再给你做。”   “……嗯。”   话罢,在萧权川炯炯有神的目光中,他不好意思拒绝,三五口就吃完了一个绿豆糕,浓浓的奶腥味从胃部发酵直冲鼻喉,有点犯恶心。   “很好吃呢,”说完这话他差点没呕出来,继续强颜欢笑:“陛下一出手就做得如此好,臣妾着实敬佩不已,陛下真是做什么都厉害哦!”   他笑得这么假,凭萧权川那惊天地泣鬼神的眼力见儿一定能发现他的异样吧!!!   熟料,萧权川道:“那朕再给南南多做点儿,孙年海。”   “老奴在。”   “快去吩咐厨房多买些绿豆和鲜奶,先各拿十斤吧,一定要最新鲜的那种。”   姜妄南赶忙阻道:“陛下,陛下,臣妾吃不了这么多,真吃不了,别浪费那个钱了。”   “南南无须费心,朕出钱出力,南南坐等着吃就行了,孙年海还不快去?”   “真不……欸?孙公公……”姜妄南欲哭无泪。   孙年海临走前看了他一眼,那可怜的眼神似乎在说“娘娘多多保重”。   “……”   连孙年海都看得出来他的意思,为什么萧权川反而不明白?呜呜呜,简直倒反天罡啊这是!   乍见那去市集买模具的仆人回来,萧权川便忙去了。   姜妄南微笑着送他离去,一转身,就没忍住打了个颤,口腔连着喉咙整个儿黏糊糊的。   他抬步去卧房寻水喝。   前脚刚踏入门坎,舒尔,身后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良嫔娘娘请留步。”   回头一瞧,原是一手托着肚子的唐夫人。   “在下参见良嫔娘娘。”   姜妄南忙上前扶他:“不必多礼,你我年龄相仿,这样怪别扭的,唤我姜兄吧,快请坐。”   唐夫人迟疑:“这……”   “无妨,反正,我很快就不是良嫔了,”姜妄南心里莫名泛起一阵苦涩:“对了,夫人身子可还行?”   唐夫人面露疑惑,但碍于身份差距,不敢多问:“啊,在下已经没事了,躺了一天,大夫说还是要出来走动走动。”   “话说回来,还要多谢姜兄昨日及时帮忙,在下感激不尽。为表谢意,在下炖了一点白萝卜龙骨汤给姜兄,暖胃,对胞宫很好。”   唐夫人掀开巴掌大的盅盖,热雾四饶,清香无比。   “你亲自做的吗?好厉害哦……那我就不客气啦。”他刚好口渴难耐。   姜妄南舀起一块还在冒着白汽的白萝卜,细细咬了一口,软烂入味,清爽鲜甜。   须臾,他抬起头,问道:“唔……你怎么知道……胞宫?”   唐夫人笑了:“实不相瞒,在下第一眼看见姜兄,便知道姜兄同在下,是一类人。”   “原来你也是至阴至寒的体质?!”   “不错。”   姜妄南扫了眼他微微隆起的肚子,抿了抿唇:“你的胞宫……也是……被打开的吗”   “嗯,姜兄有所不知,当年在下与官人为了这个孩子,不知道有多艰辛呢。”唐夫人很大方分享,并不以此遮遮掩掩。   “男人怀孕,还是很难的吧。”不知为何,他有点紧张,好似有所期待又好似害怕面对。   唐夫人揶揄道:“在下认为,姜兄还是会比较容易怀上的。”   他刚好含住一口汤,忽而被呛到了:“咳咳咳……”   “此话……怎讲?”刷的一下子,姜妄南脸颊通红,埋头库库啃萝卜。   “陛下昨夜的丰功伟绩,可称为历史之绝唱吧,一夜之间就打开姜兄退化了二十余载的胞宫,若是很难怀上,实乃天理不容。”   “……”   他又道:“姜兄有这般威猛的郎君,实乃幸运中的幸运。”   “实不相瞒,在下与官人成婚两年来,想尽各种办法,用尽各种姿势,花费近半年才打开胞宫,而后又到处求神拜佛,积善累德,看遍几十个大夫,吃了上百剂易孕补药,才好不容易怀上这么一个。”   “这么难哦?”听到这般,姜妄南有点松了一口气,但好像也没有格外开心。   “没错,不过,陛下一夜的功夫,就抵过了我们半年,说不定,姜兄的胞宫会比在下的争气多了。”   他皮笑肉不笑道:“哈哈,哈哈,不会吧?没那么玄乎,人总不能什么都占了好运吧。”   唐夫人笑笑:“姜兄的面相很有福气,一看就是上天眷顾的可人儿,与陛下般配极了,生出的孩子肯定非常漂亮招人。”   他从未想过这个结果,不知道该说什么。   若是真怀上了,他揣着一个大肚子,离开皇宫后怎么自理?   若孩子出生时,他身边没有人陪伴,该有多凄惨?   孩子从小就没有爹,他又该如何解释?如何给他一个完整的童年?   姜妄南不敢再往下想,只是笑笑不语,低头一昧喝汤,满口皆苦。   只见唐夫人轻轻抚摸他半球般的腹部,脸上的笑是甜的,好似压根就不记得,昨天害他疼得在床上打滚的,也是这个肚子。   姜妄南不禁疑问:“唐夫人,即便是女子,怀孕亦是一件格外痛苦之事,何况既然我们这种体质的人,但是我看你好像……并不在乎。”   “姜兄所言不错,怀孕的初始已经很难,那生产时,亦然超乎寻常。”   “那为何还要如此执着给自己增添苦难呢?”   他又笑了:“在下虽然没有姜兄这般富贵之命,但能为心中挚爱育有子女,已经非常幸福了,以至于足以抵抗一切痛苦。”   “因为在下知晓,遑论遇到什么,官人也会同在下一起面对,纵有荆棘在前,只要官人还牵着在下的手不放,即便前方死路一条,在下亦无所畏惧。”   听罢,姜妄南振聋发聩,完全征住了,心头似乎回荡着咚咚咚的鼓声   虽然他还未怎么了解唐期和唐夫人之间的故事,但从眼前人、耳边话可见,唐期许是完完全全掏出了心窝子,把他照顾得很好。   恍惚之间,他想到了生平第一次下庖厨做绿豆糕的萧权川。   莫名地,他鼻尖一红,眼角涌起湿意。   唐夫人关心问:“姜兄怎么了?”   他晃晃头,吸了吸起潮的鼻子:“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能不顾一切付出自己的全部,很勇敢,很厉害,我……自愧不如吧。”   “为何这般说呢?陛下不也对姜兄很好吗?”唐夫人递给他帕子。   “陛下的确如此,但是,我……不敢像你这样毫无保留去回馈对方,我只想自己好好的,平安过完一辈子,这样想,很自私吧?”姜妄南扯了扯唇角苦笑道。   唐夫人微微一愣,但他并未以自身想法灌输给别人,也并未苦口婆心劝导,只轻轻拍拍姜妄南肩膀:“要不要再喝一碗汤?”   他摇了摇头,放下汤盅,神情沉静如水,好像想明白了什么。   只见他望着窗外双栖枝头、互相啄毛的麻雀,淡淡问道:“你说,世上有没有一种药方,可以关掉宫胞的裂口,把它恢复成原来退化的样子?” 第54章 未知   唐夫人一脸诧异, 唇瓣微启,但过多询问显得失礼,片刻道:“在下可以帮姜兄留意留意。”   “谢谢啦。”   就让一切如旧, 一切如常吧。   等萧权川的沉春汤病根治好后,他还是他,该走, 还是要走的。   那个令人窒息的牢笼,他是不想再回去的。   至于萧权川喜欢他, 他若说感受不到, 那定然假得不行, 但他还是不确定, 这份帝王之爱,能持续多久?又能有多深?   若中途真意外冒出一个孩子, 他……更不知道萧权川会如何待他?   是会像唐期这般万宠千爱, 还是会逃避现实,独留他一人面对陌生的苦难?   他依稀记得, 原书里的萧权川并不喜欢孩子。   每次与原主受上床后, 翌日便会让人送上一碗避子汤, 有好几次, 原主受嫌苦不喝, 萧权川就狠狠捏住他下巴, 强行灌进去。   即便原主受喝了之后, 腹部会绞痛得生不如死, 萧权川亦冷眼旁观,一句温声问候也未曾有过。   只待疼痛过去,又来发疯折磨原主受,周而复始, 无休无止,痛苦不堪。   所以,姜妄南不敢轻举妄动,不敢随意拿现在萧权川未知的喜欢去赌自己的下半生。   一子慢,满盘皆落索。   再说了,他如今占用原主受的身体,在外人看来,他是堂堂的越国太子,怀了灭国仇人的孩子,像什么话?又怎对得起这具身体的主人?   原书并无生子情节,但自从穿书以来,书中世界已经渐渐偏离原剧情,不被控制。   还不如,提前预防,避免节外生枝、自讨苦吃。   原本计划只在唐府停歇一夜,次日继续前往避暑山庄,然而,姜妄南连续五天低烧,低烧完,又头晕胸闷咳嗽腹痛,接二连三。   一拖再拖,白驹过隙,已过半月余。   在这期间,姜妄南还是没有等到闭合胞宫的方法。   分别在即,唐夫人撑着更加圆润的腹部来相送,他的步伐比之前缓慢一些,唐期依旧片刻不离扶着他。   姜妄南同他低声耳语道:“若寻到那法子,即刻来信,我等你。”   “好,姜兄,一路顺风,有空来玩。”   萧权川早在龙辇旁候着他,待他走近,格外自然地牵过他的手,扶着他迈阶梯上龙辇:“南南小心点。”   “多谢陛下。”   不多时,游龙般的车队徐徐往前。   唐期协府上人躬身道别:“臣恭送圣驾。”   龙辇车轮轧轧,避暑山庄远在郊区,经行之路难免没有那么平坦宽敞。   姜妄南随着车身微微摇晃,没多久,胃里翻江倒海,一阵阵恶心的绿豆奶味涌上喉咙。   拜萧权川那十斤绿豆和鲜奶所赐,他这半个月库库炫完了六十六个加倍奶量的绿豆糕。   若非萧权川中途做坏几次,浪费了三两斤原料,保不定他现在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而是绿豆奶。   没办法,他总是狠不下心拒绝萧权川。   彼时,绿豆糕之王萧权川在一旁批阅奏折,余光瞥见他以手捂胸,立马放下朱砂笔,坐到他身边。   手掌上下顺着他脊骨,一脸担忧:“南南哪里不舒服吗?脸色怎么变得这么差?”   姜妄南摇摇头,唇色泛白:“臣妾没事,许是有些晕车,陛下去不用担心。”末了,他还扯起唇角微微一笑。   啊啊啊啊烦死了,这种讨好型人格什么时候能滚蛋!靠靠靠!   “朕让小姨过来一趟。”   姜妄南下意识抓住他小臂:“陛下不用麻烦太后娘娘啦,臣妾有点闷而已,透透气就好了哦。”   “可以吗?”萧权川拧着眉头,显然不信。   “嗯嗯!”不知为何,他眼皮直跳,有点心绪不宁。   “来,南南。”萧权川小心翼翼牵着他,换坐到窗边,妥帖卷起布帘。   一股股凉风拂面,呼吸由内而外打通,登时神清气爽。   车队正驶在中央街市上,两侧有侍卫间隔驻守,就好似两条平行的分界线。   两线之间,车轮滚滚,马蹄哒哒,一排排士兵身姿挺拔,威武得不得了;   两线之外,得圣令,行人不跪,照常挎小篮子、牵稚童、扶垂髫,走逛摆设着各种小摊子的街市。   酒肉飘香,吆喝不断,讨价还价,人声喧嚷,热闹非凡。   值得注意的是,行人们的篮子里或手上,都提着大大小小、色彩缤纷的荷花灯,有蓝色的、黄紫双搭的、白红金三色的,还有画着猫儿、狗儿、鸟儿等各种活泼可爱的图案。   “五天后便是七月七乞巧节,榕树镇的人们都会提前买荷花灯,挂门口祈福。”萧权川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真有意思呢。”   须臾,车队驶入街道尽头,另一条街又是别有一番风景。   行人相对较少,摊位反而更多,然,这里装了许多高高的支架,交错分布,还有七八个人站在木梯上挂灯笼,五颜六色,奇形怪状。   姜妄南好奇宝宝似的问道:“陛下,他们在做什么呀?”   “布置乞巧灯会。”   “有灯会?!是不是有很多好玩好吃的?”姜妄南的双目舒尔熠熠生辉。   “嗯,南南想来吗?”   “想想想!这半个多月陛下都不让人家出门玩儿,快憋死了都。”   他想想就委屈极了,那段可怜的日子,不是在睡觉就是吃绿豆糕、喝各种黑乎乎的药。   还有被声称犯病的萧权川天天摁着亲,摁着摸,摁着捏,摁着顶,摁着撸。   “好好好,朕陪南南。”萧权川摸摸他的头,“南南可知,同朕共游乞巧灯会,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他眨眨眼。   萧权川俯身轻声道:“七姐就会保佑这两人,白头偕□□赴余生。”   “……陛下不是不信鬼神之说吗?”   之前他有所耳闻,萧权川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拆除赵国所有的寺庙,他亲娘现居的平溪寺除外。   “南南信吗?”   “……臣妾不信吧。”他可是社会主义好青年!   “只要能与南南好的,朕都愿意信。”萧权川定定看着他,深情不移。   “陛下……别说了。”他不禁眼眶微湿,忙垂下眼眸,撇开脸。   姜妄南想到自己一心以最坏的心思去猜他,而后者好似越发偏离他的顾忌,有种做错事的愧疚油然而生。   兴许,萧权川不是自己所想的那种人呢?   轰隆隆的车队轧过繁华的街市,进入一片静谧的山谷,而那避暑山庄,就在山的另一头背阴处,约莫还要行驶一个时辰。   姜妄南看着车外的绿水青山,飞鸟走兽,许是风景过于雷同,甚至无聊,眼皮很快就一耷一耷的,困意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山越近,风越凉,萧权川接下自己的玄色金纹披风,盖在姜妄南肩上:“南南又要睡了吗?”   “嗯,好困哦。”   不知缘何,他近来嗜睡得紧。   昨日,姜妄南便嚷嚷着想睡觉,黏在他身上的萧权川心不甘情不愿扒下来,又是一顿好亲才放过他。   那时,天才刚入夜。   今早睡到日上三竿,浑身还很疲乏,若非要去避暑山庄,他会像往常一样,睡到午时也不为过。   “那就睡吧。”   “好。”   出发之前,萧权川特意命人在龙辇座位上铺了两层柔软的毯子,还有一个高度适宜的小枕头,枕芯里放置着安神舒心的草药,清香幽幽。   姜妄南一躺上去,浑身筋骨松软,眼皮再也撑不住了,耳边的杂音渐渐消逝。   再次睁开眼时,他已经躺在一张温暖的大床上,周围一切的陈设格外陌生,只有床边挂的一件玄色金纹的披风,淡淡的木制龙涎香萦其上,是再熟悉不过的。   已经到避暑山庄了吗?   “陛下?陛下?”姜妄南有气无力喊道。   孙年海走过来道:“回良嫔娘娘,任相带了几匹稀罕的千里马过来,正与陛下在马场叙旧。”   “陛下,臣这半个多月,暗中摸索越国流匪的行踪,甚觉不妙。”任潜蹙眉忧虑道。   萧权川一手牵缰绳,一手顺着马鬃,历来沉着:“如何?”   “起先以为他们只有五百人左右,但现在据情报显示,应有八百甚至上千人,而且……”   他顿了顿,道:“那位制造毒尸的越国百里穆,好像……还没死。”   百里穆,原越国国师,只要是经历过三年前赵越之战的人,皆对这个名字熟稔于心,更多的,是头皮发麻、心有余悸。   萧权川的手蓦地一顿,唇角下压,好似想起了什么不堪回想的事情,眉宇间泛起层层厌恶。   “你确定?”   “嗯,”任潜郑重其事点点头,转而一挥手吩咐旁人:“去抬上来。”   “是!”   俄而,只见两个士兵一前一后抬着一个过着白布的担架上来,吱呀吱呀响,沉甸甸放在地上。   一只青紫色肿胀的手登时掉出布料,像是被什么奇异药水泡发过。   一般来说,普通人躺在担架里,白布只稍微隆起一个小幅度,四角可以垂下半臂宽。   然而,眼前的鼓包居然像一座小山,白布也不够遮,露出的只有下半个躯体,好似里面睡着的是异常肥壮的巨人。   萧权川面不改色掀开白布,里面是一具无头巨尸,原本纤细的血管不知被什么撑开,膨胀如一根指头粗,参差交错爬遍全身,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开。   他语气冷静得可怕:“哪里发现的?”   任潜答道:“臣依照陛下之令,调动军队配合天密阁去堕马坡设计埋伏,途中扎营歇脚,熟料,此人夜半子时闯了进来,发疯似的乱砍乱咬。”   “双目发白,流着血泪,不能人语,靠嗅觉作战,身躯如钢,力大无穷,反应敏捷,速度惊人,一如三年前越国百里穆制造的毒尸,特征全部符合。”   “为了砍下他一人的头颅,就惨死了近百个弟兄。”话到此,任潜满脸悲痛,声音哀沉。   “百里穆啊……”   萧权川反复咀嚼这个令人后背发麻的名字,眼前似乎燃起一场熊熊大火。   这火,一烧,就蔓延了七天七夜。   而当年,百里穆被越国皇帝命为赵越之战的大军师,越国战败之后,他连同整座越国宫殿,葬身于火海之中,就此化为灰烬。   任潜抿抿唇,迟疑片刻,试探问道:“陛下,这百里穆毕竟是越国国师,他的出现,会不会与你相好有关?”   萧权川眸色一沉。   任潜立马改口道:“哈哈臣也是瞎猜,毕竟……哎,也许有人救他,或者被他逃了出来,总之,陛下,毒尸现世,注定要鸡犬不宁啊。”   “而且,那堕马坡是陛下起驾回宫的必经之路,对方到底炼化了多少毒尸,亦未可知啊。” 第55章 喜脉   萧权川镇定道:“之前以为, 这帮越国流匪只是乌合之众,一打就散了,却不料, 冒出个死了的百里穆来,呵,有意思。”   “未知的危险太多, 情况越来越复杂,到底还是轻敌了, ”任潜由衷抱拳跪道:臣立刻联合天密阁, 加派兵马, 扫清毒尸, 保障陛下、太后娘娘等人安然回宫。”   萧权川扶起他:“你办事,我向来放心的, 先按你说的做, 摸清毒人的数量、窝点、活动范围,确定背后指挥的人是否是百里穆, 以及有一点要特别注意。”   “陛下尽管吩咐。”   “百里穆是个极其聪明的人, 如果真是他暗中作祟, 那么, 这一次的毒尸, 估计会改良得比三年前还要难对付, 所以, 务必万分小心, 有情况定要加急来信。”   “臣遵旨!”   马场宽阔,阳光正好,任潜送来的三匹千里马仿佛迫不及待疾驰一场,马蹄不停前后踏地, 鼻孔喷息。   萧权川拍拍漂亮的马背,朝任潜挑挑眉:“这马你挑的?”   任潜道:“那可不?万里挑一!专门给陛下、太后娘娘和你那位相好准备的,骑上这马,一路向南,绝对无人能追。唉,但求都安然无恙吧,谁也用不上最好。”   萧权川笑了笑:“挺不错的。”   任潜看见好马心里痒痒的,一举坐上马鞍:“陛下,要不要比一场?”   彼时,孙年海迈着小脚来报:“陛下,任相,良嫔娘娘来了。”   话音未落,姜妄南欲躬身作揖,被萧权川抬手挡住:“南南不必多礼。”   只见萧权川眉梢带笑,拍拍姜妄南的手,温声问候:“睡得好吗?吃东西了没?有没有喝够水?”   任潜嘶了一声,捂住右腮,似乎酸得牙疼。   姜妄南微微脸红,答道:“臣妾很好,陛下不用担心。”   任潜高坐马背,没好气道:“陛下到底比不比啊?”   萧权川目光水蛭般定在姜妄南身上,问道:“南南一起骑马吗?”   任潜:“…………”   姜妄南不好意思,声如蚊蝇:“臣妾……不会呢。”   “哈哈哈哈哈,堂堂越国太子居然不会骑马?”任潜没忍住笑得合不拢嘴。   萧权川给了他一个刀眼,后者立马抿嘴噤声。   “臣妾就是看着这些马很可爱,想来摸一摸。”姜妄南脸颊更红。   “想学骑马吗?”   姜妄南还在迟疑的时候,任潜又没忍住泼冷水道:“你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身板,能行吗?恐怕连缰绳都抓不稳吧哈哈哈。”   萧权川闭眼深呼吸,头也不回就啪的一下,给任潜那马屁股狠狠甩一鞭子。   “啊啊!”   不愧是万里挑一的千里马,只那么一下子,眨眼间就风驰电掣蹿了出去,把一朝武相吓得惊慌失色。   “臣妾……不敢学。”感觉很可怕,若是摔下来怎么办?屁股肯定开花,好疼的。   “别怕,朕教南南。”萧权川牵过他的手,弯唇一笑,行至他身侧。   对方身材高大,宽肩窄腰,远远看去,纤瘦的姜妄南好似被他整个笼罩在怀。   “来,先握住缰绳。”对方温热的气息时不时摩擦着耳朵,又酥又痒,湿湿的,耳鬓厮磨般,他不禁缩了缩。   “很棒,然后抬起左脚,放进马镫。”   姜妄南抬脚之际,感觉到腰部一紧一热。   垂眸瞥了一眼,萧权川那双大手正不偏不倚抵在他后腰,他若不小心失足,那双手定会第一时间抱住他,保护他不掉一根头发。   有时候,萧权川很狡猾,老是蛮不正经,一言不合就亲他搂他摸他,可是,一到该认真的时候,他的安全感,的确满满当当。   “南南别分心,学东西要专注才能学得快,来,重心放在左边,试着带动整个身体弹起。”   “嗯。”   姜妄南按部就班地做,深呼吸好几下,索性闭眼睛,一脚蹬上去,中途腰太软了,力气没跟来,身体往后倒去!   忽而一只颇有力量的手撑住他,继而把他安全带上了马鞍。   玄袍翻飞,划破风声,马身一沉,龙涎香入鼻,还是那双温厚的大手,由后往前伸出,稳稳裹住他的手,而他手心里,握着奔向前方的缰绳。   “朕先带南南骑一下,找找感觉,驾!”   “啊!陛下慢点!”   姜妄南猝不及防被颠了好一会儿,缓了一阵子才听清楚萧权川耐心的指示。   马匹有对方控着,他可以温吞地调整腿部和臀部的发力,神奇的是,兜了两圈,他居然找到了一点平衡感!   马蹄哒哒,耳边风声猎猎,头顶是一望无际的蓝天白云,眼前是碧绿辽阔的马场,身后是全心全力护他爱他之人。   在这一刻,姜妄南心头酸酸涨涨,好像坍塌了一块。   仿佛穿书以来第一次觉得,这个波云诡谲的世界,还是无比灿烂的。   “吁——”   萧权川握着他的手往后拉缰绳,怕是顾及到他,力度控制得恰好,马儿并未抬起前蹄,而是缓缓地由快跑转慢走。   耳边的风销声匿迹,姜妄南才意识到自己脸颊发烫,鬓角微微打湿,嘴唇干燥,胸口此起彼伏,心脏怦怦直跳。   “南南感觉如何?”   萧权川下巴抵在他肩上,蹭了蹭,几缕乌发垂落,调戏般钻进他领口挠痒痒。   “……很好。”姜妄南稍稍侧脸,不料唇角就碰到了对方凉凉的鼻尖。   好近!   “南南的汗怎么也是香香的?”萧权川干脆顺着他汗淋淋的鬓角一路往下嗅了嗅。   一股酥酥麻麻的电流感由头到脚传遍,姜妄南身体一僵,喉咙干涩不已。   须臾,下巴被萧权川轻轻捏住,往旁边转去,四目相对。   “陛下……”姜妄南扫了一眼他的薄唇,喉结滑动。   萧权川的大拇指摩挲着他的唇珠,眼神近乎痴迷,俊颜缓缓靠近。   姜妄南顺势往后仰去,放松地躺在他肩上,主动接受这个与任何药物作用都无关的吻。   嫩黄与玄色衣袂交织,猎猎而飞,唇舌缠绵,湿濡的声音回响不绝。   萧权川忽而停下回应,收回唇瓣,拉出一根根银丝,墨绿色眸子里满是惊喜:“南南……你……”   姜妄南羞红了脸,咬了咬水光潋滟的嘴唇:“嗯,唔!”   任潜正往这边飞奔而来,乍一看马背上相吻相拥的两人,差点没撞上栏杆,忙大惊失色拉住缰绳:“大庭广众,成何体统!咦惹!”   话罢,他毅然决然调转方向,还未走两步,那边就响起一声痛苦的尖叫。   只见姜妄南骤紧眉头捂着腹部,嘴唇霎时咬出一个口子,紧紧抓着萧权川的手。   后者神色担忧,立马抱他下马背在身后,大步流星跑起来:“孙年海带路,去找太后!”   事出突然,与其等到唐奎兰过来,还不如直接过去,省了来回传唤的时间。   避暑山庄比唐府宽敞好几倍,从马场到唐奎兰卧房,途中要经过好几条又长又弯的长廊。   还未行至一半,姜妄南已经疼出眼泪,萧权川的心在不停滴血。   “很快就到了,南南坚持住。”   姜妄南感觉五脏六腑搅和在一起打架,不停撕扯,疼得直不起腰。   唐奎兰甫一开门伸懒腰,刚睡醒似的,便看见萧权川背着疼得小脸惨白的姜妄南。   她登时睁大眼睛:“呀!这是是怎么了?!快放床上!”   “他肚子疼,不知何因。”萧权川快速答道。   唐奎兰赶忙撂出银针,对着几个关键穴位,短暂封住他的痛感,姜妄南扭曲在一起的五官可算是稍稍松散。   只见她三指搭脉,静默片刻,收回手,叹了口气。   “如何?是先前柔骨散的后遗症吗?严不严重?要吃什么药?他还会这样反复痛吗?”   萧权川紧紧握着姜妄南的手在不停发颤,连珠炮似的问了一大串。   “陛下,臣妾好多了。”姜妄南虚若游丝安慰道。   “你问这么多我该回答哪 个?不过,确实病得很严重。”   “太后娘娘?臣妾……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啊?”   “不许南南胡说。”   姜妄南感受到,萧权川的手颤得更厉害了,连警告他的语气也在发抖。   唐奎兰道:“倒也不是没得治。”   萧权川难得露出急切的神情:“小姨有话直说。”   唐奎兰扫了一眼他们两个:“那我说了?你们能挺住吗?”   “嗯,人各有命,顺其自然吧。”   姜妄南心中忽而感慨,他已经死过一次了,在第二次生命里能遇到爱与被爱之人,也不算白来。   被萧权川握着的左手在发疼,骨节快被他捏碎了,姜妄南伸出右手,像对方平时安慰他那样轻轻拍了拍。   二人四目相对,彼此眼眶湿润。   萧权川又把另一只手盖在那交迭的三只手最上面,挤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唐奎兰抿抿唇,到底还是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姜妄南:“???”   萧权川的耐性快被耗尽了:“小姨!这时候了还笑得出来?”   唐奎兰笑得前仰后合,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算了算了,实话告诉你们吧。”   她深呼吸一口气,拍拍笑僵的脸,清清嗓子,郑重其事公布:“恭喜你们,要当爹了!”   空气瞬间陷入一片沉默。   萧权川率先反应过来,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什么?南南……他……怀孕了??”   唐奎兰颌首:“不错!”   “太后娘娘,会不会是什么假孕之类的?或者判断错了,其实并没有怀……可能是骑马……”   姜妄南脑子一片浆糊,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会的,你这个脉象,和阿川他表舅母一模一样,不会错的。”   唐奎兰也不禁激动起来:“哎啊,太好了!我就要做姨姥姥啦!”   萧权川瞳孔微微放大,嘴角扬起,眼睛亮堂堂地看看姜妄南平坦的腹部,忙侧耳贴上去:“朕听听。”   唐奎兰失笑道:“你高兴疯啦?还没成型呢,做什么梦呢你?”   “朕不是在做梦吧?不是吧?南南,你快告诉朕,这是……真的吗?我们真的有孩子了?我们共同的孩子?在南南的肚子里?”   姜妄南扯起唇角,笑不达眼,抬手理了理萧权川额前乱发:“是的哦,陛下,我们,有一个孩子了。” 第56章 夫君   萧权川抬手与他十指相扣, 雀跃不已。   向来满肚子墨水的他,此时此刻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激动的心情,只眼睑微红, 一味重复道:“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朕要当爹了, 朕居然要当爹了,太好了……”   唐奎兰笑骂道:“看看, 我这傻外甥, 还真傻了, 我去让人给你弄点安胎药, 可不能再骑马了啊。”   “多谢太后娘娘。”相对来说,姜妄南倒是鲜少地镇定。   他眼睛一直逡巡在萧权川脸上, 左看右看, 对方的反应也不像是假的。   原书不是设定这暴君不喜孩子吗?   萧权川陡然把脸埋进相扣的手心里,也挡不住他咧开的嘴角。   “陛下……”再怎么猜测也不是办法, 姜妄南打算直接问, “陛下喜……”   剩余的话语还未说出口, 掌心瞬间不知被什么打湿了, 他心脏骤然一缩。   ……哭了?!   “陛下怎么了?”姜妄南改口问道。   “没事, 睫毛掉眼睛里了。”他抬起脸, 眼眶湿润, 莞尔一笑。   “是吗?臣妾帮陛下吹吹?”   “朕无碍, ”萧权川捧着他的脸,吻了吻他额头,鼻尖相抵:“南南,这孩子来都来了, 南南还想着要离开皇宫,离开朕吗?朕一定会对南南和孩子负责到底,至死方休。”   那双绿眸眨也不眨盯着姜妄南,生怕一不小心错过他脸上的微表情,他第一次如此心慌,慌到心跳加速快昏过去。   俄而,对方偏头亲了下他侧脸,双手亲昵搂着他脖子,眼睛又大又亮,下定决心道:“夫君对我这么好,我怎么舍得走呢?”   萧权川眼眶里的泪水不由得溢出来,劫后余生般才敢大口呼吸,忽而猛然抬起脸,神情又惊又喜:“南南,你刚刚叫朕什么?”   “夫君,夫君,好夫君,我的好夫君!”姜妄南喊一句夫君就亲他一次,“嘻嘻,陛下是全天下最好的夫君哦!”   “南南,你可真是……”   “可爱极了!对不对!嘿嘿。”   “嗯,全天下最可爱。”话罢,萧权川侧头吻住他的唇。   “唔唔嗯……夫君别压我肚子……小心点哦。”   “好,为夫会的。”   彼时,唐奎兰端着药进来,一眼便瞧见床上纠缠交迭的两人,大惊失色:“萧权川!你个笨蛋!给我忍回去!怀孕初期不可同房啊!”   自从怀孕后,萧权川把所有的奏折和一堆关于孕妇养身的书籍,悉数搬到了姜妄南房间,寸步不离守着。   喝水要端着水杯来喂,每天喝多少量萧权川都用一个本子记着;吃饭给他夹菜,吃什么不能吃什么都由萧权川说了算;   里衣外衣鞋子都重新做了十几套新的,布料柔软亲肤,甚至还特意学会了梳头发。   每天早上,萧权川洗漱完,就开始给姜妄南挑好衣服熨帖好,熏上姜妄南喜欢的栀子花香。   然后就去厨房盯着早饭,视察原料是否新鲜、咸淡是否适宜、配料是否放了姜妄南不喜欢吃的生姜。   通常而言,他回去批完五十本左右的折子,姜妄南便醒了。   好几回,姜妄南堪堪睁开眼,萧权川就已经坐在床边看着他,然后给他亮出最好看的笑容:“南南醒了?昨晚睡得好吗?”   “夫君不累吗?”   姜妄南觉得他太过小题大做,即便肚子里多了一个小生命,但腹部平平,除了睡久些,吃多点,并无其他感觉。   “一点都不累,为夫还想为南南做更多。”   “夫君,真不用这么操心啦……还……”忽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呕——”   剎那间,萧权川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痰盂接住,完全预判了他的反应。   但是姜妄南纯粹干呕,什么都没吐出来,这样反而更难受。   “这是孕吐,南南不用担心。”   姜妄南欲说什么,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层一层的涌上来,连着呕了两三次,最后只吐出一点胃酸。   姜妄南几乎虚脱了,欲哭无泪。   到此时,他才真正认识到,怀孕这件海市蜃楼般的事情,真真正正发生在他一个大男人身上。   接下来几天,萧权川特意请几个老中医开了不少止吐的药方,吩咐厨房制作各式中喝也中用的药膳,更加细心照顾到他的饮食。   显然,姜妄南能感受到呕吐的次数变少,身子骨没那么疲倦了。   一日午睡醒来,夕阳斜照,却不见萧权川在床对面的书桌批奏折。   他一下子不习惯。   “夫君?夫君?”开口第一句便找夫君。   孙年海闻声而来:“娘娘,陛下正在书房。”   “书房?”   依稀记得,那书房他已经很久不用了。   “回娘娘,是的,”孙年海悄悄说道:“陛下在给娘娘准备礼物呢。”   “什么礼物呀?最近有什么日子吗?”   “娘娘怕是睡胡涂了,今日是乞巧节呢。”孙年海提醒道。   “哦!对哦!七月七了。”   从唐府离开,不知不觉又过了五天,当时萧权川还答应了要陪他去榕树镇上看乞巧灯会呢。   “走走走,陪我去看看夫君。”   嘿嘿,萧权川难得偷偷摸摸的,不知道是什么礼物呢?   “哎哟,娘娘,陛下警告过老奴不可以说的呀,娘娘这一去,岂不暴露了老奴?”   “不碍事不碍事,我罩着你,夫君现在很怕我呢。”姜妄南仗着怀有龙种,越发肆无忌惮了。   姜妄南忙穿上鞋,疾步跨入房门,他已经开始期待萧权川那副惊恐万分的表情了,想想就好玩。   孙年海惊呼一声,迈着老寒腿赛跑起来:“娘娘慢点儿,当心啊,别摔着了!”   “知道啦!你也小心点儿。”   长廊尽头拐角第一间便是书房,姜妄南蹑手蹑脚扒在门上,悄悄推出一条缝。   果不其然,萧权川就在里头。   只见他面前的书桌全摆满了零零碎碎的东西,一堆削薄的竹篾,长长短短,一把小刻刀,一捆乱得不行的丝线、一张大大的白色薄纸被剪得参差不齐等,灰尘碎屑纸片在光下沉沉浮浮。   他手边已经放着一个小灯笼,荷花状的,盛开的花瓣线条优美,大小一致,栩栩如生,唯一的缺点就是色调单一,纸白色,有点儿素。   不过,他也是第一次做花灯吧,已经很漂亮了,姜妄南想。   到时萧权川给他亮出礼物时,一定要表现得很欢喜才行。   正当他以为萧权川就此完工时,后者不知往里头塞了什么。   难不成有秘密武器?   姜妄南越发好奇,本想悄悄退开,熟料,胃里又开始翻涌起来,他尽量捂着嘴不发出声音。   “南南?”萧权川转头看来,忙把花灯藏在一旁,笑道:“你怎么这么早醒了?过来。”   姜妄南以手顺着胸口,进了屋,颇给面子:“这话我才要问夫君呢,一个人鬼鬼祟祟在这里捣鼓什么?”   萧权川牵起他的手,含笑道:“自然是为了准备今夜和南南共游灯会。”   “还不快拿出来?若不合心意,我可是会拒绝夫君的。”   萧权川轻笑一声,勾起他下巴道:“这位小公子真是越发娇纵,在朕面前,也敢如此没规矩。”   “我家夫君超级有钱,文武双全,而且一句话就能定你生死,你怕的话,就速速把礼物拿出来,不然,我家夫君有你好苦头吃的。”姜妄南扬起脸摊开手道。   “好好好,遵命。”   萧权川一手拿出素白色荷花灯,一手拉着姜妄南,往内室走去。   “去哪儿呀夫君?”   “看礼物,来。”萧权川让他坐在窗边,自己蹲下身,替他脱去鞋袜。   脚丫嫩白,萧权川忍不住挠了挠,引得姜妄南咯咯笑,娇嗔打了他一下:“夫君!”   “被窝里的光线正好。”   “夫君真当我是笨蛋呀,这是荷花灯,没有点火,哪会发光啊?”   萧权川神秘莫测扬起唇角:“南南看了便知。”   “行叭。”   两个身高腿长的男人裹在被子里,手肘撑起上半身,视野瞬间暗下好几度。   萧权川:“南南看好了,别眨眼。”   荷花灯一钻进来,那素白色的薄纸渐渐变黄,变亮,不一会儿,那一片片花瓣浮出粉色、紫色、蓝色、青色,五彩斑斓,像一件上古奇宝,耀眼得照亮他们的脸,连睫毛都看得根根分明。   “哇!!!好漂亮!!夫君好厉害!怎么做到的?”姜妄南眼睛神采奕奕。   “不告诉南南。”   “哼,不稀罕。”姜妄南小嘴一撅。   萧权川顺势吧唧一口:“就是涂了一些比较奇特的颜料。”   “好神奇,即便不亮了,我也会一直保存下去的,谢谢夫君哦,辛苦啦。”   姜妄南捧着那盏荷花灯,如获至宝,“好耶!今晚我要成为整个灯会最亮的仔!”   “虽然这些颜料顶多能撑十二个时辰,今晚用,绰绰有余。”   他忽然想到什么:“夫君,不对,我们现在不已经在用了吗?”   “嗯,不错。”   “不行不行,我得留着晚上看,肯定更好看!”   话罢,他慌慌张张抱起灯,钻出被窝,却被萧权川一把抓住他手腕,交叉抵在床架边,墨绿色的眼眸摄人魂魄。   “南南这就走了?为夫好伤心,忙活了一天,好累。”   “夫君……想要什么呢?”   姜妄南声音在发抖,因为,脊尾处有一只手缓缓撩起他裤腰,响尾蛇般滑进去。   “二十五天,三百个时辰,四千八百刻钟,这么长时间没有碰过南南,怎么办?为夫是不是不举了?”   “没有啦,夫君不许胡说哦,夫君是男人中的男人,厉害得不得了!啊!夫君,别扒我裤子……别……别进去。”   床架吱呀吱呀响。   “一点点,就一点点,不会伤害到孩子的,好吗?”   “嗯……啊嗯……”   不一会儿,姜妄南脸颊火热,萧权川的手退出来,猛然被他抓住,放在身前:“夫君,夫君帮我……”   “原来,南南也想?”萧权川故意不动。   “嗯嗯!好想好想!夫君给我吧!”   “好,为夫心甘情愿。”萧权川抽出手,低下身子。   “夫君!啊!不是……用……用手就好啦……啊嗯!”   门外,孙年海已经面色不惊了,彼时,一个飞鸽停在窗棂上,脚上套着一个反光的银环。   孙年海轻车熟路取下环里的一卷小纸条,鸽子立马飞远,他叩叩门:“陛下,有信。”   只听里面良嫔娘娘还在高高低低地不停叫嚷,忽然声音扬起一个幅度。   片刻,萧权川语气愉悦回复:“进来。”   “是。”   孙年海一路低头递上纸条,眼观鼻鼻观心,又低眉顺眼出去了。   姜妄南严严实实躺在被褥里,滩成一团,脸颊红晕,小口小口喘气,眼睛盯着天花板,散开的焦距慢慢聚回瞳孔。   他看见萧权川蹙眉扫读那张纸条,神色越发忧虑。   “夫君怎么了?”   纸条收进掌心,沉默须臾,他转头道:“南南,抱歉,今晚的乞巧灯会,还是不去为妙。” 第57章 有惊   姜妄南没有去追问原因, 如今他夫君说不去,那就乖乖不去。   萧权川自从收到那纸条以来,就开始闷头写信, 一张接着一张,一会儿似乎还要接见什么人,大概也与纸条有关的吧。   他也帮不上什么忙, 没多打扰,俯身亲他一口, 便走了。   未几, 一个面具男人从暗处出来:“属下参见陛下。”   “嗯, 任潜纸条上说的事, 确定没错?”萧权川眉宇不展。   “回陛下,情况确切属实。”   原来, 先前为了砍下那毒尸的头颅, 死了近百个士兵,任潜让人收拾好遗体, 统一安排车队运回京城, 好让他们的父母来领回去安葬。   熟料, 运送途中, 竟有尸体死而复活, 双目发白, 流着血泪, 力大无穷, 见人就咬,疑似被同化为毒尸。   任潜收到车队报信时,立马派人前去探勘,清点人数, 却发现少了两个。   萧权川:“有什么共同点?”   “脖子上都有发黑的牙印。”   又有一鸽子扑腾扑腾飞来,那面具男人三下五除二取走脚环里的纸条,双手奉上。   萧权川焦急展信,上面写道:“已发现两位毒尸,正在东边十里地外,往榕树镇方向去。”   “不好。”   这个时间点,人们已经聚集在镇上等待灯会亮灯,灯会恰好摆在街道中央,头尾堵满了人,不好疏散,也不宜引起惶恐。   萧权川思虑片刻,解下腰间令牌,冷静道:“快马告知官府,不论什么理由,都要第一时间出示灯会暂停告示,调动附近军队,迅速往西边疏散人群,不得在外闲逛!”   “是!”面具南接下令牌,眨眼间便消失。   红霞漫天,血洗一般,天际已经开始染上黑墨。   大概不用半个时辰,榕树镇上一排排花灯就会依次绽放,亮如白昼,烟火弥漫,人群熙攘。   姜妄南幽幽叹口气,好久没去外面逛过了,果然还是很想去呢。   走至中庭,一声声欢笑银铃般清脆,抬眼望去,三个小丫鬟正围着一个石桌上的瓜果盘,不知在窃窃私语什么。   “你们在玩什么呀?”姜妄南好奇问道。   那丫鬟们显然吓了一跳:“参见良嫔娘娘。”   “没事没事,平身吧。”   其中一位答道:“回娘娘的话,奴婢们正在玩喜蛛应巧。”   “怎么玩儿?可以带上我一个吗?”   那丫鬟又道:“自然可以的,娘娘且移步到果盘前,若寻到了结网的小蜘蛛,娘娘便是得巧之人,观其结网疏密,以为得巧多寡。”   “行啊行啊,有意思,我看看。”   姜妄南俯身观察,小心翼翼搬走果盘最上面小橘子、小苹果等,忽而眼瞳放大:“找到了!”   只见缝隙里有一个小蜘蛛正在结网,那网丝丝缕缕,整齐不乱,形状标志。   丫鬟们皆拍手称好:“娘娘得巧啦!真好啊。”   姜妄南红着脸挠挠头,虚心请教:“‘得巧’是什么意思呢?”   “蜘蛛兆喜,意思就是会保佑娘娘大吉大利、顺风顺水、福遂安康。”   “哈哈,好!谢谢你们,”姜妄南把水果一个个塞给丫鬟们,道:“大家都年年得巧,年年得巧啊。”   适时,一个健仆过来,递上一信件:“参见良嫔娘娘,唐夫人捎信来了。”   “快给我快给我。”姜妄南喜出望外,总算有朋友来找他了。   信上写道:“吾友姜兄,久疏问候,闻君身怀龙种,可喜可贺。借此吉庆之时,吾诚邀君至榕树镇来泰茶馆一聚,共品香茗,观百家灯火,畅叙幽情。望君拨冗莅临,共赏雅集。敬候佳音,牧黎白敬上。”   原来,唐夫人名字叫牧黎白。   刚好,萧权川没空陪他去,那他可以和朋友游玩啊。   古代的灯会他还没体验过,也能借机和牧兄聊聊怀孕的事情,应该还挺有意思的。   姜妄南迫不及待对那丫鬟道:“去帮我备轿,谢谢。”   “是,娘娘。”   他回房拿上萧权川送的荷花灯,远远瞧见孙年海,便喊道:“孙公公,孙公公,帮我同陛下说一声,我出去玩啦,看完灯会我就回来哦。”   孙年海招招手,张口就来:“娘娘小心点儿!”   “好嘞!”   避暑山庄往东走六七里,便是榕树镇。   一路上,马车微晃,姜妄南还担心干呕的孕反应,不曾想,兴许受心情影响,腹里的胎儿安稳许多。   果然,萧权川平时反复唠叨说,孕妇要保持情绪愉悦。   先前他总觉得,萧权川为了哄他而瞎编乱造,熟料,并非空穴来风。   行叭,以后就不跟夫君顶嘴了,夫君说什么就嗯嗯嗯。   这时,马车缓缓行至街道入口,耳边聒噪声起起落落。   “怎么这样?每年都举办乞巧灯会,也不见以前出事儿啊?”   “就是啊,灯都亮了,还说什么怕踩踏出人命、天干物燥怕火起,瞎说八说。”   “好端端的突然取消,早说嘛,提前知会一声,谁会还来啊?真晦气。”   …………   车帘陡然被一只手掀起,一个清秀玉润的小公子杏目圆睁:“灯会取消了?!”   其中一个大娘回答道:“是的呀,小公子不知?衙门都贴公示啦,别白费功夫,回去吧。”   “啊,好可惜,”姜妄南眺望着前方灯火灿烂的街道,“谢谢大娘。”   那大娘爽气道:“别客气。”   末了,那大娘低声同旁人道:“这小公子长得可真俊,又白又嫩水灵灵的,小姑娘似的。”   姜妄南深深叹了口气,小腹忽而滚涌起来,想吐又吐不了。   车夫扬声问道:“姜公子,还要进去吗?”   “去,劳烦了。”   牧兄还在茶馆等着呢,他不能失约,不然他会被讨厌的吧。   车轮轧轧,一路上,逆着人群而东去,可是,亦有不少人像他这般,不为所动,提着漂亮的荷花灯,依旧赴约,好似不能亏待了这份期待已久的心情。   即便知晓前方无光无亮,也毅然决然奔赴而去,世事亏待了自己,自己总不能亏待自己吧。   花灯街道路前宽后窄,萧权川定制送他的马车又过于华丽和庞大,虽然勉强能过,但停在茶馆门口,实在太耀眼。   姜妄南不大想招人耳目,便让车夫与车停候在入口等他。   须臾,姜妄南提着荷花灯,小心翼翼下了车。   灯上却裹着一层黑布,一丝光都没透出来,这是为了尽量延长荷花灯的寿命,姜妄南出发前还特意找来的布,仔仔细细裹好。   目前天刚入夜,还未完全黑,他可不想浪费一点。   而且,这是他夫君精心手工制作的,得走到人多些的地方再掀开,既漂亮又骄傲。   花灯街上,两侧和顶部都有搭好的灯架,褐竹参差交织如精致的鸟巢,挂在其上的彩灯密密麻麻,灯火辉煌,亮如天光。   迎面而来两列气势汹汹的差役,分别排布在小摊位前,横眉一蹬,小商小贩们冷不丁兵荒马乱。   有的被驱赶着收摊,有的跟官爷狗腿子谄笑献茶,有的暗暗塞铜钱,有的脸皮够厚还在吆喝不断……   路人也被差役推搡着赶出去,骂骂咧咧的,甚至对打起来的。   太乱了。   灯很美,但姜妄南一刻也不想待下去。   另一边,萧权川在书房写完信,搁笔,迭好,印上专用火漆,把信交给孙年海。   末了他似乎想起什么:“南南呢?按时按量吃饭喝水了没有?”   “回陛下,娘娘今儿个傍晚就出去了。”   萧权川摁着突突跳的额角:“去哪儿了?”   “老奴看见娘娘离开时,拿着陛下送的七彩荷花灯,许是去榕树镇参加乞巧灯会吧。”   “什么?!!”他蓦然睁眼。   灯架上的花灯因人群推搡掉落了不少,目光所及之处几乎暗了一度。   姜妄南拎着老公做的七彩荷花灯,宽袖护着掩着,恨不得拿个盒子装起来,生怕被人弄坏。   走了好一段路,愣是看不到来泰茶馆四个大字。   他便问了个卖糖葫芦的:“请问大伯,来泰茶馆怎么走啊?”   “小公子那你可有的走了,你要一直往东,第二个路口左拐的小巷子里。”   “好,谢谢,祝你生意兴隆。”   “没得事没得事。”   牧兄怎么找了个那么偏僻逼仄的地方?   姜妄南按照大伯所说,往前走,花灯越来越少,行人也越来越稀疏,放眼望去,都是黑乎乎的门窗,雾气缭绕,就好似荒废已久之地,阴森森的。   他又走了一会儿,陡然发现,方圆一里之内,唯独手里的荷花灯闪烁着七彩光芒,堪堪照亮脚下的路。   若想快点找到那大伯说的第二个路口,那就更别提了。   怕不是又迷路了吧?   正在姜妄南纠结要不要回去时,忽而,左边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仔细一听,像是有人在大口啃肉嚼嚼嚼。   他眯眼望去,黑暗角落的雾气里,果然有一男人背对着他。   荷花灯提高一些,靠近一些,还能看见那人身材高大壮实,身穿盔甲,头戴盔帽,腰别佩剑,居然还是一位士兵。   姜妄南如见救兵,眼睛一亮,拍拍他肩膀,礼貌道:“请问这位大哥,您知道来泰茶馆如何走吗?”   那士兵愣了一下,缓缓站起来,巨大的身影完完全全笼罩住了姜妄南,身高体型完全不似常人。   “大哥?您知道吗?”不知为何,他心跳得特别快。   那士兵依旧不语,鼻翼似乎在快速扇动,好像闻到什么味儿。   姜妄南悻悻道:“不好意思,打扰了,谢谢。”   他转头往回走,突然察觉手心黏糊糊的,近光一看,手心已经不是白色的,而是沾上一层触目惊心的血红,腥味极重。   他登时头皮发麻。   “难道……!”   他舒尔转身,不曾想,那高大的士兵就在半米外看着他。   不,不是看,那人双目全白,没有瞳仁,还流着两行血泪,满脸是血,牙齿腥红,乱七八糟粘着黄色短毛,脖子被什么野兽啃咬过,发黑流脓。   砰的一声,那人扔掉手里血淋淋的黑狗,呜呜呀呀叫起来,一举扑向他!   “啊啊啊!!!”   姜妄南扭头就跑,那士兵居然落了个空。   他迈开最大的步伐使劲儿逃,一手提灯,忽而脑海里闪过萧权川的面容,他才意识到现在的身体并非只是自己的。   于是,他另一手稳稳托住腹部,尽可能减少跌宕,险些跑到小腿抽筋。   不知跑了多久,鼻间的血腥味消失得无影无踪,姜妄南大胆回头偷瞄一眼,只见那奇怪的士兵远远在一百米开外,胳膊躯体在不协调地扭动,宛若还发出嘎吱嘎吱声。   也许是跑得头晕眼花的原因,那士兵好似变得更加高大起来。   姜妄南吓得泪花纷飞,鼻子一抽一抽,依旧护着胎儿拼命往回跑,只要跑到行人多的地方,只要跑到众多差役聚集的地方,他生存的几率越大。   不多时,眼前光线变亮,抬头便见花灯如海,人头攒动。   太好了!   姜妄南正想抓住一衙役,说清楚有个怪物正往这边过来。   甫一张开嘴,前方就爆发出一声声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杀人了!!!快跑!!!”   紧接着人头齐齐往姜妄南这边移动,排山倒海般涌来,那些衙役纷纷冲上去安抚人群,哪还听得见他的呼救?   “别挤,别挤我……求求了,我有宝宝……”   姜妄南半俯身抱住荷花灯,弱小无助被夹在中间,压根动不了,左肩被撞一下,右肩又被擦一下,脚还被踩了好几轮,身子摇摇晃晃。 第58章 无险   “怪物, 怪物啊!!啊啊啊!!”   人群不停叫嚣,震耳欲聋。   熟悉的血腥味又重返鼻间,姜妄南瞳孔骤缩。   抬头望去, 但见一个高大威猛的士兵抬起紫黑色手,反手一挥,一个年轻男子脖颈登时泵出一道血泉。   双目发白, 流着血泪,血管膨胀, 怎么又有一个!?   姜妄南转身被人夹着跑, 他喉咙冒火, 双脚灌铅般沉重, 快要跑不了了。   他眼珠子四下逡巡,一边的小巷子里光线昏暗, 易藏身。   然而, 他又不敢轻举妄动移到边角,人潮汹涌澎拜, 横着走的话, 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一不留神就会跌倒, 被千人万脚踩踏的后果简直难以想象。   不一会儿, 人群渐渐疏散, 空气也变新鲜, 他抬起酸胀的脚, 看准时机迈出人海,大气不敢歇一口就窜进巷道里,后背贴着冰凉的墙,大口大口呼吸。   确认七彩荷花灯安然无恙, 他轻轻拍了拍腹部:“宝宝别怕,爹爹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人流继续往前流动,可是东边也有一个怪物。   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姜妄南转了转酸痛的脚踝,提起灯环顾,发现巷子尽头并非死路,便决定沿着墙壁走去。   不管如何,先回去再说,要是夫君在身边就好了,呜呜呜好想夫君哦。QAQ   巷子九转八曲,不知走了多久,墙壁消失,面前是一条豁然开朗的山路,夜色下的树林黑影摇曳,呜呜作响。   姜妄南不禁后背发麻。   乖乖,这里又是哪儿?   陡然间,嗖嗖的箭流声从远方传入耳,还有一些此起彼伏的作战嘶吼声,刀剑破风争鸣。   他心下一喜,是不是官兵支援了?!   可是,他不敢原路返回,若是去寻求帮助的路上,遇到怪物怎么办?定然一尸两命。   若是一个人,他兴许还会选择冒险,但如今不同,他肚子里,还有他和萧权川的孩子。   常言道“为母则刚”,照他看来,反而是服软。   顾不了这么多,现下离花街愈远愈好,方是上计。   他的左手一直没有离开过腹部,右手也稳稳当当地提着七彩荷花灯,就这样,一步一脚印,牙关一咬,走上幽黑未知之路。   “杨柳儿活,抽陀螺;杨柳儿青,放空钟;杨柳儿死,踢毽子;杨柳发芽,打拔儿……”   夜晚的树林诡异阴森,好似每一棵树后就会窜出一个索命鬼。   他轻轻唱着萧权川常哼的歌谣安抚宝宝,也试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只求尽快能看到人家,有个伴,等到天亮就想办法回避暑山庄。   忽而一阵凉风袭来,草木皆舞,细细簌簌,其中一堆高草慌得格外厉害。   姜妄南眼皮直跳,连连后退几步,往另一个岔路口疾步走去,又一阵风刮来,浓厚熟悉的血腥味瞬间侵袭他嗅觉。   卧槽!不会吧!!?   转眼一看,一个紫黑色的巨手伸出草丛,鬼魅似的爬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还来!!!!   怎么感觉这家伙专门跟着他啊!   比起先去,姜妄南身体已经疲乏不堪,笨重许多,脚下再也生不起风,不小心踩到一块滚石歪了身子,幸亏他右手及时撑着,不然必先肚子着地。   恶心的血腥味越发浓郁,几乎近在咫尺,然而他即便使劲浑身力气往前挪动,可却像被施了定身咒,再也动弹不得。   只见那又宽又大的紫黑色手臂高高扬起,划破空气朝他挥来!   姜妄南侧头闭目,双手护腹,大脑一片空白,嘴巴不受控制大喊一个名字:“萧权川!!!”   电光火石之间,咻——   头顶略过一缕凌风,势不可挡,紧接着,响起□□被什么东西急速穿过的闷声。   那怪物呜呜呀呀,大声狂叫,震得禽鸟纷纷鸣叫,离枝飞天。   姜妄南捂住耳朵,浑身发抖,看见那怪物喉结正中,戳进一根玄色白羽箭,分毫不偏。   “南南!”   一个熟稔于心的嗓音响于耳畔。   “……夫……夫君?”   姜妄南还未转过身,双眼便被一双温厚 的手遮住,一阵木质龙涎香淡淡飘来。   他从未发现,这香味,竟如此令人有安全感。   “别看。”   话音未落,萧权川厉声喝道:“拿下他头颅!”   刷刷刷,刀刀入肉,那怪物呜呜呜地痛苦叫嚣,不多时,嚓的一下!   好似有什么喷涌而出。   “回陛下,已解决。”   “嗯,烧了。”   “是!”   手缓缓移走,火把太亮,姜妄南眯了眯眼,征然看着他,脸色惨白。   愣了好一会儿,萧权川手臂被他紧紧抓住,眼神茫然激动又不可置信:“夫君!真的是你!?呜呜呜夫君我好害怕呜呜呜,我再也不一个人乱跑了呜呜呜……”   姜妄南搂着萧权川抱头痛哭,鼻子眼睛红红的,像兔子似的。   “嗯,为夫失责,让南南受苦了。”萧权川心疼地吻了吻他眉心,大拇指摩挲着他脸上的灰土,小花猫似的。   姜妄南忙晃头:“不是的不是的。”   萧权川把弓箭给旁人,弯腰一举抱起姜妄南,下巴抵着他毛茸茸的头顶。   士兵正在搬动那具血淋淋的断头尸体,拖出一条瘆人的血路。   姜妄南余光不小心撇到了,吓得一哆嗦,立马把脸埋进萧权川胸前。   那士兵正忙着堆柴,一抬头便见那无头尸踉踉跄跄爬起来,俯冲抬手攻击萧权川后背!   “陛下小心!”   然而,那黑紫色爪子却神速般掠过萧权川,直直去掏他怀里的人儿!   萧权川眼疾手快,抬腿一踢,生生化去他的招式。   姜妄南动也不敢动,害怕给他夫君添乱。   不曾想,那无头尸居然灵活得很,瞬间闪到萧权川身前抢人,后者往后一退,那爪子落了个空,但姜妄南听见嚓的一声,似乎是指甲划破了什么。   萧权川与无头尸的距离一拉开,周围的侍卫蜂拥而上摁住后者,当场大卸八块,扔去空地,一把火焚烧殆尽,火焰连天。   同时,姜妄南担忧问:“夫君可有受伤?”   “为夫无碍,南南上马车,我们回家。”   萧权川背过左手,小心翼翼扶他入车,车内座位已经铺好了香香软软的毛毯。   “夫君,那花灯街上还有怪物,很可怕。”他回头道。   “嗯,官兵已经在解决,南南不用担心。”   一路马不停蹄向西而行,安然无恙回到了避暑山庄,唐奎兰一行人已在门口焦急候着。   萧权川下马第一时间就去抱姜妄南下车。   唐奎兰心急如焚:“怎么样?妄南伤着了吗?”   姜妄南本想下来,奈何萧权川稳稳当当箍住他,万不得已老脸一红:“臣妾很好,多谢太后娘娘关心。”   “那怎么能好?一个刚怀孕的孕妇就受到了这等惊吓,不行不行,我得给你看看,一定仔细检查,阿川,带他去我房间。”   “好。”   从正门走过去,中途人多眼杂,姜妄南脸更烫了,低声道:“夫君,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好不好?”   “南南再说这般话,为夫就立刻堵住南南的小嘴,舌头也吃掉。”   “……”这人好不害臊。   “夫君是怎么找到我的呀?”他一心逃命,乱跑乱窜,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为夫见那漆黑的山坡上闪着七彩光芒,便心下有数。”   “啊?原来是荷花灯!”   “嗯,为夫担心南南在灯会上走丢,便精心准备此灯,能于乌泱泱的人群中,第一时间找到南南,让南南安全回到为夫身边。”   “夫君,你怎么料事如神啊?真厉害。”   萧权川笑了笑:“并非料事如神,天下之事,事在人为。”   “不过,就是辛苦夫君了,我好没用呜呜呜。”   “南南不必愧疚,为夫所做一切皆是心甘情愿,花费多少心思都无所谓,只希望能与南南平平安安,白头偕老。”   “嘻嘻,夫君真好,夫君好好哦。”姜妄南用头去拱他下巴,小猫黏人似的不停蹭来蹭去。   “好了,不许动,乖,信不信夫君就地就把南南吃干抹净?”萧权川低声恐吓道。   姜妄南瞬间静如木头。   他看不见,托着他后背的那只左手,只是手腕在用力,手掌故意稍稍悬空,在微微发颤。   到了卧房,萧权川轻轻放姜妄南躺床上,看似无意地放下宽袖挡住手背,接下来交给唐奎兰。   唐奎兰把完脉象,确认父子平安,大大松了一口气,还给了他一瓶护胎丸,方便他遇到意外情况及时吞服,可保胎。   唐奎兰没忍住揶揄道:“你同阿川忍不住的时候,服下这个,胎儿保定安然无恙。”   姜妄南含羞低头:“太后娘娘别打趣臣妾。”   他浑身泥污,像只小流浪猫,便先去浴室洗净。   萧权川本想黏黏糊糊跟去,唐奎兰却一把握住他左手腕,拉到一个亭子里,认真问道:“你受伤了?”   “小伤,无妨。”   唐奎兰紧抓不放,微眯眼眸:“你这手抖得连袖子都在颤,骗得过妄南,骗得了你小姨我?”   萧权川沉默片刻,道:“小姨,嗯,不要……”   “知道啦,我不会告诉妄南的,又不是大嘴巴,给我过来敷药。”   两人相对而坐,萧权川抬起手,缓缓卷起玄色宽袖。   那伤口很细长,从右往左稍稍倾斜,横贯半个手背,外部翻出红肉,黑色的血早已凝固其上。   唐奎兰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有毒。”   她赶忙寻出一瓶药粉,顾不得先清洗的原则,直接颤颤巍巍撒上去。   药粉融入血肉,萧权川闷哼一声,眉头紧蹙,搭在膝上的右手紧紧扣着,青筋凸起。   “是毒尸伤的?”唐奎兰拧眉问道。   “嗯,不打紧,处理一下就好。”   “阿川,不可掉以轻心,毒尸的毒性根据每个人体质而定,万一在你身上不小心病变,那可就覆水难收,想要挽救都来不及。” 第59章 往事   话罢, 唐奎兰命人烧红一个炭盆,丢进一根铁棒。   火星缭绕,往事如潮水般袭来, 她道:“当年赵越之战,毒尸伤我军民三万余,但凡脖颈没被咬伤的, 皆能以火灼去毒素,以防万一, 百试百灵。”   萧权川面无表情:“嗯。”   “但那只是针对百里穆炼化的毒尸, 这一回, 不知道是否还是他在背后兴风作浪?”   萧权川道:“第一个毒尸出现在堕马坡附近, 不论是外表、能力还是传染的方式,都与三年前那批毒尸军队一模一样, 八九不离十, 就是他了。”   “嗯,不过说也奇怪, 你这伤口几乎有半个时辰了, 若换做当年, 伤口应该会扩散至手腕, 可如今看来, 丝毫没有这个现象。”   唐奎兰深思不语。   萧权川大胆猜测道:“除非, 那幕后之主百里穆, 身体不如从前, 炼毒过程中差了点火候,或心神不宁出了些差错。”   “希望如此吧。”   未几,唐奎兰用镊子取出烧得赤红的铁棒,对准那手背上细长的抓痕, 心疼道:“阿川,忍着点。”   铁棒碰到血肉模糊的伤口瞬间,发出滋滋的声音,手背肌肉因疼痛迅速收缩,刺鼻的焦味弥漫开来,萧权川咬紧嘴唇,将所有的哀嚎吞咽入喉。   唐奎兰的心纠成一团,仿佛痛在己身。   很快,那发黑的伤口被烫得发白,唐奎兰颤颤巍巍放下镊子,给他敷些清清凉凉的烫伤膏,再以纱布绕着掌心缠绕。   “好了,”唐奎兰擦擦额角的汗珠,“若妄南问起,你该如何?”   这厢姜妄南沐浴好,又喝了唐奎兰准备的安胎药,早早上床歇息了。   萧权川给他掖被子,姜妄南一眼便瞧见他手上的纱布,忙起身问道:“夫君怎么受伤了?”   “还好,方才倒安胎药之时,不小心碰到药炉,烫着了,南南不必忧心。”   “夫君怎么这样?那些活儿就交给专门的人干就好啦,你看你,何必亲历亲为?”姜妄南轻轻捧起他的手,鼓起腮帮子,小口小口吹气。   “南南喝的药,为夫自然要体贴到位,要知道,南南是后宫之中第一位怀有龙种之人,既是喜讯,也是危险。”   “夫君是说……有人会害我?”   “为夫在,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南南别怕。”   “嗯嗯。”   “乖,睡吧。”萧权川吻了吻他,温声道。   唐奎兰不可置信睁大眼睛:“这就蒙混过去了?”   聪明一点的人都知晓,纵然被药炉烫伤,怎么至于拿这么厚的纱布裹得严严实实?   萧权川挑眉道:“小姨觉得,他想得了这么多?”   “额……好吧,这样,也挺好的。”唐奎兰叹了口气,无言以对。   孙年海掂着小步走来:“陛下,任相求见,已在书房等候。”   “嗯。”   “别人朕不放心,你在此守着良嫔,朕担心他睡不安稳,有事即刻来报。”   “是,陛下。”   任潜这次前来,是汇报花灯街毒尸之事。   当时幸亏发现得早,才能腾出比较多时间写信禀报和调遣军队,虽然死伤了十几个人,但已经最大限度减少伤亡,不然,整条街上千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都一个不留烧了吗?”萧权川问。   “脖子有伤者,都烧了,其他地方受伤的,都像往前一样,让人拿炭火灼了。”   “嗯,近段时间不许懈怠,继续保持警惕,加强巡查,一概不留。倘若有私藏变异之人,论重大罪行,判刑永生。”   “陛下,”任潜心有顾虑道,“要不要罚轻一点?我担心会引起民愤,重蹈覆彻,三年前已经发生过一次了,实在有损陛下名誉啊。”   “哼,名誉?我还怕名誉再臭些吗?”萧权川不冷不热道。   原来,三年前,百里穆炼化大批毒尸,协助前越国国君,侵犯赵国岑州,当时岑州子民被感染了数百人。   萧权川一声令下,悉数烧得挫骨扬灰,为此引起死者家属雷霆大怒,口耳相传,“暴君”名号油然而生,人前恭恭敬敬,人后指指点点。   有甚者,还不远万里上书告御状,声明要皇帝写罪己书昭告天下,以安抚亡灵。   孙年海刚站定门口,门吱呀一声打开,姜妄南满头冷汗,乌发黏贴额角,看上去心绪不佳,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娘娘这是……”   “夫君呢?我要找夫君,呜呜呜我想夫君陪我睡。”   “好好好,娘娘别怕嗷,老奴这就带娘娘去找陛下。”   任潜沉默片刻,难得沉稳分析道:“不知陛下有无发现,自打陛下宠幸姜妄南以来,这天下就开始不太平。”   “刺杀陛下的越国死士、聚集堕马坡的越国流匪、提前发作的逆生蛊,还有高家、元家、刘太医、百里穆,没有一个是跟他不相关的。”   “难不成,陛下就没想过,他扮猪吃虎,我们都被他愚蠢的表面蒙骗了,也许,毒尸现世,他就是罪魁祸首。”   萧权川嘴角立马下沉。   书房外,姜妄南脚步微滞,里面怎么吵得这么厉害?   “陛下,要知道,他自始至终还是越国太子,当年他授他父王之命,率领百里穆炼化的毒尸军队,踏过赵越之界,攻占岑州开疆拓土,后来毒尸走火入魔,四处厮杀乱咬,他做了什么离谱的事陛下难道已经忘了吗?!”   “够了,那是以前的他。”   “什么以前的他现在的他,都是同一个人!陛下怎知他有所改变?人是可以装出来的,陛下机智过人,不会不清楚这个道理。”任潜不依不挠。   萧权川微愠道:“他怀了我的孩子。”   “怀了龙种对他有什么坏处?进可攻退可守,他的聪明劲都藏在狼皮之下,还请陛下切勿为了一个亡国之子,耽误判断。”   “现有的毒尸虽已悉数烧毁,但宁静短暂,我们很难在短时间内寻到幕后之人,在这时候,倒不如先关他禁闭,试探一二,再做定夺也不迟。”   任潜撩袍跪下抱拳:“陛下,毒尸势头极猛,若不及时从根源斩断,后患无穷啊!”   姜妄南匪夷所思,毒尸关他什么事?原书有说到吗?   萧权川紧抿薄唇,淡淡道:“别再说了,你布兵排阵过于疲乏,多思多忧,回去好好休息吧。”   “陛下……”   “无需多言,我自有打算。”   “……是。”   姜妄南立刻拉着一脸苦相的孙年海退到暗处,纵然不小心,但偷听墙角亦是不道德的。   孙年海轻声问道:“娘娘可还要去找陛下?”   他寻思了一会儿,摇摇头:“我不想睡觉了,孙公公,你知道三年前的我,到底做了什么离谱的事儿吗?”   孙年海一言难尽地扯了扯嘴角:“娘娘当真不记得了?”   “一点也想不起来。”   他是个光找肉吃的感情流选手,这本《佞宠》的剧情线早就被他自动过滤掉了。   “过去就过去吧,娘娘别再多想了。”孙年海欲说不说,很是纠结。   “孙公公,拜托,我真的很想知道。”   之前来避暑山庄的马车里,孙年海也提到过一些当年之事,只是被萧权川打断了。   当时他就很纳闷,萧权川不惜顶着天下人的反抗,也要施行烽火令凑足十万铁骑粮草进攻越国,与他有何干系?   孙年海叹了口气:“也罢,那老奴便说与娘娘听,看看娘娘是否还记得。”   原来,越国是个小国,资源十分有限,历代君主心心念念开疆拓土。   恰逢萧权川的父亲,也就是当今太上皇体弱多病,当时还是太子的萧权川才刚刚代理朝政,君臣之心不归一,庙堂不稳。   尤其是位于赵国边境的岑州,动乱不已。   越国君主瞄准此千载难逢之机,聚兵起势,命原主受为领帅,聘百里穆为大军师,一同攻占岑州。   然,越国本身的军事实力不如赵国,虽赵国内乱,可兵力强劲,终究还是风险太大。   后擅长邪门歪道的百里穆想出一策,他能炼化一种蛊毒,名叫千军蛊。   只要给人吃下,就能在三五天内体力大增,战斗力提高不止一倍。   不能否认,这确实是短时间内提高军队实力的最佳方式。   越国上下,君臣黎民,都心动了。   果不其然,在接下来腥风血雨的沙场中,越国频频获胜,赵国节节退败,眼看着,很快就能顺利拿下岑州。   然后一路向南,逐个攻破,直达龙巢,统一南方的百年理想即将在原主受手上实现。   可是,就在最关键的那个夜晚,越国军营忽而出现了一个很奇怪的人。   此人双目发白,留着两横血泪,身如钢铁般,百刀不侵,一路大杀四方,癫狂撕咬了上百人,控也难控。   此人还肆无忌惮闯入岑州城关,祸害的士兵与百姓不可计数。   最终,还是萧权川一剑砍下那人头颅,才得以阻止这场莫名其妙的动乱。   后来,一切的一切,皆由此狂人而起。   姜妄南问:“这个狂人,就是所谓的毒尸?”   “娘娘所言极是。”   “话说回来,越国不是赵国灭的吗?跟这个毒尸也有关吗?”   “不错。”   那所谓的毒尸,并非空穴而来,而是种了千军蛊的人因体质问题,产生了不可逆转的病变。   人们都以为这闹剧就此结束,熟料,这才是开始。   而后不久,被那位毒尸撕咬了脖子的人,通通病变。   萧权川当机立断,封锁岑州城门,此举引来那些没被感染的人的不满,同时,萧权川隐忍着巨大民愤的压力,亲自出战斩杀毒尸,约莫历经十天,城内毒尸一概不留。   而越国那边,原主受采取截然不同的措施。 第60章 逆转   纵使从越国这边传出消息说, 砍下头颅即可使其毒尸,但他并未杀掉一个毒尸,而是花费了众多兵力, 将他们抓进坚不可摧的铁笼里,试图花重金,号召能人异士治好他们。   试问, 连百里穆这一千军蛊祖师爷都不得其法,在越国这种小地方, 又怎会出现神人般存在的医者?   最终, 人人都不再愿意继续吃千军蛊, 越国兵力大衰, 这一场大战,越国退兵, 不降不胜, 自此划下句号。   有些毒尸还未完全丧失理智,这让原主受看到了希望, 他更不忍一棒子打死一条船。   于是, 原主受就把这些毒尸运回皇城, 暂时关押牢狱, 一边昭告天下求重金寻医术高超之人, 期盼能治好毒尸, 让其归家团聚。   姜妄南大胆猜测:“所以说, 是毒尸冲破牢狱, 残害子民,灭了越国?”   孙年海被噎了一下:“若是如此,这天下人岂不都是毒尸了?娘娘别急,请听老奴说完。”   “哦哦, 好,抱歉。”   “不过,事实正如娘娘所言,的确有几个毒尸闯出牢狱,逃了出来,积压过久的杀欲使得他们力量更加强大,又感染了一大批人。牢狱越来越挤,长久下去,必然祸乱天下。”   “后来,陛下登基,第二件事就是出征越国,以武力要挟其烧光毒尸,以免殃及赵国。但娘娘却说,已经找到了办法治疗毒尸,只是还需时间等待。”   “什么办法?”姜妄南问。   “这个办法,只有娘娘自己知道。”   “哈?他……不,我当时没告诉陛下吗?”   孙年海摇摇头:“并未,当时陛下给了娘娘三个月的时间,但约期已至,娘娘并未兑现诺言,反倒是百里穆疯了似的放出所有毒尸,欲壮大队伍,与赵军同归于尽。”   “毒尸乱窜,越国混乱不堪,百姓连夜逃亡,哀号遍野,眨眼间横尸遍野,血流成河,越来越多人病变,渐渐凝聚成大部队,被控制似的,径自往赵国方向去。”   “陛下迅速召集人马拦截毒尸,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将其悉数赶回越国,封住所有出口,一把大火烧毁所有的毒尸。老奴依稀记得,□□的焦灼之气团在空中,三天三夜都没有放晴。”   姜妄南眉头皱起,似乎也闻到了令人作呕的烧焦味。   “那百里穆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是越国人吗?连自己国家的子民也要残害?太可怕了。"   孙年海晃晃头:“后来,陛下下令封锁关于毒尸的任何事,以免引起民惶民恐。”   “以至于百姓们都认为,是陛下野心勃勃,急功近利,秉性暴虐,冷漠无情,不顾百姓死活,强征十万粮草,开疆拓土,又恃强凌弱屠杀越国五万人,嗜血成性,泯灭良心,乃阎罗杀神降世,非仁君也。”   原书说,萧权川的确一把火烧了越国,但并未具体叙述来龙去脉,却不想,越国的灭亡,不能全算在萧权川头上。   要知道,越国与赵国相邻,前者毒尸遍地,甚至还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着,企图殃及赵国。   火烧眉毛,萧权川作为一国之主,为了保全自己子民,岂能坐以待毙?   萧权川费尽心神,鞠躬尽瘁,最终保全了子民,却落得一世暴君的骂名。   孙年海语气略显沧桑:“总而言之,如今毒尸再现,若想从根本上消除危机,为今之计,只能靠娘娘您了。”   姜妄南脑壳突突疼,他压根一点都记不起来那个对付毒尸的方法啊。   这一夜,姜妄南睡了醒,醒了睡,甚不安宁。   夜半三更,床铺似乎塌下一块,淡淡的香味袭来,一个温暖宽厚的胸膛轻轻拢着他。   “夫君?”   “嗯,吵醒南南了?”   “没有哦。”姜妄南转身搂住他的腰。   后背有一只手在缓缓拍他,很舒服。   “明天我们就回去。”   “明天?这么急呀?”   “嗯,外面诸事难料,不宜久留。”   姜妄南恍惚间惊坐起:“堕马坡!”   “南南怎知要途径此地?”   怎么不知?那可是剧情重要转折点的发生地!   高页素来与萧权川的政治理念不合,仗着太上皇的免死金牌在身,暗中结党,培养新王,早已通敌,联合越国流匪,在堕马坡设下埋伏,刺杀拦驾,当时原主受就是趁此机会逃离攻。   而攻疯疯癫癫寻找受,一不留神被人摔下山坡,伤势惨重,然后就被一个越国蛊师所控,炼成没有自我意识的人偶,原主受说什么,攻就做什么。   由此,赵国国运开始走下坡路,杀忠养佞,渐渐如残花落叶般腐烂不堪。   “夫君不可以走堕马坡!”姜妄南急切道。   萧权川瞳孔微泛,一脸担心道:“怎么了?”   “别去,一定不要去,那里……很危险!我不要夫君受伤,不要夫君出事,不要,我不要……”姜妄南脸颊微红,眼角泪花荡漾。   萧权川明明是一位一心为民、一心勤政的好帝王,为什么反而各方势力都要他死?   再者,他是自己的夫君,最好的夫君,唯一的夫君。   “南南是不是做噩梦了?嗯?为夫怎么会有事呢?”萧权川温柔替他擦拭眼泪。   姜妄南紧咬嘴唇摇摇头,一时嘴快道出事实:“夫君,高家要谋反,高页就在堕马坡设置了埋伏,就等着夫君落网!夫君必须另寻道路回宫!”   萧权川格外诧异,墨绿色的眸子上下打量他,微微眯起:“南南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   姜妄南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把剧情走向告诉了书中角色,搜刮肠肚愣是不知道怎么瞎编,只选了一个最糊弄人也是最笨的说法:“我不知道。”   萧权川摸摸他的头:“南南别想这么多,为夫自有主张。”   姜妄南乖乖躺下,紧紧拽着他的手:“夫君,一定要走别条路哦!”   “睡吧。”萧权川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翌日,姜妄南坐在回程的马车里,一直盯着车外。   萧权川见他双手放在膝上半握,神色忧虑,好像心脏卡住了喉咙,喉结频繁滑动,没走多久,便问一句:“还有多久到堕马坡?”   萧权川轻轻握住他手:“南南放心,回宫很快的。”   看样子,是完全没把他昨晚的话听进去。   想想也是,他一个笨蛋妃子,又怎能预判朝政?又怎能一句两句就随意让一个运筹帷幄的帝王改变主意?   一路上,他绞尽脑汁想了很多办法,到底怎样才能帮他夫君脱离劫难?   奈何,他晃晃脑子,才发现,里面居然都是水声。   马车轧轧前行,轰隆隆的声音让他又烦又躁又无助。   “夫君……呜呜呜……”姜妄南干脆抱着萧权川痛哭流涕,一抽一抽道:“我好没用……我好,笨,怎么,办?我……我……我一点都帮不了,夫君,我,我很想,很想,可是……”   “好好,为夫知晓南南的心意,别哭了,啊,为夫心疼得要死。”萧权川的口吻像哄宝宝那般轻柔似水。   “可是,夫君,我……”姜妄南泣不成声,肩膀抽噎得一抖一抖。   “嗯,为夫都懂,为夫明白,脸蛋都哭花了,南南现在是爹爹,小心肚子里的孩子也变成爱哭鬼。”萧权川拿帕子擦拭他的眼泪。   “才不要呢!到时候我哭得比他还厉害,受罪的还是夫君。”姜妄南眼角红艳,衬得皮肤白嫩光滑。   萧权川宠溺一笑,吻了吻他那咬红的唇。   “来,吃一颗护胎丸,路上奔波劳累,以防南南小肚子又疼了。”   “嗯,听夫君的。”姜妄南嘴唇含住他捏着药丸的手指,喉结微动。   恍惚间,脑海里响起唐奎兰的一句半玩笑半正经的话。   忽而,灵光一闪!   “我知道了!”   萧权川不明所以抬眸看来。   “夫君!我想如厕,可以吗?!”   “没什么不可以的。”   其实不到半个时辰前,他已经去过一次了,但萧权川知晓,孕妇容易多尿,不能不多加照顾。   此段路程皆是长长的陡坡,车队庞然,重物偏多,不好就地停下,游龙般的车队已经变得缓慢许多。   “可是这里最近的驿站,是在五里外的堕马坡,南南能否忍一忍?”   “不行不行,一点都忍不了,嘶啊,好急哦!就在这里停下吧,反正荒郊野岭的,没什么人,又有夫君替我把风,我不怕。”   “好,好。”   石路崎岖,荒草丛生,萧权川小心翼翼扶着姜妄南下车,牵着他的手,走至丛林深处。   “就在这儿吧,夫君。”   “嗯。”   萧权川背过身去,眼神瞬间如鹰隼,逡巡四周。   忽而姜妄南一举扑过去,两人滚在草丛上。   “南南当心点!”   “没关系夫君,我吃了护胎丸哦。”他眼眸弯弯,一脸骄傲道。   “别闹,起来。”   “不,就不。”他一边说一边扭动腰肢,不停摩擦。   “娇纵。”萧权川轻笑,大手拍了一下他圆润的屁股。   “疼,要亲亲。”   “想要亲哪儿?”   “这儿,这儿,这儿,这儿……”他把浑身上下的关键部位都指了个遍,还半坐起来,抓着对方往某处去:“还有这里。”   “可是南南有孕在身……”   “不妨事不妨事,护胎丸会保护孩子的,太后娘娘都说了,夫妻久不行房,感情会变淡的。”   “什么时候说过的话?为夫怎么不知?”   “不管啦,我说有就是有。”   萧权川挑起一边眉毛,俯身咬了他耳朵,蛊惑道:“马车里更舒服。”   “人多嘛。”   萧权川温柔一笑:“好,为夫现在就喂饱南南。”   孙年海的声音远远传来:“陛下,娘娘,该起程了,这边的路都是陡坡,不好久留。”   转而,他威严道:“留下一帮人马,车队先去堕马坡驿站停候。”   “是,陛下。”   “真的吗!?”姜妄南心下大喜。   原本他急中生智,想借上厕所之由支开萧权川,再一直撒娇着拖他,能拖多久拖多久,乞求能拖到高页放弃埋伏为止。   呜呜呜不管,他知道很笨,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就是不想眼睁睁看着夫君送死。   然而,现在的形势,好像莫名变好了!   车队先行的话,那是不是就能提前拉下手榴弹的拉环?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萧权川可以躲过这一劫?! 第61章 册后   眼前的树木重影迭迭, 姜妄南热得浑身粘腻,忽然他扬声叫了一下,尾音又稍稍扬起, 瞳孔失焦,浑身不自觉贴住对方,不停颤抖。   萧权川整个身体压着他, 双手箍紧他腰背,胸膛之间毫无缝隙, 头埋进颈窝, 两个人的喘息交融一体。   适时, 远方马嘶长扬, 刀剑铿锵,尖叫声怒吼声一片混乱, 地面隐隐发震。   姜妄南慌张问道:“夫君听到了吗?”   “嗯。”萧权川不慌不忙起身, 慢条斯理地替姜妄南穿好衣服。   “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一点小事,很快就结束了。”   “是……是先行的车队?”   “是, 但不是我们方才的车队。”   “?”姜妄南一头雾水。   萧权川长指灵活, 给他腰带打了一个漂漂亮亮的蝴蝶结, 曼声道:“在我们前面, 还有一个车队, 早已在我们出发前出发, 若有野狗在卧, 先扔出一个骨头, 引出来,再一网打尽。”   姜妄南呆滞了好一会儿,才啊一声反应过来,亲了一口萧权川, 笑眯眯道:“夫君好聪明!”   “也就是说,夫君一早就知晓堕马坡那里有埋伏?”   “不错,高页野心昭昭,为夫还不清楚吗?虽然他有太上皇的免死金牌傍身,但为夫若想他死,他就必须死。”   “夫君这次回去,是要对付高家了吗?”   “为夫本不想逼他到绝路,但这次回去,为夫要做的第一件事,他一定会联合百官阻止为夫,到时,遑论旁人说什么,南南都不要信,只需静待为夫好消息就行。”   堕马坡一难,也算过去了。   但姜妄南后续又想了想,可能即便没有引萧权川去树林,后者也不会遭难,因为他已经改变了某些剧情细节。   按原书所讲,原主受在回宫之前诱发了萧权川隐疾,已经逃之夭夭。   当时萧权川被害得目盲耳聋,癫狂大作,满心满眼都想找回原主受,哪还有心思去预防高页?   如今的萧权川,不仅身心完好,抱得美人归,还喜得一子,春风得意,岂会胡涂?   从郊外到京城,一路顺风顺水,人声渐有,桂花飘香。   不过,姜妄南还是觉得翊坤宫的栀子花更好看更好闻。   “哎呀,这栀子树怎的这么干?罗景,来,浇些水,大家动作麻利点,边边角角的灰尘也要擦干净,娘娘很快就到了。”   “秋若姐姐,娘娘什么时候到呀?会不会去陛下那儿,不回来啦?”罗景愁眉苦脸道。   秋若还未来得及开口,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传来:“秋若!罗景!!”   “良嫔娘娘回宫——”   姜妄南已经快步跨入宫殿,太监的报声才慢慢悠悠响起。   秋若身姿端庄,领着一行人行礼:“恭迎娘娘回宫。”   “嗨呀,免礼免礼,不必客气,”姜妄南左右手分别扶起秋若和罗景,“我好想你们啊,你们还好吗?有没有人来找麻烦?”   罗景抢先道:“我们娘娘备受宠爱,谁找翊坤宫麻烦,谁就是给陛下找麻烦!”   “那就好,走!进去吧,我给你们带了好多礼物哦!”   一个个半人高的木箱陆陆续续抬进去,眨眼间,偌大的宫殿塞得满满 当当,差点没有落脚的地方。   姜妄南打开其中一个箱,拿出三五匹花色各异的锦缎拱进秋若怀里:“这是岷州城第一布庄的布料,冬暖夏凉,光滑亲肤,穿起来特别舒服呢!”   秋若不好意思:“娘娘,这……这太贵重了,奴婢授受不起。”   姜妄南还未发话,罗景就把秋若挤下去:“哎呀秋若姐姐,娘娘的心意就领了吧,娘娘娘娘,奴才的呢?奴才的是什么呀?也是布料吗?”   “那肯定不是啊,看好了啊。”   眼见着姜妄南从另一个箱子里拎出三袋绑好的东西,四四方方,薄纸上还渗出一点湿意,还飘来淡淡的香味。   罗景眼睛亮堂堂的,恬不知耻收下:“娘娘,这是什么好吃的?!”   “岷州开了八十多年的老字号糕点,这包是凤梨酥,这包是红豆饼,这是牛肉馅饼。”   罗景迫不及待撕开一包,拿出一块凤梨酥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谢谢娘娘,谢谢娘娘。”   “怎么样?好吃吗?”   “嗯嗯!太好吃了!奴才这辈子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姜妄南与秋若相视一笑。   “箱子里还有很多东西,吃的喝的用的,都给大家分分。”   罗景问道:“娘娘要不要吃一块儿?”   “不啦,陛下再三嘱咐,我现在不能乱吃东西。”姜妄南脸颊羞红。   “为什么呀?可好吃了!”   秋若用手肘拱了他一下:“娘娘不想吃就不吃,哪还有逼着吃的理儿?”   “不是啦,是我的问题。”   “娘娘身体出事儿啦?!”罗景瞠目道。   “呸呸呸,乌鸦嘴。”秋若剜他一眼。   姜妄南道:“也可以这么说。”   秋若一脸担忧:“娘娘好好的出去,怎么回来就……”   姜妄南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沉默片刻,秋若满脸惊喜:“娘娘这是……有了?!!”   罗景吓得险些没把嘴里的东西喷出来:“男人怎么可能怀孕!”   姜妄南笑道:“太后娘娘亲自把脉确认的,还有假的不成?”   “这这这……那那………哈!?”罗景愣是没绕过弯来。   秋若解释道:“男子怀孕虽是奇事,但民间亦有不少例子,我们娘娘,便是其中一个传奇。”   罗景简直不敢相信,最后呆呆道:“咱陛下,也太猛了吧。”   适时,一个奴婢过来道:“启禀娘娘,宫女妙娟求见。”   妙娟?   秋若道:“娘娘有所不知,这妙娟啊,已经不是高常在的侍女了。”   “为什么啊?”   罗景解释道:“自从那高常在被陛下踹了一脚,好像就疯疯癫癫的,时不时就大发雷霆,打人骂人,那妙娟也不是个吃苦不吭声的人,就托关系,去了厨房干活。”   秋若道:“她消息倒是灵通,娘娘风光无量回宫,后脚就找上来了,定是想一把鼻涕一把泪,磕破脑袋也要攀附娘娘。”   “啊?那我不太想见,好尴尬哦。”姜妄南不知所措道。   罗景道:“娘娘不想见就不见,奴才这就去打发了她。”   “嗯嗯,去吧。”   “是。”   这会子,又有个人来通报:“娘娘,内务府费总管求见。”   费总管?   他依稀记得,这人是向着高疏曼的吧?   怎么又来?   罢了,夫君这么疼他,他又身怀龙种,现在可什么人都不怕,干脆下巴一扬:“请吧。”   费总管快步上前,拱手行礼:“臣参见娘娘。”   “什么事?”说实话,回到皇宫,他心里还是有些ptsd的。   费总管脸上堆笑道:“娘娘且移步去前殿,看了便知。”   阔地正中央,静静停着一顶金黄色轿子,在阳光下金碧辉煌,闪耀夺目。   走近一看,翠络点缀,珠花镶边,绣金凤,盘舞而起,栩栩如生雍容华贵。   和他那顶朴实无华的轿子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费总管,这是……”姜妄南着实被眼前物所震撼,表情还是呆愣呆愣的。   秋若瞪大眼睛,低声道:“娘娘,这是凤辇。”   见姜妄南眼神茫然,秋若补充道:“凤辇,就是皇后专门坐的轿子。”   “!!!!”   费总管笑了笑,没有急着解释,而是亲自掀开轿帘:“娘娘请进去坐坐,若有不适,请告知臣,臣立即命人按娘娘意思改造。”   姜妄南微微俯身一看,里面的空间大了一倍不止,与旧轿相比,就如四房一厅和一房一厅的区别。   里面的座位都铺上云朵般的软毯,但坐上去时,并不觉炎热,还有一股淡香,格外怡神。   “日后,娘娘出行,用它便行了。”   “费总管这是做什么?”姜妄南去外面走了一趟,居然变得警惕些。   秋若道:“总管大人,我家娘娘只是嫔位,岂敢僭越?还请大人见谅。”   费总管不气反笑:“娘娘误会了,臣是奉陛下之命,早些日子就已打造完毕,就等着娘娘回宫送上呢,娘娘恩宠如山,又怀有龙种,宫里上下无人不知。”   姜妄南还是觉得秋若说的对,不合礼数,但费总管巧舌如簧,他又不知该如何应对。   秋若收到他求救的眼神,继续道:“总管大人,遑论陛下多么宠爱我们家娘娘,但宫规就是宫规,嫔位有嫔位的出行规矩,还请总管大人同陛下说一声,这凤辇,翊坤宫万万受不起。”   姜妄南在一旁点头如捣蒜:“嗯嗯嗯嗯,对,就是这样的。”   “圣旨到——”   费总管刚想说什么,扬长一声破空而来,遥遥望去,孙年海手捧一卷明黄,领着一堆人马走来。   “良嫔娘娘请接旨。”   姜妄南欲撩袍下跪,谁知,孙年海虚虚扶了一下道:“陛下嘱咐,娘娘身怀六甲,免跪。”   “臣妾谢过陛下。”姜妄南眼皮直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良嫔姜氏,自入宫以来,温婉贞静,端庄贤淑,侍奉朕躬,克尽厥职,身怀龙种,深得朕心。其品行高洁,才情出众,实乃后宫之典范。”   “今朕感念姜氏之贤德,特册封其为皇后,母仪天下,统摄六宫,以彰其德。”   “皇后应秉持中道,弘扬妇德,辅佐朕躬,治理国家,抚育皇嗣,使后宫有序,万民和谐。”   “姜氏自册封之日起,即晋升皇后之位,享皇后之尊荣,行皇后之礼仪。望皇后恪尽职守,不负朕之厚望,共襄盛世。此诏即日生效,钦此——”   孙年海回卷圣旨,双手奉予姜妄南,笑意盈盈道:“娘娘请接旨吧。”   姜妄南茫然看着那卷明黄,心里说不上滋味,震惊、愉悦、不知所措。   这就成为……皇后了?   他要做皇后?!!   不过,原书里的原主受,确实当上了皇后,那是在萧权川掉下悬崖被越国人炼成木偶人的时候。   原主受暗中操控萧权川,一回到宫就册后,然后在当夜的干清宫宫宴上,一众忠臣以死进谏,讨伐他这个祸国殃民、败坏祖宗规矩的妖妃,更有妃嫔以死威胁。   原主受不以为意,暗箱操作萧权川,使其亲手挥剑砍掉抗议之人的脑袋,干清宫门口一夜躺尸几十具,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也就是这一次,萧权川的帝王之威轰然倒台。   庙堂上下,纷纷倒向高页。   实则,原主受是在帮高家日益壮大力量,可就在某一天,又忽然翻脸不干,也把高页炼成听话的木偶。   由此,朝廷势力,皆掌控在原主受手中。   赵国就此掀开亡国的帷幕。   周围一片欢呼,一个个祝贺他,恭喜他,但姜妄南只是扯了扯唇角,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僵硬回道:“谢谢,谢谢……”   是不是意味着,萧权川的生命也开始走向尽头?   不,他不能让这种事发生,萧权川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但是话说回来,萧权川躲过了堕马坡一劫,没有成为木偶人,那即便有百官阻挠他册后,萧权川是否就会冷静处理?理性对待?不至于杀死这么多人?   只要阻止他杀害朝臣,不就可以避免庙堂势力倾向于高家?因而便不会一家独大,害萧权川无力抗衡?   不错,是这个逻辑。   呜呜呜长这么大,才发现自己居然有这个脑子,把思路捋得妥妥的!   姜妄南轻轻抚摸腹部,里面好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涌来,暗暗给他加油打气。   我一定会保护好夫君的!   一定! 第62章 危险   晚宴果然设定在干清宫, 酉时时分。   一个时辰前,司衣局给翊坤宫送去了一套沉甸甸的朝服,花纹华丽, 做工繁缛,以及一根镶满各色宝石的金簪。   秋若阅历深,一眼瞄去, 脸色一变,低声道:“娘娘, 这衣裳做工非凡, 宝石稀有, 模拟皇后待遇。”   姜妄南眼睛发亮, 下意识道:“好漂亮,穿上去一定很好看!”   秋若忧愁道:“娘娘堪堪怀上龙子, 又跳级册封为后, 如今节骨眼,不宜张扬, 娘娘还是穿以前的吧?”   思忖片刻, 他点头如捣蒜:“对对对, 你说得对。”   “册后大典尚未完成, 娘娘如今只能算是个准皇后, 宫宴上人多眼杂, 娘娘越低调, 越能减少众怒, 也就少给娘娘自个儿添麻烦。”   “嗯嗯,你想的好周到,就听你的!”   好在有秋若这个履历资深的员工,正合他心水。   大家的怒气值下降了, 自然就会弱化攻击力吧!起码能让萧权川少生点气。   “秋若,把我的护胎丸拿来。”   “是,娘娘。”   素来冷清的干清宫,从未涌现过这么多人。   大臣百官身着朝服,端坐两排,时不时与旁人笑谈两句。   往后瞧去,一幕幕纱帐微微鼓动,帐后坐了三两排后宫妃嫔,莺莺燕燕,都穿上质感最好的衣裳,颜色一个比一个艳丽,你夸一句,我斗两句。   萧权川高坐上位,玄袍加身,金丝龙纹,一手支颌,一手好整以暇地把玩着金绿交织的绕耳翎,绿眸直勾勾盯着殿门,仿佛一匹等待着心仪猎物上门的野狼。   “良嫔娘娘到——”   殿外一声长扬,百官妃嫔的目光统统转向门口,暗暗相觑,面色不辨。   姜妄南还未越过门坎,就看见座无虚席,每个人都侧过头来看着他,目光像一根根针扎在他身上,他后背顿时发毛,浑身不自在。   “我们迟到了吗?”他低声和罗景道。   “娘娘放心,还有一刻才到酉时,听闻是陛下来得格外早,大臣们一听,也立马匆匆忙忙赶来了。”   “哦哦,这样。”姜妄南这才舒了一大口气。   “参见良嫔娘娘。”皇帝在上,众臣与位份较低的人不敢放肆,齐齐恭敬问候。   姜妄南僵笑着,拱手作揖。   行至中央,他准备行礼,手还没叉在一起,头顶就传来一个含笑的声音:“南南免礼。”   “……谢过陛下。”   如果旁人刚刚看他的眼神是细针,那么现在一下下扎过来的,是一把把削骨如泥的大刀。   “过来,坐为夫身边。”萧权川伸出手。   秋若耳边提醒:“娘娘,那是皇后的座位。”   还未等姜妄南措辞拒绝,一旁就有大臣站出来:“启禀陛下,良嫔娘娘乃嫔位,位份尚低,不该坐在陛下身边。”   好家伙,这就开战了?!   紧接着,又有人道:“陛下,从未有嫔位越至后位之说,祖宗法度延续几百年,断断不可违背,还请陛下三思!”   萧权川冷笑一声:“你们倒是积极,还有谁有意见的?来。”   姜妄南登时头皮发麻,这是准备凑足人头一并砍了吗?   “陛下!”他扬声道,心里怵得要死,“……臣妾认为大臣们所言极是,自诩德不匹位,陛下厚爱,臣妾谨记于心。还请陛下收回册后圣旨!”   矛盾起源于他,只要他退后一步,是不是大家就可以海阔天空、和平相处了?   他躬身垂眸,双腿发颤,不敢去看萧权川的表情。   须臾,一角玄袍出现在视野中,手被一股力量稳稳抓住。   萧权川附耳道:“南南值得最好的,能阻止为夫做事的人,还没出生呢。”   话罢,那股坚不可摧的力量拉着他,一步一步迈上台阶,就好像一条锁链绑着他,不可违抗,不容挣扎。   此刻,姜妄南像个木偶似的,被萧权川轻轻摁在后位上。   “这是南南最喜欢吃的牛乳糕,为夫早备好了,来,吃一口。”   糕点已经抵在嘴边,姜妄南不得不张嘴咬一小块,奶香浓郁,但好像有点不同的味道。   “很久没吃了吧?这味道还习惯吗?”   “挺好的,谢谢陛下。”   座下大臣纷纷跪下,为首的高页苦口婆心道:“陛下!臣身为文相,肩负社稷安危,不得不冒死直谏。”   “陛下若执意越级立良嫔为皇后,此非但违背祖宗法度,更是置国家于动荡不安之境。皇后之位,关乎国本,岂能轻率决定?”   “良嫔资历尚浅,德行未经时间考验,骤然晋升,何以服众?朝野上下,必将议论纷纷,人心不稳,国将何安?”   “臣恳请陛下,勿为一己之私,而陷国家于万劫不复之地。望陛下悬崖勒马,收回成命,以保我大好河山之稳固,社稷之安宁!”   不愧是一朝之相,言论振聋发聩,声音在殿内回荡不绝,难以平复。   俄而,所有朝臣以及纱帐后的六宫妃嫔齐齐跪下叩头,不约而同齐声道:“请陛下收回成命!”   该来的,还是来了。   霎时,一道闪电稍纵即逝,紧接着轰隆一声雷公巨响,劈里啪啦下起了大雨。   萧权川弯眸一笑,绿瞳妖艳生辉,只听他幽幽道:“真是壮观啊。”   话音未落,玄色衣摆一点一点落下台阶。   嚓——   他缓缓拔出身边侍卫的利剑,剑刃雪亮,高大的身躯定定站在高页前面。   “文相既选择冒死进谏,那是不是意味着,不怕死呢?”萧权川缓缓把剑架在高页脖子上。   “你抖什么?果然还是怕死啊。”萧权川弯唇讥笑。   全场登时鸦雀无声。   “你瞧,大家又安静了,方才不都挺会讲的吗?这下,怎得又不来冒死进谏替你求情呢?”   高页瑟瑟发抖,额角冷汗豆大,估计他也没想到,萧权川居然这么胆大妄为。   只见那雪亮的剑刃一点点靠近高页脖侧突突跳的动脉,姜妄南猛然站起,欲开口阻挠,忽而腹部一阵刀绞般的剧痛。   “啊!”他捂着腹部双腿舒尔软了下去,指甲嵌入木桌,抠出一道道痕。   秋若和罗景第一时间冲上去:“娘娘!”   两人一左一右扶起他,裤子里一道湿意滑过大腿。   秋若瞪眼大呼:“娘娘流血了!”   萧权川脸色一变,哐当一声扔掉剑,三步并两步跨上台阶,一举横抱起半晕厥的他,声音高到破音:“叫太后!快!!!”   幸亏姜妄南事先服用了一颗护胎丸,才不至于滑胎。   他躺在龙塌上,脸色白如纸片,几乎奄奄一息。   萧权川坐在床沿,紧紧握着他的手。   而一边,在满满当当的桌子前,唐奎兰正襟危坐,挨个嗅他今日吃过的东西和喝过的茶水。   不多时,她端起一盘牛乳糕,低头一闻,眉宇登时蹙起:“就是这个。”   姜妄南面露疑惑道:“这是陛下在宴上为臣妾准备的。”   “不会错的,”唐奎兰又闻了一遍,“里面有大量的麝香、红花杏仁等活血化瘀之物,孕妇吃了容易滑胎,更不必说像妄南这种特殊体质的人,比寻常孕妇更耐不住。”   姜妄南看向一言不发的萧权川,心里莫名慌乱:“陛下不会害臣妾的,对吧?”   “怎么会呢?南南,为夫疼你都来不及,别担心,为夫定会彻查此事。”   话罢,萧权川不怒而威道:“孙年海,去把御膳房里经手了牛乳糕的人全部叫来,朕亲自审问。”   “是。”   经过一番盘问,愣是没找到。   因为这些下人一个个有理有据,从筛选牛乳到面粉再到下锅蒸,每一步骤都有专门的人检测过,不可能出差错。   姜妄南暗暗抓住被褥,皱起一道道褶。   到底是谁这般聪明?能在无形之中害他险些滑胎?就好像密室杀人那样,查无可查。   然后,萧权川吩咐他们把制作牛乳糕过程用过的锅碗筷碟等,以及用于输送保温的木盒,也一并拿来,逐个摆好。   萧权川目如鹰隼,淡淡扫过这堆玩意儿。   这些能查出个什么?姜妄南心想,不过,夫君做事,总有他的道理。   须臾,他看见萧权川拿起一个四四方方的的木盒,那应该是用来保温牛乳糕的。   这糕点做好之后,会送进冰窖冰一阵子,再拿出来放进木盒里,送去殿上,确保口感冰凉可口。   又见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宛若典当老板在鉴定其品次与价格,听他问道:“谁负责送这盘糕点?”   孙年海答道:“回陛下,是一个唤做妙娟的宫女。”   上次他没有同意她加入翊坤宫,那如今此举,不会是记仇报复他吧?   萧权川面色一沉:“把高常在也传来。”   转而,他轻抚姜妄南的脸,颇为心疼道:“为夫一定会替南南、替我们孩子,主持公道。”   未久,高疏曼打扮精致款款而来,一旁的妙娟神色傲慢,旧主仆俩举止平常,好像没做什么亏心事似的。   “臣妾参见陛下,参见太后娘娘。”   “还不跪下?”萧权川在喂姜妄南喝药,眼皮掀也不掀,气场十足。   高疏曼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忙跪道:“臣妾不知犯了何错?惹陛下大怒。”   萧权川直入主题,砰的一声放下空碗:“高常在,你指使宫女在牛乳糕里,给良嫔下滑胎药,可知罪?”   “陛下冤枉啊,臣妾什么都不知道,妙娟,你都干了什么好事?!非要嫁祸于本宫!”   妙娟以头抢地,泪流两行呼道:“陛下,娘娘,就算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毒害龙种啊!还请陛下明察!”   萧权川笑不达眼:“孙年海,把那保温木盒盖子拿过来。”   只见他屈指,以关节不轻不重敲了敲盖沿,登时,盖内中央簌簌掉下粉末。   唐奎兰上前,指腹沾了些,凑近鼻子一闻:“就是这些东西。”   姜妄南杏目圆睁,居然在盖子里弄了藏药的机关。   这也太不动声色了。   妙娟哭喊道:“陛下,太后娘娘,良嫔娘娘,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这盒子,奴婢都是从厨房里拿的,肯定有人事先动了手脚!”   “来人,拖出去,杖毙。”萧权川面无表情道。   高疏曼魂不守舍回到她冷清逼仄的兰玉轩。   这时,一个婢女迎面而来,福身道:“娘娘,文相已在里面等候多时。”   “我爹来啦?”   “回娘娘,是的。”   高疏曼立马回过神来,摸摸头发,抻抻衣褶,挺直腰背:“水杉,本宫看起来还好吧?”   “好着呢,好着呢。”那被唤作水杉的婢女明显顿了一下,声音发虚,只能这样回答。   高疏曼恶狠狠瞪她一眼:“等爹走了,看本宫怎么收拾你。”   此刻,高页正负手巡视高疏曼的住处,相较于以前还是贵妃之时,自然没得比。   “爹怎么突然来看女儿啦?”   高疏曼瞥见茶杯里的水连茶叶都没放,柳眉一竖,厉声骂上茶的人:“狗奴才!睁大你的狗眼!这是本宫的父亲,堂堂当朝文相……”   “好了好了,无碍,爹就是来看看你的,不宜久留。”   “你方才是去了干清宫吧?”   “爹怎得知晓?”   高页问:“那姜氏滑胎了没有?”   高疏曼摇头,愤愤不平道:“那贱人福气可真大。”   末了,她才反应过来:“爹怎么知道此事?”   这种险恶之事通常不会外传,更不会传到庙堂朝臣耳中。   高页高深莫测看了她一眼:“你说呢?”   高疏曼思忖片刻,恍然大悟:“难道……是……?!”   “嘘,不宜声张。” 第63章 离别   “你们都退下, 把门窗关上,外面不许留人。”高疏曼命令道。   “是。”   门窗吱呀一关,光线暗了不止一个度, 父女俩宛若穿梭在暗林中淬毒的响尾蛇,眼睛如刀刃般雪亮。   “爹什么时候动的手?”   高页神秘莫测笑了笑:“当我收到宫宴邀请时,便立刻安排府上的清客做了那暗藏玄关的保温木盒, 并收买了人放进厨房里。”   “我早早入了殿,见那妙娟提着木盒过来, 假意崴了脚, 撞了一下, 那药粉就顺势洒上去, 牛乳糕质地本身冰凉,药粉遇水即融, 完全看不出来。”   “爹可真聪明啊, 不动声色,杀人于无形, 还自然而然把妙娟当作背锅的。”   “不过, 女儿依稀记得, 爹府上并没有药术高超之人, 何况还能把它神奇地制成了无色, 简直太厉害了。”   “你见过他, 也认识。”   “谁?”   “刘伯深, 刘太医。”   “什么?他……他不是被陛下关进牢狱了吗?爹还能把他救出来?不行, 这太冒险了。”   “这个你就不用操心,”说着,高页从暗袋里拿出一个棕红色小瓷瓶,递给对方。   “这是……”   高页低声道:“含笑丹, 江湖上流传的一种新毒药。”   “毒药?!”   “嘘!别怕,这含笑丹非同一般,寻常人压根闻不出来,即便吃下去了,亦不是当场发作,而是能行动如常,只不过,一旦入了睡,就会不知不觉死在梦乡中。”   “女儿,姜氏一日不死,你一日无法复位,更别提做皇后了,本来呢,不打算要他的命,但奈何被他躲开了,这一回陛下已经起疑,定然会大查特查各宫。”   “所以,女儿,过了这波风头,就趁早用了它,以免夜长梦多,节外生枝。东山再起之前,必须除掉心腹大患,这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高疏曼握紧那瓷瓶,眼神坚定:“爹说的在理,女儿谨遵教诲。”   近些日子,姜妄南总觉得秋若怪怪的。   比如她现在拿着一碟药材,挨个抵在罗景人中,不停问:“闻出这个是什么没有?”   “那这个呢?”   “这个?也闻不出来?我都教你多少遍了?怎么还不会?”   “试试咬一口?看看能不能尝出来?”   ……   罗景眉头一皱,狂吐渣滓,自暴自弃道:“哎呀,秋若姐姐,我的鼻子只对食物管用,这些红花、麝香、夹竹桃啥的,除了苦的,能有啥味儿?”   秋若深呼吸一口气,难得厉声道:“我再教你最后一遍,必须给我学会,娘娘以后的吃食,要靠你验了。”   “秋若姐姐你在说什么?有你照顾娘娘啊,我凑什么热闹嘛。”   “我……”秋若顿时黯然伤神。   “秋若,罗景,”姜妄南饭后消食散步,刚好走来,“你们拿着这些东西在干什么呢?”   罗景立马蹦跶去了他身后,告状道:“娘娘,秋若姐姐偏要我学会识别药材,还很凶。”   “秋若,怎么了?”   秋若笑道:“娘娘,奴婢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这孩子能多学点东西,将来好帮娘娘。”   姜妄南安慰道:“没事,慢慢来,他还小。”   罗景:“嗯嗯!”   秋若面色忧愁,幽幽叹了口气:“娘娘,时间不多了,慢不来。”   姜妄南虽然笨,听不懂她的意思,但还是能辨析出对方心情不佳。   秋若眼含热泪道:“娘娘,奴婢……要出宫了。”   “出宫?”   姜妄南和罗景面面相觑。   “嗯,三天后,奴婢就已经入宫十年整,按规定,是时候该离开这里了。”   一如晴天霹雳,头顶烈阳晒得姜妄南脚下一软,险些没站稳。   “娘娘!娘娘还好吗?”罗景及时扶住他。   怕是自己怀孕期间耳鸣听错了,他反复确认:“你要走了?离开这儿,离开翊坤宫?离开……我们?”   秋若拿帕子擦着眼角的泪花,不忍心点了点头:“嗯。”   姜妄南哈哈笑道:“挺好的啊,秋若,你终于可以回家了,回到属于你的地方,我们很高兴呢,对吧,罗景?”   “啊?哦,对,对,秋若姐姐不用再寄人篱下,堂堂正正挺直腰杆做人啦!”   他俩都不知道,笑得比哭还难看。   既然大家都替她开心,她也不扫兴,吸了吸鼻子,也笑道:“是啊。”   姜妄南问道:“那你三天后什么时辰走?”   “寅时,从东北边的角门走。”   “这么早啊?”   “是的,娘娘。”   “你家在哪儿呀?我们有空去看看你。”姜妄南问。   “在锦州,离这里挺远的,娘娘身怀六甲,不便长途奔波,等娘娘诞下小皇子,奴婢想办法回来京城。”   姜妄南道:“真的可以吗?不过山高水远的,你家人会不会不同意你过来?”   “奴婢是孤女,出宫亦只身一人,算起来,心中最牵挂的,还是娘娘和罗景你们,到时,奴婢托人给娘娘捎个信儿。”   “好哦好哦,太好了。”   秋若道:“娘娘,奴婢若走了,宫里定然会调入一批新奴才,娘娘切莫轻信他人,放眼整个宫里,唯独罗景这孩子能信。”   “还有啊,娘娘也不要乱吃东西,用膳之前,定然院判大人过来检查一番,避免重蹈覆彻,他是陛下与太后之人,可七分信。”   “但,恶毒之人手段高明,保不定下一次又对什么不起眼的的东西做手脚,娘娘定要当心。”   “好啦好啦,我知道的,你好啰嗦哦。”姜妄南声音微哑,带着点哭音。   秋若悻悻道:“是,奴婢多嘴了,奴婢真心希望,娘娘能万事万福,安然一生。”   “干嘛这么煽情?奴才也要哭了。”话罢,罗景哇哇大哭起来。   姜妄南和秋若毫不客气喷笑出来,朗朗如铃。   秋若离开那日,天还灰蒙蒙的。   她整整齐齐迭好自己的宫女服,掌心抚平表面的褶皱,红红的眼睛眷恋地巡视自己逼仄的房间。   许久,她才背上包袱,转身离去,依依不舍踏出翊坤宫大门。   快到东北角门时,不少像她这样到了年纪出宫的人,四面八方陆陆续续走来,但别人一个个笑脸如花,而她,愁苦满面。   门口站着一群探头探脑的家属,每一个宫女跨出这个角门,就会有家人上来迎接,拉手、拥抱、喜极而泣、团团圆圆而别。   秋若眼睛不由一红。   刚要迈出这道天人相隔的门坎时,身后有人扬声喊她.   “秋若!等等!”   “秋若姐姐!我和娘娘来给你送行啦!”   眼角的泪终于没忍住,滑过脸颊。   但见姜妄南坐在轿子里,头探出窗,手不停朝她挥舞,一边催促轿夫:“哎呀,快点快点!加油啊!”   那轿夫哪敢加快速度。   秋若一脸担忧,又忍不住幸福地笑:“慢点儿,别急。”   罗景先跑到她身边,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秋若姐姐,抱歉,我……我和娘娘都睡过头了。”   秋若早就习惯了:“没关系,歇会儿吧。”   这会子,轿子才轻轻放下,姜妄南抱着一个半臂高的锦盒钻出来,一咕哝塞到秋若怀里:“吶,礼物。”   秋若冷不丁往下一沉,目露惊讶:“娘娘这是……”   “你可以打开看看。”他神秘一笑。   秋若掀起盖子一个小角,侧头觑了一眼,大惊失色,忙送回给姜妄南:“娘娘,这礼物太过贵重,奴婢承受不起。”   罗景看热闹不嫌事大:“秋若姐姐,这些宝贝,够花一辈子咯。”   “胡闹,宫女出宫,不得携带金银首饰,这是规矩。”   姜妄南垂下眼睫,略显遗憾:“这样啊。”   “娘娘的心意,奴婢心领了,即便没有规矩,奴婢也不能接受,这些东西,娘娘也喜欢的,还是自己用吧。”秋若一再推辞。   “没关系,陛下赏太多了,我八辈子都用不完呢,你一个姑娘家在外面,没点细软傍身怎么能行?”   “而且,你这一去,我们也不知什么时候再见,你也可以把它当作我提前送你的嫁妆,给你涨足底气,让别人知道,你也是有人撑腰的,莫要被人欺负了,啊。”   秋若还没哭出声,旁边的罗景反而泪如雨下,鼻孔人中都糊满晶莹剔透的鼻涕:“呜呜呜太感人了,秋若姐姐我会想你的。”   孕期情绪敏感,姜妄南也没忍住落了两把泪,温声提醒道:“罗景,你不是也有礼物吗?快拿出来。”   “哦哦!对!”   他胡乱擦了一把脸,从怀里掏出一个裹成圆状的纸包,里面实实在在,不好意思道:“秋若姐姐,我刚进宫,没什么积蓄,但我真的很想送你一点东西。”   “就托了老乡捎来一些红薯干,虽然卖相不怎么样,也不值钱,但我保证,这绝对是你吃过最好吃的,可好吃了!我在家的时候一天能吃两斤!”   秋若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收下了这个礼物,捧在掌心里,沉甸甸的,还很温暖:“谢谢你,以后娘娘就拜托你了,多细心点,知道吗?”   “嗯!我知道的,我会努力照顾好娘娘,一定不让娘娘出事!”   适时,角门的侍卫朝这边不耐烦喊 过来:“喂!还走不走的?要关门了!快点快点!”   秋若低头看了看锦盒,心头似千万只蚂蚁爬过:“娘娘,这……”   “没事儿,跟我来。”姜妄南信誓旦旦道。   果然,两个侍卫把尖枪交叉横在秋若跟前,严肃道:“盒子里装的什么?打开检查一下。”   还未等秋若抬手,那侍卫格外不尊重人,率先撩开整个盖子:“大胆!金银珠宝一律不许带出宫!你是哪个宫的人?居敢行偷窃之事?来人,拿下!”   “慢着!”   姜妄南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大摇大摆挡在秋若跟前,霸气道:“她是本宫之人,如何?” 第64章 再别   那两个侍卫面面相觑, 忽而其中一个变脸极快,匆忙拉着旁边的人跪下行礼:“小的参见良嫔娘娘,不知是娘娘的人, 多有得罪,小的该死。”   “嗯,知道就好, 还不速速放行?”   “是,是!姐姐请慢走, 小心点哈。”   秋若一步三回首, 身影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   姜妄南擦了擦眼泪, 转身回去时, 又恢复成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样,一手搭在罗景手腕上, 一手撑腰挺起肚子, 神气昂扬地晃过那两个侍卫跟前。   “糟了糟了,惹上这主儿了。”一侍卫惊慌道。   “他是谁啊?有什么好怕的?”另一个嗤之以鼻。   “笨啊你?他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子, 没看到吗?他肚子里怀的是龙种!龙种啊!”   “什么?那不是肚腩吗?男人还会怀孕??等等, 他就是之前那个越国亡国太子, 一路干掉元家高家女儿, 成功上位的姜氏?!”   “不是他还有谁?你看, 那张貌惊天人的脸, 那比女子还窈窕的身段, 还有刚刚你没看见吗?生气起来又娇又俏的, 陛下怎么可能不迷糊?”   姜妄南走了一段距离,梗着脖子维持仪态,低声问罗景:“怎么样?我刚刚表现得凶不凶?是不是有坏人那味儿啦?”   “嗯嗯!我看那两个人脸色一个青一个白的,准吓得不轻, 回家睡觉得做噩梦。”罗景真心实意道。   “哈哈,我也觉得!呼——”姜妄南松了一口气,捏了捏酸胀的腰,一边以手做扇:“有点热啊,想吃点凉凉的。”   “娘娘,最近御膳房早膳新出了一种酸辣鸡丝凉面,要不要试一试?”   “哟,听起来好像挺不错的。”   “嗯嗯!很香的!”   姜妄南一眼洞穿:“是你想吃吧?”   “嘿嘿,想着娘娘自从怀孕以来,都是秋若姐姐在盯着娘娘忌口,其实,娘娘也不是不想吃吧?吼?”   “行行行,你去端两碗来吧,我就尝一小口,别说漏嘴了,不然陛下会生气的。”   “奴才遵命!”   回到翊坤宫,也才卯时,日头堪堪露出半个羞红的脸。   姜妄南下了轿子,眼皮已经在库库打架。   罗景激动不已道:“娘娘,奴才这就去端酸辣鸡丝凉面来。”   “嗯嗯,你饿了你就先吃,我睡会儿啊,没事别来叫我。”   “欸,娘娘,秋若姐姐特意交代了,娘娘即便嗜睡,也不能不吃早饭,对胎儿发育不好的。”   “我给忘了,你去拿吧。”   “今天有鸡汁西兰花、燕窝紫米粥、猪肉糜粥、三鲜饺子、四喜丸子、鲜虾蒸蛋、红枣排骨汤、枸杞乌鸡汤……”   “打住,随便都行吧,三样就好,多的吃不下。”他险些倒地就睡。   要是秋若还在,她不会像罗景这般报菜单给他挑,而是根据她日常观察到的饮食习惯,直接选好方案再问他,他每次都很满意,从来没有任何意见。   姜妄南哈欠连天,说话有气无力,脚步飘然回房。   不知睡了多久,他睁眼醒来,浑身筋骨舒畅,太阳已经偏向西边。   “秋若?秋若?”他习惯性喊道。   须臾,罗景闻声进来:“娘娘醒了?”   “秋若呢?”   罗景心头泛起一股酸涩,眼角微红,提醒道:“娘娘,秋若姐姐今早已经离宫返乡了。”   “哦,对,她走了,”姜妄南黯然忧伤,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这么好的天气,她在路上能少吃点苦头,从京城到锦州要多久啊?”   “租马车的话,一路向北,大概要三五天。”   “嗯,有时间去看看她吧。”   “可以的,娘娘。”   一来一回聊了两句,姜妄南眼前清明许多,忽然盯着罗景道:“你脸色看起来不大好,唇色怎么怪怪的,是生病了吗?”   “没有啊,娘娘,奴才好着呢,嘻嘻,话说回来,那酸辣鸡丝凉面确实不错,奴才吃了一碗,还有一碗等娘娘去吃。”   姜妄南喉咙发干,不大想吃又辣又油的拌面,摆摆手道:“留给你吧,我想吃点酸汤牛肉面,有吗?”   “有有有,奴才这就去吩咐御膳房做。”   “嗯,去吧,多加点醋。”   “好嘞,没问题!”   姜妄南看着他兴冲冲的身影,思忖着,这少年心思单一,虽然行动风驰电掣的,但还得要他一点点教,挤牙膏似的,挤一下,出来一点。   不过,确实如秋若所说,现下,在这翊坤宫里,唯一值得全心信任的人,只有他了。   自从牛乳糕掺药一事发生后,萧权川一如避暑山庄那般,在翊坤宫设了一张办公案桌,把姜妄南装在眼皮子底下,除了上朝和面见大臣,其余时间,一概形影不离。   他考虑到姜妄南一直待在屋里会无聊,便破天荒半个时辰歇息一刻钟,陪他喝茶聊天散步,什么都行,只要姜妄南想。   此时,姜妄南坐在软榻,肚子比先前圆润一些,许是近来饮食甚好,削尖的下巴也微肉起来,皮肤细腻光润。   他腿上铺着一件半成品玄色衣袍,布料光泽感强,纹理质感绝对上乘。   右手银针穿过袖臂下的位置,推进去,从后面拉出来,周而复始,久之,两块布便慢慢地严丝合缝黏在一起。   只见孙年海抱着一堆奏折进来,未知会一声,就把全部堆在角落,原本那位置已经落灰了很多同样的奏折,如今更如一座大山。   萧权川头也不抬:“全拿走,烧了。”   “是。”   姜妄南抿唇不发一语,也不知该说什么。   册后的相关事宜还在进行,众臣的抗议折子每天按时按量传送上来,然萧权川不管不顾丢在一旁,一如既往看也懒得看一眼,只埋头处理要务。   干清宫宫宴那晚,阴差阳错打断了萧权川和高页的冲突,也算是化解了原书里重要的剧情拐点。   但不知为何,姜妄南心头还是惴惴不安。   “啊!”   忽然一阵短促的刺痛,姜妄南倒吸一口气,指腹立马洇出一滴小血珠。   “伤着了?”   萧权川立马从成堆的奏折里抬起头,大步流星走来,把他的白嫩的指头含进嘴里,舌尖挑弄。   姜妄南老脸一红:“嗯,还好,夫君不要这样,还有人呢。”   “用点药吧。”   “好,罗景,去拿药箱来。”   无人应答。   须臾,一个面生的太监提着药箱走来:“启禀陛下,娘娘,奴才都没见到罗公公。”   今早起床,是萧权川一手伺候的,他便没怎么留意罗景来没来。   外面阳光灿烂,已经日上三竿,总不能还在睡吧?定是不知道去什么地方偷吃了?   “小厨房,御膳房,找过没?”   “都寻过的。”   姜妄南寻思,这么大的人,还能丢了不成?   “不好了不好了!!娘娘!!”   适时一个宫女尖叫着跑来,好像被什么吓着了脸色惨白。   萧权川脸色一黑:“大呼小叫,不知礼数,你家主子有孕在身,吓着如何是好?”   那宫女以头抢地,哭喊道:“陛下饶命,娘娘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是……是……”   “你先别急,我不罚你,究竟什么事?快说。”   “罗……罗公公,他……他好像……死了。”   “什么?!”姜妄南猛然站起,瞬间头晕眼花,幸得萧权川扶住。   萧权川问:“他在哪里?”   “在……在他房间。”   “把人抬上来,再去北镇抚司传仵作来验尸。”   “是。”   姜妄南脑子一片空白,只一味抓住萧权川手臂,才勉强没有晕厥,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声泪俱下:“不可能,不可能,他昨天还好好的,夫君……我……”   萧权川大手上下轻抚他瘦削的背:“嗯,为夫知道,为夫会彻查此事。”   在等待过程中,萧权川有先见之明,先哄着姜妄南服下一颗护胎丸。   须臾,孙年海神色悲伤道:“陛下,娘娘,在外头了。”   一个盖着白布的担架直直躺在院子里,姜妄南的双脚如灌了铅似的,一步比一步沉重。   “掀开。”   他声音哽在喉咙里,眼睫轻颤,两滴豆大泪珠滚落。   孙年海不动声色用眼神请示萧权川,后者观察了一下姜妄南泛白的脸色,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白布掀开那一剎那,姜妄南瞥到了一眼就下意识转过头去,萧权川寸步不离,手臂搭在他颤抖不已的肩上,紧紧握着他冷冰冰的手。   仵作皱眉观察完,额角冒细汗,惭愧道:“启禀陛下,启禀娘娘,此人脸色一如常人,唇色亦正常,身上并无伤痕,只是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臣从事二十余年,从未见过这般死相,臣只能猜测,大概率是被下了一种奇特的毒药,但臣见识尚浅,辨不出是何毒,臣无能,还请陛下责罚。”   “废物。”萧权川叱道。   “臣罪该万死,请陛下、娘娘息怒!”仵作以头磕地。   姜妄南哭的更大声了,一抽一抽的:“那……那怎么办?夫君,我……一定要查清楚,罗景……还这么小,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萧权川心都快碎了:“嗯,此事交给北镇抚司,限七日内查出是何人下毒。”   姜妄南哑声道:“谢谢夫君。”   “不用,南南,为夫一定会给个交代。”萧权川搂紧破碎的他,郑重其事道。   以前,每当萧权川夜深时来翊坤宫,他都睡得七仰八叉,醉生梦死。   然而,自从罗景走后,姜妄南夜夜难以入睡,比萧权川还能熬。   很多次,萧权川迷迷糊糊醒来,检查他是否盖好被子,都会见他杏眼直直盯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什么,不知不觉眼尾滑下一行清泪。   “夫君,你说,会不会有人半夜闯进来杀了我啊?”他莫名其妙问道。   “怎么会?为夫在此,谁敢妄动?南南别多想,啊。”   “罗景肯定是因为我而死的,有人想毒害我,毒害我们的孩子,对不对?”   萧权川安抚道:“南南,北镇抚司尚未查出结果,不可轻易下定论哦。”   “嗯,”姜妄南把头埋进他胸前,紧紧搂住他,“夫君,我好害怕,真的,皇宫比我想得要危险多了。”   多很多,多到无法预估,无法防备。 第65章 离间   秋若前脚走, 罗景后脚便去了。   翊坤宫里没几个姜妄南的熟人,清一色从内务府派来照顾他的陌生面孔,表面恭恭敬敬, 心底里在想什么,姜妄南一概不知。   萧权川担心他多虑,想先让孙年海过来伺候一段时间, 但姜妄南拒绝了。   这份满得溢出来的宠爱,好像让他更心惊胆战, 更没有安全感。   然而, 姜妄南肚子越来越大, 他行动着实不便, 身边不可能没人照顾。   他便指定了一个名叫何全的太监,这个人先前同秋若罗景关系都不错, 应是可用之人。   他谨记秋若的叮嘱, 不会全信何全,譬如想出宫透口气这种大逆不道之话, 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对何全说的。   距离罗景之死已经过去了七日, 北镇抚司那头毫无讯息传来。   萧权川近来经常不在翊坤宫办事, 连连往外跑, 晚上也鲜少回来睡觉, 听说是毒尸又出现了, 还有就是忙册后大典之事。   萧权川伏在案桌前, 批红不断, 头也不抬问孙年海:“南南最近状态如何?”   “回陛下,娘娘似乎更不好了。”   萧权川立马搁笔,稍稍侧着身子,神态严肃:“说。”   “御膳房那边说, 娘娘近来吃得特别少,大部分饭菜原封不动还回来。”   “老奴还去翊坤宫打听了一下,那贴身太监何全反映,娘娘瘦削了不少,除了缝制陛下的衣裳,最常做的就是发呆,时不时还会蹦出几句很奇怪的话。”   萧权川满脸忧色:“说了什么?”   “比如会说‘不知道秋若现在在做什么’,抑或是问‘毒药放进食物里会没有味道吗’,‘罗景死的前一天到底吃了些什么’云云。”   “还有吗?”   “还有就是,何全陪娘娘在宫里散步时,有下人向娘娘问好,娘娘几乎会闪躲一下,咋咋呼呼,惊慌失措地问别人做什么,就好像……”孙年海欲言又止。   萧权川自然接过话道:“就好像每一刻都在害怕有人要害他,害怕有人在食物里下毒,害怕有下人突然暗算,害怕杀害罗景的凶手逍遥法外,卷土重来。”   “唉,确如陛下所言。”孙年海自觉心疼,好端端一个人,突然就郁郁寡欢了。   萧权川心头酸酸涩涩的,揉了揉眉心,自责不已道:“怪朕。”   孙年海提议道:“陛下,兴许找个人陪娘娘聊聊天,也是好的。”   “有谁?”   除了已经不在的秋若和罗景,姜妄南平时宅的很,不跟其他人玩,萧权川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出最佳人选。   孙年海答道:“昨日,岷州知府唐大人携其妻牧黎白,回京述职,应该还未离开。”   萧权川踱来踱去,脚步一顿,眼睛一亮:“不错,快传他入宫。”   临近九月,秋风习习,灵溪湖的荷花凋零得七七八八,再无夏日那般别样红艳。   竹喧亭对岸,不知哪家妃子和宫女太监放风筝,拉紧细线,一放一收,欢声笑语,好不愉悦。   亭内,何全静静站在一旁,姜妄南侧着越发圆润的身子,手放在红木栏杆上,下巴抵其上,望着远处的怡然自乐,黯然神伤,时不时幽幽叹口气。   物是人非。   “姜兄!”   有熟悉的声音在唤他。   不过,大概是幻觉吧,牧黎白在遥远的岷州城,怎么可能会出现?   “姜兄!”   声音更近了。   这一回,听得很真实。   他蓦然回首,三米之外,果然站着老朋友,只不过,近乎两个月月没见,对方原先半球的肚子,还真鼓成了完整的球状。   顿了顿,他才反应过来起身上前迎接:“牧兄!你怎么来啦!?”   对方笑道:“这两日我家官人回京述职,他顺便带在下过来,请太后娘娘把脉,还多要了一些护胎丸。”   “挺好的啊,那药丸着实好用。”   两人相视一笑,你不说我不说,心知肚明“好用”指的是什么。   姜妄南很开心:“何全,去拿些新鲜的点心水果来,沏一壶好茶。”   “是,娘娘。”   牧黎白关切问道:“姜兄,怀孕的感受如何?还适应吗?”   姜妄南轻抚微微隆起的腹部,温柔一笑:“嗯,很不可思议,陛下很细心,把我照顾得很好。”   “有时候确实很难受,但已经无所谓了,就像牧兄之前所说的,能为所爱之人育有一子,前方再艰难险峻,亦是幸福的。”   “可是,”牧黎白细细打量他,“姜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眼睛好像没有之前那么亮堂,看上去闷闷不乐似的,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姜妄南欲言又止,摇摇头:“没什么。”   牧黎白:“姜兄,你我是朋友,有什么不好说的?你若一直憋在心里,那才不好受,身体的情绪变化对胎儿是有影响的。”   “而且,眼下毒尸再现,关于你祸国殃民的妖妃舆论四起,陛下忙于解决这些棘手问题,难免会忽略陪伴,没法照顾到你的情绪,在下十分担心姜兄,便请示了陛下,进宫陪你聊聊。”   “姜兄若不敞开心扉,那在下挺着个大肚子匆匆赶来,岂不白累活?”   姜妄南深受感动:“谢谢你,牧兄。”   接着,他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悉数告知牧黎白,很多堵在心口的话全部排泄而出,确如其所言,胸口好似没那么沉闷了。   听罢,牧黎白神情也忧郁起来,叹口气:“姜兄真是受苦了,困在深宫之中,难为你生活了这么久。”   姜妄南道:“其实还好啦,陛下对我很好,我挺愿意跟陛下一起过日子的。”   牧黎白半开玩笑道:“姜兄,你性子真好,若换作是我家官人这般为了公务而忽略妻子,在下早就闹翻天了。”   “为什么啊?”他真心请教道。   “姜兄你想想,你正在孕期,情绪本就容易不稳定,这种节骨眼,陛下还把你的贴身婢女秋若放走,陛下又不是不知道,你跟她感情深厚。”   “可这是宫里的规矩啊,怎么可以因我一个人而破例?”   “姜兄你太天真了,若是陛下当真很在乎你的话,即便是规矩,也得把人拦下来陪你,至少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这样不好吧?秋若本来就该回家了。”   “此言差矣,她不是也很不舍得你吗?陛下都没问过,怎么知道她愿不愿意?再说了,破例留她的话,又不是不给工钱,甚至陛下完全可以加钱与她,底下的人,会拒绝待遇丰厚的条件?依在下看,倒不见得。”   姜妄南默然。   “还有啊,姜兄只剩下罗景一个心腹,却莫名其妙被人毒害,陛下虽令北镇抚司彻查,但至今还遥遥无果,姜兄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吗?”   他摇摇头,思考片刻,道:“很难查吧,毕竟连仵作都不知道那毒药是什么来头。”   “非也非也,”黎牧白信誓旦旦道,“姜兄,你可知北镇抚司是什么地方?”   “不知。”   “负责侦缉刑事的锦衣卫机构,举国上下办案最厉害的人才都在里头,也就是说,他们经查的案件,皆是最难最危险的,试想,一个后宫太监之死,姜兄以为他们会真的放在心上?”   姜妄南道:“可是,是陛下下的命令啊,他们怎么敢?”   牧黎白摇头道:“姜兄,陛下那话,是说给你听的,让你好安心养胎罢了,你当真以为北镇抚司那种地方,会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去认真查吗?”   他微微睁大眼睛:“什么……意思?”   “你明白的,姜兄。”   他心虚低下头去:“不明白。”   “唉,抱歉,姜兄,在下此次前来,本想让你心情好些的,可反倒弄巧成拙,好像令你更不开心了。”牧黎白歉意道。   “没关系,其实……”姜妄南声音跟着心脏一起沉下去,“牧兄所说的,也有些道理。”   牧黎白同情看着他,低声耳语道:“苦了你了,可见,陛下对姜兄的喜欢,好像也没姜兄想得那么多。”   “是吧。”姜妄南眼角一红。   算什么?   床上蜜语、呵护照顾、形影不离,一切都算什么呢?   从头至尾,对方精打细算,花言巧语,权衡利弊,装作有情有义,而他自己,笨笨的,傻傻的,一昧陷进去无法自拔,痴痴地喊着夫君,献身献心,还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怀了这个男人的孩子。   只有他自作多情罢了,是吗?   “姜兄,你就是太善良了,人心叵测啊,既如此,那在下冒昧再多言几句,陛下乃一朝君主,青年才俊,直白说,不可能单宠姜兄一人,更不可能宠你一生一世。”   “过段时间选秀到了,陛下子嗣单薄,定会迫于压力,而同其他貌美贤惠之人好上,到时,绵延子嗣的人何其之多?到时,姜兄会因怀孕而不能伺候陛下,也会因为怀孕而脸色蜡黄浮肿,身材走样,易浮易躁。”   “你我都是男人,色衰爱驰,精字当头,这个道理不会不懂。”   “嗯。”姜妄南泪珠忍不住吧嗒吧嗒掉。   牧黎白递给他帕子,一脸心疼:“姜兄,还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吧。”还有什么他不能接受的呢?   “那姜兄要做好心理准备,也不要外说,因为我家官人不许在下透露半点风声,可在下又着实心疼姜兄,你我朋友一场,不该隐瞒。”   “好。”他道。   “外头毒尸作乱,陛下毅然决然采取三年前的措施,一如既往烧了所有被毒尸伤过的人,毫不留情,重蹈覆辙引起民愤,四下暴乱。”   “然而,只有当年参加赵越之战的将领知晓,其实还有一个万全之策,与姜兄有关。”   姜妄南疑惑不解:“我?我能做什么?”   “具体来讲,姜兄是次要的,肚子里的孩子,才是解决毒尸的根本所在。”   他下意识护住腹部:“要动我的孩子?到底什么意思?牧兄,但说无妨。”   牧黎白徐徐道来:“姜兄知道为什么陛下当年要从尸山火海中,唯独把你救出来吗?”   姜妄南仔细回顾原书,貌似是因为见原主受貌美动人,一时见色起意,于心不忍。   “因为陛下相中了我……”   牧黎白截道:“错。” 第66章 裂痕   “那是由于, 陛下攻城之前,就知晓了姜兄当年治疗毒尸的方法。”   依稀记得,当年原主受为了阻止攻进城灭尸, 特意许下三个月的约期,扬言在这之前一定会治好所有的毒尸。   当时孙年海同他讲起时,对方还说这个方法, 只有原主受知道。   萧权川后来又是如何发现的?   牧黎白继续道:“当年,姜兄也被毒尸所伤, 脖颈流血不停, 亦能领军对抗赵军, 站在城墙坚持了许久, 却并未发生病变。”   “陛下猜测,你的身体非同一般, 就特令没杀你, 把你带回了皇宫,后来, 经多方反复确认, 才得知, 是姜兄用一种古老神秘的方式, 炼化自己的身体, 以至阴至寒之血为药引, 拯救天下百姓。”   姜妄南难以置信, 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所以说, 陛下一直留我在宫中,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拿我做解药?”   牧黎白怜悯看着他:“嗯,可以这么说, 不过,姜兄现在有孕在身,腹中胎儿在渐渐吸收了你体内的阴寒之气,你的血,作用并不大。”   姜妄南震惊瞪大眼睛:“他们要拿走我未出生的孩子?!”   牧黎白微微颌首:“准确来说,是杀子取血。”   轰隆一声,晴天霹雳,姜妄南心跳猛然一滞,整个人僵在原地,嘴唇微微张开,却半天未发一声,揪着腹部衣裳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好像萧权川对他一切的好,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如今回想起来,各种甜蜜如梦似幻般降临在他身上,他起先以为,自己真的好运,遇上这么一个百年难遇的帝王情种。   现在看来,什么誓死钟情、什么有求必应、什么一生一代一双人,全是淬毒的蜜饯,只有他还傻傻地心甘情愿吃下,一颗接着一颗。   待醒目时,才后知后觉,□□魂魄皆是黑紫色的,疼到骨颤心裂。   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逐渐蔓延至全身,一种被欺骗的愤怒何深深的失望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只觉得世界也在这一刻变得灰暗不已。   适时,何全端着果盘上来:“娘娘,这上好的无籽水晶石榴,是陛下剥好给娘娘,说娘娘爱吃。”   那剥好的石榴粒粒分明,晶莹剔透如红宝石,酸甜可口。   只见姜妄南袖子一挥,石榴零散滚落在地,蒙上一层灰尘。   “我不稀罕!滚!”   何全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伺候这主子以来,从来都是和和气气,低声细语,没见过发这么大脾气的。   牧黎白抬手示意何全退避,起身走到姜妄南身边,拍拍他肩膀,俯身低语道:“姜兄,别生气,现在最重要的,是保住自己和腹中孩子。”   姜妄南声泪俱下,握住牧黎白的手,恳求道:“牧兄,请一定要帮我。”   “放心,姜兄,我们是一样的人,在下定站在你这边的。”   “谢谢。”   “不过,为今之计,在下只有一个办法。”   姜妄南激动道:“什么?快说,我可以试试。”   牧黎白摊开他的掌心,以食指为笔,指尖为墨,在上面写了一个字——逃。   姜妄南眼睫颤了颤:“我……”   “嘘,”牧黎白谨慎瞥了一下周围,“姜兄不必急着做决定,在下知道,你现在心绪乱得很,等你考虑好了,再来找在下亦不迟。”   “谢谢,那我怎么找你呢?”   “在下同官人这两日住在西边的悦和宫,姜兄如果同意在下的想法,那就放起红色的蝴蝶风筝,在下看到后,会立刻开始计划路线。”   “但是,在下过两日便要回岷州,所以,姜兄要尽快决定,在下一定会带姜兄悄无声息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姜妄南别无他法:“好,谢谢你。”   回到翊坤宫不久,萧权川便来了。   只见姜妄南站在一个挂着崭新玄袍的衣架子前,不知在发什么呆。   “南南?”萧权川习惯性牵过他的手,十指相扣,“这衣服做好了吗?”   姜妄南看着那嵌入自己指缝的五指,修长有力,中指第一个关节因长时间握毛笔而覆着淡黄色的薄茧。   从未想过,这双厚实的大手,其实挺凉薄的。   “南南?”萧权川见他心不在焉,“怎么了?”   姜妄南摇头:“没什么,夫君不想试穿一下吗?”   “不用,南南亲手量的尺寸,一看就很合适。”   “嗯。”   他为了缝制这件衣裳,一天折腾不少于三个时辰,成品就在眼前,萧权川居然试也不试,夸也不夸一句?   想想也对,他衣裳何其之多,裁缝手艺更是高超,怎会在意这么一件粗制滥造的?   “过来,为夫带了一样东西,南南肯定喜欢。”   姜妄南近来情绪不高,多半是怀孕导致的,萧权川也不知该如何劝解,只想做些让他开心的事。   孙年海以及一众奴才站成一排,手上都端着一个木托盘,上面分别放置着凤冠、深青袆衣、青纱中单、朱色里衣、白玉双佩、珊瑚耳饰、各类金饰等,精致华丽,雍容华贵。   姜妄南不解问:“这是……”   萧权川从后抱住他:“两日后便是册后大典,这是为夫让人给南南定制的,喜欢吗?”   “嗯。”   “夫君,罗景那事儿,查得怎么样了?”姜妄南问。   腰间的手一点一点抽离,只听萧权川道:“再等等吧。”   姜妄南气不打一处来:“期限已至,北镇抚司办事都是不准时的吗?”   “南南,事情比较复杂,调查起来难度偏大,多给一点时间,也是在所难免的。”   北镇抚司一律对皇帝负责,换言之,这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机构,萧权川是一个很高傲的人,任谁也不敢像姜妄南这般直白斥责。   姜妄南心绪根本无法平复:“是啊,北镇抚司是何等地位?又怎么会在意一个小小太监之死呢?想必陛下也不在意吧。”   “不是,南南,你今天怎么了?”萧权川觉得他怪怪的。   “我怎么了?我反而想问陛下,到底想怎么样?一边同我说,我想做什么都可以,但一边又觉得,我在无理取闹,无中生有,对吗?”姜妄南边说边哭,到了最后,直接抽噎起来。   萧权川立刻软了下来,温声哄道:“好好好,南南别哭了,为夫会催的,啊,相信很快会有消息,别哭了,哭得为夫心都碎了,不好影响到腹里的孩子。”   姜妄南抬手挡开他,后退一步:“我想哭也不行吗?孩子孩子,张口闭口都是孩子,我还是我,到底是我重要还是孩子重要?”   完了,情绪更失控了。   萧权川完全一头雾水,无论对上谁都能对答如流的一张巧嘴,如今却哑口无言,下意识选了一个不出错的答案:“当然是都很重要,南南,你到底……”   “别说了!我不想听!”   “……”   “啊……”肚子一阵疼痛,姜妄南皱眉捂腹。   “还愣着做什么!护胎丸!快!”萧权川恶狠狠令道,扶着他坐在软榻上,倒了一颗药丸:“来,吃了它,就没那么疼了。”   姜妄南把脸一撇,那药丸一不小心滚落在地,萧权川沉下脸色,又倒了一颗,硬是扣着他下巴喂进去。   姜妄南打死不吞,萧权川彻底怒了,含着一口水,嘴对嘴强势灌入。   “咳咳咳……”   萧权川大手顺着他的背,叹了口气,温声关切:“抱歉,为夫不得不这么做,南南,你现在的身体,一点差错都不能出,知道吗?否则……”   姜妄 南的眼眸像一潭死水似的看着他:“否则,你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大业,将会被毒尸毁于一旦。否则,你千辛万苦把我从尸山火海中救出来,好不容易养到现在,终于可以发挥作用,不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对吧?”   萧权川霎时愕然,一时不知要说什么,眉心微动:“你今天都见了谁?”   “承认了?我亲爱的陛下。”   姜妄南冷冷笑道,眼泪如溪流般哗哗落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陛下,我这么相信你,这么爱你,你怎么忍心这般利用我?我的夫君啊,你还打算瞒我多久呢?满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吗?!”   萧权川不语。   须臾,他道:“南南,别想这么多,为夫不会把你和孩子交出去的,请信为夫。”   姜妄南痛心疾首:“我敢信你吗?陛下,交不交出去,全凭你一句话定夺,朝令夕改,未尝不会。”   “陛下。”孙年海明知不合时宜,但真有急事不得不报。   萧权川怒道:“滚!”   孙年海跪道:“陛下,文相以及一众大臣跪在养心殿前,呼嚎着要陛下……交出娘娘。”   “放肆!一群混账东西!毒尸又如何?朕一样会像三年前那般踏平得干干净净!光想着什么事都不干,混吃等死,就盯着朕的人,盯着一个未成形的胎儿,做他们痴心大梦!”   孙年海为难道:“陛下,可要去?”   “去他娘的!你把朕的话原原本本传过去。”   “……是。”   萧权川转而温声乞求道:“南南,为夫已经把话都说清楚了,要怎么做南南才肯信为夫?说到做到。”   姜妄南深呼吸一口气,擦擦眼泪,好似放下所有承受不起的爱恨,轻声道:“放过我吧,陛下。”   萧权川微眯眼眸:“什么意思?”   “让我离开,去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我和孩子才能安全。”   此话一出,萧权川精神高度紧绷,额角青筋爆出,死死抱住他:“不,绝对不行!为夫不能失去你们!你就再信为夫一次,不行吗?”   姜妄南死寂一般犹如枯叶,任由他抱着:“陛下,我已经没有勇气再赌一把了。”   “朕不允许!你听见没有!”萧权川径自拿出帝王身份压迫他。   相比之下,姜妄南已经平静很多,他伸手抚摸着对方的俊脸,眷恋道:“陛下,我不是不爱你,只是累了,想离开这个尔虞我诈的牢笼罢了。”   “算是明白了,相爱的两人亦会有很多迫不得已的理由分开,陛下,我只想好好过日子,细水流长,带着我们的孩子,平平安安活下去。”   “陛下是一代帝王,年轻有为,赵国不能没有你,而陛下,也不可能甘愿放弃自己打造的盛世,而同我居于平庸之中。”   他眼眶红了一片:“我们……真的没有可能了吗?南南,为夫一定会拼尽全力护着你和孩子的,为什么就是不相信?”   “现在不是信不信的问题了,陛下,如今,不仅后宫妃嫔暗中盯着我,就连前朝百官也把我当祸国殃民的妖妃,若非我身上还有些价值,都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   “等孩子出生后,就算陛下不把他交出去,但又能拖到何时呢?能等得到他长大吗?就算他长大了,陛下又能保证日后毒尸不会卷土重来?旧事重演,还是要我孩子的血肉去还啊。”   萧权川沉默不语。   须臾,他道:“南南,我们先不去想这么多好吗?那么遥远的事情,都不一定会发生,不要弄得这么悲观,我们一定会好好的!为夫偏不信!”   再纠结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姜妄南心力交瘁:“陛下,我想睡一会儿,陛下去忙吧,大臣们都在等着呢。”   “南南!真的,不要想这么多,你只需信为夫……”   姜妄南不知听没听进去,兀自作揖行礼:“臣妾恭送陛下。”   “为夫不走。”   “陛下若不走,臣妾就一直躬身不起。” 第67章 食言   “南南!别这样。”   姜妄南不语, 眼皮垂下,当真一动不动。   迫于无奈,萧权川还是离开了:“南南, 为夫去去就回,别干傻事,知道吗?”   他还是默不作声。   待萧权川离去, 姜妄南全身力气好似被抽空,冷不丁瘫软下来, 头重脚轻, 连连后退。   何全瞪大眼睛赶忙扶住他:“娘娘!娘娘, 奴才这就去传太医!”   “不必, 我坐一会儿。”   “可是,娘娘身怀龙种, 万万不可以有事, 奴才认为还是……”   姜妄南喝道:“我说不用就不用,没长耳朵吗?!”   何全霎时被吓得愣了愣, 而后垂下脑袋, 颤颤巍巍道:“是, 娘娘, 奴才多嘴了。”   眼前这人年纪和罗景大差不差, 踏实做事, 心性不坏, 姜妄南从未凶过他, 也可以说,他从未像今天一样,像吃了炮仗似的情绪无比激动,见谁喷谁, 包括他的夫君萧权川。   姜妄南也不知为何,一看到什么不顺眼的,听到什么不顺心的,心里仿佛盖了一座火山,轰轰轰往上蹿,大概同他孕身激素变化有关,情绪不自觉就走向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深呼吸几下,就着何全的搀扶坐下来,语气缓了缓:“抱歉,我刚刚是不是很可怕?”   何全又愣了愣,迟疑片刻,惊跪道:“娘娘不用跟奴才道歉,奴才受之不起,是奴才多言惹怒了娘娘。”   “好了,你起来,我问你,你要说真话。”   “是。”   “我方才……对陛下是不是很过分?”   “……”何全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伺候我这些日子,难不成还不知道我的性子?”姜妄南这会子情绪平息得差不多,还能挪出精力来安抚对方。   何全一边仔细看着姜妄南的神色,吞吞吐吐道:“有……点……吧?”   “嗯,你先退下吧。”   何全道:“陛下离开之前提醒,娘娘该喝百合莲子银耳羹了。”   姜妄南神色微滞,没想到,萧权川在分身乏术的情况下,还惦记着他每日加餐的时间,心头不禁软了一处:“好,端上来吧。”   淡淡的甜味在口中化开,莲子可口,银耳爽滑,百合粉糯,火候恰到好处。   姜妄南还记得,萧权川当时亲自制定他孕期的各种吃食,还百忙之中抽空去一道道试口味,挑剔得很,险些没把御厨逼得七窍流血。   又回想起自己方才对萧权川说的话,好像确实有些地方不对,譬如,他好像下意识就认为萧权川会把他和孩子交出去,皆没给过对方一丁点信任。   而且,萧权川作为一国之君,近来国内乱得一批,他不但没有帮忙分担与安抚,还跟对方疯狂地吵了一驾,徒增烦扰,再说,他夫君这么厉害,一定会有办法解决当下困境的,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作为枕边人,应该给予鼓励和支持才对。   姜妄南心事重重地放下瓷勺,喃喃道:“夫君现在应该很伤心吧。”   他咬咬唇,骂自己道,真的好自私哦。   咯嗒一声,姜妄南放下还剩半碗的炖品,唤来何全:“我要去找陛下。”   一般这种时候,萧权川会在南书房埋头批阅奏折,抑或是单独面见朝臣商议要事。   然而,姜妄南去到时,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书案上,成堆成堆的折子犹如发生过泥石流的大山,滑得满地都是。   姜妄南心猜,萧权川应是去了别的地方处理政事,他哭了一场,又晃着轿子大老远过来,身子有些吃不消,便在书房里乖乖等他心爱的夫君。   闲来无事,感觉必须要为他夫君做点什么,他便蹲下收拾一塌糊涂的奏折,整整齐齐摆好,萧权川回来看到他这般懂事,应该会开心一点吧。   不一会儿,一卷明黄圣旨混在折子里,他顺手拿了出来,一不小心,圣旨由上而下滚了开来,上面有几行隽秀的行书字体,那是萧权川的字迹。   他一下子就撇到“毒尸”二字,心想,难道夫君想到别的办法了?   眸子登时跃起一阵欢喜,他连忙拿起细看。   不曾想,这一看,改变了他下半生的轨迹。   阳光透过窗棂,斑驳地洒在圣旨那金黄色的绸缎上,然而,他泛白的指尖却钻进一股寒意。   “朕闻国运兴衰,系于民心;民心向背,关乎社稷。近月以来,朝野内外,风波迭起,百姓愁云满布,朕心亦为之牵动。”   “为解万民之忧,安四海之心,朕深思熟虑,采纳众卿家之意见,待良嫔姜氏足月生产后,交出骨血,以彰显朕之大公,护住祖宗之江山。”   他的目光在字里行间徘徊,雀跃不已的心跳渐渐沦为一片荒芜的死寂,扬起的唇角不知不觉抿成一条线,他似乎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   末尾,一个四四方方的玉玺红印明晃晃照进他眼里,犹如一把剔骨刀,直直刺进他心口,又恶作剧转圈似的剜他血肉。   不过,好像没那么疼了。   俄而,他缓缓抬起眼皮,历来明亮如昼的眸光变得黯淡不已,甚至还泛起一阵淡淡的死气。   沉甸甸的圣旨从手中坠落,他眼眶微红,本想悲伤痛哭,谁知,嘴角却扬起来,笑了笑。   终究还是他妄想了。   萧权川苦心经营的江山社稷,离不开文武百官的支持与配合,更离不开千千万万的百姓,可是,没了他一人,又有何损失?   更何况,他这个人每天只会吃吃喝喝,撒娇邀宠,萧权川弃了他,跟弃一只猫有区别吗?   姜妄南吸了吸鼻子,卷好圣旨放在桌面上,继续拾掇散落一地的折子,他耳边似乎响起萧权川说的一句又一句熨帖话——   “相信为夫。”   “我喜欢南南。”   “为夫怎会欺骗南南?”   “南南在朕这里,做什么都可以。”   “为夫不会把你和孩子交出去的。”   “为夫不能失去你们!”   ……   屁话,全是屁话。   何全在南书房门外候着,没多久,门轧轧而开。   姜妄南缓缓走了出来,抬头望着晴朗的天气,有气无力道:“天气不错,何全,去找个红色的蝴蝶风筝来吧。”   风筝在翊坤宫屋檐上飘荡了不一会儿,何全躬身低眉走来:“启禀娘娘,唐夫人求见。”   姜妄南立马放下手中的线,接过帕子擦擦湿润的眼角:“快传。”   “是。”   牧黎白身后跟着一侍从,含笑作揖:“参见娘娘。”   姜妄南忙托起他手臂:“免礼,牧兄不必同我客气。”   “多谢姜兄。”   “在下入宫没有熟人,实在烦闷得很,又来叨扰姜兄了。”说着,牧黎白眼神不动神色往旁边撇去。   好一会儿,姜妄南才见何全寸步不离守着,平日反倒没见他这般黏人。   姜妄南自知,牧黎白此行前来别有用意,便道:“你下去吧。”   “陛下吩咐,奴才不能离开娘娘半步。”   唉。   姜妄南不想难为人,但更不知道该怎么做。   只见牧黎白上前,挥了挥手,他的侍从即刻从腰包掏出一锭银子,后者眼睛立马锃亮。   牧黎白将之塞进何全手里,亲和道:“小公公,姜兄得你照顾,辛苦了,我难得进宫一趟,说点体己话,莫怪。”   何全笑笑,低眉顺眼退下了,那侍从也跟着出去,把门带上,守在门口。   牧黎白直入主题:“姜兄,后日就送你离开。”   后日?   “那天不就是册后大典吗?”   “嗯。”   这么快啊。   “皆时,朝廷百官清一色会入宫参加,比肩接踵,四个宫门齐齐大开,城卫连连检查,难免会疲劳眼花,遗漏一二乃常态,趁机偷偷出宫,可降低不少风险。”   确实有道理。   姜妄南挠挠头:“那我怎么去跟你汇合呢?陛下他一定会来翊坤宫歇息的。”   “莫急,姜兄,用这个。”说着,牧黎白掏出一个幽蓝珐琅小罐。   “这是勾魂脂,遇水即融,茉莉花香味,一如平常的润肤膏,食用越多,睡得越沉越久,姜兄想办法给他服下,便可争取脱身之机,愈久愈好。”   姜妄南再傻也知道,一旦被萧权川发现他不见了,定然会派出众多善于追击的侍卫抓他回来。   他又有孕在身,不能跑快,必然要争取更多的时间。   “好,”姜妄南收下那勾魂脂,抿抿唇问:“唔……要怎么才能不知不觉唔……”   好笨,他真的好多问题哦,连他都嫌弃自己。   “娘娘,唐夫人,打扰了,”何全这时在外头喊道,“娘娘是否要试一下凤冠袆衣,陛下差了裁缝师傅过来问候尺寸,不合适的话,还有时间改。”   都要走了,试不试又有何区别?   他瞥了一眼旁边静置的华丽服饰,随意答道:“你拿些小费给他回去吧,陛下若问起,就说合适得紧。”   “是,娘娘。”   姜妄南的手轻轻抚过袆衣上的精美刺绣,眼神眷恋地看着那上面栩栩如生的凤凰,好似在透过这件衣服看着无比深爱的恋人。   他依依不舍,低喃道:“陛下,很想看吧。”   牧黎白眸底闪过一丝黠意,莞尔道:“那姜兄不妨就穿吧。”   这是他能为萧权川做的最后一件事,但姜妄南犹豫不决,双颊微红:“若穿了,我……大概跑不成。”   确切来说,连下床都双腿打颤,更别提跑路了。   “姜兄,放心,到时,你便照在下说的去做。”   听罢,姜妄南的脸红得滴血,惴惴不安道:“真的可以吗?我万一露馅儿了,该如何是好?牧兄,我现在能相信的,只有你一个了。”   牧黎白眼神坚定,像百算百准的老神仙似的:“不会的,你一定能行,姜兄,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若失败了,指不定什么时候能等到。”   “好,我试试。”   不过,还有一个担忧的问题,牧兄似乎没有说要送他去哪儿。   他现在要问吗?   思考片刻,还是否定了这个想法,   而且,牧兄待他如挚友,一定不会害他的,定然想好了合适的去处。   牧黎白问道:“姜兄可否借贴身之物一用?”   须臾,姜妄南从怀里摸出一块透绿的青竹玉佩,先前靠着这块通行证,去内务府拿了不少好处。   “这是陛下送我的,我一直带在身上,怎么了?” 第68章 死遁   对方笑了:“姜兄不会以为我们就勾魂脂这一个计划吧?”   姜妄南认真点头。   “哈哈哈, 姜兄你真好玩,实话同你说吧,我们真正要做的, 是声东击西哦。”   他抓抓头发:“什么意思啊?抱歉,我……”   “没事儿,反正你只需做好在下交待你的事, 其余的,在下都会安排好, 你可以把这个玉佩给我用吗?”   “唔……会还给我吗?”   “它是计划里的一部分, 注定要牺牲。”   姜妄南下意识缩回去, 护崽似的, 俄而,摇了摇头:“我想带走它, 要不, 我给你别的吧?”   说着,他快步走到妆奁, 捧着一个红木小箱过来, 打开哗啦啦倒出来, 道“陛下送了我很多很多东西, 金钗, 银簪, 玉镯, 玛瑙耳坠, 猫眼珠串,这些都是我常用的,随你挑,可以吗?”   牧黎白思忖片刻, 在对方焦灼的眼神中彻底妥协了:“也行,对了,在下还想要娘娘的一双旧鞋。”   不知为何,毒尸死了一批又涌出一大批,就如烧不尽的野草,闹得人心惶惶,民不聊生。   也不知是谁把消息传出去的,上至高页,下至平民,全然都知晓姜妄南肚子里的孩子是唯一的解药。   官民齐齐万人血书,要求萧权川大义灭亲,剖开姜妄南腹部,挖出解药以救天下众生。   另一边,碍于不少地方官遭受了毒尸感染,不得已照令烧死,官位空缺,地方无人管辖,吏部人事紧缺,难以立即派人顶替。   因此,空窗期期间,各地秩序混乱一片,暴民四起,联合起来进京抗议,直呼萧权川暴政,德才不配位。   甚至有人寻至被萧权川发配至南境的原四皇子岭云王——萧广楼,扬言要拥其为新王。   萧权川摁着突突直跳的额角,一边想着如何安抚姜妄南,一边压着怒火处理成堆稀巴烂的破事,白驹过隙,不知不觉,抬头便见圆月当空。   “什么时辰了?”他握着朱笔的手指几乎僵冷。   一旁倒茶的孙年海答道:“回陛下,快子时了。”   “嗯,南南那边如何?”   “陛下,娘娘似乎好些了,方才何全来说,娘娘在试穿袆衣,看起来心情不错。”   “哦?真的?”也只有姜妄南才能让沉浸公务的萧权川搁下批红的朱笔,“朕去看看。”   久之,萧权川行至姜妄南卧房前,何全正守在门口,欲行礼开口,却被萧权川抬手截住,继而手掌轻扇,所有奴才静静退下。   吱呀一声,门轻轻推开,皂靴缓步踏入,目光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抹难以言喻的紧张与期待。   丝丝缕缕的珠帘内,一个熟悉的背影坐在妆奁前,被奴才们小心翼翼地服侍着,簇拥着。   “夫君,你来啦。”   姜妄南瞥见铜镜里的男人,语气一改白日的怒气与悲哀,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们同往常一样恩爱无疑。   “嗯。”萧权川撩开珠帘走来。   铜镜里,姜妄南身着繁复华美的皇后袆衣,那衣裳以织金绣凤为饰,每一针每一线都透露着匠人的精湛技艺与无尽匠心。   其上的凤凰展翅欲飞,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能振翅高鸣,彰显着穿戴者无上的尊贵与荣耀。   而那顶璀璨夺目的凤冠,更是点睛之笔,其上镶嵌着各色宝石,熠熠生辉,宛如夜空中最亮的星辰,映衬得姜妄南面容更加倾城绝艳。   姜妄南缓缓站起,转身,正面迎向萧权川的那一刻,后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仿佛连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   他微微眯起双眸,以一种近乎惊讶的眼神注视着姜妄南,仿佛眼前的这一幕是他此生所见的最大奇迹。   不自觉地,他嘴角上扬,那是对美的欣赏,也是对未来的憧憬。   他从未见过如此惊艳之人。   那凤冠之下,乌黑的发丝如瀑布般流淌,与身上的华服相得益彰,更添几分超凡脱俗的气质。   萧权川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感,是震撼,是欣赏,更是深深地被吸引。   萧权川缓缓向前迈出一步,仿佛要跨越千山万水,只为更接近那份美好。   眼神中充满了温柔与坚定,仿佛在这一刻,他已经决定要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美好都赠予姜妄南,此生能得一这般惊艳纯粹的美人,死无遗憾。   “夫君,我好看吗?”姜妄南一笑,空气也变得柔和起来。   萧权川轻轻地抬起右手,示意旁人退下,他希望自己能独自享受这一刻的宁静与美好。   他眼里再也容不下别人,目光只在姜妄南身上游走,越发炽热,从精致的凤冠,到细腻的脸庞,再到那身流光溢彩的华服,每一个细节都让他心生赞叹。   一会儿,他仿佛运转所有呼吸,费劲所有力气,真心诚意吐露道:“甚好,甚好。”   萧权川牵过他的手,贴近嘴唇落下一吻:“南南,你这般可让为夫如何是好?为夫这辈子注定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的。”   “为什么呀?”   “若是被旁人瞧见,岂不心心念念把你占为己有?为夫该时时佩剑在身,旁人瞧你一眼,为夫就一剑划瞎他的眼。”   姜妄南莞尔道:“夫君真可怕。”   “为夫还有更可怕的,南南可想知?”萧权川俯身轻轻含住他戴着玛瑙耳坠的耳垂。   “嗯哈……”姜妄南浑身一抖,双腿开始发软,忍不住抓皱他臂膀处的衣料。   “南南身上好香,换成茉莉味了?”   “嗯,夫君喜欢吗?”姜妄南心虚答道。   “很喜欢,南南即便不抹,也是香软的。”   姜妄南踮脚双手搂着他脖子:“夫君,我已经吃了护胎丸,三粒。”   话音未落,萧权川再也忍不住,一举横抱起他,低头吻住他的唇,粗喘交融,轻车熟路地大步往床铺走去。   衣衫尽褪,华服凌乱堆在地上,龙凤金纹交织缠绵。   “夫君,夫君,别,别这么快,多亲亲我的身体,可以吗?”   在床上,姜妄南很少主动提出需求,往往是萧权川主导,后者其实希望姜妄南能多享受其中,而不总是被他安排。   因为姜妄南实在太乖了,言听计从,有好几次弄出血,还是依着他,没有喊停,险些弄成重伤。   这一回,姜妄南总算学会了,萧权川哪有理由拒绝?只能宠着,有求必应。   而后,不知是做梦还是现实,姜妄南居然坐在他身上自己动起来,要知道,他最喜欢这个姿势,但姜妄南过于羞耻而不喜欢。   除了那一次因为他中了柔骨散而任他折磨,其余皆尊重姜妄南的喜好,再没尝试过这种爽到头皮发麻的快感。   夜深人静,月色悄然入户。   一双印满红色青色痕迹的白腿伸出纱帐,姜妄南一脸平静穿好衣服鞋袜,对镜梳整乌发,执起一旁的青竹玉佩,一如既往收入最贴近心口的左胸怀,从抽屉里拿出一封早已准备好的信,压在茶杯下,毅然转身。   忽而,脚步一顿,他徐徐往回走,坐在床沿,深深看着萧权川沉睡不醒的俊颜。   须臾,他俯下身子,右手敛住垂落的长发,轻轻吻了萧权川的唇,停滞片刻,唇温相离,他又默然看了他好一会儿,眼泪终究停不下来。   他捂着嘴吞掉抽噎,离去那一瞬间,泪珠吧嗒一下,滴在萧权川眼缝,那皮下的眼珠子登时动了动,好似感应到了什么,抑或是在做什么噩梦。   不多时,眼尾滑出一行泪痕,也不知是谁的。   眼看着子时已到,孙年海仍未见萧权川和姜妄南起床,这可了不得。   要知道,一般而言,子时,帝后梳妆打扮;寅时,百官入宫;卯时,册后大典伊始。   一步拖延,全盘皆乱。   适时,门轧轧而开,姜妄南穿的却是平常的衣裳。   孙年海提醒道:“娘娘,吉时已到,该梳洗了。”   “嗯,陛下说要再睡多会儿,别去打扰他,我去偏殿打扮。”   “是,来人……”   姜妄南忙道:“不用了,我自己去,又不是不认得路。”   孙年海没觉得奇怪。   然而,眼睁睁子时悄悄溜走一半,屋内依旧没半点动静。   孙年海上前一步叫醒萧权川,然而深知对方性子,又后退两步,思虑一会儿,便招手唤来何全:“时候不早了,你去偏殿请娘娘来唤陛下。”   “是。”   不多时,何全匆匆忙忙跑来,一边呼喊:“不好了!孙公公!不好了!”   孙年海没忍住挥起拂尘打他一下:“要死啊!陛下还在歇息!什么事大呼小叫!”   何全气喘吁吁道:“娘娘……娘娘不见了!”   “什么?!”   “娘娘不在偏殿,奴才让人找遍翊坤宫,还是没找到娘娘!”   “天哪噜!真的要死了!”孙年海手里的拂尘吧嗒一下掉地。   何全着急道:“孙公公,这该如何是好?要……要叫醒陛下吗?”   “废物,惊动陛下作甚?你不要脑袋了?快,快让所有人在皇宫里找,任何地方都不能放过,一定要找到!否则,我们都会小命难保!快去啊!”   “哦哦!”   皇宫何其之大,即便动用所有人力,要将其彻彻底底搜索一遍,也得花上大半天功夫。   彼时,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宫门已经齐齐大开,百官朝臣的马车正排起长队,车水马龙,挨个接受巡防队的细细搜检,像便秘似的,久久才往前挪一个位置。   高页正夹在中间,不上不下,如坐针毡,难受得很,若是太上皇当朝,他早就肆无忌惮插队第一个进宫。   然而,偏偏是萧权川定了规矩,越是前朝重臣,越要遵循法度,为百官做个榜样。   实则就是看他老爹的人不顺眼而已。   忽而,一个将领衣着的人带走了不少护卫,检查的人手瞬间没了一半,又碍于车队越来越长,时间有限,都是急急忙忙潦草完事。   通常而言,不会有人选择在这时出宫,因为侍卫会先检查完入宫之人,才会轮到出宫之人,实在太堵了,大概率要等上足足一个时辰。   然而,这辆出宫的马车不同寻常,出示了象征皇帝表亲的令牌,侍卫大惊失色,一改先前无礼的态度,略略查了一番,以礼放行。   高页等官员很快就进了宫,站在宣政殿前的十丈红毯两侧,齐齐整整,各归各位,静候帝后。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孙年海跌跌撞撞赶去翊坤宫,脸色煞白,砰的一声推开门,萧权川还在沉睡中。   “哎哟!”孙年海被门坎绊了一下,膝盖着地,疑似听见骨裂声,他龇牙咧嘴爬起来:“陛下!陛下!!陛下醒醒!”   萧权川无动于衷。   “陛下!陛下快醒啊!娘娘出事儿了!”   萧权川这才有点动静,翻了个身,丝毫没有要醒的迹象。   孙年海喃喃道:“完了个蛋,陛下这不是中邪了吧?”   他鼓起勇气,贴近萧权川耳朵,深呼一口气,用尽毕生力气大喊道:“陛下!娘娘跳河了!娘娘跳河了!娘娘跳河了!!”   “嗯?谁跳河了?”萧权川这才迷迷糊糊睁开眼。   “是娘娘啊!陛下!”   “什么娘娘?”   已确认脑子还没醒。   “皇后娘娘,姜氏!陛下,你的南南跳河了!”孙年海差点没喊得背过气去。   那双绿眸盯着天花板的某处虚空发呆了一会儿,噌的一下诈尸般起来,脑袋瞬间天旋地转。   他缓了片刻:“什么?!南南怎么了?”   孙年海已经抽干身上所有力气,跌坐地上,满脸悲哀,双手颤颤巍巍,捧上一根沾着泥沙的梅花白玉簪,已断成两半。   萧权川牢牢记得,这根簪子,是姜妄南经常别在发髻间的,他缠在指间,把玩过无数次。   “陛下,这是侍卫在后山林河的悬崖边捡到的,那里,还有一双娘娘的鞋。”   “娘娘……没了。”孙年海泪灌而出。 第69章 经年   惊风飘白日, 光景西驰流。   五年后,安国,柳家镇。   繁华闹市人来人往, 茶馆里,店小二穿梭其间,手持茶壶, 动作娴熟地为每一位茶客续水。   门上挂着一个铜色小铃铛,门帘掀开, 叮铃一声响。   一男一女徐徐而进, 虽穿着粗布麻衣, 但仪态端庄, 恰似来历不凡。   其中,那男子身形纤瘦, 戴着长至后腰的白纱帷帽, 不辨容貌。   二人靠窗落座,那女子抬手喊道:“小二, 来一壶七分烫的龙井。”   “好嘞!客官稍等哈。”   彼时, 邻桌坐下两个男子, 你一句我一句聊得不亦乐乎。   一人嚼着花生米道:“我掐指一算, 赵国气运也就那么三五年, 换了个什么皇帝?还听说是以前的废太子, 果然是个废物, 居然还让一个高丞相垂帘听政, 传出去不怕笑死人。”   另一人道:“萧广楼确实不如他七弟萧权川,不然当初后者怎么上位呢?对吧?”   “唉,可惜了,这么一个青年才俊, 居然为了亲自去找一个会生孩子的男人,果断把江山拱手相让,心甘情愿做一个无权无势的闲散王爷,怪人,怪人啊。”   那人道:“可我又听说,他媳妇儿是跳河死了啊,咋又变成逃了呢?”   “啧,这不没找到尸体吗?两三千人沿途打捞了足足一个月,一根骨头都没捞着。再说了,萧权川那情种,要是确定他爱人死了,他早就跟着去了地府,还到处晃悠着干啥?找替身吗?”   “嘶,有道理,对了,我还记得,那萧广楼给他弟封了个什么王来着?”   那人答道:“子虚王,子虚乌有之意呗,显然是冷嘲热讽,呵,我真是太纳闷了,怎么可能嘛,萧权川历来性子高傲,竟然能欣然接这种恶意?”   “岂止啊,别看那萧广楼没什么能力,搞自家兄弟时,心眼子多了去了,据说啊,他还让萧权川跟萧氏一族划清界限。”   那人附和道:“对对对,我也听说了,那萧权川毫不吭声,胸前生生吃了十下断亲棒,肋骨打断四五根,后背还受了三十个长辈的九十刺鞭,听说当时整个人血肉模糊,差点没挺过来。”   “咳咳咳……咳咳……”一旁戴白纱帷帽的男子陡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声不接一声。   同行的女子赶忙坐在他旁边,以手轻抚他后背:“公子,没事吧?”   那人摇摇头,侧脸同她耳语了几句,后者微微颌首。   那女子走至邻桌,嫣然一笑问道:“请问二位大哥,那萧权川后来去了何处呢?”   “妹子,感兴趣啊 ?哈哈哈,大哥不妨告诉你,我们也都是道听途说,茶余饭后罢了。”那人摆摆手答道。   “好,谢谢,这壶茶,我们公子请了。”说着,女子从腰包里掏出五文钱放在桌面上。   “欸欸,妹子,大哥劝你一句,”那人瞥了一眼那帷帽男子,“你家公子最近还是别出来溜达了。”   “为何?大哥有话直说。”   “那子虚王寻遍赵国,还是未曾寻到心上人,据说正往安国这边来,还听说他会随意在街上拦住有点姿色的男子,甚至还当街……非礼人家,还是小心着点。”   另一人叹道:“是啊,心上人怀着孩子,无端端失踪这么多年,不疯也癫,不过,这些都还是听说的,不知真假,你们就当听听得了啊。”   “多谢二位好意提醒。”那女子福身感恩,转身回去,低声问道:“公子,要不要再多问些人?”   那男子犹豫片刻,摇头:“回家吧,时候不早了。”   “公子身体不好,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市集,还是……”   “秋若,算了,我与他没有任何瓜葛,知道他还活着,就可以了。”   “好。”   秋若心里深深叹了口气,心中若无牵挂,又岂会每次喝茶只喝对方爱最爱的龙井?   二楼雅座的竹帘翘起一角,缝隙中,一双略显苍老的锐眼正盯着他们的身影,亦步亦趋出了门口,才堪堪收回,放下帘子。   “高相点的这壶大红袍,着实不错。”   对桌坐着一男子低头品茗,一派儒雅,文人之姿,若细细看去,他笑起来有一种身为人母的慈爱光环。   高页扬起嘴唇,眼角弯起来多了不少皱纹:“唐夫人笑纳了,话说,那姜氏的两个孩子……”   “高相别再想了,在下是不允许你伤害他们的,高相别忘了,他们也是我们越国的皇家血脉。”   高页往后躺去,锐利的眸光从狭缝里射出来:“还以为,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唐夫人,早已忘记了你本来的身份,百里穆,好遥远的名字啊,呵。”   “不敢,在下记忆力即便产后有所下降,也比高相好吧?不知高相是否忘记了我们当年的约定?”   高页唇角的笑意一滞:“自然没忘,只不过,新帝即位,民心不稳,还未是时候提出。”   “五年过去,在下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高相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请给个准信,否则,在下保不定毒尸又会出现哦。”   “你……你敢?”高页立马竖起眉毛。   “有何不敢?当年在下可以炼化一批又一批的毒尸,扰乱世道,不停给萧权川施压,一边又暗箱操作在姜兄耳边吹风,弄得萧权川里外不是人,最终痛失爱人,半疯半颠。”   “若非如此,你和萧广楼岂能轻而易举得到这座江山?”   “呵,高相,要知道,五年前那批乱世毒尸,也是在下提供的解药,高相才得以借花献佛,让新王救百姓于水火之中,继而深得民心,这才有了今天之地位。您可别上了年纪,忘了在下的本事啊。”   高页登时哑口无言。   五年前,他勾结百里穆,暗中做交易,只要对方助他扶持新王,他就可以满足对方一个条件,那就是吐出越国的领土,希望赵越两国和平共,携手统治南方。   “那你准备扶持谁做越王?”高页问道。   “这您老人家就不必担心,在下自有打算,您只需要让萧广楼拟一份割地旨意便可。”   高页一半的侧颜陷在黑暗中,须臾,他道:“我会同陛下说的,你再等等吧。”   “行,在下知晓这种大事,必然要走许多流程,所以,在下给您两个月的时间,若时候到了,还未有动静,可就别怪在下不留情面了。”   高页眼眸微眯:“你到底还有什么阴谋?”   穆黎白笑了笑,优雅得很:“您别操心,您只需做到答应在下的事,在下准备的那些好玩的东西,派不上用场的。”   这厢,姜妄南采购完胭脂水粉,堪堪回到清萍村,啪的一下,月牙白的衣裳瞬间摊了一坨又湿又臭的污泥。   “哦哦哦!打中了!打中妖怪啦!我是大英雄!”   三五个小男孩成群结队欢呼起来,为首那个肉球似的小胖子手里还抓着一个泥球,眼睛眯成一条缝,腰背后折,欲再次大力掷向姜妄南。   秋若挡在姜妄南前头,熟稔抓起地上的石子,欲抢先一步扔过去。   那群小男孩哈哈大笑,哗啦啦作鸟兽散,一边齐齐整整唱道:“男人肚子鼓又圆,生下龙凤一双宝,村里人都笑开颜。男人怎能把娃生,除非太阳从西起。”   即便听了无数遍,秋若还是火冒三丈:“嘿,这群崽子,准是那个孙丽娘教唆的,不行,我得去柳大哥那里告把状。”   姜妄南拉住她,无力一笑:“没事,算了吧,洗洗就干净了,我们还有急事要做呢。”   姜妄南挨个拿出篮子里的瓶瓶罐罐,鼻间徐徐飘来胭脂水粉的淡香。   “阿亡,阿亡,你回来了吗?我把闺女带来啦!”   姜妄南改了名字,姓氏未变,单名一个字,亡(wu,二声)。   说着,一个皮肤黝黑的大娘笑嘻嘻推门而入,身边还跟着一个豆蔻年华的姑娘,素面朝天,长相不算上乘。   因长年劳作,头发随意地束成一个简单的发髻,未曾打理,显得有些凌乱与不起眼。   秋若率先上去迎接:“柳婶,我没记错的话,阿佩是午时才去相亲吧?怎得这么早就来了?”   被唤作柳婶的大娘道:“哎呀,这不紧张吗?他哥苦口婆心给他妹子和柳家镇的县官大老爷牵了红绳。”   “今儿个第一次见面,俺怕丢了清萍村的面子,就想着,让阿亡帮忙拾掇久一点,能漂亮一点,好让闺女给人家留个好印象,若是一次就成了,我们老柳家烧了高香,也算是官家人啦哈哈哈。”   那柳佩撅起嘴道:“我哥是咱村村长,不算官吗?”   “算啥?还官咧,有哪个官天天上山砍柴打猎的?有哪个官到现在快三十岁了还没娶媳妇儿的?有哪个官的月俸都不够养活一家子人的?”柳婶连珠炮似的劈里啪啦一顿输出。   柳佩眼珠子滴溜滴溜转,小声嘟囔道:“那是因为他有喜欢的人在这个村里,不然清萍村年年生产量第一,他早就晋升了。”   姜妄南笑了笑,顾左右而言他:“柳婶,这化妆打扮呢,不是时间越长就越好看的,阿佩,过来,我瞧瞧。”   那柳佩看着自己的脚,自卑道:“我人本来不就好看,化妆也没什么用,娘,要不还是不去了吧。”   “傻孩子,说什么傻话,”柳婶把她往里一推:“去吧,阿亡的手艺你还信不过?绝对能把你打扮得跟天仙似的。”   柳佩扭捏道:“不是不相信阿亡,是我自己……”   姜妄南给她勇气道:“你很漂亮,真的。”   “真的吗?”被一个村里最漂亮的人夸赞,谁能不为之动容?   “嗯,剩下的放心交给我,随我来吧。” 第70章 旧伤   未多时, 姜妄南逼仄的家门口挤满了女人,老的,少的, 小的,一个个像被掐长脖子的鹅,恨不得眼珠子抠下来滚进屋里去, 瞧一瞧传闻中无比神奇的换头手艺。   “你们瞧,一个堂堂男儿身, 手怎生得这般巧?”王大娘瞪大了眼睛, 一脸不可思议。   “可不是嘛, 看他轻轻一抹, 在柳佩脸上刷的一下,那胭脂就像活了一般。”李婶边说边比划, 仿佛自己也沉浸在那份神奇之中。   只见姜妄南手指灵活翻飞, 先用细腻的粉脂均匀铺开,柳佩原本黯淡的脸色瞬间提亮了几分, 变得如瓷般细腻。   接着, 他挑选了几抹鲜艳的颜色, 在柳佩的眉眼间勾勒, 每一笔都恰到好处, 既不过分张扬, 又不失风情, 平添了几分少女的羞涩与甜美。   “哎呀, 这眉毛画得,跟真的一样,比咱村东头老张的手艺还好!”张婶惊叹道,引得周围一阵哄笑。   随着姜妄南最后一笔落下, 那一刻,柳佩的嘴唇仿佛被赋予了生命,饱满而诱人。   然后,他取出几把精致的木梳、几缕彩绸以及一些小巧的发簪与珠花,先是轻轻解开柳佩的发髻,头发散落开来,淌在肩头。   他先将头发分为几股,一部分细心编成细密的小辫,环绕头顶,形成如云般轻盈的发髻;另一部分则轻轻垂落在两侧,用精致的玉簪固定,留出几缕碎发自然垂落,增添了几分柔美。   接着,他从彩绸中挑选了一抹淡雅的蓝色,轻轻缠绕在发髻之上,再点缀上几朵野花制成的小花,相得益彰。   柳佩缓缓站起身,对着铜镜,镜中人儿仿佛脱胎换骨,光彩照人,气质脱俗,连她自己看得目瞪口呆,都不敢相信这翻天覆地的变化。   门外的女人们纷纷发出惊叹与羡慕之声。   柳婶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满眼亮堂:“哎哟,这……这还是俺闺女吗?漂亮,真漂亮。”   柳佩满脸欢喜,一改先前自卑的模样,腰板都挺直了不少。   柳婶迫不及待牵起她的手:“走走走,迷死那县官大老爷去,俺闺女一定能成!”   “娘,你昏头啦?还没付钱呢。”   “哦哦,是,是,哎呀,俺就是太高兴了,给忘了,不好意思啊。”   说着,柳婶从裤腰里翻出十来个铜板。   姜妄南推辞道:“柳婶,别客气,举手之劳,这几年来,柳大哥很照顾我们,劈柴送肉,挑水修屋,无不为之,我们孤儿寡夫的,无以为报,日后若还需要,随时可以来找我。”   柳婶道:“这怎么好意思呢?你身子不好,干不了粗活,我儿子身强体壮,有的是力气,帮帮忙也是应该的,你平日需要买药,那钱可不少,而且两个娃娃还小,需要钱的时候多了去了,你必须得收着啊。”   柳佩嘻嘻道:“是啊,阿亡,收下吧,我改日还找你打扮。”   秋若道:“好,多谢,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姜妄南看了一眼秋若,没有再推却,只是静静地从柜子里拿出一套衣裳,递给柳婶:“柳大哥上次帮我们修屋顶,不小心弄破了衣袖,这是我大概按照他尺寸缝的新衣服,烦请转交给他。”   柳佩抢先道:“这是你给我哥的,当面给,才有诚意嘛,我们就不做中间人啦。”   “怎么说话的,”柳婶抬起手肘拱了他一下,“阿亡,别理她,那俺就拿回去啊,谢谢你,有啥事儿随时说。”   “好,慢走。”   秋若掂量着手里的铜板,叹了一口气道:“公子,我擅自收下……”   “我知道,秋若,是不是钱又不够了?”   “嗯,要不,跟柳大哥……”   姜妄南抬手截道:“这几年,他帮我们的已经够多了,钱不够用的话,先把我的药停一段时间,孩子们的吃穿用度不能省。”   “我也会再多接点梳妆的活,抑或是去裁缝店多拿几个单子,不用担心。”   秋若抿了抿唇,犹豫片刻道:“公子,其实,柳大哥也挺好的吧,热心,肯吃苦,又懂得疼人,而且,他也不止一次两次表露过他对公子的情意。”   “秋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觉得可能吗?”   秋若不语,片刻,叹道:“不知伯深公子,又是何时回来?”   “随他吧。”   说起刘伯深,当年他扮作牧黎白侍卫入宫,后来一路护送姜妄南来到安国,期间还安排人把秋若接了过来。   他亲手给姜妄南接生,约莫一个多月后便离开了,扬言要召集越国流民,组成一支有秩序有实力的军队,以备复国。   这几年来,刘伯深只回过一次,给了不少药材和钱财。   姜妄南依稀记得,对方青黑色的胡茬还未来得及刮,黑了许多,显得五官硬朗,朴素衣裳下的身材壮实了不少,谈吐之间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好似先前朗朗如月的公子哥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风吹日晒的劳碌将士。   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强迫姜妄南喜欢他、接受他,就跟亲生兄长那般,关怀体贴,无分毫越矩的言行。   姜妄南至今没想明白,牧黎白作为萧权川表舅母,是如何同刘伯深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生产与养孩子已透支了他所有的力气,姜妄南只盼着过好眼前的日子,其余一概不想理。   他难得像以前那样揶揄秋若:“好啦好啦,反倒是,我觉得你同他,还挺配的。”   “公子在胡说什么,我这辈子哪儿都不去。”秋若的脸微微泛红。   适时,一个大娘遥遥跑过来,招手呼喊道:“阿亡,阿亡,你家妹妹掉水田里了!脏了一身哇哇大哭!哎哟,那哭的啊,眼睛都成两个小红灯笼了,你快去瞧瞧吧!”   “柳婶,怎么回事?”姜妄南忙问道。   “月渺不知怎得,和那孙丽娘的大柱打起来了,然后也不知是谁推的月渺,总之那里一群调皮的小孩子,乱得很呢。”   “哥哥呢?”   “甭提你家那思渺了,哎哟不知多冷漠,天天板着一张脸,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说妹妹蠢,他这一说,月渺就哭得更厉害了。”大娘心急如焚答道。   “好,谢谢你,我去看看,改日请你喝茶啊。”姜妄南匆匆道别亦不失礼数。   秋若在后头跟着,担忧嘱咐道:“公子,别跑太快,你身子消受不起。”   姜妄南刚要开口说没事,忽而胸口一股气息猛然涌上喉咙,呛得他直咳嗽。   这一咳,就连连牵动了腹部的旧刀疤,痛得他额头直冒冷汗,不得不停下来,撑着一旁的大树,熟稔地调整紊乱的呼吸。   当时,他寻了许多大夫都不愿给他接生,嫌钱太少不肯冒险,幸亏牧黎白介绍了一个大夫给他,那大夫给不少特殊的男子接过生,经验较为丰富。   然而,即便如此,剖腹手术在古代并不成熟,当又碍于姜妄南怀的是龙凤胎,更是难上加难。   依稀记得,那时候,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他已经疼得麻木过去了,只觉小腹不断涌出温流,秋若在一旁嚎啕大哭,那大夫拿着针线的手抖如筛子,尖锐的银针戳进他毫无知觉的肚皮,一拉一扯,一拉一扯,为了减少流血,缝得非常之快,时间一点一滴过得非常之慢。   因此,他伤口的缝合格外粗糙,留下了不可挽回的后遗症。   以至于后来每每动用腹部的力量,就会隐隐作痛,痛得脾胃发颤,浑身冒汗,连泛恶心,严重时候,甚至头晕目眩、当场昏厥也不为过。   他另一手抓住秋若手臂,说一个字喘一下:“你帮我去把他们带回来。”   “好,好,公子你留在这里别动。”   姜妄南唇色发白,挤出一抹笑,微微颌首。   秋若堪堪抬头,便见一个穿着无袖衫的健壮男人,阔步走来,右手抱着一个捂着鼻子的臭脸男娃,肌肉紧绷成块,左手轻而易举拎着一个眯缝眼小胖子,身后老老实实跟着一个哭花脸的脏兮兮女娃。   “公子,你瞧,降伏那帮神兽,还是得柳大哥出马。”秋若道。   姜妄南心头有些酸胀:“是啊,欠他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清。”   “公子别想这么多,大夫说,公子自生产以来,日日服药,身子没好转多少,全然是因为公子经年郁气积心,导致经脉不通,血气不足。”秋若劝道。   姜妄南勉强勾起唇角:“嗯,我明白的,秋若,让你费心了。”   “阿亡!这两个,我给你带回来了,”柳开声音洪亮,顺势把那小胖子拎在姜妄南面前,双手抱胸道:“你自己说,怎么欺负妹妹的。”   那胖子就是孙丽娘的宝贝儿子大柱。   只见他畏畏缩缩半天,忽而对姜妄南扬声尖叫道:“又不是我先动的手,我就说他们是从你这个妖怪的□□蹦出来的!就是两坨屎!怎么了!怎么了!我说错了吗?!我娘就是这么教我的!你就是个妖怪!妖怪!恶心死了的妖怪!”   柳开气得瞠目欲裂:“你这个瓜娃子怎么这么狠毒!没点教养!看我不替你爹教训教训你!”   话罢,他随手抄起地上的细树枝欲挥过去,熟料,被一只纤瘦的手挡住,那大柱做了个嚣张至极的鬼脸,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柳大哥,我没事。”姜妄南大度道。   “阿亡,对不起,我一定会去孙丽娘那里好好教育那小子一番,村民之间应当团结互助,而不应互相伤害。”   “柳大哥,没关系的,我们几个能在这个村里平稳生活,已经托你的福气,这些无厘头的话,就无需再让你费神,而且,我真的不介意了。”   “最好是。”那臭脸男娃漠然开口道。   柳开啧了一声:“思渺,怎么对你娘亲说话的?”   “哦。”   “娘亲,娘亲,月渺身上好臭臭,还黏糊糊的,呜呜呜。”那女娃哭得一抽一抽的。   姜妄南拿起帕子替她擦掉眼泪,小脸粉雕玉琢的,哄道:“好,不哭哦,娘亲这就带你回家换,换漂亮的新衣裳好不好?”   姜月渺立即破涕为笑:“好哦好哦!”   姜思渺一直捂着鼻子,嫌弃自己道:“臭死了。”   “娘亲,你看他!”姜月渺干脆不干了,告状去。   “思渺,不许这样说妹妹哦。”   “哦。”   “……”   “娘亲,要抱抱。”姜月渺撒娇道。   秋若道:“月渺啊,娘亲身体不舒服,若姨抱你回去。”   “不要不要,我不要,我就要娘亲,呜呜呜。”止住的泪水又开始泄闸。   柳开也很苦恼,道:“月渺,我们来玩骑马怎么样?一下子就到家了呢。”   姜思渺一副不屑:“幼稚。”   孰料,这孩子哭得更大声了。   “好啦好啦,娘亲抱啊,”姜妄南忍着腹部刀疤带来的伤痛,缓缓蹲下,一鼓作气抱起了圆滚滚的女儿,仍不忘回头叮嘱道:“思渺,跟上来。”   “话真多。”姜思渺撇撇嘴。   夕阳西下,远处的山林镀上一层金箔,一大两小的身影在地上被拉得老长,仿佛谁也融不进他们的世界。   柳开跟在后面,察觉秋若在默默抹眼泪:“我家公子从前最怕疼的,被针扎了一下指心,也要疼得掉泪花,这几年来,除了这两个孩子,他好似什么都不在乎了。”   柳开叹了口气,也不知该说什么。   其实他并不熟悉姜妄南来历,只知他当年是为了躲避战乱,同兄长、侍从秋若,搬迁到清萍村定居。   后来,其兄不知何由出了远门,再无见过。   “你说,”柳开望着那一家三口,眼眸倒映着璀璨金光,语气小心翼翼又有些期待与激动,“如果我同阿亡表明心意,他……会接纳我吗?”   秋若并没有很愕然,村里村外,谁不知道柳开对他家公子有意思?   一般这种时候,秋若会选择实话实说,但她觉得姜妄南实在是过得太苦了,且自己保不定什么时候就离开了他,就如罗景那般。   况且,这柳开人不错,家人性格也好,经济虽不富裕,但足够花销,不至于让姜妄南一嫁过去就愁柴米油盐,起码能享点清福。   这次,她微微一笑道:“柳大哥,你可以试试。”   “真的?!”   “嗯,不过,过程可能比较难,这么多年了,我家公子心里还是放不下他夫君,柳大哥,你有什么事情随时同我说,我能帮则帮。”   “好!我一定会努力的!谢谢你!”柳开得到了秋若的肯定,就好似成功闯过第一关,激动得心脏加速怦怦跳。   “不,是我谢你才对,”秋若答道,“请一定要照顾好我家公子,他不能再受苦了。”   “这是自然,哈哈哈,我们说这话是不是太早了?八字还没一撇呢。”柳开挠挠头道。   秋若道:“过几日,又是乞巧节,公子好久没出去热闹了,要不,柳大哥到时邀请公子一同前往?”   “咦,这主意不错,就这么定了,不过,嘶,我怎么邀请阿亡呢?”显然,柳开浑身力气只知道劈柴挑担,脑子是个不开窍的。   秋若笑答:“这就看柳大哥的诚意了,我只能把话说到此,不然,一点考验都没有,我怎么放心把公子和孩子们交给你呢?”   柳开耳尖一红:“哈哈哈哈,是,说的是,我自个儿回去琢磨琢磨。”   柳佩相亲回来,满面春风,右脚刚刚踏入家门,就被一股力量匆匆拽走。   “哥,你干嘛啊?急急忙忙的,又要我给阿亡家送东西?”   “不是,”柳开把她摁在书案前,递上纸笔,“帮我写一封信,我字太丑了。”   柳佩扫了一眼地上乱糟糟的纸团,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文邹邹啦?这是要给阿亡写情信?”   柳开老脸一红:“不是,是……后日乞巧节,我……我想约他。”   “哦~”柳佩搞怪似的拉长声音。   柳开一拍桌子:“哦什么哦?快写。”   柳佩执笔沾墨:“行吧,谁让我这么助人为乐呢,说吧,写什么。” 第71章 新爱   柳开登时哑言, 搜索枯肠,脑瓜子一片空白,肚子里翻来覆去挤不出一滴墨水。   “不会吧?你想都没想好就把我拉过来?”   “谁说的?”柳开梗着脖子道, “我得酝酿酝酿。”   柳佩等啊等,无聊到撅起嘴巴,把笔放在人中上。   “就写……‘阿亡, 别来无恙……’”   “打住打住,哥, 你知道‘别来无恙’是什么意思吗?”柳佩劈脸道。   “谁说我不知道?就是……就是……就是那个意思呗。”   柳佩:“……”   “你要写正式的话, 开头就应该写上‘见字如晤, 展信舒颜’。”   柳开:“好好好, 写上写上。”   “嗯,写好了, 然后呢?”   “我看看, ”柳开认真端详那纸上的字,就像在观摩稻谷上有无害虫, “不错嘛。”   “那是自然, 快点念完, 我想去睡午觉了。”柳佩毫不客气道。   “急什么啊?我得酝酿酝酿。”   “酝酿酝酿, 酝酿出什么了?我说, 哥, 你要是请他出去玩儿, 请出门直走两百米, 再右拐走三百米。”   柳开:“什么意思?”   “当面直说呗,他家这么近,何必端起文人儒士这一套?再说了,我的好哥哥, 你就不是这块料,谈感情呢,最重要的是什么?”   “什么?”   “真诚啊!你是什么样的,就是什么样,耗子再怎么装扮成老虎,终究还是耗子。”   柳开汗颜:“……你若是想骂我,就直说。”   柳佩一拍掌:“对,就是这个样,实诚!这才是我哥!保持住,去吧,祝你好运,好走不送。”   “……”   “不对,你自己还换了头去见相亲对象,凭啥我不能写信装装文雅?”   砰的一声,柳佩已经回到自己的房间呼呼大觉了。   柳开:“……”   一路抱着姜月渺这个粉团子回到家,姜妄南已经累得直不起腰,双臂发抖,胸腔里的气息不停拱上喉咙,咳嗽连连。   胸部也伴随着咳嗽而隐隐作痛,有时甚至感觉像是有一块重物压着,让人喘不过气来。   秋若赶忙打开一包参片,捻着参片的手指抖如筛子:“来,含多几片。”   “谢谢你,秋若,咳咳咳咳……”   姜月渺趴在他腿上关心道:“娘亲,你怎么啦?”   “走,跟若姨来。”   秋若知晓,这个时候,姜妄南不愿孩子们瞧见他病弱不堪的半死不活的模样,赶忙哄着他们去后院洗干净换衣裳。   少顷,门外响起柳开洪亮如钟的声音:“阿亡,阿亡,在家吗?”   姜妄南缓了好一会儿。   每一次咳嗽都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冲击着喉咙和胸部,带来剧烈的疼痛和不适,   喉咙干燥、疼痛,仿佛被火烧一般,连吞咽口水都变得困难,他好不容易发出微弱的声音:“在的。”   “阿亡?秋若姑娘?”对方显然没听见。   姜妄南拖着疲乏的身子走出去,扶着门框,挤出一抹微笑:“柳大哥,你找我有事吗?”   柳开原本已经折返回去,听见声音驻足转身,不好意思道:“哦,原来你在啊,我……我有话想跟你说。”   “进来吧,喝口茶。”   姜妄南垂下眼睫,斟茶倒水,明明是不经意的寻常动作,柳开却看得一动不动。   对方貌似咳嗽过一番,乌黑的睫毛沾上泪花,更加润黑修长,好似自带妆容,瘦白的脸颊泛着微微红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愁,更添了几分惹人怜爱的柔情与脆弱。   “柳大哥?”姜妄南端茶的手已经悬了好一会儿。   “哦哦。”   柳开恰似如梦初醒,忙接过茶水,吞吞吐吐:“唔,那个……时间过得很快啊,现在都七月份了哈哈。”   “嗯,是啊。”姜妄南嘴角一直挂着一个弧度,似乎在忍受着身体的不适,却又不想让自己的脆弱暴露无遗。   “额,过两天,就是七月七了,是乞巧节吗?”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柳开恨不得咬了自己的笨舌头。   他轻笑:“柳大哥不知吗?”   “嗨啊,我的意思是,那节日好像还挺好玩的,烟花、灯会、杂技、各种好吃的,哈哈,你要不要去逛一逛?”   姜妄南答道:“我可能没时间吧,还有好几件衣裳要赶工,裁缝师傅那边催了好几遍了。”   “我去跟他说一声,他是我老朋友,不敢怎么样的,要不,你那天休个假?就当是陪陪月渺和思渺,这两孩子都没去过镇上吧,哈哈。”   柳开心里开始懊悔,出去约会干嘛要带上两个碍事儿的?死嘴,死嘴,都在瞎扯淡什么啊!   “柳大哥说的有理,我和秋若平日顾着赚钱,确实没带过他们出去玩。”说着,姜妄南心头生出一股愧疚。   “那敢情好啊,我那天刚好要去镇上办事,顺带捎上你们,也不用花钱租车,你看行吗?”   “多不好意思,柳大哥也跟我们一起玩吧,你全年无休,比我们还累吧。”   “真的可以吗?”   姜妄南答道:“嗯,镇上我也不熟悉,有柳大哥带路,我放心很多。”   他历来方向感不好,带着孩子们出去,总不能兜兜转转吧。   “行,那就说定了啊!”   乞巧节那天,柳佩正唱着小曲儿,对镜贴花黄,眨眼间,手上的桃花被柳开一把抢走。   “啊!还给我!”柳佩急得拧眉,那是她特意为乞巧节约会精挑细选买来的。   “借我戴戴。”柳开非常骚包地对着镜子,这插一下,那插一下,总想找到更好看的角度。   “不可能!还我!”柳佩毅然拒绝。   “老妹儿,你就可怜可怜老哥,这好不容易把阿亡约出来,我不能这么寒碜着去吧?”   柳佩惊讶道:“你真约到他啦?可以啊,看不出来。”   “那是!你老哥儿虽然年纪大了点,但是模样还是不错的,人又靠谱……”   “欸欸,打住,快滚快滚。”   另一边,姜妄南也穿戴齐整,左牵一个,右牵一个,准备出门。   “秋若,我们走了啊。”   秋若正在院子里种菜,忙放下锄头洗净手,道:“公子等等。”   只见她进屋拿出一个椭圆形手炉,塞进姜妄南手里:“公子常年体弱气虚,手一到晚上就凉得不行。”   姜妄南笑了笑:“不好意思,我给忘了。”   “不碍事,公子,我听说,那位……好像已经寻到了安国,不知会不会……”   姜妄南苦笑道:“安国这么大,他哪儿寻得完?再者,这里穷乡僻壤,泥泞崎岖,他吃不了这个苦。”   秋若点点头:“那就好,路上小心。”   “若姨,你辛苦啦,我会带最最好吃的给你哦。”姜月渺奶声奶气道。   姜思渺双手抱胸,无动于衷,天天一副谁惹怒他的模样。   姜妄南轻轻拍了他小脑瓜:“跟若姨说两句好听的。”   “哦,不会。”   “……”   柳开早早在村门口等他们,只见他倚在驴车上,头戴一朵鲜艳欲滴的桃花,别有一番风雅。   纵然柳开是按柳婶旨意,去和相亲对象吃饭,姜妄南从未见他这般刻意打扮过。   心里忽然有些不安。   再走近,但见他左手抠着右手,局促不安似的,车上还细致地铺了三个粉色软垫,垫子旁边还放着一些小饼干小糖果。   不会吧,这是……约会??!   姜妄南后知后觉,略显尴尬,但如今紧急撤回是不可能的了,只能硬着头皮上:“柳大哥,你这也太……隆重了点吧。”   “哦,阿佩愣是要给我戴,说沾沾桃花运,哈哈。”柳开有点蹩脚地解 释道。   “来,上车,都上车,坐稳了啊,肚子饿的话,吃点零嘴填填。”   月渺思渺一上车就开始疯抢起来,你一句我一句,连坐垫都要争来争去。   然而,姜妄南只觉上了“贼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乞巧节之夜,长街灯火辉煌,宛如星河倒泻,街市两旁,摊贩林立,各色物事琳琅满目。   思渺月渺连连哇声一片,眼睛瞪大如铜铃,满脸惊喜。   月渺忙拉着姜妄南去到一个糖画小摊前。   只见那老板舀起一勺琥珀色的糖浆,手腕微微倾斜,一条笔直的浆水从半空坠落,随着笔画峰回路转,眨眼间,一个栩栩如生的兔子穿插在木棍上。   月渺又哇了一声,拍手捧场,葡萄大的圆眼登时眯成月牙。   “娘亲,娘亲,月渺想要这个,好不好~”   “好,好,老板,我们要了。”姜妄南拿出薄薄的钱袋,掏出两枚铜板。   思渺在一旁双手抱胸:“切,糖有什么好吃的。”   柳开俯身问他:“你真不想要?”   “不、要。”   思渺狭长的凤眸一转,抬手指着斜对面,坚定道:“我要那个!”   姜妄南顺势望去,那是一个卖弹弓的摊位,各色各式。   思渺小跑过去,一眼相中其中一把,那老板笑嘻嘻道:“这位小公子真是好眼光,弓身铜制,用的上好牛筋,弹性十足,十分耐用。”   姜妄南问道:“老板,这多少钱?”   “不贵不贵,五十文。”   这还不贵?高出市场价好几倍了。   姜妄南迟疑之际,一只手越过他付了钱,只听柳开道:“老板,拿两包弹珠来。”   “好嘞,五文钱。”   “柳大哥,这怎么好意思?还是我来吧。”   柳开大方道:“欸,不用,就当我送思渺的,还跟我客气什么?”   这回,教也不用教,思渺立即礼仪到位:“谢谢柳叔叔!”   姜妄南:“……”   “柳大哥,我请你去喝口茶,方才一路过来也不见你歇着,肯定口渴了吧。”   柳开本想婉拒,但这些年相处下来,也不是不了解对方不肯欠人的脾性,便道:“好,没问题。”   正好前方不远便有一个茶馆,他们走进去寻位,恰好说书人在一片欢呼声中登台。   但听一阵悠扬凄凉的琵琶声缓缓落下,说书人轻摇折扇,目光悠远,开始深情并茂道:“各位看官,今日咱们继续讲《林河怨》这一段帝王痴情的故事。”   “话说上回,那萧权川与姜妄南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可惜啊,天妒良缘,姜皇后因故跳下林河,自此香消玉殒。可咱们的皇帝,却从此陷入了无尽的思念之中。”   姜妄南脚步一滞。 第72章 擦肩   说书人叹息一声, 合上折扇:“自那以后,萧权川每日用膳,必点姜皇后生前最爱吃的牛乳糕, 饮他最爱的荔枝梅子饮。那翊坤宫中,姜皇后最爱的栀子花依旧盛开,仿佛他从未离去。”   柳开见他没跟上来, 回头唤道:“阿亡?阿亡?”   姜妄南置若罔闻,身形不动。   那说书人继续道:“他每日除了批阅奏章, 便是执笔作画, 画中之人, 无一不是姜皇后的倩影。”   琵琶声又起, 嘈嘈切切,犹如痴人啼哭, 无不引人涕泪。   柳开拍了拍他肩膀:“怎么了?”   “哦, 没什么。”他恍然回神,眼眶微微泛红。   “你想坐哪儿?”   他环视一圈, 靠窗位置大多离舞台较远, 想必很难听清楚, 他指了指身侧:“要不, 就这里吧。”   柳开瞥了眼那铮铮响的琵琶, 道:“阿亡, 会不会吵到你?你历来喜静吧。”   “我都可以。”   乐停, 那说书人微微摇头, 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夜深人静时,他常抱着姜皇后的枕头和衣物入睡。每每穿上姜皇后亲手缝制的衣裳,陛下的眼中便泛起泪光,那衣早已发白, 却依旧舍不得更换。”   说书人轻拍惊堂木,语气低沉:“各位看官,你们说,这帝王之心,是否也如常人般痴情?那翊坤宫中的栀子花,年复一年地开着,仿佛在诉说着一段未了的情缘。他每日只在这宫中徘徊,犹如孤魂野鬼,疯疯癫癫,只为寻得一丝姜皇后的气息。”   适时,小二上茶,提醒道:“客官,茶来咯,小心烫。”   柳开甫一转眼,便见姜妄南心不在焉把手贴上壶壁:“小心!”   “啊!”姜妄南倒吸一口凉气。   月渺立即鼓起腮帮子吹吹:“娘亲,不疼不疼哦,月渺呼呼,不疼哦。”   “娘亲没事,月渺真乖。”   思渺道:“笨。”   只见那说书人缓缓起身,目光扫过众人:“这世间,情之一字,最是难解。帝王也好,百姓也罢,终究逃不过一个“痴”字。今日的故事,便到此为止,愿各位看官,珍惜眼前人,莫待失去方知悔恨啊。”   姜妄南心道:“这就没了吗?”   柳开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阿亡,你若喜欢这《林河怨》,我们等会儿就去书市淘一本来。”   “啊,还好。”   话本而已,艺术高于现实,谁知道不是编撰者打着实名,为了赚足噱头瞎编乱造的呢?   可是,为什么心还是很闷?   一杯茶见底,姜妄南回想不起那茶的滋味,只觉舌尖苦涩至极。   又沿着五彩斑斓的长街逛了不到半个时辰,姜妄南开始乏力,微微喘息。   柳开虚虚扶着他肩膀,神色忧虑,:“还好吗?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姜妄南见月渺和思渺玩得不亦乐乎,摇了摇头:“没事,我还可以。”   柳开道:“也差不多了,我们去放河灯吧,然后就回去。”   “可是……好不容易带孩子们出来一趟。”   “嗨,若是他们还想出来玩,我随时奉陪,”末了,柳开补了一句,“反正我也经常来镇里办事哈哈,不麻烦的。”   都说到这份上了,姜妄南更不好拒绝:“好,多谢柳大哥了。”   柳开乐了,道:“月渺思渺,我们去买漂亮的河灯,祈祷娘亲身体早些康复好不好?”   月渺:“好哦好哦!月渺要娘亲长命百岁!永远陪着我们!”   思渺:“哦,迷信。”   正好再往前走几步,小摊沿成一条线,摆着挂着各色各样的河灯。   月渺思渺一下子扑过去,上手抱住自己喜欢的,一个选了粉色,另一个选了蓝色,单色的皆是两文钱。   柳开几乎不了解姜妄南的喜好,更不知他喜欢什么颜色,不好擅自帮忙挑选,便问:“阿亡,你喜欢哪个?”   老板热情洋溢介绍道:“要不就这个七彩荷花的吧!这种流光溢彩的设计,只我们家有卖,十文钱,要不公子拿一个?”   柳开显然看见,姜妄南眼睛陡然一亮,但很快就暗淡下去了,只见他指了指一个最普通的白色:“这个。”   老板意兴阑珊,拖着口气道:“一文钱,总共七文。”   柳开道:“不,老板,给我拿七彩的。”   姜妄南忙道:“柳大哥,真不用……”   “阿亡,出来玩开心最重要,而且,我好像真没送过你什么礼物,总觉得不大妥当哈哈。”   柳开把七彩荷花灯递到他面前,手一直悬着,姜妄南心里幽幽叹了口气,还是接下了:“谢谢你。”   “阿亡不用跟我客气,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你这个口头禅什么时候能改呢?”柳开摸了摸鼻子,耳尖微红。   “再说吧,一时半会儿改过来,还是不习惯的。”他直白道。   “好,我等你那一天。”   这家子走没多久,又有人来了。   “要哪一款啊?这位……”老板堪堪抬眸,声音却咽了下去,不知该如何称呼。   只见这男人一身洗得发白的玄衣,鹤立鸡群。   头发稍稍拢起一半,用梅花白玉簪松松垮垮别在后脑,发丝黑白参半,尤其是鬓角,已然两缕全白,眼角爬上几根皱纹,约莫四十岁。   可看其神韵,又像是二十至三十间的俊美公子,气质沉稳,天人之姿,非同一般。   男人果断拿走一个七彩荷花灯,身边的老仆熟稔掏钱,给的是一块碎银子。   老板愣了愣,咬了一口银子,喜出望外:“谢谢老爷,谢谢老爷!”   男人沉默不语,只静静看着手里的彩灯,眼神睹物思人般忧伤难耐。   那仆人从袖袋拿出一幅男子画像,摊开问道:“可有见过此人?”   老板眯眼细看,回忆片刻,道:“有吧,不过……”   那男人好似惊醒的猛兽,绿眸睁大,瞬间揪住他领子,激动问道:“在哪儿!”   “咳咳咳,刚刚来……买过……灯咳咳……但……不是很像。”   “什么意思?”那男人眯了眯眼睛,仿佛在逼迫对方最好停止言辞。   那老板吓得直冒冷汗:“就好像比较瘦,气质也不大一样……嗯……”   老板还想寻思着说些什么,男人又激动吼道:“他现在在哪儿?!”   “往河边去了,应该是去放……花灯吧。”   后面三个字还未说完,那男人嗖的一下就没影儿了,鬼魅似的,老仆人又塞了一块碎银给他,遥遥跟上去。   越靠近河边,越是人声鼎沸,萧权川几乎一路侧着身子挤进人堆,但凡看见提着七彩荷花灯的,无论男女,他就一涌而上抓住那人,急切唤道:“南南!”   “南南!”   “南南!!”   “南南!!!”   人来人往,悉数悠闲漫步,唯独那一个两鬓花白的玄衣男人,疾步穿梭于模糊不清的人影之间,眼里清晰的只有七彩花灯。   不知不觉他已走至熙熙攘攘的河堤,人头攒动,河灯密密麻麻,层层迭迭,倒映璀璨星河,他急得满身大汗,愣是看不清具体的颜色。   老仆好不容易气喘吁吁跟上来,道:“王爷,或许是那小贩看错了。”   “不,不可能!不可能!肯定就在这里!”   寻他千百度,好不容易有一丁点消息,绝不可能就此放弃,哪怕最后功亏一篑,头破血流,他也要挖开这个南墙看一看。   “南南!南南!南南……”   萧权川干脆嘶吼开来,边走边喊,周围频频有奇怪的目光投来,下意识闪躲,大概心道:“哪来的老疯子。”   适时,砰的一声,漫天烟花绽放,晃若白昼。   一群人蜂拥而上,都想挤在最前头观望,萧权川被结结实实围在人墙里,声音断断续续被吞没。   而墙外,一个抱着女孩的白衣男子蓦然回头。   柳开见其面露惊讶,问道:“怎么了?”   “……没事。”姜妄南神色不宁。   好像有人在叫……南南?是听错了吗?   怎么可能……   他自嘲一笑。   烟花绚烂,稍纵即逝,很快,人群如退潮般散开,河堤冷冷清清,飘在水面的各色河灯随波荡漾,随着水流缓缓走远。   孙年海好不容易寻到萧权川,明明一眼就能望到头,但他就像入魔那般不停喊着姜妄南的小名。   然而,响应他的,只有他自己的回音。   萧权川声音早已沙哑,混着哭腔更是令人撕心裂肺。   但见他双手垂下,耷拉着脑袋,浑浑噩噩站在空无一人的河桥上,绿瞳空洞黯淡,望着远处繁华闹街一点点落幕,眼泪无声滑落。   “南南,你到底在哪儿?理理我好不好?我错了,我什么都错了,只要你回到我身边,我什么都依你,要我去死都无所谓,只要让我再好好看看你,哪怕一眼也好……”   孙年海走到他身边,心疼不已,轻声道:“王爷,结束了,该回去了。”   萧权川仰起头,试图逼回泪水,强迫自己坚持下去:“不,我不回去,他就在这里,我哪儿都不去,我再找找。”   “王爷,这样找下去不是办法。”孙年海叹道。   萧权川脚步戛然而止:“对,对,得快点,要快点才行,要是他又跑了,我会死的。”   他踱来踱去,须臾,目光又有了生气,道:“有了!走!”   接着,萧权川快马加鞭来到镇上官府,此刻已经辰时,府上早已休息。   萧权川干脆不顾规则,大力击起鸣冤鼓,响彻方圆几里。   三五下过后,才有值班的人从里走出,睡眼惺忪:“谁啊?”   忽而他被一个黑影撞开,惊醒过来,忙跑过去拦住萧权川道:“衙门重地,谁敢擅闯!”   萧权川一把揪住他衣领:“主簿何在?我要看柳家镇五年内所有迁入人口的档案。”   “我就是,你谁啊?!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毕竟这里不是赵国,是别人的地盘,名头不好使,萧权川一不做二不休,一举扯过那主簿的臂膀,咔嚓一声折在其后背,双眼煞红:“带路,不然要你狗命!”   对方哭喊道:“好,少侠饶命,我应你就是了。”   不多时,萧权川坐在堆满档案的书案前,翻过一页又一页,翻完一本又一本。   那主簿被绑住双腿,被迫在烛光下帮忙找。   夜色逐深,蜡烛燃尽,天光破晓。   五年内人口档案终于查到底,然而,查无所获。   姜妄南可能会改名改年龄,但是他身边一定带着孩子,筛选下来,确实有那么十二户人家。   可按照怀孕的日期来算,那孩子应当是四岁余,但这些人家的孩子都在一岁至三岁区间,无一家符合条件。   萧权川眼睛都熬红了,白头发似乎又多了几根:“不可能,不可能,是不是还有档案没找出来?”   主簿冤道:“少侠,真的都在这里了,我小命都在你手上,怎敢有所隐瞒啊?”   孙年海迟疑道:“或许……另嫁了?”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萧权川握紧拳头,手背青筋凸起,眼眶猩红如嗜血野狼:“若是如此,他嫁给了谁,我就杀了谁,他只能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第73章 强制   “这本档案, 暂时借用。”   说是借用,但话刚说完,就将之拿走, 那主簿大惊失色,央求道:“少侠万万不可,这些档案不可外传啊, 若是被旁人知晓,我是要被判刑的!”   “哼, 吵死了。”   萧权川索性打晕了那主簿, 光明正大从正门离开。   这十二户人家散落在柳家镇各个角落, 萧权川做事历来讲究效率, 他便花钱找了不少探子,一人拿着一幅画像, 同时前往确认。   久之, 孙年海急急忙忙跑上客栈二楼,推开房门:“王爷, 人找到了!找到了!!”   萧权川手中的茶杯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一时半会儿不知道以何种心情面对。   五年了, 五年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 居然觉得这喜讯来得有点快, 还下意识半信半疑抓住孙年海肩膀:“你真的确定?”   “千真万确, 王爷, 探子说,与画像相符的那人,名叫姜亡,膝下有一儿一女, 正住在清萍村。”   “他身边……没有别的男人吧?”   “那探子打探清楚了,王妃并未在村里成婚,只是,有个叫柳开的村长,倒是对王妃关心备至,昨夜还……一起去逛了灯街。”   “男的?”   “……啊。”   “而且村里还有人在传,传……”   “什么?”   “传他们早已是相好,不少人还说那两个三岁孩子,就是和柳开所出。”   萧权川手里的信皱成一团,眸底登时卷起暴风雨,杀意肆虐横生。   也难怪年龄对不上,合着,离开皇宫一年,就找了新欢啊。   就这么想忘记他吗?   真他娘的狠心。   吃过午饭,姜妄南哄睡了月渺思渺,轻轻离开房间。   秋若正在院里扫地,便见姜妄南坐在廊下小矮凳,手执针线缝制衣裳,没缝几针,便开始打哈欠。   “公子,”秋若走过去,温声道,“要不去歇一会儿吧,柳大哥跟周老板说好了,过两天再交货。”   “我们不能总依赖柳大哥吧,货期已经说好了的,岂不是出尔反尔?若这样松懈下去,没了柳大哥,谁还愿意帮衬咱们呢?”   “公子从前都不用想这些的。”秋若心疼道。   姜妄南笑笑:“生活总要靠自己嘛,以前就是过得太舒适了,像梦一样,如今,梦早该醒了。”   紧赶慢赶,还是错过了交货时间。   周老板虽与柳开是旧识,但情面总会用完的,姜妄南先前因身体不适,已经拖欠过好几回,由此牵累周老板被客人指着鼻子骂。   本准备好看周老板脸色,好好道个歉,然而,他一进门,就被对方以热茶相待。   “姜公子,来来,坐。”周老板笑得胡子乱颤。   “周老板,今天是有什么喜事吗?”   “哈哈哈都是托姜公子的福气啊。”   姜妄南问:“怎么说?”   “适才店里来了个贵客,把你做的所有衣裳都包下了,还说有多少拿多少呢!”   “真的啊?”姜妄南刚刚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门口停着一顶华贵的轿子。   “难道还骗你不成?那位贵客正在屏风后面试穿呢,你设计的衣裳比较复杂,进去帮一下,顺便说点好话,留住他,以后啊,我给你多派点单子,咱有福同享。”   “多谢周老板,我去看看。”   姜妄南在水墨屏风前驻足,礼貌问道:“请问公子有无需要帮忙的?”   “嗯。”对方嗓音低沉,分辨率不高。   “冒昧了。”   话罢,姜妄南绕进去,那男子背对自己,宽肩腿长,腰身挺拔如松,发丝黑中参白,后脑松松垮垮别着一根梅花白玉簪,那簪身有一道若隐若现的裂痕。   只见他手上拿着腰带,一动不动,姜妄南以为他不知道怎么弄,便接过腰带,靠近对方后背,双手从后往前绕去,不知是不是错觉,这男子身体一僵,还微微颤抖起来。   按常识来判断,姜妄南觉得对方好像在无声哭泣,正欲说些什么。   忽而,双手被一只温厚的大手紧紧抓住,紧得骨节快要碎裂。   姜妄南还未反应过来,那人陡然转身拥抱他,把头深深埋进他肩窝,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要把他整个人揉碎了吞掉。   “南南,我终于找到你了,南南……”   姜妄南维持着睁大眼睛的神情,好一会儿才眨眨眼:“你……你放开我,你是……”   “五年了,五年了,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姜妄南恍然挣脱他的桎梏,目光来回在对方脸上停留,好似在反复确认他的样子:“你是……萧权川?!”   “南南,我找你找得好苦啊。”他好像在笑,又好像在哭。   怎么可能?萧权川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不可能,不可能啊,他明明躲得这么远,藏得这么深,萧权川怎么还会找得到?   “跟我回去吧,南南,乖,别调皮了。”他的笑容逐渐扭曲。   姜妄南连连后退,摇头道:“不……”   不,不能跟他回去,好不容易摆脱那种暗无天日、提心吊胆的生活,绝对不可能再回去了!   “听话,南南,过来。”   萧权川伸出手,步步逼近,嘴角含笑却令人后背发麻。   “我不要!”姜妄南毫不犹豫转头往外跑,试图呼叫:“周老板!周老板!啊!”   后颈突然被一股力量果断切了一下,他便晕过去,跌入一个最熟悉也陌生的怀抱之中。   在最后残余的意识里,姜妄南自觉快要被勒断气了。   而后,萧权川轻轻摸着他的脸,在额间落下一个虔诚的吻,低沉决然的声音响起:“我绝不会再让你离开半步。”   不知昏迷了多久,姜妄南堪堪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格外柔软的床上。   “南南醒了?”   萧权川正坐在床沿,语气温柔,似笑非笑,墨绿色的眼眸鬼魂般直勾勾盯着他。   不知道为何,姜妄南觉得对方坐在这里很久很久了,下意识往角落缩去:“萧权川,你……你放了我吧,我是不可能跟你回去的。”   “南南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我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牛乳糕,可能味道不及御厨做的好,但还是挺多人推荐的,南南应该不嫌弃。”   萧权川佯装听不见,自动过滤他说的话,自顾自地拿来牛乳糕喂他。   姜妄南别开脸,径自下床往门走去,孰料,那门怎么用力也打不开,只一阵锁头碰撞的哐啷响。   萧权川放下糕点,慢条斯理拿起帕子擦手:“别挣扎了,南南,你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跟、我、走。”   “萧权川,你别太卑鄙,我要回家,放我走!”姜妄南又试图去推开窗户,结果还是碰壁了。   “有我在的地方,才是你的家,南南觉得,我会放任你回去便宜那个姓柳的臭男人?做梦。”   “跟柳大哥没关系,萧权川,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无耻。”姜妄南咬牙道。   这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似有人经过。   姜妄南立即撕开喉咙大喊救命,然而,外头一点动静都没有。   怎么回事?   萧权川道:“这个客栈已经被我包下来了,南南,别累着自己,还是过来吧,穿好鞋,光着脚不好,容易体寒,听话。”   “不要。”   “这是你选的。”   话罢,萧权川大步流星过去,一举扛起他,控制着力度把他摔在床上。   刺啦刺啦,姜妄南的衣服登时被他撕出一条条碎布。   萧权川膝盖抵住他拼命挣扎的双腿,身子压住他,利落地把他手腕连着床头绑住。   “萧权川!你干什么!萧权川……啊!”   接着,又刺啦一声,细白的脚腕也被缠住了,由于姜妄南不停动弹反抗,很快,那白皙的皮肤瞬间磨出隐隐约约的红痕。   萧权川喉结滑动,声音粗了一些,俯身在他耳边警告道:“别乱动,信不信我就地办了你。”   果然,姜妄南像被施了定身咒,只是喉咙断断续续呜咽抽泣,眼泪顺着眼尾滑落,打湿了枕头:“我求求你,萧权川,别这样,我真不想跟你走,我已经过得好好的,你为什么又要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这还不明显吗?!我吃饱了撑的连皇位都抛弃了,像个疯子一样四处漂泊找你,没日没夜找了五年!我差点以为你真的死了!你知道吗?!我一度绝望地想着去地狱殉你!”   “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你,你觉得我会甘心放你回去?痴心妄想,绝无可能!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我绑也要把你绑在身边!死也要跟你死一块!”   话音未落,萧权川欺身而下,强行吻住他泛白的唇。   “萧……别这样……唔唔……”   姜妄南双手双脚被布条绑住,床头被扯得吱呀吱呀响,愣是挣脱不开。   萧权川犹如许久未开荤的猛兽,吻得格外粗暴,还把手钻进他衣服里,滑至后腰,不可抗拒地一点点往下。   “嗯呢……唔哈……不要,不要……”   姜妄南一闭眼,牙齿卷起一层薄肉,狠心一咬,血腥味霍然弥漫整个口腔,然而,对方犹如不知痛觉,还在悍然霸占着他的唇瓣,碾压,吮吸,□□。   “想要吗?南南。”沙哑的嗓音充满着勾人的情欲。   “不……”   姜妄南颤抖不已的身体和呼之欲出的东西,却在明晃晃反驳着他刚毅的话语。   只听对方轻笑一声,把手覆上去:“撒谎。”   身下倏然一紧,姜妄南硬是咬着手背不肯发出声,泛红的眼尾湿润,水光透亮。   萧权川正欲俯下身玩弄他。   不要这样,求求了……   大概是萧权川低估了他反抗的程度,抵住他双腿的膝盖稍稍松懈了一会儿,姜妄南趁机抬脚就踢去萧权川的肩膀。   “啊!”他吃痛地皱起眉头。   不知哪来的爆发力,萧权川居然被踢倒,后背还撞上墙壁,   “那个臭男人可以碰你,为什么我就不行?!我才是你夫君,我才是!”   姜妄南决绝道:“你不是!你早就不是了,萧权川,或许说,从一开始,你我就没有夫妻名分,是,我们是上过床,但你求过亲吗?我们拜过堂吗?天地可证日月可鉴吗?你扪心自问,你难道不是从始至终只把我当作你治国安邦的利器吗?!”   “早在五年前,我离开皇宫那一刻,你我早已情断恩绝,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又何必回过头来苦苦相逼,来破坏我安稳的日子?世上没有后悔药,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   萧权川笑了起来,震得肩膀耸动,他两指紧紧捏着姜妄南的下巴,眼睑横出一条猩红,神情近乎疯癫:“你是我的人,谁若跟我抢,我就杀了谁,包括那个姓柳的,还有你和他的两个孩子。”   姜妄南吃痛地皱起眉头:“你说什么?”   难道萧权川以为,月渺思渺是他和柳开所生?   “你就这么想保护他们?嗯?在你心里,他们现在比我还要重要?”   姜妄南闭上眼睛,缓缓呼出一口气,睁眼道:“你说的不错,你以为你是谁?”   萧权川还是淡淡地笑着,有种平静的疯感,他理了理姜妄南凌乱的长发:“好,很好,南南,你等着,很快,你的生命里,只能容得下我一个,其他的,我全帮你杀了,好不好?” 第74章 强制2   姜妄南心里咯嗒一声, 很怕他来真的。   “萧权川,你滥杀无辜触犯王法,是要下牢的!况且, 你真的觉得杀了他们,我就能完完全全回到你身边吗?我这辈子都会恨死你。”   萧权川突然又很好说话了,道:“那就听南南的, 不杀了,好吗?只要南南乖乖待在我身边, 哪儿也不去, 我就能保证他们活得好好的。”   果然是有条件的。   姜妄南沉默不语, 闭上眼睛躺着歇息, 胸膛一起一伏。   方才情绪过于激动,气息有些供不上来, 感觉虚脱了不少。   此时门外响起叩叩声, 姜妄南登时掀起眼皮,欲开口呼救。   “王爷, 王妃, 该用晚膳了。”   谁知, 那声音无比熟悉, 是孙年海的, 他的心一剎那如坠冰窟。   “进来。”萧权川道。   “是。”   萧权川掏出钥匙, 咔一声, 撬开锁头, 门轧轧而开。   姜妄南再次试着挣扎起身,奈何布料扎实,萧权川打的居然是死结。   眼看着孙年海放下食盒即将离去,姜妄南索性死马当活马医:“孙公公, 孙公公,救我,拜托。”   孙年海步伐停也未停,觑了不觑他一眼,就如同把他当空气一般视若无睹。   门又关上了,萧权川将锁链缠回原样,又咔一声,姜妄南如同爬到一半悬崖,被一掌无情打回无底深渊。   “我都说了,别动,没用的,这里全都是我的人。”萧权川手指圈住他那磨红掉了薄薄一层皮的手腕,眼神冷厉,却又心疼。   “不用你管。”   姜妄南往旁边一闪,对方估计没料到他这般固执,指腹借势刮掉了上面的一层皮。   “嘶——”   从重逢到现在,萧权川觉得姜妄南变了许多。   变得会和他顶嘴,会和他作对,不再像小猫似的撒娇卖萌讨欢,不再黏糊糊喊他夫君,受伤也不喊疼了,只一昧咬牙忍着。   一股无名火涌了上来,到底还有多少改变是他萧权川不知道的?   他顿时慌了,绝不允许姜妄南超脱他的掌控之外,绝不。   “喊出来。”   萧权川红了眼睛,扑过来重新抓住姜妄南手腕,故意用力捏住他泛红的伤痕,“不是疼吗?我让你喊出来。”   “萧权川,你……你发什么疯?快放开我!”伤痕火辣辣地疼,姜妄南咬紧牙关,疼得发颤。   然而,手腕上发颤的好像不是他自己,而是萧权川那双犹如镣铐般坚固无比的大手。   他……他在害怕什么吗?   “喊!”   力度越发加大,姜妄南直觉手腕快要被折断了,牙关被迫打开,喉咙里积蓄已久的痛感由内而外释放出来:“嘶啊!好疼呜呜呜萧权川,求你了,我好疼,放开我呜呜呜。”   对方仿佛吃下一颗定心丸,重重吁出一口气,狰狞的面容渐渐恢复平静,缓缓放开了他的手。   “呜呜呜呜呜混蛋,王八蛋,萧权川你个施虐狂!看我难受你很开心是吧?呜呜呜呜呜。”   骨头感觉碎在里面了,姜妄南的泪水夺眶而出,杏眸红了整整一圈。   萧权川看见他的眼泪就开始清醒过来,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魔怔了,忙帮他擦眼泪,哄孩子似的:“对不起,南南,对不起,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怎么了,对不起,我……我给你上点药,就不疼了啊。”   “萧权川,我讨厌你,真的真的很讨厌你!呜呜呜呜呜。”   萧权川更慌了:“不,我……不想再失去你了南南,你想要我怎么做,我一定改,好吗?”   “那就放我回去。”   “这个不行,”萧 权川斩钉截铁道,“来,先敷点药膏。”   “不要。”   “听话。”   “不。”   萧权川微眯眼眸:“这是你选的。”   但见他从袖口里拿出一小包东西,似早已准备好,徐徐展开,里面是一堆淡黄色的药粉。   “你想做什么?”姜妄南陡然头皮发麻。   药粉倒入茶水中,立竿消失,萧权川端起汤碗,轻轻晃了晃,嗓音蛊惑道:“南南,喝了它。”   “这是什么东西?”他喉咙一紧。   “没什么,想让你乖一点而已,来,喝一口就好了。”   姜妄南心有所怵,拼命摇头,使尽全身力气往后缩。   萧权川无奈扶额:“南南,你好不乖哦,不过,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还是那么那么喜欢你,无可救药地喜欢你。”   “萧权川,你……嗯唔……”   姜妄南两腮往内捏住,嘴巴被对方严严实实堵住,一股温热的、带着淡淡药味的茶水势不可挡灌了进来。   他本想吐出去,但奈何萧权川的舌头完全顶着他口腔,茶水混着对方的气息,避无可避吞咽入肚。   “咳咳咳……咳咳……”   连连咳嗽一阵,姜妄南突然就有些头晕眼花,浑身乏力,不知萧权川哪来效果如此强劲的药,俄而,他眼皮愈来愈沉。   刚开始只是有点迷迷瞪瞪的,他好似听见萧权川在轻声说:“睡吧,这药是我特意为你研制的,比起睡在别的男人身边,你在我这里,可以睡得更好。”   “萧权川……你,混蛋……”话罢,姜妄南头一歪,完全睡过去了。   萧权川流连忘返般在他唇上落下一吻:“南南,我已经找到了你,我就绝无可能把你拱手让出去。”   他拿过剪刀,剪掉姜妄南手脚上的布条,动作轻缓地一点一点摘下来,帮他调正睡姿,掖好被角,只露出缠满红痕的部位。   温热的指腹融化了白色的膏脂,点涂在脚腕上,又慢慢地揉搓抹开。   姜妄南本就很瘦,五年下来,不知他吃了多少苦头,纤细的脚腕骨骼感更加明显,好似一根食指和一根大拇指就能将其包裹起来。   手腕更是细得没边,宛若一根缺少营养的小树苗,一折就断。   萧权川抿紧薄唇,不知滋味地涂好他的伤痕,微微泛红的地方也丝毫没有遗漏。   收手之际不小心擦过姜妄南的手背,一阵冰冷,他不禁皱眉道:“怎么这么凉。”   萧权川又探了探他的脚,比手还凉一倍。   怎么回事?他身体怎么虚成这样?   未来得及多想,萧权川立即拉过被子,盖住他裸露的皮肤。   “孙年海。”   “在。”门口依稀有个人影。   “速去备两个手炉来。”   “是。”   不多时,萧权川掀开被子,将一个手炉靠在姜妄南冰块般的脚下,另一个塞进他毫无温度的手里,无意间撩开对方腰间一角衣料。   那平坦紧致的小腹上,扭曲地爬着一条狰狞的疤痕,约莫一指长,黑褐色,微微凸起,犹如蜈蚣般可怖。   萧权川呼吸一滞。   这是……   他不惜承受灭顶的破肚之苦,也要为那个姓柳的生孩子,哼,真是郎情妾意,深情似海啊。   萧权川咬牙切齿额角青筋蹦出,心中气得要死,握紧拳头,砰的一声一举砸在硬墙上,骨节登时破损流血。   他忍着胀痛,后牙槽快咬碎了,绿瞳恨意横生,恨不得将那撬墙角的男人大卸八块,把姜妄南关进笼子里,再也不让他见别的男人。   姜妄南忽然梦呓一声,蹙起长眉:“冷……”   萧权川恶狠狠的神情立马被打回原形,像个细致体贴的仆人,小心翼翼给他调整好手炉的位置,近乎无声给他盖好被子,殷勤倍至地掖好每一个可能漏风的被角。   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沉,好像还很长很长。   自从生完孩子,好久没睡得这么踏实、这么暖和。   姜妄南欲翻身,发现自己压根动不了,腰身被两只修长的手臂结结实实搂着,轻轻的呼吸声从头顶传来。   稍稍抬眸,萧权川的睡颜近在咫尺。   姜妄南显然愣住了,晃若大梦初醒。   他……真的找过来了。   好不可思议,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找得到?   都已经五年了,萧权川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他已经消逝了呢?   窗外天光倾泻,不知是不是他眼花,萧权川似乎……衰老了不少,至于吗?   头发已经白了一半,鬓角更是,上挑的眼尾游出丝丝缕缕的眼角纹,皮肤不似以前那般光洁,好像黑了点,挺拔的鼻梁上坠着星星点点的淡黄晒斑。   下颌线更加利落瘦削,宛若一把锋利的刀刃,锁骨明显拱起。   傻子。   姜妄南试图轻轻环住他的腰,把脸贴近他胸膛,听着他有规律的心跳声。   他已经不记得,上一回以这个姿势拥抱萧权川是什么时候,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恍惚之间,好似一切都回到了过去。   他还是他的南南,他还是他的夫君。   可是,现在已然不是过去,姜妄南承认,他心里还有萧权川,还爱着萧权川,但他心中有怨,恕不能从。   虽然毒尸乱世这一事件已经成为历史,他的孩子也都安全,萧权川不再是皇帝,不再拥有勾心斗角的后宫,不再被尔虞我诈的朝廷百官左右想法,不再需要为天下百姓的安危负责任。   然而,萧权川当年亲手写下的杀子圣旨,每一字每一句如魑魅魍魉般,夜夜回荡在他梦中,久久不能平息。   一想到这,姜妄南气就不打一处来。   大、坏、蛋。   他奋力钻出萧权川臂窝,抬脚用尽全力将其踹下床去,一脚没踹成功,又迅速补了一脚。   砰——   “啊哦!”   萧权川冷不丁脑袋先着地,重重磕到冷硬的地板,却见姜妄南背对着自己,阖着双目,呼吸均匀。   他不气反笑:“睡相还是这么差。”   姜妄南险些没憋住笑,只感觉床板微微陷下去一点,熟悉的气息又包围过来,嘴唇轻轻印上一个品尝过无数次的软物。   随后,床板恢复原样,门轧轧而开,铁链交错,又锁上了。   不一会儿,一股饭菜香飘来。   “南南,醒醒,吃点东西再睡。”萧权川俯身低语道。   姜妄南睁开眼睛,佯装一副刚睡醒的模样,翻了个身,也学着萧权川开始谈条件,赖皮道:“不吃,除非你答应我,不伤害柳大哥和我的两个孩子。”   萧权川嗤笑道:“南南,在你心里,我是一点位置都没有了吗?”   “对,你现在才知道还不算晚。”姜妄南嘴硬道。   “我至今都不明白,你当年为什么突然要离开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我一定改,好吗?”   姜妄南差点没笑出来:“萧权川,你也太好笑了吧,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反倒来问我?我当年那么那么信任你,你呢?狠起来背地里连我都算计,连你的亲生骨肉都算计,你还有良心吗?你配当爹吗?”   萧权川一时愕然:“我……我算计?不可能,我没有,我……”   “行了,萧权川,事成定局,我不想听你狡辩,也没意思了,我必须要回去,你若还爱我,就成全我,祝福我,别逼我恨你一辈子。”   适时,客栈外面一阵喧闹声,好似是孙年海在跟人吵架。   “你们公子就是仗势欺人的狗屁东西,光天化日之下强取豪夺,目无王法,快把阿亡放了!不然我们就报官!”   是柳开,是柳开来寻他了。   “柳大哥,柳大哥,我在这里……唔!”   他往窗户那里跑去,忽而萧权川将他一把揽住,大手捂紧他的嘴,恶狠狠威胁道:“你若再敢乱动,信不信我立刻下去,一剑封了他的喉,让他曝尸当街。”   姜妄南当即吓得不敢动弹,只眶中含泪,拼命眨眼摇头,唔唔唔地求情。   “乖,来,坐下。”   姜妄南不敢不依从。   此时,他瞥见果盘旁边置着一把雪亮的小刀,趁萧权川去拿昨夜用过的布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之藏进袖中。   萧权川坐在他对面,大手抓住他两只纤细的脚腕,特意避开之前弄红的伤口,放在自己腿上。   恶趣味般撸起他的亵裤,白色布条慢条斯理地缠住他嫩白匀称的小腿肚,还一直往上缠绕,直至大腿根部,浑身上下也只是这里才长了点肉。   布条纤细,如网状般套在姜妄南两条纤白的长腿,好似灵蛇盘柱,勾人心魄。   萧权川没忍住喟叹一声,眼眸燃起一重火焰,正欲俯身去含一口那内侧软肉。   不料,一把锐利的小刀架在他脖颈上。   姜妄南握着刀柄的手在发抖:“萧权川,放我走吧,别再来找我了。”   萧权川弯唇一笑,肆无忌惮地把博跳的大动脉往刀刃上靠了靠,吓得姜妄南赶紧把刀往后一闪。   “你……疯了?”   如若他不让步,那锋利的薄刃保不定就会割破他皮肤,如若他不小心手一抖,误割大动脉也不为过。   萧权川桀桀笑起来,反倒心情很不错:“就知道南南心中有我,不忍心我去死。”   “你有病吧?”姜妄南难以置信,他居然在拿命赌这个答案。   萧权川弯眸一笑,偏了偏头,久违地吻住他手腕上的小红痣,由下而上仰望着他,眉目艳丽如妖:“相思病,病入膏肓。”   姜妄南手一颤,险些没拿稳刀。   忽而门外一阵脚步声,地板都在响动,好像一群人硬闯上来。   “阿亡,阿亡,你在哪里?”   “公子,公子……”   “呜呜呜月渺要娘亲……”   “娘亲,娘亲……”   秋若、月渺、思渺也都来寻他了。   姜妄南欲呼喊出声,可一对上萧权川那狠戾的眼神,他登时一噎。   萧权川曼声道:“别忘了,我方才说的话,你了解我的,我做皇帝做惯了,杀人如麻,断断不会手下留情。”   “萧权川,你一定要做得这么绝吗?兴许,我们还能做朋友。”   “呵,朋友?南南,你我,只能是彼此唯一的挚爱,再无别的可能。”   “既如此,萧权川,那我也没办法了。”   姜妄南把小刀果断转移到自己身上,刀身横在喉结前,已经压出一条血线。 第75章 骨肉   “南南!别做傻事!”萧权川瞠目欲裂。   “解绑, 放我出去。”刀身往里压了一下,已经有血珠渗出来。   我靠,还真他妈的有点疼, 呜呜呜qaq   那刀已经贴着皮肤,只要姜妄南把头一转,就会割断喉咙, 萧权川不敢轻举妄动。   “好,好, 我放你走, 你千万别乱动, 乖, 你先把刀放下,很危险, 不要玩。”   “开锁, 开门。”   不能白疼啊啊啊啊。   萧权川死死盯着他因发音而上下扯动的脖子表皮,生怕又弄出血, 逼不得已道:“你等等, 别急, 别说话, 我这就去。”   门一开, 柳开等一行人就冲了进来。   柳开:“阿亡!”   姜月渺被秋若抱在臂上, 哭花着脸, 朝姜妄南伸出两只软糯的小手:“娘亲!”   他怕吓着大家, 忙放下刀子快步上前,谁知,经过萧权川身边时,一只鬼魅般的手伸了出来, 又将其拽回去,死死箍着他手臂。   “萧权川!”姜妄南瞪他。   “我有说过要放你走吗?嗯?”   “……”   呜呜呜这家伙是男鬼吗?怎么死缠烂打!好烦QAQ   柳开气急败坏,横着手中的棍子指向萧权川:“哪来的恶霸?快放了阿亡!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萧权川扫也不扫一眼那拳头粗的棍子,挑眉道:“你就是那姓柳的?叫什么来着,嘶,柳开?”   “没错,我就是,有问题吗?”   萧权川笑了:“挺好的,不必我费心找,自己倒是送上门来了。”   “萧权川,这是你我之事,何故牵扯别人?”姜妄南转头道,“柳大哥,秋若,你们快走,把孩子带走,他不会伤害我的。”   萧权川曼声道:“来者是客,这么急着走做什么?姓柳的,看你气势挺足的,胆色就这么差劲?”   “恶霸,你少血口喷人!看你仪表堂堂的,不曾想说话就跟放屁一样臭,我柳开怎么说也是一条好汉,今日我必须要把阿亡带走。”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下一刻,萧权川不知怎么出的招式,速度太快,眼皮眨也没眨,柳开的棍子就换到了他手里,电光火石之间,棍子另一端被一股力量顶了过去,砰的一下直直击中柳开心口。   后者连连后退,脸色瞬间发青,嘴角流出一行鲜血。   “柳大哥!”姜妄南惊慌失色,欲上前关心。   “回来!”   萧权川一举将他拉回自己身边,五指如同坚固的锁链紧紧钳着他的手。   “萧权川!你答应我的!”   他气急败坏,杏目圆睁开,看得萧权川一窝子火蹿得恨天高。   “要不是我答应了你不杀他,我早就一招毙了他的命!”一字一句几乎从牙缝里蹦出。   “别让我又多了恨你的理由。”   “南南,他算什么东西?值得你这么留恋他?啊?长得有我好看?有我身材好?还是床上比我厉害?”   姜妄南羞得捂住耳朵:“够了!孩子们都还在,萧权川你要不要脸?”   萧权川扭曲一笑:“好,我不要脸,我要脸做什么?我只要你。现在,立刻当着我的面写一封休书,同这个姓柳的断绝关系,然后,跟我走,永远不回头。”   柳开在一旁不知所以然。   “柳大哥,抱歉,”拿帮过他无数次的好人柳开做挡箭牌,姜妄南很羞愧:“我后续再跟你说。”   萧权川道:“南南向来慈悲心肠,我来替他说,”他转而道,“他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他不要你了,他只要我。”   柳开还是很懵:“什么?”   姜妄南:“闭嘴吧。”   萧权川一把扣住他肩膀,还亲昵地捏了捏:“我是他夫君,从始至终,他只爱我,爱得死去活来的那种,而你,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夫君?阿亡,你夫君不是早死了吗?”   姜妄南费劲扒开萧权川的手:“柳大哥,这个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我找个机会跟你解释解释,对不起,我……确实比较复杂。”   萧权川的手像一条毒蛇般缠在他的腰间:“不好意思,内子前些日子闹了点脾气,离家出走,玩一玩罢了。”   “至于这两个小孩儿,就当送你了,我会给你足够的抚养费,保证他们锦衣玉食,但是,绝不能再来骚扰南南,否则,不光是你的命,连你那两个小的,我都不会心慈手软。”   柳开:“你说什么?”   姜妄南率先骂道:“萧权川!你还是不是人!”   秋若忍不住开口道:“其实他们……”   “秋若。”姜妄南一个眼神暗暗示意她,后者立即抿住嘴唇,欲言又止。   彼时,一个小粉团子挣脱秋若的手臂贴上姜妄南的小腿,晃着他的袖子道:“娘亲,娘亲要去哪儿?月渺也要一起去,月渺不要娘亲离开。”   萧权川冷嗤一声:“一点都不可爱,若是我所出,肯定不长这样。”   姜妄南扶额:“闭嘴,孩子听得懂。”   对方瞬间哑言,冷若冰霜的眉宇微微动摇了一下。   萧权川刚偏过脸去,忽而,鼻梁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狠狠弹了一下,痛得他罕见地嗷了一声,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吧嗒吧嗒吧嗒,那玩意儿在地上弹起落下,骨碌碌滚到萧权川皂靴前,他俯身拾起,是一个崭新的钢珠。   顺势看去,只见一个豆丁点大的小男孩正站在秋若身边,手里举着一把弹弓,还保持着弹射的姿势。   只见他又从裤兜里拿出钢珠,放上弹兜,再次向上瞄准萧权川:“老东西!放了娘亲!”   “老?”萧权川眸底暗了暗。   姜妄南睁大眼睛:“思渺!放下!”   秋若也在帮忙拉着他,但他梗直脖子,眼神坚定,死心眼儿似的不肯听话,钢珠一触即发。   “坏人!滚开!”姜思渺吼道,手一放。   萧权川头稍稍一歪,钢珠携带着不可小觑的威力擦过他额前的一绺白发,射在墙壁上,反弹到桌面,咚咚咚。   一条血柱徐徐从萧权川最引以为傲的鼻子里流出来,狼狈不堪,他有些不可思议,更多的是愤然填膺。   他最好看的鼻子,南南最喜欢的鼻子,居然落到这般田地,定然丑得要死。   姜妄南忙拿着帕子替他擦:“还好吗?对不起哦,孩子不懂事。”   “你别看我。”他撇过脸去。   “额……”   “小王八蛋,活腻了是吧?”   萧权川三步并两步作势去抓姜思渺,后者啊啊啊一通乱叫,又一通乱窜,灵活得如同一条蛇。   萧权川跟捉小鸡的老鹰似的,长臂捞来捞去,每次都差那么一点,还真有些吃力。   适时,姜思渺蓦然冲出房间,还没跑两步,后衣领就被一只大手提了起来。   “你死定了。”萧权川阴恻恻道。   姜思渺毕竟还是几岁的小孩子,面对身高九尺的男人,表情还如此可怖如阎罗。   再冥顽不灵的他眼泪也不禁涌了上来,嚎啕大哭,小手小脚还在空中不停锤踢:“哇哇哇呜呜呜!!坏人!老东西!娘亲,娘亲呜呜呜~~”   姜妄南追出来,就看见萧权川站在走廊桅杆前,一手拎着一个布丁大的孩子,孩子脚下悬着三四米的高空,慌忙失色喊道:“萧权川!你放下他!”   对方徐徐看过来,眼神恶如罗剎,嘴角微微一笑,像开出了一朵淬毒的曼陀罗:“这个孩子,本来就不该存在,南南,我知道你不舍得跟我走,就是因为他们吧?只要我把他们一个一个都解决掉,你就没有后顾之忧了,你的心,才能完完整整回到我这里。”   “不,不,萧权川,不是的,跟他们没有关系,你快点把孩子放下来!很危险!”姜妄南不敢盲目上前,怕他更加疯狂。   “你个疯子!伤害孩子算什么好汉?!”柳开攥着棍子,牙槽咬紧,亦不敢轻举妄动。   秋若紧紧拉着想要靠近的姜月渺,将其死死地护在身后。   萧权川把手往下放了放,吓得姜妄南脸色煞白:“别!”   姜思渺喉咙被衣领卡住,小脸涨红,只能断断续续道:“娘……亲,娘……”   “南南,我们可以自己生,你想要几个,我们就生几个,好不好?”萧权川拽着那领口的手一根根放开手指,“我保证,我们的孩子,会更漂亮,更聪明,更乖巧。”   “他就是你的孩子!!!”姜妄南逼不得已大吼道。   萧权川的手指还剩两根挂在那里,猛然一紧,缓缓坠落的姜思渺忽然滞在半空。   “什么?你说什么?”   姜妄南喉咙嘶哑,深呼吸一口气,拉过姜月渺:“萧权川,你听好了,这两个孩子,都是你的,你的!行了吗?!”   话到最后,姜妄南几乎崩溃了,蹲在地上保住自己:“你为什么非要逼我?我明明已经过上安稳的生活,你为什么非要出现,为什么!就让我带着他们远离你不可以吗?你好过分,好过分。”   “南南……”   萧权川恍惚着,手中一轻,眨眼间,姜思渺就被柳开长臂一捞,抱回安全的长廊。   他耳朵还是嗡嗡的,神情一片空白,而后眼睛一点点亮起,嘴角情不自禁扬起:“他们,是我的孩子?”   须臾,他眉心微动,迷茫道:“可是,他们不是三岁吗?”   年龄对不上啊,怎么回事?   秋若心疼姜妄南,开口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那是因为要躲着你啊,公子登入户籍时,特意让柳大哥帮忙改了年龄,做这么多,还不是为了离你越远越好?”   柳开在一边沉默不语。   “为什么?我……我到底错哪儿了?像避鬼一样避着我?南南,你说出来好吗?我一定改的,你说什么我都依你。”   萧权川含着哭腔,迈起沉重的步伐靠近姜妄南。   谁知,一左一右窜出两个只跟他小腿那么高的孩子。   思渺站在前面,手执弹弓一触即发,身后的月渺伸出小短手横在姜妄南面前,稚嫩的脸庞印着一模一样的怒气,异口同声道:“离我娘亲远点!”   仔细看去,姜思渺凤眸狭长,嘴角下压,眉宇之间倒有七分像他挽弓射雕的英气与霸道。   姜月渺粉粉嫩嫩,皮肤同姜妄南那般白皙,眼睛又大又水灵灵,生气起来也可爱娇气,惹人怜爱。   像,着实像,像极了,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萧权川破涕为笑,蹲下高贵的身姿,单膝着地,伸出长臂,面容慈蔼:“来,过来,爹爹抱一下。”   姜思渺:“放屁。”   姜月渺:“你快滚开,娘亲讨厌你,月渺和哥哥也讨厌你,我们没有爹!你不是我们的爹!” 第76章 金镯   萧权川眸中难得闪过一丝慌乱, 僵笑着:“我就是啊,我是你们的爹爹,方才你娘亲不是说了吗?对吧, 南南,你快说,再说一遍。”   姜妄南胡乱擦拭脸上稀里哗啦的泪水, 吸了吸鼻子,一手牵着一个:“我们走。”   “南南!不许走!”   高大的身躯拦住去路, 萧权川背着光, 罩下的阴影如多年盘踞在姜妄南恶梦中的罗剎。   姜妄南偏着脸不去看他:“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就算他们是你的孩子, 我也不会让你待在他们身边,免得学了你那套阴险狡猾的恶心招数, 祸害他人。既然你心中有愧, 那就放了我们,大家好聚好散, 别弄的这么难看。”   沉默片刻, 萧权川侧身让出道:“好, 我放你走。”   “谢谢。”   他还未踏出一步, 后脖颈蓦地一阵酸疼, 双脚乏力, 软趴趴倒在一个温厚怀里, 整个身体任由萧权川死死箍着:“南南, 对不起,我还是说服不了我自己。”   “你……你……无耻。”   “是,我承认,我是世间最无耻最卑鄙最可恶的人, 我离不开你,我真的离不开你,南南,我死也要缠着你。”   “恶霸!吃我一棍!”柳开喝道。   电光火石之间,萧权川眼里杀气迸发,垂落的手指打了个响指。   三五个带着黑白面具的人不知从哪里闪现出来,其中一人一剑轻而易举撩飞了柳开的棍子。   只见他们团团包围住秋若和柳开,手执刀剑,杀气腾腾。   姜妄南心下一惊,天密阁的黑白双探!   不对,萧权川已经不是赵国皇帝,这些人怎么还跟在他身边?   萧权川扬起下巴,帝王之气依旧威严可惧:“把这两个送回清萍村。”   “是!”   姜妄南欲挣脱萧权川的禁锢,奈何自己浑身乏力,对方犹如一座泰山岿然不动,气急败坏哭道:“萧权川!你别动他们!”   他无比眷恋地摸着他的乌发,轻轻吻了吻他额头道:“放心,南南,他们会安然无恙回到家,我们一家四口,也会回到我们的家,我们重新开始,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是崭新的。”   姜妄南欲抬起手扇过去,然而他连动一动手腕的力气都没有,眼皮愈来愈沉,萧权川的声音渐行渐远,模模糊糊,犹如飘在天际,犹如梦魇话语。   大概过了很久,他才慢慢恢复意识,半晕半醒之际,姜妄南只觉手腕脚腕被一个冰凉的硬物套住,咔哒一声,还有锁链拉扯,又是咔哒几下,清脆入耳。   他试图动了动,锁链的声音也跟着响起。   脸颊有温热的手指缠上来。   “南南,起来吃点东西。”   萧权川?   姜妄南缓缓睁开眼,后脖颈一阵酸疼,冷不丁倒吸一口凉气。   这时不远处传来月渺思渺的哭闹声,还不停喊着娘亲娘亲。   姜妄南登时警铃大作,猛然起身,奈何手腕被什么东西桎梏。   “别动,会弄伤你的。”萧权川微愠道。   姜妄南瞠目看去,他的手腕脚腕全被铐住了,金色圆环配以金色链子,上面还有精心雕刻的繁缛花纹,更像一种匠心打磨的金饰。   另一头分别拴在床头床尾,一如之前被布条绑着那般,白皙的皮肤又开始隐隐作红。   “萧权川,你到底想怎么样?我该说的已经说清楚了,我和孩子是不会跟你走的。”姜妄南怒道。   萧权川不以为意,温声道:“嘘,别那么大声,生气对身体不好,来,先喝点热粥垫垫胃,我已经让人去买你爱吃的糖醋排骨了,很快就送来。”   粥到嘴边,姜妄南狠心头一偏。   “南南,乖,从昨夜到现在,你一点东西都没吃。”他耐着性子哄道。   “出去。”   “南南,算我求你了,行吗?你现在的身体虚弱得不得了,就算为了孩子们,你多少也要吃一点。”   姜妄南干脆闭上眼睛,眉心微动,好像在强忍着什么疼痛。   咯嗒一声,萧权川放下粥碗,门外月渺思渺哭得格外厉害,姜妄南心疼得滴血,对方却兀自守在床边,定定看着他,无动于衷。   肠胃绞得越发厉害,姜妄南蹙起眉头,叹了一口气,缓缓起身,堆砌的金锁链被拉起来,像蟒蛇般黏在他大腿上:“你去哄一下他们吧,我自己吃。”   萧权川双目亮堂:“真的?”   “嗯,看你有没有当爹的本事。”   “好,好,那你先吃一口我看看。”   姜妄南伸出戴着金铐的手端过碗,淡红的嘴唇含住白瓷勺,浅浅尝了一点,绿豆甜味混着牛奶的清香在口腔释放开来。   味道像极当年那份掺了许多牛奶的绿豆糕,死去的记忆犹如走马灯般情不自禁倒放。   他眼也不抬。   萧权川大手绕到他后脑勺,在他冰凉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温热的吻。   门轧轧而关,姜妄南神色淡漠,将嘴里的粥汤吐了回去。   他重新躺下,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抬起手,痴痴盯着金手铐,不知在想什么。   不多时,眼眶蒙上一层红意,泪水越积越多,从眼尾滑落,枕头晕深了一片。   外头渐渐消停下来,陷入宁静,萧权川好像把月渺思渺强势带到了别处。   罢了。   他转了个身,侧躺着,下半张脸缩进被子里,缓缓地,露出的半个脑袋也缩了进去,双腿往腹部蜷缩,整个人窝在被子里,低低的哭声细细碎碎从被角漏出。   不知过了多久,房外传来孩子们的说话声,月渺居然在咯咯笑个不停,也不知谁在玩什么,嘣嘣咚咚响,好似是思渺的钢珠射在木板上。   他闻声下床,金链随着他的步伐簌簌而动,链子还挺长的,当他行至窗边,那链条恰好被拉到最极限,即便他伸出手也够不着门。   还是这么会算。   姜妄南苦笑一声。   木窗翘起了一半,他微微俯身往外看去,却见萧权川面无表情,正襟危坐,半黑半白的头发扎起好几根歪七扭八的小辫子,头上戴着五颜六色的小绒花。   被他曾经吻过千百次的鼻梁青一块,好似还肿起来了,不曾想,思渺那家伙的手劲还挺大。   月渺正站在他结实的大腿上,手里拿着不知从哪来的胭脂盒子,正饶有兴趣地往萧权川脸颊眼皮胡乱涂抹。   霎时,一个浓妆艳抹的“大姑娘”应时而生。   “好啦好啦,嘻嘻,”月渺短手短脚爬下去,捧着镜子照在萧权川脸上,连问:“好看吗?好看吗?”   萧权川压根没眼看,嘴角眼角抽搐不停,从鼻孔里喷出一个字:“嗯。”   姜妄南没忍住笑了一下。   月渺双手叉腰:“哼,你根本就不懂,娘亲都是这么给让人打扮的,没有人不说好看,你怎么不说呢?”   萧权川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勉强自己夸两句,然而还是没吐出一个字。   月渺哇哇哭了,忙拉过一旁偷笑的孙年海:“爷爷,爷爷,真的不好看吗?”   孙年海憋着笑,哄道:“好看,好看,月渺的手艺跟娘亲的简直一模一样。”   “就是就是,哼,不过,月渺觉得,好像还缺了点什么。”   萧权川如坐针毡:“好了。”   孙年海好心提醒道:“是不是嘴巴颜色太淡啦?”   “对哦对哦,娘亲说过,唇色决定一个人的气色,越红越好呢!”   话罢,月渺就埋头钻进一堆不知谁买的胭脂水粉里面,不断扒拉,喃喃道:“这个不够红,还是不够红……”   萧权川死脸警告:“孙年海,你找死?”   孙年海悻悻一笑,耳语道:“孩子高兴最重要嘛,您说是也不是?”   “……嗯。”萧权川敢怒不敢言。   孙年海转而与月渺并肩作战:“我也来帮忙,绝对是最红的。”   萧权川:“……”   你也有今天。姜妄南心道。   忽而,姜思渺抓狂大叫:“啊啊啊啊啊啊啊!怎 么还是打不中!!!”   姜妄南移目过去。   这孩子拿着弹弓在打什么?   细细一看,距离思渺三米之外,立着一个靶子,其正中心镂空处,稳稳卡着一颗钢珠。   只见思渺气红小脸,狠狠看了一眼一手支颌的萧权川,后者悠悠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手抬高,稳住,集中注意力。”   思渺白了他一眼:“要你管?屁话真多。”   “臭小子,我是你爹爹。”萧权川顶着一张调色盘的脸道。   “我没有爹,说好的,只要我把你的那颗钢珠打下来,你就放了娘亲。”   萧权川倒是有些欣赏他的气概,不气反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过,照你这般磨下去,我和你娘亲都能再生一窝了。”   “住口!”   思渺大叫一声,又射出一发,砰的一声弹在八环的位置上,气得牙痒痒。   萧权川毫不客气哈哈大笑:“小子,你爹我的箭法,可是苦练了十载的,还想斗吗?”   “你嘴巴好臭,难怪娘亲那么讨厌你。”   萧权川:“……”   看着老子被儿子怼得哑口无言,姜妄南堵在心里的火气消了不少。   忽而想着,孩子都还小,在没有父亲的家庭下长大,会不会影响他们的健康成长?   若是当年萧权川没有写下那道杀子圣旨,一家四口想必就是这般其乐融融吧。   姜妄南不禁黯然神伤,可是现在,真的能吗?   罢了。   萧权川的本性他还不了解吗?这样心狠手辣的父亲,怕是会教坏小孩子,不要也无所谓,顶多他辛苦一些,一人抵俩人用。   此时,对方的目光似有定位雷达般看过来,姜妄南也不知自己在慌什么,忙垂下眼睫,转身回去。   须臾,门打开,萧权川顶着一张烈焰红唇的花脸。   扑哧一声,姜妄南还是没忍住笑了。   自从相逢以来,这是萧权川第一次见他绽开笑颜,自己那点不值钱的自尊心算什么。   他作势捻起兰花手,学着戏曲旦角那般转圈,飘飘然来到姜妄南跟前,捏着戏腔唱道:“娘子,为夫漂亮吗?”   “萧权川你疯了?”   “咦,死相,讨厌。”他拉长声音,一副羞涩欲滴的神态。   一顿玩笑下来,空气忽而陷入一片沉默,不知道为何,倒有些尴尬。   “南南,你好像没有以前爱笑了。”   “嗯,是吧。”   话罢,两人好似也没什么好聊的。   一个不敢多问,一个不愿多说。   萧权川叹了一声,纡尊降贵蹲下身子,替他解开了手脚上的金链。   “你……想通了?”   然而,实际上,姜妄南说开心也不是很开心,内心百般陈杂。   “怎么可能?该吃饭了,被孩子们撞见,免得又说我欺负他们娘亲。”   姜妄南抬脚踢了一下他胸口,娇嗔道:“本来就是。”   后者顺势抓住他纤细骨感的脚踝,掌心朝上,修长的中指一点一点穿过金铐,一前一后,来回摩挲他敏感的皮肤,镯身轻晃。   “南南,你怎么抖得如此厉害?” 第77章 伤疤   “胡……胡说。”   姜妄南堪堪张嘴, 喉咙里的呻·吟险些漏了,干脆咬紧嘴唇,封闭这个该死的出口。   萧权川加了一个食指进去, 大拇指的指腹抚过金镯上的花纹玉石,好像在痴痴留恋着什么触感。   他曼声道:“这四个金镯是我亲手为南南打造的,在此之前, 每天都想着,南南戴上会有多好看, 如今得以一见, 居然这般漂亮, 我也死生无怨了。”   “你什么时候这么变·态?”姜妄南脸颊一红。   “我一向如此, 只是先前怕南南拒绝,我才不敢妄动的, 如今, 本性暴露,才能把南南留在身边, 我还有何可怕?”   “你的手……先出去。”   “为什么?”他一脸无辜。   死去的记忆在慢慢复活, 姜妄南没办法不去回想以前的恩爱嬉闹, 以前越是欢愉, 他现在就越是痛苦。   “求你了, 萧权川, 求求你, 出去。”哭腔一直团在喉咙里, 情不自禁释放出来,眼尾泪花扑闪。   “好。”萧权川意犹未尽。   话罢,萧权川用那涂得乱七八糟的大红唇吻了吻他脚背,帮他穿好靴子, 金镯稳稳当当藏匿其中。   好像一个特殊标记,只有彼此相知。   “还是取了吧,我又跑不了,哪有男子戴金镯的。”   “不,南南戴着它,我心里才踏实。”   知道挣扎无用,姜妄南索性乐观一点想,找到机会离开,这四个沉甸甸的金镯带回去,好歹值点钱。   卖了,给月渺思渺秋若柳开买些好一点的衣料什么的,去贵的酒楼吃些山珍海味开开肚,也值。   出了门,姜妄南才发现这里并非客栈,而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大概也是租的。   远处并无人声喧嚣,唯独高树成阴,鸟兽鸣叫,清幽宁静。   萧权川喊道:“月渺思渺,走,去吃饭。”   月渺的小脑袋从胭脂水粉里钻出来,一见到姜妄南就扑了过来:“娘亲!”   思渺看也不看,眼里只有靶心:“不吃。”   “咦,娘亲,你手上的金镯子好漂亮啊,月渺可以戴吗?”   姜妄南羞红了脸。   萧权川垂下五彩斑斓的眼皮,摸了摸她小脑瓜:“你要是想要,爹爹改日给你弄几个。”   “好哦好哦。”   姜妄南道:“月渺,去喊哥哥吃饭,别饿着了。”   “嗯嗯!”   月渺乖乖照办,拉了拉思渺衣摆,还未开口就被对方凶了一眼:“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你不想回家吗?”   月渺立即眼眶湿润,小嘴巴一扁,整个人就被萧权川抱起来:“月渺乖啊,他爱吃不吃。”   姜妄南:“有你这么当爹的吗?一点耐心都没有,孩子饿坏了怎么办?身体还长不长了?”   “行,我耐点心。”   萧权川把月渺给姜妄南,兀自走到思渺跟前,毫不留情一把抄过他的弹弓。   “啊啊!还我!!萧权川!”思渺气得直跺脚。   “嗨呀,竟敢直呼你爹大名?”   “我没有爹!”   萧权川弯腰屈指敲了下他脑门:“吃饱再玩。”   “不行!”   萧权川置若罔闻,一把扛起他,遑论他如何挣扎,萧权川依旧稳如大山。   而后,思渺双手紧紧抓住他那些乌七八糟的小辫子,毫不客气使劲一扯,后者高高地长嘶一声。   “快放我下来!”   “没门儿。”   萧权川顶了顶红得像猴屁股似的腮,忍住所有耐性没发火,朝姜妄南抬抬下巴:“够耐心了吗?”   姜妄南:“……”   思渺得寸进尺继续喊道:“萧权川!”   “嘿,你个崽子,没大没小叫谁呢。”他高高扬手轻轻落下,啪的一声打了思渺的屁股。   熟料,这瓜娃子居然当场嚎啕大哭:“娘亲,娘亲,他打我,好疼呜呜呜。”   萧权川慌了手脚,立马解释道:“我很轻的,一点力气都没用,真不关我的事,我就那么一下,真的。”   姜妄南吵得头疼,深深叹息:“思渺,来娘亲这里,我们不理他啊,不哭不哭。”   “嗯,好。”   说着,姜妄南一左一右牵着两小只,看也不看萧权川一眼,转身就走。   萧权川难得吃了哑巴亏,居然还是一个四岁小屁孩的,剎那间,惊慌失措得不得了,忙追上去:“……南南,南南,真不是我,你怎么不信呢,不是,你们别这样……”   思渺突然转头,做了一个吐舌斗鸡眼的鬼脸,纯纯挑衅。   萧权川:“……”   阳光刺入眼睛,登时福至心灵,他总觉得这小子的套路甚是熟悉,好像在谁身上见过。   两副碗筷中间,细心夹着孩子吃的小碗小勺,一桌子佳肴,荤素各半。   糖醋排骨、辣椒小炒肉、宫保鸡丁、麻婆豆腐、蟹粉狮子头、三杯鸡、爆炒凤舌、荷包里脊、桂花鱼翅……清一色偏酸辣口味的。   是姜妄南以前在皇宫里吃得最频繁的菜色。   此外还有解腻的新鲜荔枝,梅子饮,解馋的牛乳糕、银耳燕窝羹等。   萧权川给他端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放在他面前:“你总喜欢吃了辣的,吃冰的,吃了冰的,又吃酸的,吃了酸的,吃甜的,吃了甜的,又吃回辣的。”   “我还记得,有一次,你吃了之后开始肚子疼,疼得直冒汗,我就让太医特意开一服药,每次在你吃饭之前,盯着你喝药保护肠胃……”   “我已经改了,你不用准备这么多。”姜妄南把那碗药徐徐推回去。   萧权川顿时语塞,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捏着,喘不过气。   他扯起嘴角,夹了一块糖醋排骨放碗里:“一点都不多,来,南南,尝尝,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油太重,我吃不惯。”姜妄南果断道,只一味小口小口喝着清汤。   萧权川正准备把一块最滑嫩的鸡腿肉夹过去,手臂霎时僵在半空,送也不是放也不是。   他的筷子转个方向,鸡肉放在月渺的小碗:“月渺,多吃点肉,喜欢吃吗?”   月渺圆嘟嘟的脸从碗里抬起来,满嘴都是饭粒油汁,水灵灵的眼睛弯成月牙:“好吃哦,月渺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爹爹真好。”   思渺手里拿着戳了一个狮子头的筷子,含糊不清道:“不许这样叫他,他不是我们的爹爹,他会打娘亲。”   萧权川:“……我……那不是打,是……”   好像也的确是。   思渺理直气壮道:“怎么不是?你这个撒谎精,骗子,坏蛋!”   月渺认真点头,莫名齐转移立场,颐指气使指着他道:“嗯,坏蛋坏蛋!”   萧权川:“……”   哑口无言之际,他只好可怜巴巴看向姜妄南:“南南,你能帮我解释一下吗?”   姜妄南夹了一根绿油油的青菜,抬眸一笑:“不、能。”   “……”   小孩子吃饭永远都是最考验父母耐心的时候。   这不,月渺常常喜欢含着米饭,愣是不吞下去,萧权川千哄万哄,月渺反而发起小脾气来,嗷嗷大哭,还一挥手打翻了萧权川手里的汤饭。   温热的汤汁瞬间渗入华贵的布料,胸口一片潮湿油腻,散发着醇厚的肉味。   姜妄南见萧权川一脸菜色,眉宇之间飘着一朵浓黑如墨的乌云。   后者蹭的一下站起来,高大的身姿压迫着豆丁般的月渺,危险的气息剎那间遍布周围。   要知道,萧权川向来最爱干净,尤其是穿着方面,不得有半点污渍,更何况还是这种带着食物味道的新鲜液体。   姜妄南心中一紧,准备抱走月渺护在怀里。   谁知,萧权川淡淡一笑:“我去换件衣裳,你们慢慢吃。”   “……好。”他喉头上下滑动。   待萧权川离去,姜妄南才重重呼出一口浊气,大口大口吸入空气。   他本来就琢磨不透对方,更何况已经五年没见,萧权川方才那一笑,着实令人胆战心惊。   再也熟悉不过的惧怕像不可逆转的瀑布般涌上心头。   自己终究还是一只披着狼皮的绵羊。   “娘亲,娘亲,月渺不是故意的。”月渺仰着脸,抽噎道。   姜妄南摸摸她的头:“娘亲知道,月渺最乖了。”   “爹爹会不会躲起来伤心了呀?月渺很担心,但是月渺不敢去,娘亲替月渺去好不好?”   思渺道:“你管他呢?”   姜妄南颌首:“好,娘亲去看看,月渺和哥哥在这里乖乖吃饭哦,娘亲很快就回来。”   “好哦!”   他走之前,交代一旁的孙年海:“孙公公,麻烦你帮我看一下。”   “王妃且宽心,交给老奴就行。”   “叫我名字就好了,多谢。”   “王妃且慢,”孙年海欲言又止,叹道,“王爷心口有一处他自己剜的旧伤,王妃大可去问一问,兴许,王妃会有些动容吧。”   “什么意思?”   孙年海摇摇头:“王妃还是自己去问吧。”   这个院子并不大,只有一排房间,出门往左第三间,便是他之前被铐在床上的地方,萧权川约莫就在那里。   薄薄的屏风上,一个宽肩窄腰的背影隐隐约约印在其上,衣裳逐件逐件扔出来。   “萧权川?你还好吗?”他小心翼翼问道。   对方没有出声。   姜妄南慢慢走去,脚步甫一越过屏风,瞳孔忽然皱缩。   萧权川背对着自己,结实宽厚的后背,爬满了细细密密的伤痕,横七竖八,凌乱不堪,似是鞭子所为。   大概时间过了很久,有些伤口已经深成黑褐色,像纵横交错的沟壑,深不见底,狰狞可怖。   脑子里舒尔浮出一些稀碎的印象。   原来,茶馆里的人皆说,萧权川被当今皇帝萧广楼逐出萧氏一族,受了九十刺鞭,胸口还承受了十大断亲棒。   姜妄南表情一言难尽。   他一直以为,那些关于萧权川的传闻,约莫是凭空编造出来的,或是刻意艺术加工过的。   他多半听听而已,很少放在心上。   不曾想,不曾想,这些不是道听途说,而是真实存在,竟是真的,都是真的……   “谁?”萧权川警惕喝道。   姜妄南猛然抖一激灵。   “南南?你怎么来了?”   “我……”   萧权川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黏在自己的后背上,才后知后觉,加快速度穿上里衣,遮住所有的伤痕。   “疼吗?”   “不疼。”   “真的?”   “嗯。”   “还有其他伤口吗?”   萧权川答道:“没了。”   “骗人。”   话音未落,姜妄南大步上前,像流氓似的扒开他领口,古铜色的薄肌之下,左心口处,果然有一条更黑更深的疤痕,短而利落。   “这是什么?”他微微发颤问道。   “没什么,被刺客捅过一刀罢了,小伤。”   姜妄南笑了笑:“刺客?萧权川,你怎么还是这么喜欢骗我?啊?” 第78章 错怪   萧权川漫不经心拢起衣裳:“没骗你, 都过去了,提起来作甚?”   “随便你吧,反正我也不想知道, 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死了也别告知我。”   姜妄南拂袖而去。   回到饭厅,孙年海正捧着饭碗给月渺喂饭, 瞧见姜妄南顶着一张黑脸回来,大概也能猜到十之八九。   他上前恭敬道:“王妃, 借一步说话, 有些事, 王爷是不愿说的, 但老奴认为,王妃想要知道, 更需要知道。”   姜妄南还在气头上:“不了。”   孙年海不依不挠:“只是过了五年而已, 王爷却满头白发,王妃不觉得甚是蹊跷吗?”   “你想说什么?”   孙年海徐徐道来:“江湖上有一种传闻很灵验的招魂术, 只要有求者每天取一茶杯的心头血, 浇在死者木偶身上, 再将木偶吊在床头, 坚持七七四十九天, 即可看见死者魂魄。”   姜妄南嗤笑道:“荒谬至极, 取那么多血, 会死人的, 有人会信吗?”   “有,王爷信了。”   姜妄南身形一滞:“什么?”   “正如王妃所说,是个正常人都晓得,取这么多血, 谁能挺得过来呢?可是,王爷聪明一世,怎么可能不知道后果的严重性?”   “更何况,这个招魂术,还是高页与萧广楼提议的,这两个人狼狈为奸,巴不得王爷早死,是个傻子都知道,这个主意压根信不得半分。”   “然而,那时候,王爷苦苦寻找了王妃四年多,整个赵国都翻了遍,连个影子都没找到,王爷每天恍恍惚惚,开始有点相信王妃已经跳河死了。”   “正好听说这个招魂术极其灵验,便抱着再见王妃一面的决心,不顾安危亲手以刀剜心取血,每日吃的喝的全然是补血之物,吃吐了还是接着吃,才勉勉强强撑够了四十九天。”   孙年海瞳色浑浊地望着远处:“老奴还记得,最后一天,王爷特意梳妆打扮了一番,还让老奴帮忙给他干裂苍白的嘴唇抹了点唇油和胭脂。”   “那个夜晚,他干坐在床边,困得不行了也不肯躺下,怕压皱衣裳,弄乱头发,怕等到王妃现身时,被王妃嫌弃,就这样等啊等,天光破晓之时,王妃还是没出现。”   姜妄南苦笑道:“他很伤心吧?”   “不,相反,他很高兴。”   “为什么?”   “既然王妃魂魄没来,那就说明,王妃并未死去,招魂自然没有效果,于是,王爷打开了思路,便开始往安国这边找王妃,如若安国还是没有,那就再往其他地方找,他相信,天南海北,总有一处是能找到王妃的,总有一天,王妃会回到他身边。”   姜妄南心揪得发疼:“他怎么这么傻?”   孙年海摇摇头:“王爷很小的时候,老奴就已经跟在他身边,他聪明伶俐无人能及,做事向来靠自己,从不信鬼神之说。自从王妃住进了他空落落的心里,只要为王妃好的,他什么都愿意去做,什么都愿意去信。”   “这五年来,他每去到一个地方,就会捐钱给当地官衙,把他当年登基时下令拆的庙宇,全都修建起来,烧香拜佛,积善行德,只要抱着一丝希望,他无不为之。老奴深知,王妃不是个冷血之人,难道把王爷的好全忘光了吗?”   “我……”   姜妄南登时哑言,喉咙里好像被什么堵住了。   好像是吧。   他一心记着那道杀子圣旨的怨恨,似乎完完全全盖过了从前种种美好。   姜妄南无言以对,抓抓头发:“这跟他满头白发有何干系呢?”   “王妃别急,老奴还没说完呢,接下来这件事,要比招魂术更早,大概发生在王妃离开皇宫之前。”   “他又瞒着我做了什么?”姜妄南眼皮突突直跳。   孙年海回忆道:“此事关乎重大,王爷不得已不满着王妃。”   “你快说啊。”他急道。   “王妃还记得,当年毒尸爆发之事吧?”   “嗯,自然,当时满朝文武乃至天下百姓都想要他交出我的孩子,作为药引解开尸毒。”   “不错。”   姜妄南无奈笑道:“他不是连圣旨都写好了吗?”   孙年海一脸不解:“什么圣旨?”   “为解万民之忧,安四海之心,朕深思熟虑,采纳众卿家之意见,待良嫔姜氏足月生产后,交出骨血,以彰显朕之大公,护住祖宗之江山。”   他记忆力历来不好,却能一字一句完完整整复述出来,字字泣血,句句饮泪。   “原来是这个啊,王妃当真了?”   “孙公公笑什么?白纸黑字,岂能不真?”一提起这个,姜妄南心里就有十足怨气。   “老奴不知王妃是怎么看见这道圣旨的,确实没错,写是这么写的,不过,当时情况紧急,这是王爷为了保护王妃母子的权宜之策罢了。”   “保护我?摆明要杀我和孩子,还叫保护?若非我及时出走,不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吗?”   孙年海恍悟:“王妃就是因为这道圣旨死遁的?”   “我又不傻。”   “原来如此,可是,王妃错怪王爷了啊。”   “这还错怪?难不成他还有可以说服我的苦衷?现在才事后诸葛亮,会不会太迟了?”姜妄南权当孙年海在为萧权川圆话,显然不信。   孙年海道:“迟或不迟,王妃听了之后,再做定夺吧。”   “王妃知道,太后娘娘擅长蛊术,而毒尸的病变根源,就在于千钧蛊的异化,当年毒尸时隔多年出现在榕树镇,王爷就已经让太后娘娘闭关钻研解药,只是把握不够充分,也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   “王爷这个人呢,王妃是了解的,他从不逞口舌之快,更不会把没有定论的事情说出去,他历来喜欢把问题解决后再告诉王妃,以免徒增王妃的烦恼。他只希望王妃能全身心信任他,然后彻头彻尾享受他给王妃带来的无忧无虑。”   姜妄南心口五味陈杂:“嗯,他的确是这样的,什么都不过多解释,后来呢?”   “后来啊,太后着实研制出了解药,那药实则也是一种蛊,名为阴蛭蛊,其白卵可入药解尸毒,然,此蛊需以人体养殖,吸收人体阳气而活,会令被寄生者快速衰老。”   姜妄南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瞳孔微微放大:“萧权川他……身体里……有……”   “阴蛭蛊寄生的环境要求非常高,它能感受到人体的情绪,如若让一个并非心甘情愿之人植入,那将不可能成功。”   “而且,它每至三更繁殖一次,被寄生的人就会浑身绞痛,感受着五脏六腑搅成一团,痛不欲生,还要有极强的意志力,强行忍着不可大叫,否则会惊扰产卵的蛊虫,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姜妄南的嘴唇微微颤抖,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   “唉,王妃啊,王爷亲笔拟定那道圣旨,只是想暂时安稳天下人之心,只要解药一到,毒尸自然而然就会消逝,届时,天下太平,谁还会惦记着王妃和腹里的孩子呢?”   “他从未想过要牺牲你们母子,一切的一切,他都在背后默默地付出和牺牲。”   “只是啊,王妃还是对王爷信任不足,有事好商量嘛,别动不动就分开,细细算来,王爷被白白折磨了十来天,生生折了十年阳寿啊。”   十年……   姜妄南直觉脑瓜子嗡嗡嗡叫,仿佛痛在己身,目中含泪,忙抓住孙年海肩膀:“那他现在呢?他现在还会疼吗?啊?”   孙年海摇摇头:“没有了,王妃消失后不久,高页不知哪来的方子,治好了所有的毒尸,还扬言说是萧广楼想的办法,由此大获民心,顺势把萧广楼接回了京城,后续王爷让位、新帝当政,王妃应该也听说了吧。”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姜妄南脸色苍白如纸,豆大的眼泪不停涌出来,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心中的愧疚、歉意、悔恨远远盖过了□□的痛楚。   “遑论这招魂术和阴蛭蛊,王妃啊,王爷为你做的事,比老奴所说的还要多得多,这些年来,王爷马不停蹄地找你,风餐露宿,舟车劳顿,从未喊过一个累字,他只觉每天的时间过得太快,没找几个地儿,就又第二天了。”   “就这样,王爷日日盼着,念着,有时候想着想着,声泪泣下,像个孩子似的在凄冷的月光下抱着自己,失魂落魄道‘我把南南弄丢了’,连做梦也不停喊着王妃啊。”   原来,原来,是他误会了萧权川。   是他,全然是他的错。   姜妄南眉头紧锁,眼眶红得不能再红,满脸湿漉。   他从未想过,自己背后那份默默的支持与牺牲,竟然如此沉重,愧疚像潮水一般淹没了他,让他几乎窒息。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穿书以来,似乎太过于战战兢兢,太过于如履薄冰,太过于专注自己的生死,太过于想走自以为是对的路。   以至于,完完全全忽略了身边那个不惜用生命为他撑起一片安宁的人。   孙年海好言道:“老奴年纪已大,能做的都做了,该说的也都说了,接下来王妃和王爷要如何走,全靠你们自己了。王妃啊,记住老奴一句劝,切勿质疑王爷对你的真心,也切勿辜负了王爷啊。”   姜妄南泣不成声,感激涕零:“谢谢……你,孙公公,我……我会记住的。”   “要去,现在就去吧,啊,想说什么就说出来,不要都藏着掖着,让对方去猜,既然要携手过一辈子,那就坦坦荡荡、坚定不移走下去,只要一条心,没有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   “人这一辈子呢,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到头来,王妃就会发现,能遇上一个至死不渝的人,陪着自己从青丝到白发,人生之幸福圆满,亦不过如此啊。” 第79章 和好   道了孙年海, 姜妄南毫不犹豫转头原路返回,一边跑一边哭,又是笑又是泪的。   适时, 两个下人从萧权川卧房里出来,堪堪带上门。   “萧权川呢?”姜妄南急切问道。   “在沐浴更衣。”   大概是汤饭的味道擦拭不去,换成洗澡了, 他还是那么喜欢干净。   姜妄南胡乱抬臂擦掉满脸泪水,深呼吸几下, 拍了拍僵硬的脸颊, 推开门, 悄然进去。   水雾缭绕, 淡淡的木制龙涎香沁入鼻尖,幽幽冉冉。   薄薄的山水屏风后, 萧权川泡在浴桶里, 露出上半身,双臂搭在沿边, 优越的肩颈线犹如一幅绝美的画。   此刻的他, 正微微转过头来, 将披散的长发拢到左肩, 好像在垂眸细细数着发丝, 不满地嘟囔道:“白发怎么好像越来越多了?”   “不多, ”姜妄南轻轻开口道, “一点都不多, 比起以前,现在更有韵味了。”   “南南?你怎么进来了?”   萧权川忙放好头发,手指为梳,手忙脚乱地用发带扎起, 尽量黑发包住白发。   一只手制住他。   “已经湿了,别扎起来,不舒服,我来帮你洗个头吧。”   姜妄南拉开那根凌乱的发带,瀑布般的发丝倾泄而下,白发全然毕露,比他平时看到的要多一倍。   姜妄南忍住哽咽,撸起袖子,拿过木盆,舀了七分满的热水,放在萧权川身后的高凳上:“来,躺着。”   萧权川约莫听其声音沙哑,眉心皱起:“南南……你哭了?”   “没事,方才来的时候,沙子进眼睛了,一会儿就好。”   “那我帮你吹一吹。”   水声哗哗波动,萧权川作势回头,却被姜妄南拧着肩膀转回去:“我都说了,没关系的,快躺下。”   “好吧,真没事?”   “嗯,我很好,一直都很好。”   黑发白丝浸泡在清水里,如藻荇交横,姜妄南忍着眼角的泪珠,先拿木梳一下一下地梳顺溜。   他的头发好像变少了。   姜妄南以前替他梳过头,还记得,那头发堪堪抓了一拳头,如今,好像薄了些。   发质也糙了些,发色有点发黄,是这几年风吹日晒找他导致的吗?   “南南,我是不是看起来……很老?”萧权川忽然问道。   “怎么会?你还是那么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真的吗?!”   “嗯,千真万确。”   接着,姜妄南剪碎一些新鲜的木槿叶,包在纱布里,在水中搓上几遍生出泡沫,再用小勺子舀起,一点一点从头皮往发尾浇,清香四溢。   他抬起额头往上看去,又问道:“南南,你不生我气了吗?”   “别睁眼,会进水。”   “哦,好。”   萧权川闭目那一刻,姜妄南立即仰起脸,试图把眼泪往回灌。   谁知,他刚落下眼皮,正好与萧权川四目相对,后者讶异看着他:“南南,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我又做错什么了我改,我一定改,你别伤心了好吗?”   姜妄南本来情绪恢复得差不多,被他这么一说,他直接崩溃了,双手扒在浴桶边,眼泪泄闸般,喉咙放开,胸口一起一伏差点没梗过去。   “南南,南南,你……”萧权川不顾湿淋淋的头发直接起身,移到跟前,抬起他的脸,拿过毛巾擦眼泪:“到底怎么了?嗯?”   “我……我,呜呜呜你……”   “你把那破圣旨,放在南书房干什么啊?我以为你……你真的要……把我和孩子交出去呜呜呜。”   姜妄南哭得眼睛微肿,哽咽不已。   萧权川愕然,迟疑片刻,道:“你……你是看见那圣旨才假死逃了的吗?”   “不然呢?!呜呜呜我怕死啊,我更怕我们的孩子一出生就没了呜呜,我不想,我不想这样。”   他目光不经意扫过他心口的疤痕,指尖悬着,不敢触碰,哭得更大声了,姜妄南断断续续道:“你……你怎么这么……傻啊?”   “孙年海全告知你了?”萧权川大概猜到了他已知情。   “嗯。”   “好吧,”萧权川摇摇头,温声道:“你已经回到我身边了吗?我所做的一切,都很值。”   姜妄南就着手里的勺子泼了他一身水:“傻瓜啊你,要是你死了怎么办!”   “我不会死的,我说过,要和南南白头偕老,一生一世,君无戏言,不会抛下你一个人走的,从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   “呜呜呜呜呜呜呜……”姜妄南紧紧搂着萧权川,唧唧嘤嘤,哭个不停。   “夫君,夫君,夫君……都是我不好,都是我,都怪我,我没听你的话,就这么一走了之,害你过得这么辛苦,差点害你没了命,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夫君,我错怪你了,是我不好,对不起,对不起……”   萧权川眼眶含泪,破涕为笑,也紧紧抱住他,下巴抵在他毛茸茸的头顶,蹭着,吻着。   大手上下轻抚他颤抖不休的后背,哄宝宝似的拍了拍:“没关系,为夫从未怪过南南,只怪自己没有把事情说清楚,南南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不哭了。”   姜妄南鼻子通红,鼻涕眼泪全混在一起,一抽一抽哽道:“嗯,嗯嗯 ,夫君,我的好夫君,我再也不会不相信你了,我好笨哦。”   “好啦好啦,你看,我弄得你一身水了,小心着凉,生病可不好了。”   姜妄南拼命摇头,抱得更紧了,把脸彻底埋进那熟悉的胸膛里,闻着熟悉的气息,嘟囔道:“有夫君在,什么病魔我都不怕。”   “你在撒娇。”   “怎么?不可以啊?”   这娇软的语调宛若眨眼间回到五年前,萧权川沉浮不定的心安了安,轻笑一声,刮他鼻梁:“可以,南南怎么着都可以。”   “哼。”   “把湿衣服脱了吧,我们一起洗。”   还未等姜妄南响应,萧权川的手已经抢先一步揭开他腰带,脱掉湿漉漉的外衣,锁骨曲线曼妙。   里衣比较贴,显出了姜妄南细致的腰身,一个巴掌可以抓过来,整个人瘦得如一根竹竿,薄如纸片,仿佛一折就断。   “南南,你瘦了好多。”萧权川心疼道。   “是吗?唔会不会很难看啊?”   “不,由始至终,南南都是这世间最漂亮的人,唯我独有。”   继而,萧权川俯身吻了一下他修长脖侧,慢慢延至薄细的锁骨,后者身体霍然颤抖,下巴后仰,喉间发出一声喟叹。   手指顺着熟悉的路径嵌入对方浓密的发丝,整个□□仿佛由此打开封闭已久的欲望之门,亟待倾泻而出。   里衣被缓缓褪下,姜妄南猛然抓住他的手。   他不敢抬眼看对方:“夫君,我……自从生了孩子后,身体有了细微的变化,我怕吓着你。”   “别怕,南南变得如何,为夫就喜欢如何。”   “真的吗?可是真的有点奇怪,我自己当时都适应了很久很久,更何况是……夫君,夫君不喜欢女子吧?”   “为夫只喜欢南南。”   姜妄南不确定问道:“那如果我一个男子,却有了一些女子的身体特征,夫君不会觉得我是怪物,而嫌弃我吗?”   “方才南南说过,要信任为夫,怎么现在又开始自我怀疑了呢?到底是为夫给的爱,不够明显?还是不够多?”萧权川循循诱导道。   他耷拉脑袋:“好吧,对不起,我又犯毛病了。”   萧权川道:“为夫不是怪南南,仔细一想,为夫还挺高兴的。”   “为什么呀?”   “一如为夫,害怕南南嫌弃白发多,年纪大,全然因为太过在意南南,太过喜欢南南,不是吗?南南此时的心理也是一样的,说明南南啊,非常非常喜欢为夫。”   姜妄南脸颊微红:“你好不要脸。”   “行了,给为夫看看吧,没关系的。”   “……嗯。”   里衣滑过肌肤,褪至脚踝处,堆在地上。   姜妄南胸前却缠着一层又一层白色绷带。   萧权川面色忧虑,眉头蹙起:“……你受伤了?我看看。”   “不是的,夫君,”姜妄南忙道,“我很好,唔,夫君要做好心理准备。”   “到底怎么了?”   但见姜妄南转过身去,解开重重迭迭的绷带,白皙的后背已经被勒出一道道红痕。   他转回来,双臂交叉死死捂住胸口,自顾自跨进浴桶里:“夫君进来吧。”   “好。”萧权川眸光闪了闪,好似猜到三四成。   热水哗啦啦溢出,浴桶很宽敞,足以撑起两个成年男性,加之姜妄南瘦得不成样了,更是游刃有余。   “夫君先闭上眼睛吧。”他道。   “嗯。”   姜妄南站起身,水面恰好掩盖到大腿,他惴惴不安放下手臂,完全袒露上身。   他深呼吸一口气:“夫君,睁眼吧。”   只见对方先是睁大眼睛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神色依然吃惊。   就知道,就知道,怎么会有人能接受他这样的怪物?   “别看了,别看了。”   姜妄南像受尽羞辱那般坐回浴桶,把涨红的脸埋进掌心,眼泪大滴大滴敲打水面,溅起水花。   到现在为止,他自己都很难接受这个现实,更何况萧权川第一次见。   萧权川划过水波,轻拥其入怀,细细密密地舔舐着他的眼泪,继而吻他的鼻梁、脸颊、嘴唇,缱绻绵绵,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耳边只有粘腻的湿濡声,在交缠,在起伏。   浮浮沉沉之际,姜妄南舒尔尖叫一声,长颈后仰,腰身往前送去,双臂情不自禁搂住对方低伏的头。   “有点大。”萧权川嗓音哑得可怕。   姜妄南心有不安:“夫君不觉得……恶心吗?”   “南南,为夫喜欢它,南南的一切,为夫都很喜欢,喜欢极了。”   话罢,姜妄南只觉一阵短促而刺激的痛,直击天灵盖,他浑身变得像水一样柔软。   萧权川含糊不清问:“是一直都会这样吗?”   “不是的,还要三五天才能变回正常。”   “哦,这样啊。”   “嘶……”姜妄南猛然倒吸一口凉气,“疼,别吸,孩子都四五岁了,哪还有?”   “好吧。”萧权川略显失落,开始上下其手:“好软,好嫩,还好像更粉了。”   姜妄南娇嗔道:“还不是夫君弄的?这么用力,人家能不这样嘛?大坏蛋。”   萧权川低笑一声:“多久会来这么一次?”   “夫君想要多久?”   “为夫恨不得南南天天这样,大饱口福。”   “讨厌,大概一个月一次吧,有时候也说不准,半个月或半年都有可能。”姜妄南认真答道。   萧权川执着道:“好像有水。”   姜妄南一边推开他一边忍不住贴上去,享受这种亲密无间的肌肤之亲:“夫君,疼,轻点儿……”   “好。”   “啊!啊啊!”   好羞耻QAQ   不知过了多久,洗澡水热气被搅散,只剩一点温度,姜妄南感觉整个脑子像充了血一般,四肢越发无力。   他浑身放松地躺在萧权川怀里,后者则靠在浴桶壁,两人都在微微喘息。   不消片刻,姜妄南感觉有只手在他身上摩挲,经过肋骨、小腹,继续。   那力度实在是太轻太轻了,像一根羽毛似的挠痒,姜妄南条件反射抓住他的手:“夫君!”   萧权川嘴唇贴上他耳骨,热息涌来,一个湿滑的软物舔舐着他耳蜗,酥酥痒痒,后者冷不丁一惊一躲。   微哑的笑声如邪恶的鬼魂般漾开。   “果然,南南比以前敏感好多啊。” 第80章 安抚   姜妄南感觉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他仰脸, 近乎痴恋地看着萧权川沾满水雾的绿眸,里面情欲波涌,熊熊燃烧, 却迟迟未见行动。   “夫君,不想亲我吗?”   他口干舌燥,积压五年的思念如同一座欲倒不倒的大山。   萧权川喉结滑动, 指尖若有若无刮过他腹部的突起的刀疤:“想,很想, 但, 为夫担心南南现在的身体承受不来。”   姜妄南挺起腰身, 转过身来, 拔出发簪,乌发如银河散落。   下一刻, 他打开双腿, 面对面跨坐在他身上,黑发披肩, 面色潮红, 杏眸含着柔软的水汽。   对方的呼吸显然更粗更重。   “别这样, 南南……唔!”   这一回, 换成姜妄南陡然强行吻他, 双手捧着他的脸, 暴风骤雨般落下, 将积压五年的思念全部宣泄出来。   全部。   几乎同时, 萧权川疯狂响应他的吻,将其紧紧拥在怀里,如一头饿狼恨不得把对方啃得连渣都不剩。   姜妄南只觉肋骨快要被勒断了,压根呼吸不过来, 可此时的他觉得呼吸一点都不重要。   唇瓣之间没有让出一丝缝隙,辗转厮磨,姜妄南喉间还发出呜呜嘤嘤的吟叫,似在哭,似在笑,似在挣扎,更似在享受,疯了一般,入魔一般。   俄而,姜妄南握着拳头拍打萧权川裸露的胸膛:“唔唔……呜呜呜……停……停一下……”   小猫似的叫嚷,勾得人心痒痒。   “不……”萧权川一把摘下左耳的绕耳翎,故意不去听对方求饶,“再亲。”   萧权川唇瓣堪堪离开那么千分之一秒,新鲜空气才碰到姜妄南口鼻,还未吞进肺里,又被死死堵上入口。   “啊啊嗯……哈啊……夫君……夫君……”   姜妄南一味哭着,求着,可身上的人却不为所动,只拼尽力气去欺他,他的声音不能再高了,他才堪堪听到一点动静,睫毛微颤,嘴上功夫更加不饶人。   不知又吻了多久,姜妄南只觉嘴唇发肿,脑袋晕晕乎乎,眼睛欲睁不睁,脚下飘飘然,大口大口喘息。   常年压在心里的那口要上不上要下不下的那郁气,在这一刻,仿佛轰然炸开,烟消云散。   妈的,亲得好爽。   耳边传来有人出水的声音,下一秒,他瘫软的身子就被一双大而有力的臂膀抱起来。   姜妄南埋头拱进他怀里,闻着熟悉的气味,犹如服下最顶级的媚药,身体就已经热得快要炸。   他用仅存的力气揪着萧权川松松垮垮的衣领,讨食似的撒娇:“夫君,快要了我吧,我受不了了,好想要……”   “为夫何尝不是呢?”   话罢,萧权川低头含住他的唇,一边挑逗一边将他放在软榻,强壮的身躯欺了上去。   姜妄南忘我地□□着,响应着,双手双腿缠上对方结实健壮的腰背。   萧权川比以前瘦了点,但肌肉更薄,更紧实,线条更硬朗,肩更宽,腰更细,如鲛人般妖冶性感。   登时,掌心抚过一片崎岖不平之地,凸起的疤痕长长条条,如刀刃般割过他皮肤,火辣辣地疼。   “呜呜呜……唔嗯……呜呜呜……”   身下的人儿忽然低低啜泣起来,不一会儿,嘴唇融进咸味,一滴又一滴。   萧权川睁眼,满目心疼:“是不是为夫太用力,弄疼宝贝儿了?嗯?为夫轻点。”   姜妄南晃晃头,哽了半天才大大概概清晰吐字:“我……我……这些鞭痕,夫君很疼吧?对不起,让夫君受苦了,我不应该的,我犯了很大的错误……”   “嘘,别再说了,南南只需记住,你没有任何的错,一切都是为夫自愿选择的,也甘之如饴,无怨无悔。”   姜妄南哭得更大声了,如三千里瀑布,止也止不住。   萧权川没再说什么,只一昧把他抱起来,紧紧搂住,两人面对面坐着,胸口贴在一起,姜妄南伏在他脖颈间,眼泪打湿半壁肩膀。   萧权川久久不语,大手代替一腔温柔,轻轻拍他的背,轻轻晃着,像哄宝宝般。   未久,姜妄南平息了许多,宛若小猫似的趴在他身上,翘起腰臀,在对方心口的短疤,无比缱绻落下一个吻,伸出粉嫩的舌尖,一口一口舔舐,湿湿漉漉,黏黏糊糊。   而后又爬到萧权川后背,由下而上,由上而下,一点点、一寸寸亲吻那狰狞可怖的鞭痕。   体内的□□在不停叫嚣,快要火山爆发,萧权川骤然抓住他的手,一把压住他,呼吸重得不能再重:“南南,可以吗?”   姜妄南二话不说低下头,后者没忍住低哼一声,抓着他的头发,回馈他。   不知弄了多久,姜妄南只觉头脑涨涨晕晕,一股又一股电流涌遍浑身,如潮水般灭顶而来,浮浮沉沉,跌宕起伏,犹如在仙境遨游。   五年以来,姜妄南再没试过这么舒爽的感觉,好想好想一日到头都这般沉沦,日日夜夜这般酥麻,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做。   连话都不用说最好,只是单纯地叫出来,扬长的,短促的。   遑论心理上还是生理上,叫出的声音不经过任何美化,就是自己最直白火热的感受,叫声席卷着热浪,身通畅了,心舒坦了。   是赠予萧权川最美好最宝贵的回礼,价值连城,不可媲美。   萧权川细细啄走他泛红眼尾的泪珠,低低地轻笑,哑声道:“南南,你每一寸皮肤,都好敏感,是因为怀孕生了孩子吗?”   姜妄南羞答答道:“好像是的,有大夫说过,孩子在宫胞里越来越大,会把一处地方挤到更外面,自然而然就很容易碰到。”   “这样啊,那处地方现在在哪儿。”   “别,夫君,其实也还好啦。”   “南南如何知晓?”   姜妄南瞬间哑言:“额……”   总不能说,在隔三岔五的无人深夜里,他曾经一边回忆和萧权川的床第之事,一边自己悄咪咪欢愉过吧?   “嗯?难道,南南……”   萧权川满眼满心都是姜妄南,后者的微表情他怎会放过?经年朝夕相处,又怎会不知这些表情背后意味着什么?   姜妄南有气无力心虚地反驳道:“没有……人家哪这么……那个?”   “那为夫就亲自上手吧。”   “等等!”   “为夫想让南南每一次都快活得要死,可现在你的身体有所变化,大概的位置也不一样了,为夫若一点都不了解,怎么能让南南喜欢呢?”   “夫君对我真好。”姜妄南动容道。   “那就来了?”   “……嗯。”   “夫君……好……啊!”姜妄南再一次完全兴奋到失声。   “嗯?这里?怎么了?”   五年多没有共事,感觉完全跟做梦一样,姜妄南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男人,害羞得不得了,索性咬紧嘴唇。   “嗯?说出来。”萧权川不停在他身上捣鼓。   一阵阵酥麻从身体最深处往上涌,好像这具躯体已经不受他控制,只听从对方的驱使。   “……对,就是那里,夫君太……太厉害了,停……停下……不……”   全然失控的感受让姜妄南瞳孔散焦良久,明明心里无比难受,却又把自己摊开给对方,兴奋得不舍得反抗。   萧权川恬不知耻吻住他的唇,调戏了许久,将他的身体弄得更热更兴奋,才问道:“是停下?还是不要停?”   姜妄南就像一个刚尝到一口甜头就被撤回甜品的孩子,眼泪不断流出,手脚如饥似渴地扒得对方紧紧,甚至压得自己胸口都出喘不过气也不愿放松一丁点。   “要,我还要……夫君。”   “南南乖,为夫有些累了怎么办?”   “呜呜呜不要嘛,不……”   “要不,南南自己来?”   姜妄南听得有点稀里胡涂的,却下意识一口答应:“好,好……”   眨眼间,一个天旋地转,姜妄南从躺着变成坐着,这是一个他最不喜欢最羞耻的姿势。   犹记得,上一次这般,还是死遁前最后一回跟萧权川上床,为了尽己所能报答萧权川对他的好,才尽量撕开心理羞耻布,让萧权川留下最美好的一次。   而今,时隔五年,无数个日日夜夜积欲成疾,层层迭迭的思念如海啸般呼呼而来,羞耻感算得了什么?   他想要萧权川,狠狠地要,尽情地要,拿命来要,哪怕下一刻会因此而灰飞烟灭,抑或是下十八层地狱饱受折磨,他亦心甘情愿。   “南南,你好棒啊。”萧权川抓着他最有肉感的地方,忍不住喟叹道。   姜妄南乌发披散,在风中凌乱,含着哭腔道:“夫君,我好爱你,好爱好爱你……”   话音未落,萧权川绷紧腹部支起下边,把姜妄南整个抛高落下,拼尽全力狠狠地……   循环往复,遍地生花。   “娘亲,娘亲……爹爹,娘亲,饭菜要冷了……”此时,屋外有一只小肉手在敲门,是月渺的小奶声。   姜妄南恍惚之间立即睁开眼,摸索到床角的绕耳翎,胡乱塞到他左耳,手掌撑住萧权川结实而有弹性的胸膛:“孩子来了!门锁了没有?”   萧权川笑笑拿开他的手,十指相扣:“不管。”   姜妄南挡住他落下来的唇:“不行,门是不是没锁?被孩子看见了不好。”   萧权川还是压着他不肯放开:“不着急,再等等,会有人带走她的。”   “哎哟,我的小祖宗啊,别碍事儿,啊。”   果然,萧权川话音未落,孙年海就赶到了,气息有点喘。   月渺死也不愿走:“我不,我不,娘亲不能不吃饭,肚肚会疼的。”   姜妄南本想起身,萧权川却死命地吻住他,禁锢他,着了魔一般。   “……唔唔……唔!”   萧权川欲再一次扔掉绕耳翎,姜妄南及时摁住他的手,乞求道:“不要……”   “好,”萧权川顺势吻了吻他的手,一边狠狠地弄他,一边轻声细语道:“嘘,被孩子听见,可不好。”   月渺耳朵可灵光:“娘亲怎么好像哭了呀?爹爹是不是又在打娘亲了……”   姜妄南把声音压到最低,几乎用气音问道:“这可怎么解释啊?夫君,快想想办法。”   萧权川只一味地笑着弄他:“放心,有的。”   “轻点儿……啊嗯……”   姜妄南干脆咬住对方的肩头,吞掉了所有的声音。 第81章 依靠   适时, 门外的孙年海解释道:“孩子,爹爹和娘亲在玩游戏呢。”   “咦?玩什么游戏?爷爷,月渺也想玩儿!”   姜妄南扶额:“……这就是夫君说的办法?根本就在添乱好不好?”   “嘘, 再听。”   只听孙年海道:“这个游戏要等月渺长大才能玩,月渺现在连饭都不吃饱,怎么长大呢?来, 跟爷爷回去。”   “好叭。”   门外一大一小的身影终于消失了,姜妄南大大地吁口气, 好在他宝贝女儿比较好哄, 若是换作思渺那家伙, 还不一脚揣进来?   萧权川从他身上下来, 侧躺着从背后抱着他,手指饶有趣味地绕着他被汗水打湿的发丝, 闻着他淡淡的发香。   “真希望我们能一直安安稳稳过下去, 找个宜居的村庄,买个小屋子, 置几亩田, 我打猎, 你织衣, 带着两个孩子, 一日三餐四季, 去过平淡安逸的日子。”   “可夫君能适应吗?”   姜妄南不是没想过, 只是萧权川含着金勺子出生, 养尊处优,天之骄子,十指不沾阳春水,怎么可能为了他和孩子放下这些普通人最渴望的一切。   直到现在, 他信是信,唯一担心的,是害怕萧权川无法从山珍海味跳到粗茶淡饭。   萧权川道:“分开的这些日子,为夫想了很多,在遇到南南之前,为夫只把治理江山、天下归顺当作一生的追求,没日没夜操劳政务,提防小人,玩弄权衡之术,当看着百姓安居乐业,国家海晏河清,为夫反而觉得了无生趣。”   “直到南南出现在身边,为夫才发现,一辈子的尽头,不再是引以为傲的事业,而是一个爱人,一个不惜为之折腰的伴侣,只需牵着对方的手,走遍四季轮回,就是最大的满足。”   “南南,我们不能再错过彼此,为夫自会证明,这躯体,披得了华裳,亦穿得上麻衣;这张嘴,吃得来鱼翅,亦喝得下米汤;这双手,批得了奏折,亦拿得起锄头;这双脚,踏得平沙场,亦下得了水田;这肩膀,担得起一个国,亦撑得起一个家。”   姜妄南微微睁大眼睛,不曾想,萧权川已经思虑了这么多,决心这么大。   良久,他把手指扣进对方发颤的指缝,轻轻颌首,目中含泪如流水桃花:“夫君,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远远少于分开的五年,我们,不要再分开了。”   屋头春色无垠。   从正阳高照到夕阳西斜,霞光满天,已尽黄昏。   吱呀一声,浴室的门堪堪打开,萧权川随意披着一件外衣,领口打开,胸肌若隐若现。   他如视珍宝般抱起软榻上滩成一团水的姜妄南,若非还浅浅急急地喘着游丝之气,不知道的,还以为萧权川怀里抱着的人,已经双脚踏入阎罗殿。   把人安置在柔软的床上,掖好被角,慢慢地喂完了一碗参汤,不多时,姜妄南黑睫微动,半撑着疲倦的眼皮,朝脸色微沉的萧权川笑了笑:“夫君,别担心,我好多了。”   一开口,他稍稍愣了愣,声音比难以想象中还要嘶哑百倍。   “南南,为夫想连夜回一趟赵国,你在这里等,可以吗?”萧权川用手帕擦拭他嘴角的汤汁。   他清了清嗓子:“回去有什么事吗?”   “嗯,把跟以前有瓜葛的东西都处理掉,然后就回安国接南南,我们再一起回赵国,寻个清静的小地方,带着孩子们,安然共度余生。”   “夫君,我等你。”姜妄南拽着他的手。   萧权川离开后,姜妄南每日习惯去茶馆吃茶点听曲儿,实则全程只有思渺月渺在认真敞开肚子吃,他光是喝一杯茶都要喝上半天。   每每听到有人在讨论赵国之事,他就像兔子警惕那般高高竖起耳朵,尤其听到萧权川之名,巴不得整个人都贴上去,遑论虚的实的,清一色地一字一句刻在心里。   后来,一封书信快马加鞭送上门。   姜妄南才明确知道,他这一趟回去,割掉了子虚王的身份,把与这个王爵挂钩的月俸、府宅、赏赐、仆人等,一律还给萧家。   然,毕竟赵国是萧权川一手整治下来,而萧广楼是他兄长,又贵为新帝,虚以委蛇,面子功夫总要做到位,不然传出去不好听,便阔绰地赏他万两黄金,保其一生无忧。   可是萧权川果断拒绝,只要了三样东西。   一,帮孙年海在老家买宅置地,按每月二十两黄金发放,令其安享晚年。   二,野山人参、千年灵芝、冬虫夏草、天山雪莲、怀集燕窝、鹿茸、黄精、海马、熊胆、天麻、斑蝥等只有皇室才能享有的珍贵药材。   三,一把他常年自用的弓箭,震天弓。   次日,萧权川陪同他回清萍村。   路途说远不远,租一辆便宜的驴车,用一个时辰便差不多,何况萧权川今者已净身出户,身上所留余钱得省着点花。   可是,萧权川偏偏不让,非挑中一顶最柔软舒适的马车,价钱不菲,他道:“南南如今身体没养好,不能受累,该花的钱还是要花,钱用完了,再挣便可,为夫四肢健全,再苦再累都没关系,就是不能委屈了我的南南。”   由于天刚亮就出发了,思渺月渺还在呼呼大睡,便留在院子里,托孙年海帮忙看着。   马车徐徐驶入村口,一路穿过大街小巷,行人频频驻足,眼睛发亮,你一言我一语,指指点点,似是没见过这么华贵的车辆,不知是哪家大户人家光临寒村。   秋若正焦急不安地站在家门口,她昨天已经收到姜妄南的信,早已候着。   遥遥看见车前坐着一个半百老人,正是往日的御前红人孙年海,她迫不及待挥手,喊道:“公子!公子!”   马车车帘立马掀起来,探出一个头,不是姜妄南又是谁?   “秋若,我回来啦!”   适时,一个女人磕着瓜子走来,尖锐地“哟”了一声:“我就说怎么没看见阿亡呢,原来是耐不住寂寞进城勾男人去了,还挺有能耐的嘛,我呸,死狐媚子。”   秋若瞪她一眼:“孙丽娘,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劝你嘴巴放干净点。”   那孙丽娘翻了个白眼,扬起声音生怕没人听见:“我还说错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看看这马车,多么华贵,不明摆着钓了个金龟子嘛,还在柳大哥面前装什么坚贞寡夫。”   “我看啊,就是嫌弃柳大哥不够有钱,呵,还是个贱种,一边占着柳大哥的好,一边又去寻花问柳,四处留情,若是被人家知道他一个大男人还从屁股里拉出两个娃,这等糗事岂不被笑掉大牙哈哈哈。”   这孙丽娘嗓门颇大,音色像针一样尖细,马车里听得一清二楚。   姜妄南不以为意,早就习惯,有时候听的话还更难以入耳,这几句的杀伤力真的还算可以的。   但是萧权川脸色格外阴沉,每听一个字,就暗下一度,最后简直昏暗如世界末日。   “南南,你这些年,就是在这些尖酸刻薄的话语里熬过的吗?”   姜妄南道:“额……还好啦,其实,日子是自己过的,旁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夫君别生气,反正我们要走了,不跟她计较。”   “哼,不可能。”萧权川森然一笑。   “夫君,我真不在意,我们收拾好东西就走吧,好吗?”   萧权川沉默不语,只一昧攥紧沙包大的拳头。   车轮缓缓停下,马儿仰头嘶叫。   但见萧权川先行下车,伸手去接姜妄南,还没看清正脸,孙丽娘已经看呆了双眼,瓜子还悬在牙齿间。   大概没想到,那阿亡的手段居然如此了得,勾了个身材极佳、气质上乘的男人,就是头发白了大半,年纪老了点。   呆滞片刻,孙丽娘眨眨眼,嘴巴跟淬了毒似的还在吧啦:“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去给一个老男人当小情儿了,哈哈哈哈,怪不得人家不嫌你咧,欸,大爷,你眼神真好,我们阿亡的屁股能生得很,一下子跟下饺子似的生了俩,个个白白胖胖,哈哈哈哈。”   萧权川眼角抽搐,戾气极重,一把抢过马夫的马鞭,电光火石之间就抽在孙丽娘身上:“我去你大爷!”   “哎哟!”孙丽娘臂膀的衣料立即开花,鲜血染红,她疼得龇牙咧嘴,撕开喉咙骂道:“你他娘的怎么还打人啊!你们这对奸夫□□,狼狈为奸欺负人是吧!”   萧权川的脸色就没有回晴过,举起手欲再狠狠抽过去,姜妄南担心他用尽蛮力闹出人命,忙抱住他:“夫君,别打了!”   萧权川绷紧后牙槽:“南南,为夫今日不打死她,誓不为人!”   孙丽娘索性坐在地上,凄惨地哭喊道:“哎哟,乡亲们快来看啊,阿亡竟然带着他的老嫖客要打死我啊,呜呜呜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他要来取我的命啊,我孙丽娘好歹这几年也照顾过他,他就这样报答我啊。”   周围的人闻声而来,人越来越多,斜着眼睛看姜妄南他们,一张张嫌弃、厌恶的表情,早已是家常便饭,姜妄南为了能和孩子们有个安身之所,强行忍了将近五年。   从今以后,他身边有了萧权川,去哪里不是去,只要牵着彼此的手,四海皆为家。   “闭嘴!”   姜妄南拿过马鞭,气势汹汹指着孙丽娘的鼻子,腰杆支愣起来:“你可以说我,但你不可以说我夫君!你一个人老珠黄皮肤松弛满脸斑点眼袋比眼睛还大额头比脚先出门的臭女人凭什么说我天底下最好的夫君!”   孙丽娘霎时目瞪口呆,瞳孔放大,嘴巴微张,一下子忘记呼号卖惨。   接着姜妄南把炮筒对准周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观众:“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每天闲得蛋疼吗?赶紧给我滚!”   “夫君,我们进去,别理这个疯婆子,晦气。”姜妄南毅然决然牵起萧权川的手回屋去。   这屋子不大亦不高,萧权川被拉着进门时,没来得及弯下腰,额头砰的一下撞到门顶。   “啊,对不起,夫君,我太急了,疼不疼啊?”姜妄南愧疚道。   “没事,一点都不疼。”   “都肿起来了,秋若,去煮个鸡蛋来。”   “好。”   姜妄南倒水之际,萧权川逡巡四周,客厅很小,几乎一览无遗,光是放着一张八仙桌,就已占用了三分之一面积。   往里走,有两个小房间,一张一人宽的床,一个边角被虫蛀烂的的旧衣柜,柜门还左右不对齐,轻轻碰一下,吱呀吱呀叫。   还有一张当作桌子来用的小凳子,上面放着彩色发带、梳子、镜子等杂物,再也挤不下旁的。   放眼从后门望去,有一个外搭木棚。   棚子用一个又一个摊开的麻袋遮住缝隙,补丁似的拼接起来,以免漏水,棚下,秋若正往灶头里塞柴火,火星子劈里啪啦。   “来,夫君,喝口水。”姜妄南道。   萧权川接过茶杯,一摸就知道是格外劣质的瓷料,他喉结紧了紧:“南南,这些年,你和孩子过得很苦吧?”   他微微一笑,道:“还好,夫君不是看到了吗?我们的孩子,很健康。”   萧权川摇头道:“可你呢?”   “我?我……没什么的。”姜妄南心虚垂下眼帘。   “撒谎。”   “身为人母,总要牺牲点什么吧,既然选择把他们生下来,那就要他们从不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不是吗?”   萧权川神色严肃、郑重其事道:“南南,为夫绝不会再让你受这种苦,以后,我的妻儿,只需安坐云端,背对山河,踏清风明月,长乐常安。” 第82章 散聚   姜妄南来来去去穿的就是那么几件衣裳鞋子, 加上思渺月渺的,还有拨浪鼓、毽子、跳绳等一些小玩意儿,林林总总, 只有三个不大不小的包袱。   萧权川全拎在自己手上,姜妄南两手空空,便挽住对方胳膊, 和秋若道别,一同出门。   秋若依依不舍两眼含泪, 对萧权川细细叮嘱道:“公子他四季手脚冰凉, 你要随时热好手炉, 不然他容易睡不着;他一天要喝三次药, 早上饭前喝,中午饭后喝, 晚上睡前喝;他的指节因常年拿针缝衣, 容易压红,长茧, 尤其到了冬天, 干裂破皮是常有的, 公子为了省钱, 不舍得 买蜜油涂, 你记得多买点好的, 保护好他的手, 还有……”   姜妄南眼睛颇红:“好啦好啦, 秋若,你别再说了,再说下去,我都想把你带走了。”   秋若道:“公子, 我愿意的。”   “不行,我耽误你太多时间,你为了照顾我,多久没回老家看你那未婚夫堂哥?我知道他愿意等你回去,但是,人这一辈子,又有多少时间来等呢?”   “公子哪里的话?我入宫十年,一路战战兢兢,唯独公子待我如亲人,我无以为报,这几年,就算是老天给我报答公子的机会吧。”   姜妄南轻轻搂住她:“秋若,谢谢你一直陪着我,与你相识,三生有幸,日后,我会常常同你联络的,有机会再聚。”   “等等……我去拿点东西。”   秋若欲转身回房,姜妄南似乎早有预料,拉住她道:“我说过很多次了,你那箱嫁妆,不能动。”   “可是……”   “真不用,有夫君在,我一定会很好的。”   秋若看了眼朴素打扮的萧权川,一身力量,毕竟做过皇帝,脑子很灵光,应该值得放心,便妥协道:“好吧,拜托了。”   萧权川颌首:“嗯。”   秋若送他们走出门口,将要上车之际,有人远远喊道:“阿亡!”   姜妄南定睛望去:“阿佩?你怎么来了?”   柳佩瞄了一眼萧权川,似有心事:“啊,我听说你回来了,就来看看你,你这是……要走吗?”   “嗯,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夫君。”姜妄南道。   萧权川微微颌首,颇有风度,道:“内子叨扰多年,有劳了。”   “不碍事不碍事,”柳佩险些看直了眼睛,悄咪咪在姜妄南耳边道,“你夫君长得好俊,就是,有点老,比我哥年纪大很多吧?你居然好这口啊。”   “阿佩。”姜妄南嗔道。   “好好好,那祝你们顺风顺水,白头偕老啦,有空回来玩呀。”   “谢谢你,哦,对了,夫君,去帮我把车上的东西拿来。”姜妄南道。   “嗯。”   柳佩趁势而入,低声道:“阿亡,我哥刚刚看到你带男人回来了,他哭得好惨,不敢来见你,我是替他来送你的。”   “帮我带声抱歉给你哥,我……给他添麻烦了,也感谢他这些年对我们的照顾,真的,若是没有他,难以想象我会过得多么糟糕。”姜妄南真心诚意道。   柳佩叹了口气:“其实,他大概也猜到了,你当年搬到这里来,应该是和你的夫君闹了点事,对吧?现在你们和好了,你也该离开了,你本来就不属于这里,他怎么留也留不住。”   彼时,萧权川抱着一个长形盒子下了车,双手递给柳佩:“一点薄礼,还请收下,感谢你们照顾内子与犬子犬女。”   “这是……”柳佩见包装不凡,不大敢领。   姜妄南将之塞进她怀里:“普通药材而已,柳婶一大把年纪还在昼夜劳作,很损耗身体的,还有柳大哥,没日没夜操劳村里的事务,精神容易不佳,平日里要注重调理才行。”   听其说得云淡风轻,应该不是什么特别之物,柳佩向来直爽大气,道:“行吧,那我就收下啦,谢谢你啦,阿亡,常回来看看。”   “好,一定。”   马车滚滚而去,扬起一阵灰尘,周遭安静下来,好似前一刻上演的依依惜别,跟做梦似的。   唯独手里沉甸甸的盒子在提醒着,阿亡这个人,来过此处。   柳佩颇为好奇打开它,眼睛瞬间瞪大如铜铃,如见世间珍宝:“我的天!居然是人参啊,好漂亮好大的一根人参!”   微晃的马车里,姜妄南把头靠在萧权川肩头,后者不冷不热道:“南南,那千年人参,是为夫特意从宫里拿的,仅此一根,专门给你补气。”   “夫君,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柳家,值得我这样做。”   萧权川也无法评价,一想起方才那孙丽娘的饶舌多事,吐出的鼻息难免很重。   “行啦,夫君,我一定会好好注意自己的身体,不再让夫君操心哦。”   “来,撒个娇。”   “我现在不会。”   “南南可会这一套了。”   “也得看心情嘛。”姜妄南道。   “为夫心情应该更差才对。”   “好啦,夫君看这样行吗?”话罢,姜妄南仰起脸,亲了一口他的脸颊。   萧权川垂下的眼睫立即掀起来,绿色的瞳孔亮得反光,略微诧异地转头看着他:“媳妇儿,你现在怎么这样?”   “哪样?”姜妄南眨眨眼,一脸无辜。   “五年未见,南南越发勾人了。”萧权川附耳轻声道。   “痒~”   萧权川心更痒,干脆一口咬住他白嫩的耳垂,顺势把他压在身下,活像一只大狼狗耍赖道:“为夫不开心,南南要负责到底。”   “夫君没那么小气,一根人参而已。”   “南南,为夫现在钱袋空空,一穷二白,可能努力一辈子都买不起那根千年人参。”   “额……”确实。   “我不嫌弃夫君啦,我相信夫君可以把我照顾得很好哦,没有人参,可以有夫君帮我热手炉、暖被窝、煎药喂药、每一顿都有肉吃呢。”   “南南,我们回去还要半个时辰吧?”萧权川忽然顾左右而言他。   “是啊,怎么啦?”   “时间勉强够。”   “夫君要做什么?”   “想要南南安慰为夫,为夫还是好气,怎么办?”萧权川可怜巴巴趴在他胸口道。   “那我再亲亲夫君?”   “就只有这样吗?会不会太敷衍了?”   姜妄南道:“我怎么会敷衍夫君呢?夫君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可以吗?”   “可以。”   下一秒,萧权川露出狡黠的笑容,拿出帕子,沾了点水,慢条斯理擦净右手中指和食指。   姜妄南心下一惊,不好!   还未反应过来,他腿上一凉,裤子已经被褪到脚踝。   “啊啊!夫君!不行啊!外面有人!啊嗯!”   萧权川开始一边喘息一边探索:“怕什么?南南,你不知道,你叫得好迷人,为夫喜欢死了。”   呜呜呜呜呜怎么会有人脸皮这么厚?QAQ   翌日,他们在赵国与安国的边界道别孙年海,萧权川搭出手背,一如孙年海近二十年那般伺候他。   “这可万万使不得啊。”孙年海受宠若惊,推辞道。   萧权川托起他微微发颤的手,轻笑道:“孙叔,一路平安。”   孙年海先是一脸惊讶,已经佝偻如枯枝的后背登时直了些,耷拉发皱的眼皮很快泡在眼泪里。   他瞳孔浑浊发黄,拍了拍对方的手背,点点头,看了一眼姜妄南,重复叮咛道:“好好过,好好过。”   萧权川道:“嗯。”   就这样,萧权川亲自送这个半百老人,安安稳稳上了马车。   这一刻,没有身份之差,没有阶级之别,只有朝夕相处近二十年的、感情深厚的长辈与小辈。   彼时,秋风乍起,萧瑟微凉,萧权川负手驻足在原地,目送孙年海的马车往东离去。   发丝在风中鼓动,衣袂猎猎而飞。   良久,载着一家四口的马车,沐浴着晨光,一路向西。   原本,他们想找一个离京城近一点的乡镇买屋安居,生活会方便些,日后孩子们上学,也能就近挑个好的私塾。   然而,近来不知怎得,大批旧越国流民从四周涌向了京城,像有组织有头目似的,据说有上千人。   频频闹事,漫无目的地烧杀抢劫,无恶不作,就怕风浪不够大。   碍于他们像暗道里的老鼠那般,狡猾无比,狡兔三窟,官府焦头烂额,至今只抓到十来个人,根本只是冰山一角,朝廷能想的办法都用了,还是无法找出那群乱贼的老巢。   因此,京城人们个个诚惶诚恐,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当做目标泄恨,死无全尸。   于是,出于安全隐患,萧权川和姜妄南一致落居在爱莲村,远离京城,要山有山,要水有水,土地肥沃,宜自给自足。   他们先是住了两天客栈,然后去村里看房子看田地,盘下一个四房的小屋舍,朝南,家具皆有,还有前后院,以及附近两亩田地,约莫花掉了手头过半的现银。   一家四口在街头各吃了一碗热腾腾的馄饨,便租了一辆车,搬着所有行李出发。   姜妄南怀里抱着早已睡着的月渺,萧权川一手抓三个包袱,思渺不甘示弱,用尽全力提了个最小的箱子。   甫一进门,萧权川抽出一块干净的抹布,去门前小溪沾了点水,利落地擦净床板,不一会儿,大汗淋漓,衣领被汗水浸深了一个度。   天气热,湿气一下子散开,萧权川把床褥铺上去,细细整理每一个角。   他从姜妄南怀里轻轻接过月渺,孩子被吵醒了,小脸一皱,正要破喉大哭,吓得萧权川忙问:“怎么办怎么办?她……”   “夫君快摇一摇,就像我刚才那样。”   “哦哦。”   他学着姜妄南的样子,左右轻晃,手心拍着她的背,但是他没哄过孩子,动作格外青涩,长手长脚,肢体不大协调,时而忘记该往哪个方向扭,简直就是赶鸭子上架。   姜妄南没忍住捂住嘴偷笑。   不消一会儿,月渺舒展小脸,微酣起来,还往萧权川胸口拱了拱,便再也没动了。   姜妄南点点头,指了指床铺,萧权川轻手轻脚把宝贝女儿放上去,拉过被子盖好。   姜妄南暗暗给他比了个大拇指,低声道:“夫君好厉害哦。”   萧权川双手撑腰,无奈又幸福地笑了笑,长长呼出一口气,摇摇头,大概在示意:带娃太难了。   他们悄悄走出房间,就看见思渺趴在桌子上也睡了。   姜妄南正欲弯腰去抱起他,萧权川抢先一步:“一回生二回熟,为夫得多练练,还请南南多多指教。”   “行,去吧。”姜妄南踮脚亲了他一口。   这一次,萧权川一点儿都没有吵醒思渺,从客厅到床上,非常顺利。   看着床上并排熟睡的两个小不点儿,萧权川搂住姜妄南,两人相视一笑,心里史无前例地塞得满满当当。   照姜妄南对这俩孩子的了解,他们约莫要睡上半个时辰,刚好他和萧权川能歇口气。   他们坐在屋檐下的长椅上,肩并肩,头靠头,今日阳光正好,不热不晒,伴着习习凉风。   萧权川往后一仰:“空气真好。”   姜妄南看着前院的空地,突发异想:“夫君,我们在那边弄一块菜地吧,刚好门前就有一条小溪,浇水省时省力。”   “好。”   “唔,那边地势有点低,下雨天容易积水,会很麻烦,我们以后找个时间弄点砖头掂高一下。”   “好。”   “还有那边,我们可以种些桃树桂花龙眼荔枝什么的,虽然长得有点慢,但三五年后,我们这个小窝遍地开花结果,肯定很漂亮,可以吗夫君?别总是我一个人在想嘛,夫君没有什么意见吗?”   “南南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有你和孩子在,为夫什么都喜欢。”   “可是,这些都需要我们自己亲手去做,不再是夫君以前那样,动动嘴皮子吩咐下人就行的。”   萧权川道:“为夫又不傻,自然知晓,现在啊,请媳妇大人吩咐,为夫第一件事要做什么呢?”   “嘻嘻,”姜妄南指了指簸箕和锄头,“去田里挑泥土,垒菜地!”   算了一下,萧权川来来回回大概挑了三十余担泥土,才堪堪够垒起一掌高的菜地。   接下来,姜妄南撸起袖子,拿起锄头准备和他一起划分这堆土。   萧权川满头大汗,还没来得及擦,就抓住他的手:“为夫来做就行。”   “没事啦,夫君,一个家,并非只靠一个人撑住的,夫君还有我呀。”   “为夫怕南南累着。”   姜妄南看了看天上已经西斜的太阳:“行叭,那我去准备一下晚饭。”   “今晚吃什么?”萧权川舔了舔唇,问道。 第83章 温馨   “方才来的时候, 我看见有一块荒地长着番薯叶,还挺好的,我去摘些来清炒一下, 顺便跟村民买点鸡蛋,煎荷包蛋。”   萧权川眼睛亮了亮,很快又暗下去:“南南很熟练如何生活。”   “其实我本来就会啦, 不是这几年学的,之前在宫里丰衣足食, 我就像猪一样吃了睡睡了吃, 夫君不知道很正常, 就好比夫君也一样啊, 我居然不知道夫君挑东西这么厉害呢!”   萧权川笑了。   照着姜妄南所交代的,萧权川撸起裤腿, 面朝黄土背朝天, 兢兢业业把那堆土划分成六块,每一条土沟宽度长度拿捏得恰到好处, 修理得平平整整。   他直起腰那瞬间, 不知哪里咔咔两声, 整个背部酸痛酸痛的, 胸前身后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汗水浸透, 浑身散发着酸臭味。   “夫君, 我回来啦, 快来帮忙!”姜妄南提着两个沉甸甸的篮子, 很是吃力。   “娘亲!”月渺思渺兴冲冲跑过来抱住他大腿。   姜妄南累得无力笑道:“哎哟,你们两个小家伙就别给我添乱啦。”   萧权川大步流星,一手一个篮子轻而易举拎起:“不是番薯叶吗?怎么这么重呢?”   “我还挖了红薯,那块地是沙地, 种出来的红薯会特别甜,就多挖了点,薯类放着不容易坏,能吃三五天的。”   萧权川拿过脖子上的毛巾替他擦擦汗:“以后啊,别自己提这么重的东西,回来叫为夫过去,还能拎更多。”   思渺拍拍胸脯道:“我也可以!我以后会比这个老东西强多了!”   “嘿你小子……”   萧权川掌风还没落下,思渺就一溜烟跑了,末了还转身伸出舌头:“略略略。”   姜妄南揶揄道:“亲爱的皇帝陛下,才刚来过苦日子,就这么会精打细算了?”   “那可不是,老婆孩子热炕头,柴米油盐酱醋茶,不算不行啊。”   月渺踮起脚扒拉那篮子,一股酸味冲天,不禁皱起鼻子:“咦,好臭臭哦。”   姜妄南牵起她的手往屋里走:“不臭不臭哦,这是酸菜。”   “哪来的?”萧权川问。   “卖鸡蛋的阿婆送的,她说以后有需要,随时去她那里买,还有菜干、萝卜干、咸、咸鸭蛋什么的,都是她自己做的,手可巧了呢。”   “这酸菜可以怎么吃?”   姜妄南答道:“清炒就行,如果你能吃辣,放点小米辣,味道更下饭,若是有鱼的话,还可以做酸菜鱼哦,酸酸辣辣,可好吃了,干三大碗米饭都不为过。”   “南南会做?”   “这不废话吗?夫君,别总把我当成猪一样又懒又笨,我能耐可多了去了。”   “好好,为夫啊,就盼着今夜的伙食了。”   已经入秋,天干物燥,山上多的是枯枝,萧权川拿着麻绳去绑了一大捆,空空荡荡的厨房立刻堆满了树木的气息。   冰冷的灶头开始闪烁着火光,柴火一点点塞进去,劈里啪啦,姜妄南先倒入油,热好锅后,把洗干净的番薯叶全然倒进锅里,吱吱啦啦,锅铲和铁锅间歇碰撞,铿铿锵锵。   在萧权川听来,比宫廷乐师所奏的名曲还要悦耳动听。   烟囱袅袅生烟,大地的阳光一缕缕被回收。   天慢慢变黑了,夜也慢慢变凉。   矮小的屋舍里,灯火昏黄,两小只早已洗好手坐好,敲着碗筷就等开饭。   姜妄南铲出最后一个油滋滋的荷包蛋,让萧权川端出去,思渺月渺立即站上凳子疯抢起来,却被萧权川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吃饭要等娘亲,都坐好。”   月渺悄悄跟思渺道:“哥哥,你不觉得爹爹刚刚很可怕吗?”   思渺切了一声:“有什么好怕的?”   “那哥哥为什么也不敢吃呀?”   “那是……那是我们要等娘亲啊,笨。”   月渺完全没发现个中逻辑问题,只乖乖“哦”了一声。   萧权川回到厨房,赶忙抢过姜妄南手里的灶帚:“为夫来。”   姜妄南失笑道:“夫君会用吗?”   萧权川愣了愣,自嘲地弯起唇角:“真不会,还请娘子不吝赐教?”   “好说好说,吶,你先舀一勺水放进锅里……”   姜妄南说一步,他便做一步,每一个步骤暗暗熟稔于心,完事后,他一字不漏地复述出来,虚心问道:“为夫有无记错?”   姜妄南捋了捋虚无的胡子,感慨道:“嗯,嗯,孺子可教也,必成大材。”   “学生想要奖励,先生可否满足?”   “说吧,想要什么?”   萧权川往前一步,视线在他脸上含情脉脉地扫视,定格在他嘴唇上。   “不行,孩子们都等着呢,饭要凉了。”   萧权川置若罔闻,高大健壮的身躯一步步靠近。   “夫君,别这样。”姜妄南本能后退,须臾,背部抵在门后。   “这里看不见。”   话音未落,萧权川掐着他的脖子吻了上去,后脑勺被大手温柔托住。   “唔唔……嗯……”   这时,月渺迈着小短腿走进厨房:“娘亲,爹爹,月渺好饿呀,可以吃饭饭了吗?”   两人神色匆忙分开,一个拍拍滚烫的脸,一个理理抓皱的衣服,姜妄南暗暗瞪了他一眼,回应月渺:“啊,就来,就来。”   “娘亲躲在这里做什么呀?”月渺睁着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问道。   “没什么,吃饭吧。”姜妄南脸颊红如晚霞。   两碟蒜蓉炒薯叶,绿色盎然,八个煎蛋,蛋黄都被包进了蛋白,每一个形状都很完美,七根蒸红薯,软软糯糯,甜香四溢。   小圆桌塞得满满实实,简单而又丰富。   思渺月渺早已吃得满嘴圆鼓鼓,姜妄南却见萧权川双手撑腿,无动于衷。   “夫君,怎么啦?是不是不合胃口啊?”姜妄南小心翼翼问道。   萧权川笑了笑,低下头,声音跟寻常不大一样:“不是,为夫感觉就跟做梦一样。”   “夫君别想这么多先,吃饭比什么都重要,嗯?”   “好,时间也不早了,一会儿还要给南南煎药,耽误不得。”话罢,他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吃起来。   他一边吃一边说:“做的真好吃,没想到,南南手艺这么了得。”   但就是没抬眼去看姜妄南。   后者坐他很近,怎么可能看不见他眼眶里闪烁的泪花呢?又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他说话时夹着的哭音呢?   姜妄南没说什么,只顺顺他的背,温和道:“夫君,吃小口点,别噎着。”   吃完饭后,萧权川主动收拾碗筷。   他动作很慢,碗和筷子迭得乱乱的,有时候还会看着碗里的薯皮,或碟里剩下的菜汁和蒜蓉碎,会停下来陷入沉思,大概在想该怎么处理它们。   姜妄南看不下去了:“我来收吧。”   “不行,为夫要慢慢学。”   “行叭。”   洗碗之前,姜妄南给他缠好襻膊,他坐在小矮凳上,有点强迫缩骨似的,时不时晃一下。   他从冷水里拿出一个碗,手忽而滞在半空,眉头皱了起来,显然有点嫌弃。   坐在他旁边的姜妄南老洗碗人了,一眼洞穿,道:“滑滑腻腻的,还透着一股子菜味,对吧?”   “……嗯。”   “要不……”   “欸,别,可以的,习惯习惯就好。”   说着,他拿起抹布一点点擦起来,那俩孩子吃饭太慢了,红薯早已硬邦邦黏在上面,得用刮的。   谁知,萧权川眼神发狠,神情一如抵挡外敌般坚韧,手速加快,才好不容易让碗壁变得像新一样光滑。   “看,干净了吧?”他抬了抬下巴,向姜妄南展示战利品。   “哇,夫君好棒!真的好干净哦!加油加油!”   自动夸夸机老婆能不可爱吗?   “做家务一点儿都不难。”   萧权川大乐,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牙齿,继续埋头擦碗,伊始的扭捏姿态很快就不见了,干劲儿十足。   其实,一共也就七八个碗碟,萧权川却刷了差不多两刻钟。   期间,姜妄南偷偷捶着发麻的双腿,不停给他鼓掌吶喊,趁孩子没看见时,悄咪咪亲亲他。   偶尔会吐出舌尖挑逗他,眨眼间就缩了回去,连格外机敏的萧权川都无法准确捕捉到。   待他把碗筷整齐摆进橱柜里,趁姜妄南不注意,将之抵在逼仄的角落报复似的啃咬一番。   月亮移出云朵,天幕被白雾遮住。   萧权川把药材和水倒进药炉里,生火熬制。   他长手长脚缩在竹椅上,一手用扇子扇风,时不时弓腰看火候大小,剩下的没什么事干。   思渺和月渺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玩捉迷藏,两个大人坐在火堆前,脸颊双双印着火光,瞳色极亮极深。   姜妄南倚在萧权川怀里,抬眼看着天上璀璨的星星,一条腿搭在对方大腿上,晃啊晃,不知有多舒服。   “南南,为夫明天就去附近山头打猎。”萧权川忽然道。   “不再休息一下吗?”   “不了,已经入了秋,很快就转冷,我们现银不多,买不了太好的袄子,趁现在天气还不错,我得行动起来,再说了,我们不能每顿的荤菜光靠鸡蛋吧,你,还有两个孩子,都需要补充营养,不吃肉怎么行?”   姜妄南微微愕然:“夫君,你想得好周全啊,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我是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残废?”萧权川揶揄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想,夫君一下子从锦衣玉食转变过来,大概要一段时间才能完全适应,没想到,夫君这么快。”   夜里的风有点凉,萧权川搂紧他:“傻南南,我在做皇帝之前,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   姜妄南摇头。   “领兵打仗,立功凯旋,江南塞北,峭峰戈壁,无处不去,若没有一定的适应能力,岂不早就死外头了?而且,我身为人夫,亦为人父,若让家人吃不饱穿不暖,算什么东西?”   姜妄南却担忧道:“可是我听说,好像附近山里有老虎出没,要不夫君还是别去了吧,老虎好凶好猛的,见人就咬。”   “没事,为夫没那么倒霉,若真遇见了,就跑回家。”   “我夫君好机智,嘿嘿。”说着,趁孩子们转过身去,姜妄南把手放在他肩上,在他脸颊嘬了一口。   谁知,萧权川皱起眉头,低低地嘶了一声。   “夫君你怎么啦?” 第84章 家常   “没事。”萧权川一如既往道。   熠熠火光下, 萧权川肩膀下意识放低了点,斜方肌部位红得发紫。   姜妄南拉开他的领口,粗布里面几乎掩盖了一半的伤势, 还有几块薄皮翻起来。   他心疼得要死,语气微愠:“夫君,你受伤了, 好严重,怎么不说一声啊。”   “真没事, 南南……”   “闭嘴, 不听!我去拿点药来。”姜妄南黑着脸回屋去了。   膏药冰冰凉凉, 姜妄南只顾抹药, 一声不吭,眼睛红了一圈。   “好烦你, 夫君, 你不能这样的,你又这样, 什么都不说。”   哭腔很重。   萧权川握住他另一只手, 温声道:“其实真没事。”   “那你刚刚还嘶一声?眉头皱得都能夹死一只苍蝇了, 不是疼是什么?”   萧权川失笑一声, 有时候觉得自家老婆还是蛮聪明的, 便承认道:“说出来, 还挺丢人的。”   “死要面子活受罪。”   “主要是, 为夫连挑泥这种活都要喊苦喊疼的话, 那接下来,还怎么照顾南南和孩子?不想南南后悔跟了为夫,明白为夫的意思吗?”   “哦~”   萧权川道:“别哦啊,老实说, 南南是不是开始嫌弃为夫没用了?”   “要是嫌弃,那两个孩子算什么?我拣来的吗?”姜妄南没好气道。   “对不起,南南,为夫错了,以后不再犯,好吗?”萧权川握紧他的手,晃了晃,   姜妄南收起药膏,拉上他衣领:“臭夫君,若再有这么一次,我就不理你了,疼死你算了。”   “南南忍心?”萧权川挑挑眉。   “哼。”   “你又在撒娇。”   “哪有。”   萧权川捧起他的脸深吻几下,晚风拂过,两人的发丝纠缠在一起,散发着同样的木槿叶发香。   夜凉如水。   姜妄南冷不丁一哆嗦,对方越来越急,越吻越黏上来。   他忽然想到什么,立即抬手抵住他胸膛,气息还没稳定,便问道:“夫君明天什么时辰了去打猎?”   “大概辰时吧,怎么了?”   “没什么,问问而已。”   “那……再亲一下?”   萧权川眼眸含笑,表情再寻常不过,但姜妄南却下意识往后退,因为那笑有点森然,藏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宛若野兽撞见心仪猎物且非要囫囵入肚。   “夫君……”姜妄南转身就跑,不曾想,后脖颈被一捏,整个人就软了下来,后背撞进萧权川怀里,下巴被捏起,萧权川的吻便强硬地覆了上来:“唔唔!唔嗯啊……”   好恨,死腿什么时候才能跑快点呜呜呜QAQ   翌日破晓,一缕晨阳透过窗缝打在萧权川闭合的双目,那薄薄的眼皮往眉心挤压,好像在隐忍着什么痛苦。   大概平时睡惯了柔软大床,如今躺在一张硬板床上,着实浑身难受,一点不得劲儿。   加之脚边放着一个给姜妄南暖脚的炉子,宛若整夜被夹在蒸笼里,老婆躺在他怀里睡得很熟,他不好翻来覆去,便清醒着维持一个姿势到天光。   这时,床板吱响,怀里的人动了动。   姜妄南动作很轻很轻下了床,替萧权川拉好被子,后者立即抓住他的手,生怕他转身就消失似的。   “夫君吓死我了。”   “去哪儿?”   “做早饭。”   萧权川道:“哦,要这么早吗?再睡会儿吧。”   “不早了,我还要准备夫君出门打猎的干粮呢。”姜妄南亲了他一口,“夫君多睡才对,昨晚干了这么多活,今天打猎也会很辛苦的。”   萧权川抿抿唇,丝毫没有提及自己一夜未眠:“好。”   看着萧权川安安静静合眼,姜妄南又亲了亲他,才悄悄关上房门。   怀里香香软软的老婆离开了,萧权川更加难以入睡,索性也起了床,和姜妄南一起去看了眼思渺月渺。   只见那俩孩子睡得七仰八叉,月渺的白白胖胖的脚丫正抵在她哥的嘴边,思渺还含住一个脚丫子吧唧嘴,不知梦见在吃什么好吃的。   两人相视一笑,扣住彼此的手,轻手轻脚洗漱,然后,一个转去厨房做早饭,一个转去杂物间准备捕猎的工具。   说是工具,只有一把跟了他大半辈子的震天弓、一桶佩箭、一捆麻绳,说实话,他脑子半片空白,不大清楚具体要准备些什么。   他只有围猎的经验,那是有人已经把猎物圈起来,等着人追赶射击,同即将要面临的野生捕猎基本不同。   他不清楚怎样的环境会比较容易出现猎物,他担心吃饱喝足出去一趟,空手而归,老婆孩子都等着他凯旋。   身为夫君和父亲,就该做表率,他怎么能让人失望?否则,老婆怎么想他?会不会觉得跟错了人看错了人?孩子又怎么想他?会不会觉得他没用?   “夫君,夫君?”姜妄南唤他。   萧权川擦着弓箭,恍然回过神来:“……嗯?要帮什么忙吗?”   姜妄南眼眸弯弯:“该吃饭啦,想什么呢?”   “没什么,这么快的吗?”   “还快,都半个时辰过去了,倒是夫君,准备得如何?”   萧权川心里没底,但依然故作坚强:“还行。”   姜妄南踮脚亲了他一口:“我就知道夫君做什么都很厉害,今天肯定大丰收哦。”   “嗯,走吧,吃饭去。”   今日早饭依旧很简单,红薯切块和大米一起煮成香甜红薯粥,一碟朴实无华的清炒酸菜,几个水煮鸡蛋。   姜妄南道:“抱歉,实在没什么食材,将就一下哈,这里离市集比较远,我中午再去阿婆那里买点别的菜。”   思渺月渺跟着姜妄南吃惯了粗茶淡饭,一声不吭就炫了起来,显然,姜妄南这话,主要是对萧权川说的。   萧权川抿了一口红薯粥,甜到心里去,顺手剥了一个光滑的鸡蛋放进姜妄南碗里,道:“为夫觉得很好吃,南南做的,什么都好吃。”   “是吗?哈哈,那夫君多吃点,捕猎很费力的,”姜妄南道,“对了,说起这个,我还得买些佐料来,生姜八角桂皮什么的。”   萧权川:“要做什么吗?”   “嘿嘿,做肉菜呀,什么野鸡野兔,要用这些去腥提鲜的,要是夫君扛了一头大野猪回来,好几天都不愁没肉吃呢。”姜妄南想想就很开心。   月渺眼睛瞬间亮了,起哄道:“猪猪,猪猪,月渺喜欢吃猪脚~娘亲炖的猪脚可香香啦~”   萧权川摸摸她的头,有些心不在焉:“嗯,会有的。”   思渺白了一眼,一脸傲娇:“我才不信他有这么大能耐。”   姜妄南轻斥道:“思渺,跟爹爹道歉。”   “哦,对不起。”语气漂浮毫无诚意。   “你……”   萧权川此刻没兴致教训小屁孩,阻道: “没关系,南南,时候不早,为夫该出发了。”   姜妄南道:“夫君,你没吃两口呢,再多吃点吧。”   萧权川一口一个鸡蛋,然后仰头咕噜咕噜干完一碗粥,几秒钟把食物清空入肚,道:“走了,你们慢慢吃。”   萧权川拿起门边的震天弓,背起箭筒和一捆麻绳,迎着日光,宽阔的肩膀晕出重影,好似背了一个重重的包袱,那挺直的脊梁依然故作轻松。   “夫君等等。”   姜妄南追来,把一沓用布裹好的东西塞进他手里,还留存着温度。   “这是什么?”   “简单烙了几个红薯饼,夫君饿的时候,将就着吃。”   “好香。”   “嘿嘿,辛苦啦,早去早回,我和孩子都在家等你平安归来。”   萧权川心不知所感,弯腰抱了抱姜妄南,鼻尖拱进他脖颈,嗅了嗅熟悉的香味:“嗯,为夫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姜妄南在家没什么事干,便早早准备午饭,左手思渺右手月渺,去那酸菜阿婆家买了点当季的新鲜菜,聊了一会儿天。   那阿婆格外热心好客,还送了不少菜苗给他拿回去种,他着实不好意思拿人家东西,还是给了一点钱。   孰料,阿婆坚决拒绝,你来我往推推搡搡,十来个回合下来,姜妄南胜。   回去的路上,太阳已经很热烈,万里无云,约莫巳时,从阿婆家走回来不到两刻钟,姜妄南已经额冒汗珠,后背粘腻,思渺月渺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蹲下身,拿帕子给孩子们擦汗。   月渺心细,一眼就看出姜妄南神情不对:“娘亲怎么不开心啦?”   姜妄南道:“这么热的天,不知道爹爹受不受得住。”   思渺毒舌道:“八成晒晕了,被老虎吃进肚子里了。”   姜妄南难得厉声道:“别胡说八道,盼点好的,思渺,他可是你爹爹,你要是再敢和爹爹作对,娘亲定不饶你。”   思渺尖声道:“他这么欺负娘亲,娘亲就不讨厌他吗?我讨厌死他了,整天把娘亲弄哭。”   “什么?娘亲什么时候哭了?”姜妄南不解道。   “今早,昨天,还有前天,大前天,大大前天,大大大前天……天天都这样,一天好几次,娘亲都求饶了那老东西一点都不听!我在门口听得一清二楚!”思渺认真道。   姜妄南愣了愣,须臾,脸颊一红,道:“谁……谁让你偷听的!那是爹爹和娘亲在……”   月渺天真道:“爹爹和娘亲在玩游戏呢,哥哥,不是打娘亲哦。”   姜妄南百口莫辩,只道:“以后不许这样,听见没有?”   思渺撅着嘴巴,把脸偏向一边。   姜妄南很是无奈,扶额道:“走,回家吧,别再提了。”   南方的初秋干燥炎热,不宜吃上火的食物,何况萧权川这样经常出去打猎的话,更需要降秋燥。   姜妄南把莲藕表面的泥土洗净,切成均匀的薄片,月渺站在小板凳上,一点点摘掉芹菜叶子,思渺憋红了脸蛋,把木柴一根根地从院子里搬进灶前,准备生火。   “孩子们,爹爹回来了!” 第85章 动乱   月渺率先激动地爬下小板凳:“是爹爹!是爹爹!”   姜妄南在一旁扶着她:“你小心点儿。”   思渺无动于衷。   姜妄南拍了下他脑袋:“走, 一起出去接爹爹。”   “哦。”他起身极慢,走得极慢。   姜妄南懒得等他,抱起月渺就往外冲去, 但见萧权川袖子裤腿撸得高高的,露出好看的铜色肌肉,一手拎着两只半死的灰色山鸡, 一手抓着一只安身待命的白鸽。   他仿佛松了一大口气,满面笑容道:“今天加餐, 我们有肉吃了!”   月渺无比兴奋拍掌跺脚:“哇哇哇, 爹爹好腻害!”   思渺在一旁扁嘴不语, 眼睛却时不时瞟过去。   姜妄南上前替他擦汗, 柔声问:“夫君辛苦啦,累不累?”   萧权川含情脉脉看着他, 如不见三秋:“不累, 先吃鸽子还是鸡?”   姜妄南摸着下巴,犹豫不决, 问道:“夫君想吃哪个?”   萧权川依旧道:“你们吃什么, 为夫就吃什么。”   “要不煲鸡汤吧, 放点药材?”   月渺抱着他大腿呼叫道:“要吃大鸡腿, 大鸡腿!”   萧权川宠溺笑道:“好。”   姜妄南历来不敢杀鸡的, 之前在清萍村生活, 都是秋若揽的这些活, 而他也不是什么都不干, 洗菜做饭样样他来,厨艺就是这么磨出来的。   萧权川连人都杀了无数,一只鸡又算得了什么?然而,他经验一片空白, 不知何从下手。   姜妄南没见过猪跑吃过猪肉,站在一旁,一步一步地教萧权川杀鸡,先是把鸡一刀割喉,丢进滚烫的水里,泡软皮囊,接着一搓搓拔毛,开膛破肚,掏出内脏,洗净。   萧权川力气大,头脑灵活,肯听肯学,三下五除二就弄好了,姜妄南刚把药材拿出来,却见对方手起刀落,光亮一闪,咚咚咚把鸡砍成均匀的一块块。   他手臂线条紧实,随着一起一落的动作绷出完美的肌肉,阳光下,覆在其上的汗水反射出薄膜般的柔亮,性感极致。   姜妄南心痒得不得了。   见他后背衣服全湿透了,淡蓝色的布料染成深色,姜妄南便道:“夫君,还有热水,洗个澡吧,舒服些。”   萧权川瞥了一眼院子里玩泥巴的两小孩,俯身迅速亲了老婆一口,顺手在屁股上捏了一把:“南南帮为夫洗?”   “讨厌,人家要做饭。”   萧权川又亲了亲他,眼神黏糊,拉出老远距离才收走。   房间里,萧权川慢慢脱下衣服,褪至臂膀时,忽而眉头紧蹙,稍稍倒吸一口凉气。   灶头火焰正好,姜妄南闲来无事便去寻萧权川,却不见他在澡房,房门微开,里面隐约有些动静传来,他走进去:“夫君怎么还不洗?”   萧权川匆匆拉起衣服:“哦,很快就去。”   一股子药味扑鼻而来,姜妄南又不是傻子,忙上前道:“夫君受伤了吗?”   “没事,擦破皮而已,小伤。”他云淡风轻道。   “不信。”   姜妄南流氓似的脱下他衣服,继而惊呼一声,瞪大眼睛:“怎么会这样?”   只见那健壮的上臂里戳开了一个血洞,边缘的血已经凝固,有点黑黑的,不知有多深。   “追野鸡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一跤,刚好脚下都是没砍干净的细竹,就直接撞在竹头上了,”萧权川笑笑:“南南是不是觉得为夫特别笨?连路都走不好。”   姜妄南鼻头红红的,眼泪在眶里打转:“夫君怎么可以这样?我从没这么想过夫君,很疼吧?”   “还好。”   “什么叫还好?疼就疼,干嘛不说出来?夫君明明知道我会很担心!”姜妄南哭道。   萧权川替他轻轻擦眼泪,缓缓抱住他:“对不起,南南,为夫没做好,对不起。”   “夫君不用道歉,我……我帮你涂药包扎一下,”说罢,他拿药瓶的手抖得不行,“还很疼吧?要不我们去镇上看看大夫吧,能好得快一点。”   萧权川欲言又止。   原本下意识开口就是两个字“不用”,但一想到老婆哭得这么厉害,这么担心,又想到顶着这个伤会影响日后打猎,便点头道:“好,我们吃了饭就去。”   “嗯。”   姜妄南用纱布缠住他伤口,绕着臂膀一圈又一圈,末了,他低头在上面亲了一口,继而仰头吻住萧权川,伸出舌头轻轻□□对方的软唇:“夫君,我爱你。”   萧权川单手环过他的腰贴向自己,语调低缓、缱绻、无可比拟的温柔:“为夫更爱南南,很爱很爱,在这世上,没有人能比为夫更爱你。”   搬来爱莲村的第二天,午饭就比第一天要丰盛很多,酸辣莲藕、芹菜炒胡萝卜、甘苦清甜的药材鸡汤。   有荤有素,有汤有菜,有说有笑,有风有阳光,有烟火有人家。   饭后午睡醒来,萧权川去附近租了一辆驴车,他单手揽住思渺月渺,一举抱上车。   姜妄南垫后,萧权川下意识伸出双手去抱他,结果被老婆指了指伤口,才掩唇轻咳一声,改换成扶的。   甫一进了镇口,满大街乌泱泱人头,每个人手里至少一个麻袋,脚步匆匆,脸色慌张,几乎每一个店铺都挤满了人,尤其是米铺、油铺、盐铺等店,排长龙的队伍都站到街上了。   姜妄南好不理解:“大家都在做什么啊?”   萧权川这几天都在忙自己家事,两耳不闻窗外事,他历来掌握天下事,无不对答如流,此刻的神情难得同姜妄南如出一辙的空白与茫然。   忽而,月渺惊呼:“娘亲,爹爹,那里打起来了!”   但见盐铺门口两个男子互殴,你一拳我一腿,都在争一袋沉甸甸的东西。   此时老板模样的人跑出来:“你们别打了,已经是最后一袋盐了,再抢下去,袋子破了谁也拿不着。”   两个男子听不进去,都拽着袋子,喊对方先松手,都说自己先到的,又是一番扯来扯去,嗞啦一声,袋子被撕破,白如雪片的盐呼啦啦洒在地上。   来往的人眼睛大红,从四周蜂拥而上,能抓多少抓多少,犹如群魔乱舞。   前方的路全被这群人堵住了,姜妄南他们只能侯在原地,静静看着这场闹剧,连一路吵吵嚷嚷的月渺思渺都吓得钻进姜妄南怀里,瑟瑟发抖,沉默不已。   姜妄南全然不知怎么回事,只觉这些人不是人,而是一群鬼。   大概一盏茶功夫,人都散了,地也干净了,唯留撕成两半的盐袋孤零零没人要。   驴车继续徐徐往前,抢油的,争米的,和老板坐地起价吵架的,一概有之,闹哄哄一片,比平常街市吵上一倍不止。   车停在一家医馆前,年过半百的大夫剪开萧权川臂膀上的纱布,重新上药。   姜妄南在一旁坐着,闲来无聊便问道:“请问大夫,这里怎么这么多人在抢粮食啊?”   那大夫摇摇头,叹道:“何止这里,哪里都是啊。”   “为什么?”   大夫沧桑的声音徐徐道来:“要打仗了,不屯粮,等着饿死吗?”   萧权川眉心微动:“打仗?”   那大夫换了一种药继续抹:“不错,要说起来,也不知道该是谁的错。”   “老先生此话怎讲?”   姜妄南见他夫君搭在腿上的手紧紧纂着,青筋微突。   “你先别激动,伤口溢血了。”大夫提醒道。   “好,抱歉。”   姜妄南把手覆上去,轻轻捏了捏。   那大夫道:“你们可能不知道,那高宰相前段时间居然提议把旧越国的领土还回去,以此安抚旧越流民。”   “自打新帝上位,一改先皇萧权川的风格,延续柔政之策,不就是胆小怕事不敢硬碰吗?你们说可笑不可笑?先皇萧权川当年用了十万兵马堂堂正正打下来的土地,却因为一点点流民暴动,而轻易拱手让回去?”   萧权川默然。   姜妄南只觉手心下的那只手,有点发凉,快要紧绷成满月弓。   那大夫嗤笑一声,继续道:“更可笑的是,皇上丝毫没有自己的想法,只道‘就依高卿的吧’,不是一条被牵着鼻子走的狗,又是什么?”   姜妄南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左右看一眼,这大夫嘴巴可太敢说了。   “公子别怕,赵国上下都是这么说的,罪不罚众哈哈哈。”那大夫有种濒死的乐观。   萧权川忽然开口道:“不是同意割地了吗?怎么还要打仗?”   那大夫答道:“虽说普天之下莫非黄土,可土地是百姓的根啊,当年迁移到旧越领地的百姓几乎没有搬移,亦有不少朝臣抗议,两方力量拉锯,割地圣旨迟迟没有颁布。”   “而后,旧越流民就急上眼了,直接就烧杀抢掠硬抢,搞得国人天天心惊胆战,就怕哪一天,那帮流民冲进村子里杀人占地,据我听说的,陆陆续续有十几个村庄遭难了。”   姜妄南还是不解:“百姓惨遭屠戮,朝廷就眼睁睁袖手旁观的吗?”   萧权川语气不免冷下来:“他们要的,就是袖手旁观。”   那大夫缠着纱布道:“没错,朝廷已经决定割地,谁也改变不了,最大的阻碍就是抗议的百姓,而这帮人,扫除的,正是这些拦路虎,他们啊,就是借刀杀人,等着收网。”   姜妄南又不懂:“为什么非要执着于把土地还回去?明明可以流更少的血啊。”   萧权川回握他的手,猜道:“大概,是有什么利益交换之类的吧。”   那大夫显然愣了一下:“这位公子好生敏锐,确实,民间传言,那高宰相和旧越势力有见不得光的勾结,才会借机利用皇上的权力。”   “老先生不妨说说?”   那大夫放下纱布,捋了捋白须,笑道:“我只是一个普通大夫,又不是什么洞察风云的世外高人,怎么可能知道具体的隐情呢?”   话到这里,萧权川的伤势也包扎好了。   姜妄南买了一些常用的跌打损伤等消炎药,就搀着萧权川胳膊走出医馆。   然后,他们还买了一些生活物品,如一些入冬的被褥,平时要吃的米油盐,各种做菜的佐料,虽然价格略微上涨,还要冒着烈日辛辛苦苦排队,但能买的都一概买齐了,整整装满一车。   月渺坐在姜妄南大腿上,思渺没地儿坐,只能坐在米袋上,怀里抱着一缸醋,驴的脖子上还挂着两块熏肉。   就这样,颠簸了一路回到爱莲村。   夕阳没落,天色已经昏黑。   姜妄南遥遥却见家门口站着一个背对着他们的人影,是个男子,身高同萧权川差不多,宽肩腿长,显然练过武,手边牵着一匹马。   有点眼熟。   不知为何,姜妄南眼皮突然跳了一下,心里闷得慌。   “夫君,那是谁呀?”姜妄南拉了拉萧权川袖摆。   只见萧权川抬眸望去,瞳孔微动,眉宇不松反紧:“南南别怕,一个老朋友罢了。”   “可是夫君不开心。”   “别担心。”他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车轮轧轧停下,那似乎恭候已久的男子闻声转身,不知看到什么,神色陡然定住。   萧权川先跳下车,二话不说,依次单手抱下老婆孩子。   那人上前几步微弱的月光打在他脸上,浓眉大眼,气质粗犷,不是任潜又是谁?   他神色严肃,眉头紧锁犹如隐忍着什么痛楚,躬身作揖,声如洪钟:“参见陛下。”   顿了顿,他补了句,语气从未有过的诚意:“参见娘娘。”   “我早就不当皇帝了,他也不是什么娘娘,”萧权川不以为意,只一昧把东西搬下车,把只装了两本医书的袋子给他:“南南,你们先进去。”   姜妄南很好奇他们要聊些什么,但还是乖乖点头:“嗯,月渺,思渺,跟上娘亲。”   任潜走到萧权川身边,同样望着那一大二小的背影,叹道:“不曾想,他还真的被你找到了。”   须臾,他拴好马匹,逡巡四周朴素的村屋:“陛下就住在这儿?”   “别再这样叫我,说吧,找我什么事?”萧权川直入主题。   还未等任潜开口,他道:“如果你是想来找我干涉割地之事,恕我不能奉陪。”   任潜瞬间哑言,片刻,嘴角扯出一个不知是哭还是笑的弧度,道:“我就知道你猜得中。”   “不送。”   “欸,哪有这样绝情的?阿川,兄弟大老远跑来,也没口茶喝?”任潜道。   萧权川轻笑一声,拍了拍他肩膀:“这样叫就对了,走,进屋。”   屋内点起蜡烛,一地暖黄,姜妄南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任潜,悻悻道:“不好意思,家里没有茶叶。”   “多谢,我喝什么都行。”任潜仰头两口喝光一杯水。   萧权川道:“我记得,你被贬去驻守锦州?”   “嗯。”   萧权川道:“挺好的,锦州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比起我常年让你待的边境,是个不错的地方,你啊,也该休息休息了。”   任潜啐道:“休息个屁,那帮旧越流民四处为非作歹,我他娘的每天寝食难安。”   萧权川呷了一口水,没接话。   姜妄南见两人沉默的氛围不大对劲,道:“任将军,你大老远赶来见夫君,想必饿了吧,我去弄点吃的。”   萧权川拉住他的手,让他坐在身边:“南南,你也听一听。”   “听什么?” 第86章 独善   任潜沉重道:“旧越流民越发嚣张, 五千人马疯狗一般,正扫荡在他们原先领地扎根的五万多个赵国子民,见一个杀一个, 屠村,抢占妇女,无恶不作。”   “要知道, 那些子民是你当年为了补偿赵越之战的将士们,才把他们及其家族后代安顿过去的, 领土意识极其强烈, 宁可断头也绝不会善罢罢休。”   “朝廷一个个向着高页的割地抉择, 全部都假装瞎子聋子, 就等着抗议他们的百姓屈服于恶势力,被迫搬走, 可是, 他们能搬去哪儿呢?”   “萧广楼和高页均佯装病重,一切都等到病好再说, 是不是有毛病?故意一拖再拖, 到现在还未下旨喝令附近城市开放城门, 接待无处可归的百姓, 那萧广楼可真他娘的窝囊, 什么主意都让那高贼来抓。”   萧权川放下杯子, 沉着冷静分析道:“朝廷就等着百姓服软, 才会故作一副好人姿态来接纳他们, 不然,他们心不甘情不愿被逼着迁移,日后朝廷还如何收服人心?”   “且遑论开放与否的问题,而是旧越那一带城池, 接壤了赵国最薄弱的边界,百姓一旦撤离,就相当于敞开了赵国的肚皮,接下来,一旦旧越势力野心膨胀,有备攻入,赵国麻烦就大了。”   “我当年特意让将士一族优先搬去那里,多数是出于这个顾虑。”   烛火摇曳,不知是谁的心弦在拨动。   沉默片刻,任潜道:“阿川,我此次前来,就是想你能不能出面……”   “不能,”桌下,萧权川牵住姜妄南的手,斩钉截铁道,“至少现在,我不能。”   姜妄南不用看都知道,自己表情肯定很呆,脑子搅成一团浆糊,自始至终听得云里雾里,更不必说这个莫名其妙的哑谜。   “什么意思呀夫君?”他眨眨眼。   任潜看了看他无辜的表情,那眼神很无奈,但好像藏着一股无名火:“罢了,阿川,我不为难你,不过,你先别急着回答我,我手头能驱动一千五百个任家军,全然可以任你号令,你再考虑考虑,我过段时间再来。”   送走任潜后,天色已经不早,一家四口照往常一样,团坐在一起吃饭聊天,好似一个隔绝硝烟的世外桃源。   然,姜妄南细心察觉到,萧权川吃的没有平时多,墨绿色的眸子没有往常那样明亮,好像强行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雾霾。   将睡之际,姜妄南坐在床沿,看着萧权川替他脱去鞋袜,发丝垂落,他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头:“夫君的白发好像又变多了呢。”   萧权川笑道:“怎么办?好丑,对不对?”   姜妄南摇头:“夫君最好看了,反而有种说不出来的韵味。”   “南南就会哄为夫开心。”   话罢,他坐在小木凳上,把那双玉足轻轻放进盛满热水的木盆里:“会烫吗?”   “不会,很舒服。”   “嗯,接下来可能会有点痛,南南忍一忍。”   萧权川把手伸入水中,十指颇有章法地按压足部穴位,这是他刚从医书上学来的,看一遍就记住,实践起来熟练得很,压根不像新手。   酥酥麻麻的酸痛感渐渐袭遍全身,涨涨的,痛且舒服的,不一会儿,一股子莫名的暖流从足底升起,连指尖也开始冒着热气。   整个人好像泡在温泉里,经脉全都疏通开来,又好像躺在冬日阳光下,身心舒爽。   “感觉怎么样?”萧权川问道。   “嗯,很好,很好……啊!疼疼疼!”尾音短促扬长,又慢慢落下。   “为夫轻点儿,”萧权川道,“南南以后睡觉不用暖炉,为夫每天就这样帮南南按脚,保证睡得很安稳。”   “好爱夫君,”姜妄南突然俯身亲了亲他的唇,垂下头小声道:“我不想夫君离开。”   萧权川:“为夫什么时候说要离开了?”   “任将军不是想要带走夫君吗?”   姜妄南连当下的局势都听得一脸懵逼,更是猜不到他们那个哑谜的谜底,但心里隐隐不安,就是觉得任潜此次前来就是要他夫君去做什么事。   萧权川在他腿上铺了一块布,把姜妄南的玉足放上去,摁着被烫粉的足底,道:“为夫不会走的,南南放心吧,你身体不好,还有两个小不点儿要吃饭,为夫怎么可能一走了之呢?”   姜妄南依旧很不安,追问道:“任将军到底要夫君做什么呀?”   “他想要我出面,单领着任家军去扫除旧越势力,与朝廷对抗。”   “为什么别人不去?非要夫君来?”姜妄南抓抓头发。   “若为夫率军,任潜自然会同为夫站在一起,只是朝廷上下几乎是站在高页那一边,任潜不敢轻易相信别人。”   此话不难理解,毕竟他家夫君和任潜是并肩作战多年的君臣,默契与信任没得说。   姜妄南总算明白了。   现在的局势大概是这样的,高页私下勾结旧越势力,不知做了什么利益交往,请奏割地还回去,然而那些住民不同意,高页只能默许那帮旧越人用强盗手段杀鸡儆猴,企图逼走住民。   而万万没想到,住民们非常坚定,即便屠杀了十几个村,毅然决然同旧越人抵抗到底,因此,这个杀鸡儆猴之计到现在还上演得如火如荼。   朝廷不作为,任潜就是看不下去这么多人流血,才会火急火燎找上萧权川,试图组建一支第三方力量,亲手撕开这个被高页一手操纵的、以人命为代价的僵局,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姜妄南看着替自己细细擦脚的萧权川,仍然没忍住又问:“夫君真的不走吗?外头这么乱,夫君能看下去吗?”   问出这话时,不知缘何,姜妄南从他沉默不言的回复中,约莫已得到了答案。   他却说:“从前,为夫一直以为,自己一身本事,生来就是救世主,可后来,为夫不这么想了。”   “为什么呢?”   “因为,为夫有了一个比江山社稷还要重要的人,那个人,可爱、乖巧、漂亮,令人一见难忘,再思倾心。”说着,他低头,虔诚在他足背落下一个郑重的吻。   “没有人生来就是救世主,为夫也不例外,一个普通人罢了,为夫只希望一家团聚,妻儿平安,仅此而已。”   “夫君……”姜妄南眼泪模糊了视线,这辈子能遇此良人,却不知该说什么回馈他。   萧权川坐在他身边,揽他入怀,轻轻拍着他一抽一抽的背:“好了,再哭的话,明天眼睛会肿的哦,思渺那家伙又说爹爹欺负娘亲了。”   “嗯!谢谢你,夫君。”   “这么客气做什么?这是为夫应做的,”萧权川道,“来,躺下,还有一个治疗没做。”   “什么呀?”姜妄南浑身暖烘烘的,不明所以。   只见萧权川拿来一套崭新的银针,解开他衣带,撩起衣裳,露出趴着一条黑色疤痕的腹部。   姜妄南下意识抬手挡住那条蜈蚣,还是没法很自然地接受萧权川直视丑陋的刀疤:“啊,不要看。”   “没事的,为夫很喜欢它。”萧权川轻轻拿开他的手,俯身吻了吻疤痕。   姜妄南老脸一红:“夫君别这样嘛,真的很丑啊。”   “好,为夫现在就是在帮南南解决这个苦恼哦。”萧权川捻着一根银针放在烛火上烫。   “真的吗?”   “嗯,医书上说,男子生育剖腹留下的疤痕,与寻常疤痕不同,它之所以一点儿都不会淡去,是因为缝合时技术不成熟,破坏了皮下的某些部分,而且南南当年没及时治疗,引发了不少病根,由此会反反复复引起腹痛,导致气虚等症状。”   “夫君好专业哦,懂好多。”姜妄南眼里的爱慕比天上的星辰还要多。   萧权川失笑一声:“都是书上说的,为夫只是在学,学着如何把南南照顾得更好,那开始了?”   “好哦。”   但见萧权川先在他腹部倒了一点黄色液体,均匀抹开,有点冰凉,不一会儿,那一处的皮肤有些紧绷肿胀起来。   萧权川伸出一根手指摁了摁他小肚子:“有感觉么?”   姜妄南摇头:“好神奇耶!是不是扎针也不疼了?”就像是麻药。   “不错。”   “哇!”   “先别激动,放缓呼吸,不要动,为夫开始了。”   只见萧权川一针一针地扎在他白皙的腹部,搓了搓,针身几乎没入三分之一,俄而,七八根针立在其上,好像拔地而起的细柱。   “好了,保持两个时辰再拔针。”萧权川道。   “这么久呀?”姜妄南紧接着打了个哈欠,眼睛迷离。   萧权川吻了吻他额头:“南南困了就睡。”   “可是我翻身了怎么办?夫君岂不是前功尽弃啦?我不能睡,我能坚持。”   “没关系的,为夫还不困,可以看着南南,睡吧,时间也不早了,嗯?”   “好,我不动。”姜妄南暗暗下定决心,不给夫君添乱。   翌日,手脚跟暖炉似的,姜妄南整个人舒服地轻飘飘的,好似体内积攒的某些东西消散了很多。   阳光倾泻,他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习惯性往旁边摸了摸,只有微冷的枕头。   床边迭好了他今日要穿的衣裳。   “夫君,夫君?”   姜妄南掀被下床,屋子里空无一人,只听得院子里孩子们的嬉闹声,有灶头里木柴被火焰烧爆的劈里啪啦声。   桌面茶壶下压着一张对折的纸。   行书字迹行云流水,磅礴锋利,是萧权川的笔迹。   原来,他已经出门打猎了。   姜妄南辗转到厨房,一片暖洋洋的,盆里备有洗脸的热水,锅里蒸好了红薯和鸡蛋,碗里放着洗干净的野果子。   他心里冷不丁塌了一块儿,可一想起昨夜任潜来访,眉头不禁紧了紧,患得患失的感觉若隐若现。   忽而,月渺急急忙忙跑进来,喊道:“娘亲,娘亲,爹爹流了好多好多血啊!”   姜妄南身形一歪:“什么?!” 第87章 过客   他匆忙跑出去, 险些左脚绊右脚,但见萧权川脸上衣衫血淋淋的,背着一个昏厥的少年。   “夫君!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啊?”姜妄南捧着他的脸左右检查, 扒开衣服看来看去。   “南南别急,不是为夫的血,是这位小兄弟受伤了, 快去备点水和药。”   姜妄南大大松了口气:“哦哦,好, 快进来。”   萧权川把浑身是血的人放在椅子上, 那人有气无力地低吟着:“水, 水……”   姜妄南立即倒了杯水递过去, 那人干裂的唇一碰到杯口,便渴死鬼似的抢过杯子, 咕噜噜一饮而尽。   萧权川寻遍全身找不到他的伤口, 便试着喊醒他:“小兄弟,你有没有哪里疼?”   那人缓缓撑开眼皮, 眼珠死一般沉寂, 定定看着天花板, 眼泪不停涌出, 汩汩溪流般滑出眼角, 只不停重复道:“没了, 爹没了, 娘没了, 大家都没了,村子也没了……”   姜妄南和萧权川面面相觑,后者神色凝重,循循善诱:“你身上是别人的血吗?你当真没受伤?”   那潭水一般的眸子转下来, 他一脸疑惑问:“你们是谁?我在哪儿?”   那人忽而警惕起身,双手挡在身前做出防御姿势:“你们是要来抓我回去的吗?!”   萧权川安抚道:“小兄弟你冷静点,我是看到你晕在山上,满身是血,就把你背回来了,并无恶意。”   那人敛眉低思,沉默片刻后,神色松动了点,拱手道歉:“哦,我记起来了,抱歉,多谢相救。”   姜妄南关心问:“你当真没受伤?怎么会有这么多血?”   那人跌坐回椅子,四肢瘫软一般,沉痛道:“旧越人来了我们村,横行霸道,见人就杀,见财就抢,我们家靠卖鱼过活,那群人看到鱼好,就全部拿走了,一点钱都不给。”   “我家里还有病重的爷爷奶奶要照顾,有小弟小妹要养,爹娘起早贪黑辛辛苦苦打来的鱼哪有白给的道理?他们便和那些人对抗起来,谁知,对方居然下了狠手,把我爹生生踢死,把 我娘拿靶子似的乱刀捅死。”   “后来,旧越人开始扫荡整个村子,杀的杀,奸的奸,我小弟小妹爷爷奶奶全没了,他们还会把像我这样年龄的男子抓起来随军做苦力。”   “幸亏有家人的掩护,我才能躲得及时,逃过了一劫,我一路向西跑,不停跑,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后来,实在没力气就晕倒了。”   话罢,姜妄南心也紧紧揪成了一团。   亲人在自己眼前一个个被杀害,溅了自己一身血,简直是难以言喻的痛苦,他着实不知该说什么安慰这个小哥,只能道:“抱歉,节哀。”   萧权川拧眉问:“冒昧问一下,贵村叫什么?”   “彩鲤村是我的故乡。”   姜妄南微微睁大眼睛,他听过这个村名,离爱莲村不过五六十里。   但见萧权川露出同他一样的忧虑。   那人道:“二位先不用担心,据我所知,那群禽兽向东而行,大概不会折返来这里。”   希望如此吧。   那少年行动自如,确实没受伤,在家蹭了一顿饭后,脸色红润,整个人精气神就非常足了,他扬言要去锦州,拜入任潜门下,上阵杀敌报仇。   姜妄南不知他是怎么晓得任潜的,也不好多问,别人的路他一个外人干涉什么?便拾掇了一些干粮送他路上吃。   望着那少年意气风发的背影,身边的萧权川叹了一口气,很轻很轻,但姜妄南就是听到了,可冥思苦想一番,猜不到原因。   “夫君有什么心事吗?”   “任潜已经放出了要组建第三方军力的消息。”萧权川淡淡道。   姜妄南总算明白那少年为什么要执意远赴锦州了,道:“那他岂不是很危险?朝廷会不会对他怎么样啊?”   “朝廷现在无所作为,更何况消息这种东西,真假难定,在没掌握证据之前,他们不敢拿任潜怎么样。”萧权川气定神闲,分析得头头是道。   他相信他夫君的判断,吁出一口气:“嗯!那就好。”   正如那少年所说,旧越人一路向东扫荡,爱莲村躲过了一劫,然而,东边的村庄陆续沦陷,村民不敢继续往东,而是往别的方向逃离。   五六天后,姜妄南一家四口坐着驴车赶集回来。   道路两旁,从未见过的男女老少,放眼皆是,几乎面如土色、衣衫褴褛,躺的、站的、坐的、乞讨的、哭泣的……无家可归,哀鸿遍野。   姜妄南神色慌张又震惊,不忍直视,躲在萧权川后背,紧紧抓住他的手:“夫君,这些人是……”   萧权川面无表情道:“应该是遭难的村民,你看,那些有行李、拖家带口的,大概是被驱赶出来,而那种浑身是伤是血的,就像之前那少年一样,从虎口里逃出来的。”   “夫君,我们要不要帮一下?”   萧权川抿了抿唇,仿佛在压抑着某种冲动的情绪,道:“南南,人太多了,救了一个,还会接着一个,我们家,没有这么多粮食。”   “哦,也是。”姜妄南垂下眼睫,心头泛起一阵无力的酸意。   突然,一个妇女抱着婴儿冲了出来拦住车,幸得萧权川及时拉绳剎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那女人跪地磕头,悲哭哀求道:“求求好心人,救救我的孩子吧,我孩子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还发着高烧,求求你们好心施舍点吧。”   思渺月渺没见过这种奇怪的场面,纷纷躲进姜妄南怀里,瑟瑟发抖。   “夫君,她好可怜,我们救她吧?”   须臾,萧权川颌首:“好。”   他转而下车,扶起那妇女,道:“我家里有退热的药,可以帮一点,走吧,上车。”   “谢谢,谢谢你们,你们真是大好人。”那妇女连连鞠躬。   萧权川微微一笑,向来明亮如宝石的绿眸在此刻变得更加灰暗。   妇女得救,引来周围不少人跟着效仿,纷纷跪车前车后频频呼救,以人墙围住了驴车,堵得水泄不通。   “夫君……这怎么办呀?”姜妄南一下子慌了神,不曾想真的有这么多人蜂拥而来。   萧权川扫视一圈,拍了拍他肩膀,给了他一个安定的眼神。   继而。他站起来,将妻儿护在身后,声音威严有力,透风穿云:“诸位,先冷静冷静,听我说一下。”   现场每个人抬起被泪水洗刷了无数遍的脸看向他。   “鄙姓姜,单名川,是个猎户,家有一妻二子,住爱莲村,同各位一样,是个普通人家,我深深同情各位遭遇,也想伸出援助之手,奈何家中经济不善,口粮有限,只能勉强提供一顿饱饭给各位,各位吃好后,烦请另找他路,若应承,就麻烦让出一条明道,同我们前往。”   姜妄南仰头望去,见萧权川负手而立,姿态挺拔如松,声音朗朗如钟,面如冠玉,目若星辰,气势如山。   骨子里的天子风范并未被琐碎的柴米油盐所磨掉,好似他还是那个一令动天下的萧权川。   话罢,人群爆发出一阵轰鸣,愁眉苦脸变得喜笑颜开,那些人不约而同地叩头,齐声道:“多谢姜公子!”   这一幕,姜妄南觉得很眼熟,恍惚之间,仿佛看到在金碧辉煌的大殿里接受百官朝拜、头戴十二旒冕的萧权川。   驴车轧轧而动,车尾跟着三五十个落难之人,车上多了几个行动不便的老少,驴子脚步慢了很多。   姜妄南瞧见那抱着发烧婴儿的妇女急哭了眼,一边晃着啼哭不停的孩子,一边想求人却又不知道该求谁,什么也做不了,因为破驴车也只能这个速度。   姜妄南移到车座后面,道:“诸位,能否帮忙把车推快一点?孩子高烧拖不得,有劳了。”   “没问题,我们来了!”   “来,大伙一起!”   “好嘞,一二三,使劲儿啊!”   ……   慢悠悠的车轮显然滚滚而动,犹如上了一个马达,本来需要半个时辰,最后两三刻钟便到了。   一下车,姜妄南安顿村民,萧权川赶忙先给那发烧的孩子扎了几根针,安抚了他躁动的情绪,接着就去熬药。   接下来,姜妄南搬出了屋子里四分之三的粮食,那些村民没有坐等吃喝,而是一个个撸起袖子来帮忙洗菜、切肉、淘米、烧火,热闹得不亦乐乎,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像是在摆什么喜宴。   厨房太小,见萧权川想帮忙,可压根挤不进来,姜妄南便道:“要不夫君给那些老人孩子看看身体吧?施施针什么的,哦对了,家里还有很多红薯干,你拿去给他们分一分,让他们先垫垫肚子。”   在外,姜妄南喊“夫君”二字会轻如羽毛,这个世界男风虽有,但还是不少人难以接受这种违背常理的关系,他自己倒无所谓,只是不想萧权川受到异样的眼光。   “好,辛苦南南了,为夫保证以后每天早一点出去打猎,卖多点钱,把粮食都买回来。”   同样,商量好的,萧权川自称“为夫”时,也会很轻很轻,即便有第三人站在旁边,也几乎听不见,同理,他也不想自己的宝贝儿活在有色眼睛里。   “说什么呢?傻瓜,我很支持夫君的,夫君做什么我都支持。”   萧权川动容道:“能得一妻,何其有幸。”   “夫君体恤难民,有一颗仁善之心,我能嫁给这样的夫君,不也是幸?”   “南南真好。”   没多久,萧家接待外地村民一事,不胫而走。   门口又多了很多人,不过,这些都是爱莲村的人。   为首的是那个酸菜阿婆,她一大把年纪了,拿着一大盆黄黄绿绿的酸菜,对姜妄南道:“萧娘子啊,我家没什么东西,最多的就是酸菜,你看看炒几盆儿给他们吃吧。”   “我这里蒸了五十来个土豆,给他们带在路上,准顶饱。”   “还有,还有,我挑来了两箩筐的花生,可甜了呢。”   不知哪家女娃拿出三块麦芽糖,天真无邪问道:“我有糖,他们吃吗?”   适时,屋里窜出几个小孩哥,一个个伸出脏兮兮的手都说要。   女娃挠挠头,不知该分给谁。   有人开玩笑道:“妮儿咧,选个夫婿,把糖都给他!”   女娃的脸一下子红了,在场的大人不由得捧腹笑起来。   饭菜管够了,可桌椅缺太多,邻里街坊把平时摆席的四方桌和长凳子,全搬到姜妄南院子里去。   有大娘问:“姜大公子,你们是两兄弟吗?长得一点都不像啊。”   萧权川谦卑弯腰道:“正常。”   本来就不是。   “对啊,真的一点都不像,眉眼鼻子各长各的,不过,看起来却有点别的感觉。”大爷应和道。   另一个大娘道:“怎么说来着?夫妻相?哈哈哈哈哈。”   “去去去,怎么说人家的,你好意思吗你?”   这时,一个耳背的大爷扬声问道:“什么?他们是夫妻?两个男人怎么能成婚呢?笑话。”   一男子笑道:“怎么不算呢?连孩子都喊他们爹爹娘亲,不是一对儿又是什么?哈哈哈哈。”   萧权川解释说,他们自称两兄弟,收养了两个娃,因为是在姜妄南身边带大的,所以理所当然称其为“娘亲”,另一个自然就叫“爹爹”了。   吃饭期间,姜妄南和萧权川不停挨桌关照,聊上两句,喝几口茶,生生把赈灾饭吃出成亲的味道。   所有人都看过他们并肩在一起,却没发现,萧权川宽袖下的小拇指,紧紧勾着姜妄南的。   入秋的太阳西斜得快,待院子清干净后,夜幕的气息悄悄临近。   本来姜妄南和萧权川喜欢饭后去附近散散步,消消食,可前者腿脚酸胀,肩骨疲乏,实在累得走不动,后者便烧了盆热水,跟往常一样给他按脚捏腿。   “夫君,你真好,muamuamuamua~”萧权川低着头,姜妄南连续亲了他好几口。   萧权川墨绿色的眸子立即火星四射,低笑道:“宝贝儿,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唔……”姜妄南故作思考,睁着无辜的大眼睛道:“在亲亲夫君哦,看不出来吗?”   “呵,宝贝儿,看来,你也不是很累。”   “什么意思嘛?人家忙活了一天耶。”   萧权川慢条斯理拿过干净的布擦干手,移开木盆,饿狼似的猛然扑倒他。   “啊!!”   他猝然尖叫一声,合并的双腿被对方的膝盖顶开,双手被他单手扣住手腕,带着一股没法反抗的猛劲儿,抬过头顶。 第88章 难求   每每洗脚前, 萧权川总会脱掉姜妄南的亵裤,因为他时不时像孩子似的撩水花玩儿,他嫌衣带勒着慌, 没旁人在,他习惯解开它,把裹身的衣服松散开。   此刻的姿势把衣服往上拉了不少, 大开的领口里,肌肤莹白泛粉, 还夹着一条短壑般的胸线。   “南南, 这里, 是不是又开始发涨了?”萧权川喉结滑动。、   姜妄南委屈巴巴道:“本来没这么快的, 好像自从和夫君每天那个,夫君又总是揉啊吸的, 就这样了。”   “挺好的。”   萧权川另一只手稍稍摸去, 就能摸到最有肉的地方,每每恨不得咬几口, 尝一尝什么叫做冰肌玉骨的滋味。   “啊啊啊, 救命啊!快放开我!坏蛋!”姜妄南挣扎着故作矜持地叫起来, 一边抬起雪白纤细的腿缠上对方结实的腰。   萧权川眉眼一弯, 轻轻捏着他的脸:“到底谁是坏蛋?嗯?”   姜妄南恬不知耻道:“就你, 就你, 说的就是你, 还有谁嘛?臭不要脸的, 臭流氓咯。”   说着,他把手缓缓钻进对方领口,感受着滚烫的肌肤,不停摩挲着, 忽而大拇指和食指对立,夹住。   萧权川冷不丁低喘起来,俯身道:“想要吗?夫君。”   “讨厌,谁想要啊?累死了,睡了睡了,别来吵我啊。”   话罢,姜妄南摆烂似的全撤走勾魂摄魄的动作,呈大字形瘫在床上,好似眼前快被火烧焦的萧权川与他毫无干系。   萧权川坐在床尾,稍稍弯腰,伸出大手抓住他纤细骨感的脚腕,那里还戴着他亲手打造并亲手戴上去的金镯,冰凉的触感如一抔油,浇得他心火更旺。   他猛然往下一拽,气息逼近:“今晚,就让我来伺候夫君吧。”   微哑的嗓音宛若来自地狱魔鬼的低吟。   ……   旦日,天色还是灰蒙蒙,萧权川起得比公鸡还早。   姜妄南正趴在他胸口睡得很沉,他稍微动了下,悬空了一半的身子恍然一斜,险些从床沿掉下去。   他轻轻把姜妄南往床内挪了挪,替他盖好被子,吻了他光洁饱满的额头,心里好似被什么塞满,勾起的唇角压也压不住。   只见萧权川穿好鞋衣,洗漱一番后,转身毅然走进厨房,生火、煮水、淘米、熬粥,再敲了几个鸡蛋、放了一把青菜进去,熟练地搅和,再调个味,姜妄南喝粥喜欢咸一点,便加多了三分之一勺。   接着,他去了工具房,利落背起弓箭和麻绳。   他望了望半黑的天幕,咬了一口手里的冷红薯,眼里没有丝毫困意与疲惫,反而有着不负此行的兴奋与满足。   大概是一想到只要自己勤快能干一点,妻儿便能过上更温饱的日子,就无限期待新的一天的到来。   每一日都是上天馈赠的恩赐。   昨夜实在太猛烈了,姜妄南睁眼醒来,从脚趾到腰部泛着一阵酸意,他翻了个身,把腿搭在被子上,冷不丁撕扯到某个地方,粗眉长嘶一声。   怎么睡都疼得不行。   呜呜呜臭夫君QAQ   他轻叹一声,索性撑起浑身吻痕的身子,身旁却是空的,他反应呆呆的,大概知道自家夫君披星出门去了。   “娘亲!娘亲!”月渺赤着粉色小脚急急忙忙跑过来。   “怎么啦?不可以不穿鞋哦。”   月渺眼角泛着泪光拉起他:“娘亲快去看看哥哥!哥哥浑身好烫好烫!”   姜妄南慢了半拍,惊道:“什么?!”   一大一小赤脚跑起来,姜妄南一进去就看见思渺蜷成一团,低低地吟叫着,看起来非常难受。   “思渺!!”姜妄南赶忙拍拍他,手背触及他额头立刻弹了回来,“怎么这么烫?思渺,思渺,娘亲来了,睁眼看着娘亲,不能睡。”   幸好思渺没有病到耳目失灵,他艰难撑起一半的眼皮,声音也哑了:“娘亲,我好晕,头好痛哦……”   “好,好,娘亲这就带你去看大夫,来,穿好衣服,别怕。”姜妄南拿衣服的手抖得厉害,还把左右手袖搞混了。   他一边帮思渺扣扣子,一边对月渺道:“快穿鞋子,会着凉的。”   “思渺,娘亲背你去,上来。”   姜妄南蹲下身子,思渺柔软无力地趴上去,他快步出门,还得时不时往后看月渺有没有跟上,可月渺那双小短腿哪跟得上啊,他索性空出一只手来牵住她。   须臾,他才突然惊醒,爱莲村哪里有大夫啊?   毫不知情。   天刚蒙蒙亮,几乎没什么人,他走了好一段路,才截住一个大姐询问看病的地方。   那大姐道:“村里哪有大夫呀?俺们都是去镇里哟,镇上才有。”   轰隆一声晴天霹雳,他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从这里过去,哪是两条腿就能快速到达的呀?驾驴车都得半个多时辰。   姜妄南的腿瞬间软了软,月渺慌忙扯住他衣角:“娘亲!”   他扯了扯僵硬的唇角,摸摸月渺的脑瓜子:“娘亲没事。”   怎么办怎么办?   他急得在原地团团转。   有没有更快的办法?   思渺身上越来越热,热得可怕,他担心孩子撑不住。   怎么办呀?快想办法!   姜妄南眼睛不免打湿一片,想大哭出来却又不能。   萧权川不在,他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他绝对不能倒下。   不行,他没有更快的办法了,只能去租驴车,总比跑过去好!   决定已下,他毅然决然跑去那人家里,砰砰砰地大力敲门:“老板在吗?老板?我急需用车,麻烦开开门。”   不多时,里面有人在吱呀吱呀移动木栓,门开了,那人打了个哈欠,眼睛睁也不睁:“别吵吵,等天亮再说吧。”   说着,门要合上,姜妄南情急之下把手抵着门,不小心夹了一下,他忍着没叫出来,哭着求道:“拜托,我有急事,我儿子发烧了,烧得很厉害,急需去镇上看大夫。”   那老板敞开门:“行行,三十文钱,你会驾车吧?”   “怎么这么贵?平时不是十文钱吗?”   “我家驴还没吃早饭呢,空腹给你干活是会短寿的,不得受罪?加钱很正常啊,你要是不愿,就另请别家吧,去去。”老板一脸刻薄道。   “欸欸!等等!我给,我给。”话罢,姜妄南才想起来,出门太急没带钱袋。   他眼睛红得不象话:“老板,我……我忘记带钱了,能不能赊账?”   老板扑哧笑道:“赊账?想屁吃呢!现在乱得很,镇里八成遭难了,保不准你顺着我的车就跑得没影儿了,我找谁要钱去?切,回家拿钱去!”   姜妄南格外焦急:“老板,救命要紧,求求你了,我可以双倍给你……”   “滚滚滚,怎么这么烦呢你?快滚!”姜妄南一直抵着门不给他关,月渺的小身板也挤了进去,老板一怒之下把他们全推了出去。   姜妄南背着思渺,重心下意识往后倒,可他不能压着孩子,电光火石之际搂住思渺翻个身,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   砰的一下,自己硬生生垫在了两个孩子身下,顾不得身体的疼痛,忙去检查孩子们的情况。   “思渺,月渺,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伤着?”   忽然,耳边“咻”的一下,风声掠过!   “咚!”   “啊!”只听那老板惧叫一声!   姜妄南转头看去,只见一只很熟悉的箭笔直钉在老板的头顶,再往下一厘就直接贯穿脑颅。   三米之外,萧权川黑着一张阎王脸,正做拿弓挽箭的姿势,身姿挺拔如松。   “夫君!”姜妄南喜极而泣,眼泪再也忍不住哗哗流。   萧权川一对上他的目光,神色变得柔和,三步并两步上前:“孩子怎么样了?”   姜妄南哽咽道:“在高烧,我……我没带钱,没车,也好远,我好没用……夫君怎么回来了?”   萧权川心疼地拍拍他的背,镇定自如道:“先不说这个,我看看。”   但见其舌红苔黄,脉数有力,为热毒炽盛,萧权川马上决断:“南南,思渺这种情况不宜路远吹风,我去买点药来,得要一匹马。”   “这种地方哪里有马?”   余光中,那老板猫着身子回去,萧权川瘫着脸令道:“站住。”   “少侠饶命啊,我怎么会有马呢?”那老板欺软怕硬求道。   “有没有,我进去看看便知,闪开。”萧权川的身高完全高出他两个头,他眉眼下压时,杀气腾腾,压迫力可不是开玩笑的。   “少侠……”   “滚!!”   萧权川毫不客气一把推开他,后者冷不丁一屁股摔在地上,疼得五官扭曲。   须臾,毫无疑问,萧权川牵出一匹马,那马健壮结实,毛色润泽,在村里堪称少见。   那老板哀哭道:“少侠,这是我最贵的马了,别糟蹋他行不?我……我驴车免费给你们用,啊?只要把这马还给我,这里的所有车都任你们挑。”   萧权川喝道:“闭嘴!这匹马我会还,但,租钱,别想要一分,这是赔偿我妻儿的损失费。”   “这……”那老板登时哑口无言,不成也得成。   萧权川道:“南南,你别担心,听好了,你带孩子们回家,然后用冷水浸渍思渺的身体,家里有点酒,涂抹到他胸前,配以棉被裹身而得汗出,可以暂时降温保命,我讲清楚了吗?”   姜妄南紧紧拽住他:“嗯,嗯,夫君快去快回,我可以的。”   “回家小心点。”话罢,萧权川久久才收回目光,撩袍踩镫马,一气呵成,叮嘱道:“等我。”   “好,我等你,一路小心。”姜妄南目光粘着他渐行渐远,挥鞭长策,一路扬尘。   萧权川一路快马加鞭赶到镇里,孰料,放眼之际,荒凉得紧,没有一个人影,往日热闹的店铺悉数关门,凉风嗖嗖。   更近一看,街道上零零散落着衣服、鞋子、包袱等物品,两边的空摊子倒的倒,烂的烂,都蒙上了尘土,完完全全记录着曾经的一场逃难。   怎么回事?旧越军扫荡这里了吗?   萧权川跑了五六条街,都没找到一家开张的药店,他满头大汗,脸色发白,满目疮痍,拿着马鞭的手不自觉颤动,一种无力感从脊骨爬起。   这是第二次这般焦急而无助,首次还是一觉醒来发现姜妄南不见的时候。   思渺的高烧没有药很难退下去,一旦烧起来,一发不可收拾,很容易出问题。   他不能就此放弃,家人还在等着。   “驾——”   萧权川不知道该往哪去,也不知道现在去的方向有没有他想要的东西,他只知道,他不能停,绝对不能停,只要继续向前,就有无限希望。   “阿川!!”   适时,一人一马与他擦肩而过,声音洪亮很熟悉。   “吁——”   萧权川紧急勒马,马蹄双双抬高,马儿嘶鸣。   “阿潜?你如何在这?”   任潜道:“旧越军来过这里,离你们太近了,我不放心,你们没事吧?”   萧权川回道:“无碍,他们没去那里。”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我儿子发高烧,我本想来买点药,却不料这里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   “药?”任潜道,“刚好,我这里有啊,正要准备给你们送过去,我寻思着上次两手空空上门,不大好,这回就买了些能用得上的。”   “我看看。”萧权川激动道。   但见那包袱里装的都是常用药材,其中就包括萧权川想要的黄连、黄芩、黄柏、栀子等。   “太好了,太好了,多谢你!”萧权川心里全然卸下一块重石。   继而,二人并肩策马回到爱莲村。   姜妄南照着萧权川说的办法去做,思渺的体温着实降下一些,皱巴巴的小脸没那么红,后来又及时服下了萧权川亲自配置的药汤,才安然睡去。   姜妄南替他盖好被子,轻手轻脚走出房间,适时,他才注意到桌上多了一个没见过的碗,碗里盛着浓白色的液体。   凑近一闻,奶香四溢,怎么会有牛奶?   “别喝,已经坏了。”萧权川走过来,接过碗,倒进下水沟里。   “欸?我闻着还好呢,要是有冰室就好了,对了,夫君从哪里弄来的呀”姜妄南惋惜道。   “今早去打猎,路上有人挤现成的牛奶来卖,为夫寻思着,南南爱喝,而且还能补充营养,就买了一点。”   “回到家发现你和孩子们都不在,就到处去问,一个大娘说看见你去租车了。”   萧权川表情淡淡的,并未因思渺得救而高兴,眼里的光反而更加黯淡。   姜妄南脑瓜子笨笨的,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只能问:“夫君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自己好没用,妻儿连一碗新鲜牛奶都喝不上,有时候自己把话说太满了,什么照顾好南南,什么养好孩子,什么不用担心,但事实上,并没有完全做到。”萧权川缓缓抱住他,下巴抵在他头上。   “南南被人欺负,为夫不在,思渺生病,为夫甚至找不到药。如果这一回没有阿潜的帮忙,思渺的病不知会发展到何种程度,孩子命悬一线,南南恐怕每日以泪洗面,为夫一想到就心疼得要死。”   姜妄南环住他变瘦的腰,温声道:“没有的,夫君最厉害了,要是没有夫君,我和孩子过得更艰难。”   萧权川的声音依旧低沉,手臂力度收紧:“不,还不够,为夫会让你们过上更好的日子,我们一家四口,将会永远在一起,永不分开。”   “我们现在不是已经永远在一起了吗?”   “还差一点。”   “哪一点?”   “一个和平的时代。”   姜妄南呆了片刻,似乎努力思忖这句话的含义,忽而抬起头睁大眼睛,心脏漏跳一拍:“夫君是要做什么吗?”   他不大清楚对方具体的想法,但直觉来看,萧权川仿佛暗暗下了某个不可逆转的决心。 第89章 出征   萧权川道:“天下乱成这样, 看风不成风,我的妻儿,注定不能安然度日, 为夫必须要把这乱世安定好。”   “夫君的意思是,要随任潜一同出战?”这个抉择来得太快,姜妄南的表情依旧一片空白。   “不错, 对不起,南南, 为夫必须要这样做。”   姜妄南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但他就是不想萧权川离开, 不想再过一个人强撑的日子。   “夫君……夫君可以找别人去吧?嗯?只要任潜有人帮忙, 就可以了,不是吗?夫君之前手下这么多人, 总能使唤几个去吧?那天密阁不是有人吗?武功高强, 就让他们去吧,好不好?”   他慌忙无措抓着萧权川, 手不自觉颤抖, 眼睛酸涩湿润, 压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萧权川紧紧搂住他, 大手顺着他的脊骨一节一节揉着:“南南, 为夫很快就回来的, 对不起, 我们才团聚不久, 为夫便食言了。”   姜妄南埋在他胸前早已啜泣不已:“不,不是的,夫君,我真的没法接受, 我好害怕,好害怕夫君就这样……走了,那里很危险的,我不要……”   萧权川默然,一昧抱住姜妄南,紧紧的,死死的,恨不得揉进骨子里,一起带走。   然而,他不能。   因为,这一趟,难免凶多吉少,他死了无所谓,可他的妻儿必须安然无恙、一生顺遂。   良久,姜妄南抬起湿漉漉的眼眸,坚定道:“我要跟夫君一起去。”   “不行,太危险了。”萧权川一口否决。   “不要,我就要和夫君一起,生一起,死也一起。”   “不可以说傻话。”   姜妄南用头一直蹭着他,撒娇道:“就要就要,人家一天不见到夫君会死掉的,我把孩子们也带上,这样,一家四口就不会分开了。”   萧权川担忧道:“他们还小,南南身体也不好,恐怕受不住。”   “没关系的,战事紧张,夫君先去,我们慢慢跟上,会注意休息的,这样行吗?夫君,夫君,求求了,夫君也不想远离我们的吧?”姜妄南眼眶红红,不折不挠道。   萧权川最吃不得对方撒娇,无奈叹了口气:“好吧,为夫派人一路护送你们,毕竟路上潜在的危险太多,为夫不放心。”   姜妄南一扫悲伤:“嗯嗯,就这样决定啦,不用跟夫君分开,真好。”   萧权川脸上闪过几缕欣喜,可转瞬之际,眉宇却蹙得更紧,眸子里的忧虑更深更厚,大概是在思索,这样依着姜妄南,到底是对还是错?   萧权川转头就和任潜说了这件事,任潜两眼一瞪:“啥?他们跟去做什么?自讨苦吃?不行不行,我们是去打仗,不是去度假!”   萧权川啧了一声:“那算了,我也不去。”   “别别别,去,都去,行吧?不过,你又不是没打过仗,条件艰苦得很,你媳妇儿细皮嫩肉的,孩子又这么小,能挺得住?你要不再想想?”   “不用,我会尽快处理完手头的事情。”   “尽快能有多快?那旧越军起码七八千人,现在群体还在扩大,恐怕超过一万人,而我们只有一千多任家军,得从长计议,没有三五个月的拉锯,哪来胜算?”   萧权川老神在在:“最多一个月。”   任潜瞠目结舌:“一个月?!怎么可能?!”   萧权川冷目道:“顾不了这么多,战线拉得越长,伤亡越是惨重,我的妻儿能过的安稳日子就会减少,你别管这么多,到时听我指挥,我自有计划对付那帮害群之马。”   思渺的烧第二天就退了,但头还是有些痛,姜妄南不忍心带他立即启程,只好先送萧权川出发去锦州。   在此之前,萧权川便传召了两个天密阁的人,分别戴着一黑一白的面具,时刻暗中守在他挚爱身边,待思渺身体完全好转了,才跟上他的步伐。   本以为思渺还小,抵抗力不够,会病上五六天,可令人惊喜的是,这孩子体质像萧权川,三天后就蹦蹦跳跳的了,把姜妄南高兴得满眼泪花,几日积攒的思念岿然崩塌,道:“我们明天就去锦州找爹爹。”   姜妄南激动得一夜未眠,连夜给萧权川纳了一双新鞋,想着,夫君常日奔劳,鞋底必须要柔软而坚韧才不累脚。   翌日,姜妄南收拾好两个大包袱,给孩子们穿上新衣服和鞋子,准备上马车。   “姜兄请留步。”   闻声望去,一个脸上挂笑的男人正大步走来,文人之姿,面容慈爱,身边貌似跟着一个……侍卫?   不是许久未见的牧黎白,又是谁?   姜妄南站在马车旁边:“牧兄!你怎么来了?”   “你看,我和谁一起 来的?”   牧黎白走近,姜妄南乍然发现,那人并不是侍卫,而是一个久违之人,他嘴角的笑登时有些僵:“刘伯深?!”   眼前的人变黑变壮了,也留起胡子,但那双深情不移的眼睛一点都没变,盯得姜妄南头皮发麻。   他不是去组织旧越军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不对,他和牧黎白看起来,好像交情很深的样子?   不知为何,姜妄南心脏忽然砰砰跳得格外厉害。   刘伯深上前一步,牵起他的手:“南南,我还是喜欢你叫我兄长。”   姜妄南只觉恶心,忙抽出手,干笑道:“你不是不回来了吗?”   在清萍村的五年里,刘伯深除了把他送过去之后,就离开了,期间只来过一次,那一次,刘伯深就说,他有复国大事要做,不会再来。   好奇怪,好像好多事他都还蒙在鼓里。   现在的世界早已脱离原著,姜妄南试图把改变后的事情人物串起来,可脑子进水似的,只知道隐隐有一条线在引导着他,却还是云里雾里的。   好蠢QAQ   刘伯深握紧虚空的手:“这一次,是要你跟我们走。”   “什么意思?我还能去哪儿?”   牧黎白忽然单膝跪下抱拳道:“太子殿下,请回到你的子民里去,他们需要你。”   “你……你喊我什么?”姜妄南诧异道。   “抱歉,是我欺骗了太子殿下,我不是什么牧黎白,我是当年随太子殿下出征攻打赵国的越国大军师,百里穆。”   “百里穆?”   姜妄南的脑子宕机了好一会儿,才大概想起来,百里穆不就是当年制造千钧蛊害无数人病变丧命的人吗?还为了与赵军同归于尽而释放原主受囚禁的所有毒尸,以至于逼得萧权川焚烧了越国皇城,使五万人丧命火海,让萧权川一生背负暴君骂名。   牧黎白……不,百里穆一收往日的笑脸和随意,郑重其事道:“太子殿下是越国皇族现存唯一的血脉,理当回归到属于太子殿下的地方去,如今我们的势力很快就覆盖反对割地的力量,假以时日,越国就能回到从前,坐拥半壁南方,亟需一个血脉正之主坐镇朝局,而这个人,非太子殿下莫属。”   刘伯深也跪在他面前,道:“请太子殿下随臣等回去主持大局,那里才是殿下的家。”   姜妄南连连后退,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剧情走向,他明明已经过的很好了,有夫君有孩子,他很满足,他不想当什么太子殿下,什么一国之主。   “我……我不会回去的,那里不是我的家,你们走吧,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姜妄南脑子空空的,没有他们能说会道,也不会巧言善辩,不知该说什么才能劝走他们,索性匆匆忙忙踏上马车,他还要赶时间去找夫君。   “太子殿下!”百里穆喊道,“子民们都等着太子殿下,他们相信曾经爱民如子的殿下是不会不要他们的!还请殿下三思!”   刘伯深道:“太子殿下,我们辛辛苦苦组建军力,费心费力为越国赢得一个复国的契机,为的就是太子殿下能有朝一日重建越国,振我大越河山!”   姜妄南身形一滞,撩车帘的动作僵住。   是啊,原主受确实是一个万人敬仰的太子殿下,同时也是一个万人唾骂的太子殿下。   譬如,当年原主受执意要把毒尸带回皇城治疗时,举国上下千千万万的子民都反对他的做法,多少人对他破口大骂,多少人恨不得他早死,又有多少人能理解他?   如今旧越军为了割地,顺利复国,几乎滥杀无辜,这荒唐的一切却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太子殿下。   可他们真的需要他吗?   如若是,那么怎么不早点来找他呢?明明刘伯深和百里穆都知晓他的行踪。   照这般看来,他们需要的是他?还是他身上流的皇室之血?   当年发动赵越之战,是国家资源不足的情况下,是为了争取百姓利益,并非一昧蛮横为了一己私欲的权势霸业而开疆拓土。倘若原主受还在,按照他的性格,他绝对不允许这般滥杀无辜。   或许福至心灵,姜妄南剎那间打通了一根筋,他更加坚定道:“我是不会跟你们回去的,你们随便一个都比我厉害多了,更适合做主子,我已经有我自己的生活,还请你们别再干扰我,多谢。”   刘伯深握紧拳头,黑脸道:“太子殿下没得选,这一次,我们必须要带你走。”   话罢,他一举死死抓住他,高高抬起手朝他脖颈后劈去!   “啊!”   姜妄南下意识闭眼,谁知,那股蛮劲并未落下,而是听到砰的一声,好似有人被一掌打飞。   他堪堪睁眼,两个手握利剑的面具人,一黑一白,站在他周围,杀气肆意。   黑面具道:“带夫人离开!”   下一秒,黑面具就和刘伯深、百里穆铿铿锵锵打了起来,白面具立马把姜妄南带进马车。   “驾——”   紧接着马蹄哒哒,车身摇晃,轰隆隆一个劲儿往前冲!   待他反应过来,爱莲村已经被远远抛在车后。   姜妄南问白面具:“他会没事吧!”   “夫人不必担心,他很快就到。”   说时迟那时快,咻的一声,驾车位的旁边多了一个黑面具人。   姜妄南问:“他们呢?”   “回夫人,都跑了。”黑面具回道。   姜妄南大大松了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砰然,他想想就后怕,万一真的被他们带回去了,他和萧权川恐怕很难再见,届时就会是另一种结局吧。   姜妄南生怕他们追在后头,三匹千里马不停赶路,两百多公里不带一点休息,终于在夜幕降临后不久,抵达锦州任潜府宅。   可萧权川不在,他和任潜领着任家军去埋伏旧越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一个管家老伯上前迎接他们,并以热饭热菜相待,都是他和孩子们爱吃的,卧房也早已准备好了。   推开房门,一阵淡淡的栀子花香袭来。   管家道:“这也是萧公子特意吩咐的,他说你晚上闻着这个入睡,会睡得更好,这屋子里的东西,都是萧公子亲自布置和整理的,他总担心你远离家门,在这里住不习惯。”   “好,多谢你。”姜妄南动容道。   屋子里暖洋洋的,炭火烧得正旺。   枕头高度是他喜欢的,床尾放着两个给他暖脚的炉子,床头柜上,整整齐齐迭放着给他的衣裳,颜色款式也是他喜欢的,一旁的衣架挂着一件崭新的白色大氅,漂亮极了,凑近细嗅,仿佛还能闻到萧权川余留的气息。   怎么能说他没见到萧权川呢?这里,处处都是他。   自此之后,姜妄南每日都能收到萧权川的信。   “吾爱妻见字如面:今日晨起,营中号角声起,为夫随众将士一同出操,寒风吹过,不禁打了个寒颤,不知吾妻是否添衣?早餐是简单的糙米与咸菜,虽不及爱妻做的精细,却也吃得津津有味,不知爱妻可饭饱……为夫一切安好,盼你亦如是。夫权川字。”   “吾爱妻见字如面:又是一日黄昏,为夫坐在营账边,借着微弱的烛光,给吾妻写下这封信。南方的十月底,天气愈发冷了,早晨起来,为夫穿上爱妻为我缝制的厚衣,暖在心里。今日伙夫做了红薯饼,吃着时,为夫心中默念着爱妻之名,居然当众酸了鼻子,属实太过挂念……为夫一切安好,盼你亦如是。夫权川字。”   “吾爱妻见字如面:天空下起了细雨,为夫躲在破庙,听着雨声滴答,心中却异常平静。这是因为为夫知道,无论身在何方,有妻的地方就是家。今日与战友们一起修缮了营垒,休息时,大家围坐一圈,有人唱了歌,曲调简单,却勾起了为夫对爱妻的无限思念……为夫一切安好,盼你亦如是。夫权川字。”   ……   姜妄南在府中闲来无事,反复阅读手里十几封信,走路看,喝茶看,吃饭看,睡觉看,熟练得几乎倒背如流。   很奇怪,萧权川只字未提战事情况。   可他害怕刘伯深百里穆找上来,一天都不敢出门探听,闭关锁国什么都不知晓,便问管家:“老伯,请问您知道我夫君他们现在如何了吗?”   管家答道:“回萧夫人,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我们胜算略大。”   “真的吗?!”   “是的,外面的人都在说,萧公子料事如神,机智过人,能预判旧越军下一步的路线和计划,回回都能中途将其成功截杀,保护了许多村庄,而且,听说明日他们会有一场至今以来最大的厮杀,萧公子试图设伏,一举歼灭所有的旧越军,还无辜亡灵一个公道,还天下一个安宁。”   “那太好了!夫君很快就会回家了!夫君肯定能获胜!”姜妄南雀跃不已。   翌日,萧权川的信比之前还要晚到。   姜妄南冒着冷风一直在门口等着,吹得脸都僵了,手里的暖炉换了一个又一个,大概两个时辰后,马蹄声遥遥传来。   姜妄南想笑,可嘴角冻得已经笑不起来。   那马停在面前,只见送信人满身是血,直直从马上摔下来,气息奄奄一动不动。   姜妄南忙跑过去看:“你怎么了?快来人!”   那人从怀里拿出一封皱巴巴的被血浸湿一半的信,用尽浑身力气,断断续续道:“……信……送到了……萧将军……他,他……”   “是出什么事了吗?我夫君怎么了?啊?”   那人拉长脖子欲言什么,却合上眼睛,头一歪,昏过去了。   姜妄南大口呼吸着,冷风灌入喉咙如针刺,手指冷僵,一点都不灵活,撕扯半天才颤颤巍巍撕开信,信中字迹不是萧权川的,上面简单写道:“战败,阿川重伤,危在旦夕,速速找最好大夫,三日后归锦州,任潜字。” 第90章 生死   姜妄南眼神瞬间失去焦点, 手中的信无力如枯叶般垂落。   重伤,危在旦夕……   这几个字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心脏猛地一缩, 接着是一阵难以言喻的刺痛,仿佛有千百根针同时刺进胸膛。   他双腿像是被抽空了力气,开始不受控制地发软, 继而往后一歪,一旁的管家慌忙扶住他:“萧夫人!请不要伤心过度, 身子要紧。”   “娘亲, 娘亲, 怎么啦?”此时月渺思渺跑出来拉着他的手。   姜妄南脸色苍白如纸, 嘴唇微微颤抖,想要说些什么, 却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看着这两个孩子, 勉强支起身子,摸摸他们的头, 强忍着眼泪:“娘亲没事, 没事啊, 回去吧, 外头风大。”   月渺问道:“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呀?他还好吗?”   思渺双手抱胸道:“都大半个月了。”   自从上次他发烧后, 得知萧权川四处奔波给他寻药, 他便没有那么反感他爹了。   姜妄南抬眼望着风中枯枝, 压抑着夺眶而出的泪水, 语气低得像是在安慰自己:“爹爹三日后就回家,他很平安,一定很平安。”   这三日,管家一直在留意姜妄南的举动, 可并未发现异样。   该吃饭时吃饭,该睡觉就睡觉,平时陪孩子们读读书、写写字、玩玩游戏,反反复复看那几封萧权川的亲笔信,一如既往地正常。   真要说起来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每顿饭吃多了半碗一碗,菜和肉也吃更多,上床睡觉比先前至少早半个时辰,枕头每天早上一天换一次,声称在床上喝茶时不小心泼到了。   管家看着姜妄南那双从未消肿的眼睛,红得可怕,心有猜测,特意问过换洗的仆人,那仆人说每一个枕头都没什么茶水味。   管家一听,微微颔首,只摇头叹息。   时间这东西,说短也短,说长也长。   姜妄南从第三日子时开始,就在大门口候着,他披着萧权川亲自给他挑选的白色大氅,纤瘦的身躯仿佛快要挂不住沉重的衣料,他的鼻子、脸颊全然被风吻红,牙齿止不住打架。   管家三番四次劝他回屋等候,会着凉,他只是晃晃头,认死理似的以为这样就能看到萧权川四肢健全平平安安。   约莫二更天,他遥遥看见火光闪烁,零星几个从大批涌现,一路奔往他这边,还有马蹄重重踏地的声音,此起彼伏。   “来了,他们回来了!萧夫人你看见了吗?”管家激动道,“快,大夫们快出来接人!”   姜妄南日盼夜盼终于盼来了这一幕,心跳无比加快,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像复读机似的:夫君肯定没事的,没事的……   任潜骑在马上为队伍最前方,胡渣粗糙,身后紧紧跟着一辆马车。   “吁——”任潜勒紧缰绳,马停人停。   姜妄南跑上去急切问道:“任将军!我夫君呢!?”   “在马车里,大夫都准备好了吗?”   他快速下马,又进了马车,跟另外一个人一前一后抬出一个担架。   担架上,躺着的伤员正是萧权川。   “夫君!夫君看看我,夫君?!”看着萧权川苍白如雪的脸、紧紧闭合的双目、浑身的血浸透被褥,姜妄南猝然大哭,泪流不止。   任潜拦住悲痛万分的姜妄南,三五个大夫成群出来,把脉,探鼻息,查验伤情,一气呵成,其中一个道:“还有救,快抬进去!”   姜妄南也跟着担架回了屋,不停道:“萧权川你绝对不能出事,绝对不能离开我们,听到没有!萧权川!”   大夫道:“萧夫人,我们定全力以赴,还请无关人员先出去。”   任潜点点头,和姜妄南守在门口。   “我夫君怎么伤得这么严重?”他啜泣着问道。   任潜徐徐道来:“我们中了敌人的埋伏,他们发放出假消息说要往西去,阿川本来留有余地,说不能轻信,但我大概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居然信以为真,不顾他的反对,几乎把军力都集中在了西边,结果,那些狗娘养的不知怎么知道我们营地的位置,直接搞夜袭。”   “当时,营地里只有阿川和一百来个战友在驻守,敌众我寡,战友全死了,阿川以一人之力保护了营地,击退了他们,可他几乎承受了三十几处伤,刀剑枪斧,刮擦撞跌,没有一处好皮,我们赶到之时,他已经昏死在血泊之中。”   说到这里,任潜简直心如刀割,愧疚又悲痛。   姜妄南不知哪来的力气,猛然揪住任潜的衣领,红着眼睛吼道:“任潜!我夫君好好地跟你出去,结果满身血淋淋地躺回来,生死不明,你怎么跟我交待的?啊?我夫君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拿什么赔我,孩子们好不容易能喊爹爹了,你又拿什么补偿他们?!”   任潜任由他晃来晃去,惭愧低下头:“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对不起……”   姜妄南仿佛抽干了所有力气,双目空洞:“他要是就这样走了,我也不活了。”   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任潜无言以对,更无话可说,只在重复三个字,企图能心安一些:“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只见仆人们端着一盆盆清水进去,又端着一盆盆血水出来,鲜艳浓郁得逼人。   姜妄南哭得背过气去,幸亏任潜一把扶住他:“来人,扶萧夫人去休息。”   姜妄南推开他的手,决绝道:“不,我要等夫君醒过来,他必须醒过来,他若是再也醒不来,我就在他床前自尽。”   “阿川绝对不允许你做这样的傻事!你还有孩子啊!他们不能没有娘亲!”   “夫君宠我一生,不忍我干脏活累活,我早已受不得寒风凄雪,经不得冷雨冻霜,夫君是我这辈子活着的唯一盼头,夫君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姜妄南似乎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他看向任潜,眼里有向死的决心:“任将军一身正气,大义凌然,若我和夫君的一双儿女能寄于任将军膝下,那我们在九泉之下也会安宁。”   任潜登时慌了神往后一退,抓抓头发:“你这是在做什么?托孤吗?你振作点行不行?!阿川还在抢救当中,我相信他不会抛妻弃子就这么死的!”   话音未落,大夫满头大汗走出来,白着一张脸,神情显然松弛下来:“救回来了,总算救回来了,幸好送得及时啊。”   姜妄南破涕为笑,大夫最后一句话都没听清楚就跑进去,双腿一软,趴在床边紧紧握着萧权川稍有体温的手,眼泪还是止不住落下:“太好了,夫君,太好了,夫君能听见我说话吗?夫君?”   但见对方发白的脸比之前泛起了一点血色,可紧闭的双目依然一动不动。   大夫道:“他出血太多了,加之萧将军身体早已透支,一时半会还没法清醒,此时只是在昏睡,大概四五个时辰就会苏醒,萧夫人请放心。”   姜妄南感激涕零:“好,好,谢谢你们,谢谢。”   方才人仰马翻的房间,此时只剩下哭红眼睛的姜妄南和半死不活的萧权川,霎时安静下来。   半个多月不见,萧权川原本半黑半白的头发几乎全变白了,干净的面庞染上风沙,黑了一度,人中和下巴布满了黑青色胡茬,摸上去扎手,整个人看起来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姜妄南先是拿梳子给他一点点梳理蓬乱的白发,柔顺地贴在两肩,然后取来清水、皂角、刮刀,按部就班帮他清理长短不一的胡茬。   再用毛巾沾温水擦净他布满风尘的脸,那往昔光洁的皮肤爬着深深浅浅的疤痕,有的呈黑色,结痂了,有的还鲜红,在溢血,姜妄南仔细轻柔地避开,生怕一不留神疼醒熟睡的他。   姜妄南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迷迷糊糊之间,一个温暖的大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继而有人在耳边一声不接一声地咳嗽。   他忽而惊醒,下意识喊道:“夫君!”   “嗯,为夫在。”   熟悉而温柔的回应,仿佛是在梦中。   姜妄南猛然转头,正好对上萧权川缱绻的视线。   这一刻,万物宛若停止,只有两人眼里的爱意在波涌。   姜妄南登时掩面痛哭,像个孩子似的无助:“夫君,你吓死我了呜呜呜。”   萧权川泛白的指腹轻轻擦拭他的泪,弯唇一笑,嗓音无力沙哑:“对不起,让南南担心了。”   姜妄南哭得喘不过气,想说点什么就被一阵抽咽梗了回去,萧权川眼角微红,纵然浑身无力也不停哄着他:“别哭了,啊,为夫不是已经醒过来了吗?宝贝儿,为夫好想你,别再哭了,嗯?为夫的心快痛死了……咳咳咳。”   萧权川气息本就还未调整过来,接二连三一顿情话输出,气全冲上来,胸口连连发震。   姜妄南吓一大跳,想替他抚背顺气,可那背全缠着纱布,他又不敢去碰,双手只能半空中胡乱挥舞:“好好,夫君别说话了,我不哭,我不哭,我听夫君的。”、   “嗯,好孩子,”萧权川欣慰一笑,亲了亲他,“别担心,为夫很快就会好的。”   姜妄南也亲了亲他:“嗯嗯,夫君一定长命百岁。”   随后,两人促膝长谈,姜妄南着重讲了牧黎白的真实身份以及他和刘伯深曾经找他回去的事情。   萧权川难得惊讶了一下:“原来,牧黎白就是百里穆啊,怪不得,舅舅这么喜欢他。”   “什么意思呀?”唐期和百里穆有感情线吗?原书里没提到过啊。   “那百里穆原是赵国人,寒门出身,才华横溢,在几千人中脱颖而出考入太学,和舅舅同过窗,太学之中皆是皇亲贵族,他一个寒门之子难免会受到歧视,舅舅则不同,他赏识百里穆,并与其结为挚友。”   姜妄南好奇问道:“那百里穆怎么跑到越国当军师去了?这不就是站在赵国对立面了吗?”   萧权川喝了口水,继续道:“百里穆虽然有才能,但身子骨格外虚弱,他致力于参军卫国,遭人耻笑,听闻他吃了很多药来改善自己的体质,却始终不得所愿。”   “恰好南南你在越国发号了征贤令,他便自荐去了,当时,你和越王都很欣赏他,他便留在那里尽职效忠。”   也对,理想无国界,哪里需要他,他便去哪里施展抱负,实属人之常情。   萧权川好似突然想起来什么:“舅舅当年同为夫一起去越国皇城剿灭毒尸,想必是抱有私心的。”   “什么?”姜妄南不解问道。   “当时大家都知晓,毒尸是由百里穆的千钧蛊病变而来的,他才是万恶之源,舅舅知晓,这一战,为夫抱着清除本源的目的而去,百里穆必死无疑。”   姜妄南猜测道:“所以,唐大人偷偷救下了他?还把他藏在岷州,改名换貌?”   “不错,当年打了胜仗后,论功行赏,舅舅立下的功可谓前排,但是,他却激流勇退,跟为夫要了一个六品的岷州小知府,只说想远离庙堂,清静清静,要知道,凭他的实力,位至二品也不为过。”   萧权川又开始频频咳嗽,姜妄南忽而意识到自己太多问题,好奇心过重,便歉意道:“对不起,夫君,夫君别说话,我不问了,夫君要好好休息才是。”   萧权川摆摆手:“无碍,不怪南南。”   “对了,我去叫大夫过来,再给夫君看看,不然我不放心。”   说着,姜妄南起身,手却被萧权川拉住:“把阿潜也叫来,为夫已经想到办法一举歼灭旧越军。”   “夫君养好身体再说,好吗?”姜妄南有时候不喜欢他这么劳模。   “不行,这一计,不能拖,现在才是最好的时机,”萧权川和他十指相扣,深情款款相望,“很快,天下太平,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可是,夫君身上全是伤,怎么能成?我……我不想……我能不能帮上忙?我想替夫君分忧。”姜妄南说着又忍不住要哭。   萧权川一点一点吻去他的眼泪,额头相抵:“嗯,这一次,我的南南,会起到最重要的作用。” 第91章 了结   旧越军偷袭任家军成功后, 大大挫减了反抗割地的子民的锐气,连前皇帝和任大将军率领的兵力都接连失败,还有什么能阻止割地协议?   不久, 萧权川的死讯传遍大江南北。   继而,任潜彻底解散任家军,扬言天不如愿, 放弃干涉。   负隅顽抗的最后一丝希望,就这么无情地断了。   就这样, 那些曾经顽强抵抗的人, 陆陆续续弯下腰骨, 群蚁搬家似的通通离开旧越领地。   好巧不巧, 朝廷这时候就站出来了,萧广楼和高页所谓大病初愈, 听不得烧杀抢掠的晦气事, 就权当旧越军的恶行是耳边风,听两句, 骂两句, 应付应付义愤填膺的朝臣, 摆摆手就过去了。   割地协议需要两头人当众签字盖章, 以示两国友好, 择十日后, 于宫中宣政殿举行。   然而, 坐镇旧越军如今是刘伯深, 不,应该叫做季韩,他只是臣子之身,并非皇室正统血脉, 按理来说,不能代表国家出席。   这世上,只有一人可以,那就是太子殿下,姜妄南。   季□□当焦头烂额,大概想着要不要再一次上门抢人,适时,一封信传来,字迹歪歪扭扭,费了好久才看清结尾三个字——妄南字。   信中大致说,他愿意回到原本的地方,回到越国子民中去,请派人明日到锦州城门前接他。   字字恳切,句句诚心。   “他会信吗?”   约莫一天前,姜妄南搁下笔,等待信纸上的墨水干涸,萧权川很自然地拿过沾了水的帕子,替他擦拭掌心里黑乎乎的墨渍。   “不信也得信。”萧权川的伤算是度过最疼的时期,大多数已经开始结痂,脸色转好了不少。   “为什么呀?”姜妄南眨眨眼。   “因为,割地协议必须由一国之主亲自签署,普天之下,只有我的南南,才有这个资格。”萧权川捏了捏他鼻子道。   “那夫君能确定他会聚集所有旧越军来为我庆祝吗?”   萧权川继续笃定道:“迎接新君,必然要拿出最高诚意,太子殿下回国的消息一旦放出去,所有子民必然一呼百应,趋之若鹜,无一例外。”   “真有这么神奇吗?”   姜妄南想也不敢想,光凭身上流的皇室之血就有如此强大的号召力,感觉有点奇怪。   “嗯,皇室正统,生来就有这个权力,就该接受万民朝拜,这是古往今来打不破的方圆,就比如萧广楼,即便他昏庸无能,一样受高页追捧,国人拥戴。”   姜妄南听不太明白怎么就扯到萧家,不过萧权川眼里好像藏了东西:“夫君?”   “没什么,”萧权川道,“信干了吗?”   “嗯!”   姜妄南将其折好,塞进信封,绑在鸽子脚边,放飞向天。   “夫君,我还是好害怕,我怕拖后腿。”姜妄南惴惴不安道。   在前段时间的实战当中,他和任潜一致认为,旧越军还有不少人没有露脸,几乎在搞暗战,就好比上次偷袭营地的那三五百个人的行踪,全然不在掌握之中。   因此,萧权川这一回,是想顺着季韩接走姜妄南的路线,探清楚旧越军窝点,然后让姜妄南作内应,一举攻下,将之一网打尽。   抗者杀,降者囚,永绝后患。   当时,姜妄南一听,吓一大跳,万一他不小心说错话或做什么蠢事,怎么办?   他夫君也太信任他的智商吧?   可是,转念一想,除了他,还能有谁进得去?加之就算暴露了,旧越军肯定不敢对他这个太子殿下怎么样。   当然,萧权川既决定把这份重任交给姜妄南,定已经想好了后路。   姜妄南颇没有安全感:“那我怎么知道你们有没有跟来呢?我害怕,夫君。”   萧权川轻轻拢着他的肩:“到时为夫会给出信号,一长一短鸟叫声,南南留意一下。”   “好。”   话说起来,正如萧权川所料,季韩见信大喜,立马按照越国最高大礼,传信给百里穆,并召集所有旧越人,备好龙袍龙靴冠冕等,准备摆宴欢聚,为新君接风洗尘。   那日,天色阴沉,欲雨不雨,锦州城门口。   姜妄南一身白衣,额间一抹白绫,眼睛还带着和萧权川吻别时涌起的红润,可在外人看来,他活脱脱一个饱受丧夫之苦的人妻寡妇。   按照计划,这时候刚葬完萧权川,以避免睹物思人之由,思渺月渺托付给了任潜。   他只身一人坐上马车,随行的旧越军均系着红头巾。   马车滚滚向前,他的心却始终牵挂着夫君儿女,一想到接下来这段时间见不到他们,他不禁泪湿襟。   在一旁随车骑马的季韩细心问道:“殿下何故伤心?殿下即将要见到拥护殿下的子民们,应该高兴才是。”   “哦,是啊,”姜妄南后知后觉情绪对不上场景,吸了吸鼻子,咧开笑容,“我……我是挺高兴的,一想到终于回来了,就没忍住眼泪,哈哈。”   “嗯,殿下总算离开了折磨你的地方,一切就好像做梦一样,当时,臣想尽办法带殿下离开,不料频频出错,如今殿下想通了一切,臣等也是如愿以偿,不负众望了。”   “哈哈,对啊,对啊,谢谢你们。”姜妄南僵笑着。   忽然,车身一歪,姜妄南没坐稳,砰的一下手肘撞向车壁:“嘶啊!”   “殿下没事吧!”季韩忙掀开车帘。   “没事,这条路没什么人走啊,路这么不平,怎么不走大路呢?”姜妄南忍着痛随口问道。   “殿下有所不知,我们的营地只能走这条路,一路往西,走过第三座山,再从夹缝里走进去,爬两个坡就是了。”季韩解释道。   “这么隐蔽?很不方便吧?”姜妄南看似随意逡巡四周,树木成荫,确实荒凉得很。   季韩道:“这样才好,不然,那任家军怎么会找不到我们呢?于暗处之人,更有优势。”   舒尔,冷风飒然,林木呼呼,姜妄南抬手拂了拂凌乱的发丝,耳边登时传来鸟叫声,一长,一短。   他悬着的心落了落。   所谓旧越军的据点,就是河边的一块平地扎了不少帐篷,拔地而起,和军队歇脚的景象区别不大,不过,这里三面环山,易受难攻,的确是个不错的隐身之处。   姜妄南掀开车帘准备下车,一群乌泱泱人头早已磕在地上,不约而同宏声道:“恭迎殿下——”   姜妄南吓得差点没从马车滑下来,后背汗颜,干笑道:“哈哈,别客气,都是自家人,起来吧,起来吧。”   而后,姜妄南被安排去了最中间的帐篷,收拾得很干净,还铺了一张床,很新,被褥松软没有异味,确实有心了。   季韩还问他要不要去问候一下大家,认识认识,姜妄南恐人症犯了,赶紧连连摆手,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辞。   一路颠 簸,他手脚腰肢酸痛,昨夜一身伤的萧权川还压着他做了很久很久,本来就没休息好,便躺着眯一会。   进来之后,他只需做一件事——等。   等今夜的行动。   又要见到夫君了,好开心。   夜幕很快降临,姜妄南昏昏沉沉才醒来,揉了揉眼睛,外头有点吵,锅碗瓢盆哐啷响,还有浓浓的饭菜香,大概在准备晚饭。   他清清嗓子,声音微哑:“外面有人吗?我想喝水。”   须臾,帐篷缝隙打开,一丝火光洒了进来,一个红头巾男人低着头送上一碗水。   姜妄南接过碗,那男人忽而摸上他的手,他吓得娇躯一震,几乎同时缩回手。   “你……大……大胆!”姜妄南凶凶道。   不料,那男人欺身往前靠近他。   “啊!唔唔!”姜妄南还未尖叫出声就被那人捂住嘴。   一股熟悉气息传入鼻子,他登时双目大睁。   那男人抬起脸,低声道:“是我,宝贝儿。”   “夫君!”   “嘘!”   姜妄南赶忙把帐篷的缝隙遮好,一股脑子投入萧权川怀里,蹭着他脖颈道:“夫君,我好想你。”   “为夫也非常想你,”萧权川紧紧回抱着他,弯唇一笑:“不亲一下吗?”   “不是一下,是很多很多下哦。”   话罢,姜妄南在萧权川的脸颊、嘴唇、鼻子、眼睛等疯狂亲,吧唧吧唧,像盖印章的机器似的,刚起床的那股懒劲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萧权川轻笑不停,忙拉住他:“好了,剩下的等安全回去再说,好吗?”   “嗯嗯!现在可以走了吗?没有夫君在身边,我好不适应。”连喝水都没人伺候。   “差不多,再等等。”萧权川摸摸他的头。   “好。”   虽然不知道等什么,但是跟着夫君走就对了,保证万无一失。   帐篷里很昏暗,隐约有火光,萧权川紧紧抓住他的手,眼睫半垂,嘴唇紧抿,看似发呆实则约莫在等待某个动静。   姜妄南的心不自觉开始加速,好像那个信号一来,即便前方是刀山火海,萧权川也会毫不犹豫带他安然无恙闯过去。   忽而,一声声擂鼓喧天!   “有敌人!发现敌人!敌人在河对岸过来了!!!”   一瞬间,季韩的号令声稳而坚定:“速速备战!”   话音未落,姜妄南听见刀剑刷刷出鞘,感觉到帐篷外脚步声乱中有序,辱骂声、怒吼声等混杂一锅炖,几千人的动静堪比上万人,地面似乎在微微震动。   “就是现在!我们往后面走,听着,南南,你走在我前面,我跟在你后面,他们现在手忙脚乱,没人在意的,别怕,可以吗?”   姜妄南其实一点都不怕,因为有夫君在,可他夫君声音却有些发颤。   姜妄南另一只手搭在他手背上,捏了捏,笑了笑:“没问题哦!”   “真乖,走!”   姜妄南深呼吸一口气,钻出帐篷,外头确实人仰马翻的,乱得很,他佯装一副平静的样子,按照萧权川所说,往后面走去。   时不时有人对他说话,“殿下小心”“殿下快去找季先生”等,姜妄南通通“嗯嗯”应付过去。   为了避免引起别人的疑心,姜妄南不敢往后面的萧权川看去,他只顾往前,约莫是清楚他夫君无论如何都会护他周全。   他越走越远,几乎来到了最后一排帐篷的边缘,忽而萧权川拉住他的手,闪进树丛里!   姜妄南大口大口喘息,这才发现自己刚刚一直在憋气:“怎么样?夫君我们安全吗?”   “嗯,南南真棒。”   “可以走了吗?”   “还有一件事没做。”萧权川转而如狼似的盯向前方,好似在等待一个时机。   姜妄南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登时瞳孔变大!   对面的江河上,一艘艘大船在黑雾缭绕中缓缓驶来,甲板上密密麻麻站满了持刀挽弓的人,气势磅礴,还有人在用力击鼓,鼓声从四周赫赫传来,仿佛已经包围天地万物。   岸边的旧越军慌得一批,不停射箭扔炸药,然而犹如石沉大海,那些大船愈来愈近,鼓声震天动地,耳膜近乎炸裂。   “那些都是我们的人吗?”他夫君居然有这么多帮手?!   “是也不是。”   “?”   适时,只见萧权川掏出一个竹筒类的东西,口子倾斜,对准平地上空,拉出底部某个东西。   “咻——嘭!”   漆黑的夜空中炸出一朵美丽的火花,稍纵即逝。   紧接着旧越军又是一阵骚动。   “有敌人闯进来了!”   “殿下不见了!殿下不见了!”   一会子功夫,岸边约莫三分之一的人齐刷刷掉头往帐篷里窜来窜去,像无头苍蝇似的盲目寻找姜妄南。   河上大船忽而咻咻咻飞出箭雨,有人站在甲板上大声吼道:“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还不快速速投降!可饶你们一命!”   是任潜的声音。   姜妄南大惊,他和夫君不是解散军队了吗?不是放弃抗争了吗?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旧越军纷纷退出河岸,群蚁排衙似的往旁边小道撤退。   “夫君,他们要走了!”   黑暗中,萧权川的眼睛吸满了凄白的月光,格外精亮,他眼眸一弯:“好戏才刚刚开始。”   接着,萧权川拿掉红头巾,带着他在林间弯弯绕绕,路尽头处,墨色线条勾勒出屋檐的形状,鳞次栉比,再近一点,一个简陋的村庄赫然出现在眼前。   他们躲在一个大石头后面。   不多时,一个个头戴红巾的旧越军通通闯进屋子里,把里面的村民挟持出来,以刀横之,逼迫他们贴着随行。   萧权川道:“南南,你在这里别出来。”   “诶……”   姜妄南还未反应过来,萧权川就一个箭步冲出去,足尖点地,身体悬空,连续两个翻身,下一秒就稳稳站在旧越军的对立面。   季韩下意识后退一步,眯了眯眼,左看右看,又瞧见他双手抱胸,两手空空,放肆大笑:“哈哈哈就你一个?呵呵,萧权川,逞英雄可是会把命玩没的。”   萧权川挑了挑眉:“谁先没命,可不一定。”   “真他娘恶心,死到临头还在这里大放厥词!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把殿下带走的,交出殿下,我兴许还能留你全尸!”季韩瞠目欲裂,红血丝涨满眼白。   萧权川笑不达眼:“你连他的一根手指头都不配碰。”   季韩脸都白了:“你这个皇帝不是一向自诩爱民如子吗?你看,这几百个村民都在我手上,我想杀几个就杀几个,你若不交出殿下,我就把他们全部杀光!”   姜妄南手心直冒冷汗,他夫君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他赤手空拳如何能敌锋利的刀剑?还有这么多百姓的命,他怎么会不在乎呢?   萧权川但笑不语。   季韩气到极致反而笑了起来:“好,好,你先死。”   说着,季韩拿刀尖抵住旁边的一个男人,跟挟持男人的手下使了个眼色:“杀!!!”   电光火石之间,萧权川含住一个哨子,几乎同时,一声哨声扬长,破风穿云!   但见那些被挟持的村民清一色抽出腰间软剑,步伐一旋,手掌往后一打,眨眼之间,旧越军手里的武器哐啷啷落地,雪亮的剑刃瞬间抵住他们的喉咙!   下一秒,震耳欲聋的声音齐齐响起:“属下参见萧将军!”   姜妄南舒尔睁大双目,头皮阵阵发麻。   季韩孤苦伶仃站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着周围,神经质低语着:“不可能,这不可能,怎么会……”   萧权川负手而立,衣袂猎猎而飞:“你的人已经被拿下了,还不降吗?”   季韩貌似还困在疑惑之中:“不,不可能,你的人都在那几艘船上,怎么可能还会有这么多人!”   萧权川下巴一扬,勾勾唇:“你确定船上的,都是人吗?”   这时,任潜带着五六个人从旁边窜出来,身上粘着不少稻草。   任潜叼着一根稻草:“看来,我已经错过了好戏啊。”   季韩脑光一闪:“船上就只有几个击鼓的人,其余的都是稻草人?!你他娘的诈我!”   “不好意思啊,兵不厌诈嘛。”任潜贱兮兮道。   这会儿,任潜大概想清楚了来龙去脉,脸色青一块白一块,恼怒、懊悔、自责。   他就不该掉以轻心,在迎接姜妄南时就应该要提防有人跟踪,就应该让人随身跟着姜妄南,就应该沉着冷静看清楚敌方的动静,就应该再开辟一条新的退路,以至于不把命全堵死在这唯一的退路上。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晚了……   萧权川绷着脸道:“拿下他。”   季韩并没有就地投降,而是握紧手中的刀,和抓他的任潜激烈交手起来,过了十余招后,季韩的刀被对方轻而易举撩飞,铮的一声钉在地上。   季韩仿佛用尽浑身气力,双膝一软跪坐在地上,又好似在忏悔什么,他的手在不停发抖,脸色白如纸片。   姜妄南忽而记起来,之前在唐期府上,他差点导致百里穆流产,曾被萧权川挑去了部分手筋。   姜妄南无意识咬紧嘴唇,看着就很疼。   长剑入鞘,任潜令道:“把他绑起来!”   “我要见一见殿下。”季韩语气异常平静。   萧权川自然不允许,他背过身去:“全部带回锦州府衙,暂且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季韩挣扎着不肯离开,他不再求萧权川,而是仰头对着四周喊道:“殿下,殿下,我知道你就在这附近,殿下,我们所做之一切,都是为了越国啊!殿下,你醒醒吧……”   姜妄南心头滋味难以言喻。   看书的时候,姜妄南除了磕cp外,其实有在寻思,原主攻暴政,百姓民不聊生,原主受心怀仁德,为了百姓的安生才会走上复国之路。   如今,昏君变成了萧广楼,视百姓为草芥的人变成了季韩,而萧权川的出发点却与原主受完全契合。   他虽占着原主受的身体,但他相信即便原主受还在,后者也不会放任季韩这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为达目的不惜屠村。   更何况,他已经是书中之人,眼睁睁看着百姓流离失所,痛失亲人,那种愧怍震惊无措如洪水猛兽般翻涌在心头,他真真切切于心不忍。   当战火纷争出现在生活中,他才意识到一个和平时代是多么多么宝贵。   他来到这个世界,他找到了最爱他的人,有两个可爱的孩子,还有很多真挚的朋友。   虽然也有不开心的事,但总体而言,他很喜欢这里,一如原主受想守护百姓那样,他也想守护这个新的家园。   “季韩,”姜妄南从石头后走出来,“你错了。”   他走到萧权川身边,挺起胸膛:“我过得很好,百姓过得很好,你们本来也可以过得很好,可为什么就是要走上这条不归路?不管这个国家姓赵还是越,只要百姓安居乐业,就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还要强行改变什么呢?”   此话一出,连姜妄南自己也呆了一下。   哇塞,他居然能说出这么有内涵的话!   季韩显然愣了愣:“殿下,你胡涂啊,难道你忘了他们烧死的越国子民了吗?整整五万人啊!”   “我没忘,真要说起来,那些人,其实是被我害死的,如若我没有把毒尸带回皇城,后续的悲剧就不会发生。”   季韩喊道:“殿下没有错!殿下只是论心办事,错就错在萧权川这个暴君心狠手辣!灭我越国!”   姜妄南道:“他更没有错!毒尸都快传染到越国门口了,他作为一个帝王,守护自己国家的子民何错之有?”   季韩登时哑言,须臾,他像个崩溃的孩子那样不停重复道:“就是他的错,他的错!如若没有他,越国还在,殿下还是我的未婚妻!”   姜妄南不知该说什么了,他能说的,已经说了,倘若要真追究对错,他也不知道。   越国皇帝为了占有赵国岑州资源,擅用百里穆研制的禁药千钧蛊增强军力,不曾想发生了病变,毒尸蔓延。   原主受宅心仁厚,不愿放弃一个子民,不顾上千人的阻挠也义无反顾将毒尸运回有最好医疗条件的皇城。   百里穆一身才能,却因体质虚弱而在赵国郁郁不得志,一腔愤恨倾泻而出,失去理智放出了牢狱里的毒尸,不惜报复赵军与其同归于尽,连同越人也陷入水深火热。   萧权川面无表情站在姜妄南身边,打了个手势,让人把近乎疯狂的季韩带走。   孰料,双手被捆住的季韩不知哪来的气力挣脱,犹如一头发疯的野兽冲向最近的一个人,那人下意识拔出剑,剑尖迎上。   “收剑!”   萧权川话音未落,季韩就伸长脖子,一把撞在锋利的剑刃上,头一扭,脖子泵出血浪,溅了那人一身。   与此同时,萧权川抬手遮住姜妄南的双目。   砰的一下,季韩轰然倒地,眼睛直勾勾盯着天上,气息断断续续,说一个字卡一口血:“殿下……我没……错,我……没……错……”   寒风乍起,一阵接着一阵,至此,天还未亮。   很快,收服旧越军的消息不胫而走,举国欢呼,萧权川此名,一如他二十岁登基那年,震慑天下。   任府明里暗里来了不少客人以及不少密信,太尉、郡王、光禄大夫、中书令、羽林将、兵部尚书等朝中要臣,陆陆续续找上萧权川。   谈话的内容几乎如出一辙。   一来,问萧权川一家安好,替萧权川的现状感到悲凉;   二来,细数萧广楼的昏庸无能,整日只知饮酒作乐,歌舞升平,还信任小人残害忠良;   三来,怒骂代政的高页勾结旧越势力,只为了他那宝贵的颜面,以及坚守一生的可笑的柔政之策,无视百姓之命;   四来,以表忠心,愿意誓死拥护萧权川回宫称王,暴力夺政,再现盛世。   萧权川一一摇头,回拒了,扬言道,不想再淌这一趟浑水,只想和妻儿平安共度余生。   夜凉如水,萧权川一如既往给姜妄南洗脚按脚。   他坐在板凳上,弓着腰,银发垂落,半遮的眼眸温柔似水,不再像五年前那般意气风发,暗藏杀机。   姜妄南深知这些天有许多人来找他夫君,前前后后大概听了个明白,虽然他夫君摆明了态度,但姜妄南总觉得,他好像还有什么顾虑。   姜妄南感受着从脚底沁入心脾的温暖,问道:“夫君真的不想再当皇帝了吗?”   萧权川用干燥的布抱住他粉白的脚,抬到自己腿上:“嗯,为夫只想把所有时间用来陪南南和孩子。”   “夫君……”姜妄南心里酸酸涨涨的,别扭道:“可是,夫君一身本事,不做皇帝,岂不是很可惜?”   萧权川勾唇冷笑:“为夫本来就不是皇帝。”   “什么意思呀?”   “南南还记得,为夫的母亲吗?”   他点头:“嗯,她从未疼爱过夫君,还给夫君种让人很痛的逆生蛊,好过分的。”   “因为,为夫就是她一生光鲜亮丽的耻辱柱。”萧权川眼神忽然暗了下来。   他后牙槽动了动,道:“有一次,她随圣驾,被氏族掳去,弄脏了身子,怀孕后,她用尽一切办法把为夫伪装成皇嗣,可奈何为夫的瞳色和身高,均遗传了氏族,她便用所谓的逆生蛊来压制这些特点,即便为夫痛苦万分,她也绝不会心疼半点,因为一旦被人发现,她母仪天下的名声就会毁于一旦。”   “所以,为夫只是一个不知名的土匪之子,此事高页也知道,这也是他一直执着于扶持萧广楼的主要缘故。”   “高页从来就是太上皇的一条狗,当年,太上皇病瘫,就是被为夫故意气的,也就是说,为夫的皇位,是靠城府得来的,为的就是向母亲证明,血统之说通通都是狗屁,实力,才是王道。”   也对,怎么可能心甘情愿把皇位传给一个无亲无故的人呢?   萧权川扯了扯嘴角,苦味道:“然而,五年前,为夫才意识到,血统这种千秋万代传下来的东西,几乎打不破。”   姜妄南不解道:“为什么呀?爱民爱国的,就是好皇帝吧!”   “五年前,高页为了新王,暴出了为夫的身世,你知道吗南南,当时,文武百官悉数罢朝,除了孙年海、任潜和天密阁,没有一个是站在为夫身边,你知道那种感觉吗?看着空荡荡的大殿,就好像你这么多年的努力全都打水漂了,区区血统之说,就把为夫为百姓做的一切都给否决掉。”   说着,萧权川自己也笑了,笑得让人有些心疼。   姜妄南不知该说什么,只伸出手抱抱他,像夫君安慰他那样摸摸后背:“夫君那些年,肯定过得很苦很累吧?我要是早点出现,就好了,不管夫君是什么出身,我只知道,我的夫君是天底下最厉害的男人,我一样非常非常爱夫君哦。”   萧权川也抱着他,蹭了蹭他脖颈道:“要是南南早点出现,为夫兴许一开始就不会去争皇位,而是同南南相依为命,远走高飞,远离世俗。”   “嗯嗯,那个地方一点都不好,我也不想夫君回去受累,我们早点回家吧?”   萧权川亲了亲他:“好,明日就启程。”   然而,一道从天而降的圣旨截住了他们离开的步伐。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萧权川能力出众,足智多谋,治乱有功,朕颇为赏识,今封其为柱国大将军,封其妻为一品诰命夫人,明日进宫谢恩,钦此。”   姜妄南感觉到手被紧紧握住,抬眼看去,萧权川脸色阴沉,不肯接旨。   那公公阴阳怪气道:“陛下赏罚分明,大将军可不要不知好歹,还是接旨吧,抗旨不尊,可是要杀头的。”   话罢,身穿盔甲腰佩宝剑的将士鱼贯而入,包围住他们。   姜妄南吓得紧贴着萧权川,眼里满是惊恐。   萧权川抬手揽过他的肩,捏了捏:“别怕。”   那公公鼻孔看人,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挟着威胁:“还请大将军接旨。”   姜妄南不大明白为什么萧广楼要突然封赏他们,他明明巴不得萧权川走得远远的。   他脑子还没转过来时,只见萧权川双手奉上,牙关绷紧,眼里没有一丝谢意,反而杀气弥漫:“臣,谢主隆恩!”   此刻的萧权川,周身气压极低,一身似正非正的邪气席卷而来。   恍惚之间,姜妄南好像又看见了那个城府似海、谈笑之间就能捏断敌人脖子的萧权川。 第92章 大结局   养心殿内, 莺歌燕舞,中央站着一个红纱女子,一边弹奏琵琶, 一边唱出靡靡之音。   龙椅之上,一个圆脸圆头八字胡的男人身着玄色龙袍,美人高疏曼在怀里撒娇, 一口葡萄一口肉,眼睛眯成一条缝, 鼻头泛着酒味儿的糟红。   大概就是传闻中的萧广楼吧。   一旁, 置着一张书案, 上面堆着一摞摞奏折, 奏折后面,一个半白胡子的老夫子正忙碌批红, 握笔的手已经累到颤颤巍巍。   不正是高页吗?   未久, 一曲毕,一舞散。   萧广楼步伐不稳地走下阶梯, 将一杯酒递到高页跟前, 无忧无虑笑道:“高卿别再忙了, 看得朕心烦意乱, 来, 喝两口, 一起玩儿。”   高页推开酒杯, 拿起案上看了许久的图纸, 道:“陛下看看,这个布防图有无需要改进之处?”   萧广楼懒得抬眼,挥挥手道:“切,入宫封赏而已, 哪需要军队布防?那萧权川不过就一庶民,朕一根手指头就能捏死的蚂蚁罢了,难道他还能把皇宫掀了不成?”   高页语重心长道:“陛下,此人绝对不可小觑,有消息说,朝中不少重臣疑似倒戈,都拥护他造反,而且,他铲除了旧越军,深得民心,自古往来,得民心者得天下,民心向背,才是治国之关键……”   萧广楼不耐烦道:“得了得了,又给朕讲这些大道理,朕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陛下,防贼之心不可无啊……”   “打住,哦,你说有人拥护他,那你倒是说出名字来啊,朕现在就把他们都杀了,看谁还敢跟朕作对。”   高页叹道:“陛下,老臣说了多次,天子虽有杀生之权,但不可肆意妄为,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   萧广楼的耐心磨得快没了:“滚滚滚,小题大做,明明这一次封赏是你出的主意,说什么他一进宫就把他杀了,以绝后患,怎么现在又怕起他来了?”   高页道:“是这么个计划,但万一,萧权川趁此机会近身陛下,做出对陛下不利之事,那么局面就会化主动为被动,到时,我们反而引火上身,难以逃脱。”   “行行行,你说了算,高卿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爱调几个军队就调几个,朕都支持,都没意见,”萧广楼索性不想听他叨叨,转而开怀道:“奏乐,起舞,哈哈哈。”   高页换了个暖炉,喝了口热茶,继续修改布防图。   不知不觉,已经接近深冬,今年的冬天格外冷,预计会下雪。   没过多久,一片片晶莹白从天而降,整座京城一片白茫茫,忽而一阵冷风卷走一片大如席的雪花,乘风远行,落在一个瘦白的掌心里。   “居然下雪了。”   屋檐下,姜妄南裹在白色大氅里,半张脸缩进毛茸茸的领子里,眼睛映着雪光,他的手很暖和,雪花一碰即融,只留下残存的湿意。   “哇哇哇,下雪了耶,下雪啦!”思渺月渺急不可耐就往外面冲,兴奋得蹦蹦跳跳,你追我赶,咯咯笑个不停。   姜妄南看着就很幸福,叮嘱道:“小心点,地滑。”   “知道啦!”   “好像还是第一次下雪。”玄衣银发的萧权川从身后的房间出来,惯性抬手拢了拢他衣服,“冷吗?”   “一点都不冷,夫君呢?”   萧权川虽说也穿上了冬衣,但只有一层薄薄的绵底,最外面的黑色披风也是薄薄一片,看起来很颀长。   萧权川摇头,从后背抱住软乎乎的他,银发垂在他肩前,绿眸随着月渺思渺的身影转来转去:“很暖和。”   姜妄南偏头蹭了蹭他:“明日就进宫吗?”   “嗯,不得不去。”   “萧广楼他们是不是在谋划些什么呀?”直觉告诉他,突如其来的封赏绝非好事。   萧权川淡淡道:“他们要的,是为夫的命。”   “什么?!”姜妄南吓得转过身去,“为什么?夫君明明立下汗马功劳,为什么还要这样?”   萧权川拂了拂他发丝中的雪花,微笑道:“正因为如此,为夫才会被盯上。”   姜妄南急得眼泪快出来了:“可是,夫君并无叛逆之心啊,他们怎么这么坏?那我不要进宫,我们立刻走,现在就走,走到哪就算哪,好吗?”   萧权川握住他颤抖的肩膀:“南南,为夫确实不想再做皇帝,本来以为平叛了旧越军,就可以全身而退,然而,现在到了这个局面,不是我们能走得了的。”   姜妄南眼睛红了一大圈:“我不要,我不要,怎么会变成这样子?我不要夫君进宫,夫君别去,我也不去。”   “南南,如若不去,就是抗旨不尊,正好会给他们一个名正言顺追杀我们的理由,到时候,我们会不得安生,孩子们就是逃犯的后代,就算能躲到他们长大,那他们以后怎么做人?”萧权川冷静分析道。   姜妄南啜泣不已,紧紧抓住萧权川的手,急得直跺脚:“那怎么办?怎么办啊?”   萧权川拿出帕子细细替他擦拭眼泪,以最平静的口吻说出最叛逆的话:“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反。”   “……造反?”   萧权川颌首:“不错,为夫已经做好万全之策,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姜妄南听不懂,问道:“什么是……东风?”   “进宫。”   翌日,天还未亮,姜妄南和萧权川共骑一匹马,一前一后,从任府出发,一路往东。   在漫天飞雪之中,马不停蹄奔向即将天翻地覆的京城。   从锦州过去直达目的地,需要经过六道城门,首先,第一道城门,是威州的。   “站住!报上名来!”城卫横起红缨枪,按规矩一举拦下不知由来的人。   “吁——”   萧权川二人堪堪停在高大的城门口,他抛出一道明黄圣旨,漫不经心道:“奉旨入宫,还请让行。”   那城卫道:“按规矩,烦请下马搜身,不能携带武器进京。”   姜妄南看了眼萧权川披风下的佩剑,心口一紧,低低喊了声:“夫君……”   只见萧权川面色不惊,道:“把守城将军叫来。”   城卫道:“小的也是按规矩办事,就算将军来了,也必然要这么做。”   “何事在此喧闹?”一身着盔甲的中年男人威严走出来,一见到萧权川,眉毛当即跳了一下,“咳咳,怎么了?”   城卫一一道来,那将军嗯了一声:“你做的没错,不过,你一看便知,他身上哪里能藏武器啊?还用搜吗?”   城卫头上一串问号,鞋子里衣服里甚至头发里,哪里不能藏?   那将军打哈哈道:“好了好了,他赶时间,就放他进去,开城门!”   “可是……”城卫打死也不相信,他家将军历来秉公办事,怎么就这般敷衍了事?!   那将军不耐烦踹了他一脚:“还不快去啊!”   “是,是。”   笨重的城门轧轧而开,那将军趁机走到马下,神情肃穆,暗暗抱拳,低声对萧权川道:“陛下,一路保重。”   原来是效忠萧权川的人,太好了。   姜妄南提在嗓子眼里的心脏总算回到原处。   接着,二人一马依次通过瑞州、开州、连州、京城,一路通畅,毫无阻碍。   遑论萧权川身上流的是谁的血,此时此刻,他萧权川本人,就是一份明晃晃的通行文书。   皇宫守卫森严,免不了又要搜身,这一回,是羽林军统领来迎接,萧权川很给老朋友面子,的的确确下马接受搜身。   姜妄南的心又狠狠一跳。   但见那大统领摸到萧权川腰间的剑柄,抬了抬眼,对上萧权川的绿眸,又匆匆垂下眼帘:“走吧,跟我来,陛下在养心殿。”   萧权川牵着姜妄南的手,悠悠跟上,那神情惬意得很,就好像回到了许久没见的老家。   “夫君,等会儿就要见到萧广楼了吗?”姜妄南从未见过那人,有点怵。   “嗯,南南别怕,为夫自有安排。”   “好。”   走过一条又一条宫道,胭脂香味仿佛已经浸透在空气里,呛得姜妄南咳嗽好几次,时不时有女子的歌声悠扬传来,还有酒味浓郁袭来,似乎走三步一乐坊,五步一酒肆。   过路的宫女穿着薄薄的透视衣纱,身姿曼妙,走路的姿势不再端庄严谨,反而肆意扭着腰肢,随处可见喝醉的太监侍卫,有的倒路边就睡,有的站在墙头大声嚷嚷发疯。   姜妄南觉得很可怕。   象征帝王之威的皇宫禁地,什么时候变成这般酒色糜烂?   不知萧权川看到听到这些,会是个什么表情?就好像自己一手整顿的纪律严明的队伍,换了个狗屎一样的领头人,结果带出的也是狗屎一样的兵。   他一定会很伤心吧?   他俏摸抬眼去看,但见萧权川淡定自若目视前方,并未所动。   如若不是离他很近,那比往日还要紧绷的下颌线,以及微动的后牙槽,恐怕不为人所知。   那大统领忽而语气随意,道:“陛下已经在养心殿设宴,那酒可是高相珍藏多年的好酒啊,二位可莫要拂了陛下与高相的一番心意。”   姜妄南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跟他们聊这些?   他以为萧权川不会响应这般无趣的话,结果后者却礼貌道:“多谢大统领提醒,不过,内子多次嘱咐我,不能喝酒。”   “……”这又是演哪一出呀?!   对方嗯了一声,目光闪烁了一下。   未久,那大统领往旁边侧了侧身:“到了,二位请进。”   不错,眼前就是养心殿,姜妄南曾经来过无数次,登时有点怀念和萧权川在宫里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劳烦了。”   萧权川微微颌首,眸底一如深渊不可测量,那大统领也暗暗回了一个眼神,垂下的手快速打了个手势,类似某些信号?   姜妄南大喜,不出意外,此人应该是站在他夫君这边的!真是太好了,又多了一点希望!   这时,一个公公上前,正是那位颁旨时用鼻孔看人的公公。   他语气嚣张疑似翻了个白眼:“里面请吧。”   姜妄南喃喃道:“ 鼻孔人。”   萧权川低声宠溺一笑:“骂人呢?”   “嗯!”   萧权川捏了捏他的手:“等会儿,南南跟着为夫就行,绝对不要离开为夫的视线,哪里也别去,这里坏人很多,知道吗?”   “好哦!我会的!”   “乖孩子。”   遥遥便见,殿内一个圆头圆脑的八字胡男人坐在龙椅上,左拥右抱,面相猥琐,其右下第一位是一个白胡子中老年人,约莫就是萧广楼和高页了。   他们刚要抬脚上阶梯,那鼻孔人就喊道:“停,按照规矩,外人近身帝王,需搜身。”   姜妄南心口一秃噜:“!”   萧权川反而大大方方张开双臂。   鼻孔人一眼便瞧见那漆黑的剑柄,哎呀一声:“居然携武器入宫!”   萧广楼蹭的一下站起来。   高页瞪大眼睛:“大胆!萧权川,你是何居心!”   姜妄南心急如焚,他夫君道:“贴身之物罢了,不足为奇。”   高页气急败坏,怒指道:“来人,把他的武器卸了!”   鼻孔人的手慢慢靠近那剑,姜妄南指甲深深抠进掌心。   他知道,萧权川此次进宫被逼篡位,兹事体大,如今没了武器,赤手空拳如何能打得过这么多皇家侍卫?   而且自己拖油瓶一个,只会拖慢萧权川的速度。   怎么办?他夫君要是受伤了怎么办?   正当他试图绞尽脑汁之际,就听到一声重重闷响,那鼻孔人整个身体被打飞,砰的一下撞到门,那门登时四分五裂,碎屑漫天散落。   那鼻孔人已经奄奄一息倒在高页面前,萧广楼吓得蹭的缩起来,面露惊恐,高页反而淡定许多,胡子还是止不住发颤:“反了,反了!萧权川!尔敢造反!!”   逆光之中,萧权川一身玄衣,挺拔如松,一手持剑,一手牵着姜妄南,银发散落了几缕,随着踏入大殿的步伐而飘逸,上挑的凤眸压得极低,眼睑生出一条挥之不去的红线,宛若杀神再世。   姜妄南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动手,但见他扬起下巴,唇角勾出一抹戏谑:“那又怎样?”   萧广楼吓得躲在桌子后面,露出一双鼠目,喊道:“来人啊!来人啊!有刺客!护驾,护驾!!”   适时,养心殿内外的侍卫悉数围进来,通通拔刀向着萧权川,后者眉宇不惊。   姜妄南只紧紧拽着他夫君的手,虽然很害怕,但夫君说了,他什么都不需要做,那就静静待着,绝对不添乱。   萧权川形单只影,一把剑,还带着一个柔弱不堪的男子,怎么说都注定会输。   一想到这,高页心里稳了很多,开始摆出高位者的姿态:“萧权川,认输吧,区区一庶民,也敢和天子较量?可笑至极。”   那萧广楼一听,好像也是这么个理,便站起来,抻了抻身上的龙袍,拿出架子,道:“给朕拿下这个贼子!朕重重有赏!”   然而,没有一个侍卫有所动静,一个个像木偶似的。   萧广楼和高页顿时面露疑惑,后者又吼了一次,气得从脖子红到脸颊:“全都是饭桶吗!没听见陛下的命令!?给我杀!!!”   萧权川云淡风轻笑了一下,声音不大,却威严满分:“众将士听令!”   “在!!”   整整齐齐的应和声震天动地,所有侍卫通通把刀尖转向上位者。   萧广楼再次吓得腿软,索性钻进桌子底下,抱着头瑟瑟发抖。   “你……!”高页冷不丁往后退了两步,震惊地看着萧权川,又不可思议看了看围住自己的雪亮的刀刃,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不甘心什么。   他堪堪扶住一旁的柱子,才勉强撑住年迈的身体。   萧权川往前走了几步,气定神闲:“不好意思啊,您老人家还请多多保重身体。”   “混账!混账!”他早就听说有不少重臣倒戈,没想到,连皇宫的侍卫队也全都改了立场。   他的气息差点没倒过来,不过他一丞相,见过的场面多了,还是很快就调节过来的,但见他深呼吸几下,中气十足喊道:“羽林军、虎贲军、武卫军何在!”   须臾,霍霍的铠甲声齐齐整整从四面八方传来,不多时,殿外一片鳞甲白光,把养心殿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的,正是带他们来此处的大统领。   高页挺直佝偻的后背,笑得胜券在握:“萧权川啊萧权川,没想到吧,我已经提前布置了军防,你萧权川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绝对不可能收拢全部人,论起来,赢的人,还是我。”   萧权川看外面的阵仗就像在观赏风景,他道:“高相,原来,我在你眼里,这么没用吗?”   高页轻蔑道:“哼,区区土匪之子,血脉卑劣,出身龌龊,怎么可能会有一呼百应的天赐之力?那是真龙天子才配拥有!你又算哪根葱哪根蒜?”   姜妄南暗暗握紧拳头,死死盯着高页,恨不得眼睛喷出三味真火烧死这个侮辱他夫君的糟老头子。   萧权川笑了:“是,不错,不过,今日我这个身上留着土匪之血的人,就偏要坐回那张龙椅,让你看看,何为卑劣,何为龌龊,何为天子。”   话罢,萧权川转身,一甩披风,胸有成竹喊道:“众将士见朕,为何不跪!”   那大统领率先单膝跪下抱拳:“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紧接着,其他所有将士齐齐跟上,整齐的声音响彻天际:“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霎时,高页目瞪口呆,浑身力气像是被抽空,重重跌坐回椅子上,而萧广楼向看见恶鬼似的满脸惊悚,也呆呆坐在地上。   姜妄南瞳孔缓缓放大,长长舒了一口气,痴痴地看着萧权川英俊无比的侧颜,心脏加速砰砰跳。   彼时,萧广楼连滚带爬翻下阶梯,像哈巴狗似的跪在萧权川脚下,神情有些扭曲而疯狂:“四弟啊,这都不关二哥的事,二哥本就不想回来做皇帝的,都是高页逼二哥的,四弟,二哥其实没做伤害你的事情,对吧?冤有头债有主,高页罪该万死,就是他,教唆的我,你要报仇,就找他好了,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一旁的高页脸色更白了:“陛下,你……老臣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你吗?陛下,你是皇族血脉,本就应该做天下之主!陛下起来!哪有真龙给土匪杂种下跪的!陛下!!”   萧广楼反驳道:“闭嘴你这个老东西!我走上这条路都是因为你!现在好了,引火烧身,你就该承担所有的责任!”   剎那间,高页气得说不出话,捂着起伏的胸口,一口血喷了出来。   萧权川不以为意,只顾牵着姜妄南,一步步踏上阶梯,料子普通的玄色披风拖曳在昂贵的金砖上,他修长的手指拂过龙头把手。   高页的喉咙已经发出风鸣般的喝喝声,也要拼尽全力聚起一口气骂道:“乱臣贼子!不得好死啊!!”   萧广楼冷漠以待,转而又爬上去,抱着萧权川的腿,苦苦哀求道:“四弟,四弟,你想想,把你逐出萧氏一族的人是他,让你承受杀亲棒和鞭刑的人是他,把你辛苦打下的旧越领土拱手相让的人也是他,全部都是他高页一人所为,二哥真的很无辜啊。”   高页埂着一口气也要道:“皇家血脉高贵,容不得一个土匪之子玷污!更不需要这种低劣之人用暴力手段逆天而行夺来的土地!”   萧权川但笑不语,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白痴。   他熟稔地坐在龙椅上,靠着后背,给人一种这张龙椅就是天生为他量身定做的感觉,只是笑笑,一脚踢开萧广楼。   后者整日吃了睡睡了玩,身体哪扛得住那坚硬的一脚,但见他飞出一米远,额头重重磕在地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萧权川还未开口,他还爬了过来,不顾鲜血直流的伤口,死死抱着对方大腿,不停哀哭,还对姜妄南道:“你是弟妹对吧?弟妹,二哥的话你刚刚也听到了?可不可以帮二哥跟你夫君求个情?二哥以后给你当牛做马,绝无怨言。”   说着,他伸出脏兮兮的手去姜妄南的衣袖,吓了他一大跳,此时牵着他的萧权川把他往后一拽,又抬脚踢飞萧广楼,冷眼沉声道:“别碰他。”   这一回,萧广楼的手腕咔嚓一声,倒地时不小心弄折了,他尖声惨叫,末了,还跟疯狗一样爬过来,扭曲笑道:“四弟,你再多踢我几下,把心里的气都撒出来好了,二哥没关系的,只要四弟不杀二哥就好,来吧,再来一次。”   高页眼睁睁见到他不辞辛劳扶持的皇帝这般窝囊怕死,不知感恩,神情微动,久久没说话。   萧权川见到萧广楼这副模样就直犯恶心,干脆闭眼不看,令道:“来人,把萧广楼和高页押入大牢,严加看守,择日处斩。”   不怒而威的声音回荡在殿中,即便萧权川不着龙袍,也依然散发着一股我生来就是王的至高风范。   萧广楼垂死挣扎,不停哭喊道:“四弟,四弟啊,二哥不想死,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相反,高页则一声不吭被押走。   不知是不是错觉,姜妄南觉得高页好像一下子衰老了许多。   不久,将士们纷纷退出养心殿,耳目总算清静下来。   姜妄南环顾四周的凌乱,就像做梦一样:“这就……结束了吗?”   “还不算,南南还好吗?”萧权川一改冷脸,温柔问道。   “嗯,有夫君在,我不怕的。”姜妄南其实还觉得心跳得有点快,有种劫后余生的不现实感。   “走,我带你去见两个人。”   姜妄南:“谁啊?”   “去了你就知道了。”萧权川高深莫测道。   走出养心殿,他们来到了太和宫。   姜妄南恍然想起,这不就是瘫痪的太上皇的居所吗?   还未踏入殿内,一股子挥之不去的药味撞进鼻子里,还参杂着腐烂的老人气息,难闻得很。   姜妄南不禁封住嗅觉,萧权川面不改色,好像早已闻过许多遍。   他拉着姜妄南转入内室,那里有一张大床,床的周围垂下黄色纱帐,帐后,隐约躺着一个纹丝不动的人,仔细听还能听到老年男人的低低喘息。   但见萧权川抄起一根没点火的蜡烛,以此撩开纱帐,粲然一笑:“父皇,我又来看您了。”   那太上皇瘫着脸,歪着不停流口水的嘴,眼睛一大一小瞪着萧权川,胸口起伏如绵延山脉,口齿不清道:“……你……你……广,来……”   “父皇,您怎么还是只惦记着二哥呢?我又坐上您的龙椅了,您不替我高兴吗?”   那太上皇气得嘴更歪了,居然能稍稍抬起僵硬的手指指着萧权川:“……混……蛋……”   萧权川俯身耳语道:“对了,您最爱的臣子高页,我也一并除了,省得日后像您一样给我找事,父皇,您还不明白吗?这天下,会顺其自然选择有本事的人当他们的主子,而那个人,只会是我。”   啪啦一声,门口碎了一地的瓷片,那溅开的黑色药液沾染了一片黄色的裙摆。   那里站着一个漂亮的女人,五官精致,白皙的皮肤因年龄较大而长出了几条沟壑,眉眼之间的神韵有些眼熟。   那女人定定看着萧权川,眸底说不出的怒火与厌恶:“你这个畜生还有脸回来?”   萧权川道:“为什么不?母后,别来无恙。”   就说怎么这么面熟,原来,她就是唐欣兰,萧权川的母亲,唐奎兰的姐姐,太上皇的皇后。   不过,她不是在萧权川登基那年去平溪寺出家当尼姑了吗?怎么现在又回皇宫了?是因为萧权川当年退位了,她才回来的吗?   唐欣兰抬步走来,发髻上的步摇轻轻晃动,那双美目颇有恶意地扫过姜妄南,后者心里咯噔一声,他没惹她吧?   萧权川似乎也感知到了,抬手把他护在身后:“母后想必也知情了,我如今又做了皇帝,母后不为我感到骄傲吗?”   啪的一声,萧权川的脸歪在一边,登时浮起五个红指印。   唐欣兰怒目道:“皇家不需要你这个杂种!我早就后悔生了你,若当时知道你是个这么大的祸害,我就算死,也要流掉你!”   萧权川勾唇一笑:“我都长这么大了,你还是这么恨我。”   唐欣兰扬声道:“对,我会恨你一辈子,你看看你做了多少大逆不道之事?害了你父皇,害了你兄弟,害了这么多重臣,还杀害了许多越国的无辜百姓,其罪可诛!”   “是,我是杀了他们,可是母后,你又何曾想过,我执政以来,治水患,援蝗灾,惩治贪官,减免赋税,富国强军,这一切的一切难道我也做错了吗?!就因为我不是皇族的人,就因为我是土匪之子?!所以我做什么都是错的吗!”   姜妄南吓得不知所措,他从未见过萧权川这般失控到近乎发疯的状态。   唐欣兰的表情百般莫辨,她偏过脸去:“错了就是错了,你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你非要抢夺不该属于你的东西,害死了这么多的人,更是大错特错。”   萧权川的声音变低了,神色如同死了一般寂静:“好,那我就再错一次。”   “来人!”   门口的侍卫进门跪下:“在!”   “传令下去,太上皇和太后身体抱恙,不宜出门,从现在开始,除了衣食宫女之外,任何人都不许探望他们,违者,杀无赦。”萧权川面无表情道。   “是!”   唐欣兰道:“我死也不吃你一口饭,黄泉路上,死也不相见,不送。”   姜妄南心口不知滋味,亲生母子真的要斗得如此决绝吗?还是说,唐欣兰其实是在报复她自己呢?   这个未知的答案,姜妄南估计想一辈子也想不通吧。   后来,任潜得令,带一队人马去了一趟唐期府上,抓最后一个旧越叛军。   百里穆正端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刚沏好一壶茶,他面色平静,仿佛恭候已久。   任潜没多言,只道:“请。”   他悠哉喝完一杯茶,便什么也没说,一路大笑,就跟着去了。   九日后,登基大典和册后大典一同在宣政殿隆重,是有史以来最为盛大的典礼。   新帝即宣,改国号为南,改年号为天授,不立后宫。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底下是朝拜的文武百官,萧权川咬耳朵道:“我的皇后,可还满意?”   姜妄南貌若桃花,低头轻笑:“一生一代一双人,死生无憾。”   《南史本纪》有载:   南武帝天授初年,萧广楼同高页虎门处斩,流放高氏一族。   同年,改革旧制,大赦天下,封姜妄南为华祺皇后,立思渺为储君,封月渺为嘉宁公主。   ……   天授三年,太上皇和太后唐氏双崩。   天授四年,华祺皇后诞下一女,帝赐号和悦公主,赐名萧月灵。   ……   天授六年,安国来犯,南武帝命任相出战,苦战数月,武帝御驾亲征,士气大涨。   天授八年,大捷,安国退兵,武帝穷追攻克,赢十五城池,疆土大扩。   此后百年,再无犯境   ……   天授十九年,帝病,太子代政。   ……   康平初年,帝驾崩,享年六十二岁,华祺皇后于同日而去,帝后同棺而葬于情人山下。   同年,民间最受欢迎的一话本《林河怨》出了第二册,名为《情深录》。   在此之后,萧权川与姜妄南一生恩爱的故事,不停回响在大街小巷,甚至有人将其改编为戏曲,一遍又一遍登台巡演,代代相传。   他们死了,又好像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