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夫郎文学里疯狂赚米》作者:荷包蛋里黄   简介:   古代哥儿夫郎文学,种田盲盒美食   家长里短流水账,节奏较慢   视角一:   一朝穿进哥儿世界,   周檀含泪接受了自己无痛变了个性的悲伤事实。   -   眼见家徒四壁,米缸见底   他只好勤勤恳恳埋头苦干,努力给自己在异世界攒下一笔家业。   顺带着和婶娘们吃吃瓜,唠唠嗑,小日子过得滋润快活。   -   找了个赘婿,家中两间破败茅草屋,看着比他还穷。   这人人设反差很大,表里不一。   一身腱子肉,顶着英俊多情的脸,实则是个一心赚钱的冷硬性子。   平日里装得一手好傻,一涉及到老婆本,立马精明利己起来,外人休想从他手里抠到一个子儿——   除了周檀。   看似老实英俊、实则精明利己的好人家: 攒老婆本中——   热心肠?   不存在!   休想从我手里抠出一个子儿,除非老婆本人。   周檀: 呵   周檀: 银钱上交!   视角二:   前世身为标枪运动员的周檀醒来一睁眼发现自己到了陌生的古代。   家徒四壁,米缸见底,且看周檀如何在如此困窘的境地绝地求生!   本文又名一篇传统哥儿文学。   解甲归田话少能干的攻vs爱囤粮爱吃美食随遇而安的受   文中后期可能涉及生子,盲盒金手指元素。   哥儿文学,更新时间不定,很单纯流水账古代种田经营爽文,又甜又爽,家长里短,内附打脸少许。   内容标签: 生子 布衣生活 穿越时空 种田文 古代幻想 盲盒   主角视角:周檀 王重   一句话简介:古代种田盲盒家长里短流水账   立意:正义永远会战胜邪恶 第1章 做媒   冬至一过,天立马变了个脸。   空气里不刮风都泛着寒,深秋时仍顽强的摇摇欲坠的叶子,在这时迎来了短暂生命的终点。   周檀倚在炕头,投过窗子看着叶子簌簌地落下。   就像他前世一生运动员生涯,短暂而绚烂,眨眼间就结束了。   一辆超速的大货车结束了他的生命,前世所有的一切也就随之结束了。   这是周檀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三天。   刚开始他还以为是谁搞出来的恶作剧,而且一点也不专业。   哪有群演穿着短打,剃个板寸就上场的?太不尊重他这个主演了吧。   就这么抱着些许微弱的希翼,足足过了几天后,他才彻底认命,自己这是真的穿越了。   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自小体弱多病,加上孤儿寡母在村子也不受重视,性子孤僻内向,不常与人来往。   而且今年秋收时一直相依为命的母亲由于长年劳累,掏空了身体,终于累倒在田间。   最后丧事还是村里老人帮衬着办的。   原主自此成了孤身一人。   在这样情境下心绪郁结,一时想不开,一场秋寒,直接就去了。   现在,就轮到周檀来接管这副身子。   前三天他一直躺在炕上,全靠村长家的儿子李桂一天两顿来送个饭。   不是周檀不想起来,是这副身子实在不允许。   前天刚穿过来时,周檀受不了在屋内用桶解决生理问题,还试着下地去外头上茅房。   结果双腿落地都打颤,一个没站稳又摔了个屁股墩,摔得他呲牙咧嘴,倒在地上一时竟挣扎不起来。   要不是李桂过来送饭看见了,只怕他还要在地上躺上半天。   周檀在心里自嘲,上辈子训练到不想动弹,这辈子想动弹得靠祈祷。   他就这么躺在炕上,养了两天,才感觉能慢慢下地。   不是他想逞强,而是再躺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必须要下地看看外头到底是什么情况。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   家里的粮食快没了。   这几天他躺在床上干等着人来送饭,也能感到自己的家底到底有多薄。   可能是原主孤儿寡母在村后头住着没什么安全感的原因。   不到一臂高的米缸被原主放在了屋内唯一一铺土炕上,紧紧挨着原主的枕头,上头还用块臭烘烘的破布盖着,裹得严严实实。   如果不是周檀刚来那天被那破布熏得受不了,想把布扔下炕,还不知道家里的粮食居然都放在被窝里。   米缸都摆在眼前了,那就打开看看吧。   周檀当时只抻头看了一眼米缸里头,就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不太确定,再看看。   他揉揉眼,又探头看了一会儿。   良久,米缸内还是那些分量的粮食,丝毫未变。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周檀终于放弃了心里向灶神最虔诚的祈祷,内心饱含悲痛与饥饿地认命了。   缸里看过去,第一眼是能见底的黑乎乎的面粉,还有两个拳头大小的麻布袋子和一包小得周檀差点没看到的白色布袋子。   两个麻布袋,一个鼓囊囊的,打开装着满满的黄豆。   另一个布袋子看起来瘪瘪的,打开里面是大概能煮一小锅饭的黍米。   剩下那个白色布袋子是几小颗结块的青白色盐块,周檀用手沾了一下送进嘴边,微苦,应该是井盐。   还有房间门口那一小堆坑坑洼洼的萝卜和土豆。   周檀归纳了一下目前的身家财产,差点绝望地再闭上一回眼。   腿儿一蹬,小薄被儿一盖,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丧气归丧气,能重来一次,周檀还是很珍惜这次机会。   一碗大米粥,薄薄地打了层底,上面是熬煮出米油的米汤。   但这已经是村里不错的病号餐了。   还多亏了村里村长是个面冷心软的人,家里粮食也稍宽裕些,看着周檀这么一个人觉得可怜。   换成其他家送饭,可舍不得送米粥。   毕竟这个可是白花花、香喷喷的大米。   醇香的米汤直往周檀鼻子里扑去,他这具亏空已久的身体都忍不住腹中嗡鸣。   一旁李桂也被这碗米粥勾得嘴里口水差点没忍住流出来,强忍着馋别开脑袋,不去看周檀喝粥。   这年头谁家都不富裕,他虽是村长家受宠的幺哥儿,米汤也不是日日可以喝到的。   他们这里种麦子,稻子都是零星人家才种一些,产量不多,自然比白面还宝贵,只有小孩儿生病才能喝。   顾及李桂忍馋的样子,和前几天一样,周檀没有慢条斯理地抿米汤,而是猪八戒吃人参果,仰头一碗灌了下去。   喝完粥,将碗仔细放到炕边上才靠上墙面。   李桂的视线已经不知不觉从对米粥的馋,转变成了看着周檀的脸满眼艳羡。   周檀不明所以,还以为是自己刚才喝的粥沾到了嘴边,抬手摸摸下半张脸,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   “你长得真好看啊。”   周檀摸索着米粒的手一顿,放了下来。   淡淡笑了笑,“不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嘛。”   虽然原主家中买不起铜镜,但周檀透过屋内水缸依稀能看出自己前世的大部分影子。   李桂摇头,“不,村里没有比你长得再好看的哥儿了。”   哥儿?   这个陌生的词汇引起了周檀的注意。   他有些疑惑和好奇的同时,还纳闷一个正常这么大年纪的小伙子会一脸羡慕地看着他的脸说真好看吗?   周檀直觉有些不对劲。   他刚想问清楚,就听到外头传来了一阵吵闹声。   其中最突出的一道嗓门直接穿过了薄薄的土墙和破木头门板。   “檀哥儿快醒醒,瞧我给你带谁来了!”   周檀确定原主的记忆中没有这道声音的印象,下意识看向李桂。   只见李桂几乎在听到那个嗓门时,脸色就变了。   急忙起身从屋内唯一一扇小窗往外看去。   果不其然看到了钱三婶子出现在篱笆围成的小院子里。   身后还带着一个腰都要弯到快九十度的瘦小老婆子。   半人高的木门摇摇欲坠,一推就开,毫无它原本身为门的作用。   李桂急道:“糟了,是钱三婶子来了!”   周檀不明缘由,但从李桂的表情中能看出这件事明显对他处境不利。   李桂见周檀还有些不在状态,一脸焦急地解释道:“她和你们家平时无亲无故,你娘没、呸!反正现在赶着这个时候来,肯定是来给你做媒的。”   而钱三婶子在村里做媒的风评可不算好,不是把小哥儿嫁给别村打老婆的老光棍,就是长得漂亮的小妮子或哥儿说给县城里的富户做妾。   周檀就剩他一口人,被她盯上了,可难逃一劫。   虽然周檀不知道钱三婶子在附近几个村子里臭不可当的名声,但他见李桂的神色就能明白过来这人不是个善茬。   周檀现在长时间站起身来都有些打颤,根本没有力气跟人掰扯。   他看向一脸不知道该留还是回去搬救兵的李桂,温声道:“你赶紧出去,除了你爹,再多找些人来,越多越好。”   李桂也是这样打算的,可他实在放心不下留周檀一个人面对那两个说媒的婆子。   “那你怎么办?万一钱三婶子直接叫人来……”   周檀说话虚弱,但声音仍是坚定,“你放心,我有自保的能力。”   见李桂犹豫,他只好再次强调,“我真的能自保,快去吧。”   窗外目前来看只有两个婶子,就怕到时候门外人后头还有人,吆喝一声就能把他们两个人堵在屋里。   那就是真的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还凭白连累了李桂涉险。   李桂见状不再犹豫,炕边上的粗瓷碗也顾不上拿,抬腿就冲了出去。   经过钱三婶子和那个陌生老婆子的时候,还不忘故意大喊着,“檀哥儿你等我!我马上回家叫我爹过来!”   钱三婶子见村长家最受宠的小哥儿竟然从周檀的屋里冲了出来,还跟一阵风似的从她身边跑了过去。   她慌忙伸出手,想要抓住李桂的衣裳,却丁点儿布都没揪住。   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这个多管闲事的小崽子从她手边溜走,回去搬救兵。   钱三婶子直拍大腿,不禁对着那个一脸呆相的老婆子气急道:“你怎么也不拦着他点?!”   老婆子被大嗓门吼得瘦小的身体瑟缩了一下,反应了一下钱三婶子的话,急忙看向李桂早跑出老远的身影。   “他就是檀哥儿?!柱子还没来呢,怎么让他给跑了?!”   钱三婶子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不是,跑了的是我们村里村长家的小哥儿。”   “村、村长家的啊……”一听刚才那男娃子来头那么大,老婆子一下就软了身体,但过了几秒又念叨着,“柱子来晚了,早来一会儿这村长家的娃儿没跑多好啊。”   钱三婶子眼底浑浊,隐晦间嫌恶地看了眼刚才吓得站不稳,转眼就敢妄想着碰瓷村长家的哥儿的老婆子。   村长家的子女她都不敢招惹,真不知道这老婆子胆子怎么忽大忽小。   “想得美,还攀人家村长家的哥儿。周檀估计还在屋里头,我们快点进去。”钱三婶担心事情有变,赶紧催促。   周檀在屋内隔着一层土墙,将屋外的声音全程听了下来。   暗暗在心底将‘柱子’这个名字划了个痕。   是门外两人的外援?   人估计还在路上,兴许还能和李桂或者李桂叫来的外援碰上。   周檀拧眉,倒不是忧愁他怎么脱身,而担心李桂孤身一人和人碰上。   不过随着门外脚步声的接近,他该担心的对象就变了。   他坐在窗炕沿上,隐在被子里的右手悄悄伸到了被褥下,握住了一个坚硬冰冷的东西。   门就就在这时,被人从外头粗暴地一把推开。 第2章 昏倒   抢先一脚踏进门的妇人身材肥硕,在村里生活居然还穿的干干净净的浅色衣服,半黑半白的发间别着一支显眼的银钗子。   看到老老实实还在炕上坐着的人立马就咧开嘴笑了出来,“檀哥儿,我想着你就在家,这不,今天特意领人过来相看相看。”   周檀掩下戒备的眼神,抬着黄澄澄的透亮眸子看着两人,“两位婶子,我娘才刚走,现在还不想想这些事儿。”   隐晦打量的眼神在触及跟在肥胖婶子身后进来的年老婶子时一顿,又不着痕迹地挪开。   这个腰弯得十分厉害,身形瘦小的老太太的神情还给他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像被毒蛇盯上一般,如刺在背。   钱三婶子笑骂,“现在不想那什么时候想?怎么连声三婶子都不叫了,瞧你说的,婶子还能害你吗?”   扭着粗腰走到炕头边,两只手指捏着白瓷碗边将碗挪开,拍拍炕上的不存在的灰尘,才一屁股坐下。   “傻孩子,你爹娘都走了,你一个哥儿,在这村子里势单力薄的,可怎么活啊!”   这是周檀来到这个异世界后,第二次从别人口中听到‘哥儿’这个词汇。   他低垂着头,眼眸微闪。   这时,那个进门以来就给周檀一股恶寒感觉的老婶子忽然动了。   她迈着小得吓人的脚,跑到炕边上,五指成爪一把掀起了周檀盖在膝上的被子。   周檀一惊,隐在炕里面被子底下的手差点就劈了下去。   幸好他最后控制住了下意识的反应。   只见老婶子眯着浑浊的眼珠子,上手握住周檀光着的脚打量着。   周檀这副身体还虚弱,动作迟缓,竟让她猝不及防捏了个正着。   他鸡皮疙瘩一下子就起来了,忍着心底泛上来的恶寒,猛地蹬开那只瘦得只剩下一层皮包骨头的手。   谁知那老婶子忽然开骂,对着周檀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你个不检点的骚东西,留着这双大脚也不知道给谁看?!”   !!!   周檀脑子嗡的一下,彻底懵了。   原谅他一个二十一世纪新青年,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被人叫做骚东西,第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反驳。   他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张了几下嘴,还是没能说出任何有效的反击,竟彻底成了个哑炮。   骂完周檀还不够,老婶子转头又对着钱三婶子,旁若无人地当着当事人的面,点评了起来。   “模样是不错,屁股看着也像个能生养的,脚大了点,等他跟柱子成了亲,我给他缠缠就行。就是……这一脸病气,也不知道能不能养活。”   话里话外,都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钱三婶子还没把周檀忽悠住,哪知道这婆子竟然这么直接,下意识看了眼周檀的表情,“老嫂子,你在这儿说什么呢!”   心里也不禁嫌弃起这脏兮兮的老婆子。   要不是她那女婿上回来竟然问起了一个长得好看的哥儿,周檀这种货色根本轮不到那个打死老婆的老光棍。   那天老女婿那神情,作为过来人的钱三婶子一看就知道坏了。   她旁敲侧击女婿身边的随从就套出了两人在哪儿遇见的小哥儿,这一推测就知道这人肯定是周檀。   不禁暗骂这老色鬼,蝶哥儿才刚进门不久,就急着纳下一房。   钱三婶子才尝到当布坊老爷的亲家的富贵,怎么舍得放手这到了眼前的钱财。   于是暗骂的同时,就起了将周檀赶紧嫁到别村的心思。   不然依照钱三婶子视财如命的尿性,怎么可能将这么好的颜色卖给县里的大老爷,还能卖个好价钱。   钱三婶子随即施舍般安抚着周檀几句,“别听她这么说,其实我们这老嫂子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人好着呢,等你跟柱子成了亲,再生个大胖小子,好日子不就来了。”   周檀算是彻底听明白了。   他深呼吸,再深呼吸,呼吸——   呼个屁!   他这到底是穿到了个什么世界?!   为什么这两人都一副理所当然地样子,认为他一个大男人居然能生孩子?!   见周檀冷着一张脸,不搭腔。   钱三婶子眼神乱转,迅速扫完了屋里这一亩三分地,没有发现出了白瓷碗之外的东西后,又缓缓说道:   “檀哥儿,婶子跟你说句心里话,你和李桂可不一样,人家可是村长的小哥儿,从小爹娘哥哥疼,连地都没下”   说到这里,她面色有些古怪地话音一哽,顿住了。   她忽然想起眼前这个尽管一脸病歪歪地坐在炕头,却丝毫不掩五官艳丽的小哥儿,好像也从来没有下过地。   和李桂不一样,他们家纯粹是因为孤儿寡母,他娘管这个唯一的小哥儿管得十分严。   别说到地头上去,就连平时出门都看得紧紧的。   生怕周檀被哪个地痞流氓看着了脸,到时候坏了名声是小,被外头那些歪瓜裂枣的汉子缠上事大。   连带着这孤儿寡母平时也很少和村里来往。   周檀不能出门,周茂家的则是生性沉默,平时走在路上遇到了也不爱搭话,每天起来就是到地头那里除草翻地,地头的活计全都是自己一个人低着头干。   要不然以周茂家的都能当半个汉子使的体格,也不能活生生累倒了。   这回若不是她抄小路偷摸收人媒婆礼,正巧碰上了趁着人少才到河边洗衣服的周檀,还不知道周茂家的藏着的小哥儿居然这般好颜色。   想起之前她好心上门做媒,却被周茂家的拿扫帚硬生生打出去的事情,钱三婶子不禁在心底暗骂周茂家的不识好歹,活该早死。   现在好了,留这么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哥儿。   这不,早晚还是落在了她手里。   钱三婶子见周檀还是一副低着头的木讷样子,忍着不耐,捏着嗓子劝道:“你娘走了,你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你一个人哪有力气种那么多地,干那么累的活,还是要趁早找个男人嫁了,再生个小子,后半辈子就擎等着享福吧。”   周檀呼吸一窒。   他脸色铁青,就在即将翻脸的时候,听到了院门又一次被蛮横撞开的轻微声音。   很好,要面对的敌人又多了一个。   被子下的手握紧了藏在褥子底下的冰冷硬物。   紧接着,破旧漏风的屋门被嘭的一声撞开,门直接拍到了一旁的墙面上。   看清来人后,周檀瞳孔一缩。   不是这人长得多么健壮可怖。   周檀视线下移,看着那双脏得不忍细看的大脚光着踩在他虽然是泥土地面,但十分干净平整的地面上。   嫌恶的同时,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生怕闻到男人身上那股酸臭味。   和周檀一样下意识屏住呼吸的,还有钱三婶子。   她看清人之后,胖乎乎的脸上头一回出现了惊恐的情绪,尤其是看到这脏兮兮的人居然径直朝着他们这里走来。   钱三婶子左看右看,企图在狭小的土屋内找到另一条离开的路。   奈何从屋内通往外头的唯一一条小过道,正正好被那人堵了个结实。   钱三婶子眼前一黑。   “柱子,你怎么来得这么慢!”   老婶子嘴上亲昵喊着,丝毫不畏地朝大汉冲了上去,拍拍这头衣服黑黢黢的肩头。   这个柱子上了些年纪,看上去四五十都差不多,身材矮小,满脸褶子。见到坐在炕沿上的周檀就是眼前一亮。   “老婆子,这回找的这个倒是好。”   周檀觉得他不能再试探拖延下去了,是时候把这些毫不见外的人赶出他的屋子了。   不为别的,就单纯膈应这些脏兮兮的东西脏了他的屋子。   柱子毫不见外,不顾自己老娘和婶子还在场,大笑着就要扑上炕来。   周檀还不想让这人的血弄脏了他的被褥,将被子和褥子往炕里头拨。   在剩下的人眼里,就是小哥儿心甘情愿把被子掀开了,等着柱子上前干。   钱三婶子也没想到周檀这么好忽悠,不想看接下来辣眼又荒诞的场景,起身拽着柱子他娘就往外走。   边往外走,还边挪移笑着说道:“瞧这两人心急的,老嫂子咱们俩快出去,别耽、”   “啊啊啊啊——”柱子忽然遭受巨大痛苦般嘶吼出声。   “!!!”钱三婶子一转头,就见柱子一只手血淋淋的,上头还插着一把铁剪子。   她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而一旁罪魁祸首嘴角挂着的微笑此时在她眼里就像是个索命的恶鬼,钱三婶子嘴里喃喃,“鬼、恶鬼,周茂家的来了,别杀我……”   “我的儿啊!柱子啊!”   老婶子回头就见到自家小子被人从上到下,狠狠一剪子插进了手里,尖声喊道。   这一铁剪子是周檀蓄力很久的一击。   营养不良、亏空多年的身体光靠两三天的休息还是太勉强,刚才这一剪子一下子将周檀全身的力气都抽空了。   用力过猛导致他现在其实状态并不比手被钉在土炕上的柱子好多少,眼前阵阵发黑,耳边感觉有人一直在嗡嗡嗡。   如果不是剪子支撑着他的身体,早就一头栽了下去。   想到这里,周檀咬着牙,握着剪子的手又加大了力道,然后如愿听到了柱子变调的痛苦喊叫。   柱子他娘尖叫着上来扑打起周檀,他上身后仰,向炕里头退去,尽力避免着尖瘦十指的撕掐到身上。   但有些角度刁钻的攻击还是不可避免地落到了他身上。   周檀躲不过去就直接将剪子往炕里头拽,听到柱子的痛呼声,激起了老婆子更加疯狂地撕打。   周檀冷笑着,警告,“你打吧,看是我疼,还是他更疼。”   柱子原本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骂着些什么,这么一听,连忙向他娘骂道:“臭老娘们儿你耳朵聋了?!快给老子停下来!”   老婶子这才神情瑟缩地收回了手,但转而又变成了对小子的担忧和那个浪蹄子的愤恨。   就在此时,屋门被人一把推开,李桂一马当先冲了进来,“周檀你别怕——”   看到屋内的场景后声音戛然而止。   身后诸人连忙挤开堵在门口的李桂,看到屋内什么情形后也想被捏住了嘴的鸭子,哑火了。   只见他们原本以为是会吃亏受欺负的檀哥儿虽然看上去还是很虚弱无助,但对比起被一剪子扎穿手掌的隔壁村老光棍,姿态绝对算得上体面了。   周檀看清李桂模样的瞬间就松了口气,控制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当然,他晕之前还不忘朝炕里头方向倒下。 第3章 哥儿   周檀倒下得很突然,众人都是一懵,李桂率先冲了过去,“檀哥儿!”   村长李三银一时不察就让自家小哥儿冲了出去,看着那头柱子正在抱着好不容易解脱的手哀嚎,还是觉得不妥。   转头冲旁边只会干瞪眼的小子们没好气喊道:“看着干什么 ,赶紧把人控制住。”   几个辈分年纪小的汉子们愣愣答应下来,迈步过去竟然朝周檀伸手,准备将人控制起来。   看得李三银没忍住吼道:“那边那个!”   小子们才赶紧转身,将柱子和柱子他娘拎出去,在院子里看管起来。   李三银叫住两个往外走的汉子,先对一脸青涩的年轻汉子,“二虎,你快去找林郎中来一趟,就说一个昏过去了,一个手被剪子扎穿了。”   转头接着对另一个留着胡子的高大汉子说道:“五牙儿,你去把桥水村村长请来,让他多带些银子来。”   “行了,都快去!”   李三银摆摆手,打发走两个传话的。   屋内还站着几个叔伯,因为里屋还有一个昏死过去的小哥儿,几人不便进去。   只得将瘫倒在地的钱三婶子唤出来。   这一唤不要紧,直接将胖婶子的魂儿给唤回来了。   这时也顾不上泥土地面有多脏了,上前扒住本家辈分最大的钱二大爷的脚就哭嚎着喊冤。   “老叔啊!檀哥儿刚才可是拿着剪子要杀人啊,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李桂将周檀的身体摆正,盖好被子,听到这句话就大声反驳道:“你胡说!刚才那个场景,檀哥儿要是不反抗,天知道要遭什么侮辱!”   李三银听到自家小哥儿义愤填膺地在这种场景的愤怒喊话,皱了一下眉,但没有出声干涉。   李桂狠狠瞪向,“我倒是想问问三婶子,檀哥儿的娘才刚走,他身体病成那样,你就带着一个别的村又老又脏的男人上门堵人是什么意思?!”   钱三婶子下意识眼神躲闪,回嘴,“我那是看他自己一个哥儿太辛苦,给他介绍个男人……”   身后叔伯长辈的脸色一黑。   活到这个岁数,谁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人家娘刚走,就把仅剩的病弱哥儿堵在炕头上,想当场给人把事儿办了的时候被人小哥儿一剪子反抗伤到手。   “毒妇!你怎么能伙同外人对自己村里的小哥儿下手!”钱二大爷冷声道。   钱三婶子支支吾吾,终于意识到现在不是自己喊冤的时候了。   她心里止不住得后悔,早知道她就换个他们环水村那个老鳏夫上了,不然这老不死的,也不能连曲哥儿的面子都不看,揪着这点不放。   钱三婶子求饶,看向叔伯们,“我什么也没干啊,我就是给人做个媒,领人来见见,这可不关我什么事啊!再说檀哥儿最后不是没被那什么……”   林郎中就是在这时被两个大汉抬进来的。   林郎中是他们环水村里少有的会医术的人,虽然不比县里头的大夫懂得多,但对于村里庄稼汉就足够了。   林郎中腿脚不灵便,被人抬了一路过来,脸色不太好。   但他还是强打着精神,伸手给周檀把起脉,又将人眼皮推上去看了看。   将情况摸清后,伸出一根手指,用力摁住周檀的人中。   守在一旁的李桂就见,不过几个呼吸间,周檀的胸腔就剧烈起伏了一下,眼皮子也颤了颤。   紧接着相貌昳丽的小哥儿就颤颤地睁开了眼。   李桂欣喜,“檀哥儿醒了!”   林郎中收手,起身,想起一进屋就听到的话,沉吟片刻,“他身体太虚了,受到惊吓,情绪起伏过大就容易惊厥,以后千万不要动气。”   李桂语气带着担忧,“用不用开些药?”   林郎中摇头,“用得上的药太贵了,他用不起的。”   周檀躺在炕上眨眨眼,轻声道:“多谢林郎中。”   顿了顿,“就是这次的诊费……我能不能先欠些日子,过些日子我就还。”   这句话说得堂屋站着的叔伯都听不下去了,就连最古板的钱二大爷都狠狠地踹开了扒住他脚不放的钱三婶子。   门口站着看热闹的婶娘们也站不住脚了,王大丫做媒什么德行,村里都知道一二。   平日里和钱三婶子最不对付的桂花嫂子直接冲到外头,扇了骂骂咧咧的柱子他娘一巴掌,直接将人打蒙了。   桂花婶子嘴上还恨恨道:“这老婆子不是个东西!谁不知道他家老柱子秋收的时候刚打死了个哥儿,现在竟然惦记上了咱们村里的小哥儿!”   柱子他们家的作风在桥水村也是鼎鼎大名,母子俩苛待虐打哑巴哥儿不是个秘密,柱子醉后打死哥儿的事都传到他们环水村。   众人想起这件事全都醒过神来,愤愤地看向了柱子和柱子他娘,还有躲在屋里头不敢露面的钱三婶子。   最后还是李三银拍板。   “柱子和柱子他娘这是欺负到咱们环水村刚失沽的小哥儿身上,绝对不能轻饶了!这件事我会和桥水村的村长商量,要是不能给檀哥儿一个交代,那就别怪咱们村的叔伯兄弟们上他们桥水村里头去要个交代!”   “说得好!”   “没错!绝不能轻饶了!”   几乎半个村子的人都围在了这座平时鲜少有人至的小院边上,纷纷响应起村长的决定。   李三银继续,冷冷地看向神情悻悻的钱三婶子,“这件事情,村里有人和外人里应外合,为了银钱做出这种丧良心的事,也应该给檀哥儿一个交代。”   急着将周檀弄出去的真正理由,只有钱三婶子和曲哥儿清楚。其他人只以为和从前一样,都是为了赚那几个黑心的媒钱。   “檀哥儿的身体这下受了惊,需要药温补着,这份钱就由你们家出!”   钱三婶子大惊,连害怕的神色都忘了,“凭什么要我出?!”   李三银看向林郎中,态度和面对钱三婶子完全不同,诚恳询问,“林叔,檀哥儿这身体,要是开药,得要多少银子才能养好,您给个准话。”   林郎中须发皆白,颇有仙风道骨之风,“最少这个数,再少了难说啊。”   两手合起来,比了十的手势。   周围人看到这个数后倒吸一口气,看周檀的眼神中带了些异样。   李三银了然,如果是别人他还担心人掏不出来,但钱三婶子的哥儿可是被她自己嫁给了县里布庄的张掌柜当填房,每月都往娘家拿东西和银钱。   依靠着曲哥儿,钱三家可是村里数一数二富裕的人家。   十两银子,不至于掏不出来。   只是这十两银子在手,恐怕以后周檀清净日子就少了。   这时一直沉默着观察的周檀出声,“多谢各位乡亲体谅,但这笔银子我不能拿。”   这笔银子周檀当然不能拿。   他是身体虚,又不是脑子虚。   一个势单力薄、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哥儿手握寻常村里百姓几年才能攒下的家底,如同稚子抱金行走闹市中,赤裸裸地显示着快来算计我这几个字。   而且村里乡邻现在因为本村的人受了外人的欺负,同情占了大部分。   但如果他拿了十两银子,必然会遭到村里某些有心人的嘀咕,周檀相信现代社会的‘受害者有罪论’在这里未必没有。   周檀装大尾巴狼,“虽然我确实是因为钱三婶子受惊的,但这十两银子我拿了也不安心,不如将银钱换成药草再给我吧。”   众人连连点头,也赞同这个方案,就连刚才几道异样的眼神都消失了。   药草转手一卖也能卖些钱,但没有明晃晃的银子招人眼,而且经过今天这一茬,再转手草药也未免引人注意。   李三银认同点点头,对林郎中说道:“麻烦林叔您给开个药方子,写上够数的药材,到时候让钱三亲自送过来给我。”   意思是他要在场见证到底够不够十两银子,这是不许钱三糊弄过去了。   说话间,桥水村的村长才将将被五牙儿引着,着急忙慌地坐着驴车来了。   刚从驴车上下来就看到偏僻的小院儿被乌泱泱的人围了个满满当当,他甚至还有听到里头传来的两道熟悉的嗓门。   桥水村村长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种不安感在他下车后,院里院外所有人都转过头来义愤填膺地像,看共犯似的看着他时,达到了顶峰。   桥水村村长和他带过来的几个汉子被盯得心底发慌,后背冷汗直冒。   五牙儿别看长得高大木讷,心眼可不少。   一路上都没和人说具体原因,就是怕桥水村早有了准备,这件事就是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时笑着站在在桥水村村长和几个桥水村人身后,善意提醒道:“快进去吧,俺们村里人就等着你们呢。”   院子里的人群也默默地自发为他们让出了一条路。   桥水村民:“……”   情况好像对他们很不利。   但这么多人看着,他们不想进去,也得进去了。   遮挡着的人群一让开,桥水村村长就看到了他们村里游手好闲的地痞流氓大柱子,和他那个泼辣赖皮的老娘就被人看管在院子正中央。   住在环水村的林郎中正在为痛得直嗷嗷的大柱子的手上药止血。   桥水村村长眼前一黑。   不用说,肯定是这回到处惹事的柱子家惹到硬茬,还让村里来给他擦屁股。   果不其然,李三银这老货就差扯着嗓子在他耳边吼着他们村的无赖差点欺负了人家村里刚没了娘的年幼小哥儿。   虽然形势已经很清晰了,但桥水村村长还是想着再挣扎一下,“那你叫我们来干甚!大柱子这不是在这儿嘛?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也管不了了!”   李三银冷笑一声,“这事儿你想赖账?!”   “那好,五牙儿!你去牵牛,赶紧去县衙报案,就说大柱子偷了我们村的小牛犊,就在桥水村村东头的牛棚里!”   此话一出,就连屋内下不来炕的周檀都在心底直呼好绝。   朝廷刚打完仗,这时候村里有一头牛都是远近闻名的富村,这几个山头里有牛的,一个手掌也数得出来。   桥水村那头母牛刚生下一只小牛崽,这事儿在十里八乡都不是个秘密。   五牙儿率先带头,“没错,你们村那头牛是和我们村的大黄配的,凭什么牛崽归你们了?!乡亲们说是不是?!”   “对啊,和咱大黄配的种,怎么就给了他们村?”   “没错!村长说得好!”   院里院外的环水村本村村民纷纷回过神来响应。   桥水村村长脸色铁青,登时有些下不来台,有些沉不住气的年轻汉子愤愤地瞪着环水村人和被围在里头的柱子和他老娘。   这两个惹事精就会给村里找麻烦!   牛犊是肯定不能给的,但两村当时商议分牛犊时确实是他们桥水村承了环水村的情,先拿了牛犊子,这事儿还没法跟村里细说。   桥水村村长深深叹了口气,看来今天这血是不得不出了。   想到这里,他狠狠瞪了眼还在哀嚎的大柱子和他娘,一天天的净他娘给他惹祸!   从衣襟里肉痛地掏出来几枚用布小心包裹着的碎银角子,看都不舍得看,一把拍给了李三银。   “给给给!我给就是了!”   李三银掂了掂手里的银角子,连看都未看,摇头,“还有给林郎中治手的诊费。”   桥水村村长脸色愤愤,只得又从怀里掏出一串钱,划拉划拉以更大的力道拍在李三银的怀里。   怪道那五牙儿让他们多带些银两也不说缘由,他们也就这般傻颠颠地来了,不然这事儿要是他们今日不到环水村,等着环水村的人来他们桥水村时,这事儿就有很大的回旋余地了。   唉!千说万说钱都给出去了还有啥用呢!   李三银将银子当面递给了林郎中,然后回头对脸色不好的桥水村几人提醒道:“以后再让这两人进我们村里骚扰哥儿,就不会像这次这么轻易放过了。”   放完狠话,还不忘补了句,“别忘了,大花下只牛崽子是我们村的。”   桥水村几人最后是僵着脸,拖死猪般将柱子和柱子他娘一路拖回了村里。   事情完美解决。   这场贞操保卫战终于落幕。   周檀下不来炕,只得躺在炕上对出言帮助的叔伯婶娘们表示感谢,尤其是对林郎中和村长李三银。   热闹看完,人群也意犹未尽地散了。   周檀转头看向坐在炕沿上担忧的李桂,神情认真郑重,“今日还要多谢你,李桂。”   很少被人这么正经严肃地直接叫全名的李桂一愣,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也没干什么,怎么说这么正经……”   周檀也笑笑,没有和他争辩这件事,他心里自有一杆称。   而且,他现在心里有个呼之欲出的问题已经到了嘴边。   不问不行了。   周檀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看向李桂,声音都紧张得微颤而不自知:   “我长得……像能生的样子吗?” 第4章 盲盒   李桂一愣,清秀的面容上出现了迟疑的神情。   周檀说完就顿觉后悔,看到李桂这样更是尴尬,在心底笑自己多心。   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想法?   “你放心檀哥儿,你年纪还小,喝了药养好了身子肯定能生,生一大串!”像是担心周檀怕身体坏了后不能生了,李桂语气十分坚定。   生!一!大!串 !   周檀脑海里循环播放着这四个大字,久久回不过神来。   李桂还在继续安慰周檀别想不开,忍着羞,学着他娘和其他婶娘们唠嗑说的话。   “婶娘们都说你骨量大,屁股也大,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你只要养好了身体,以后不愁没有子嗣。”   周檀臀部下意识收紧了一下,默默咽了下并不存在的口水。   李桂走后,周檀躺在稻草塞成的布枕头上,仰头看向大梁都露在外头的屋顶,慢慢消化着刚才打听到的可怕事实。   虽然穿越以来没有看过有关朝代年份的字眼,但他现在已经彻底明悟了。   他穿的不是前世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而是一个全新的时空。   因为这里的人居然有三种性别!!!   这个世界的人大致可以分为三类:能生养却数量较少的女人、数量比女人多些但生育能力较弱的哥儿,以及数量最多且模样和前世一样的男人,也叫小子。   周檀脑子里思考着这三种性别,神情怔怔,沉默半晌才回过神来。   所以……他这一世身体是个哥儿?   然后发出了快两辈子最无助的呐喊。   “草!”   ……   自觉前程无望的周檀在炕上瘫了一夜后,第二天一早活力满满地尝试下炕,自力更生。   他昨晚就跟李桂说了今天不用再来给他送饭了。   所以周檀下炕要做的第一件事:生火烧水。   他蹲下身,在土砖垒成的土灶台旁的小洞里扒拉半天,翻找出几块形状各异的灰黑色石块。   随手拿起两块,用力相互摩擦了下,没动静。   再擦,还是没动静。   他不信邪,用力猛擦。   无事发生。   周檀傻眼了。   看着手里这两块火石,再看看冷锅冷灶冷炕头,起身从屋后头搬了两根破木头和一捧木屑回来。   想了想,还不忘给自己拿个小板凳垫在屁股底下。   李桂在家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去看看檀哥儿,担心他一个人在家再出点什么事儿。   钱春刚在桌子上放下一摞玉米饼子,就见李桂一手捏了两个,下炕就往外跑。   看到自家想一出是一处的小哥儿,她没好气冲人喊道:“跑慢点!别再摔了!”   喊完,上了炕,对一声不吭吃玉米饼子的老头子拐了两肘子,“他倒是给人拿点菜啊,溜得比墙角的耗子还快,怕我吃了他啊!”   被拐了两肘子的李三银默默吃玉米饼子,不吱声。   周檀家一共三间屋子。   中间是做饭和吃饭的堂屋,西边是周檀现在睡的屋。   堂屋东边还有一个屋,里头还有一铺炕,应该是原主的娘生前睡的屋。   从周檀穿过来后就是紧闭着的,他现在也没有打开的打算,就这么任由房门紧闭着。   三间屋子面积都很小,三间屋只有周檀那屋有扇窗。   窗户只能容小孩儿钻进去的大小,之前被原主娘用木头钉得死死的,周檀穿过来这几天才托人拆开,让小屋终于获得了冬日上午短暂的阳光光线。   堂屋的木门一早就被周檀打开,让光线昏暗的堂屋尽可能敞亮些,照亮他手里相互碰撞的火石的轮廓。   所以李桂刚迈进小院,一眼就能看到身形单薄的哥儿弓着腰,手捧着一撮木屑撒在开始冒烟的木头上。   李桂迟疑,“……檀哥儿?”   被叫到的人抬起头,李桂惊呼出声。   只见檀哥儿满脸都是灶台底下沾上的黑灰,像个小煤猴似的,还冲他傻笑。   单纯开心火升起了来的周檀并没有想那么多,对自己现在的形象也一无所知。   见到李桂过来,周檀还惊讶了下,看到他手里拿着的饼子才恍然。   “看来今日又得麻烦钱婶子了。”周檀笑笑。   李桂看着他那张傻乐呵的黑漆漆的小脸,头一次深刻地意识到了周婶子生前有多么宝贵这个小哥儿。   周檀将烧着的木头塞进灶膛里,招呼李桂,“你快去炕上坐坐,我一会儿就好。”   碗橱柜子就在堂屋一角放着,李桂对周檀的提议不以为意,自己去碗柜找了个粗瓷碗,将四个巴掌大的玉米饼子放到碗里,才将碗放回碗橱里,牢牢关紧柜门。   周檀往灶台上的大锅里倒了几葫芦瓢的井水,盖上了木头板条钉成的锅盖。   “走,上炕坐着,怪冷的。”率先就往他屋里走。   李桂跟上,坐上炕才发现炕头上居然还放了碗黄豆。   “你要磨豆子?”   李桂本来想说周檀是不是要做豆饼,但想起刚才生火的事情他还是试探性地问了下。   周檀倚在炕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不是,准备换些豆腐。”   家里剩下的食物十个指头就能数过来,那一小袋子的黄豆大概能分出这么两碗来,他寻思着先换一碗豆腐,又能当菜也能当饭。   “豆腐?那是啥?”   谁知李桂疑惑的声音响起,打碎了周檀沉浸在豆腐炖白菜的美梦幻想。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豆腐在前世应该起源于西汉。   但现在,周檀开始茫然了,他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朝代和历史到底走到哪一步了。   不知道是不是水土不服,周檀觉得自己这几天不祥的预感来得次数格外多。   他抱着最后的希望试探,“就是白白胖胖的豆腐,表面光滑,质地柔软……”   周檀给李桂描述了好几百字的豆腐的外表和吃法等等,说得李桂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看着李桂那副馋中带着茫然的表情,他终于彻底认命了。   下炕,掀开锅盖,一阵阵水蒸汽扑面而来。   水咕嘟咕嘟冒着大大小小的泡儿。   锅开了。   周檀往两个粗瓷碗中倒了些热水,反手将其中一个碗递给跟下炕的李桂,“小心烫。”   李桂小心捧着,心思还挂念着周檀刚才说的‘豆腐’,“檀哥儿,你说的那个豆腐到底是什么味道啊?”   周檀从锅里往木桶里舀水的动作一顿,“其实我也不知道。”   李桂惊讶,“啊?!”   周檀站直身形,回身笑道:“刚才说那些我都是从书里看的,后来娘把书当成引火的烧了,我就一直念着这个东西。”   檀哥儿被他娘看得紧,很少有机会出门这件事在村里算不上秘密。   这样一来,檀哥儿不知道他们这里没有‘豆腐’这件事也就有了解释。   李桂对此也深表同情和遗憾。   同情是同情檀哥儿不能出门看看外面的遭遇。   遗憾‘豆腐’这么好的东西竟然只存在于书中。   而且,李桂面带犹豫地对看向他的檀哥儿,“檀哥儿,你要不……先洗洗脸?”   那张灰花猫似的俊脸一愣,抬手摸了下脸,低头一看,白皙的手也沾上了锅灰。   周檀:“……”   ……所以他刚才就是顶着一脸锅底灰和李桂说话的吗?   李桂抿唇,嘴角是止不住的狭促笑意,“你赶紧洗把脸吃饭!”   说着,人转身就跑。   周檀顶着一张花猫脸转头,只看见了李桂跑远的背影。   他默默转回了身,打水洗脸。   米缸仍放在炕上,颤颤巍巍地挪开沉重的米缸盖子,从里头舀了半葫芦瓢的黑面出来。   他往黑不溜秋的面粉里加了点凉水,搅拌到碎面渣渣的状态,再倒进被舀到只剩下一瓢水的大锅里,搅拌到面汤状态,再加入些他从粗盐块上用手碾下来的盐渣子,搅和搅和。   周檀余光瞥到堂屋地上还有些萝卜和土豆。   洗了个干瘪的小萝卜,拔掉萝卜缨子,他本想扔掉这些破叶子,但想了想家徒四壁的现状,还是将这几根青黄不接的绿叶放在了灶台边上。   切了些萝卜片子扔进去,周檀又往锅里头加了个点凉水,然后将锅盖子盖上,再焖一会儿。   古人一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除了秋收农忙时,其他时候一天都只吃两顿。   周檀穿进来的这几天十分自然且轻易地就融入了进去。   毕竟他前世退役后也不是个多讲究自律的人,早餐和午餐经常就混成了早午餐。   今天这顿早午餐也是周檀穿这具身体后第一次自己做的饭。   一碗萝卜黑面疙瘩汤,再拿一个李桂送来的玉米饼子配着吃。   周檀吃得头也不抬,动作斯文却不失迅速地解决了这顿莫名让人想落泪的早午餐。   饭毕,周檀用刚才提前倒进木桶里备好的热水将几个粗瓷碗洗了。   然后卸了力气,一头栽倒在炕上。   这具身体想要养好,还要费很大的功夫,道阻且长,慢慢温养着,急不来。   幸好环水村虽然有心思不好的人,但也有像李桂家这样心地好的人。   昨夜里正就将桥水村赔的银钱和大柱子家原本给钱三婶子的媒钱都给了周檀。   至于那价值十两银子的药材,李三银跟他拍板说三天之内一定给他送过来。   想到这里,周檀伸手在被褥底下摸索着什么。   不多时,几块大小不一的银角子和一串铜钱都被周檀掏了出来。   李三银交到他手里的时候说的是五两多银子。   周檀掂了掂,感受到这沉甸甸的重量,忽然对这段日子有了实感。   这五两多银子就是他以后立身活命的根基。   他仰倒在被褥上,思索着该怎么用这些银子钱生钱,余光瞥见了那碗原本要换豆腐的黄豆。   脑子里忽然具象化般弹出了一个粉色卡通弹窗。   【今日份盲盒已送达】   周檀以为是自己走神,脑子思维混乱。   紧接着又是一声“叮——”在他脑子里头响起。   周檀一怔,把玩着银子的手忽然脱力,几块银角子无声坠到被子里。   啥、啥玩意儿?!   啥玩意儿在他脑子里响?!   【亲,是你的金手指哦~】   【请您及时签收,过时不候哦~】   和脑海中的卡通机械声音同时出现的是,脑海里具象化的粉色卡通对话框。   周檀还眼尖地注意到了边框右下角还有一行小字。   【宿主可寄存物品柜数量:2】   完了。   他脑袋里头居然有小人说话。   一准儿是中邪了。 第5章 豆腐   周檀来自21世纪的脑袋瓜子正在高速旋转着,企图为自己十分健康且没有中邪的身体状态辩解。   难道是……金手指?   ……穿越者标配的金手指???   穿越者周檀越想越沉默。   颤颤巍巍地伸出了双手在空中盲目地摸索着什么。   【宿主,在脑海里用意念就可以点击选项了~】   周檀默默收回了举在半空的双手,摸摸鼻子,用意念尝试着和这个忽然出现在脑海里的金手指对话。   ‘可寄存物品柜?’   周檀对这个功能跃跃欲试,抱以十万分的期待。   他猜测这个东西应该是和所谓的游戏包裹,或随身空间类似功能。   这不就是沦落古代,没有冰箱的现代人最需要的东西嘛。   【金手指无使用指南,须宿主自行进行探索】   周檀沉默,不敢拿手边的银角子试探,万一真没了他都不知道找谁哭。   手往一旁摸索着,摸到东西捞起来一看,哦,是他唯二的一件外衣。   这个也不能丢。   周檀赶紧将外衫放了回去,余光忽然瞟到了炕沿上放着的那碗黄豆。   他眉心一动,连忙伸长了胳膊往炕边使劲儿抻,身体倒是沉得稳重又诚实,一动不动,稳如泰山。   好不容易拽到了碗沿,将粗瓷碗拽到了跟前,抠搜地捏起一枚黄豆,闭上眼用意念默念着。   睁开眼,毫无变化。   豆子还被他乖乖捏在手里。   周檀想了想,终于舍得起身下炕,去碗橱拿了个空碗在手里试了试。   还是毫无变化。   他换了很多个物品都没有反应,终于放弃了这可能是个随身空间的遐想。   注意力重新回到‘盲盒’字眼上,他试探着在脑海里喊了下开启盲盒。   喊完,周檀左右环顾四周,发现周围仍没有任何变化。   “……”   意料之中,他心下有些失望的同时也松了口气。   下一秒,他面前泥土地上忽然出现了一个黄花梨木盒子,巴掌大,上头还挂着一把小铁锁。   随着周檀的双眼难以抑制地瞪大,小巧的铁锁上缓缓浮现出一把小钥匙,正不偏不倚地插在锁芯上。   周檀和那只木盒干瞪眼了好半天,才缓缓蹲下了身形,伸出手拿起木盒。   拿起来的那一瞬间,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居然在轻颤着。   他顿了顿,从一只手变成了双手仔细地捧起木盒,放到了堂屋炕边上。   这时候他又庆幸起自己刚才嫌屋里冷,上炕前顺手把门给带上了。   刚才还累得没气了似的人,这会儿一个抬腿蹦上了炕,嗖嗖的爬上了炕上的小土窗边,拿起小棍子换了个地方支着,只留下一条勉强能透过光线的缝隙。   屋内失去了唯二两个光源,顿时昏暗了下来。   周檀伸手捞过炕沿上的木盒放到了腿上,深呼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才借着这一丝窗缝透过的光源,拧上了那枚小巧而古朴的钥匙。   木盒被打开,周檀下意识松了口气,回过味来心底居然还有些失望。   打开没有什么奇幻的出场效果,盒子里面也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魔法物品或仙器。   只有一张上面写了些字的雪白A4纸。   周檀:“……”   这充满了现代气息的A4纸是怎么回事?   和他想象的场景一点儿也不一样。   到这时候了,他还有心思跟自己开玩笑。   这张纸上头不会写着‘谢谢惠顾’吧。   腹诽过后,周檀展开这张折叠的白纸,然后惊愕地发现白纸最上头居然写着一行加粗大字。   《手把手教你做豆腐》   周檀视线缓缓移动,最后落在了炕沿上那碗黄豆上。   “……”   ……还真是金手指。   -   前世老爷子还在世的时候,周檀常听他讲起过去最辛苦的三个职业:撑船,打铁,磨豆腐。   现在当他真的开始尝试磨豆腐时,才深切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累,都不足以说明周檀现在的状态。   A4纸上写的做豆腐最重要的就是点豆腐这一步。   点豆腐用盐卤水、石膏或者醋都可以。   这几天他从李桂口中打探而来的消息都在表明着他穿越到的朝代和他印象中的历史完全对不上号,这可能是个完全全新的古朝代。   和前世古代一般,盐是个管制严重的重要物资,官盐昂贵,私盐很难找到路子。   长期用盐做卤水这个方案可以直接pass了。   但周檀没有忘记米缸里还有一小块还掺着砂砾的粗盐。   本着这块粗盐本来也要过滤,滤下来的母液可以先给他试试手。   等用盐卤水学会点豆腐之后,他打算去瞧瞧镇上或者县里的醋坊的价钱如何,以后可以用酸浆点浆。   打算得很好,但周檀刚起步就卡在了第二步磨豆腐上,停滞不前。   周檀本来起了个大早,带着浸泡一夜的黄豆来到了村东头晒谷场上,这里有个露天的石磨盘。   村里大部分人家都有小石磨,只有年节将至或秋收时候才会到大石磨这里一次性多磨些粮食。   很不巧,周檀家里就是少数没有小磨盘的人家。   推两圈,周檀就得坐下来歇息一会儿,缓过劲儿之后再起身推两圈。   两圈又两圈,周檀踏着清晨的露水来,顶着高高挂起的日头才走。   回到屋内,他顾不上磨好的浆,急忙回屋换下了芦花袄里头被汗浸湿了的里衣,换上剩下的唯二的一件干净里衣。   幸好今日无风,一路上回来,上午的日头照在身上还算暖和。   堂屋的木门半开着,周檀从石缸里舀水,开始往土灶上大锅里添水,准备烧水。   如果要选一个这个家里最值钱的东西,那必然是眼前这个大铁锅。   生铁价格不低,放在村里分家时都是要抢破头的家当,这个锅还是原主爹娘成亲时特意请镇子上的铁匠锻造的家底。   等水开的这段时间,周檀往缸里瞅了一眼,发现水剩得不多了。   他起身回屋,拎起一个干净的木桶就往溪边去。   周檀家的小破院子处于环水村最边上,就靠在后山边上,不到十分钟就能顺着小路直通后山。   因为这边靠近后山,村里村民们担心后山的野兽下山,没有多少敢住过来。   所以周檀家的地理位置可谓是又偏又孤,邻居都只有零星几个。   住得偏僻也有好处,至少对周檀是利大于弊。   撇开困扰依旧的野猪下山问题,住的偏僻,邻居也少,做点事情也不会太束手束脚,也便于周檀更好地贴合原主的行事风格。   现在他将要去打水的,鲜有人至的小溪就是一项十分便利的优势。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周檀就拎着木桶从家走到了小溪边。   涓涓流水声先一步在他耳边炸开,周檀脚步一顿。   在城市喧嚣中待久了,乍一听简直就像是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拨开遮挡住视线的繁茂树叶,眼前汩汩流着的清澈溪流忽然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过雨看松色,随山到水源。   周檀眼前一亮,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   溪流看上去清澈,从他的视角能清晰可见漂浮的水草与细小的游鱼,溪流弯弯绕绕,水清而浅。   经轻风一吹,阳光下还泛着洒金色的层层波纹。   但周檀没有被这道看似清澈清浅的萦回溪流迷惑。   在原主的记忆里,这溪只是看上去清浅,实际上有些深度,早前可淹死过人。   周檀性子谨慎,非要在溪岸边上的泥泞处反复试探,直到踩实了才敢实在地踩上去,上前打水。   等他拎着水桶回到小院儿,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了,咕嘟咕嘟冒着大泡儿。   周檀一手扒着A4纸借着门口的自然光,使劲眯眼细看,一手往装着浆的木桶里倒热水。   他用力抬起磨好的生浆,倒在洗净的纱布上,扎紧口,用力把汁儿挤入粗瓷缸里,榨完汁水后,又在纱布里加了清水,在榨干水分。   秉着不能浪费一滴豆汁儿的强烈原则,周檀过了两遍清水。   倒满了成人膝盖高的一粗瓷缸,接着满满一缸都倒进灶台上的大铁锅里。   倒的时候,周檀小心翼翼聚精会神,生怕一个磕碰就把他家里最值钱也是唯一一口大铁锅和唯一一口粗瓷缸给葬送了。   粗盐是和豆腐汁儿一起开火的。   因为量小,被周檀安排在以往周母熬药煲汤的罐子里头,他将陶罐洗干净后就赋予了它新的用处。   等大锅里的豆汁儿煮开沸腾后,粗盐也就提取了出来,较细的盐粒捞出,剩下的卤水才是点睛之笔。   卤水缓缓倒入锅中,边搅边倒,直到豆腐汁儿全都变成絮状,这才停下搅拌。满满一大锅抬也抬不动,只能一勺勺舀到他翻遍全家DIY的模具上。   没办法,家里没有现成的模子,他只能自己动手,把家里仅有的两个木盆拆了一个,充当压豆腐的框子。   仔细洗干净的木盆上铺了两层周檀洗得快搓烂了的干净棉布,牢牢地把豆腐絮堵在里面。   周檀在豆腐絮上又盖上一层棉布,想了想,把刚才过滤豆汁的棉布也洗了,盖在上面,上面借用一块儿平整的木板锅盖子盖住,觉得有些轻,又放了块巴掌大的石头压在锅盖上。   ……   [3、磨好的浆加入开水稀释]   完成√   [4、将豆浆放入布袋,滤出渣放入桶内,再次加水,滤渣]   ……   周檀忙活到日落西天,霞光大片大片打在了小院儿里,映得稻草编的屋檐都染上了红晕。   一一对了一遍A4纸上的顺序做法后,确定没有相差太大的失误后,他才长舒一口气,将将放松了下来。   这一放松感觉到了身体里伸出泛起的酸软和疲惫。   喝了碗水,又歇了一会儿,周檀往外看了看,发现天色不早了。   灶上的卤水豆腐大概要压上一炷香的时间,急不得。   他端起放在灶台边上的粗瓷大碗,里面是之前特意盛出来一小部分的豆腐脑。   周檀记得橱柜里还有两小陶罐萝卜咸菜块儿,他掏出来往豆腐脑里拨了些咸菜粒儿。   一口下去,豆腐脑软嫩香醇,偶尔混进去的咸菜粒味道无功无过,口感倒是和豆腐脑相得益彰,脆爽十足。   配上在灶上热了热的两个玉米饼子,一顿饭吃得周檀心满意足,飘飘欲仙。   很神奇,周檀不是真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檀哥儿’,他在现代吃过的山珍海味特色小吃数不胜数。   但在简陋小院儿里忙碌一天过后,在这一刻,还是拜倒在了亲手做的粗茶淡饭上。   周檀手边没有香,只能在心里估摸着时间快到了,时不时掀开白布看看成没成型,翻碎了的边角料他可以自己吃。   等到豆腐成型揭开布帘的那一刻,他闻着香喷喷的豆腐香味,看着还在颤颤巍巍抖动着的豆腐块儿,心花怒放。   这可不是简单的豆腐!   他的发家之路就明晃晃地摆在了眼前!   热乎乎的白嫩豆腐被他手起刀落分成几大块,小心拿起两大块分别放在两个大碗里。   端着两个碗出门前,他还恋恋不舍地从剩下的豆腐块里又捏起一块边角料塞进嘴里。   唔……绝了!   不愧是他亲手做的。 第6章 牛车   李桂一家人坐在炕上刚吃上饭,就听到了外头有人喊李桂。   钱春婶子连忙下地,走到屋门口就见周檀笑着立在院门口,手里还端了碗什么东西。   她连忙出门招呼道:“檀哥儿!站在外头干什么?快进来吃点!”   李桂紧随其后下炕。   但他目标明确,看到周檀手里的大碗眼睛一亮,心底升起一个猜想,“檀哥儿,你真的做成了豆腐?快进来,快进来!”   周檀面对这俩人的热情劝说,赶紧摆手拒绝。   “不了婶子,我吃过饭才来的,来送个东西就走,我还得给林郎中送份。”说着,他把一个大碗递给钱春,解释道:“这是我看着书自己琢磨着做的豆腐,拿来给大家尝尝鲜。”   钱春是知道周檀现在的艰难,自然是不肯接。   周檀无奈给一旁看戏的李桂使了个眼色,李桂这才收敛起脸上看戏的笑意,赶紧接过来。   “诶你这孩子!”钱春婶子瞪了一眼李桂。   周檀笑道:“婶子,这是我用黄豆做的,不值钱,就是想着给你们添个菜。”   钱春婶子脸色这才好了些,催促李桂,“进去把碗换了给檀哥儿。”   周檀又问钱春婶子林郎中住哪儿,原主的记忆里完全没有林郎中这个人。   钱春不疑有他,理解他不常出门,仔仔细细告诉了他在哪儿。   等周檀接过空碗,笑着和两人告别,转身朝林郎中的小屋走去。   除了周檀和林郎中,没人知道那天两人暗地里的眼神交流。   周檀在收到林郎中诊断后的眼色时就心领神会,明白林郎中之后说出的话其实是为了让他手里多些银钱傍身。   现在他去拜访林郎中,一块豆腐代表不了什么,主要是为了表示他对林郎中那天的感激和领情。   他上门的时候,正赶上林郎中披着夜色在院子里收白日里晒的药材,见周檀进来也不惊讶,只笑了笑。   “药材还有两天估计就能凑齐了。”   自从李三银和诸位叔伯代表村里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钱三家就开始了疯狂凑钱买药材。   钱三婶子这次硬是顶着两个儿子和儿媳的埋怨不满,掏空家里所有的银子,也不敢跟老女婿要钱。   她已经折了兵,可不能再让老女婿注意到周檀,再赔了夫人。   钱三婶子在心里暗骂这几个儿子儿媳眼皮子浅,把曲哥儿笼络好了,以后何愁没有银子花。   周檀还想说些什么,林郎中摆手,“行了,东西我收下了,道谢就不用了,我也没干什么。”   “不论如何,还是要多谢您那天帮我。”周檀笑笑,将碗放在了屋里的灶台上。   “这是我自己做的豆腐,切块后加点咸菜或是倒点豆豉凉拌,或者下锅煎炸烹炒煮都可以。”   “豆腐?”陌生的文字引起了林郎中的好奇。   “是我自己看书琢磨着做的,味道还可以。”周檀老实答道。   林郎中又摆了摆手,“叫我林老头就行。”   他是真的听不惯这小哥儿嘴里左一个‘您’,右一个‘您’。   林郎中放下手里晾药的簸箕,背着手踱步到单独搭建的小厨房里,打量着巴掌大小,玉白莹润的‘豆腐’。   鼻尖微动,“这是豆子做的?”   周檀眼尾弯起,笑着回道:“是黄豆。”   林郎中打量半天都不忍心破坏这块方方正正的玉白方块。   还是周檀看不下去,拿刀给他切了几块下来。林郎中好奇地捻起一块,塞进嘴里。   这块豆腐周檀没有放任何的调味料,入口只有原汁原味的黄豆醇香,入口软烂绵密的口感让林郎中一愣。   两块,三块,四块……空口吃到一半,林郎中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放下手的第一句就是,“这个豆腐你还有多少?”   周檀没想到豆腐在林郎中这里这么受欢迎,“我第一次做没经验,怕搞砸了就没做太多。”   见林郎中面露失望之色,他顿了顿又说道:“过两天我打算再多做一些,赶在年前去县里赚一笔。”   他觉得在林郎中这样不拘小节的人面前,没必要掩饰自己要赚钱的野心。   果然,林郎中听完就给周檀投来一个赞赏的眼神,“你既然要干,就干到底,给自己攒些嫁妆也好。别听那些老顽固们说什么哥儿就该本本分分,哼!都是些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东西!”   周檀愕然,虽然他代入哥儿身份,觉得这番话哪儿都有些不对劲,但在古代能说出这番话的人还是值得敬佩的。   道过谢后,周檀本准备转身就走,谁知林郎中让他等等,转身回屋将豆腐放进柜子里锁好,走出来。   “走吧。”   周檀不明所以,看着一副要和自己同行姿态的林郎中。   林郎中冷哼了声,“你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还敢自己一个小哥儿走夜路回去?!”   周檀抿唇,他还没有完全适应突然转换的性别,以及随之的性别弱势。   常常以为自己还是个身高一米八的青年大小伙子,一个人走夜路根本没有多想过自己现在这副身板连只鸡都难杀。   “多谢林老。”   林郎中敷衍地点了下头,抢先朝周檀他们家的小院儿走去。   到家,他想邀林老进喝盏茶,但想起刚才说的话又不知道该不该请,能不能请。   幸好林郎中性子超脱,颇有些顽童之风,将人送到了地方,他转身就走,丝毫没有停留。   周檀只来得及道谢,就不见了人影。   这天晚上林老的话,也让周檀忽然变得警醒,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今时不同于往日。   原本豆腐成功的高涨情绪也冷却了下来,变得意兴阑珊,连摆在灶台上的那块豆腐也没了最开始的兴致。   他第一次对自己已经不再是原来的自己这件事有了实感。   要正视它,不能在逃避了。   周檀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   于是他当即给自己立了个每日锻炼计划。   先从清早下炕后打一段八段锦开始。   于是,一大早来串门的李桂隔着老远儿,就看到了檀哥儿在小院儿里打了一套‘拳法’。   他一下就忘了来时钱春叮嘱他的话,用一种惊疑佩服的语气赞叹道:“檀哥儿你竟然还会武?”   赞叹的同时,还在心里唾弃自己怎么天天就知道串门,听他娘和婶子们唠嗑,和几个小哥儿结伴去山脚下挖野菜……   李桂心里一顿,这么一想……他平日里过得还挺丰富多彩。   听到李桂的感叹,周檀正好收势,结束清早的‘晨练’。   他拿起挂在墙上的灰布擦干净额间热出来的汗,笑道:“不是,是我在书里学的养身方子。你要学的话,我教你。”   李桂听到周檀练的不是武功,立马就没了这股心思,连连摆手拒绝。   钱春叮嘱的话终于被他从脑袋后头想了起来,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大把铜钱,想塞进周檀的兜里却被躲开。   周檀防备道:“这是什么?”   李桂装傻,“银钱啊。”   他看不出来这是铜板 ?   周檀挑起了眉头,冷酷道:“老实交代!”   李桂眨着眼,“娘说你做豆腐也不容易,不能白拿。”   本来钱春婶子其实也没想着给钱。   乡里乡亲的都在一个村子,村里人不都是这家给点吃的,下回再还人些别的,人檀哥儿好心好意送来的东西,她给钱实在不妥。   回去后她还和李三银感叹,檀哥儿这孩子没想到一有东西还记着他们一份。   还叮嘱李桂,以后家里做点什么吃的,都给檀哥儿送点去,他一个小哥儿想撑起家来不容易。   说完,就发现桌上三个讨债的已经盯紧了若有若无飘着豆子香气的豆腐。   李三银先动筷,夹了一筷子后,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   “这东西,咱不能就这么拿着。”   引得剩下四个人愣住,回过味儿来孩儿他爹话里的意思后,齐齐将视线落在了粗瓷碗装着的白胖豆腐上。   那碗豆腐最后只剩下了不到拳头大小,还是被钱春眼疾手快抢下来的。   她警告地瞪了几个手下筷子没数的人,下炕将豆腐藏在了上锁的碗橱里,准备明儿送去给邻村的娘家爹亲尝尝。   谁知半夜不知道被哪个馋死鬼投胎的家贼偷吃了个干净,碗底都给舔得溜光水滑的。   气得她嚷嚷了一早上,现在看屋后头那只猫都像偷吃的贼。   为此,钱春今早特意从炕上把睡懒觉的李桂从被窝里薅出来,直接掏出家底,打发他到檀哥儿那里问问还有没有这个豆腐了。   说到这里,李桂语气中还带着对两个大哥的控诉,“……我觉得就是二哥吃的!他们俩昨晚在桌上还抢我的那份!”   周檀眼睛微微瞪大,哭笑不得的同时,这件事还给他带来了点小小的震撼。   没想到这块豆腐居然还能引起一个家庭的大战。   不对,是没想到豆腐居然在这里这么受欢迎。   他低估了豆腐的受欢迎程度。   见李桂还不死心要给他塞铜板,他赶紧解释,“你也看见了豆腐是用黄豆做的,本身不值几个钱,不能让钱婶子破费了。”   “昨天那块儿豆腐已经吃完了,婶子要的话,我后天做好过来拿就是。”   李桂瞪眼,“那哪能白吃你的豆腐?!”   周檀:“……”   这句话听着怪怪的。   他没有跟李桂掰扯之前还日日给他送饭的事,想了想,“婶子要是过意不去,直接换成黄豆给我也行。”   到时候他一斤黄豆就能给他们三斤豆腐,这也是他昨晚头一回做豆腐做出来的小经验。   李桂见他坚持,这才作罢,将铜板收起来。   翻过这一茬,他才想起了今日来寻檀哥儿的目的。   “檀哥儿,今儿老文叔放牛了,难得有牛车坐,咱们一起去镇上不?”李桂兴冲冲地说道。 第7章 醋坊   牛在这里是价比金银的贵重财产,指着春种秋收的时候才用来耕地。   放在平时,用牛拉车载人可不常见。但凡想坐,都得赶上负责照顾牛的老文叔心情好才行。   周檀没想到瞌睡来了就送枕头,连忙,“我换个衣服就来!”   -   牛车慢慢悠悠地走着,赶在未时之前到了乡里。   中央之下是郡县,县下面就是乡、里、亭。   南崖镇不大,往西被环水村和桥水村等几个大大小小包围着,往东衔接着平河县县城,战乱之前并未波及到这里,镇子的富户不少,往来乡里人口无数。   镇上人来人往,多为短褐皂服、青衫蓝衣,偶有绫罗丝绸间在其中,垂髫小儿笑闹跑过。   镇子东边多是乡里富户和乡绅的住所,乡里衙门官差都在东街。   而平民百姓多住在南边和北街儿,东街和北街相互交错,两边店铺生意不错。   在原主记忆里,原主的娘以前就是在北街的绣坊当绣娘。   她手艺好,一天能挣二十文,一年就有七两银子。这个收入在周围几个村子里都排得上号。   按理说他家不该这么穷,可绣坊也不是一年四季都有活干,而且朝廷和蛮子在北边打起来后,绣坊就将几个年纪大的绣娘都遣了。   母子俩没了主要收入,他们一家两口人也都不是种田的手,一年操劳下来,也只够交赋税。   周母之前为周檀攒下来的嫁妆银子和家里的积蓄也因为几场病和丧事耗空了。   今年是战后最后一年减税。   种地,周檀肯定不行,就只有在经商方面使劲儿。   西边是生意交易往来热闹的瓦子。   有卖猪羊鸡鸭鹅的,有从周边村子里上来叫卖粮食和蔬菜的,从县里来的各式新式布料,还有往来小商队带来的少数奇珍器具和香料,目不暇接。   周檀和李桂此行目的地就是瓦子。   老文叔把牛车停在了瓦子边上。   周檀照着李桂的动作,给了老文叔两文钱。   和几人定好待会儿还来这里集合,老文叔就牵着牛走到道边上等着。   李桂胳膊上还挎着一个小篮子,他一下车就兴奋地四处看,周檀瞧着他那副兴致勃勃的模样都怀疑两人之间到底谁才是那个现代人。   李桂跃跃欲试,回头问周檀,“我娘让我去布坊扯块布回去,檀哥儿你去哪儿?”   周檀想了下,“我想先去瓦子里看看,再去醋坊买些醋,对了镇上有书局吗?”   “醋坊我知道在哪儿,就在瓦子那头,但书局我也没去过,”李桂被问住了,想了一下眼睛一亮,“但我听王花婶子说过,她家李青树一来镇子就扎进东街的书局里,咱们去东街瞧瞧不就知道了吗?”   周檀点头,“那我去瓦子逛逛,待会儿去北街找你。”   李桂纠结地看了眼热闹叫卖着的瓦子,还是选了先去布坊抢布,不然去晚就没了。   “行!你直接去布坊找我就行。”   周檀点头应下。   -   原谅周檀前世身为一个理科生只知道些历史课本上写着的东西,他听到瓦子只想到了宋朝。   有瓦子和商铺,又能看出战后百废待兴,工钱和物价相差甚远,这里应该相当于前世历史上的宋朝,但远比宋朝要落后,一些器具吃食都还没有普及,和宋朝发展大相径庭。   周檀一边走,一边逛瓦子,看到感兴趣的还会问下价,方便他了解这个朝代的物价。   他边走边逛,全然不知道自己吸引了多少目光。   蜡黄脸色都掩不住昳丽清逸的五官和匀称修长的身材,一身破旧短褐却没有捉襟肘见的窘迫瑟缩。   相反,他身上有种举手投足不属于此世烟火的淡泊和疏离。   走到一半,周檀鼻尖微动,看向散发着阵阵面食香气的一家烧饼摊子。   “多少文一个?”   摊主热情招呼道:“带馅儿的六文一个,不带馅儿的两文,客官您看看?”   “来两个!”   “好嘞!给您包起来!”   非年非节一次性买两个肉馅烧饼的大客户不多,摊主手脚麻利地将烧饼用油纸包起来,还特意多包了层油纸才递给周檀。   “您拿好,小心烫!”   周檀,“多谢。”   他拎着包好的油纸包,又晃悠着去打了些麻油,不多,但贵得他肉痛。   出门前,他怀里揣了两块银角子和临出发前和钱春婶子用小的那块银角子换的半吊钱。   牛车两文,两个肉馅的烧饼十二文,而刚才三两的胡麻油就去了十八文。   素油一点也不比荤油便宜。   油坊的人看到周檀穿成这样,居然还能买得起素油吃,纷纷投来惊奇中带着异样的眼神。   幸好他心理素质强大,全程当这些惊疑不定的眼神不存在,迅速买完了油就出来了。   瓦子就在北街边上,离布坊不远。   周檀刚到布坊门口,就碰到了欢欢喜喜抱着一块青色布料,从门口出来的李桂。   “檀哥儿,你这么快就逛完了?”李桂看到周檀已经在这儿等着,十分惊喜。   “勾栏那里今天有人表演钻火圈吗?”他追问。   每逢勾栏有表演他都会央着两个哥哥或者娘带他去看,这回没看成,心里还有些小遗憾。   周檀回忆了下,无果,只得摇头,“我没看。”   李桂语塞,张口想说些什么,忽然鼻子夸张地耸了耸,“怎么一股肉烧饼的味儿,好香啊!”   说着话,他还在纳闷怎么这味儿越来越近了。   一个油纸包就从天而降般凑到了他的鼻尖。   “闻闻?是不是这个味儿?”周檀逗他。   “烧饼!”   李桂瞪大了眼看向周檀。   周檀拆开最外层的油纸袋,摊主特意将两个烧饼用两张油纸包了起来,他捏起其中一个放到李桂没有拿布的那只手上,“趁热吃,先把布放在篮子里,小心沾上油。”   李桂两手都有东西,此时无措又惊讶地看着周檀,“给、给我的?”   “不然我买两个做什么?”   就算是里正家平日里也吃不上肉,而且那家烧饼摊子舍得放荤油,只有一点儿荤油也香得人直跌跟头。   李桂强忍着咽口水的冲动,用全部毅力将烧饼还给了周檀。   “檀哥儿,你留着,晚上还能吃一顿呢。”   周檀故意说道:“嫌少?”   “不嫌少!”   “那不就得了。”周檀神情不容拒绝,“赶紧吃,吃完了还得陪我去打醋、找书局。”   刚才那一下已经耗尽了李桂的全部意志力,看着再次送到眼前的喷香的烧饼,他深吸一口气,“那好吧,那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   周檀失笑,下意识像前世和朋友开玩笑般脱口而出,“这是我雇你给我带路的小费。”   “小费?”   意识到自己刚才口误说出了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词,见李桂噤若寒蝉的表情后,周檀神情下意识一凌,又努力将起伏的心情平复下来,以防露馅。   他在匮乏的历史文学知识中紧急搜刮出来两个词,“就是脚价钱、赏钱。”   说罢,神情淡定,实则忐忑地等待着李桂的质疑。   毕竟他也不知道这个朝代有没有这两种说法。   万幸,周檀赌对了。   李桂听完恍然大悟,“你说赏钱我就懂了,书读得多,说话就是不一样。”   经过豆腐和‘打拳’两件事,他已经单方面将周檀放在了读书人的位置。   在他看来,檀哥儿的学识比邻村王秀才的学识都要高。   要不是他们身为哥儿,注定于朝堂仕途无缘,做一个流连市井郊野的墨客都行得艰难,檀哥儿真应该去考一个科举试试!   周檀不知道李桂已经单方面将他奉为文坛大家,他听完李桂这番话后只觉得面红耳赤,脚趾都能抠出三室一厅来。   幸好大大咧咧的李桂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挎着小篮子就要拉周檀往醋坊走,“走,咱们去打醋!”   两人走得潇洒,丝毫没有注意到布庄角落站着一个人,保养得宜的细嫩双手不见从前干农活时蹉跎出来的老茧。   那双手此刻死死揉着一张绣花帕子,用力到指尖都泛起白。   布庄再往前走几步就是醋坊。   周檀从前闲暇时喜欢看小说,看到里头军队打仗随身携带醋布来获取盐分,还觉得有趣。   现在好了,他直接穿进这个物质匮乏的时代。   醋需要粮食来加工,价格其实并不低,说它价低也只是和盐相比。   点浆的引子不需要太多,且为了避免大量购入引人生疑,周檀第一次只买了八两,也就是半斤。   八两醋,一两就是五文,一共四十文。   就这,也让李桂面色狰狞了一瞬。   赶在周檀掏银子前,连忙抓住他的手,“你打那么多醋做什么?”   这一抓不要紧,连带着周檀那只手里提着的麻油罐也看得一清二楚。   李桂震惊了,“你还打了胡麻油?!”   在李桂一副看败家子的眼神中,周檀暗自有些后悔,看来他还是买得有些出格。   面上一派岿然不动,面不改色。   “林郎中让我多用些麻油,补身体。”   对不住了,林老。   问就是,他真的不习惯做菜不放油,这具身体也是真的没有油水,而素油比寻常的肉类要好保存很多。   幸好李桂听到这个答案就没再追问了,不然周檀真的难以解释为什么胡麻油还能补身体。 第8章 柴火   镇上书局位置很偏僻,周檀和李桂走遍了东街才在一个屁大点的门头处看到了书局直接竖在墙壁上的木牌。   里面藏书也不多,但周檀想要的那种县志之类的记载录还是能找到的。   李桂走到门口就怎么也不肯再往里进一步了,抢过周檀手里买的几件东西抱在怀里,“你快进去吧,我在外头等着你。”   周檀劝说无果,见他真的不想进去,才迈步走了进去。   无视柜台后头的人打量的眼神,他上前问道:“掌柜的,店里架子上的书册可否一观?”   书局掌柜是个白白胖胖的和气人,听到周檀只想白嫖也没有生气,手往里头一指,“悬架一侧,往里就是。”   周檀也没想到竟然这么容易。   别看他面上一副淡然模样,实则心底已经做好了白嫖被拒绝,下次攒足银钱再来的打算。   他感激地看向掌柜的,“多谢掌柜的,来日攒足了银钱,定来还了今日一览之情。”   许是周檀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古人话’太过狗屁不通,掌柜抬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后,又低下了头继续盘账。   周檀,周檀脚趾开始抠地了。   他面上淡定,脚步略急地直奔那个书架子,这下不用说明,他也能看得懂书脊上印着的几个大字。   幸好他生在华夏,不特意学也会认几个古文。   看着‘大焦’字眼后,周檀有种吊着的心终于死了感觉。   他拧眉迅速在书上找到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后,才草草将书大致翻了个遍。   很好,时间太短,什么也没看懂。   他恨古文,尤其是竖版排列。   他有心再看看架子上的其他书,但想到可能会误了坐牛车回去的时辰,还是作罢。   今日已经得了便宜,看到自己想要的,再看反而不美。   他动作小心地将书册放回了原位,到柜台处又感谢了回掌柜。   掌柜诧异抬头,“时辰还早,你还能再看一会儿。”   周檀温和笑了下,“不早了,再晚一会儿怕是会耽搁回村的牛车,今日还多谢掌柜宽厚。”   他担心再拽文嚼字下去,会被人看出破绽,就赶紧告辞,和李桂相携离开。   -   两人紧赶慢赶,赶到来时集合的地方时,发现牛车上除了老文叔,空无一人。   见他们俩跑得气喘吁吁,老文叔还表现得十分诧异,嘴边叼着的烟斗随着说话间一颤一颤,“你们俩小哥儿怎么回来得这么早?还早着呢。”   周檀和李桂对视一眼,默契地将手里的东西放到老文叔身边保管,然后头也不回地重新飞奔向了瓦子。   最后,两人怀里抱着的东西比婶子们合在一起的还多,不仅招了不少人的眼,还引来了同村婶子们或好心或眼红的劝告。   车上婶子们的好言相劝,下车后周檀算是解脱了。   但他还要目送着购物一时爽,回家柴火棍的李桂如同一个壮士般,一步一顿地踏上回家的小土路。   出于人道主义精神,他用自己充满关爱的目光全程陪伴着李桂的身影,直到屋内传来一声声嗷嗷假叫唤的狼嚎声才转身走向小院儿。   回家!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他还得早点回去把炕烧上呢。   -   周檀抱着一堆东西往缺根腿儿的八仙桌上一放,就撸起袖子蹲下来准备烧炕。   烧火现在对他来说已经熟能生巧,不在话下了。   火点着了,正往灶膛里添柴,他手往旁边半人高的藤编筐里一摸,发现柴火已经不剩几根了。   今夜将冷灶冷炕烧热是没问题,但明日熬煮豆腐就得耽误了。   周檀有些麻爪了。   冬日夜长,入夜也早,趁着天色还大亮着,他连忙往李桂家跑去。   李桂借着周檀来找他的机会赶紧躲了出来,逃过了柴火棍的无情鞭打,此时听完周檀的需求也不禁一愣。   “你要买柴火?!”   村子里的人不到山穷水尽,决计不会用银钱去换山里随处可见的柴火,更不理解这样的做法。   李桂显然也在不理解的行列中,但视线落在周檀毫无血色的双唇上,反对的话音在嘴边咽了回去。   檀哥儿现在身子虚弱,家中又只剩他一人,近日天儿快入冬了,山里保不齐有什么野兽,让他上山捡柴确实不妥。   李桂果断,转身就要去屋后头,“买什么柴?!你等着,我去给你搬些来!”   周檀连忙将人拽住,十分坚定地拒绝了他舍己为人的提议。   “不了,我要的柴火很多,还是得有个长久固定的来源。”   这么一听,李桂才悻悻作罢。   毕竟家里的柴大多还是他爹和大哥二哥弄来的,一小部分他还能做主,再多就不好说了。   但李桂确实不知道这事儿该找谁办比较好。   正为难时,一旁拄着根柴火根晒衣服的钱春婶子忽然插话,   “桂哥儿,你带着檀哥儿去三娃子他们家,他们家就剩两个半大小子,柴火有的是,价钱也公道。”   “我娘说的对啊!檀哥儿,咱们去三娃子家买柴火!”李桂被这一番话点醒,感叹自己怎么没想到。   路上李桂和周檀大致讲了三娃子家的情况,父兄皆被征去北方上了战场,剩下身子不好的爹亲前年撒手没了。   现在家中只剩下两个垂髫小儿,平日里靠上山挖菜捡柴卖给城中富户得几个大钱过活。   到了三娃子家,篱笆围成的小院儿门没关,小哥儿和小子应该都在家。   李桂熟门熟路地推门进院子,朝着屋里头喊道:“柳条!三娃子!在不在家?买柴火了!”   周檀看到屋旁垒成一座小山的柴火堆,焦急的心这才安定了下来。   说不定真的找到长期供货商了,还愁啥啊。   屋门一下从里面推开,出来个不过六七岁的小哥儿,长相秀气,个头大概到周檀腰间。   李桂见只有他一个人,还纳闷,“柳条儿,怎么就你一个人?”   柳条是个腼腆的小哥儿,见李桂带着一个面生的哥儿过来连忙进屋搬了两个板凳出来给人坐。   李桂摆手,“不用,我们不坐,商量好就回去,家里还一堆事儿呢。”   他是知道周檀回去还得忙着泡豆子做豆腐。   柳条闻言赶紧转头朝屋后头喊了声,“三娃儿你快出来!桂哥儿带着人来买柴火!”   屋后头一看就是自己用木头搭的破棚子里布帘子一动,过了几秒钻出来个光头小子。   看着比单薄的柳条还矮一些,但身板比他的哥哥敦实很多,稚嫩的小脸上神情看着竟有种成年人的老成。   出来后见两人都等着,脸庞上红血丝都羞得通红,“桂哥等我洗个手马上来!”   小跑着走到院里水缸旁,倒水洗手。   柳条正捧着一把熟花生从屋里出来,见状催促,“快点,别让人久等了。”   然后将花生递了过来,学着以前大人待客的样子招呼两人,“先吃东西吧。”   李桂被他逗乐了,摸了把一脸小大人样装成熟的柳条的脑袋,“小柳条儿还跟我客气上了。”   转头跟两个孩子介绍,“这是山脚底下周婶子家的哥儿,你们叫檀哥就行,他想收些柴火。”   柳条乖巧地喊了声檀哥,还把花生往前递了递。   周檀笑眯眯应了,也没有伸手拿花生的意思。   这年头粮食多宝贵。   虽然他现在的条件可能比这两个孩子还要窘迫,但周檀身上总还带着前世的眼光和立场,做不到占两个小孩儿的便宜。   说句狗拿耗子的话,看着这两个孩子,他心底还有些酸涩。   放到现代还在无忧无虑上学的年纪,两个小孩儿居然能在养活自己吃饱饭的同时,在卫生上照顾好自己。   三娃子洗过手,凑上前,仰头看向周檀,“檀哥,你要买柴火?要多少?”   煮浆是个耗柴火的活儿,有时候需要一直烧着火搅拌,而且他要开始干的话就不想小打小闹自己吃。   周檀想了想,“暂且先一天给我一捆,银钱日结,行吗?”   他看到小院子里的柴火山堆得虽然高,但全都修建得十分整齐,捆成一扎才垒了上去。   柳条和三娃子听后都很惊讶,“那么多柴你能用完?”   周檀笑笑。   好吧,两人没有再问。   柳条看向弟弟,眼神询问,因为院子里的大部分柴火都是三娃子上山捡回来,他再在院子里修建捆扎成在一起。   三娃子也看了眼柳条儿,再想到银钱日结,果断回道:“行!日结的话我可以给你算便宜些,一捆给我四文就行。”   平日他卖到镇上都是卖六文,冬日里有时还能卖到七八文一捆。但去镇上还得背一路柴火,十分苦累。   而且他人小,就算和柳条儿两人背,能背去卖的柴火也有限,和那些大人一比数量不多,只有零星几个婶子愿意买他们的柴。   而周檀家就在山脚底下,柳条儿自己就能去送,这样三娃子还能去山上继续捡柴或者拉去镇上卖。   这活儿怎么算,三娃子觉得自己都是赚了的。   四文一捆,远低于周檀预期里的价格。   但他没有多说些什么,从衣襟里掏出钱袋子,数出八个铜钱,给离得近的柳条儿。   “这是今日和明日两天的钱,今天我先提回去一捆。” 第9章 话密   柳条儿拿到铜钱嘴边是怎么都掩不住的高兴。   一旁的三娃子见他付钱爽快,嘴角都咧到了脸腮旁,露出了个孩子气的笑,“没事,我给你送去,你拎不动!”   周檀看着不到自己腰间的三娃子,怎么看怎么觉得真让人拿着,自己有种虐待儿童的罪过愧疚感。   头一摇,双手握住那捆半人高的柴火两边凸出来的地方,往上抬——   没抬起来。   面对着三双眼睛,他神情可疑一顿,面上不动声色,暗中气沉丹田,运气,使出了吃奶的劲儿——   周檀暗中深吸气,神情努力淡然地抱着那捆柴缓缓转身,对李桂说,“我们走吧。”   如果他一张俊脸上没有用力到有些狰狞,狰狞中还带着丝倔强的话。   在场三人看得沉默,默契地没有戳穿他倔强又脆弱的自尊心。   还是三娃子看不下去,身高不够,还是踮起脚来,一把接过了这捆柴。   一副十分轻松的模样。   忽然卸下重担的周檀瞳孔一震:“……”   被三娃子轻而易举的神情和动作刺激到了。   他连忙掩饰性地轻咳一声,还在暗中安慰自己,一定是这具身体还没有养好的缘故。   周檀搬起来都觉得困难的柴火,在三娃子手里化为了泡沫玩具般,好像拎着个轻飘飘的东西,轻松走了一路。   他看着大小和柴火一般大,拎着柴火捆都快触着地的三娃子,再看看之前的柳条和现在身旁的李桂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趁三娃子在前面走着,他佯装无意地走到了李桂身边,语气羡慕地说道:“我要是有三娃子那样的力气就好了。”   李桂哈哈大笑,“小子天生就比咱们哥儿力气大,你和小子比什么呀?”   果然,惨痛的事实又一次让他猜中了。   周檀心底一片凄风苦雨,还不忘和李桂附和两声对啊对啊。   看来老光棍儿那回还是他戳剪子戳得太突然,出其不意才得手的。   不知为何,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一个画面:他辛辛苦苦起早卖豆腐赚的辛苦钱,抱了满怀,却被一个膀大三粗的大汉持着柴刀抢走了。   不仅如此,那人还将他身上仅剩的一枚铜板都摸走了,一文不剩,而他毫无反抗之力,只会嘤嘤嘤。   然后李桂就发现一旁的周檀走着走着,忽然打了个寒颤。   “檀哥儿,你冷吗?”   被自己脑子里莫名的发散思维雷到了的周檀急忙摇头,“没没。”   说话间,三人到了周檀家门口。   走在最前面的三娃子已经把柴火卸到了院子里,没等两人招呼就拔腿跑远了。   李桂看了眼天色,“那我也先回去了,你有事记得来找我啊。”   “还嫌我麻烦你麻烦得不够多?”周檀说笑,很少见有人主动把事儿往自己身上揽的。   “瞧你说的,没拿我当自己人看是吧?”李桂没好气道。   看得周檀连连请罪,“是我有眼不识真友,得罪了得罪了。”   “这回我就原谅你了,下回若再犯,直接送去给我烧火!”   两人一个文盲,一个半文盲,你一句我一句互相捧得对方都齐齐大笑。   -   还真让李桂说中了,周檀确实还有事情要拜托李桂帮忙。   今日的柴火,三娃子一早就送了过来,接过周檀明天的柴火钱又急急忙忙走了。   柴火和醋浆引子都有了,但家里黄豆剩得不多了。   剩下那么一小碗儿有余,还不够周檀推磨费的力气。   为此,他第二天还起了个大早,去钱春婶子家买黄豆,再借个小磨盘。   村东头的大磨盘实在太沉了,他借个小点儿的还能轻松点。   至于黄豆,除了应许春婶子的那份,他还想格外多买了一些,赶在过年前去镇上或县里卖豆腐。   “豆子又不值钱几个大钱,你一个人能吃多少,怎还用银钱?”春婶子一听周檀居然要买黄豆,震惊道。   听完周檀解释说他打算做些豆腐,赶在年前去镇上卖卖看,才渐渐明白过来。   “那行,我给你称点,你看着给就行。”明白周檀这是打算做长期买卖后,她也不费劲和人掰扯银钱的事儿了。   “哎!婶子,”周檀按照粮店的价一斗十文,将银钱递给春婶子后又说,“我还想再借个小磨盘。”   春婶子听到还要借磨盘,本来打开了橱柜,打算将黄豆塞满一袋子的动作停了下来,“磨盘?你要把这些豆子都磨了?”   得到周檀肯定的回答后,她迟疑地打量了下周檀的小身板,想到院子后头劈柴的二小子,提议,“要不让我家二小子去村东头给你把豆子磨了吧。”   周檀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痛快应了下来。   春婶子也笑了,打开堂屋的后窗户,冲外头喊道:“五牙儿过来!”   不多时,一声浑厚的男人声音在后窗那边喊道:“咋了,娘?”   春婶子将那袋子黄豆从窗口扔给二小子,“去村东头把这些豆子都磨了,磨成——”   周檀及时接上,“磨成浆就行,劳烦二哥了。”   这话一出,后窗外头的声音一下子磕巴了,“没、没事,不劳烦不不劳烦。”   周檀:……跟他说话有这么心惊胆战吗?   还是他又说错话了?   他不明所以转头看向钱春婶子,却看到她笑得眼缝都眯了起来。   见周檀有些茫然地看过来,春婶子还笑道:“我家二小子身板壮实,磨个豆子费不了多少功夫,你以后直接拿着豆子过来磨就行。”   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但周檀就是觉得哪里出了点问题,所以他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这个话题,转而提起了别处。   “婶子,桂哥儿怎么没看见人?”   春婶子还是将小磨盘从西厢翻了出来,正忙着冲水刷洗,闻言,“我让他送点东西给他舅舅,中午应该回不来了。”   周檀本想先拎着小磨盘回去,结果和春婶子唠了两句嗑,没等起身告辞,就看到了一个高大的男人捧着一个大木盆,从院外走了进来,肩上还搭着一个熟悉的布袋子。   昏迷那天情况太混乱了,现在回想起来都是一团乱麻。   但周檀现在是完全清醒的状态,他瞪大了眼,嘴无意识微张,看着进来的年轻人大脑死机。   身形高大健壮,大冬天还不怕冷得穿着单薄马褂,坦露着肌肉发达的两条胳膊。   看着那沙包大的拳头,周檀怀疑这人一拳都能锤死他。   想起自己清秀依人的力气和单薄身板,他心里微微发苦,苦里还带着点酸。   这算什么?   而且说起来他到现在都没有认真看过自己的长相,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旁人眼中是什么样子。   原因也很简单和现实:   家贫,无以置镜。   五牙儿进来后就低下了头,完全不敢直视周檀,将装着浆的木盆递给春婶子后,就闷着头往后院冲。   春婶子捧着盆子,脸上都笑出了褶子。   周檀默然,看看春婶子,忽然有种顿悟了的恍然。   紧接着,就是令人窒息的尴尬。   “……”   “那婶子、我先回去了,灶上的火还烧着呢。”周檀呐呐。   春婶子热情,“这木盆重,要不我让二小子送、”   “不用!”   意识到自己刚才语气太过决然,周檀放缓了声音,“不用春婶子,我能拿得动。”   春婶子懊恼地“哎呀”一声,“那行,那你慢点啊!”   就这样,周檀端着满满当当的一盆浆回家。   路上第无数次反省自己,千万不要多嘴插话。   人家母子俩说话呢,他接什么话啊! 第10章 药材   李桂家在村子中间,周檀每次走这条路都会经过一棵老榆钱树。   无所事事猫冬的婶子们就在树底下唠家常,手里还捏着一张鞋垫子,冻手了再把手揣兜里暖和暖和。   她们今日赶着太阳出来后在树底下坐下,就看到周檀端着一个大木盆走回来。   桂花婶子忍不住问,“檀哥儿,你这端回来的是啥啊?”   “对啊,跟婶子们说说,盆里装的什么呀?”另一个老婶子笑道。   周檀觉得第一句话主人的声音很熟悉,那日在屋外还帮过他。   笑着回道:“春婶子帮着我磨的豆浆,我准备做些豆腐去镇上卖,也算是个营生。”   桂花婶子点头,“做点营生好啊,你家剩你一个了,可得好好把家撑起来啊,多攒点嫁妆,到时候还能找个条件好的嫁了。”   周檀心里一梗,刚上扬的嘴角就卡在了半道上。   这时另一个婶子好奇问道:“豆腐?檀哥儿,啥是豆腐啊?”   “就是用黄豆做的一种吃食,我从书里学的。”   “哎哟,你瞧人周茂家的,给家里小哥儿养得金贵,连字都认得,还会看书!”正纳鞋底子的老婶子惊呼道。   “还是人家有个秀才爹,死得早也能留点东西,不然咱生的娃就是想识个字,也买不起书本啊。”树底下一个吊梢眼的婶子冷不丁出声。   周檀冷了脸,“婶子这话不知是对谁有异议,不如大方说出来?”   吊梢眉婶子也没想到一个势单力薄的小哥儿敢这么和她说话,旁边一个有些阴柔气的男性拉了拉她的胳膊,示意她别再搭腔了,应该是个老哥儿。   周檀也不再看那边,转头看向桂花婶子和其他婶子,笑意很浅地在嘴角显现了下,“豆腐还没做,等做好了拿给婶子们尝尝。”   桂花婶子爽快应了,“那好啊,我们也尝尝这个书上的新奇玩意儿什么味道。”   至于吊梢眉婶子不满地冷哼了一声,她就当没听见。   等周檀端着盆走后,纳鞋底的老婶子眯着眼打量着小哥儿的背影,“啧啧,没想到这檀哥儿如今出落得这么好。”   想起周檀那张脸和身条,吊梢眉婶子绞尽脑汁也找不出反驳的话,她冷冷看了几个老姐妹一眼,   “出落好又怎样,三间茅草房,连件好衣裳都没有,这种祸害,也不知道能被哪个倒霉蛋娶进家。”   “杨大芬,你这么说话就难听了!   “人家檀哥儿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条有身条,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祸害!”桂花婶子看不惯她那副恶毒咒人的样子。   “就是,三间茅草屋也是屋,你们家丑丫连间屋都没有呢。”一旁手里还捏着鞋底子的老婶子嘀咕着。   杨大芬被顶了两句,脸上有些挂不住,“我说他是个祸害还说错了吗?难道周茂家那两口子不是被他给克死的?!”   说起这个,婶娘们都安静了下来,就连桂花婶子也带着犹疑和同情地看着周檀远去的背影。   纳鞋底的婶子也想起了这件事,心里头一惊,将刚才兴起的念头赶紧压了下去。   三间茅草屋固然好,但她担心自己命薄福薄,受不起这天大的便宜。   差点被讨论得绝户的周檀此时已经走到了院门口,丝毫不知自己成为了婶子们讨论的话题中心的同时,还收获了满满的忌讳和同情。   就算知道,他也只会叫好和庆幸。   有时候诋毁和谣言也是另一个角度的成全。   豆浆放到了大铁锅里熬煮,周檀坐着小板凳弯着头,往灶膛里头添着柴,时不时起身搅和几下。   顺带着心里大致算了下他目前的资产,拿出了怀里那份药材单子。   林郎中刚才亲自过来把药材送了过来,里正没有让钱三他们自己凑药材,而是将银子凑齐了交给林郎中配药。   这是明着防止钱三家使坏。   林郎中还给他列了份药材功效和价钱单子,让他可以对照着补身体,或者去镇上药铺卖药换钱也不至于被哄了去。   那份单子如及时雨,解了周檀不懂药的急。   面对不知道该如何感谢的周檀,林郎中当时只说了一句话:“别耽搁时辰了,赶紧做豆腐去。”   周檀:“……”   ……   展开药材单子——   土茯苓、山核桃、甘草、麻黄、桂枝、金银花干、干姜……   价廉价高都有,大多用于日常滋补或是风寒,样数很多,每样量都不多。   周檀仔细辨认着字迹,看到里头居然有干姜还有些喜色。   林郎中面冷但心很细,每份药材都挑拣着耐保存的法子处理好,最后还都用油纸包单独包了起来,以防串了药性。   周檀看完整张单子后,觉得暂且不急着将这些药材卖出去,如果豆腐能赚到钱,留些日常药材在身边也安心一些。   既然这十两银子暂且变不了现,他将目光放在了剩下的银钱上。   桥水村一共赔了五两多银子。   而除去牛车、黄豆钱和日结的柴火钱,周檀昨日和李桂两人将先前买的东西交给老文叔后,又冲进了瓦子里。   家中无甚存粮,他纠结半天,觉得光靠吃豆腐填饱肚子也不是个事儿。   南崖县不属于北地,也离梅雨纷纷的江南和西南十万大山相隔甚远,主要农作物是小麦。   至于大米,尤其是精米,被商人炒得价格高昂,他如今是吃不起了。   进了粮店:   一斗细面35文   一斗粗面8文   ……   没有经验,周檀只能按照现代思维去考虑,现代一个成年男子的主食摄入是200克到400克。   但是在这个朝代,除了粗粮外,几乎没有其他营养摄入,所以这些面几乎就是他大部分的营养。   虽然没有研究过古代物价,他也听说过诸葛司马饭量之争,一个成年人一天的口粮至少需要一斤。   也就是说,一斗面只能吃上半月左右。   粗面的粮价还在周檀接受范围内,但口感实在不敢恭维。好不容易将米缸里的黑面吃完,他实在不想再体验一把小刀剌嗓子的刺激了。   于是忍痛买了一斗细面、两斗粗面,打算两种面掺着吃,还能吃得久一点。   家里盐还剩下一些煮过的白盐,但他还是又买了一合盐。   小小一个茶杯大的竹筒,三十二文。   装着周檀之前见到的那种青白色盐粒子,里头还掺着不少泥土砂砾。   他原本还想买支马尾青竹牙刷,结果一问价钱居然要二十五文!   周檀顿时觉得杨柳枝加青盐渣子的组合又可以了。   豆腐还没有卖出去,在见到回来的银钱前,周檀还是打算省着点用,将银子用在刀刃上。   至此,他这几天一共花了一百七十多文。   除去跟春婶子用银角子换的碎钱,剩下五两银子皮儿都没破一丝。   可见在这南崖县一隅,五两银子的购买力有多强。 第11章 仗义   头一盆豆腐到下午十分已经彻底成型了。   灶台上还摆着剩下半盆的浆,这是他留着明日早起起来做的原料。   一盆豆腐被他分成了好几份,只给自己留下了一餐的分量后,周檀端着沉甸甸的木盆往村里走去。   林郎中家离他最近。   这回他站在院子外头,还看到了一个小童,在看林郎中捏起了簸箕中的药材在讲解着什么。   小童不敢走神,全神贯注地听着林郎中的话,倒是传授经验的林郎中听到了动静,回身看了过来。   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神,在看到周檀手里端着的木盆时亮了一下,眼皮旁的褶子仿佛都舒展开了。   周檀:“……”   提神效果这么强吗?   周檀用脚挡开院门,走了进来,“林老,我来送点豆腐给你。”   林郎中赶紧吩咐小童,“去屋里拿个碗出来。”   小童闻言迅速小跑回屋。   豆腐从木盆里转移到瓷碗里的过程,林郎中下意识屏息凝神,直到白白胖胖、颤颤巍巍的豆腐完好无损地落到碗里才松了口气。   “别担心林老,我手稳着呢。”   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在林老耳边响起,他恍然自己刚才松口气的声音似乎大了些。   林郎中老脸一红,匆匆将一个油纸包塞到周檀手里,连拒绝的机会都不给就转身回屋。   转身时还不忘粗声说道:“不是还要去送豆腐吗?怎么还不走?!”   走到一半,又回过头来,干巴巴地说了句,“下次做好,直接差个人叫我过去拿就行。”   然后脚步交叠,闪进了屋内。   留下院子里还捧着碗豆腐的小童瞪大了眼,不明情形。   ‘被赶出’小院儿的周檀眼底都是哭笑不得。   那棵榆钱树底下已经没了人。   周檀只好先端着木盆走到里正家,结果春婶子不在。   邻居家的婶子正好出来找鸭子,告诉他钱春和人结伴去河边洗衣服去了。   幸好两人的交谈声惊动了屋内的李桂,出来一看才将周檀拉进来。   也是巧了,李桂刚刚才从舅舅家回来,包袱都还没放下。   李桂把乘着豆腐的大碗放到橱柜里锁好后,就赶忙在另一个锁粮食的柜子里掏出一袋子黄豆,作势要给周檀舀满木盆。   周檀见状赶紧挡住木盆,“那方豆腐不过三斤重,你给我两斤黄豆就成。”   “两斤黄豆换三斤豆腐?!”   李桂语气十分震惊且不可思议,看向周檀的眼神仿佛在说‘你不赚钱啦?!’。   周檀默默摸了把被喷上了口水沫的脸,说出了后世经商名言,“你放心,你或许能赚,但我绝对不会亏。”   “况且,谁告诉你一斤黄豆只能出一斤豆腐的?”   李桂嘴微张着,受到了些许冲击,好半天都还在咂摸着周檀上一句至理名言。   周檀只好自食其力,掏出随身携带的布袋子,称好了两斤黄豆装进去。   才徐徐解释道:“本来该是一斤黄豆换一斤豆腐,但今日这黄豆是你二哥磨的,所以少算了些。”   “我二哥?”李桂的注意力说转移就转移。   周檀见他表情古怪,不禁问道:“有何不妥?”   “你觉得他人如何?”李桂眼神微妙,反问回来。   周檀,“……挺好的。”   自从他明白哥儿到底代表着什么后,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李桂眼底闪过一抹喜色,“真的?”   周檀疏忽了,忘记这里人听不懂好人卡是怎么发的。   “你是我来这儿后的第一个朋友,你的二哥怎么会是个坏人呢?”周檀继续装傻,并打出了一张感情牌。   李桂一愣,没想到自己在周檀心里这么重要。   不由得也收起了起哄开玩笑的心思,正色道:“你想和我二哥好吗?”   周檀心道终于来了,诚实地摇摇头。   李桂安静看了周檀双眼片刻,真的没有在里头发现什么后,心里有点遗憾,但也不多。   毕竟——“我猜也是,又是我娘自己瞎猜出来的,幸好你没看中他。”   周檀都做好了和新朋友决裂的准备了,眼底不知不觉间都带了些郁郁,闻言被这猝不及防的转折搞得愣住了。   “?”   李桂吐槽,“自从我大哥秋收前定了亲,我娘就天天盼着给我二哥的事儿也解决了,这都有些魔怔了!”   周檀疑惑,“我瞧着你二哥在村里应该挺受欢迎啊。”   而李桂二哥今日那般作态,给人感觉也不是不配合的人。   看出了周檀疑惑之处,李桂还特意走到门口看了看人回没回来,确定这家里就他们俩人后放心下来。   拉着周檀就做到了炕上,愤愤地表示了对李五牙儿的鄙夷之情,“他那是整日跟娘装相呢!”   “别看他人看上去老实,比猴儿都精!比猪还懒!整日拖着娘在那儿唱双簧,闷着头装害臊,其实就是不想和人搭话在那儿敷衍!   “等人家真信了他那副扭捏模样,又开始装傻!”   李桂越说越生气,“我之前那几个同村玩伴儿都是被他这么一搞搅和掰了!!!”   周檀听到最后一句,眉一挑,好像找到了李桂如此愤怒的源头。   “呵。”   隔着一道黄纸窗,周檀清晰听到后窗传来一声冷笑。   安慰的话到了嘴边一下子卡住了。   ……好像被话题当事人听到了讨论全过程。   李桂显然也听到了这声冷笑,抬起头疑惑看着周檀,“?”   周檀冷静自辩,“不是我。”   后窗处又传来了更清晰的浑厚声音,辩驳着李桂的话。   “李三桂你又在胡扯,明明是你不想搭理那几个人的,怎么能推到我身上。”   李桂听清那道声音后表情就肉眼可见地,一寸寸僵住,眼底都是被现场抓包的心虚。   饶是如此还不忘反驳后窗的人,“还不是他们总是和我聊你,我才嫌烦的!”   后窗的回答是,一声重重的冷哼。   屋内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尴尬。   周檀觉得是时候带着他的黄豆们退场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此时不走,何时走。   于是他立刻礼貌地提出告辞,并在李桂挽留求助的眼神中,冷酷地大步走出屋门,头也不回。   李桂:……   太不仗义了!   -   走出快二里地,周檀才一拍脑袋,想起自己好像忘了问一问那个帮他的婶子住哪儿。   他目光扫视一圈,发现自己走神竟然走到了以往没来过的水河边上。   水河是条大河,水流哗啦啦地往下游走,入冬后河面也没有结冰。   此时有不少婶子们用各色的布包着脑袋,在河边找了块儿平整的石板,边搓衣裳,边说着话,解解闷。   周檀随意一瞥过去,正巧就看到了河边有几个人搓完衣服起身,抱着一木盆的衣服往这边走来。   定睛一眼那几人,他双眼一亮。   说曹操,曹操到。   他急忙喊道:“春婶子!”   河边甭管洗完还是没洗完衣裳,婶娘们都抻头往这边看,眼神毫不掩饰探究和八卦。   钱春正和钱桂花他们几个人说檀哥儿做的那个叫豆腐的吃食有多么好吃,就听到了檀哥儿在喊她。   “哎!”   “檀哥儿你今儿怎么打河边走啊?”   桂花婶子取笑她,“瞧你说的,这道儿是你开的,还管着人家走不走?”   春婶子恼羞成怒,作势要拍桂花婶子,笑骂道:“你这泼皮!惯会曲解我的话。”   周檀笑,“我晃了会儿神就走到这里了,刚巧看到婶子们在这儿往回走。”   挂花婶子鼻子一动,看向周檀手里端着用干净麻布罩着的木盆,“什么味儿?怪香的。”   旁边一个嫂子撇嘴,“河边能有什么味儿,一股子泥腥味儿。”   春婶子眼梢一挑,带着得意说道:“什么味儿?当然是豆腐味儿!”   桂花婶子惊讶,“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豆腐?”   周檀挤出一丝腼腆的笑,点头,“我做好后就想着拿来给婶子们尝尝,没想到回去树底下没人了。”   “哟!你这孩子婶子们跟你说笑的,你咋还当真了?”桂花婶子一拍大腿。   洗完准备回去的婶娘们经过几人,听到了这段对话,语气酸不溜刘,“檀哥儿怎么只给你桂花婶子尝尝呢,我们呢?”   周檀乖巧,“家里还有好多,都等着婶子们去尝尝呢。”   春婶子和桂花婶子见状扭头对出声的嫂子喊道:“瞧你酸的那样儿,和个孩子计较也不害臊!”   “你瞧,还护上了!”另一嫂子打趣。   河边人多眼杂,到底不是说话的地儿。   周檀和几个想来尝尝豆腐的婶子约好,回家把盆和衣裳放了,再来他屋里尝尝。   周檀则把盆里的豆腐和袋里黄豆都放到屋里,关紧橱柜门才转身出门。 第12章 木匠   他要去找村里的木匠打个压豆腐的木框,圆盆形状的豆腐自己吃不在意,但拉出去卖切块儿还是不方便。   周檀去的时候,老木匠正背着一只手,在用碎石围到半边身子高的院子里喂鸡。   看着那一院子散养乱逛的大红鸡,尤其是那对雄健有力的鸡腿儿和高昂着的鸡脖子,周檀羡慕的泪水差点从嘴边流了出来。   老木匠看见了他,随手将手里的麸糠扬到地上,热情招呼道:“木板子一推就开,进来就行!”   周檀照做。   “是不是檀哥儿?”得到周檀肯定后,他自得一笑,“我瞧着你这模样就和你娘的年轻时候十足像!   “外头冷,进屋坐,进屋坐。”老木匠招呼人赶紧进来,转身又去堂屋的炉子上给他倒了碗热水。   周檀在原主的记忆里搜索了一番,朝堂屋方向喊道:“四叔,不用麻烦了!”   话音刚落,老木匠就端着碗走了进来,笑呵呵的,“屋就住我一个人,也没置办个杯子,别嫌弃,碗都刷干净了,将就着喝口热乎的。”   周檀脚上穿的还是原主的草鞋,只有鞋里头垫了层粗布,路走来脚确实都冻透透了。   他赶紧接过热水碗,连连道谢,“这说的哪里话,怎么会嫌弃。”   碗里的水温度刚好,不烫不凉,一口下肚,直暖得人浑身瑟缩僵冷的皮子都舒展开了。   一碗水下去,浑身都妥帖了不少,嘴皮子开口说话也活泛了许多。   扫了一圈屋内,周檀笑着,“大冷天的,秀秀不在家?”   老木匠摆手,臭着脸摇头,“一时没看住,又跟着几个娃儿满山乱窜了。”   周檀及时转移话题,“四叔,你能做个……这样的木框子吗?我着急要。”描述完,手上还给人又比划了一遍。   放置豆腐脑时的矮木框子得四四方方,他还要求了个配套的木板盖子,方便用重物压豆腐。   尺寸可以小一些,刚好能放进去村里常用的半人高藤编筐子就行。   老木匠看懂了,点头,“不难,你什么时候要?”   “……明儿晚饭前,行吗?”周檀试探。   这几天事情有点杂和多,他迷迷糊糊到了现在才想起来还得定几个框子。   “来得及,你放心。”老木匠一口打包票。   心想这么个小东西完全来得及。   周檀脸上也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笑,“那行,四叔,我先把钱给您,明晚来找您拿框子。”   老木匠摆手,“给什么?这么一个小玩意儿又不费料子。”   之前米缸里装黄豆的布袋子空了,周檀拿它当钱袋子随身装铜板。   他正欢喜地掏着钱袋子要数铜板,听到这话手一顿,这才想起来忘和四叔说他要几个了。   “四叔,不是一个,我要定十个。”周檀纠正。   老木匠一下不说话了。   “四叔?”周檀小心翼翼。   老木匠怕他被人诓了,纳闷多问了一嘴,“你做这么多矮框子干什么?”   “压豆腐!我在书上看来的方子,是一种用黄豆做的吃食……”   这套说辞周檀这几天是越说越顺,打起幌子来那叫一个面不改色。   老木匠见他兴高采烈,也扯了扯嘴角,“十个明晚我做不完,只能先给你三个,你要是着急再找别人。”   三个……周檀想了想他雇人推磨目前还没有提上进程,三个似乎也行。   他爽快回答,“不用找别人,先给我三个就行!”   十个框子也是一笔大单,老木匠这次没有和周檀客气,给了他一个友情价。   因为周檀要的尺寸虽小,但框子结构却有些新奇和繁琐,所以一个框子算了他十五文,一共一百五十文。   周檀利索数出了一百五十文给老木匠,又约好后头几个豆腐框子送来的时候。   和老木匠说了几句,周檀见时辰差不多了,起身告辞。   老木匠跟着起身,“你明晚也不用特意过来跑一趟,我让秀秀给你送过去。”   定好木框子,周檀小跑着回到自家小院儿。   他前脚刚到灶膛里把炕烧了起来,桂花婶子和几个年纪大的婶子走进了破破烂烂的小院儿。   人还没进来呢,嘹亮的嗓门先到一步,“烧炕呢,檀哥儿。”   “婶子们上炕坐,我再做个豆腐菜就行。”周檀开了橱柜,端出放豆腐的大盆,头也不回喊道。   谁知婶子们纷纷说道:“别忙活了,我们自己带了菜来,尝尝婶子的手艺。”   “檀哥儿,拿个盖帘过来,我把菜热一热。”   周檀愣住,转头,这才发现来的每个人手上居然都拿着个碗,没有空着手来的。   有刚从家里锅里铲出来还冒着热气的菜,也有家里自己储存的食材。   还冒着热气的玉米碴儿粥,一小碗自家做的酱豆子,一盆油炸萝卜丝丸子,家里存的白蘑菇干,一小袋绿豆……   桂花婶子甚至还带着一小截腊肉。   脸冻得皴红的青年在婶子们的视线下,放在木盆上的手霎时捏紧到泛白。   他请几个婶子们来吃有当时在屋外仗义执言的感激,也有初来乍到想示好的意思。   其中也不乏存着些不太纯粹,推销豆腐的目的。   没想到今日却被几个在他眼里就是陌生人的婶子们上了一课。   周檀有些无措眨眨眼,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过了几秒才磕磕巴巴,“婶子们来就是,怎么还带着东西来……”   其中一个婶子扯着嗓门催促道:“你上炕去就行,这地下我们几个来就行。”   她们带菜来也没有提前说好,但空着手来哪像话。   村里都这样,平时跟人鸡毛蒜皮那些事儿也就算了,占个刚没了娘的小哥儿便宜,这心里哪能得劲儿?   周檀暗暗拾掇好心情,然后看向婶子们,勾起嘴角笑道:“上什么炕?今日我可是要给婶子们露一手。”   说着扫视了一圈大家带来的食材,迅速定下了今晚的菜色。   见周檀不是在说笑,几个婶子看火的看火,备菜的备菜,打算给周檀打下手,一派热火朝天。   天冷豆腐也凉得快,好在芯子里头还是热的,他把里头还热乎的豆腐切了出来,摆到了碗里留着蘸着酱豆子吃。   剩下的让婶子帮忙切成了一指宽的条块状,放到大碗里备用。   帮着切豆腐的婶子正是刚开始催促周檀上炕的婶子,她捏着菜刀,看着这块碰一下就颤颤巍巍的豆腐,许久不敢下刀。   犹豫半天,还是下不了手,“檀哥儿,这玩意儿真的能炒吗?我一刀下去会不会直接碎成渣了?”   周檀哭笑不得,“不会!放心切。”   婶子听到这话才放下提起的心,轻摁住白白嫩嫩的豆腐块,笃笃笃地精准切成分毫不差的豆腐小块儿。   切的过程中,豆腐香总是萦绕在她鼻尖,一旁将菜干泡水的嫂子都闻到了这股香气,直回头看。   锅台这边,周檀去橱柜拿出了胡麻油,直接往锅里头舀了一勺,看得婶子们肉疼得直拍大腿,嘴里喊着败家。   周檀:没听见没听见。   他充耳不闻旁边的惊呼心痛声,抬手将那一小块腊肉切成薄片,倒进油锅里的一瞬间滋滋冒起了油。   久违的油脂炸开声在众人耳边响起,周檀抄起铲子就开始饭炒起来。   腊肉的肉香混合着胡麻油十分霸道,透过炸开的油花和锅气直扑众人鼻尖,连拿着周檀都忍不住吸气使劲闻这股香气,更别提日常做菜不舍得放油的婶子们了。   腊肉炒得差不多,锅底烤出的油不少,他把切好的凉豆腐倒进锅里,见豆腐正反两面都染上了金黄才倒水炖煮。   人一多,就连呜呜漏风的堂屋也暖和起来,周檀守在锅边额角都冒出了些许汗。   中途还加了泡好的菜干和蘑菇干进去炖煮,一小勺酱豆子调味和盐。   掀开锅前大家都下意识屏住了气,目光紧紧盯着这锅‘乱炖’。   周檀上前挪开锅盖,热气忽的一下弥漫在小小的堂屋内,鲜香的味道让众人不由得抻头往锅里看去。   只见各种菜干之间,色泽金黄的豆腐块真的一点儿都没有散,随着焦棕色的腊肉片儿一起咕咚咕咚着。   “咕咚”一声,不知是谁禁不住咽了下口水。 第13章 开席   被子卷儿被推到了炕最里头,铺了草席子的炕上围着中间的小圆八仙桌,坐了五个人。   除了前世去养老院做公益,周檀还没有和这么多不熟悉的长辈们同桌吃饭的经历和体验。   此刻坐在烧得热烘烘的炕头上,心里也有点忐忑不自在,以及小小的期待和异样。   不大的小桌上摆着好几个粗瓷大碗,腊肉豆腐乱炖,豆腐蘸酱豆,油炸萝卜丝丸子,玉米碴子粥……   此时几人的视线都聚在桌上那盘腊肉豆腐乱炖菜上和那道白嫩嫩的热豆腐上。   开吃之后几人都先夹向腊肉片,腊肉片晶莹剔透,油浸浸的,一口下肚后十分满足。   周檀也不禁喟叹一声人间美味。   婶子们第二筷子则都不约而同地夹向了金黄色的豆腐。   桂花婶子左看右看,见大家都举着豆腐看着她,等她先尝尝味道,于是一咬牙,“我先替你们尝尝咸——”   剩下的话音儿直接被咀嚼声代替了,她瞪大了双眼,有很多话想说,但嘴里却不舍得停下来。   其他人一看,连忙将豆腐塞进嘴里。   !   原来这个‘豆腐’居然这么好吃!   一口咬下去,外酥里嫩,满口油香。   煎炸得金黄酥脆的外皮被腊肉和各种菜干浸得满口油润鲜香,外皮爆汁的同时有些地方居然还是酥脆的,里头则软嫩绵密,炖菜的汁水都浸透进去了。   一块油煎豆腐,不光是婶子们吃出了回味无穷,周檀前世吃惯了炸豆腐,此刻一口下肚也禁不住感到味道惊艳。   几位婶子纷纷将筷子移向了乱炖里的豆腐,腊肉片儿再怎么薄也是有数的,但豆腐周檀可下了不少,保准管够。   先往嘴里添了几筷子豆腐后,桂花婶子才有空跟周檀夸赞这个豆腐,“檀哥儿你这豆腐真是婶儿这大半辈子除了肉外,吃过的最香的吃食!”   夸得周檀小脸一红,但明说又没法说,只得臊着脸,将豆腐这个东西厚着脸皮按在了自己头上。   “檀哥儿不是说看着书做的吗?这不会是官老爷才能吃的东西吧?”一个嫂子插话道。   几人说话间,之前切豆腐的婶子早就忍不住,夹了块白生生的豆腐,连酱豆都没沾就填进了嘴里。   一入口就被这入口即化的细嫩口感惊到了,吃着还有股豆子的醇香味道。   油煎豆腐要用油,她们平时可不敢这么个吃法。但是这个‘生豆腐’可完全没有下过锅,竟然空口吃也这么好吃。   “你们快尝尝这个,这么干吃也好吃!”切豆腐婶子激动地指着这盘豆腐说道。   桂花婶子一脸狐疑和不信,“能有油煎的好吃?”   虽说不太相信钱河家的说的话,但几人还是伸出了筷子。   有了油煎豆腐在前,其他人觉得就算一看就觉得没有放油的油煎豆腐好吃,也一定不算难吃。   于是几个婶子又一次这味道惊艳到了,没想到这钱河家的竟然没忽悠她们。   和钱河家的想法差不多,她们都在想这豆腐空口干吃竟然也这么好吃,要是能天天吃该有多乐呵啊。   这么一想,几个婶子都有些坐不住了,“檀哥儿,你这个豆腐不是要去镇上卖吗?怎么个买法啊?”   这么稀奇好吃的吃食肯定价格不低。   但眼下正赶上年关将至,干巴巴熬了一年的钱袋子也都可以宽松宽松放开点了。   少买点还是买得起,留块儿过年一家子吃,剩下的送娘家或者等着外嫁的哥儿和女儿走门子也体面。   周檀完全没想到,在他看到婶子们拿的东西后都已经打算放弃推销豆腐了,现在婶子们竟然主动问起来。   一斤黄豆他做了之后大概能出三斤豆腐。   一斗黄豆十文,做成豆腐能赚……   他在脑中算了一遍后,拿出心底早就准备好的价,“用黄豆换,铜钱买都行。”   “一斤黄豆换一斤的豆腐,不用黄豆换就是三两一文。”   用黄豆换豆腐,一斗黄豆能做出来三十六斤豆腐,他赚的就是中间多出来的八斤黄豆。   多出来的黄豆,继续做豆腐卖,一斗抛去醋引子的成本,大概能赚一百文。   黄豆要是实在堆得太多,一斗十文卖出去他也能赚。   至于用铜钱直接买,一斗能赚一百七十文,赚得比换豆腐多,但他目前只打算在有购买力的镇上或者县里这么卖。   周檀无意用现代烂大街的豆制品去坑这个时代一无所知的人们,能维持他的滋润小日子,小赚一笔就行。   “三两一文,还能用豆子换?!”本来都做好出血准备的几位婶子惊了。   村里人家粮食虽然也不充裕,但粗粮有的是。   豆子便宜,平日都大多都吃豆饭,偶有饥荒时还得往里头倒半盆糠才能吃饱。   现在檀哥儿竟然说,这便宜豆子竟然能换口感堪比细粮的豆腐?!   这怎么能不让几个人感到不真实呢?   周檀肯定地点点头。   “这几日做的豆腐不够多,只剩下橱柜还有块儿没切,待会儿给你们分分拿回去。等过几日,婶子们只管提着黄豆来,保准有豆腐。”   因为过几天他肯定能雇到劳动力给他推磨。   听到一会儿还有不要钱、也不要黄豆的豆腐拿,甭管平日如何,此刻连吃带拿,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怎么好意思啊……要不我家里还有黄豆,我现”钱河家的说着就要下炕。   周檀连忙制止,“豆腐剩得不多,一分就不值当什么,今日婶子都带菜来,家里也没有别的,我还担心招待不周,还请婶子们多担待。”   大家忙说檀哥儿实心眼,不年不节,又不是宴客,哪里头有什么周不周的。   吃到最后,每个碗几乎都光盘了,这年头又没有什么油水,菜盘子都没留下多少油污。   周檀确实没有说客套话,橱柜剩下的豆腐四个婶子分,每个人也就是一个拳头大小。   就这,婶子们还高高兴兴地倒在自己带来的已经洗干净的碗里,大手往上一盖,特意卖了个关子。   让旁人既看不清是啥,又觉得里头肯定是好东西。   将几个人送到院子门口时,周檀还在说豆腐的吃法。   “直接蒸锅蒸热了吃,或者炖菜吃,都好吃。现在天儿冷,两三天别捂着,不会坏。但要是酸了就千万别吃了,会吃死人的。”   为了渲染吃坏豆腐的严重性,周檀故意加大了‘恐吓’的力道。   果然就见刚才还不以为意的几个婶子们表情一下子变了,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等到落雪后,只管将豆腐往雪堆里裹着一埋或者挂在外头一宿,就成了冻豆腐。”   原主的记忆中,他们这儿每年冬天都会下雪,到了最冷的时候,滴水成冰。   周檀继续描述,“和新鲜豆腐味道不太一样,很好吃,炖菜更入味……”   听得几个婶子们恨不得周檀现在马上就回屋开始做豆腐。 第14章 帮手   次日周檀起了个大早。   冬日的清早天色还完全黑着,浅色的月牙儿清凌凌地坠在天际时,他就苦着脸急急套上衣服,打着哆嗦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屋外还黑漆漆一片,远处隐约有鸡鸣传来。   昨晚他上炕前填的木头已经烧没了,炕已经有些发凉,怪不得这几天每到这个点儿他就觉得冷飕飕的。   周檀从门口的水缸里舀水,倒在家里仅存的木盆里,手一伸进盆里就冻得通红。   狠狠心一把泼在脸上,他浆糊的脑子瞬间清醒了过来。   刺激!   他觉得自己此刻强得可怕!   给自己喂口毒鸡汤,周檀坐在靠近门口的灶膛旁擦干脸上的水,结果被门缝里透过来的小冷风这么一吹,又是一个哆嗦。   冻得他赶紧收紧了薄袄子的衣襟领子,苍蝇腿儿搓搓手,起身。   在门内深吸了几回,做好心理准备后,才一鼓作气推开屋门,大步走到院子里的柴火堆。   扛着一小捆柴,他拿出了前世跑一百米冲刺的速度,快速捯饬着腿儿跑进屋。   “嚓”一下,颤颤巍巍的火苗随着一缕黑烟在黑不隆冬的灶膛里亮起。   周檀往手心里哈了口热气,再使劲儿搓搓,看着那抹火光,忽然有种自己是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将死、呸,既视感。   火烧起来了,他赶紧往锅里舀水,拿出锁在橱柜里的生浆放到锅台上备用。   等水烧开的期间,周檀没有倚在灶膛前就着火取暖,而是起身到橱柜里翻找出一堆油纸包。   挑拣出一个油纸包,打开里头,赫然是之前林郎中给的干姜。   取出一个来,把剩下又仔细放了回去,然后在切菜桩子将不到巴掌大的干姜切成片状。   锅里的水开后,他顾不上倒生的浆,忙从锅里舀了一碗热水,又加了五六片干姜片进去泡着。   一碗滚烫的干姜水慢慢吹着下肚,周檀从头到脚好像一下子就暖了过来。   这一刻,周檀心里对林郎中的敬意上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干姜片还能泡好几次,他又倒了一碗热水在一旁晾着,起身开始干活往锅里倒浆,一边倒,一边用木勺子搅拌着。   ……   等他压上木锅盖子上的石头后,最东方的天际也开始泛起了鱼肚白,公鸡打鸣声一下盖过一下,像是要比谁家叫得更响亮。   院子忽然响起了什么窸窸窣窣的动静。   周檀靠在灶膛旁打着瞌睡的懒散神情一下子变了。   下一秒,起身握住一根粗柴火棍,往还烧着的灶膛里一送,屏息凝神听着外头的动静。   很轻的一声“划拉——”   如果不是因为清早院子里很静,而周檀又在屏息关注着,可能根本不会听到。   听着像是什么人放了什么东西在他的院子……   周檀想起了什么,拎着柴火棍,起身从门缝里看。   果不其然,三娃子小小的身影就要推开院子门离开。   周檀松了口气,扔下了柴火棍,推门出去,把人叫住,“三娃子!”   三娃子回过头,惊讶檀哥儿今日为何如此早就醒了。   “檀哥儿,今日的柴钱早已给过了。”以为是檀哥儿忘了这回事才叫住他,三娃子老实回道。   周檀当然知道,他叫住三娃子只是看到这小孩儿忽然想到别的事情。   比如,他与年纪和身形完全不符的力大无穷。   “我知道,你今日可有什么要紧事?”   三娃子想了想城中今日没有提前订柴火的人家,摇摇头,“无事,上山囤些柴而已。”   周檀一喜,“那正好,我想去镇上卖豆腐,十五文钱能否雇你帮忙打个下手?”   三娃子瞪大了双眼,被这大方的二十文惊了一下,思来想去还是决定问清楚,“几日十五文?”   “就今日,若是以后还需要人手的话,还是一日十五文。”   三娃子忙不迭答应了下来。   成年男子到镇上或县里做苦力活,一日也才三十文。   他一个半身高的小童,正儿八经的活计没人要,都是给人跑个腿儿才能赚个外快,平日打柴为生,能找到这种活计只有感激的份儿。   周檀也不是诚心要雇童工,只是形势如此。   当日他从村里坐着牛车赶到镇上,都走了小半个时辰,让他一个人背着装满豆腐的背篓走到镇上,只怕会昏在半道上。   若是雇个成年汉子,省劲儿是省劲儿了,但穿进来这段时日,他已经明白自己新性别所带来的不便,到时候流言蜚语是少不了了。   周檀虽然并不在意流言,但初来乍到,他没钱没势,还是谨慎小心为上。   他本来还想去找个婶子,但此刻一见三娃子忽然有了新的想法。   “成,那你先回家跟柳条儿说声,别让人平白担心。”   周檀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叫住转身就要走的三娃子,“吃早饭了吗?”   三娃子下意识摇摇头,然后又忙不迭点了点头。   周檀温声,“你先进来等会儿。”   回身走进屋里,将他提前盛出来当早饭的豆腐脑端出来。   原本他准备出发前再吃,还能多撑一会儿,所以豆腐脑上还没有放任何调料。   舀出一勺豆豉淋在上头,拨了些昨日剩下来的酱豆子提味,想了想,又撒了些干姜沫儿才作罢。   豆腐脑量不少,周檀将它分成三份,分别倒在三个碗里。   弄完这些,周檀朝仍站在外头,冻得脸皴红也不肯进来的三娃子喊道:“三娃子进来!别耽搁了出发的时辰”   听到恐会耽搁出发时辰,三娃子这才探头进来。   一踏进门半掩着的屋子,他就感到阵阵热意从灶膛处扑面而来,浑身都暖烘烘的。   之前站在门外时鼻尖处萦绕着的那股香味,此时更加浓郁,仿佛就在手边。   三娃子克制住乱瞟的眼神,暗中吸着屋内空中这股香味,想让这股香味多留一会儿。   但这股说不清是什么吃食的香味居然离他越来越近。   “三娃子,趁热吃,吃完再走。”   檀哥儿的话音刚落,他面前的灶台上就多了一碗看上去白花花的吃食。   三娃子面上一愣,看到檀哥儿已经拿着自己的那碗吃了起来,又看看摆在他面前的这一碗热气腾腾的吃食。   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儿。   镇上和村里不是没有包饭的工,但饭钱是要从工钱中扣掉,但檀哥儿给的工钱显然是多出一大截的。   他本想客气地拒绝,但闻着这股子香气和豆腐嫩生生的样子,还是没忍住咽了下口水。   想到家中还等着他回去吃早饭的柳条儿,三娃子神情有些迟疑和不好意思,“檀哥儿……我能带回去吃吗?”   周檀往嘴里灌了一口滑滑嫩嫩的豆腐脑,觉得这东西也可以算是个卖点。   此刻听到三娃子的话,不用问也能一眼看穿地明白原因。   他摇摇头,三娃子来不及失望,就听到檀哥儿又说道:“这碗安心吃就是,柳条儿那份我早就留出来了,在锅里温着呢。”   三娃子一愣,“……还有我哥哥的份儿?”   从没听到过包饭还包着家人的饭,三娃子忽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神情呐呐。   “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拿回去尝尝味道就是。”见三娃子直愣愣地看着他,周檀不想搞那些煽情的东西,“赶紧吃,吃完还得干活。”   这么一说,三娃子果然不再纠结这些了,连忙端起碗来往嘴里扒。   豆花一入口,嫩得一抿就化,一点也不像那些粗粮划嗓子,豆豉和酱豆子夹杂在其中调味,豆花香中也不会那么寡淡,甚至里头还有些姜末,偶有吃到嘴边还觉辛辣上头。   三娃子眼前一亮,不由得更加狼吞虎咽。   看得周檀不禁又劝道:“慢点吃,也不是那么着急,别呛着。”   柳条儿肯定也喜欢这个,他这么想着,看着自己碗里不知不觉已经空了的碗,心底有些懊恼,怎么就没忍住全吃了呢。   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豆沫,他认真地把碗底舔得干干净净,又起身拿过周檀已经吃完了的碗,舀了一瓢水,拿到外头仔细洗干净了才回屋。   周檀确实是不想大冬天洗碗,但让一个六岁小儿替他洗碗不免还是感到脸红。   “多谢,下次我自己来就成。”   然后拿起刚从锅里拿出来的最后一碗豆腐脑,递给三娃子,叮嘱,“天色尚早,至少要等天大亮再走,豆花亮了还能在锅里热一热,所以回去路上一定记着慢点,别跑。”   三娃子接过碗,重重点头。   记着檀哥儿说的话,没有选择跑着,而是快走着回去。   周檀从后头看到了不禁喊道:“慢点走!” 第15章 摆摊   三娃子回来的很快,周檀刚把一木盆的豆腐装进背篓里,就见人一脸喜色地走进屋。   “檀哥儿,有什么需要我干的,尽管吩咐。”   看着这小孩儿额头上的汗,他怀疑三娃子回来一路是跑着回来的。   听到他老成的话,周檀失笑。   既然想干活,他指着灶台上那一堆零碎东西,“你把那个拿上。”   说罢,深吸一口气用力将装着一盆豆腐的背篓背了起来,“把屋门锁上,我们走。”   三娃子默认最沉的背篓是给自己背的,没想到檀哥儿竟然自己背了起来,“檀哥,我来背吧,我力气比你大多了。”   这句话说的是实话。   背篓被周檀转到了身前,他感觉双肩虽然沉甸甸得有些压人,但今天只有一盆,所以重量还不算太重。   “我现在还能背一会儿,等我没力气了,再换你,我们轮流背。”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虽然童工已经雇了,但周檀前世作为一个大好青年,还是觉得不能把担子都扔给一个六岁小儿。   见周檀坚持,三娃子背上另一只装着小秤砣和杂物的背篓,担忧地跟在了他身后,一颠一颠。   之前做牛车去镇上,周檀只顾着在晃晃悠悠的牛车里稳住身形,偶尔抬起头来,也是想着在不大却挤挤挨挨着的牛车里换换气。   这回腿儿着过去,一抬头就是大片大片的黄土地,远处还有发灰的群山,和环绕着村子的水河。   一路上怎么走也是顺着这条河流往下走,周檀猜这可能就是环水村名字的由来。   中途周檀实在背不动了,面红耳臊地换给三娃子。   结果这小子背上之后轻松得原地跳了几下,跳完还疑惑地看了看周檀,“这点豆腐真的能卖上十五文吗?”   问得周檀哑口无言,背起装着杂物的背篓就往前走。   山路颠簸,两人赶到镇上时日头已经完全出来了。   一回生,二回熟。   周檀轻而易举找到瓦子所在,三娃子身子小,在人群中更加灵活,周檀紧紧贴着的眼珠子都差点跟丢了,“三娃子你慢点!”   虽然三娃子的身手比他安全多了,但这时候的成年拐子对上一个萝卜头还是轻轻松松的。   三娃子这才从看到热闹城镇中回神,上头了的激动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不怪他此时这般情态,平日都到东边或南街去送柴,很少来西边瓦子,只有赶上年节和柳条儿坐牛车来看个热闹。   有了刚才欢脱到撒手没的事情在前,刻意装得老成的形象在檀哥儿面前有所破灭,三娃子索性开始放飞自我。   此时他正嬉皮笑脸地仰着头看向周檀,“檀哥儿虽然我没有在这儿摆过摊儿,但是我知道瓦子摆摊该找谁。”   周檀惊讶地低下头,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那你来说说?”   三娃子指着瓦子最头上的那张桌子,以及桌子后头的两个身着皂服的小吏,“那张摆着的桌子和后头两个人就是平日里管着收摊位费的官差大人,直接去那里交钱,一日要两个铜板。”   他学着大人那样摸着自己瘦得带尖儿的小巴,皱着眉头努力回想之前跟人打听来的消息,“但是官爷们有时会来得很迟,咱们就先进去摆着,等到了官爷们一来会挨户去收银钱。”   周檀眼底闪过一丝惊讶,没想到这瓦子里的税要价这么低,而且看三娃子轻松又毫无阴霾的神情,可见这里的官差衙役并不‘穷凶极恶’。   可能也和本朝的情况有关。   他所在的王朝叫做大焦。   除了拥有三种性别外,其他种种和他穿越前的唐宋相差无几。   本朝开国皇帝靠三万铁骑,携嫡长子武太子征战诸侯,平复乱世,建立大一统的大焦。   北巡后武帝帝崩,刚刚经历了改朝换代,如今正逢本朝武太子当政。   新天子手腕强硬,整治有度,有乃父之风。如今的大焦正值吏治清明,河清海晏,贪官污吏尽皆被武帝斩于马下,门阀世家势力大伤,朝廷新贵尚未形成气候,又恰逢刚打完一场胜仗。   如今的大焦大有盛世之初的大好气象。   周檀当时穿过西北东明桥去找李桂的时候,桥下说书的嘴上那叫一个唾沫横飞,他就顿足停留了一会儿。   听到这些时候,他承认自己心底大大地松了口气。   穿进古代不可怕,穿进乱世朝代才让人头皮发麻。   走到桌子那里,交了两个铜板,周檀手里捏着一张随意从草纸上撕下来的‘条子’,心里还有些‘真就这么简单就行了?’的怀疑和不敢相信。   今日是冬日里难得暖和,日头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瓦子到处可见挎着小篮子的人,就连摆摊的人也比那日多上不少。   三娃子还有些遗憾,“我们来得晚,好位置都让镇上住着的人早早占了。”   周檀看得很开,背着筐,一手扯着三娃子的后衣领子,防止他在瓦市人来人往的地方走丢。   两人走了半天才在瓦子的边角找到了一处不大的空地儿,正好处在卖家禽和吃食的夹缝间。   卖吃食的谁都不愿靠近脏兮兮的家禽,于是这么一小片儿能充分晒到太阳的位置居然还空着。   卖家禽的是个带着破草帽的老头儿,生怕几只昂首挺胸走阔步的鸡将人家的吃食祸害了,全都关在藤编的笼子里,几个草笼子旁顺便摆了些鸡蛋。   空地儿另一边,则是卖饼的。   摊主是个看着比周檀年纪大些,但打扮得很花哨的男人,或者说是哥儿,带着一个顶多七八岁大的男孩儿。   两边摊子的生意都还算可以,但周檀铺开摊子的时辰里,还成交了两笔买卖。   一旁烧饼摊的王仁将麦香十足的烧饼包上油纸,递给买的人,眼神不知不觉落在了隔壁新来的摊主身上,有些稀奇地看着两人。   自他在这摆摊起,就没见这里有过人来,虽然这边有屋檐能遮阳挡雨,但临着畜牲,脏得很,有门道的哪会选这儿摆吃食。   至于为什么没人使点儿手段去赶这卖家禽的老头儿走,这就不得不提起头顶这一排屋檐儿的来历了。   家中既有祖产,老爷子还有儿孙在衙门当差,哪个不长眼的摊贩敢动这老头儿?   所以这好位置就一直空了下来。   这边周檀丝毫不知这里头的官司,这位置虽然临着家禽,但还在鸡鸭都在笼子里,没有在这儿溜溜哒哒得漫天禽羽和粪便,味道也还算轻。   俩人摆好豆腐之后,就掏出筐底的小板凳坐下来等客。   周檀这才有功夫打量起周围的环境,以及两边邻居。   他往左边瞧去,刚好和一旁的饼摊摊主的小子对视上了。   这小萝卜头正蹲在地上好奇地瞅着他们,小眼睛提溜提溜的,在三娃子身上停留得尤其久,就算得到三娃子故作凶恶的一瞪也不管用,还是盯着人家好奇地看。   直到周檀揭开豆腐上的白布后,小萝卜头的眼睛就换了个位置,紧盯着周檀棉布帘底下的白胖东西,豆腐特有的香味也随之而来。   小萝卜头惊呼,“姆父快看!他的馒头好香啊!和你做的馒头一点儿也不一样!”   说着,还一股脑儿使劲地闻着,一边闻,一边还吸溜着口水,忍不住看向他的姆父。   这小子喊得这么大声干什么!   王仁的视线随着小儿的惊呼也落在了新来摊主的筐子里。   那是……一大块四四方方的白馒头?   但闻着味道明显不是。   王仁有些犹豫,还有些尴尬。   他原本想着要是寻常东西就买点给这小儿子解解馋,但一看周檀筐子里竟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吃食,立刻打起了退堂鼓。   王仁寻思着这东西从没见过怕是贵得很,心底不由得埋怨起这馋嘴的臭小子,尴尬又抱歉地看了眼注意力被吸引过来的周檀,一把拽回鼻子和眼睛都要贴在旁边摊子上的臭小子。   小萝卜头的眼眶立马红了。   看着馋得口水都流出来了的儿子,也不是不心疼。   他顿了一下,有些肉疼得从自家篮子里拿出一块饼子,掰了拳头大。   想了想,又从掰下来的饼子上面掰了一小块儿下来,才递给自家臭小子。 第16章 试吃   周檀把全程都不动声色地收入眼中,见这摊主并没有存着占便宜的心态,于是手上的竹片默默地切了一块儿。   不大,也就两指宽,放在磨好的薄木片上,温和地笑着递给嘴瘪得马上就要哭出来的小萝卜头。   “尝一点儿不碍事。”   周檀想得很清楚,头一回来瓦子摆摊赚钱是其次,今日能吸引过来人,让大家敢尝一下豆腐,就算得是成功了一小步了。   而且除了试吃,他还有另一重考量。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的豆腐摊这几天估计都要在这扎根,搞好领居间的关系很重要,不求多么仗义友好,至少不要闹得太僵,他做吃食就格外担心入口的安全。   就算没用,这点小恩小惠也损失不了他多少。   周檀直接将薄木板放到了一旁的木桌板上,对连连摆手推拒的王仁说,“这吃食叫豆腐,虽是我琢磨出来的,但让大家都觉得好吃才算好吃,也不算是个值钱的东西,您就别推辞了。”   说着,手上动作不停,也给隔壁家禽摊子的老人盛了一份。   正眯眼看着热闹的老人没想到居然还有自己的一份儿,倒也不推拒,利索地道了谢就接了过去。   果然,原本还不好意思推拒的王仁看见隔壁摊的老人也有份,推拒的表情也松动了不少。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周檀笑了笑,又连连道谢,默许儿子收下了豆腐。   看着小儿子已经迫不及待拿过薄木板后,馋得不行也不忘先递给他尝尝,王仁眼眶有些发酸,心底还有愧疚。   想到这里,他对隔壁摊子一个小哥儿和一个半大的萝卜头态度也变得更友好热情很多。   “叫我王哥就成!”   还伸手将之前掰给孩子的大半烧饼递给了三娃子,“孩子赶这么久的路饿了吧?刚出锅的快拿着和你哥哥一起吃点,垫垫肚子。”   一旁手里还捏着那个薄木板的小萝卜头见状急忙喊道:“哥哥吃!吃香饼子!”   三娃子原本还在暗戳戳不满这几人白拿了檀哥儿的豆腐,这时看到塞到眼前的烧饼直接瞪大了双眼,吓得赶紧摆手,嘴里还连连喊着不是我哥哥什么不要不要。   王仁也没想到两人竟然不是兄弟关系,递饼子的动作顿在了半空,有些摸不着头脑。   周檀原本还笑得直打跌儿,见此连忙解围,“这是我同村的邻家弟弟,就是我弟弟。三娃子,既然王哥都说了,那你就收着。”   正好两人走了这么久的路,出发前吃的那碗豆腐脑早就消化干净了,现在来个饼子垫垫肚子刚好。   那两块儿豆腐算不得什么,但现在不至于和这一看就过意不去的摊主拉扯,等收摊前买几个杂粮饼子多给了这份钱就行。   三娃子顿了一下,这才接过王仁递过来的杂面烧饼,然后转头就送到了周檀手上。   他没忘自己只是个不太管用的帮工,不能连吃带拿,占檀哥儿的便宜。   谁知檀哥儿将这饼子一分为二,还将大的那块儿递给了他,然后不容分说地将他摁在了小马扎上,“不吃饱了怎么有力气卖豆腐?就在这儿安安稳稳坐着吃完。”   三娃子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低着头默不作声开吃。   等两人都吃完手头的东西,一旁早已等待一会儿的老爷子才眼巴巴地开口问道:“后生,你这豆腐怎么卖啊?”   老爷子原本还只是随手地接过豆腐,笑呵呵地应了这份情,在王仁父子拉扯犹豫间他已经捏着入口了。   没想到,第一口下去,他就被这豆腐的嫩滑和醇香震惊了,可能是清早起来做的,豆腐入口还是温的。   等不及仔细回味,捏起剩下的豆腐又是一口下去,更觉回味。   还想再吃的时候,再一看,豆腐已经没了。   周檀看过来时,老爷子还意犹未尽地一抹嘴,嘴里还在吧唧着回味刚才的味道,直到嘴里什么味道都咂么不出来了,这才侧头看向周檀。   “后生,你这豆腐怎么卖啊?”   到了他这把年纪,嘴里已经没几颗好牙了,平日里吃饭连块干饼子都咬不动,只能泡得稀成水才能入口。   但这个豆腐吃起来却这么嫩滑软烂,他连嚼都没嚼,几乎是入口即化。   周檀也没想过送块豆腐还能有生意送上门来。   略一思索,马上就明白了缘由,心想这确实是一条好卖点。   要不是这回老人家提醒了他,他还忘记了还有这么大的优势。   他脑子里飞速算了算。   “豆腐一文二两,都是邻里摊子的,我今儿又头一回开张,就算您一文三两吧。”   “那就给我先来十文钱的。”背靠着一排临街屋子,大爷也阔气。   主要还是周檀卖的价低得超出了他的预想之内,所以抱着这股发现了新大陆的兴奋想法,老爷子买得格外豪气爽快。   十文将将快要两斤,一下就买去了周檀这回带来的一半。   “如果您自己吃的话,还是一次性买少一些,放久了容易坏。”   周檀好心提醒。   老人见状大笑摆摆手,“没事儿,家里小辈多,都尝尝,一顿就没了。”   周檀想用秤称一称豆腐,想找东西盛起来时却犯了难。   他没想到一次能卖出去这么多,只备了零星几个竹筒和一小沓磨好的薄木片,至于日后他另有打算。   想到这里,他赶紧对王仁询问道:“王哥,我先买您几张油纸行不?”   王仁爽快地抽出几张油纸,“几张油纸还买什么买?”   周檀道过谢,就要给豆腐包起来,刚才没来得及说话的老爷子也看出来了周檀想干什么,赶忙开口,“别费那油纸了,等我回家拿个碗出来盛着。”   周檀一愣,就这么看着老爷子弓着腰,脚步利索地朝身后那间屋子走去,推门就进。   过了一会儿,老爷子手里端着一个大碗快步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老妇人喊道:“老头子,你拿碗出来作甚?!别给我打碎了!”   周檀:“……”   哇哦~   王仁已经见怪不怪,抿着嘴里的豆腐仔细回味着,心想也不怪这老爷子一听价格,就跟不要钱似的一下子买这么多。   这般想着,他的视线缓缓落在了那盆豆腐上,已经规划好了自己要哪一块儿了。   周檀用大碗称好三十两豆腐,将豆腐递给翘首以盼的老爷子,老爷子忍着马上吃一口的冲动,咂吧咂吧嘴又将豆腐递给了追出来的老妇人。   “这叫豆腐,可是个新奇东西,你也赶紧尝尝,那叫好吃。”   老妇人看着这碗从没见过的‘豆腐’,再看看老爷子的表情,明白了过来,没好气道:“好吃你也别买这么多啊,你这牙口哪能吃得了?”   老爷子神神秘秘地摆手,“你尝尝就知道了!”   老妇人将信将疑,捏起一块儿豆腐凑到嘴边。   还别说,这味道是有点香。   豆腐吃进嘴里,她拧着眉头都舒展开了。   “这么软烂?这咱们倒是能吃。”   想起了家里那些小辈们,老妇人循着几人的视线定在了周檀身上,“小哥儿,还有豆腐吗?再给我来两斤!”   周檀被叫到,连忙应道:“有有!”   称好后,“抹掉零头,一共二十文。” 第17章 卖空   老妇人其实说完还有些后悔自己嘴快,也没问问价儿,但想到这老头子应该不是个装阔的人,于是心下也定了定些。   只是没想到这新奇的吃食居然这么便宜,老妇人严肃的脸上也带了些笑意,“以后我常来你这儿买啊!”   “好嘞,婶子!以后常来啊!”周檀笑着回道,还不忘给人说两句豆腐的吃法,“……要是吃不完,可以放外头冻着,冻到有小孔眼儿就成了,炖菜吃更入味,更香。”   听得摊位周围几人那叫一个心动,好像这冻豆腐已经吃到了嘴里似的。   二十文没有在周檀手里停留多久,让三娃子把铜钱收好,简陋的小作坊第一次开张就成功了。   这时在一旁已经开始舔薄木板的小萝卜头连忙拽拽姆父的衣袖,王仁正有此意,赶紧说道:   “小哥儿,也给我称点儿,我要两文钱的!”说完又连忙补充道,“还是一文三两吗?”   “当然,前几个都是试吃价。”   周檀肯定地回答道。   这回三娃子不用说就已经开始帮忙将豆腐切好,要装进油纸的时候,王仁哎了一声,“直接放我这儿木盆里就成,都是和面的干净盆儿。”   周檀称好两文钱的豆腐后,又往木盆里铲了一块儿豆腐,“这是您送的烧饼,你也听到了,这豆腐没有那么贵。而且王哥你做烧饼的手艺可真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了。”   这话周檀说的是实话,上回来瓦子买的那两个烧饼也很好吃,但那是白面烧饼,里头还加了不少肉。   王仁做的杂面烧饼算得上他两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杂粮烧饼了,又香又酥,内头却很柔软蓬松,里头还有股稻谷香气。   王仁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听到周檀夸他手艺好也不禁笑出声来,“成,那我就厚着脸收下了,烧饼你要是想吃就来拿,王哥这儿别的没有,就烧饼管够!但下回可别给银钱了!”   还没等重新把豆腐用棉布盖上,他们刚才那阵动静已经引起了一些行人的注意。   一个婶子挎着小篮子驻足问道:“小哥儿,你这是卖的什么东西?”   旁边一个不知看了多久的年轻嫂子插话,“好像是叫什么豆腐?那个豆腐真的这么好吃?”   后一句话问的是王仁和卖家禽的老爷子,得到两人赞不绝口的称赞后,年轻嫂子也爽快,“那你给我称一文钱的,我少来点回家尝尝味儿。”   后头来的那个婶子见状,担心周檀盆里的豆腐不够,忙说:“给我也来一文钱的!”   有人捏着两枚铜板喊道:“我也来两文钱的豆腐!”   买豆腐的人一来就组团来,周檀的手脚没有三娃子一个孩子麻利。   于是两人换了位置,周檀负责收钱,三娃子负责切豆腐,称豆腐。   卖完大半盆豆腐,围着的人群才散尽。   刚才那波人多不假,但是人太多,周檀没来得及一一给切点尝尝,所以每个人都将信将疑,本着反正就一两文的心态,买得不多。   周檀和三娃子将将从吵吵嚷嚷的收钱声和卖豆腐声中解脱出来,终于松了口气。   这下,三娃子一直坐不住马扎的屁股此刻也做得稳稳当当。   周檀失笑,没有手表,他只能通过头顶正当空的日头来判断时辰。   隔壁的老爷子已经拎着鸡笼收摊回屋午睡了,一旁的王仁父子此时还不觉饿,都在忙着招呼生意。   周檀懒得起身,从钱箱子里掏出几枚铜板,又开始使唤起了三娃子,“三娃子,去隔壁那个馄饨摊买两碗鲜肉馄饨去!”   之前经过那个馄饨摊的时候,他就闻到了馄饨的鲜香袭人的香气。   三娃子听到两碗后起身的动作顿了一下,才跑去了馄饨摊儿。   回来的时候是带了两碗馄饨,但回来时又将剩下八枚铜板递还给了周檀。   周檀惊讶抬头,一碗鲜肉馄饨五文,他当时还怕来时听错了数目,所以多给了几枚。   但绝不会剩下八文钱之多。   他视线落在了三娃子放在自己手里的那碗馄饨,“你用自己的银钱买的?”   三娃子点头,之后甭管周檀再怎么问,他一声也不吭。   周檀捧着自己这碗馄饨有些无奈,又有些默然。   他确实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这么倔。   沉默半晌,才温声,“今日就算了,日后你只管记着,我雇人都管饭,不是专为了你才买的饭。”   说罢,将碗里的鲜肉馄饨拨了几个到三娃子的素馄饨碗里,“赶紧吃,吃完了还得卖豆腐。”   三娃子往嘴里把馄饨的动作一顿,脸涨得通红一片,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连着卖成了豆腐的好开头,接下来运气反而像用光了似的,被吆喝声吸引来的人看了几眼过于新奇的吃食,转头就去了别的吃食摊子。   三娃子急得额头直冒汗,嗓子都要喊冒烟儿了,回过头看着淡定坐在那里的小哥儿,一股皇帝不急太监急的不解焦急几乎要冲破眼底。   “檀哥儿,你咋不急啊?!”   “酒香不怕巷子深,只要有人买,不愁回头客。”   周檀到底多活一辈子,痴长几岁,明白做买卖是件急不得的事情。   不是谁都有耐心和底气,拿着好几文,去尝试街边随便一个新奇吃食。   而他之所以淡定,一是不得不淡定,二则是凡是吃过豆腐的人都给予了非常大的好评,他自然有底气。   一旁刚卖完烧饼的王仁此时也安慰他们:“这地界急不来,而且你们的豆腐是真的好吃,肯定会有人来买的。”   一旁的老爷子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摊子往一旁挪了挪。   周檀摆手,优哉游哉地摇着老妇人从家里给他拿的蒲扇,“老爷子不必挪,我这豆腐不愁卖。”   日头渐渐西去,周围开始零零散散地开始收摊了。   王仁也早已带着孩子收摊回家做饭了,周围只剩下守着鸡鸭和鸡鸭蛋的老爷子还在一旁眼半眯半睁地假寐。   周檀看了眼天色,也起身准备收拾摊子了。   他倒是想得很开,总归今日已经卖了大半盆豆腐,万事开头难,如今已经成了一大半,也是个高兴事。   刚把背篓背上,就见一个人步履匆匆的来了,一脸焦急地直奔周檀的小摊,见周檀还没走,脸上不禁涌上了喜色。   来人是位年纪稍长的汉子,一身短打,泛着股鱼腥味儿,手里还拿着个空木盆,看着周檀已经背上的背篓,抱着可能没卖完的希望问道:“小哥儿,豆腐还有剩下的吗?”   “有!还有不少呢。”   周檀连忙将背篓放下,三娃子也喜形于色地从自己身前还没背上的篓子里拿出秤砣来,准备称豆腐。   短打汉子往装豆腐的背篓里瞅了一眼,十分果断地说道:“剩下这些俺全要了,你赶紧称称。”   这话一出,不仅是周檀和三娃子惊了一下,就连自诩大半辈子见多识广的老爷子也下意识朝短打汉子那儿望过去。   周檀认出这是先前买他三两豆腐的那个人,好心提醒,“天气虽然凉,但买多了吃不完,还是容易坏。”   他虽然也想卖掉豆腐,但做生意的基本底线还是有的,不想坑人。   谁知短打汉子大手一挥,豪迈地说:“没事,俺家小子多,都喜欢吃你这豆腐,炖上菜,两顿就吃完了。”   可能是嫌刚才的话不够有说服力,又补充道:“俺本想着买回家尝尝味儿,没想到你这豆腐一上桌,俺老母竟然能吃得下,直念叨着软烂,还吃了整整一碗!”   周檀也听明白了,不仅家里吃饭的嘴多,还是位家中有老母的孝子。   “豆腐一共还剩五斤二两,收您二十六文吧。”   那半斗的黄豆浆,一共做了十几斤豆腐,卖了大半,还剩下五斤多一点儿。   短打汉子也是个常年做卖鱼买卖的,在心底算了一遍价钱,利落地把钱给了收钱的三娃子,端着装满豆腐的木盆,面带着喜色,步履匆匆走了。   短打汉子刚走,周檀还没来得及收拾好秤砣,就听到一道急切的喊声。   “那边卖豆腐的小哥儿!别急着走,我还要买一斤豆腐!”   只见一个婶子手里攥着一个空碗,匆匆跑过来。   豆腐这么受欢迎,周檀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遗憾地笑了。   “婶子,豆腐已经卖没了,刚有个大哥回家吃着好吃,就过来把剩下的都给包圆了。”周檀无奈一摊手。   “啊,你说这事儿整的,我刚才就该多买点儿的。”婶子顿时像痛失白捡的细粮似的唉声叹气。   唉完了,还不忘跟周檀提一嘴,“你赶明儿还在这儿卖豆腐吗?” 第18章 雇人   钱都送上门了,不赚那是傻子。   但周檀今日只能当回傻子。   他心里滴血,脸上带着些许歉意,笑着回道:“明日不摆,这豆腐做得慢。我后日来卖,还是在这儿卖,到时候一定给您留一份儿。”   婶子答应,“成,那后日我来这儿等你,你可一定得多做点啊!”   “一定!一定!”   周檀再三保证,才让婶子扭身离开。   两人终于得以背上背篓回村。   临走前还在老爷子那里买了十个鸡蛋,花了二十文,老爷子还十分慷慨地送了一个。   当然,这都是有目的的。   老爷子仔细叮嘱道:“这位置我一定给你留着,后日你可一定得给我多留点豆腐啊。”   周檀:“……”   只好以重重的一个点头作为回答。   回去的路上比来时轻快很多,两人背篓里没了最沉的豆腐,这两个背篓连周檀都能一起拎起来。   周檀好容易搭着两条腿走回家,一坐下来差点起不来,强撑着浑身的酸涩强塞了三娃子两个鸡蛋,叫三娃子带回家去吃。   见三娃子又想将鸡蛋放回来,他声音虚弱地摆摆手,“累了,别和我掰扯这两个鸡蛋了,明日歇一天,后日你闲着就过来帮忙。”   目送三娃子远去,周檀坐在堂屋屋门门槛上,终于卸了浑身的力气,软了身子滑倒在地,几欲昏死。   当晚,他倒在炕头上歇息了很久,才起身下炕准备给自己做个能当夜宵的晚饭。   家里没剩丁点儿豆腐,幸好他今日还在卖鸡蛋的老爷子那里买了十个鸡蛋,给了三娃子两个蛋,还剩下八枚。   锅里有早上提前煮好的米饭,现在已经冻得邦邦硬,最上面一层泛着透明的黄壳。   周檀将米饭都铲了出来,刷干净锅,生火添柴后,然后用干净布头在锅底抹了一遍沾上油光。   在灶沿处动作利索地磕了两个蛋,就着大火翻炒几下,嫩黄焦香的炒鸡蛋就成型了,他只撒了一小撮细盐在上面。   凑到鼻子前一闻,就是一个味儿,香!   炒鸡蛋铲碎,倒入冷米饭,翻炒受热均匀后,又撕了些白菜叶子炒了进去,直到米饭松散,和金黄色的鸡蛋碎混合均匀,起到点缀绿意作用的白菜叶子也软塌了下来,才将蛋炒饭铲出来,倒了足足两个大粗瓷碗,碗碗冒尖。   周檀吃了整整一碗冒尖的饭才停了下来,他今天一天累过了头,实在胃口不大,现在身体疲惫得很,发出想回去休息的警告。   但睡前他还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没有做。   还没数钱呢。   今日赚了多少银子还没数。   其实这些豆腐到底能卖多少银钱,周檀心里估摸着有数。   但银钱切切实实拿在手里一枚一枚数着的感觉,还是让人难以抗拒。   所以……周檀打起精神来,美滋滋数铜板。   一文、两文、三文……一共八十九文。   他今日一共赚了八十九文。   除去雇三娃子的十五文,他今日吃的鲜肉馄饨五文,半捆柴火钱两文,一共赚了六十七文。   哦对了,还有十一枚鸡蛋,花去了二十文。   四十七文,在一个成年人在县城卖苦力才能赚三十文的大环境下,已经算得上一个不错的试水了。   周檀乐呵呵地将哗啦啦的几十枚同伴装进自己的贴身钱袋中去。   这三间茅草屋连只野狗估计都挡不住,更别提别有用心的人。   他索性把所有的银钱分成两份,一份用木匣子装着埋在他睡的西屋的一个角落的泥地底下。   剩下的碎银子和铜板都放在贴身携带的钱袋子里。   这一天走了老远的路,周檀特意在锅里烧了锅热水,用擦脸巾子沾着水擦了擦身子,才安详得像具尸体似的倒在炕上睡了过去。   -   昨天豆腐摊的小试水很成功,再加上天气逐渐冷了下来,多做一些豆腐卖不了还能自己留着吃。   所以现在开工的首要任务就变成了雇个人推磨。   “春婶子,桂哥儿不在家吗?”   “不在,一大早人就跑没影了,也不知道一天天的哪来这么多玩意儿。”春婶子想到自家小哥儿那个不省心的样子就没好气,嗔怒道。   “你来找桂哥儿啊,五牙儿你赶紧去那边那个啥来着,啥……”   “不用婶子,我就问一嘴,我今日来是来找你的。”周檀出言制止。   “找我的?”春婶子喊话的声音一顿,好奇地看向周檀,“檀哥儿到底有啥事儿啊?你说就行,能办的婶子都给你办了。”   既然如此,周檀就不客气了。   他笑眯眯地说道:“我想雇个给我专门磨豆子的人,磨一斗黄豆给十文。”   春婶子也没想到周檀要拜托的事情竟然是雇人,给得价钱还如此大方。   “十文?!那可不老少啊!”春婶子惊讶地看着周檀,“那这人选你有啥要求不?”   周檀也很光棍儿,“婶子你把把关,力气大、干活利索就行。”   春婶子一琢磨,双眼就亮了,“那你瞧着我家五牙儿怎么样?”   周檀迟疑。   春婶子说得那叫一个头头是道,“你瞅你那要求,不就是找个驴子嘛,我家五牙儿啊,从小就属驴的,死犟!你就拿着拿鞭子使劲儿抽就行,他皮糙肉厚也不疼。但是五牙儿干活利索,力气在咱们村里都是数一数二的……”   周檀:“……”   从没见过还能这么推销自家孩子的。   刚巧从外头进屋的五牙儿:“……”   他从小属蛇,谢谢。   亏得他娘这么不懈余力地推销他。   周檀眼神往春婶子身后一瞥,努努嘴示意她快别说了,后头那双眼都要阴郁得滴水了。   春婶子收到周檀的眼神,还有些不明所以。   “他要是不……你干啥呢檀哥儿?”问完,就疑惑地往后一瞥。   就这么对上了五牙儿一脸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   春婶子轻咳了咳,假装清了清嗓子,“娘也是在夸你身体皮实有力气……”   五牙儿不理,转头看向周檀,“你要雇人推磨?你看五嫂子行不?”   镇上和县里的赚钱活计旁人来找估计还得碰运气,但对常年走街串巷混的他来说轻轻松松,所以他不准备连这点轻松活计都占着。   磨豆子对于村里有些常年不能出远门的婶子们来说很重要,就像及时雨。   原主记忆中并没有这个五嫂子的印象,周檀犹豫了一下,没有一下子就答应。   五牙儿看出了他的迟疑,也十分贴心,“如果你担心她干不好,我带你先去找五嫂子试试。要是不满意,也不用强求。”   这下周檀就没有什么疑问,利落回道:“成,那我们现在就去?”   五牙儿立马转身,“现在去,五嫂子应该在家。”   他们去的时候,五婶子正好在家拆洗自己的旧棉袄,打算给三个孩子做两件儿冬天的棉袄,到时候三个人轮流穿着出去也冻不着。   五牙儿将两人的来意道明,还特意说了得先试试磨些豆子,再做决定要不要她。   五嫂子只听到了磨一斗黄豆就能得十文,急忙应道:“家里就有黄豆和磨盘,我现在就磨行不!我还会”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面上又多了一种奇异的平静,看向周檀询问道:“檀哥儿,五牙儿说的这个活计是真的有吗?”   周檀一窘,没想到虽然原主记忆中认识的人很少,但好像这个村子里谁都认识他。   虽然不解,但他还是温声,“是真的,几十文的买卖,难道还是框你的不成?不过先不着急,我来是先跟你说一声这事儿,一会儿再带着磨盘来我家来磨磨试试。”   他背对着五牙儿,没看到这高个小子的脸色有些不对劲。   五嫂子脸窘迫得涨红,连连应声,“好好,我马上就去。”   至于暂时还没着落的黄豆,周檀转头看向正逗弄着小丫头的五牙儿,“一会儿你还有事儿吗?”   就得看这送上门的免费苦力一会儿配不配合了。   五牙儿:?   ……   “婶子不用送了,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但你要是现在就想换豆腐的话,直接把豆子给李大哥就行,一会儿我就给豆腐送过来。”   周檀热情地朝拎着黄豆袋子追出来的婶子摆摆手,喊道。   李五牙儿虎着一张脸顺势上前,撑开手里的麻袋,让婶子方便称完顺势把豆子都倒进去。   然后肩膀子一甩,背上麻袋,继续跟着周檀往下一家走去。   不过一阵儿功夫,周檀就带着两大麻袋的黄豆回到了自家小院儿。   五嫂子就在篱笆门外站着,一脸拘谨又忐忑地等着两人。   五牙儿见状一愣,“怎么这么快就来了,家里都安顿好了?”   五嫂子张了张口,却没出声,将目光移向周檀才点头解释,“孩子们的饭我都做好了,凉了他们自己会热。”   周檀将两人之间的交流尽收眼底,若有所思。   来之前,春婶子还叮嘱他五嫂子的事儿,让他别一不小心说错话冒犯了人家。   五嫂子的男人几年前被征走去北边打仗,前年县里就下来个人将她男人生前的包裹和抚恤金捎了回来,村里人都去帮忙给她男人立了个小衣冠冢。   男人一去,家里就剩下五嫂子一个人靠着一把子力气,种田和上山捡山货去卖,养活两个孩子,平日生活也不容易,所以春婶子也不好计较二小子刚才换人选的冒失。   见他久未有动静,两人都齐齐看向了他,他才回神笑道:“那咱们赶紧进去试试吧。” 第19章 黄狗   篱笆小门外的事,周檀进了小院儿就抛之脑后。   五嫂子自己带了家里的小石磨盘,脸不红气不喘地抱着石磨盘跟着走进来,一脸轻松。   周檀连忙上前,伸手帮忙扶住磨盘,“不用一直抱着,放这块木板上就行。”   五嫂子摇头,不好意思地笑笑,“没事,檀哥儿你放手就行,我力气大。不碍事。”   说罢,将石磨盘扔到了木板上。   “哐当”一声闷响,让周檀对五嫂子这个看似文弱的女中豪杰瞬间肃然起敬。   他扫了一眼五嫂子的衣着,心里不禁皱了下眉。   他皱眉倒不是因为衣服破旧褪色。   看得出五嫂子是个干净仔细的人,衣服旧是旧,但很干净,破了的地方也特意用颜色相近的碎布头补上,针脚细密。   让他皱眉头的是五嫂子身上这件衣服实在是太单薄了,甚至称不上是件棉衣。   忽然想到他们刚进五嫂子家时看到她正在拆洗一件旧棉袄,而一旁两个正玩耍的孩子身上则是两件早已不合身的露肚皮小棉衣。   周檀默然。   他能想到的,心系那人的五牙儿自然早已看到,只是她性子倔,又胆小,连带着他给的东西都不肯要。   力气大,干活利索,人也干净仔细,看得出来性子也不错,不然也不会放着现成的‘舔狗’不要,过着苦日子。   这样环境下还能坚强撑起生活的女子,周檀也不介意帮一帮人,他又没有损失。   “力气可以,不用试了。”周檀指着那两袋子黄豆说道:“今日先磨那半袋子,按照咱们说好的一斗黄豆十文钱,嫂子你看行吗?”   那半袋子的黄豆大概有个三四斗左右。   得到五嫂子干脆的应声后,周檀将那半麻袋的黄豆称了一下,四斗还余一些。   直接数了四十二文递给五嫂子,交代好注意事项,周檀就放心地将磨豆事业托付了。   临走前,他还不忘对五牙儿十分自然地说道:“李大哥我还有事儿要去办,你要不留在这儿帮着嫂子打个下手?”   脚步正流连着的五牙儿面色一顿,看了周檀几秒,迟疑片刻,还是决定从心,应下这个活。   “成。”   一个‘成’字惊醒了正捧着从天而降的四十文发怔的五嫂子,她表现有些无措和惊慌。   周檀没想到这人居然真的这么勇,不禁投去了一个佩服的眼神。   五牙儿憨厚的脸上现在倒是很淡定,他知道周檀可能已经看出了他的心思。   但周檀没有一惊一乍地挑明,不在他的意料之中,却让他难得有些在外人面前放松对这份感情的戒备。   让五牙儿留在那里,也不全是周檀的恶趣味和看好戏的心理作祟。   一来是担心五嫂子逞强磨豆子,万一再给人身子累坏就不值当了。让五牙儿在那里待着,好歹能帮衬一把。   这样一来,无论五嫂子做工如何,对周檀来说,都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二来,他一会儿也是真的有事,担心五嫂子自己一人不自在。   昨日从镇上回来后,他就在小院儿的角落里头见着了那十个木匣子了,估计是秀秀见他还没回来放到那里了。   到老木匠家时,周檀的视线就被一阵哼哼唧唧的小狗叫唤声吸引了过去。   他走过去,见秀秀和一个年纪和她差不多大小的小哥儿正蹲在屋门一旁的角落里,围着些什么东西在嘀嘀咕咕地说着话。   一旁正抡着锯子的老木匠见他来了,招呼道:“檀哥儿你先进屋坐着,这第二个马上就好了。”   周檀笑着,“四叔,我不是来催你的木匣子,我来是想再订两个小木桶。”   老木匠动作一顿,没想到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这生意居然源源不断地来。   但是……老木匠头一回对着送到手的银钱面露难色。   “什么时候要?”   周檀摆手,“没事,可以等这十个木匣子做完。”   老木匠这才松了口气,笑道:“成,我这两天赶一赶工,争取明晚就把剩下七个木匣子给你。”   周檀要给两个小木桶的订金,老木匠摆手不收,“用不着,我还能信不过你吗?等我做完了手里头这些再说。”   订金送不出去,其实到这里周檀今日来的目的就已经达成,可以回去了。   但他侧头,看向两个小孩儿蹲着的那个角落里,几只小狗崽子互相靠拢着,其中一只小花狗直往小黄狗身上拱,还一直不停地哼唧着。   “四叔,哪儿来的狗?”   周檀好奇又好玩地看着这几只小狗儿。   老木匠乍一听,还以为是听错了,反应过来才想起来眼前这个小哥儿不过也才十七八岁的年纪。   这几面见他都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不免就容易忘记檀哥儿其实和那些待嫁闺中的或活泼或腼腆的小哥儿没什么两样,都还是一副孩童心态。   于是眼底带着笑意地解释,“这两个小的又不听话,自己跑到了山脚下去捡柴,没想到在山脚底下捡到了这么三只小畜生。   “我瞧着样子,应该是刚断奶不久,就被这两个小东西给捡了回来,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养活。”   秀秀闻言急忙出声,“爷爷,咱们养着吧!这天儿太冷了,不能把它们放在外头,我们捡的时候就看见它们娘被冻死在旁边了。”   老木匠苦笑,“秀秀,这三个我瞧着爪子都大,一看就不是个小体格,三只都养咱们哪能养得活?”   秀秀垂下了头,虽然失望,但还是在意料之中。   就算家里有些喂鸡的余粮,一下子养三条大狗,还是不切实际。   周檀看了一会儿狗,这时见气氛沉默了下来,于是试探着问道:“四叔,这只黄狗最多能长多大?”   老木匠和秀秀都听出了话外音,秀秀连忙抬起头,惊喜又期盼地看着周檀。   老木匠想起他如今一人住着,养条看家护院的狗也是个好主意。   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过去拎起那条小黄狗。   入手就是一沉,老木匠眼底闪过一抹惊讶,没想到这小黄狗看着没多大,掂着居然还肉乎乎的。   重点检查了一番它的爪子,又掰开了它的嘴,看了看牙口,确定无误后才肯定道,“是个大骨架子,活蹦乱跳的,牙口也好,长到这么大没问题。”   “你要的话就拿走!”   周檀伸手摸了摸小黄,发现它也不怎么挣扎,只瞪着一双大眼儿锃亮地看着他,不时眨巴眨巴。   “行,那我拿走了?”   秀秀虽然不舍,但想到这只小黄狗有了檀哥作主人,就不会被几个叔伯拿去杀了吃肉,或是冰天雪地被扔出去冻死。   她赶紧抱起小黄狗,将狗递给周檀,“檀哥,给你!”   周檀笑了下,双手抱过小狗儿。   看见小姑娘眼底掩下去的失落和不舍,他温声,“你要是想她的话,还可以去看它。”   秀秀一脸惊喜,重重地点了下头。   “嗯!” 第20章 辣椒   周檀决定要养着小黄狗的原因很简单。   养大了,就能看家护院。   小黄狗看着不过两个巴掌大,落在手里周檀只觉沉甸甸的。   和哼哼唧唧的小黄狗对视一眼,周檀心头一软,乐颠颠地抱着狗跑了回去,连两个做好的木框子都没拿。   还是当天下午老木匠亲自把四个木框子送过来,并说不用到明晚,明天中午就能做好剩下三个木框子。   周檀回到小院儿的时候,五牙儿已经走了,五嫂子站在院子里头守着磨好的浆。   见周檀抱着一只小奶狗喜滋滋地回来,也不禁笑了,“檀哥儿你要养这狗?也好,养大就有感情了,也能看家护院。”   周檀笑着点头。   “檀哥儿你还有啥我能帮得上的吗?”五嫂子年轻的脸上带着种拿了太多银钱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   周檀朝小院子放眼看去,没发现什么,“没啥,五嫂子你回去就成。等会儿磨豆,我再去找你。”   五嫂子走了,周檀将手里的奶狗子在小院里放下,进屋去找炕头那一小堆儿破棉絮。   棉絮早已发烂发黑,索性没有霉味儿,周檀也就留着以防万一还能有个引火的。   没想到现在倒是给这只小狗用上了。   周檀找了个烂了一半的藤编簸箕,将破棉絮都铺在了上面,起身将哼哼唧唧满地乱爬的小黄狗抱起来。   小黄狗在初冬一月的寒意中冻得瑟瑟发抖,一下子被放到了一处温暖的窝里还没有反应过来,仍哼哼着想要摆脱周檀双手的掣肘,向窝外爬去。   周檀一脸无情,双手摁住,将狗子牢牢固定在窝里。   等它意识到这里比外头暖和,不再往外爬的时候,他才挪开手。   看着瑟缩在小棉花窝里的小黄狗,他自说自话,“你就叫黄豆吧,小黄。”   黄豆哼哼唧唧地伸出舌头直往他手上舔,周檀感觉指尖一凉。   然后默默地收回了逗狗的手,略带嫌弃地顺手在狗毛上擦了擦。   外头风大,周檀连簸箕带狗一块儿挪到了堂屋门后头,这里避风。   看着冷锅冷灶,他转身又出去了一趟,抱着柴进屋。   前日买的细粮和糙面舀了小半瓢,混在一起,加水搅了搅,搅成面渣渣。   等锅里水开后,面渣渣下锅,过了一会儿就咕咚咕咚起着小泡儿,煮成了一锅面疙瘩汤。   出锅前,周檀还从碗柜最里头那摞粗瓷碗底下掏出了一个缺了个口子的碗。   他用指腹摸了下缺口的碗沿,确定并不会划伤手,才从锅里往里头舀了一小瓢的疙瘩汤,放到锅台边上晾凉。   小黄狗似乎是嗅到了头顶不远处的疙瘩汤的香味儿,小小的三角粉红鼻头直耸,狗头四处探寻着这股香味儿的来源。   对这小玩意儿直哼哼唧唧的小动静,周檀置若罔闻,冷酷得像个不苟言笑的杀手。   今天磨的浆很多,一锅煮不下,只能分成三次煮。   不幸、但也放到此刻也算幸运的是,这几天外头愈发冷了。   人在外头走一遭都要被冻透,何况是寻常吃食,放在外头几天都坏不了。   熬煮豆浆的过程需要不停地搅拌,搅拌到第二锅快要出锅,上一锅的豆腐刚好成型。   期间,在黄豆儿持之以恒的哼唧声中,他终于把锅台上那碗放凉的疙瘩汤放到了狗嘴边上。   豆腐成型的时候,正巧桂花婶子过来了。   进院就喊,“檀哥儿!我来瞅一眼你这儿需不需要帮忙!”   村里但凡烧火做饭,哪怕是大冬天也会把堂屋的门敞着透气,所以周檀在她喊的第一时间就听到了。   “桂花婶子,你来得正巧,豆腐做好了!”   周檀原本还在愁用什么来压剩下这第二锅豆腐,这下巧了,不用愁了。   不用周檀说,桂花婶子站在院子里就闻到了豆腐香味儿了。   周檀挪开了上头压着的石块儿,掀开盖着的竹帘子和干净棉布,露出木盆里满满当当的白豆腐。   桂花婶子一看,大喜,连忙转身,嘴里还不忘念叨着,“檀哥儿我先回去拿个碗,你别着急啊!”   周檀一抬头,人就没影了。   他有些哭笑不得,又重新将白布和竹席子盖上,回屋继续搅拌快要絮状的豆腐浆。   等桂花婶子再进院子时,不仅手里拎着一个篓子,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之前在周檀这里订豆腐的婶子。   婶子们担心周檀称不及,自己还带了两个自家的秤过来。   三个秤一起称,不到片刻功夫,一整个木盆的豆腐已经空了。   还有两个婶子的豆腐不够数,周檀一边看着锅里的豆腐,一边说道:“婶子还差多少豆腐?这锅豆腐还有半个时辰就能好了,等我待会儿给送过去?”   两个婶子连连摆手,“就几两,用不着你,待会儿我让家里娃子来拿就成。”   送走婶子们后,周檀又熬了一会儿,然后兜着棉布将豆浆滤出来,豆腐脑则挨个倒在了木匣子里,边上垂下来的棉布往上一盖,上头再盖上竹帘子,压上石块定型。   忽然,脑海中一个粉色弹窗弹出。   熟悉的声音时隔一周又一次在他脑海中响起——   【今日份盲盒已送达】   【请您及时签收,过时不候哦~】   周檀压石头的动作一顿,眼神越过半拉篱笆院墙外头隐晦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动静。   算算日子,距离上一次这声音响起的时间差不多就是一周。   他上次等到第二天发现并没有盲盒,原本以为这盲盒是一次性的买卖,没想到还是可持续的金手指。   趁锅里新一轮的水还没烧热,他进了西屋后先上炕将小窗合上,又把隔开堂屋和西屋的草帘子从门顶上放下来。   等一切准备就绪,他才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内心隐隐的激动,苍蝇式搓搓手,闭着眼在脑海里默念道:开启盲盒。   下一秒,他手心一沉——   一个熟悉的木匣子就落在了他手里。   周檀嘴角缓缓勾起,心底不自觉地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对匣子里的东西升起了些许期待。   上一次是一份让他生存下去的豆腐方子,这一次不知道又能带给他哪些惊喜。   周檀动作稍显急促地打开了盒子。   只见盒子里躺着一株翠绿的……草?   他眼底闪过迟疑,捏过这株不到巴掌长的‘草’,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品种。   难道只能先试着种到地里试试看?   也许是感应到周檀心底的疑惑,‘金手指’这回竟然一改上次闭口不言的样子,开口解释:   【一株生命力顽强的辣椒苗已送达~】   辣椒苗?!   周檀豁的一下起身,赶紧轻手轻脚将手里这株金贵的小苗儿放回木匣子里。   然后捧起木匣子,如同捧着一个易碎珍贵的琉璃器,奉若神明,神情那叫一个虔诚。   要知道这个朝代现在还没有对外开海路,连所谓的水师都是都是在近海和江河湖泊范围内活跃。   就更不要提现在还未从外头传过来的辣椒了。   周檀只在瓦子卖奇珍的铺子里见过这里本土的辣味调味品,茱萸。   他本以为这个东西会很抢手,谁知看了许久也没见有人来买过。   上前问过伙计后才知道,原来茱萸在他们这里只是个不太受富人乡绅欢迎的观赏盆景。   当时听到这句话是什么滋味和神情,周檀已经记不清了。   但此刻知道眼前这竟然是一株辣椒苗后,他觉得这一刻的感受怕是忘不了了。   毕竟一个现代人习惯了各种刺激辛辣的调味品,真的很难接受没有辣椒的日子。   ‘金手指’只说了那一句话,就彻底没了声响,周檀也不在意,捧着这个木匣子左看右看。   堂屋的灶火旺,没一会儿锅里的水就开了。   周檀只得先放下继续欣赏手头的辣椒苗的心思,先找了个底漏了个眼儿的矮瓦罐,往里头装点土,小心翼翼将辣椒苗给埋上。   埋好才起身掀开帘子,往堂屋走,继续倒浆搅拌。   ……   木匣子用完了,空着的干净木盆也用上了,直到这天将夜时,灶头上的火才慢慢歇了下来。   担心外头野猫进来偷食,他上炕前就将豆腐全都搬到了西屋里。   烧了一晚上的炕就是暖和舒服,周檀刚一躺上去,嘴里就发出了一声舒坦惬意的感叹。   他脑子里想的全是明天起来后该干些什么,兴奋得整个人毫无睡意。   只待明日一早,就能大赚一笔,收回本钱。   想到这里,周檀闭上眼,强迫自己赶紧入睡,不然明早起来有得难受。 第21章 五文   冬日的大清早,寒意袭人,只有周围村户偶尔传来的一两声鸡鸣,打破这宁静的时刻。   灶上已经热着几块玉米面饼子和两碗豆腐脑,周檀推开屋门,在小院儿中站定,舒展着睡了一宿酸胀僵硬的身体。   伴着乌沉沉的天色,不急不缓地打完了一整套八段锦,才深呼一口气,收势。   深呼吸间,口鼻处喷出来的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了白雾,提醒着他再过不久这里可能就要大雪封山的事实。   他记得李桂前几日和他闲聊时说过,每年快到这个时候,就要下几场大雪。   到那时候,甭管是进山,还是出山的路,都会被大雪堵得严严实实,连山上的野兽都没法下山,更别提人靠这两条腿走路。   到时候卖豆腐估计得耽搁到明年开春三月份,等到进山出山路上的雪化得差不多才能走人。   所以周檀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卖豆腐的银钱还没攒出来,过冬的家伙事儿也都还没买,一切都要抓紧了。   灶膛里噼里啪啦的柴火炸开声惊醒了正在沉思琢磨的周檀。   他刚要转身进屋,抬头间就见到三娃子一脸兴奋地蹦着高儿跳了进院子。   周檀心底还有些纳闷,笑着问道:“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三娃子大牙咧着,“檀哥儿,你猜我来时见着啥了?”   周檀忙着将灶上热着的饭食端上堂屋的八仙桌,抽空回了一句,“见着了什么?”   “牛车!”   见周檀惊讶地回头,三娃子一看‘看吧我就说你会高兴’的表情,“我这两只眼珠子都见着了,老文爷刚才把大黄从棚里牵出来了!”   此话一出,呲着大牙的笑容就从三娃子脸上复制粘贴般转移到了周檀的脸上,丝毫未差。   周檀正要回屋拿布袋装饼子,三娃子一把拎着周檀提前收拾好放在外头的背篓,头也不回地撒腿就跑。   边跑边喊道:“檀哥儿你先吃着!我先去板车上占着座,不然待会儿就没咱的位置了!”   没等周檀喊,他人就跑没影了。   他的视线在原本放背篓的位置上顿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赶紧往布袋子里装玉米饼子。   一边装着,思绪还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那筐背篓装了多少斤的豆腐。   好像是将近四十斤……   来不及感叹,周檀装完玉米饼子,就急忙往外走。   黄豆一天的水和狗饭也早已留好了。家里现在也不是刚来那会儿家徒四壁,不怕贼偷,现在屋里有辣椒苗,有粮食,还有一条小奶狗子,屋门也得锁好了。   锁好屋门,关上窗户,他快步走到院子,将剩下那个背篓背上。   将近五十斤的豆腐,一压上身就让他整个人都往后头坠了一下。   他勉强稳住身形,将背篓转到身前来放着,然后深吸一口气,大步朝外走去。   两条门板大的板车上,周檀像被欺负的小媳妇似的,安安静静地坐在一侧,神态之拘谨也在一定程度上感染了坐在他身侧的三娃子。   就这样,一大一小像是套娃似的,抱着藤筐乖乖地坐在板车上。   对面三个婆子在一起大着嗓门说笑,眼神瞥着他们两个,不时还用手指指点着。   周檀耳朵不算尖,也能听到她们嘴里有一下没一下,蹦出来的‘豆腐’、‘黄豆’等词。   吴婶子她汉子也是李家本家的,看见周檀和三娃子一人面前摆着一个半人高的背篓,不禁挑眉地问两人,“你俩这是去干啥呢?”   “那还用说嘛,肯定是卖那什么豆腐去啊!”对面另一个婆子嗤了一声,笑她明知故问。   这个时节,村里家家户户都在猫冬唠闲。谁家要是有个什么新鲜事儿,上午露点苗头,不用到中午,村里指定就传遍了。   周茂家的檀哥儿居然自己琢磨出了一种吃食,听吃过的人说起来都赞不绝口,在这村里可是个大新闻,她们哪个不知道这事儿?   吴婶子翻了个白眼,骂道:“我不知道他们这是去卖豆腐啊?我不是想问问他们能卖出去嘛!”   她看向周檀,脸上带着挤出来的夸张笑意,“檀哥儿,你带这么多豆腐,能卖出去吗?这么多豆腐都卖给谁呀?真有人买吗?那能卖多少银钱啊?你快给婶子拿块儿尝尝。”   她边问,眼神还直往两人身前的背篓里头瞅,三娃子见状,暗自警惕地抱紧了怀中的背篓,还看了眼一旁的周檀。   周檀原本专注地盯着豆腐筐,像是要在豆腐筐里看出什么花儿来。   三娃子悄悄使的眼色他虽然没有接收到,但吴婶子的话他自然能听见。   他只抿起唇,意思意思笑了笑,没搭话。   卖豆腐或许是个养家糊口的长期生意,但周檀不觉得他能够做长久。   点豆腐的方子简单,没什么技术含量,但凡有心人多观察打听一下,想必连他都出入了哪几家铺子,在里头买了那些物件都一清二楚。   周檀想得很清楚,这个封建的社会和他前世完全不一样。不说王公子弟、官员权贵势大,就连在这不大的南崖镇上,他一个哥儿都算得上势单力薄。   所以他打算先赚第一波卖豆腐的大头儿,然后就把方子教给村里人,卖个好。   至于之后其他人学不学,他就管不上了。   吴婶子压根儿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小哥儿内里其实是个酷盖。   见周檀并不回话,连带着三娃子这小兔崽子也不吭声,她也只以为是周檀小家子气,要么是被问话吓得不敢说话,要么是不舍得那点儿豆腐,根本没往别处想。   “呦,这还学会跟婶子藏着掖着了,三娃子你还小,可得离一些抠抠搜搜不知礼数的人远这点儿,连块豆腐都不舍得给这些从小看着你长大的婶子们吃……”   吴婶子吊睛眼眼梢一挑,嘴里大声‘嘀嘀咕咕’的同时,眼神毫不掩饰地瞥向周檀。   三娃子面露怒意,就要张口之际,周檀一把拽住小孩儿。   他终于把视线从豆腐筐上拔出来,转向吴婶子,一张口就带着淡淡的讽意。   “婶子别这么说自己。”   听到这话时,几人还以为檀哥儿心里头是个软和好拿捏的人。   没想到下一句话就是,“别污了抠抠搜搜这个词。”   几人惊愕地瞪大眼看向周檀,吴婶子就要开口骂这娃子是不是吃错药了。   “我还记得我娘当时在病榻缠绵多日,临终前嘴里没味儿,就想长点儿荤腥味儿。”   说着,周檀眼神冷冷地看向了吴婶子。   没想到周檀居然会说起这件事情,吴婶子面色也变得不太自然,“这都多久前的事儿了,你咋还记在心里了……”   听到这话,车上的几个人直觉里头肯定有故事,纷纷竖起耳朵听,就连赶车的老文叔嘴上也不喊话催牛赶紧走了。   周檀目光直直地看向吴婶子,一字一顿,声音极轻极淡。   “我找婶子要娘之前借出去的五文钱,我就差给您跪下了,您才拿了一个鸡蛋扔给我。”   若不是原主不顾自己会摔倒拼命护住了那枚鸡蛋,原主娘到闭眼,嘴里都还在无意识地念叨着想吃鸡蛋和肥肉……   吴婶子面色讪讪,张嘴还想反驳,刚才出声的年轻嫂子都看不下去了,“吴绣花你那小孙子可是天天吃鸡蛋和荤油,不至于连个五文都拿不出来啊。”   “就是,周茂家的生前不是和你挺好的嘛!怎么人都躺到炕上快、快,你还欺负孤儿寡母,去计较那几文钱!”   “对啊……”   牛车上几个人越说越气愤,纷纷指责起吴婶子,就连刚才坐得离她最近的两个婶子也脸色微妙地往一旁挪了挪屁股,极力想撇清和吴婶子这种丧了良心的人的关系。   “婶子也是当时糊涂了嘛……”吴婶子想占个便宜,却被周檀言辞恳切的‘倒打一耙’,现在被众人‘围攻’,只敢嘴上小声嘀咕着。   现在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那叫一个百口莫辩。   周檀见人蔫儿了下来,定定地看了人两秒后了才移开视线,低头在胸前的背篓里捣鼓了一会儿,切了几小块儿豆腐放到了木片儿上。   笑容让双眼不由自主地眯起,配上瘦瘦高高的身材,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婶子们都尝尝味儿怎么样,也好给我提提意见。” 第22章 管事   一旁坐着的老婆子第一个起身,“那我们这些老家伙就不客气了啊!”   两根粗糙的指头捻起一块儿豆腐,立马就被这嫩滑的手感惊到了。   原本利索扔进嘴里的动作也迟疑了一下,放慢了将豆腐放进嘴里的过程。   “娘嘞!这豆腐这么软和!”另一边一个婶子惊叹道。   这话虽不是从年老婆子嘴里说出来的,但却正是她此刻最想说的。   “不止,吃起来还有股不知道什么香味儿。”   “对对,就是还有股香味儿,嫩得我连这口烂牙都没用上,一出溜就滑下去了!”   “还是檀哥儿会门手艺好,哪愁没人娶?”   “人檀哥儿本就长得颜色好,如今还有了这门做豆腐的手艺,再找个殷实的好夫家做正头娘子不成问题!日后擎等着享福吧!”   “啧啧,檀哥儿啊,还是命里带福气。”   婶子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豆腐,还吃人嘴短似的捎带着夸一夸周檀。   嘴唇子一张一合,还时不时意犹未尽地咂吧下,似乎是在回味刚才的珍馐美食。   前头本来听着还挺正常的,到了后面,他是越听越不对劲儿,脸上挂着的客套笑容都快维持不住了。   一旁的吴婶子听那些婆娘将豆腐描述得那叫一个嫩滑香醇,眼珠子一转,伸手就想去拿木片儿上剩下的最后一块儿豆腐。   周檀眼疾手快地移走,状似温和地笑了笑,“吴婶子,当真对不住,豆腐就切了这些,忘记给您留了。”   吴婶子眼珠子一瞪,指着那最后一块儿豆腐道:“兔崽子你耍我!那不是还有一块儿吗?!”   她可是盯着牛车上的人都拿了,包括三娃子都被塞了一块儿豆腐,哪里还有谁没有?   周檀不理她,侧身将木片儿往前一递,“老文爷,尝尝我这豆腐,嫩得很。”   吴婶子一愣,她竟然忘了还有在最前头坐着驾车的老文叔,神情一下子呐呐。   刚才一直被吴婶子忽略了的老文叔头一转,捻起一块儿豆腐就往嘴里扔。   感受着豆腐的滑嫩,双眼享受地眯了起来,夸道:“我吃过你这豆腐,三银来送过一回,不错!”   他到这岁数,这口牙都快掉光了,本以为再过两年只能喝碴子粥,没想到还能吃着这么新奇的吃食。   牛车上的人就着这豆腐的神奇之处唠了两句就赶紧闭上了嘴。   无他,冷风实在太大,刮得人脸生疼,一张嘴就呛风。   周檀也转过头,神情平淡地看着前方弯弯绕绕又狭窄的小土路,跟着牛车晃晃悠悠地朝镇上去。   一旁的吴婶子神情恨恨,盯着周檀和三娃子护在胸前挡风的背篓不知在想些什么,时不时还低声地嘟囔着些什么。   从扭曲的神情和不时看向周檀那两眼恨恨的眼神中,不难看出她在暗暗咒骂着些不堪入目的话。   周檀权当没听到,拍了拍三娃子的肩膀,让他继续专心看着牛扭屁股走道。   “行了!吴绣花!赶紧给我把嘴缝上!这么大岁数了还在这儿欺负个孩子!良心都被吃进狗肚子里去啦?!”   前头闷头赶路,抽着旱烟的老文叔听了一会儿,也听不下去了,粗着嗓子,头也没回地狠狠呵斥道。   吴绣花一下没了声响,再不敢说什么。   老文叔在村子里辈分大,德高望重,还管着村里唯一一头牛,平日里去镇子上还要多仰仗人家。   但到底是心甘情愿闭嘴,还是不情不愿闭嘴,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牛车出发得早,到镇上的时辰还不算晚。   约好回去的时辰和地方,几人各去各自的目的地,迅速分散开。   昨天的位置不出意料,仍然空着,但空着的摊位前却早早等着几位带着碗盆来的顾客。   周檀还没来得及放下胸前的背篓,和两边摊位的老爷子和王大哥打个招呼,就被几人团团围在了摊位前。   “小哥儿你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今日不来了呢。”婶子边说边将怀里的木盆凑到周檀眼前,然后一把将十文钱拍到周檀的怀里,“先给我装上!”   “你这花婆子,明明是我先来的!怎么先给你称?!”后头有人不满。   “就是,我可头一个来的!豆腐就这么点儿,怎么能先给你称!”   周檀忙出言安抚眼看就要起争执的人,“大家一个一个来,今日的豆腐管够!”   三娃子已经迅速进入营业模式,手脚麻利地将筐子放下,开始给人称豆腐。   豆腐上头的蒸布一揭开,白嫩的豆腐顿时就吸引了围着的人们的目光。   “豁!原来这就是豆腐啊!看上去还挺软和的。”   “那可不,我啥时候哄过你?快快,小哥儿快给我们称点!”   周檀朗声应道:“好嘞,马上就来!”   原本冷清的摊位此时却围满了人,引得但凡经过的人都会下意识好奇地探头看过来。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就被摊位前几人七嘴八舌的交谈争抢声吸引了过去。   索性一文三两也不算贵,就连平日里最抠门的婆子也愿意花个一文钱给家里改善一下伙食。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两筐子豆腐竟然全都卖空了。   受欢迎到了这种程度,周檀都忍不住暗自倒吸一口凉气。   几百文的铜钱裹在袋子里沉甸甸的,周檀按捺住自己的喜色,尽可能保持淡定地数出了四十文,让三娃子去买两碗肉馄饨,再买六个肉包子。   虽离他们下牛车才过了一炷香,但刚才那阵忙起来也是真累人。周檀早上本来带了两个玉米饼子,但之前车上那副情形让他忘了还有这回事,所以此刻肚子饿得直打鸣抗议。   三娃子这回没有多说什么,显然也是被刚才那副疯抢豆腐的情形吓到了,拖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小心翼翼护住怀中的铜板,小跑着往馄饨摊跑去。   周檀则彻底卸了力气,跌坐在了今早就无人临幸的小马扎上,身前还放着空背篓。   来时还是两个背篓,现在就只剩下一个空篓子。   这还要从方才摊前围着的人群陆陆续续买完、散去后说起。   就在周檀看着还剩下大半背篓的豆腐,以为今日怕是要错过牛车,靠腿走回去的时候。   一个衣领处露出些许缎子布料,外罩布衣,面容和善的中年男人走到了摊位前。   他一来弯腰探头往周檀的背篓里看去,目的明确,看了两眼问道:“小哥儿,你这做豆腐的本事是在哪儿学来的?”   说罢,可能是觉得刚才话中不妥,又补充道:“小哥别误会,我只想知道如此入口即化的吃食,你是如何知道的?”   周檀看这人做派和衣着,隐约能猜出其身份,可能是镇上哪家酒楼或是大户人家的管事的,被问到也无甚在意,“是我年少时在某本乡野游记中看到的,试了几次就做出来了。”   说着,手起竹片落,一小块豆腐就落在了干净的竹片上,被他递给了中年男人。   “您可以尝一尝。”   中年管事儿心底正有此打算,从善如流地接过了豆腐块儿。   入口果然和他刚才在买来的豆腐口感一模一样,软烂滑嫩,细品还有股淡淡的黄豆醇香。   他布满褶子的眼皮底下划过满意之色,不需要犹豫就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钱袋子,从里头随意捻出了一小块儿银角子扔给周檀。   “剩下的我都要了,不用找了。” 第23章 吴文   周檀一惊,下意识掂了掂手里的小银角子。   虽还没有练出百发百中的称银技能,但这几天夜夜在被窝里掂银子练出的手感,让他明白这块银子的分量远远不止一百多文。   他想到这可能是个大客户,却没想到是个这么大的大客户。   “多谢老爷,只是这豆腐三两一文,远远不值这么多银钱。”周檀面露些许难色。   中年男人摆摆手,显然并不把这块小银角子当回事儿。   “剩下的,就当是我家老爷赏给你的。”   周檀内心狂喜,如果不是还有理智和道德在拽着他,他差点喊出一声:喳!   只见面容昳丽的小哥儿赶紧手脚麻利地将剩下大半篓子豆腐,连带着篓子都端给了这位豪气的大户人家管事。   管事往篓子里瞥了眼,确定里头豆腐完好后,就轻抬了一下下巴,示意身后跟着的小厮抬着。   “老爷您慢走!下回再来啊!”目送豪气大客户离开的同时,周檀还不忘殷切又狗腿地喊道。   思绪回忆间,三娃子很快带着两碗肉馄饨和六个包子回来了。   一人一碗肉馄饨下肚,六个肉包子则分别包在两人的饭袋子里,留着今晚回去当晚饭。   这也是周檀跟三娃子严肃讲明的事情。   说好的包饭,不管是干馍馍还是肉包子,都不要觉得难为情。   他赚了钱,自然会带着自家员工吃好的;没赚到钱,想吃肉包子他自己也不舍得。   这番‘歪理’被周檀古今一转换,强行灌输给了三娃子,顺带着将这些吃食‘灌’了进去。   正所谓财不露白,富不露相,言不露形,贵不独行。   周檀决定将这一祖宗训诫当做自己的毕生座右铭,坚决贯彻并实施。   他动作利索又迅速地收拾好摊位上的秤杆和木框子,全都收进背篓里,将钱袋子揣进怀中。   起身和两边王仁和买鸡鸭老爷子告辞后,拉着三娃子就快步往外走,一路上眼神暗含着警惕和戒备。   跟在暗处的人本想等人出了人多眼杂的瓦子再动手,没想到两人一出街口,直接走到了一旁不远处等待着的牛车。   牛车上坐着的人还不少,看交谈神情应该都是来自同一个村子里。   暗处的人见状心有不甘,但思虑再三风险太大,还是放弃了下手。   从瓦子里头到街口,不过短短几十米,周檀浑身的汗毛却立了起来。   直到看见牛车和已经办完事儿在板车上等着的同村邻里们,他才在心底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松懈些许。   如今北边刚打完仗,天下已然有一统之兆。   天子治下,手段雷厉风行,刑罚狠辣的草寇和山贼早被官兵连根拔起,清理干净。   村里的老人们这几年都在说,如今附近山上最危险的,也不过是饿极了的野兽,根本无需担忧出行遇上杀人如麻的响马贼寇。   所以周檀知道,身后那几双眼睛应该是城中寻常地痞流氓,没有那个胆子敢当着整车人的面动手。   “檀哥儿这么快就卖完啦?”   远远的,牛车上一个眼尖的小哥儿余光瞥到了两人手里拎着的,仅剩的一个背篓,诧异地多问了嘴,“背篓咋还少了一个啊?”   周檀抬腿坐上牛车,随口回道:“一个管事的买得多,没地儿装,就给他了。”   听到这话,不仅是小哥儿瞪大了眼,牛车上的其他人也纷纷将视线移了过来。   小哥儿语气还有些不信,“你可别诓我,满满两大篓子,你真的都给卖完了?”   周檀闻言也瞪大了眼,语气夸张,“难不成我还能为了诓你们,把自己的豆腐都倒了?”   这倒是。   问询的小哥儿说不出话了。   牛车上的乡邻们也沉默了一会儿,当着当事人的面儿,七嘴八舌地讨论起了这两篓子豆腐能卖多少钱。   周檀耐心地等了一会儿,适时地放出了钩子。   “我身子不好,一个人做豆腐,就算是雇人,这几天也有些熬不住了。”   来时头一个接过周檀手里豆腐的老婆子人老,但反应却丝毫不慢。   “娃子你看我家里那个大小子怎么样?身板儿壮得一顿能吃四碗饭,给你当个帮手行不?”   “不成!你家那大小子光能吃,干活墨迹得像个娘们,还不如让俺们家那个三小子去!”另一个婶子前脚呛完声,后脚又急忙拉着周檀跟他推销自己家三小子。   “大虎家的你放屁!我家大小子怎么就……”   眼看牛车上的几个婶娘们就快急眼了,周檀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得如此顺利,甚至顺利得过了头。   他连忙出声,“婶娘们都先别急,我还没说完、”   “那你快说啊!檀哥儿!”一个婶子催促道。   周檀眨眨眼,从善如流地将他刚才从瓦子出来时脑子里冒出来的一个念头换了个说法,对牛车上的人解释。   末了,还补了一句,“越快越好,赶在大学封山前还能多赚一些。”   牛车上的人们神情若有所思,有不信的,自然也有相信的。   面对婶子们想得到更多保证的追问,周檀也只能笑笑,重复一遍换豆腐的流程。   -   等了好一会儿功夫,周檀给人解释得嗓子眼都冒烟了,吴婶子才一脸喜色地领着一个其貌不扬、个头不高的年轻男人走了过来。   年轻小子落在吴婶子后头一步,没等走近,眼神就被牛车上坐着的周檀吸引住了,挪都挪不开。   周檀有种被冒犯的怒意,神情冷了下来,右手揣进衣襟里,握住了这几天一直随身携带的铁剪子。   前世因为和现在如出一辙的出色外表和过于传奇戏剧的运动员经历,不是没有同性和他表明过心迹。   但被人用这么恶心的视线盯着,还是头一回。   周檀:不知道为什么,穿进来后有了这么多别致可笑的第一回……   见吴婶子都一屁股坐上了牛车,男人却还在原地站着,眼神不老实地在周檀身上流连着。   周檀冷冷警告,“再看,给你眼珠子挖了。”   话中的寒意和狠厉让在场的听者都下意识战栗了下。   牛车上的婶娘们包括老文叔都齐齐一静。   同一个村子,前几日邻村柱子那件事闹那么大,村里人人基本上都知道周檀那下手狠辣的一剪子,甚至有些人当时还在现场亲眼目睹了柱子鲜血淋漓的惨状。   周檀的外表太过无害艳丽,像一朵微绽摇曳的水仙,下意识让人忽略了他的杀伤力。   眼前这个可不是个单纯的水仙,而是一株真的会下手的猪笼草。   这事村里人知道,吴绣花知道,但吴绣花的娘家侄子可不知道。   吴文见周檀看着文弱,没想到还有这般胆子敢挑衅他,当即嗤笑出声。   “还敢挖了我的眼睛?我就站在这儿不动,你倒是来呀!”   吴绣花闻言一惊,“这可使不得啊,小文!”   见宝贝侄子居然还往前走了一步,她急得脚步踉跄直接从牛车上跳了下来,想把吴文往后拉。   手上一边拉,眼神还充满怨愤地瞪了周檀一眼,嘴里还劝道:“咱们走,不理这个毒夫!”   吴文被瘦小的吴绣花猝不及防拉了个踉跄,恼火得一把将人推向一旁,“滚一边儿去!老不死的!”   吴绣花丝毫没有防备地摔在了没有草皮的土坡上,疼得直叫唤。   就算这样,她脸上也没有一丝对娘家侄子的怨愤,还在担忧着吴文的安危。   “小文听姑的,那个小贱人是真的一把剪子把男人的老二给搞烂了,你快离他远着点儿!   “要是这小贱人伤着你,姑可怎么和你娘你爹交待啊!”   小贱人周檀:……   老虎不发威,那他当个猫儿耍呢? 第24章 卸甲   三娃子生气得要翻下车,去找那诋毁檀哥的畜生算账,被周檀一把拦住。   “你待在上头,守着篓子里的东西。”   三娃子不甘,但檀哥一向做事谨慎,断不会做让自己置于险境的决定。   他想了想,还是强忍着怒意,老老实实地坐在了板车上等待着檀哥的反应。   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那怀中这把磨得锃光瓦亮的新剪子不亮出来,都对不起吴绣花‘苦口婆心’的劝说。   吴文早已被美色迷了心神,哪还能听见这老婆娘的话?   一剪子搞烂男人的老二这么凶残狠毒的事,怎么可能是眼前这个小美人下的手?   多半是村里人看不惯小美人,才多嘴多舌诋……吴文上前的步子一下顿住。   一把亮着寒芒的铁剪子尖正正好儿抵住了他的眼皮子,逼得他一步、一步往后退。   周檀语气玩味,声音轻柔得仿佛和刚才说要挖他眼珠子的强硬小哥儿不是同一人。   “不是说站着不动吗?往后退什么?”   再加上周檀眼底的那抹凉薄,让吴文彻底不寒而栗起来。   他能感受到眼皮子上抵着的冰冷硬物,说话声都有些磕巴了。   “我、我方才和你说笑呢……”   周檀不语,手中的剪子更进一步,尖锐锋利的剪子尖戳破了吴文的眼皮,鲜血流了出来。   “啊我的眼、眼”吴文感受到那一瞬间的刺痛和顺着眼皮往下流的液体,吓得嘴唇直哆嗦,连求饶都说不出口了。   吴绣花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想伸手拉开周檀握着剪子的手,又担心她上手争夺一个不慎剪子戳到侄子的眼珠子。   她急忙朝牛车上围观的村里人喊,“你们几个愣货都愣什么呢?!没看到我们家小文要被这贱人戳瞎了!还不赶快让他停下来!”   正近距离围观的婶子们脸一黑,连搭理都不带搭理这个吴绣花。   骂谁愣货呢?   长眼的都能看出是吴绣花的娘家侄子先朝着他们村里小哥儿犯贱。   村里谁不知道吴绣花娘家侄子被家中几个长辈宠坏了,平日都在镇上住着,轻易绝不到村里来。   若是哪日来了村子,不是来要朝两个姑要银钱,就是来要粮。   偏这货还十分荤素不忌且怂,村里哪家孤儿寡母的女子和哥儿没有遭过他的眼神和言语调戏?   吴绣花居然还指望他们出手帮她和她娘家侄子,做梦呢。   “吴绣花你哪来大脸还想让我们说和?!就你侄子那副草包好色样儿,早该有人治治了!”   也就是檀哥儿动手快,不然他们几个早就上去撕了吴绣花和她那侄子的大脸。   眼皮上抵着的冰冷硬物还在往里捅的力道让吴文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   一股尿骚味儿忽然弥漫在众人鼻间。   是吴文被吓尿了。   牛车上不知是哪位婶子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憋笑,紧接着牛车上几位同村都开始憋笑。   就连街上经过这儿的人看到吴文裆下那一抹可疑的水迹也露出难以言明的眼神和表情。   周檀也嗤笑一声,有些没劲地收了剪子。   “日后别再出现在我眼前,不然——”   笨重锋利的剪子在他手里异常灵活轻盈地转了转,闪过的锋芒让在场的人都下意识噤若寒蝉。   更别提已经吓尿了裤子的草包吴文,抛下吴绣花,直接连滚带爬地远离这处伤心地。   跑远后,还不忘哆哆嗦嗦放句狠话,“你给我等着小婊子,爷早晚收拾了你!”   吴绣花看了眼牛车,又看了眼已经扔下她跑远的宝贝侄子,一跺脚还是追向了侄子。   周檀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将刚才抵着脏东西的剪子尖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一遍,才妥帖地放回了怀中。   这时,一直没吭声的老文叔才开口,“人齐了,出发。”   说罢,裹着草鞋的脚抬起,轻踹了下牛屁股。   大黄明白这是要开始干活了,十分默契地迈开蹄子赶路。   -   牛车在村东头那方磨盘旁停了下来,周檀打发三娃子回家,自己转身准备回家。   身后的婶子们有心想要叫住他说些什么,但想起方才小哥儿的狠辣手段,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神情各异的几人就这么看着他不急不换往家里走去。   回去路上还有不知情的大娘见他右手仍揣在衣襟怀中,笑道:“这天儿是冷了,你回头儿用碎布头缝条带子,缠上后就暖和许多。”   周檀知道大娘这是误会了,也懒得纠正,笑了笑,含糊应下了。   想来用不着明日,他今日在镇子上的‘辉煌’事迹就会传遍整个村子,大娘自然就知道缘由了。   直到回到熟悉的小院儿,回屋后关上堂屋门后,他才彻底地松懈了下来。   在已经凉透的炕头处坐下,他慢吞吞地从衣襟处掏出了两样东西。   沉甸甸的钱袋子,和一把上头还有余温的铁剪子。   也是他的钱和胆。   再次用干燥的粗布将剪子擦拭好,周檀又重新揣回了怀中的老位置。   上一把剪子由于牺牲得太过悲壮腌臜,惨遭周檀抛弃。这一把还是他上回特地托五牙儿从镇上捎回来。   周檀下炕端起早上匆忙安置在陶瓦罐里的辣椒苗,放到炕上看似仔细端详着,实则思绪早已飘远了。   今日豆腐生意确实红火,但在他想到解决地痞流氓的方法之前,还是要谨慎。   他身子确实虚,方才那一剪子就算真让他下手,他也没有那个力气戳进去。   他卖这两日的豆腐可能已经让人盯上了,今日能逃脱是侥幸,牛车离得不远,上头还坐着同村的人。   若是明日他和三娃子背着筐子,走着山路去镇上,只怕还没有遇上地痞,就要被大几十斤的豆腐压倒在半道上。   他觉得是时候启动另一个计划——   和村里人做生意,用黄豆换豆腐和劳力。   这也是为什么,他今日在牛车上等待时,要和婶子们那般说。   而吴文也只是加速他行动的一环因素罢了。   但去瓦子卖豆腐实在是太过赚钱,他一时也舍不下这门生意,所以还是打算先请个保驾护航的打手,赚够年前修补屋子的工钱。   两种方式双管齐下,一起用上。   想清楚日后该怎么干,周檀实在受不了身下冰凉的冷炕,起身下炕,出去搬柴烧炕。   刚走出屋,就听到外头竟然响起了喜庆日子时才会有的锣鼓吹打声。   周檀有些疑惑,抱着手里的柴火朝院子外头看过去。   正值晚饭时分,周围几户人家也都被这动静吸引了过来,端着碗全家出动,聚在村里一条仅有的平坦泥土路上,齐齐朝着一个方向看得聚精会神,时不时还伸手指点一番。   周檀靠过去,好奇问道:“黄大娘,今日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么热闹?”   日头都快下山了,断然不是村里嫁娶之类的喜事。   黄大娘看热闹看得正唏嘘,就被身侧忽然传来的话吓了一跳。   转头一看,发现是檀哥儿才舒了口气,“檀哥儿你走路怎么没声。”   话一说出口,黄大娘神情可疑一顿,似乎在懊恼自己怎么没看清楚是谁,话就不经脑子脱口而出。   周檀自然能看出面前这些人一看清是他后,神情立马就变了,明白这是差不多都知道了方才他的英勇事迹。   他心中不以为意。   实话说,村子里乡邻们也不是全然友善,他是个心狠手辣的哥儿这件事被大家知道不是个坏事,起码能震慑住某些不怀好意的人。   黄大娘迟迟没有开口,还是一旁蹲在门槛上扒饭的大全家的瞅见了,热情地回答了周檀。   “今日可是大日子,大远和成子竟然活着回来了!”   周檀恍然,这是仗打完了,战士也陆陆续续放回家乡了。   大全家的二儿媳妇也忍不住顺着她娘的话感慨,“谁能想到去了北边这么多年,竟然还能回来,也真是福大命大。   “大远家的和成子老娘也算是熬到头了,以后都有福享了。”   有了话头,黄大娘也不磕巴了,眉飞色舞地和大家说着自己探听来的消息。   “我可听着成子和里正说,这次回来的可不止是他和大全,还有王花娘家那个侄子……” 第25章 身家   “王花那个侄子?!他也活下来了?那咋今日不见他人影呢?”   大全家的二儿媳刚嫁过来没几年,只记得当年征人时的热闹场景,其余个中缘由还不是很清楚。   黄大娘十分乐意为不了解缘由的新媳妇答疑解惑。   “这你就不明白了吧,人成子和大全是家里有老娘和媳妇等着,那王重家里前几年早被饿没了,就剩下王花这么个外嫁女,他还回来干啥?”   大全家的二儿媳和几个年轻媳妇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不是还剩王花这个亲姑嘛,咋也不回来看看?”   不知是哪个小媳妇顺嘴说了句。   “什么亲姑?她还有个亲姑样儿?”   “重小子没走前她这个亲姑也没见着多亲近,逢年过节嫌人家晦气,怕晦气沾上她家青小子,连回去看看都不回去。   “老猎头撒手后,就剩这么个小子,豆丁大小就会自己上山找猎物养活自己了。”大全家的终于扒完了饭,翻了个白眼儿回答,显然是看不惯王花那副做派。   黄大娘也眉头紧拧,点头附和。   “你们做姑娘的时候老子娘可能没和你们说,别看青小子人不错,但他娘王花可不是个有良心的,当初重小子征兵时得的二两安家银都被她给拿走了,可不是丧了良心吗!”   这些事上了年纪的村里人都知道,只有这些年轻媳妇不知道。   原主常年被拘在屋里,所以周檀也不知道这事儿,站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听着,怀里头还抱着几根柴。   几人站在院子外头端着碗听故事,听得几个才嫁过来的年轻媳妇和年纪尚小的哥儿女子连连惊叹。   直到不远处锣鼓声渐歇,周檀才意犹未尽地抱着柴各回各家。   炕烧上了,周檀从怀中翻出钱袋子,又从脑海中唤出两个占据了可寄存物品柜的木匣子。   挨个打开,一个木匣子装着《手把手教你做豆腐》的A4纸,一个装着周檀挑拣出来的不常用或是价值高的干药材。   在他不死心地探索下,终于将‘盲盒’外挂的另一种用法搞明白了。   自带的两个物品柜只能装两种物品。   一种是从盲盒里抽出来的原始物品,比如手上这张豆腐方子,辣椒苗。   还有一种就是以眼前这个手臂长的木匣子为媒介,凡是装进木匣子的东西,都能收进去。   后者不仅能收任何东西进去,还能使收进去的物品始终保持静止状态。   这个结论还是周檀用半块热豆腐实验得来的。   而这个发现,对身处古代没有冰箱的他来说,简直就是惊喜翻倍。   他打开钱袋子,将全部的身家和积蓄都倒在了炕上。   打十个木框子一共花去一百五十文,这几天还有些零零碎碎的花费,最后一共花了一百八十二文。   第一次卖豆腐只磨了半斗豆腐试试水,赚了五十三文。   第二次卖豆腐除去磨豆腐和原料本身,赚了四百三十八文。   最后加加减减,应该是六百三十几文。   周檀在心里将这几日的账默算完,又数了一下炕上的铜板,将账对上后舒了口气。   除去钱三家赔付的十两银子的药材和另外的五两银子,还有六百三十一文。   先前花出去的银钱不仅赚了回来,还余出不少。   他穿进来这段时日也算没有白折腾,现在也是小有身家的人了。   数出三百文重新倒回钱袋子里,周檀将剩下的银钱都倒入了木匣子里,和装着药材和豆腐方子的木匣子一起,都收到了物品柜保存起来。   两个物品柜已经满了,但周檀有种预感,它不止如此,以后总会扩大。   晚上吃的是鸡蛋酱手擀面。   粗面混合着精白面儿加水和成面,擀好,再切成不细不粗的面条。   往锅里一扔,筷子一搅,等锅里的水再次沸腾就赶紧捞出来。   家里还剩下一把婶子之前送来的菜干和前几日剩的几个鸡蛋,菜干先泡会儿水,周檀转身去挖瓦罐里的酱豆子。   锅底沾点胡麻油,切好的菜干和一勺酱豆子扔下去,混着剩下的几个鸡蛋全部一锅炒了,盛了整整大碗鸡蛋酱做浇头。   周檀前世厨艺就很好,所以这一碗手擀面劲道十足,鸡蛋酱浇头味道也十分恰到好处,香得堂屋门边上的小黄豆嗷嗷叫唤。   周檀舀了些面条和鸡蛋酱到黄豆专属的碗里,用筷子将面条捣碎放凉才把狗碗放到小黄面前。   他自己则哐哐炫了两碗才将将停下来,满意地打了个饱嗝儿,顺手将碗放在了等待临幸的洗碗木盆里,继续等待着临幸。   洗碗的事情还是等明天再说吧。   一大碗鸡蛋酱只吃了一半,还剩下的……周檀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到了碗橱里,只是又在上头严严实实地扣了一个大瓷碗,碗橱的柜门也不忘锁住。   清早的空气冷得让人直哆嗦,周檀难得今日不用早起做豆腐,他原本想睡个懒觉,但身底下的被窝烧到现在已经凉透了,他不得不起身下炕,往灶膛里塞了几根粗木头,重新将炕烧起来。   轻撩开西屋的小木窗,能隐约看到不远处的田地蒙着一层薄薄的霜。   周檀被空气中的冷意刺了一下,打了个哆嗦,赶紧将窗紧紧关上,把自己缩进了被窝里。   直到艳阳高照,周檀才被院子外头李桂的喊声吵醒,迷瞪着两只睡意惺忪的眼下炕开门。   “来了,上炕。”   周檀打开门,转身就裹着棉袄小跑着往炕上钻。   李桂手里还拎着一袋子黄豆,闻言把麻袋往堂屋一放,连忙往炕上走,经过狗窝时还往里探头瞅了两眼。   随口问道:“哪捡来的小脏狗崽子?”   周檀已经缩进了尚有余温的被窝,整个人懒洋洋的。   他和李桂说了这狗的来历后,又嘴硬,“这狗哪儿脏?就是外皮儿滚了些灰。”   狗脏兮兮的这事真不能怪周檀不上心。   他倒是想给它洗个澡,奈何这狗月份太小,刚睁眼的狗崽子,免疫力太弱,他担心换了环境太早洗澡容易把狗给洗死。   李桂白了他一眼,拿起兜里的花生顺手分给了周檀一大把,然后自顾自磕了起来。   看着手上这把烘花生,周檀若有所思。   雪一落,年关也将至,家里缺的东西太多,他还得抽空去采购些年货。   “今年下雪前,牛车还去镇上吗?”   李桂低着头剥花生,“去,去好几回呢!”   “越到年节,村里人都得出去买物件吃食,牛车就得多跑两趟。”   周檀听后满意地又剥了一个花生米,塞进了嘴里。   不得不说,这花生米儿还挺香。   两人炕上正唠着嗑呢,正说到昨日成子娘见到儿子有手有脚地囫囵活着回来后喜极而泣,险些哭晕过去,喜事差点变丧事。   门外就传来了喊门声,“檀哥儿在家不?”   周檀撑开炕上的小窗,探头出去回道:“在!婶子你进来就成!”   桂花婶子挎着一个满满当当的小篮子走进屋来,“檀哥儿,我来换豆腐!”   她进屋来还不忘夸周檀,“檀哥儿这豆腐,谁吃了都说好,昨日嫁到邻村的小姑子回来,吃起檀哥儿这豆腐连声赞叹。这不,今日娘就打发我来多换一些,给小姑子家送去。”   周檀笑得两眼都眯了起来,“成,婶子,明日豆腐保准儿给你送过去。”   他还想让婶子在炕上坐坐,桂花婶子着急回去,说家里灶上还煮着菜汤,不能离人,就急匆匆地走了。   李桂知道周檀雇五嫂子磨豆的价,纳闷,“你搭上了柴火和工钱,光靠换豆腐真能回本吗?”   “当然不能。”周檀低头捏开花生壳,淡定回道。   “难道是薄利多…啊?”李桂神情惊愕,“不赚钱?!”   这笔账周檀早在心里算过,换豆腐多出来的黄豆卖了也回不了本。   一斗黄豆的价格差不多在十文上下浮动,如果不雇人确实能回本,甚至小赚一笔。   但周檀显然没有那种吃苦耐劳的身板和精神,他选择了雇人磨浆。   磨一斗黄豆就是十文,不算柴火钱和人力,刚好和一斗黄豆的价格抵消,白干。   所以这些多出来的黄豆不能直接卖,还要继续磨,磨成豆腐到瓦子里变现。   这也是古往今来换豆腐的赚钱途径。   听到周檀给他解释后,李桂目瞪口呆,“卖豆腐竟然能赚这么多……”   周檀看着他这副呆样儿,直笑。   “你想去卖吗?每斤豆腐给你三文的价,到时还能发展下、”线   差点又说出了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词语,周檀险险咽了回去。   一斗黄豆如果按照三两一文的价儿卖,不除去成本,一共能赚一百九十几文。   一斤豆腐卖五文有余,周檀每斤从中抽三文,这三文里头包含了人工和原料成本,将大头放给了来回运输的下线。   但他也不会亏就是。   一斗黄豆,他躺在炕上不用顶着冷风到各村叫卖,就能抽一百零八文。除去成本,能赚八十四文。   李桂以为是自己说错话,连连拒绝,“不可不可,我哪能抢你的买卖!”   他不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他和周檀玩得好也并不是为了要抢人家安身立命的买卖。   周檀知道他这是误会了,给他解释他并不是在试探,况且这买卖也不是只给李桂一人做,牛车上他跟村里人也没少说这事儿。   李桂听完后,若有所思。   他脑子赚得还不算慢,“别说去镇上,就是只能去周围村子里卖,这买卖也能赚不少,你真的要放给我们吗?”   周檀两只小手一摊,做无奈状。   “我这身板儿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李桂这才放下心里的过意不去,认真思考起这个几乎是送到眼前的赚钱生意。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李桂就做出了判断。   “成,这活儿我干了!”   “怎么拿货?”   在被窝里把自己裹得像个小老头似的周檀闻言抬头,笑了。   “想拿多少拿多少。” 第26章 长矛   这边村里左右四邻换豆腐换得如火如荼,那边李桂已经带着他二哥,扛着两背篓豆腐往周边村子里卖得热火朝天。   李桂第一回拿豆腐本想少拿那些,但想到来回路途不好走,拿少了还不够两人背着豆腐来回跋涉的辛苦。   索性天冷,卖不完大不了就把豆腐送到邻村的舅舅家,全当提前走亲戚了。   财大气粗的五牙儿直接大手笔地掏钱拿了两斗黄豆的豆腐量,还从哪儿弄来了一辆破木板车。   七十多斤的豆腐用车拉着,两人也能省点儿力气。   他们头一回卖,想过有人买,但确实没想到能卖完,还卖得那么快。   “就是这个味儿!和平哥儿捎回来的味儿一点儿不差!”   “对对,就是这个什么豆子,没想到竟然还来咱们村里来卖,这可太好了!以后也不用让你舅舅费事来回送了!”   “小哥儿,你们以后还来卖吗?”有大娘问李桂。   东杨庄子村民的热情都快把两人淹没了,李桂不免有些受宠若惊,赶路的疲惫瞬间一扫而空,大声保证道:“来!我们之后肯定还来!”   回去的路上,五牙儿默默拖着板儿车走在后头,忽然出声,“今日赚的钱,回去全都换成豆腐吧。”   李桂狠狠点头,这还用说嘛,今日一日赚的银钱就算是去镇上做工,也要将近大半个月才能赚来。   镇上这种活儿还不是时时都有,可遇不可求。现在各村卖豆腐虽然辛苦些,但和扛沙袋的苦力活一比赚得多很多,还没有工头衙役压榨。   五牙儿又补充了一句,“再带上大哥,这个活儿大哥也能干。”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满脸笑意。   -   周檀也没想到小金库这么快又迎来了收入。   今早收进木匣子的一百六十几文还没捂热乎,眼前又多了一小堆铜板,打眼一看,约摸两百多文。   他将视线从‘铜板’山上往上移,就看到李桂一脸的激动和兴奋,语气温和,“事可为而患难测也。”   他难得掉书袋子,劝一个人别那么冲动地给他送钱。   两斗黄豆的量,他们应该净赚一百六十八文,而现在眼前这堆铜板,显然不止这些。   所以,李桂和五牙儿已经在拿原本进豆腐的成本在赌。   现在是没人做这门卖豆腐的生意,等村里这些换豆腐的人想起来后就难做了。   因为换豆腐只需要便宜的黄豆,而李桂两人则是拿着实打实的银钱来买进货价的豆腐。   区别只在于周檀限制了前者换豆腐的斤两,将前者限制在了小打小闹,形不成大气候。   而后者就可以占尽先机,趁市面上豆腐还是个稀罕物,赚笔快钱。   幸好李桂虽然高兴这天降的横财,但有五牙儿在旁提点,脑子还是清醒得很快。   “放心吧檀哥儿,我们知道这事儿长久不了,只能赚笔快钱,等时机差不多,我们就收手。而且本钱我哥已经留下了,这些都是净赚的。”   周檀听完这话,才放下心来。   他虽然想躺在炕上数钱,但也不想平白将好友坑了。   不论何时,共赢才算真的赢。   李桂走后,周檀心情愉悦地躺倒在炕上数铜板,整整数了两遍才停下来。   和昨日的两斗一样,分出五十多文留作成本后,他才将剩下一百七十几文都放入木匣子里。   此时的木匣子放在手里掂掂,都沉手。   昨日净赚一百六十八文,加上今晚的一百七十四文,一共净收入三百四十二文。   周檀懒散地朝后一倒,倒在炕上,心里在打算要如何修缮这三间茅草屋。   不提东屋,他晚上睡的西屋处处漏风,有一晚甚至被外头的小冷风硬生生地吹醒了。   不修补一番,等下雪天他迟早冻死。   周檀叹了口气,逐渐虚无的眼神好像已经看到了还没焐热的小铜板们长了翅膀飞走。   修缮房子的事情被他排在了首位,不能耽搁。   说干就干,周檀翌日就去寻里正李三银。   “你要修房子?那得尽快了,马上就要下雪了。”   李三银原本正背着手在田间地头上溜达着,被周檀逮到,蹙着眉头说道。   “你想怎么修?”   因为钱袋子瘪瘪的,所以周檀要求放得很低,“三间房补补,别漏风就行,再给院子修个围墙。”   李三银边听边点头,“行,我给你说个大概数,你备好银子,到下雪前保准儿给你修好。”   周檀没想到里正如此上心,修房子这事儿居然都不用他本人操心。   和里正道过谢后,他又匆匆赶往老木匠那里拿提前订好的家伙事儿。   一根又长又直、削出锋利尖头的木头长矛。   周檀握住掂了掂,手感和重量刚好,心里满意极了。   “檀哥儿你要是想做个东西防身,可以去铁匠铺买把小柴刀,长矛不适用,这回我先不收你的银子。”老木匠犹豫道。   谁知周檀眨眼的功夫,就利索地从钱袋里掏出了十文放到院子里的水缸木盖子上,乐呵呵地拎着长矛就走。   “没事四叔,我觉得这棍儿挺直挺威风的。”   老木匠劝阻无用,只好无奈地摇摇头。   这傻孩子,花个十文买根不适用的尖木棍儿,迟早有他后悔的。   走在回去的泥土小路上,周檀仍在爱不释手地抚摸着他这根儿新得来的长矛。   棍身被老木匠打磨得十分光滑,尖头也磨得尽可能锋利,这十文花得很值。   做长矛的工艺虽然简单,但贵在一整根长木料和打磨费功夫。   回到小院子,五嫂子早早就来了,此时正在推磨磨浆。   周檀将今日的银钱先结了,“我今日有事要出门,回来会很晚,吃食会在外头解决,嫂子别等了,早早回家看着孩子。”   可能是觉得这一斗十文的工钱拿得太轻易,五嫂子昨日做完工还特意给周檀做了顿晚饭,等周檀回来后,又把凉了的饭重新热了遍。   等周檀开口邀请人一起吃时,她连忙推辞告别,匆匆回家给娃娃们做饭,搞得周檀心底还有些过意不去。   所以今日早早交代了话,打消了五嫂子的好意。   “那、那成,那你出门可小心点儿啊,檀哥儿。”五嫂子闻言连忙应道。   说着话的时候手下的动作都没停。   周檀整理好背篓里的东西后,拿上刚到手的长矛,往外头大步走去。   连背影都透着股斗志昂扬,干劲满满。   等到了山脚下,三娃子已经在一棵野枣树底下等了一会儿。   周檀从身后的背篓里掏出了一个油纸包,里头是夹着鸡蛋酱的粗面饼子。   前日做的鸡蛋酱早就吃完了,瓦子买的鸡蛋也吃完了,这份鸡蛋酱用的鸡蛋还是他向村里人买来的。   他一共带了三个鸡蛋酱饼子,给了三娃子一个,剩下两个留着他中午饿了在山里吃。   欠周檀的次数太多,三娃子这回也没有再推辞,将油纸包接了过来。   一打开纸包,鸡蛋酱的香气直往两人鼻间扑来。   香得三娃子忍不住直咽口水。   他看着黄澄澄的大块鸡蛋和扎实的饼子,又看了看已经走在前头的周檀,忽然下定了决心似的。   大声喊道:“檀哥儿,日后你就是我和柳条儿的恩人!上山下火我都跟着你去!”   走在前头的青年身形一僵,第一反应是四处看看附近还有没有人,没有看到人后,才下意识松了口气。   “檀哥儿我走前头!我这条命不值钱!”三娃子一急,喊得像是要立刻英勇就义似的。   周檀:……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才缓过来。   槽点太多,不知道该从哪里下口。   是该先纠正他不是上山下火,而是上刀山下火海?   还是该安慰三娃子一句他们现在还在山脚下。   最大的危险就是捡的柴太多,容易把自己压垮。 第27章 上山   小萝卜头是山里外围的常客。   周檀原本是走在前头,三娃子也不嫌累,小跑着径直越过他,然后一边走,一边机警地观察着四周冬日看似稀疏的林子。   还不忘时不时警惕回头看周檀几眼,就怕周檀在自己身后遭遇了什么不测。   周檀无奈笑笑,低头,将注意力放在了脚下,仔细盯着崎岖蜿蜒的山路,还得时刻注意着跑在身前的小孩儿。   后山外围除了少有野兽出没,也很危险。   山路又崎岖,人烟稀少,植被异常丰富,一不留神就容易被锋利的枝桠划伤,或被藤曼绊倒摔进沟里。   尽管已经调养了快半个月的身体,走了半截上坡的上路后,周檀身体素质还是有些跟不上。   他喘着气,停下来准备歇歇脚,刚想跟三娃子说声累了就休息。   一抬头,发现三娃子爬得脸不红气不喘,甚至还有余力,时不时往身后背篓里扔根路边捡的柴。   看他忽然停下来,三娃子还有些诧异。   周檀:“……”   这个世界的性别设定也太不公平了。   “行了,就到这儿吧,你赶紧回去劈柴,柳条儿一个人忙不过来。”   周檀语气淡淡,勉强维持了一个成年人的体面。   三娃子惊讶,“檀哥儿你要一个人留在山上?!”   还没等周檀点头,就听到这小萝卜头十分坚定地拒绝道:“万万不可!”   “檀哥儿你手无缚鸡之力怎么能一个人留在山上?!万一让狼给叼走了,我咋给婶子们交代!”   六岁大的孩子一脸愁容地劝道。   看得出他是在真心实意地担心着周檀的安危。   “嗤”   周檀大窘。   被一个只到自己腰部的小萝卜头如此真情实感地担心着,他心情确实很微妙。   而且,他侧头朝刚才那声‘嗤’的来源方向看过去——   方才被两人忽略的矮篱笆堆后站着一个一身短打的高大男人。   真的很高,很大只。   周檀本来还有些窘的神情,在看到这个陌生男人尤其高大的身形后,脸色登时变了。   他神情凝重地看着高大男人,眼神不动,下巴微侧到三娃子的方向,小声问,“是咱村里的吗?”   三娃子也语气严肃地回道:“没见过。”   他从小就满村溜达自己找食吃,村里人基本都眼熟,但眼前这个人确实没有印象。   不怪两人这么如临大敌。   换作任何一个人站在下坡,抬头看到一个身长八尺有余,满身腱子肉的陌生男人时都会下意识害怕。   尤其这个男人还板着一张脸的情况下。   敏锐察觉到眼前这个小哥儿和一个半大小子似乎在害怕他,王二将要说出口的话在嘴里卡了下,看着周檀说出来就变成了,“你别怕,我就是这村里的,昨日刚归家,你们可能没什么印象。”   他的眼神则隐晦地在周檀手里拿着的长矛上停顿了一下,转瞬又归于一潭死水般的平静。   周檀没想到他们之间隔着距离,这男的居然还能听到他们俩说的话,眼皮子快速眨了几下。   然后抿起一抹无害的笑,“那好巧,我们还是一个村子的邻居。”   此刻,无用又硬尬的社交语言拥有了独属于它的存在感。   王二沉默几秒,率先转身下山。   小哥儿的眼神明显还是在戒备他,反正今日要办的事已经办完了,他还是识趣离开这里吧。   直到男人的背影消失在下山的小路尽头后,周檀才收回暗中警惕的目光。   回过头,无奈对三娃子说,“既然你不想下山,那干脆陪我一起上去吧。”   三娃子喜滋滋地应下。   两人没再耽搁,转头就将刚才遇到的人忘到了脑后。   寒风在灰扑扑的林子中呼啸着直打转,大部分树叶子全都落了下来,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地毯,踩上去还会发出簌簌声。   剩下几棵杨树还在固执坚持着头上的几根毛,风一吹,早想离家的叶子立即展翅,似只只翩翩起舞的枯叶蝶。   周檀手里一直提着那柄长矛,三娃子不禁好奇问,“檀哥儿这就是戏文里将军用的长枪吗?”   周檀摇摇头,拨开拦在前路的乱草,“不是,是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矛。”   三娃子没听懂,但不妨碍他一下子兴奋起来。   “檀哥儿你会用这毛吗?是不是和宋将军舞长枪一样威武啊……”   周檀沉思片刻,还是决定无情地打破半大萝卜头的幻想。   “我不会用,只会扔。”   三娃子手里还握着他路边随手捡的一根笔直的细树枝,正虎虎生风地胡乱舞着,闻言脸上期待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早有预料的一声深沉叹息。   “连你也不会,那谁还会宋将军的枪法呀?”   忽然被戴了顶高帽,周檀无辜地眨了眨眼。   原来他在三娃子眼里这么居然是个这么厉害的形象。   他低头抿起唇角,摸了摸鼻子。   “那倒是。”   说话时那叫一个脸不红心不跳。   这话他说的毫不心虚。   毕竟宋将军到底用的什么枪法,恐怕只有编戏文的人才知道。   见周檀也不会宋将军的枪法,三娃子也只好又将这个想法压在了心底。   两人渐渐越过了三娃子平时捡柴的地方,往林子里头走去。   走到快要远离捡柴地带的位置时,周檀觉得差不多了。   再往里走,容易有意外。   他自己身为异世一缕幽魂,穿到这里来也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身家性命别在裤腰带上倒是无所谓。   但这回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半大的萝卜头。   他不能不为同行的人考虑。   于是,他在这里停下了脚步。   “就到这里吧。”   然后他仔细观察起周围的荒草丛和泥土地面,三娃子也在后头瞪大了眼睛直瞅。   三娃子眼尖,余光忽然瞥到地面有一枚爪印。   刚想出声,耳边就听到“嗖”的一声。   什么东西刚刚从他身侧掷了出去——   三娃子顺着方向,视线准确地落在了那只直流血的大灰兔子上。   他目瞪口呆。   因为插在灰兔子身上的武器正是那根眼熟的长矛。   那根他刚才和檀哥儿还讨论过的木头长矛。   他连忙转头看向身后的周檀,嘴上还磕巴一下,“檀、檀哥儿,这、这”   周檀嗯了一声,走到长矛那里,利落地拔出了长矛。   拔出来时,木头搓的长矛铁矛头上方还沾着不少血。   三娃子也凑了过来,看了眼兔子后不禁惊叹道:“居然这么准,都把兔子给扎穿了。”   看了看兔子,又仰起头,满眼星星崇拜地看着周檀。   “檀哥儿你的枪法使得比宋将军还好啊!”   周檀正犹豫着兔子哪一处地方干净好下手,闻言动作一顿,慢吞吞地起身,看了眼三娃子。   “想学?”   三娃子猛地瞪大了眼,没想到檀哥儿居然愿意教给他这么好的枪法,喜得连连点头。   点完头,又觉得不够虔诚和热情,大声喊道:“想!”   周檀被突然放大的喊叫声惊了下,神情意味不明地看了眼三娃子,又问了句。   “你可想好了,真要学?”   “要学!檀哥、不,师父!”三娃子倏地跪了下来,眼看着就要三拜九叩给他行个大礼。   吓得周檀呼吸一顿,连忙将人拽起来。   没拽动。   他赶紧说道:“起来!荒郊野岭跪着像什么样子!”   三娃子小黑脸一红,也觉得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啥都没有,自己就厚着脸皮拜师确实不好。   于是赶忙拍拍膝盖上的泥,迅速从地上爬起来。   虽然两人出发点南辕北辙,但幸好在结果上达成了一致。   周檀拎着染着血的长矛,下巴往兔子那儿一瞥,“把兔子拿上。”   三娃子屁颠屁颠地上前拎起了兔子,毫不在意上头的兔子屎和血迹,扔到身后背柴火的背篓里。   然后小跑着追上已经走出二里地的周檀,好奇问,“檀哥儿我们今日还继续吗?”   周檀头也不回地点了点头。   可谓是还没正儿八经地当上师父,已经摆上了师父的谱。   两人在山上忙着打猎,与此同时村里也热闹了起来。   “二哥,你在家吧?听娘说你回来了,我今日特意从书院告假过来拜访。”   一个书生打扮,看起来就文绉绉的年轻男子站在一间破败简陋的茅草屋门前,朝里面喊道。   “这不是杨家秀才郎吗?听说平日都住在书院,怎么今日在这儿碰着了?站在这儿这是在叫谁啊?”   出来打水的李正根眼尖瞥见了,不禁惊奇。   不怪他如此说,杨家在镇上或许算不了什么,但在这附近几个小村里可谓是风头无两。   毕竟他们家奇小子可是个未及冠的秀才郎。   虽说秀才不稀奇,但在未及冠这个年纪就有了拿得出手的功名,可谓是才俊。   平日奇小子都住在书院,就连一旬一休的书院放假日也难得回来。   而且回来也是到东杨庄去回杨家啊,人怎么到了这里?   这怎么能不叫人纳闷惊讶。   正巧二虎和他娘从河边走了过来,听到了这话。   二虎正帮他娘抬着两大盆刚洗好的冬衣和碟碗家具,无暇顾及,随口回了句,“估计是赶上了旬休吧。”   倒是二虎他娘拎着两根捣衣的棒槌,还有空往那边看了一眼。   这一看不要紧,居然还看出了些东西。   听到奇小子嘴上说的话,又确定了下那两间草屋,二虎娘愣了一下,小声问李正根。   “王家那个狼小子回来了?!我们咋都没听着信儿呢。”   李正根听到二虎他娘这话也正纳闷呢。   他们两家还是邻居,那两间快要塌了的茅草屋有没有人住,他家能不知道?   不禁推测,“奇小子记岔了吧,这家一直没人回来啊,这几日夜里也没见着油灯亮。” 第28章 王二   接下来事情也确实如两人所说,可能王家根本没人回来。   因为不管杨奇在门外如何说,茅草屋始终静悄悄的。   围观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大半都要归功于二虎他娘。   听到村里围观的人在议论,杨奇苍白的脸色渐渐涨红,隐在衣袖里的拳头攥得吱吱作响,垂下来的眼底满是阴鸷和愤恨。   要不是为了王重活着回来肯定会带回来的奖赏,他今日才懒得到这埋汰地儿丢人现眼。   不然什么时候那条可怜又恶心的哈巴狗也能这般羞辱他。   杨奇心底忿忿不平,满是阴暗心思。   不过现下这般,也正中他的算计。   他这回过来,除了要奖赏银子,还有一个重要的事情。   就是扭转村里人对他们家当初‘不认人’薄情寡义的坏印象。   想到这里,杨奇就心生恼怒。   怨怪他娘当初做事为何如此疏忽和绝情,造成了现在这般样子,还要他来收拾烂摊子。   全然忘了当初他娘从娘家搬回来的好东西和从王重手里夺过来的从军人头费尽数都花在了他身上。   而他们杨家父子二人在当时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一脸清高地冷眼看着婆娘‘冲锋陷阵’,在家等着银钱自己送上门来。   杨奇心里嫉恨,但面上仍是真情意切地担忧。   站在外头朗声,故意给自己“二哥你是不是还在怨我娘,当年的事她也是有苦难言……”   当王二背着满满一背篓的木头回来时,就看到了这样的场景。   而杨奇的身边还围了一堆村里人,里头有他眼熟的叔伯婶娘,还有他完全没有印象的一些人。   王二穿过围观的人群,面不改色地走到自家草屋破门前,用兜里的钥匙认真地将上头挂着的小锁打开。   但显然,这把锁的年纪并不需要钥匙。   轻轻一碰,锁芯就松了。   几个铁片儿呼啦一声全散架掉在了地上。   王二赶紧将几个小铁片捡起来,表情看上去还有些可惜。   目睹这一切的围观村民们内心黑线,那锁都锈成那样了,挂着跟没挂似的,他还可惜上了。   看着王二无视他一个大活人,径直推门进屋,眼看就要关门,杨奇脸上的表情险些没有控制得住。   没想到这野狗出去几年,光长个头,还是没长脑子,现在居然敢直接无视他了?!   他稳住气到发抖的声线,尽量挤出一副好心又有些委屈不解的表情,“二哥留步!弟已经在这儿等你多时了,二哥为何要装看不见呢。”   如果是周檀在场,他一定当场翻个大白眼,再骂一句死绿茶。   围观的村民也在‘窃窃私语’。   “这人谁呀,长得那高,看着面生啊。”   “你再瞅瞅,看那宽膀子,身板儿,眼熟不?”   “李老根你别给我打马虎眼!就会卖关子,看看,看什么呢!不过看这个头儿……难不成真是王重那小子回来啦?!”   “王重?老王叔家的亲戚?”   “老婆子你忘啦!王重就是王二这小子啊!从军的时候用的老王叔取的正儿八经的大名,王重!”   对啊,众人恍然记起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这名儿还是老王叔特意找村里从前的周秀才取的,取自‘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之意。   但名字虽取得郑重,但只有村里只有老王叔一个人会这么叫,村里人还是和原来一样随口唤人二小子或王二。   所以大家提起王重还不明所以,但一说到王二,就都明白了来者是谁。   “啧啧没想到这王二居然也从战场上活着回来了,真是福大命大啊……”有人啧啧称奇,感慨道。   “这王二回来连我都不知道,咋杨家知道了呀?”李正根还纳闷着呢。   “你是人家什么人啊你就知道了,人杨家可是正儿八经的亲戚,王花可是人家亲姑母。”   “切!什么正儿八经的亲姑亲戚!就王花那德行还配给人当亲姑?!”有婶子阴阳怪气讽道。   “王花干的事儿是不地道,但这奇小子看样子可是个好的,还是个秀才郎。王二小子真是分不清好赖,怎么这个态度对自家表弟!”   说话的人替杨奇这个秀才放下身段来和王二缓和关系不值。   周围村里人说话并没有特意压低声音,两个当事人听得一清二楚。   杨奇听到有人还在揪着以前对王二不好这件事不放,眼底阴晴不定。   王二倒是丝毫不介意,连看都没看杨奇一眼,啪的一声关上了屋门。   杨奇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丝毫没有正眼瞧自己,径自关了门。   他不可思议地看向那扇木门。   尽管王二已经放轻了力道,但本就年久失修的木门还是在力的作用下摇摇欲坠,晃晃悠悠。   现在,这种晃晃悠悠落在了杨奇眼里就是赤裸裸的嘲笑和不屑,让他愤怒得眼底都泛上了红血丝。   但身后毫不掩饰的‘窃窃私语’让他及时定下神来,强忍下内心的不满和愤恨。   他转过身,真像个好心来关心从战场上下来的表哥却被冷漠地拒之门外的好弟弟般面露伤心,低下了头。   村里有人看不惯王二刚才的冷漠做法,出声,“秀才郎可千万别为了这么一个冷心冷肺的人让自己难受啊。”   “是啊,他有你这么个弟弟,可是攒了几辈子的福气,怎么一点也不珍惜啊。”   “刚才奇小子都那么……”   听着乡亲们你一言我一言,杨奇努力压住自己上翘的嘴角,离开这里前,还不忘回头看眼一直没动静的茅草屋。   两个当事人走的走,进屋的进屋,围在屋外的村里人自然也就没劲了,很快散去。   和所有人想象的情景都不一样。   屋内,王二对门外的一切都视若罔闻。   八尺有余的大块头正委委屈屈地坐在小板凳上,一脸认真地刮着两枚土豆。   茅草屋内陈设老旧,几个被耗子啃了好几个洞的木柜上头蒙着厚厚的一层灰,只有炕头上叠得整整齐齐的旧被褥能看出昨晚有人在这里休息过。   土豆刮干净后,切块。   他扯过放满柴火的背篓,将木头倒出来后。   筐底赫然躺着一只肥硕的兔子和一条手腕粗细的蛇。   蛇在山上就已经被他摔死了,兔子还留了一口气,但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了。   王二将兔子皮完好地剥了下来,然后剖开了兔子,开始做今日的午饭。   ……   周檀和三娃子下山的时候,晌午发生的事儿经过半个下午的发酵,已经传遍了村里。   就连平日里一向不管闲事的老木匠都听说了。   回到小院儿放下背篓,周檀就急匆匆将意外断成两半的木矛送过来,没想到还能在这里吃到瓜。   老木匠接过两截长矛一脸惊讶,“这么快就断了?”   周檀摸了摸鼻尖,没说是因为自己下山时一个不稳,下意识用长矛斜斜地往石块处用力撑了下才断掉。   索性老木匠也不是真的要知道答案,他起身又在木堆里找了一根长度还算符合的木头,对着旧的长矛比了比,觉得还算满意。   然后对周檀说,“最晚后天给你。”   周檀点了点头,注意力放在了老木匠刚才说的那个事情上,语气犹豫,“那个王二身高是不是尤其高大?”   老木匠专心锯着木头,头也不抬,“对,我记得他走之前就已高八尺了,就是瘦得很,饿得都脱相,一对黑招子都快瞪眼眶了。现在倒是不知道人长什么样儿了。”   周檀实在无法把上山时遇到的那个一眼浑身紧实腱子肉的男人,和老木匠口中的瘦竹竿描述对上。   付了这次的新长矛银钱,又和老木匠瞎唠了两句,周檀转身溜溜哒哒地回了自家。   这回上山的收获可不小,光留三娃子一个在家怕是忙活不及,他可不能继续在外头唠嗑了。 第29章 野兔   两人这回在山上确实收获满满。   他进屋时,三娃子还在和兔子皮作斗争,双手和脸上都是些血迹。   周檀下意识迅速将身后的屋门带上,以免让门外偶尔会经过的村里人看到这血腥唬人的一幕。   除了三娃子手里这只最开始扎穿的可怜兔子,一旁斜倚在灶膛上的背篓里还有一只灰扑扑的死野鸡,以及一只半死不活的灰兔子。   周檀没有先去处理那只野鸡,而是走到小黄狗那里,那里还放着另一个背篓。   揭开破竹席子,只见里头竟然还蜷缩着三只巴掌大的小兔子。   从时不时动弹几下的动作,能看出三只都还活着。   这三只小兔子就是周檀扎伤那只半死不活的灰兔子时,一路顺着足迹在它的老窝里找到的幼崽。   周檀从来没有养过兔子,更别提从这么小开始养。   他从黄豆窝里扒拉了一些破棉絮出来,填进背篓里给三只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兔子取暖。   扒拉的过程中,面对黄豆湿漉漉的黑豆眼,他不可避免地还有些心虚。   别怪爹爹太狠心,实在是小兔兔现在更需要这份棉絮。   然后他又把那只半死不活的大灰兔子从已经死翘翘的野鸡身边掏了出来,放进三只小兔子身边。   放进去之前,他还特意看了看灰兔子的伤势。   还好,伤势不算重,长矛只是擦着它的后腿划了一道口子,应该能活。   周檀往伤口上头撒了些便宜药粉,就扔到了放小兔子的背篓里。   有母兔子在,那三只小兔子活下来的概率也许会大一些。   他想着先养养试试能不能活下来,如果能繁育,实现麻辣兔自由的日子就不远了。   三娃子手脚很麻利,处理好手里的兔子后,又开始收拾野鸡,周檀在一旁给他烧热水,留着烫鸡毛备用。   野鸡也收拾干净后,三娃子起身就要走,周檀还在屋后头劈木头,准备一会儿做饭用。   等他进屋才知道人早悄悄溜走了。   看着早没了人的堂屋和收拾好的兔子和野鸡,他直接气笑了。   抱着一小捆木头在灶膛前站了一会儿,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决定先把那只被长矛扎得透透的兔子炖了再说。   这只兔子很肥,拎在手里不算轻。   周檀开始扒拉起家里还剩些啥配菜能一起加进去,削了两根蔫吧的白萝卜和三颗土豆,切成小块备用。   之前婶子们拿的菜干早吃没了,酱豆子也没了,只剩下些蘑菇干,这次干脆都加水泡发,混着兔肉一起炖了。   辣椒苗刚种下去,还不到结果收获的时候,他抠搜地从药包里抽出几根干姜丝泡发。   等泡发的过程,浅浅地用麻油热个锅,然后放入姜丝反复煸炒,直到炒出香味后,他一把已经将泡出血水,剁好了的兔肉倒入锅中。   “唰拉”一声,油花四溅。   锅里的水汽和油烟一下子迸发了出来,在空中升腾。   兔肉反复翻炒均匀,屋内弥漫起兔肉油脂的焦香味儿,周檀加入调味的盐,然后加水,开始炖煮。   萝卜、土豆和蘑菇干都耐煮,他干脆现在就全部倒进去熬煮,到时候更入味。   之前他一直用来调味的酱豆子空了。   他想着等下回去镇上也去买一些,或是去找村里的婶子们换一些来,不然做饭能调味的就只有粗盐粒子和做豆腐用的醋。   幸好这回做的荤肉,不然换作盐水干煮菜……原谅他来这里这么久,还是矫情,舍不下眼前这点口腹之欲,菜要是只加盐的话实在让人郁闷。   炖煮到兔肉软烂入味,土豆萝卜块儿软糯,还带着肉味儿,筷子一扎就轻松穿透,加入其中的蘑菇一闻就是一股鲜美香气……   周檀将灶膛里还在烧着的木头抽了出来,火势渐渐转弱。   他将锅里的兔肉炖菜盛出来一大半,然后再分成三份,分别装到三个大碗里。   盖好木锅盖,锁好屋门,就端着盖得严严实实的大瓷碗向外走。   周檀去的时候,柳条儿正坐在炕上,借着小窗的光亮缝补着衣裳。   他一去,柳条儿就从小窗看到,连忙招呼道:“檀哥儿来了,快进来!”   “你是来找三娃儿的吗?他在屋后头垒柴火呢。”柳条儿一边说,一边放下手里的针线,下炕。   周檀笑着进来,将一个大瓷碗随手放在了黄泥垒成的灶台上,“没事,我来送点东西就走,这兔子还是三娃子背回来的,结果我一个错眼,人就溜了。”   柳条儿一下炕就闻到了一股肉香味儿,他看着檀哥儿随手一放的大瓷碗就是一惊,都不用揭开布帘子就知道里头装的是肉。   他连连摆手推拒,“这我们不能收!三娃儿咋还能打下来这个,檀哥儿你快拿回去!”   柳条儿以为三娃子在垒柴火,其实不然,他在屋后头翻找有没有合适的长木棍,好打磨一番做成檀哥儿那样的长矛。   既然要拜师学艺,怎能不自备一把家伙事儿?   他在屋后头听到他哥儿的声音,还以为是自己太想拜师一时产生了幻觉,听错了。   但再接着听下去,他意识到檀哥儿真的来了,连忙扔下木头,跑进屋里。   “檀哥儿,那兔子我真的不能收!这都是你打的,我就是背了下来,我想拜师学艺不假,但也没想依仗着拜师这层关系,厚着脸皮跟你讨肉吃啊!”三娃子急道。   周檀正色,“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向来喜洁,你给我捡兔子,一路背下山来,还给剥好了皮,收拾干净了肉,这份就该是你应得的!”   “是你自己干活应得的酬劳,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仗着拜师这层关系讨肉吃?”   三娃子脸一红,呐呐说不出话来,只知道一个劲儿地点头。   一直看着的柳条儿见状也眨了下莹湿的双眼,跟着目送周檀离开。   两个半大的萝卜头低头看着眼前这一大碗的肉菜,动容之后对视一眼,然后一起咧开嘴直笑。   挂念着家中锅里剩下的兔肉炖菜,周檀加快了送菜的步伐和进度。   到李桂家的时候,春婶子刚好在外头坐着择菜,见到这碗兔肉炖菜也是一脸惊喜。   一边嗔骂着这孩子真见外,一边转身回屋,将周檀送过来的大碗倒出来,然后又往里装了满满一大碗的白面和地瓜面儿掺着的面条出来递给周檀。   临走前,还往周檀手里塞了把自家晒的粉条儿。   这把粉条儿正中周檀下怀,他推辞不掉,索性就收下了。   人情不就是来回换来换去才有的嘛。   大不了他这段时间多上山几回。   到林郎中院里时,林郎中正巧不在园中,只留下之前那个晒药的小童在摆弄着药草。   见到周檀来后,还和他作揖,“郎中去镇上坐诊了,不在家中,请问小哥儿可有什么…事情?”   小童嘴里呼之欲出的‘病恙不适’在看到周檀手里的粗瓷大碗时,及时咽了回去,换了种说法。   周檀也不进去了,隔着外头栅栏,温和地将碗递给晒药小童,“无事,今日难得有些收获,来给郎中加个餐。”   小童接过大碗,点头道谢。   送完菜,他终于腾出手来,轻松地端着一碗面条儿和一扎粉条儿往回走。   快步回去时,他忽然想到屋里的小黄,一直守在灶膛边上闻着兔肉味儿,估计早就急得直哼唧叫唤。 第30章 野猪   炖下锅的这只兔子很肥,分出去三份后锅里还剩下不少,足够周檀再吃两顿。   兔肉嫩且劲道,配菜已经炖入了肉汁,香得周檀把自己撑得差点走不动路。   锅里还剩下一小半,他打算晚上再往里头加点刚从春婶子那里拿的粉条一起炖,奢侈一把吃个宵夜。   一想到汤汁浓稠兔肉汤煮软糯的粉条,夹着兔肉和土豆萝卜块儿,一抿就化……   周檀收起马上要流口水的想象,摸着还有些撑的肚子,搬了个小板凳在院子里坐着晒太阳。   万里无风,冬日下午三点多的日头打在身上,晒得人浑身暖洋洋,再加上他刚吃饱饭,整个人蜷坐在小板凳上昏昏欲睡。   但活儿是永远都干不完。   他瞌睡了一会儿,等腹中的食物消化得不那么撑时,叹了口气,起身开始泡明日要做的豆腐。   周檀一般在豆腐浸水这个阶段,搬个小板凳坐在一旁,挑拣出干瘪或是坏了的黄豆。   他正挑拣着坏豆,顺带看两眼那一大三小四只兔子还有没有气儿。   和七天前这个时候一样,脑海中又响起了熟悉的声音,眼前也弹出了一个粉色的卡通光屏。   【今日份盲盒已送达】   【请您及时签收,过时不候哦~】   周檀拣豆子的动作一顿,默念一声,点开了这个周的盲盒。   这次的盲盒一出现,周檀就愣住了。   无他,这回的木匣子和之前两次不太一样。   从纹理能看出材质相同,但这回木匣子的长度却长得惊人,周檀惊疑不定地比了一下,接近三米。   宽度和高度倒是和之前的匣子相差无几。   他定定地看了会儿这次的木匣大小和形状,心头浮起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   不会是……长矛吧?   毕竟这个盲盒系统十分‘通情达理’,每次给东西都是结合他当时所处的情况,给的都是他当时最需要或是完全出乎意料的东西。   打开木匣,只见一根中间稍粗、两头细,前端安着尖锐金属头的碳素纤维‘长杆’正安稳地躺在木匣底部,异常眼熟。   周檀愣住,眼睑颤了几下。   眼前这杆熟悉到他灵魂都在战栗的‘长杆’不正是一杆男子标准标枪吗?   流畅的杆身曲线,符合人体工学的最佳曲线弧度,独属于现代的彩色涂层……   周檀缓缓矮下身来,伸手握住了这杆来自现代社会工业制造的标枪。   摩挲着光滑的枪杆,熟悉的金属冰凉感在指尖跳跃着,让周檀在心里不自觉地哼起了前世最喜欢的欢快小曲儿。   他握紧了标枪,掂了掂。   然后满意地发现这杆标枪刚好完美地符合自己平时的使用习惯和力道。   虽然不知道盲盒系统是否有灵智,但他还是在心里默念了一声谢谢。   如果没有这个盲盒系统,他穿到这个落后又神奇的古代时空可能不会死,但也不会活得像现在这般滋润。   周檀再次在心底默念了一声谢谢。   这杆真正的标枪,给了周檀进入深山的底气,让他又多了一层把握。   翌日一早,起了个大早的周檀将成板成板新鲜出锅的豆腐分给来拿货的几个‘下线’后,就迫不及待地带着用布条缠好的标枪,背着背篓悄悄地上了后山。   连平日里最喜欢数的铜板也没了往日滋味,看都不看一眼就收进了寄存物品柜里的钱匣子中。   走街串巷,四处村子镇上卖豆腐的人除了李桂兄弟三个,还多了两个别村的人。   一个是邻村人受到李桂三人的启发也开始做,另一个则是翻山淌河货郎,捎带着带两板豆腐卖试试。   因为这杆标枪一看就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产物,而且今天他打算往山里头走,所以不打算带上三娃子。   经过昨天活捉到一窝兔子的地方,周檀继续往里走。   直到确定这附近除了他之外没有其他活口后,他才将缠在标枪上的布条解下来,金属锋利的尖头在光下闪着寒芒。   让今日的周檀整个人都有了种狼外婆的杀气。   越往里走,周围的乱草和石块就越多,地形就越崎岖。   周檀避开巨石堆叠的乱世滩,继续往前走。   标枪万一投掷偏了,锋利的金属头撞到石头上,就会磨损尖头。   直到走到一处荒草堆处,他才倏地停下了继续向前的脚步。   因为他在树丛底下发现了一个可疑的洞口,大小有些像兔子洞。   处于谨慎,他没有一下就趴下去直接朝洞里伸手掏,而是先将洞口周围清理出一片没有枯枝干叶的空地。   然后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点燃,在一旁捡了一根细树枝点了,扔进洞里。   他迅速把背篓倒空,背篓口对准并罩住洞口,守株待兔。   藤编背篓的缝隙间渐渐冒出了灰烟。   周檀等了一会儿,如愿听到两声从洞里冲出来重重撞到筐底的闷响。   他眼疾手快地挪过一块大石头堵住背篓口,只留下了只容一只手通过的口子。   又等了一会儿,灰烟渐渐熄了。   确认里头真的没了活物后,他才挪过重量不轻的背篓,捡起一根细长树枝往洞里掏了几下。   确定火灭了之后,他才用沙土仔细将兔子洞填埋好。   善后工作做好,周檀挪开堵住背篓口的大石块,看着筐底瑟瑟发抖的两只大兔子满意地笑了。   他撩起两只兔子的后腿瞅了一眼,没想到居然还是一公一母。   只是,他眼神停留在了母兔子稍显圆润的肚子上。   这么鼓,不会是肚子里带崽吧?   一想到这只兔子可能怀上了崽子的可能性,周檀的表情就变得不太好。   有了这两只兔子,其中一只还带着崽子,应该是件好事。   但他实在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忽然想到这只母兔子刚才还被他用烟熏了好一阵儿。   现在母兔子肚子里的崽子会不会被熏出畸形?或者干脆流产了?   周檀越想,表情越凝重。   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道是直接被烟熏流了比较干脆,还是生出来是窝畸形的兔崽子痛苦些。   没想到这么快面临着兔子的品种危机,周檀叹了口气。   内心纠结着将背篓顶上的木盖子盖好,固定盖子的绳结打了好几道,防止两只兔子将草绳啃下肚后逃窜出篓。   刚进山没走几步,收获就不小。   但他今日上山是想试试这杆标枪的手感,所以还是继续待在深山处,寻找下一个猎物目标。   寻找猎物的过程中,他还不忘挖两株脚边的野菜,揣进系在腰间的布袋子里。   可惜时值深秋,就算是山里人迹罕至的深处也没有多少能吃的野菜。   周檀只挖了些能认出来的野蒜和木耳菜,凑一凑回去也能拌个凉菜或包顿野菜饺子吃。   他刚揪完一株木耳菜,还没直起身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嚎叫声和横冲直撞在林子间的动静。   他甚至能感觉到,地面都在轻微地震颤着。   不需要刻意寻找,抬头就能看到一只棕黑色庞然大物正以一种不要命的速度,朝他这么方向猛冲过来。   周檀脸色骤变,一把扔下手里还捏着的木耳菜,三两下迅速爬上了周围最粗壮结实的一棵树。   反应之敏捷,动作之灵活,一反穿进这个世界后的病弱形象,让人叹为观止。   若是三娃子和李桂在这里,看到他这般身手,只怕下巴都要惊掉。   幸好今日没带三娃子。   爬到树上的周檀拧眉望向树下正在绕树疾走的野猪,心里庆幸道。   浑身呈棕黑色,顶着一对狰狞巨大的獠牙,森白泛黄的獠牙锋利异常。四肢短但粗壮,尾巴细小,浑身被刚硬的针毛和背脊鬃毛覆盖着。   赫然是一只凶狠的巨大野猪!   野猪绕了几圈树,发现自己根本接近不了树上的猎物后,发了狂,鼻腔里发出了高亢且愤怒的哼哧声。   然后哼哼地后退几步,蓄力向这棵可恨的树用力撞了一下。   整棵树猛地晃了一下,周檀也被撞得晃了一下身形。   他脸色被撞得有些发白,换作平时可能还好,但攀在树上难免有些恐高。   但一双澄净的眼底却始终保持着冷静,任由树下的野猪仍持续发狂撞着树。   眯了眯眼,活动着垂下蓄力状态的手腕,缓缓转了下已经有了手心温度的标枪。   他耳侧听见风轻轻吹过的声音,保持住心如止水的状态。   其实这和标枪比赛差不多,越到赛点,就越要保持冷静,保持状态。   在瞄见野猪开始调转方向时手腕一紧,又被他强行按耐住投掷的力道。   还不到时候。   这时投的话,角度不够,他的投掷视野中都是遮挡视线的估枯枝和上头没落干净的枯黄叶子。   这样一来,投掷的轨迹还不够精准。   就算侥幸投中或擦过,也不足以一击致命,很可能只让野猪受个皮外伤,到时候只会刺激它更发狂。   他一定要做到一击即中。   所以他要等,等一个绝对的、一击致命的时机。   周檀忍受着野猪疯狂撞树带来的摇晃感,屏气凝神地观察着它的破绽。   就在这时,野猪像是受到了什么攻击,哼唧尖叫了一声,耸动了几下短突的吻部,然后迅速转移了攻击目标,朝着乱石堆里发了狂似的拱去。   周檀连忙细看,看出了点什么。   只见壮硕狰狞的野猪背上多了一根扎进肉里的木箭。   这附近还有人?   周檀眼神精准地落在了隐在乱石堆后头的男人身上。   在看到男人的面容时,心里不免怔了一下。   居然是他。   昨日在山里遇到的男人。   可能是每一次行动间,背上深深插着的木箭都在无形中搅弄着血肉,野猪冲过去时哀嚎哼唧的声音一直没停过。   野猪冲过去的气势仿佛要将男人一股脑儿捣碎,周檀不免在心里为这人捏了把汗。   刚想不管不顾就这么出手拉波儿仇恨值,就看到男人居然身形灵活自如地躲了过去。   而且看上去没有多余的动作,游刃有余。   他就这么保持着攀在树上的姿势,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居然在乱石堆里神态自若地遛野猪。   周檀默默在心里给男人贴了个艺高人胆大的标签。   看戏归看戏,遛野猪也是个体力活儿。   周檀能看出男人是在借着乱石堆的地势,逐渐消耗野猪的体力和巨大冲势。   但这种极限操作显然也在消耗男人的体力,既然这人将野猪给他引走了,就算是救了他一命。   至少周檀不能袖手旁观,冷眼看戏。   虽然无法挪动脚步进行投掷,但他心底仍有对自己投掷技术的自信。   身体重心微微向前,右臂伸直,左臂尽量向后伸展,两臂之间保持180度的角度。   周檀下意识眯起了眼,紧紧盯住正在乱石堆里疯狂移动的大野猪。   三、   二、   一——   就是现在! 第31章 合作   随着周檀在心里的默数结束,他的右手大力向前一掷。   “噗!”   一杆金属标枪以一种势如破竹又莫名优雅的弧线径直插进了野猪的身体里。   与一声利器到肉的细微声音一同到达的,还有一声巨大的野猪嘶鸣声。   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声沉重地倒地声。   视线内野猪挣扎几下后彻底没了动静,周檀才松了口气。   王二则怔在原地。   他原本觉得时候差不多了,野猪被他遛得体力消耗巨大,正要挥起身后背着的锋利柴刀时。   一根闪着金光的‘长矛’从天而降。   然后一举击穿了野猪,巨大的野猪在他眼前轰然倒地。   他眉心狠狠一跳。   沙场征战几年,他早已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自认为已经很少有事情能让他心绪起伏这么大。   没想到……他视线准确地移到了几米开外的那棵树,以及树上的人上。   王二眼神很好,能清晰地看到小哥儿的模样,和空空如也的右手。   他看了眼野猪身上插着的这杆堪称神异的‘长矛’,若有所思。   看来他刚才看到的一闪而过的身影,身影手上还拿着一把精铁长矛这件事并不是错觉。   他还以为这荒凉无比的深山里钻进了私自携带精铁武器的逃兵。   原来是同村的小哥儿……   他转身拿起藏在石头缝里的背篓,提着柴刀就迈步离开这里。   这边周檀利索地爬下了树,一边揉着刚才一使劲儿抻到的右胳膊,一边快跑到乱石堆里查看标枪。   呼——   检查过后,周檀松了口气。   万幸,枪头儿完好无损。   他这回投掷控制得准头很好,正中野猪粗短的脖子处,完全没有磕碰到一旁的石头。   确认标枪完好后,他才抬起头看向已经走出去十几米的男人。   离谱!   “这头野猪你不要了?”   见男人居然真的高洁无私,连头也不回时,周檀心底不免有些苦恼着急,连忙喊道:“打野猪的时候我们俩都出了力,我们刚好平分!”   “四六,你四我六。”   男人的声音从不远处飘到了周檀的耳朵里。   轻飘飘的四六分成落在周檀的耳中,重量一下子就变得沉甸甸的。   娘的,杀价杀得这么狠。   但他还是果断地同意。   “好,我答应你,但前提是你要给我的那份儿也抬回去。”   听到周檀同意后,男人才慢悠悠地回过头来,矜持地点了下头,表示同意这种分割方式和前提条件。   周檀面上看着仿佛被割了一大块儿肉般心痛,但心底其实觉得这笔买卖很划算。   没办法,他一个人短时间内根本搬不回去几百斤的野猪。   与其让剩下大半的野猪肉留在山里喂了狼,不如找个现成的人合作。   而且合作将野猪搬回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还想试探一下这人对他拥有标枪这种武器的反应。   当时人命关天,标枪投掷出去时他还带着二十一世纪思想的脑子里已经想不了任何事情,一心只有救人。   现在危机过后,他回神了,忽然想到这人可是看到了他明显不属于这个小村子的标枪。   什么事都发生了后才想起盯人的周檀忽然沉沉地叹了口气。   幸好他想在这个陌生世界里活到老的想法也不是很强烈,不然这回难道要把这人噶了灭口?   他可是二十一世纪的大好青年,从小长在阳光下,可下不了手干那种灭口的事儿。   想到这里,周檀挺直腰板看向返回来的男人。   上一回有三娃子在场,他全程对男人保持着警惕。   这还是头一回正儿八经地‘正眼’看男人。   不得不承认,男人确实有一副好模样。   身材高大健壮,肩宽腰窄大长腿,浅麦色均匀铺满了他全身。   眉骨高挺,下面的眼眶深邃,鼻梁也很高,整个五官和脸型又硬挺又英俊。   男人眼睑低垂着时,气质沉稳又老实无害,丝毫看不出刚才欲擒故纵时的精明。   “柴刀。”   男人欲弯腰动手的动作一顿,将后背背着的柴刀解下来,递给周檀。   周檀说四六就是四六,几百斤的猪他能扛回去四成也是大赚一笔。   “你要哪一部分?”他问王二。   王二这方面倒是没什么意见,“都可。”   周檀想了想,“那要不先抬到山下再慢慢分?”   见男人沉默点头,他动作利索地抄起柴刀就开始分割野猪。   猪头先分割下来,再接着将猪四条腿儿用草绳绑起来,结结实实地缠了好几道。   一边系着草绳,一边用眼神划过这只野猪的各个身体部分:梅花肉适合煎、炸、炖,做肉丸;这块儿五花肉可以做红烧肉和卤肉,这两种做法最能发挥它的美味;这是里脊肉……   神情之专注深情,让一旁干站着等扛猪的王二都忍不住侧目。   周檀还没忘记要抓紧时间,不然时间长了血腥味儿会引来其他野兽。   他赶紧将快要流出嘴角的口水吸溜回去,系好固定猪的草绳后,他暗中咬着牙,使着劲儿将单独分割出来的猪头拎起来,天生白皮的脸上都泛起了红。   刚想将猪头往身后背着的背篓里放,忽然想起了背篓里还窝着两只活兔子。   他刚想开口问问男人身后背篓还有没有位置,就看到男人已经将背篓倒了出来,一只一看就很肥的野鸡和三枚野鸡蛋也递了过来。   “鸡蛋先放在你背篓里。”   然后将野猪头接过来,放到自己的宽大背篓里,勉强能塞进去。   周檀接过绑着野鸡的草绳和三枚野鸡蛋,往背篓铺了些碎草茎后才将三枚鸡蛋小心放在背篓里。   然后他一手拎着系野鸡的草绳,一边弯腰伸手拽住固定住野猪两条前腿的粗草绳,准备配合着男人一起抬着下山。   “我拎这头,你”   看到王二直接一下子将整头几百斤的野猪扛在了肩上,周檀嘴里的话一下子卡壳了。   他双眼一下瞪得像铜铃。   王二走了几步,发现他并没有跟上来,拧眉思考了一下,随即松了眉头,像是想到了问题所在,“拿不动野鸡?”   然后伸出另一只还空闲着的手,准备接过周檀手里的野鸡。   吓得周檀连忙后退一步,生怕手里这只野鸡就是最后一根稻草,压死眼前这个一身怪力的男人。   不对,照这里的说法应该是叫小子。   ……压死眼前这个一身怪力的小子。   周檀默默在心里胡思乱想着,嘴上则三连拒绝。   “野鸡我拿得动,不用帮忙。”   王二看了他两眼,确定他是真的拿得动,并没有在逞强后才转身继续下山。   就这样,野猪头塞到王二背上的背篓里,野猪身子被王二一把扛在一侧的肩膀上。   一整只几百斤的野猪都压在王二的肩上,而他居然还有闲工夫去挖两棵路边的野菜!   周檀倒吸一口冷气,默默收回艳羡的眼神,拄着‘标枪拐杖’,跟在王二身后,小心走在下山的陡坡上。   因为周檀家位置很隐蔽偏僻,所以两人都决定将分肉地点选在他家。   下了山,沿着小溪流往家走,周檀额角已经渗出了些许汗意。   当然,不是热出来的,是虚汗。   男人回头眼神询问,他往小院儿方向一指,“就在那儿。”   院子的篱笆还是太矮,就算没人经过也不能在院子里分解整猪。   于是周檀指挥着王二扛着野猪进屋,将野猪放到堂屋地上,然后将两间屋子的窗户全都打开,半阖着留出空气流通的位置。   体型庞大又满是血腥味儿的野猪,和被野猪断头处浸透了一身血、体型也不小的王二一进屋,小黄就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直发抖哼唧着。   许是见周檀实在累得够呛,王二这回拎起柴刀,站在野猪前,淡淡道:“你先挑。” 第32章 猪头   周檀明白过来男人话里的意思,双眼微微一亮。   既然男人都这么说了,那他也不和人客气了。   周檀十分干脆地报出了自己早已在心里向好的‘菜名’,“肋条半扇,两只蹄膀,后腿肉……猪头可以整个都给我吗?”   听到蹄膀和猪头,王二忽然抬眼看了他一眼。   周檀没看懂他的眼神,还以为是自己太贪心,把好吃的地方都占大半,还有些小心虚。   他装傻,善解人意地说:“你也想要猪头的话,那咱们就劈开两半。”   王二收回视线,“不想。”   这边‘菜名’一边报,那边王二就在一旁手起刀落,动作干净利落地庖丁解猪。   每报一个‘菜名’,一块儿巴掌大或半人高的猪肉就应声落到周檀新打的干净木桶里。   周檀一脸惊叹地凑近木桶,打量着木桶最上方的一块儿后腿肉。   这堪称完美的横切割面,方方正正得仿佛下一秒就能充当讲台上的直角器……   可能是他这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表情太明显,王二从四蹄大开的半副猪骨架中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整副猪全部分完,王二问周檀要了秤,称一下两份肉的份量。   周檀连忙从堂屋橱柜底下翻找出了新秤。   幸好前几日成板成板往外卖豆腐时,他觉得之前的秤有些不够用,托人给他换了个大点儿的秤。   不然今日还真称不动将近半扇的猪肋条。   “……这块儿四斤八两,不对,你切多了,算上我要那份猪头快六成了。”周檀心算几秒,纠正。   刚才称了一下,这头猪不算上猪头的重量,一共是一百八十九斤,是头大肥猪。   王二点头,算的重量和他切的时候掂量的差不多。   再称一遍,不过是为了安小哥儿的心,让他心里清楚,省得日后再说他占了便宜掰扯不清。   虽然……王二侧头看向被小哥儿进屋后就随手靠在碗橱一侧的奇怪‘长矛’。   他觉得眼前这个哥儿不太像个会赖账扯皮的人。   “没切多。”王二言简意赅,已经开始收拾起了自己的那份儿猪。   “你要都是些没肉的骨头架子和下水,压秤又没多少油水,算起来是我占了便宜。”   周檀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还挺讲究公平。   他总不能说自己就想吃这些‘骨头架子’,只好厚着脸收下了这份善意又‘公平’的馈赠。   两人都以为自己占了大便宜,心照不宣地保持低调,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得太得意。   意外多出了一个大猪头,周檀心底简直乐开了花。   心情一好,他看眼前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男人都顺眼了不少。   连带着客气话都秃噜出来了,“要不晚上就在这儿吃吧,正好我把猪头炖上,你尝尝我的手艺。”   话刚一说出口,他就后悔了。   周檀你清醒点儿!   这不是他在前世想和谁吃饭就吃饭的肆意时候了!   他刚才又下意识地将自己放在了请人帮个忙或一起做事后想一起吃顿饭的立场和情景中。   现在好了,嘴一秃噜说多了。   他懊恼自己嘴快虽懊恼,但心里邀请人来尝尝手艺吃个饭,还是真心实意的。   毕竟今日要不是和男人合作,这大几十斤猪肉还进不了他的锅里。   周檀以为男人会投来诧异或异样的眼神,没想到男人只思考了不到两秒就答应了。   “好。”   “需要帮忙吗?”   得到周檀的摇头后,男人才背起用草席子盖得严严实实的背篓,“那我先去趟镇上,会赶在晚饭前回来。”   话说出口,王二脸上下意识有些不对劲。   被他自己刚才顺口说出来的话整得有些尴尬。   幸好另一个当事人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话中的不妥之处,还大大咧咧地应了一下,“好,那你尽早回来,等你开饭。”   虽然不明白男人答应得为何如此痛快,但他的心思早已飞到了马上要炖了的猪头肉上。   可能是意识到自己起的话头实在不妥,王二出门的步子还是停住了,语气难得有些迟疑,“你分的肉要是吃不完,我可以帮你一起卖一些出去。”   周檀眼底闪过一丝惊讶,接触这两面后,他能隐约看得出这个人并不是个热心肠。   没想到现在居然主动问他,要不要帮他背肉去镇上卖。   明日大概也没有牛车,而新鲜的猪肉又等不得,换做他自己背去镇上,也要费一番功夫。   不过,周檀想了想,还是礼貌地拒绝了。   “这些肉我暂时还不打算卖,你要是方便的话,能帮我从镇上那家酒铺捎壶黄酒回来吗?”说着,从钱袋子里掏出酒钱递给王二。   王二也没去深究为何不卖,点头应下来。   送走男人后,周檀准备点火烧水,把猪头上的毛全都秃噜下来。   不算猪头,将近八十斤的猪肉,哪怕天冷猪肉好保存,他一个人也确实吃不完。   至于既然他吃不完为何不让男人一起卖了,一来两人的利益关系暂时还没有这么深。   二来,过两天修整屋子,正好用手上这些猪肉招待做工的村里人。   在里正的牵线下,已经定好了这两天修房子的日子和人手。   同一个村里的人盖房子都是你帮我我帮你,很少会正儿八经地算工钱,都是包两顿或一顿饭就行。   所以盖房子的大头其实就是料子钱。   但周檀考虑到自己家显然没有‘人’能下回去给人互相帮忙,所以直接跟里正说明了这回他直接给工钱。   李三银开始还不太赞成,他觉得檀哥儿一个小哥儿还是得攒着点儿钱,别赚了点银钱就大手大脚。   没道理村里人盖房子都义务帮忙,到周檀这儿,还得要人家小哥儿给钱才放下架子来。   说出去,他这个里正的老脸往哪儿搁?   但听了周檀的解释后,他叹了口气,觉得也在理。   而且周檀这么做,受益的还有他这个里正,不需要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但李三银还是将工钱帮着往下压了压,压到一人一天五文,不包饭。   不包饭是因为李三银觉得周檀一个小哥儿做饭招待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有些不妥,传出去容易坏了小哥儿的名声。   想了想,还是在原定的三文上加了两文。   就算是一日五文,也比周檀心中的预期少了一半。   虽然周檀没指望着能省这笔钱,但他不是个不识好歹,硬要打肿脸充胖子的人,里正的好意他还是明白的。   现在省下这笔钱,又不需要每日都管饭,所以他打算从吃食上添点油水,开个小灶。   所以这些肉来的时候正正好。   除了开小灶和这两日现吃,剩下的肉可以做成腊肉,保存得能够久一些。   这也是为什么他托男人给他捎壶酒的原因。   野猪没有骟过,肉质虽然紧实,但比圈养的猪腥味儿更重。   他手里头除了干姜丝外,没有其他能去腥的调味品。   后世耳熟能详的调味品放到这里有的还没有被发现或引入,有的则昂贵到他这种平民想都不要想,比如花椒。   只好让用一些只比水多了些发酵味道的劣质酒来腌肉去腥。   洗干净这个猪头花了周檀很长的功夫,将猪脸上细小的毛用火燎了一遍后,又拔了一遍隐藏在角角落落里的小碎毛后,才将猪头冷水下锅。   加入一小把干姜丝去腥,盖上盖子就开始长时间的熬煮了。   直起身子一看外头,正午那顿饭被他完美地错过了。   碗橱里还剩下一大块儿豆腐,周檀给自己切了一小碗儿,沾着滤过的细盐吃,垫了下肚子。   就算盐巴被他又滤出了一遍,干沾着冰凉的嫩豆腐下肚,他还是一时难以言说这种味道。   他二话不说劈了根带了不少肉的肋条,去找之前给他带酱豆子的婶子再换些来。   之前那罐酱豆子他当时第一次空口下去,就被味道惊艳到了。   吃完那罐酱豆子后,他还常常责备自己为何不吃得再慢些、斯文些。   婶子看到他居然拿着肉骨头来换些不值钱的酱豆子,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   在婶子一家的热情下,周檀最后是抱着三个大大小小的瓦罐回来的。   有满满一罐他要的酱豆子,以他的速度至少能吃半个月。   除了酱豆子,还有一小罐白菜做的酸菜和一罐脆爽的腌萝卜。   他呲着个大牙,一路顶着寒风小跑回屋。   因为担心味道太大,他早早将三间屋里里外外都关紧了门窗,这样从门缝和烟囱里漏出的些许肉香味儿,风一刮就散了。   所以他一进屋,就被锅里、灶膛里冒出来的热气熏热了手脚和冻红了的脸。   害怕得冻疮,周檀赶紧放下三个瓦罐,转身出了屋门。   等在门口搓热手心和脸,才敢进来直面热气。   吃多了肥腻的猪肉,腌萝卜和酱豆子可以用来解腻。   至于酸菜的用处可大了,他忍不住揭开盖子挑出来一丝尝尝。   一口咬下去咯吱咯吱,酸爽的味道直冲天灵盖。   不敢想象这罐酸菜要是用来炖菜该有多么的酸爽下饭。   而且正好今晚可以做个他馋了好久的酸菜猪肉粉条儿,春婶子昨日给的粉条儿他昨晚没吃完,还剩下了些刚好全下了,到时候一锅出。   想到这儿,周檀差点没忍住从嘴角留下了馋坏了的泪水。 第33章 酸菜   冬日天黑得早。   日头将将挪到最西边,白日隐藏的寒意也张扬了起来。   山岭间林子被风刮得刷刷作响、鬼哭狼嚎,气势之大,像要一口气刮翻山脚下的三间草房似的。   王二背着背篓,顶着大风,身形灵活地避开村里人回到了来过一回的小院儿。   下午时他一口应下后,自己也有些惊讶。   他平日确实分厘必争,但已经说出去的话还不至于要收回来,已经给出的猪头也不至于抱着要吃回来的心态去应下这顿饭。   而且他一般不和哥儿女娘有所牵扯,就怕掰扯不清,害人害己。   今日厚着脸皮应下来,大概是这个哥儿太‘特殊’,所以他下意识没有把人当成需要避嫌的小哥儿?   他的这个想法有些无耻了,王二想。   王二在院子外篱笆丛后站了好会儿,盯着屋内已经隐隐点起了灯的窗缝沉默半晌才进去。   一进屋,扑面而来酸爽味道的炖肉香味和滚滚的热意。   王二鼻尖微动,嗅着屋内香得让人跌跟头的酸菜炖猪头香气。   周檀坐在小板凳上摆弄着些什么,他走过去一看,发现是在清洗下水。   从他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那张美得过分的那张脸在白布下嫌弃到扭曲的样子。   即便这样,小哥儿仍恶狠狠地搓洗着那块儿猪肝。   王二:“……”   王二:“交给我吧。”   周檀正专心和下水对抗着,听到头顶忽然想起的声音还吓了一跳。   侧过身仰头看向王二,“回来得正好,再等一会儿就能开饭了。”   王二矮身的动作一顿,难得有些狼狈地避开了周檀直视过来的澄净视线。   又低声说了一遍,“放着我来。”   周檀正好也有些受不了了,起身让开小板凳位置,“行,那你先干着,一会儿就吃饭。”   猪头早炖好了,现在锅里是酸菜猪肉炖粉条,粉条儿刚下,还在咕咚咕咚地煮着。   周檀趁这会儿功夫将豆腐切成长块儿,下进锅里。   王二干活很利索,困扰了周檀老半天下不去手的猪肠在他手里迅速被打理得干干净净。   周檀觑着他面不改色的神情,怀疑他可能根本没有嗅觉。   桶里所有的下水都清洗好后,扔到另一个干净的木桶里。   这几个木桶还是之前和老木匠订来卖豆腐的,由于他自己想一出是一出,就暂时空置了下来。   没想到现在排上了用场。   王二从碗橱那堆杂物中翻出来一根草绳,抻了抻,还算结实。   然后把草绳系在带着把手的木桶上,将桶吊在裸露出来的房梁上,防着耗子和野猫偷吃。   锅里炖着的菜火候差不多了,周檀揭开锅盖子,看着咕嘟咕嘟冒泡的炖猪肉两眼放光。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不知哪个犄角旮旯掏出了一把勺子和一个超大木碗,将炖肉盛了出来。   这时王二也从外头洗完手,进了屋。   周檀一头扎进橱柜里,头也不回地说了句,“把灶台上那盆菜端上去炕。”   吩咐起来人的态度和语气,那叫一个自然。   至少王二嗯了一下,将盆端到炕上的八仙桌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刚才应下来时也过于自然了。   从合力杀了那头野猪后,他们俩的相处模式似乎就开始不对劲了。   太过于自然和亲近了。   让王二不适应的同时,还有些微妙的踏实和刺激。   ……踏实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和刺激形成并列关系。   端完菜,他又返身从自己背篓里拿出几个油纸包和一坛周檀点明要的黄酒。   黄酒放到堂屋地上一角,几个散发着食物香气的油纸包拆开放到八仙桌上。   刚放好,转过脸来就看到小哥儿从橱柜里端出了一个脸盆大的木盆。   一整个大猪头端端正正地摆在盆里被端上了小小的八仙桌,将可怜的酸菜猪肉粉条儿和几个油纸包挤到了一角。   王二猝不及防和猪头上两只被煮熟的眼睛对视了一眼。   “……”   周檀语气期待又暗藏着激动,“我炖了一个多时辰,保证软烂脱骨!”   说罢,看着还站在炕边上‘顶天立地’的男人,忍着笑意,“别愣着了,赶紧上炕!”   三间茅草屋房的高度周檀一米七五的个子站着刚好,对王二八尺有余的个头就没有那么友好了。   在堂屋站着时房梁裸露着,中间位置高出其他屋很多,就这,王二站着时还得微低着头。   更别提站在他的西屋,周檀见他站得那般艰难,看着实在难受。   说是一整个猪头也不尽然。   周檀从猪头上切了些肉多的部位下来又炖了一锅酸菜猪肉。   “今日猪头肉管够!”周檀放出了豪言壮语。   王二盘坐在炕上,忍不住笑了下。   周檀也爬上了炕,眼睛在看到八仙桌上的几个油纸包时一亮。   “这是?”   “买了些糕点和果子解解腻。”王二的视线已经落到了那盆还冒着热气的猪头上。   周檀捏起其中一个油纸包的一角,掀开,看到一个眼熟的字样后暗中倒吸一口冷气。   然后用一种看狗大户的眼神看向王二。   “你不是到镇上?怎么去了县里的福记?”   福记的糕点可不便宜,而且冬日的鲜果子价比黄金,一般人没有门路可找不到。   周檀虽然没有买过他家的糕点,但前几日李桂给他带了几块五牙儿专门从县里买的福记糕点,包油纸的手法和眼前这个一模一样。   “镇上那个时辰买肉的人少,县里卖的快。”   王二语气不以为意,把多走了十几里地说得那叫一个轻描淡写,仿佛只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两人都急着吃肉,话唠了一半就撂在了半道上没了动静。   吃到一半,周檀和王二抢猪舌的动作一顿,忽然下炕到堂屋。   于是失去竞争对手的王二成功抢先一步将猪舌塞进嘴里,香得他眼睛满意地眯了起来。   然后他有些疑惑地看着小哥儿宝贝地端着一个小碗儿上了炕。   等他好奇地看清碗里到底是什么的时候,陷入了沉默。   “这几根咸菜镶金边了?” 第34章 歧义   “没有啊。”周檀还在状况外。   “那你这么宝贝干什么?”   猪肉倒是一盆一盆不吝啬给人吃,几根咸菜倒是宝贵上了。   王二看他那副肉疼的做派,心底好笑。   周檀:“……”   这下他明白过来了。   听出了王二话中对他宝贝萝卜干的‘侮辱’,他有理有据地反驳,“什么咸菜?这可是脆萝卜条儿!”   而且,“肉吃没了再抓就是,但咸菜我丁点儿不会腌。”   王二没想到答案是这个,觉得离谱的同时,将这件事套在周檀身上又莫名觉得合理。   “腌咸菜我会,你想吃什么就吱一声,就当是你请我吃这一顿的回礼吧。”   “当真?”周檀有些怀疑地看向王二,“你没有唬我吧?”   王二坚定地点了点头,趁周檀转移注意力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朝最后一块猪鼻子下筷。   周檀眼睁睁看着最后一块猪鼻部位被一筷子叼走,来不及再说些什么,连忙抄起筷子加入战场。   饭桌上刀光剑影,几番交战过后,两人心满意足地放筷。   王二下一步下炕将桌上的碗筷收下去,就着缸里的冷水快速将碗洗了。   周檀懒懒地倒在热乎乎的炕头上剥着表皮有些皱巴巴的酸橘子,吊儿郎当地翘起来二郎腿哼哼着。   等王二在炕底下刷完碗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进门的动作一顿,不确定是不是到了自己该告辞离开的时候。   幸好周檀听到他进门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来了一句,“外头站着干什么呢?”   王二紧绷的身形这才缓缓松懈下来。   等他坐上炕,周檀好奇地捻起一块花瓣形状的糕点,咬下一口,“这是红豆糕?”   王二视线落到小哥儿的脸上,答非所问。   “合作?”   周檀咽下这块香甜的红豆糕,拍拍手上的碎屑。   “好,但合作之前我们是不是得丑话说在前头,定个规矩?”   他话音未落,视线就穿过堂屋和西屋间的门洞,在靠在橱柜旁的标枪上转了一圈。   王二眼底闪过了然,给周檀注入了定心剂。   “天地知,你我知。”   “除了这个,我们之间来往也需稍加掩饰一番。”   这个周檀明白,他现在处于性别弱势,两人间交往保密对他的好处更大。   他干脆应下。   至于具体如何‘分赃’,两人暂定五五平分,还要看到时候具体情形如何。   两人在一盘小土炕上达成了共识,王二见没了其他事情,起身拎起背篓就要走。   周檀忙出声,“桌上这些你不要了?”   桌上零零散散摆着王二买的油纸包,里头的酸橘子和糕点两人都没吃多少,只周檀挨个尝了下口味。   王二头也不回,“我不喜甜。”才怪。   他身形灵活地闪入村里的小土路,周檀一个错眼,抬头再看,那个高大的人影已经隐入夜色里。   等人影彻底消失在他视线后,周檀才忽然想到他好像还不知道男人到底是不是王二。   殊不知那边王二走夜路走到一半,也想到了同一个问题:   他似乎忘了问小哥儿叫什么了。   清早   小院儿光线好,周檀坐在小板凳上,低着头跟柳条儿、李桂和几个婶子们学着编兔子笼。   篾条边缘很锋利,周檀动作小心地学着柳条儿的动作编着。   “嘶!”   没有完全磨光滑的篾条儿在周檀白皙修长的手指肚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柳条儿担心疑惑的眼神落到周檀拇指肚上,脸色一变,“檀哥儿你快放下别做了!你这手都划成这样了……”   这番话成功让李桂和几个婶子们的视线都移了过来,看到周檀正在流血的指腹,沿着往上看……   那双手的惨状,几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李桂大惊失色,“你这手怎么伤成这样了!快别编了!”   只见原本白里透红,形状优美的双手遍布长短不一、深深浅浅的划痕。   有的已经结痂了,有些颜色是还未愈合的鲜红,像刚被篾条儿上的毛刺剌到。   周檀神色如常地将双手揣进新做的衣裳袖子中,避开几个眼力深的婶子们的探究视线,笑眯眯地摇头。   “没事,昨夜没舍得用蜡烛,光线暗,劈篾条儿的时候可能没注意,才划了些小口子,不碍事。”   众人不疑有他,纷纷劝到他如今进进出出做豆腐,也能攒些银钱,有个进项,就别省那些蜡烛了。   如今周檀这小院儿进进出出,来人也不少。她们虽然不知道他到底赚了多少,因为换豆腐似乎也赚不到多少,但起码有个进项也能养活自己。   周檀‘纠结几番’,就在几人轮番劝说下,适时地答应了下来。   见糊弄了过去,他暗中松了口气。   他当然不会说,这些口子是自己昨日在山上扑兔子扑的。   自那晚两人商议好合作事宜后,两人最近就三天两头地避开村里人的视线上山,收获不小。   昨日上山,刚结束了一次打猎行动,他眼尖地看到一只漏网之兔就要逃窜出视线内,一时情急,身体就扑了上去。   两只手正正好撑在了一大丛拉拉藤上。   “啊——!”   摁上去的那一瞬间,周檀痛得双眼瞪大,嘴里忍不住惨叫了一声。   另一边正在解套兔子扣子的王二听到动静,脸色微变,迅速起身冲了过来。   他一脸凝重紧张地跑过来,看到的却是小哥儿疼得一脸呲牙咧嘴,眼底却仍染着得意又狡黠。   伤痕累累,还在流血的一只手像是当初在赛场上第一回站上领奖台上作为胜利者,举着那枚金光闪闪的奖牌时一般,举着那只还在蹬着腿挣扎的兔子。   脸上挂着胜利者般的笑容,肆意又明媚!   王二一怔。   再回神时,周檀已经将兔子用绳子捆好,准备为他的养殖事业再添一员大将。   不对,现在不仅是他自己的养殖事业,而是他和王二两个人合作的养殖事业了。   自从两人谈好合作,王二这几日每逢上山,除了一些当场被他弄死没了声息的猎物外,剩下来只要还留着一口气的,他都会拎过来让周檀先挑,有没有他需要的。   周檀对此颇有些意外,收到了头一只时还挺不好意思的,第二只、第三只……凑成一窝后,周檀有些坐不住了。   他偷摸着从山上绕小路溜到王二那两间比他还破的屋子,将人拽出来开诚布公地谈了日后养殖兔子的‘商业规划’。   还是老规矩,分成!   这回他七,王二占三成。   王二对此没有任何异议。   事情谈得出乎他意料的顺利,周檀彻底放飞自我,沉浸在自己继豆腐大王后,马上就要成为兔子大王的美梦中不可自拔。   所以才一时激动,酿成了这样的惨剧。   周檀手伤成这样,其他人也没了继续编篾条儿的心情,唠了一会儿嗑就散了。   等众人都散去,周檀才放下手里背了一口黑锅的篾条,起身去准备吃个现代化的午饭。   不过他刚走到屋后头想抱些柴火,就看到站在柴堆旁的男人。   周檀惊讶,“今日怎么白天就来了?在这儿等了多久?”   话一出,周檀察觉出话里似乎有些歧义。   虽然话说的没错,但怎么听着有种两人偷情,特意等着人都走了才来私会的感觉。   “……”   两人脸色都有些不自然。 第35章 修缮   还是周檀先转移话题,“你来是待会儿要上山?”   王二摇头,将手里一直拿着的瓷瓶递了过来,视线也随之落在了周檀那双遍布伤痕的手上。   “去疤的。”   他以前在军中听同伍们说起过自家婆娘们有多宝贵自己那身嫩皮子。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皮上落了疤。   当时听这话的时候,他还不以为然,左耳进右耳出,不认为这事儿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不知怎么,那天看到小哥儿扑兔子的那副情景,他脑子里忽然想到了本以为早忘了的事情。   虽然有些突然,但周檀还是自然地收了下来。   “多谢,药钱多少?我给你。”   王二从善如流地如实报出了药钱。   听到他痛快得甚至有些迅速的回答,周檀低头掏钱的同时,心底还是松了口气。   如果王二真的白给他一份药,那这药他怕是还不能收了。   而且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长期合作伙伴,短期内他不太想折腾换人了。   这种分得一清二楚的相处方式正合他意。   这边周檀松弛了下来,拿到药钱的王二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也非常满意小哥儿在这方面的识趣。   周檀:太好了,他对自己没意思,不用换人了。   王二:太好了,这人还算有分寸,没有白拿了他的药。   双方都很满意地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提出了:   “上山逛逛?”   “我去拿套子?”   两人相视一奸笑 ,利索地收拾好打猎的家伙事儿,偷偷摸摸地溜上了山。   和王二合作的这几天,周檀充分认识到了这人确实是个清清白白、遗世独立的白莲花。   从他身上几乎看不到一丝村子里其他同龄男人该有的其他世俗欲望和跳脱。   说几乎,是因为王二在自己敛财方面的手段那叫一个出神入化,平日里沉默寡言,一到了生意上嘴皮子立马溜了起来。   有幸和他一起去了一次镇上卖打到的野物后,周檀心里看得那是叹为观止,心里甚至还有了些别的想法。   他有无数能在这个时代赚钱的法子,只是在陌生环境下一人独木难支,小富即安都怕鬼惦记上。   而王二有做生意的手段和路子,还有野心,为何他们俩不能联手呢?   涉及到钱袋子的问题,两人几乎是一拍即合。   约定好了等明年雪一化,就出山联手做买卖。   这几日他上山频率猛增,豆腐做得自然有些懈怠。   索性五牙儿他们几个陆陆续续将周围几个村子兜售得差不多了。   占了先机的大头已经赚了,剩下的只需要隔三差五往周围几个村子卖几板解解馋。   “年前大年夜的时候,估计还能卖一茬儿,再等着年后走亲戚时我再来。”五牙儿将这段时日拿的豆腐钱数给周檀。   不是他想拖到现在给,而是檀哥儿前几日不收,说要让他先记着,年前最后再给。   周檀接过钱袋子掂了掂,也没数,“成,到时我给你留着。”   豆腐钱暂且不提,他今日找五牙儿和李桂来是有别的事儿。   “你们要兔子吗?”   兔子?   五牙儿和李桂来了精神,托周檀的福,他们今年赚了不少银钱,过年给家里添些肉菜绰绰有余。   只是,五牙儿眯起眼,有些不敢相信,“山上的野兔子?你一个人弄来的?”   李桂倒是没有想那么多,连连喊道:“要要!你有几只啊檀哥儿?”   这些日子就是穷得揭不开锅的家里,过年时也得咬咬牙,攒下几个铜板,添点儿油水。   镇上这段时日卖肉的一来都在抢,瘦成骨头架子的兔子都有人要,周檀这肥兔子根本不愁卖。   因为这回五牙儿一个汉子在,三人原本一直站在堂屋处说话,周檀转身掀开帘子进了西屋,出来时拎着一个看上去有些分量的背篓。   “最多能匀给你们两只。”   李桂瞪大了眼往背篓里瞧,只见两只灰扑扑的肥兔子窝在背篓底,每只嘴里都咀嚼着几根还有些水分的干草。   “这……”李桂想问这都是哪儿弄来的,但话到嘴边,还是转了个弯儿,“这两只我们都要了!”   周檀直接将背篓递给了他,痛快得甚至有些不对劲。   “多少钱?”李桂拎着这两只兔子掂了掂,对这个沉手的分量十分满意。   周檀摆手,“你随便给我个价就行。”   五牙儿按照镇上卖的兔子价给了他银钱,最后又被周檀塞了两捆干草才罢休。   天知道他西屋现在有多少只兔子,不说发情时的动静和窝里拉尿的气味,每天光是割草就让他想一头撞死。   要不是大部分体力活儿是王二干的,他早想撂担子不干了。   市面上一只野兔大概三十五文,两只就是七十文左右,周檀这两只公兔子体型肥硕,分量不小,五牙儿数了七十五文,他没要那五文,塞了回去。   加上这些日子卖豆腐的银钱和打猎得来的野鸡和兔子,这两三日内竟然不知不觉攒了一两多银子。   他手里现在已经攒了七两银子,可以开始着手修缮三间屋子。   别的屋他不知道,他睡觉的西屋四处漏风和漏雨,昨夜他又被外头钻进来的冷风生生冻醒了。   修补屋子的事情不能再等了,趁早修补好,待到过年前几日还能赶上再做一波儿豆腐生意。   次日,五牙儿就带着村里几个会翻修房子的汉子来了。   因为家里只有一个小哥儿,周檀和做工的师傅们说完自己的想法后不得不避嫌,幸好春婶子也带着李桂来了。   两人拉着周檀到相隔不远的大全家去做鞋子,春婶子和大全家的跟周檀说,“这几日白日你就到婶子家,家里修房子的活儿就交给五牙儿盯着,你隔些时日去瞅两眼就是。”   “你放心,都是一个村里的,还有五牙儿盯着,肯定不能给你办砸喽!”大全家的儿媳也跟着劝。   周檀知道她们是好心,只好笑着应了下来。   今日天气不错,屋里窗小光线暗费眼睛,几人都搬了小板凳坐在院子里做鞋子,那只黄皮奶狗子也被周檀带到了这里,现在就趴在他脚边眯眼睡着,时不时哼唧两声。   既然要翻修,他屋里那一笼一笼的兔子、辣椒苗、草药、熏得几十斤熏肉熏排骨和标枪等等肯定是不能暴露人前。   昨夜都被他收拾打包给了王二,让他这几日千万小心照看,尤其是那盆辣椒苗。   家里被他清理得只剩下符合一个身体虚弱的小哥儿孤苦过日子的东西和痕迹。   这回翻修不仅银子不趁手,日子也赶,所以周檀让人先将他住的西屋给翻新修补好,如果有余‘银’的话,再修补一下漏雨的堂屋。   至于原主娘住的东屋,出于一种不想破坏原主娘生前痕迹的别扭心理,他暂时还不想打开屋门,沾染上他的生活气息。   几人在院子里缝着过年要穿的新鞋子,周檀不会,在一旁看了一会儿也找不到门道,只好编兔子笼。   大全家的和春婶子都在笑他眼尖嘴利就是手拙,看到他还在编兔子笼,顺口说了一嘴,“你都编了几个兔子笼了,也没见你养只兔子。”   大全家和周檀家不远,从没见着小哥儿还上山打过兔子草,没兔子还一直编兔子笼,这让她们都开始打趣周檀是馋兔子肉了。   春婶子以为他实在馋兔子肉,说他家五牙儿和桂哥儿前几日从外头拎回来两只兔子,等今晚回去让他上他家吃去。   那架势吓得周檀赶紧拒绝,只是学着编些准备着。   唯二知情的李桂瞅了两眼被打趣得直忍俊不禁的周檀,又看了看他口风不算严实的娘,算了,他还是闭嘴吧。   檀哥儿家里之前倒是有兔子,现在都在他们家呢。   屋子翻修,豆腐自然就不做了,和几个来或换或买豆腐的乡亲们说好年前肯定做一回后,周檀就收拾收拾覆了一层灰的灶台,给自己热了些饭食当晚饭。   和衣睡了一夜后,他清早就起来,拿出一块儿昨晚王二送来今日要做的熏肉,准备炖一锅热乎乎的熏肉汤给村里来帮忙做工的人垫垫肚子。   虽说不需要他日日盯着、顿顿管饭,但偶尔一顿两顿开个小灶,也算是给人家贴补些油水,不至于真当个甩手掌柜。   一斤多的熏肉洗好,刮掉黑漆漆的外皮儿,切成片,加入些萝卜块儿一齐下锅炖上。   之前那半扇猪吃不完的几十斤都被他用烟简单熏了一下,堂屋顶上的房梁都被他那几日熏黑了,再加上这里天非常冷,至少能多保存个十来日。   等五牙儿带着几个叔伯兄弟过来做工,萝卜熏肉汤刚好出锅。   周檀给的工钱不算低,虽然不管饭,但村里人很多人都想来干,冬天庄稼地的活计都歇了,能在村里找个有工钱的活计多难得。   为自己村里干活,本来就尽心,更别提今早一来竟然还有肉汤喝,大家也都挺不好意思的。   “檀哥儿我们都多收了工钱,哪能再来吃你的肉啊?”一个年纪大些的老叔摆手。   “叔伯们都是好心来给我干活,我也不能管饭,家中虽不宽裕,但偶尔给大家做顿热汤暖暖胃还是可以。”周檀笑着回道,手上已经开始舀汤了。   五牙儿见他是真的有余力,帮着开口,“既然檀哥儿今日都给咱们做了,那就喝吧,大不了再加个点儿快点给他屋子拾掇出来。”   听到这,叔伯才松了口。   “那行,今日就算了,往后几日可不能再干了,你如今一个人也不容易,怎么还能让你来贴补我们油水呢。”这回大不了他们晌午不歇,早些给他干完。   剩下几人都高兴喊了声多谢檀哥儿。   家里碗不够,周檀本来打算去大全家借两个,里头一个年纪最小的树小子家就在周檀家前头那排屋子,不嫌累跑着回家直接拿了两个碗。   锅里肉管够,周檀也不手抖,一人分了满满一大碗热乎乎的肉汤,里头的肉片比萝卜都多。   树小子口水直接就留下了,哼哧哼哧闷了大半碗才恋恋不舍地将脑袋从碗里抬起来,准备留点儿给家里人也尝尝。   树小子这般的也不在少数,还有两个家中有孩子的叔伯都只是小口小口珍惜地尝了两片肉,将汤和炖入肉味的萝卜块儿喝了,剩下的肉都留了下来,想带回家里,还能添个肉菜。   五牙儿和几个没成家的青年汉子倒是一口闷了,正要打水自己将碗刷了的时候,   周檀自己喝了一碗暖暖肚子,就背着一个背篓说是上山捡柴走了。 第36章 入住   前几日捡柴是借口,这回倒是真的要捡柴。   好不容易和周檀上山的三娃子兴奋得满山乱窜找棍子,周檀就跟在后头捡柴。   “檀哥儿你看这根棍儿成不?”   周檀抽空看了眼,“嗯,先凑合用。”   三娃子也不气馁,嘴咧得老大,“那现在我该咋练啊,檀哥儿?”   周檀事先和他说好,自己只会投掷,不会舞枪弄棒的身法,三娃子不懂,但也知道学会投掷也是一件大好事儿。   教三娃子投枪前,周檀还自己琢磨演练了一番才教人。   因为他不能将前世那套照搬过来教,前世标枪投的是越远越好,如今打猎是要在控制距离和力道的前提下,准头和反应要好。   他自己这几日都还在琢磨练习,除了那次面对野猪危急时刻惊为天人的一击,其他时候准头都是五五开。   就算如此,比起设套和单纯的劈砍,周檀打猎的成功率也不小。   当然,和百步穿杨、从不空手的王二比是比不了,人家毕竟是上过战场,瞄准过人脑袋的。   一大一小两人在山上消磨了一上午,由于是教学,这次的猎物收获不多,只有周檀出手示范了几次后抓住的两只野鸡,被他一股脑儿塞给了三娃子。   三娃子不要都不行,被他仗势瞪了回去。   笑话,这几天吃肉吃的都快给他吃腻了。   背着满满一背篓柴回到小院儿的周檀和几个叔伯就着刚抹好的墙面唠了两句,商量了一下接下来又该如何做工后,就拿着做鞋子的料子去村子那棵大树下找婶子们学做鞋子。   正值农闲,晌午天气也不错,暖洋洋的太阳照在身上比在阴冷憋闷的屋子里强多了,光线也好。   而且村里老老少少基本上都拎着个小板凳坐在这儿,唠嗑的同时手上的活计还不停,就连这里头年纪最大的大娘都能一心两用,应承或插两句话。   谁家媳妇生了,哪家的婆婆苛待儿媳,邻村村长家的小哥儿看中了个给镇上薛老爷做工的佃户非他不嫁,听说竟闹得要出家削发当姑子去……   他们说得眉飞色舞、抑扬顿挫,周檀听得津津有味、目不转睛。   “檀哥儿你把那布拿过来,我给你缝缝。”春婶子实在看不过眼好好的布被他如此糟蹋。   周檀吃瓜的表情一顿,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针线活计,讪讪一笑。   “没事婶子,我回去琢磨琢磨就会了。”说话间,连忙将那块儿料子藏到背篓最底下,总不能让婶子替他做双鞋子吧。   春婶子见他周檀确实不想让她动手,只好笑骂他两句讲究,放弃动手想法。   本来他还想试试自己做双鞋子,现在他也不打算为难自己了,等哪天蹭个牛车去镇上买两双棉鞋就是。   就是可惜那些总在他眼前晃悠的兔毛,暂时没法做暖和的兔毛鞋子。   单单修补一下三间屋子用不了多久,重修院墙倒是费了些功夫。   不过再费工夫,在大家手脚利索、经验丰富的情况下,又过了几日,叔伯们就撤了,临走前还用剩下的石料和木板,在院墙处垒了个鸡窝和狗窝。   周檀看着焕然一新的小院儿,眼尾都弯了起来。   除了东屋他只让人从外头修补了下明显的漏风处,剩下两间屋子除了还算结实的大梁外几乎全都被仔细填补修平,晒得酥掉渣的茅草屋顶也换上柔韧防水的茅草席子。   连漏风的破木门都被人仔细地补上了缺口,毛刺也磨得光滑不剌手。   修完这几间屋子,连带着人工钱,周檀一共才出了不到六两银子,他觉得很划算,但做工的叔伯里有不少人都觉得不值。   修个房子都抵得上村里普通人家重新再搭一间屋子的价钱了。   抛去人工,这笔银子主要花在了料子钱上。   修缮房子不要换大梁,这笔钱就省下了,至于需要一些木头和碎石块儿都是叔伯们自己上山运过来,不需要周檀去花心思,所以修补三间屋子其实没用多少银钱。   银子都花在了院墙上。   自穿来后,他最满意的就是小院儿的位置,日后若无意外,他会在这里养老。   这三间屋子等他再赚些银子,应该会重新推翻再盖上镇上富户那种青砖大瓦房,所以如今不必多费心思,简单修补下塌不了就行。   但院墙的修建必不可少,十分重要。   既能保全他住在偏僻山脚下的人身安危,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遮挡住村里人有意无意的窥视。   他既然打算长住,干脆一次性将他在心里规划好用处的地方用院墙圈起来,日后也不至于扯皮。   所以他这院墙是用的结实板正的大青砖,一般是镇上富户修房子才用得上,居然被周檀用来搭院墙,修屋的银子也都花在了这里。   为着这事儿,没少被劝不动的村里人冷嘲热讽他败家。   而这些话要么被周檀无视,相熟的人问起就说自己被上回地痞癞子吓破了胆子,院墙修得结实才睡得着。   这个说辞一出,倒是没人再说什么了。   院墙修得足有两米高,下头是青砖,上头掺和着黄泥碎石块,也算是节省了笔开支,不然圈这么大个院子全用青砖,周檀的钱袋子也打不住。   院墙最上头的黄泥还没干透,周檀将视线移向了面积一下子变大了两倍的小院儿里。   三间可怜的草屋在青砖院墙的衬托下格格不入,异常矮小简陋,完全不是一个画风。   院墙底下,靠近三间草屋处垒了两个挨着的鸡窝和狗窝。   小黄还太小,周檀担心给它移出屋子夜里会冻死,狗窝就暂时没打算动。   鸡窝也空落落的,冬天不适合抓小鸡仔,春婶子和桂花婶子都来说让他千万别费那个银子去镇上买,等开春家里孵小鸡,匀给周檀几只就是。   于是鸡窝也空置出来,留着明年开春再养鸡。   堂屋空落落的,一个半人高的木头碗橱立在墙角,边上倚着一个小八仙桌和两个小板凳,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家具了。   由于兔子群目前仍处于保密阶段,所以没有专门做兔子的窝,多余的土砖就堆到了院墙底下一角。   兔子窝他打算用一种养殖模式搭建。   正好,西屋后头有块儿之前搭院墙时特意留出来的空地,面积不小,而且前头有西屋的后墙挡着,左右和后头靠着比一个人还高的院墙,十分隐蔽,不特意绕到西屋后头根本看不到这还有这么大一处空地。   这让周檀不得不感慨幸好他家周围没几户人家,有也是隔得远远的,所以每户人家分的地格外大。   不过地分的虽然大,但起间房子还是件不容易的事,村里除了富裕些或特殊情况的人家,大多就是三间屋子,顶多家里孩子多在旁边多盖间厢房,所以屋前屋后都有不小的自留地,都种着菜。像他这样把自留地用院墙圈起来,还是极少数,或者说没有。   王二就带着几笼马上就要靠牙啃出自由的八九只兔子送了回来时就看到周檀在和黄泥。   他那两间茅草屋和周围几户人家挨得太密,隐私不好不说,他这几日很少出门,实在不能不出门时都在担忧等他回来两间草房子可能就被这窝钢牙兔啃倒了。   兔子窝贴着院墙,已经垒了一层‘地基’了,王二本来准备送了兔子就走,看到周檀在干什么后顿住了离开的脚步。   “搭兔子窝?”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接过了和泥的力气活,这力气也有他的一份。   有了王二的加入,效率一下快了起来。   两人趁夜垒了三层,周檀觉得差不多了。   一层六个方洞,一个洞能容纳两只大兔子或三四只小兔子,十八个单间完全够了。   朝外那面敞着,周檀用这几日闲时编的藤编网罩在上面,一一绑好。   不过看到刚放进去的兔子,下一秒就呲着森白的大板牙开始啃咬起藤编网子。   看得周檀愁得眉头都耷拉下来了。   “除了草绳,还能用什么?”   王二挑眉,“兔皮绳子?”   周檀哽了一下。   不知道兔子会不会吓破胆儿,但他这主意可真够损的。   其实最好的材料是铁丝网,但他暂时用不起。   两人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对策,还是王二揽下了这件事,说等他哪天去县里看看有没有能防兔子的东西。   至于这几天,没办法,只得勤着些喂,吃饱了就懒得啃这些干藤条儿了。   周檀往里头扔了不少王二带来的草料,然后里三层外三层地绑好三层防逃网,最后还往上头盖了不少稻草,用作保暖。   王二看了眼没什么活计,就拎着倒完草料的空篓子走了。   一排土砖兔子窝从傍晚天刚擦黑做到天色黑沉,刚才干活不觉得什么,现在一停下来,顿觉四下一片寂静,只余在空中打着旋儿呼啸而过的风声。   似是心中有所动,他忽然抬头往上看了眼。   黑得泛着幽蓝的夜幕上缀着城市中难得一见的星辰,密密麻麻,不时闪烁。   他平日里塞满了铜臭味的脑袋忽然冒出了一句前世背过的诗: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1。   盯得久了,神智仿佛都要陷进去。   他在屋外头站了很久,直到夜深了,风也大了,吹得他才如梦初醒般收紧了衣襟,匆匆回屋。   下午人多眼杂,提醒盲盒到达的机械音被他暂时压在了脑后,现在终于有空将抽个盲盒。   随着脑海中默念一声开,一个长宽高将近一米的和之前木匣子同款花纹的木箱子以不符合它体积的声势,无声地平稳落在了西屋炕上。   周檀双眼不由得瞪大了些许。   这、这回到底是什么东西?   居然这么大?! 第37章 收获   看到这个超大的木箱子,周檀冒出来第一个想法不是里头有什么,而是这箱子能装不少东西,这样他就能贮藏保存更多吃食到物品柜。   打开箱子,周檀双眼不由得瞪大。   难道这个系统给他的盲盒选品想法真是从他脑子里现钻出来的?   他这几日还在想得趁过年前这段时日再赚一笔,卖个新奇的吃食回回修房子出的血,毕竟大家过年前手头都能松快些。   卖什么吃食他心里已经有了些许雏形,但是就差在一个能灵活搬动的铁锅上。   没想到这回他居然抽出来了个大号铁锅,还是个平底的!   周檀如获至宝地端着铁锅,放回木箱子前还狠狠地在上头亲了两口。   有了这个铁锅,他脑子里大部分的小吃就有门了!   于是,翌日傍晚,王二拎着两篓子草来送时就享受到了试吃的机会。   “这是?”   看着碗里的东西,他神色迟疑又惊讶。   “豆腐春卷!”   周檀眉梢间不免带了些得意。   春卷外头那层豆腐皮是他废了好几盆豆腐浆才压出来的,厚是厚了些,可这用猪油一炸,   哪还顾得上什么厚不厚,又香又酥还不硬,而且他里头的馅料也下了不少功夫。   天知道第一锅豆腐春卷出锅的时候,周檀一口气吃了八九个才摸着肚子意犹未尽地停下了嘴。   王二一口咬下去,外边表皮十分酥脆,形状虽看着硬挺,却不像是面糊炸成的那么硬。   里头则是嫩豆腐,软嫩入味,不时还能吃到一些脆生生又香人的碎油脂渣,完全没有被里头的豆腐泡软,口感又多了一层的同时,一口咬下去汁水也十分充沛。   他有些惊讶地看向周檀,虽然已经吃过一次他做的饭,但这回换成小吃还是让他又惊讶了一回。   不过越过周檀往后看,堂屋的碗橱上多出了平铺着摆出来的木框子,上头都是些黄白色的皮儿?   他这是又整出新东西来了?   不用说,周檀看到王二脸上的惊讶和回味就知道这春卷儿差不了。   “怎么样?这可是用豆腐皮做成的,仅此一家!”   王二挑眉,“你要趁去县里卖?”   不然今天不会专门和他说这个。   周檀被说中了,笑嘻嘻地道出了自己的想法,“又是油又是肉沫的,这个春卷价我准备往上提一提,这样一来镇上大部分人还是只能吃个新奇,所以我想趁过年前去县里卖!”   不过这样一来,难处也摆在了明面上。   有了装铁锅的木箱子,虽然可以不用再背着食材和铁锅走十几里,但他一个小哥儿也没法自己走十几里山路去县里。   去县里可不比镇上,沿途山里头是真的有不少被狼叼走了的事,他必须得找个帮手,或者说护送的打手。   三娃子一个半大孩子肯定是不行,五牙儿在备选方案之中,不过要说他心里最好的人选肯定是有些身手的合作伙伴王二。   既然都合作了打猎和养兔子,也不差摆摊卖小吃这一回了。   “如果你能和我一起去县里卖的话,我分你两成!”   王二思忖片刻,“你打算什么价卖?”   “六文一个,十一文两个,十五文三个。”   贵,但也不算贵得离谱。   豆腐、豆腐皮哪样做起来不费劲,还都是新奇吃食,调料价贵难买,里头的油脂渣放的也不少。今日是用的油脂渣,等摆摊后还会有腊肉、兔肉等其他肉做馅,都是肉。   时下春卷大多还是蒸好,用薄饼皮卷着吃。而他这个豆腐春卷可是要用猪油煎炸,不可谓不奢侈费油,价不高都收不回成本。   最后还得算上柴火钱、给王二的分成和他们二人路上耗费的人工成本。   所以周檀一开始就打着走创意精致小吃路线,卖到县里去给那些大户人家和富户。   周檀想的时候,王二也在心底迅速思索起来。   这价可不便宜,赶上一个肉烧饼了,烧饼好歹有巴掌大,还厚实,这个春卷虽然周檀尽量卷得大些,有两指宽,但比起能填饱肚子的白面烧饼,一般人家可舍不得买来吃,最多咬咬牙尝个鲜,常吃是不可能的。   怪不得要去县里卖,这是摆明了要去赚大户银子啊。   “好,这事说来还是我占了便宜,除了路上护送,还需要我帮什么?”王二答应得很干脆。   废话,有钱不赚白不赚。   周檀原本自己一个人确实能多做一些豆腐皮放在木箱里送到物品柜保存,但有王二在,就不太好提前备料了。   毕竟这男人只是模样长得冷峻正直,看着一派正气,但相处这些时日他还能不清楚吗?   钻钱眼里不至于,精明敏锐是板上钉钉的,不好糊弄啊。   被他察觉出物品柜这种堪称神异的空间就不好了。   “既然要去县里,我打算再想些别的吃食,多个花样儿添着卖也好。”   王二对这方面不擅长,不过他提醒了一句,“后日就是腊八,县里应该会很热闹,我们可以先卖一回春卷。”   对啊,后日就是腊八节了。   周檀恍然,想起了腊八就要到了。   要不是王二提醒,他都没想起来还有腊八这个节,差点就错失一个商机了。   “那行,那我们这回先单卖一个春卷,我再多做两种馅。”   王二点头应下。   来都来了,周檀索性打发他去宰只兔子,天气冷,现在杀了剥皮切好,油炸过后也放不坏,正好留着做春卷馅料。   除了豆腐肉沫馅,屋里还有小一百斤的腊猪肉,还可以做酸菜猪肉馅。   如果有红豆,其实可以做个甜红豆馅的,可惜这边红豆种得不多,每家都只在地头上种了些,时不时豆饭换换口味,多的没有。   周檀还是放弃了做甜馅的想法,专注于咸春卷。   过了腊八,他想把豆腐脑做出来,没有紫菜就仿照甜沫的做法用他刚琢磨出来的豆腐皮切丝替上,调味方面他准备腊八那天再去县里看看有没有酱油卖,买回来调卤汁用。   而且别忘了,他还有一个最大的杀手锏——辣椒!   想到这里,他的视线移到靠在西屋炕头地下的那盆辣椒。   放在一般的辣椒苗上得一两个月才能长出来的成熟辣椒,不过短短两个周,之前连个花都没有,像跟草似的辣椒苗已经挂上了满满当当的小尖红果子,比红灯笼看着还喜庆。   不愧是【一株生命力顽强的辣椒苗】,生命力果然很顽强!   辣椒长势喜人,现在上头挂着的红辣椒已经是第二茬儿了,头一茬儿早被他摘下来。   天气冷辣椒没法晾晒,放在外头一时没太阳就冻坏了,于是全都放进了现在还装着铁锅的木箱子里保存,等到什么时候吃什么时候再拿。   这几日他只吃了两根小红辣椒,辣度十分到位,刚刚好。   拨下来的辣椒籽他简单地用温水浸泡了会儿,处理好后就栽到了另一盆装满土的陶罐中,等着再长一长就能分苗移栽。   有了辣椒,吃食上的发挥空间不可谓不大,等他熬个辣椒油,豆腐脑也有了加辣的选项。   能不能受到这个时代人的欢迎,周檀暂时还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日后是能享受上各种辣味制品了。   火锅什么的统统安排上! 第38章 腊八   王二话不多,但心细手稳,一只兔子在他手里完美地剥皮抽骨,成了坨案板上一根毛都没有的肉块。   不仅是兔肉剁成细碎的肉沫,周檀还从房梁吊着的腊肉堆里割下一块肥肉多瘦肉少的腊肉,也切成小肉丁切了一大碗。   腊肉沫肥油多,先将它下锅煎炸,肉丁焦香味道出来的时候也熬出了透明泛黄的猪油,酥脆咸香的肉沫捞出来备用。   锅里的猪油正好将没什么油水的兔肉沫炸了,兔肉火候一大容易发柴咬不动,所以很快被周檀捞出来,放凉备用。   王二看出了门道,“我明天再去山里找头野猪。”   周檀想了想,一边展开豆腐皮包馅料,一边摇头,“暂时不用着急肉,还有百来斤的腊肉,再来一头吃不完糟蹋了。”   这件事也是他一时馋肉馋得贪心才想岔了,他原本想着可能要给村里来帮忙修屋子的人管饭,还算上了自己吃肉吃到腻的想法,所以就没卖。   但再修屋上里正想得周到,每天做工的饭就不需要他来,自己吃其实根本也吃不了多少,所以这些肉周檀巴不得赶紧消耗一下,不然他一个人一张嘴哪吃得完。   “倒是过了年我们可以上山逛逛。”周檀动作利索,而且今天只炸几个试一些口味,包好的春卷已经下锅过油了。   王二将视线重新移回锅里,他没意见,“好。”   油温高,里头的馅料都是熟的,不过几秒春卷就出了锅。   周檀一共做了三种馅的,分别是豆腐腊肉沫,豆腐兔肉丁,还有酸菜腊肉沫馅的。   两人挨个尝完,周檀嘴里还塞着春卷,腮帮子鼓得像只囤货的松鼠,王二先想了想说道:“我明天再去打几只兔子。”   三四个春卷下肚,惊艳的味道仿佛还留在口腔里,他其实不算是个注重口腹之欲的人,不然从军那几年,在大多数同僚都秉着一人吃饱全家饿不死的一口气中,他也不会能攒下银子。   可以说,这道春卷确实惊艳了他。   不对,不止是春卷,应该说是周檀的厨艺令人惊艳。   或许精细程度和火候比不上离之前在军中庆功宴时吃到的宴席珍馐,但屡屡推陈出新的搭配和食材却独树一帜。   只是有了挖掘这些吃食方子的本事,之前十几年周家何须为生计发愁?周茂家婶子何至于累病倒下?   王二对周茂家的其实没什么了解,他没离开村里前和周茂家差不多,是个村里边缘人物,每日睁开眼起来第一件事就是今日去哪儿填饱肚子,无暇去和人看热闹唠家常。   但周檀这些日子因为做豆腐和修屋子,在村里出的风头不小,于是一些陈年旧事再度被村里闲人翻了出来,成了最近村里人饭后翻来覆去感慨的新鲜事儿,连带着他也略有耳闻其事迹。   王二若有所思,视线隐晦地落在了就这么大大咧咧倚在碗柜处的那把‘神异兵器’。   似矛非矛,似铁非铁,似金非金,就连军器所都造不出来的新奇家伙,一个从小生活在乡野之间,浮萍般的小哥儿却视其如常,使用自如,可谓聊斋再现般令人惊异。   他也猜过周檀是否是趁乱混入大焦的别国细作,但他观察数日,除了小哥儿身手格外灵活,没有在其身上看到别国训练细作的种种手段痕迹。   王二想了几日,没想明白就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他如今已遣散回乡,什么细作不细作、战乱不战乱的,与他何干?   王二只关注周檀有身手,拎得清,现在还有赚钱的方子,能助他加快赚银子的速度。   其他的,在他赚钱这件事面前,统统都得让步。   两人各司其职,趁这一日半的功夫,忙碌地准备吃食所需的食材。   到腊八那天,周檀起了个大早,和拉着一个套绳空板车早早来到他院中等着的王二收拾了摆摊要用的东西,包括那口超大号深口平底锅。   周檀得让它过个明路,就是苦了王二这个拉车的劳力。   王二眼神在那口造型奇怪的锅上一顿,十分自然地移向了别处,仿佛那口锅和寻常锅没有半点不同。   此时天未亮,周遭一片寂静,耳侧只余在重峦叠嶂间乱窜的寒风,呜呜作响。   羊肠子似的小土道弯弯曲曲,两人头顶着不见半颗星子的夜,仅靠着周檀手里举着的火把照着脚下。   耳边是呜呜的寒风声,周檀两眼发直,心肝发颤,强装镇定地挪动着火把给拉着板车的王二照着脚下的路。   他只背了一个篓子在背后走得也十分艰难,磕磕绊绊,不时还得王二出声提醒一下他脚下。   反观一旁拉车的男人,一双眼被火把映得乌亮犀利,就算周檀有时来不及照到他脚下,步子也迈得稳稳当当,不惊不躁。   等两人走了十几里的山路到了县城,天光已大亮。   周檀看到平河县城门的那一刻,心头竟然有种想要喜极而泣的冲动。   两个时辰!   将将两个时辰啊!!!   换作现代单位,他们整整走了三个多小时的山路!   要想富,想修路。   果然古代的交通车马才是大问题。   怪不得村里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没有出过南崖镇,像李五牙儿这样敢到县里混的,都是周围几个村子年轻小子中的领头羊。   守城门的士兵掀开板车上的布帘子,发现就是卖点儿吃食,象征性地收了一人两文的城门税就放行了。   王二耳力出众,冬日里能凭借轻微的踩雪声来判断猎物的数量和具体方位,自然听到了身侧人悄悄松了口气。   他侧头,只见清早出发时冻得瑟瑟发抖但精神十足的小哥儿,现在一脸仿佛身体被掏空了的四大皆空相,连那双灵动敏锐的眼都没了神采,放空似的跟着前面进程的队伍走着。   看样子是累得不轻。   周檀确实累到手脚发软,走路打着颤儿,和一旁负重几十斤却只有额角渗出些许汗,脸不红气不喘的男人形成鲜明对比。   但随着清早城门口堵着进城的队伍逐渐向前,周檀不由自主地瞪大了双眼,直愣愣地看向前方。   清早城门口热闹得很,来来往往贩夫走卒,客商云集,挑着担的,牵着驴的,肩上搭着鼓囊囊的褡裢匆匆赶路的,抱着孩子挎着藤篮子的……比肩接踵,热闹非凡。   视线往远看,两侧房屋建筑清一色的灰瓦深木,偶有几间灰瓦青砖房夹杂其中,两侧临街店铺全都木门大开,迎客的伙计肩上搭着灰白的擦桌布站在门口翘首以盼,铺子里头热闹得周檀在外头街上都能听到。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流连在周围的景象中,原来古代的城池是这样的。   来劲儿了!   周檀双眼发亮,像吃了前世某种广告中的功能饮料似的,没了力气的身板一下子挺得笔直,歪歪扭扭的脚步忽然利索了起来,赶紧跟上了王二。   他一边走,一边好奇又兴奋的往周围看去。   王二回个头的功夫,就看到他连街边走过去个卖麻叶的,眼神都能追出二里地。   男人默了一下,回想他头回进城池是种什么心态,但想了半天也没记起来,倒是头一回上战场到现在还记忆犹新,不时午夜梦回。   “到了。”   王二熟门熟路地在瓦市中找到一处合适的空地,撂下身上的板车草绳,开始收拾家伙事儿。   周檀回神,走了这一路也看得差不多了。   他毕竟来自现代,见识过大江南北无限风光,只是在跨越了时空,亲眼看到几千年前的‘繁华’城池时,也不免忽然被翻涌起的剧烈情绪魔怔住。   终于可以卸下了肩上的背篓,周檀长舒一大口气,来不及歇一歇,就马不停蹄地开始上锅热油。   板车上一共两个桶,两个背篓。   周檀刚把昨夜备好的腊肉沫和兔肉沫从板车上端下来。   一转头,王二已经用进城前在路边找的大石块堆出了一个小灶,在板车一旁架好了那口平底铁锅。   柴火都是王二提前捆好,整整齐齐码在板车上,用起来很顺手,男人拎下来几捆柴,正准备烧火。   周檀再一次在心里感慨了一下自己英明神武的决定。   这两成利给得值啊! 第39章 春卷   昨夜炸好的两种肉沫倒入热油中回锅,滋啦一声,周围往来的人们不由自主地被这热油下锅的动静和香气吸引住了视线。   捞出炸酥的肉沫放在一旁控油,周檀春卷刚铺开,就有人上前来问这是卖什么的。   周檀嘴角扬起,“祖传的吃食方子,豆腐肉沫春卷!六文一个!”   他昨夜在炕上又想了想定价,觉得之前的太草率,人一多就容易乱,所以这下就定死了六文一个,顶多要是买得多送两个。   “豆腐是何物?春卷油炸了能好吃吗?”   来人好奇,六文这么不到半个巴掌大的春卷属实不便宜,但也不是消费不起,他就是担心这从没听过的东西万一不好吃怎么办。   “您稍等,我炸了你尝尝试试,好吃了再买也不迟!”周檀动作利索地包好几个春卷,放到深口平底锅里开始煎炸。   其实满油浸透着炸不仅速度快,口感还好,但他们现在这不是囊中羞涩用不起那么多的油嘛。   除了问价的人,板车前还停留了几个人,王二见周檀忙不过来,洗净手后开始给他打下手,调馅和看火候他不会,但包个春卷动作和手法还算利索干净。   头一批春卷炸好,周檀拿刀将几个春卷都切成均匀小块,盛到木碗递给那人,“您趁热尝尝,吃不惯豆腐,还有酸菜腊肉馅的!”   不仅是来问价这人,他还朝板车前停下的几人也推销道:“刚出锅的春卷,里头不仅有肉,还有我们自家做的嫩豆腐!”   这些看客闻着香味馋啊,但心里又不舍得将六文钱打了水漂,能不收银钱尝尝当然好。   在他们相继上前来拿春卷时,头一个问价的人已经吃完了不大的春卷,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大手一挥,“给我来两个这个肉沫豆腐馅的!不,来三个!”   三个春卷,一共十八文。   周檀两手都占着,嘴上也忙着招呼客人,只得眼神示意王二收钱,幸好王二时刻都在关注着这边,没有分神,接收到眼神之后赶紧在周檀腰间拽下来一个提前备好的空布袋子,负责收钱和递春卷。   第二锅马上下锅,围在板车前的几人也纷纷表示尝过之后味道十分惊艳,每个人都要了一两个春卷。   因为味道属实是好极了。   这从未吃过的新奇吃食那叫一个外酥里嫩,过了遍油的豆腐皮金黄酥脆,咬下去,不仅是带着汁水的豆腐嫩,里头还有炸的肉脂渣,满口香酥,口感十分有层次。   这六文确实花得值!   清早来瓦市这边卖早点的大多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和婆子,要么就是办差的衙役和小吏,家境尚可懒得早起做饭的附近住户……他们手头松快,都愿意来瓦市解决饭食。   周檀这边油炸香气传出去后,又接连来了不少食客,大手笔的还会拎满满一食盒回去给主家加餐。   来给主家采买的丫鬟婆子人手一个铺盖着干净白棉布或放着干净碗碟的小挎篮子,讲究些的乡绅人家直接提着食盒出来给夫人小姐采买新鲜吃食。   家离得近的人家还能回去拿个碗,若是遇上行色匆匆赶着上职做工的,少不得要贴补进去一张油纸钱。   两人忙活到日头升起,中间收取租钱的衙役来了两趟,一波人流过去,两人才闲下来有空收拾下板车上的东西,发现没剩什么了。   冬天艳阳天,周檀强压着兴奋和激动想保持冷静些,还是没忍住嘴角疯狂上扬,压低声音,“居然全都卖完了!”   王二看向他,眼底也满是笑意,“嗯。”   “车正好空了,你有什么想买的赶紧去买,我在这儿看着东西。”他笑了一会儿,对周檀说。   正巧周檀也想说这句话,“我们轮流守着,你先去吧。”   王二摇头,余光似有似无扫到街角某处时神色有些冷,看向周檀提议道:“我们一起去,你一个人不管是留在这儿,还是去添置东西,我都不放心。”   收完钱后王二就将鼓鼓囊囊的布袋子给了周檀,所以现在有他两成的钱袋子就在周檀身上挂着,这让他怎么放心周檀孤身一人去买东西,岂不是和稚子抱金行走闹市中无甚差别?   换而言之,他不太放心他的银子自己出门。   周檀倒是不知道王二脑子里银子已经回自己长腿出门了,他也在想,这沉甸甸的银袋子怎么办。   现在有了王二的自行请缨就好办很多了。   两人把摊位上的东西都收到板车上,除了那口铁锅,其他木盆等倒没什么分量。   时间虽充裕,但两人都没有闲逛的心思。   买粮、称糖、裁布……周檀把板车剩下的位置都堆满,事先准备好的银钱也花得差不多了才意犹未尽地收手。   这时,他被各种添置的东西填满的脑子才想起王二来。   他看了两眼满满当当的板车,眨了眨眼,转头看向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的王二,腆着脸直笑,“王大哥,你看我手里这块布颜色多衬你,要不我”   “丑。”   周檀噎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观察起男人的脸色,“那刚才经过的一品轩点心……”   “腻。”   周檀:“……”   王二顶着小哥儿一副噎住的表情,淡定地提出自己的要求,“我可以帮你搬回去,条件是封山后咱俩搭伙吃饭。”   见周檀表情疑惑,他解释,“村里老屋许久不住人,灶台年久失修,我平日要么直接烤了,要么去镇上吃。”他懒得重新找人盘,反正也不会住太久。   “平时好说,等到大雪封了山路,饭食就成了问题。你放心,该给的伙食费我一分不少,雪一化我就离开。”   哦~原来如此,活得还挺光棍儿的,一人吃饱全家不愁。   转念一想,王二本来就是个光棍,在这个时代还是大龄老光棍儿。   “成交!”周檀痛快答应。   “如果你实在为难,那就、?”王二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痛快,猝不及防抬起眼皮子,直直地想看向小哥儿。   虽说小子和哥儿之间没有男女大防那么严,王二本身也坦荡,但环境所限,两人之间大多往来都需要避开人眼,就比如合伙养兔子,又比如今日来县里卖春卷。   周檀想得很简单啊,“你给我当骡子,我给你当厨子,很公平很划算!”   骡子:“……”   今日腊八,街上虽不至于张灯结彩,却家家户户都飘出了自家味道的腊八粥粥香。   周檀买了不少熬腊八粥需要的食材,这时闻着粥香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回村了。   “去那头买十个包子带着回去路上吃,王二!”   好一个王二。   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周檀算是把这句话充分用到水平了。   王二深吸一口气,老老实实接过银子去买包子了。   十个包子周檀的饭量只吃得下三个,剩下七个都给了王二,他特意多买了些,就是为了富余些给男人。   毕竟要想让马儿跑得快,得先给马儿吃草啊。   又是将近一个半时辰,两人悄悄摸摸绕着后山小路回小院儿。   “檀哥儿!”   一嗓子吓得周檀差点摔了个马大哈,还是王二一把捞住了他的胳膊。   周檀反手把男人往屋后头一推,摸摸自己吓得怦怦跳的小心脏,赶紧走出去,“咋了?”   李桂手里端着两个大碗,站在院门口往这边看,好奇问道:“你去哪儿啦?怎么一白天都不在家?”   他今日来了三趟,上午一趟,下午两趟,回回都不见人。   “上山去埋陷阱了,待的时间久了些。”周檀将人带到屋里,扭身给屋后头方向打了个手势,示意男人快走。   被小哥儿一把推搡进屋后头的王二忍俊不禁,他还真成了见不得人的家伙了。   听到埋陷阱李桂也不惊讶,从在周檀手里买到兔子时,他就知道檀哥儿可能在山上布置了些套子,专门圈一些小家伙。   “你上山可得小心些,我爹说入了冬山里头比平日危险多了,咱们后山可是有狼和熊瞎子的,到时候饿极了还会下山,”李桂说着,庆幸地拍拍自己的小胸脯,“幸好你有打算,赶在下雪前围了道结实的青砖院墙出来。”   周檀笑笑,不讨论这些上山的危险话题。   李桂也只是话赶话,他今日来可是有正事的。   “这碗是我娘前几日就开始准备的腊八蒜,蒜可都是我一个一个亲手剥的,还有这碗,今早起来熬的腊八粥,还热乎着呢。”   周檀看着这两碗满满当当的吃食,眉梢不自觉弯了起来,“帮我谢谢婶子还挂念着我,不对,还得谢谢桂哥儿,不辞辛劳一颗一颗剥的蒜。”   李桂被他笑得脸一红,笑骂了几声周檀臊人。   不等周檀起身热锅,他就起身告辞,今日腊八,事多,家里还有一堆活计等着呢。   送走李桂,周檀绕到屋后一看人果然已经走了,板车也没了,家伙事儿都被整整齐齐地挪到了屋檐下,挨着摆了一溜儿。   其实也没多少东西,就是几个空木盆,一小摞木碗,一沓油纸,各种七零八碎的小东西和一口平底铁锅。   周檀把东西挨个搬进堂屋里,来不及歇息就开始准备腊八粥。   虽然春婶子送了些过来,但他记得腊八应该是相亲邻里间互相送些自家做的腊八粥。   就算在原主的记忆中,他们家平时虽和乡亲们走动少,但在这个时候也会多做一些留着互相送。 第40章 鸳鸯   腊八粥,又称七宝五味粥、佛粥、大家饭,里头的食材包括大米、小米、玉米、薏米、红枣、莲子、花生、桂圆和各种豆类。   他记忆里头的很多食材现在都没有,小米就是粟,这倒是好寻,但桂圆和薏米就难寻了,更别提连个影儿都没有的美洲玉米了。   周檀用刚买的各色豆子来替代没有的食材,筛洗一番,各色食材都倒入锅中,添水,小火慢熬着。   今日收的钱袋子还放在他衣襟里,他打算等今晚两人都在场时再清点银钱。   随身携带着不安全是一方面,未免太过沉手,想了想,还是将钱袋子放入了物品柜中小心保存。   趁着时辰还早,周檀将院门和堂屋门一锁,连炕上的铺盖都没展开,直接拽过一条盖腿脚的小被子昏了过去。   幸好炕头连着灶台,温火煮粥的同时,炕头也一直暖烘烘的,熏得周檀睡得小脸红润,眉眼舒缓又安稳。   虽然炕头很舒服,但周檀心里装着事儿,到了某个时辰,身体自动苏醒过来。   “嘶—”   睡了一觉后浑身都泛着酸软,他只是下了个炕,就把自己疼得龇牙咧嘴,可见钱难挣那什么难吃。   动作小心翼翼地扶墙走到堂屋,揭开锅盖子,浓浓的粥香直扑鼻尖,蒸腾而上的白色蒸汽间隐隐可见锅里翻滚着的炸开的米花。   周檀享受地深吸一口气,将灶膛里的柴掏出来些,让火歇一歇,然后盛出几碗腊八粥挨家挨户送去。   给三娃子和柳条儿送完最后一份儿,他摆手让人别送,然后赶紧揣着手抄小路跑了。   天杀的……   如果他早知道抄小路会将自己置于如此尴尬的境地,他今晚就不该抄近道,不对,是他就不该出门!   后山林子里那对野鸳鸯仗着大冷天不会有人这个时候来后山底下林子,动静大得十分肆无忌惮。   周檀靠在柴火堆后头,冷冷的小风儿一吹,冻得他脸有些发白,不是他有什么奇怪的癖好,而是那对野鸳鸯不偏不倚刚刚好占着他回家的唯一一条平缓小道儿正中间。   耳边是两人你侬我侬,间或伴着鼓掌运动声,他木着脸等着那两人完事。   他就纳闷了,这么冷的天,能起得来吗?   可能是气氛到位了,或是觉得周围环境安全了,野鸳鸯中一人忍不住大叫出了声,甚至一口一个奇郎叫着。   周檀翻了个白眼:“……”   他百般聊赖地观察起了周围。   这处稀疏的野林子原本属于一个镇上乡绅老爷的田庄,可惜乡绅前几年就犯了事,被砍了脑袋,这块没什么油水,位置又边缘狭小的野林子就没了主,这也是为什么这片林子在环水村里头,却没有农户敢来砍柴,最多偷摸着捡点细柴火枝。   他身后是离这片野林子最近的一户人家屋前堆着的柴火堆,不高,但遮住他刚好。   这般想着,他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余光却在这时捕捉到了一抹眼熟的深色衣角。   颜色和料子眼熟到仿佛今日才见过。   周檀视线上移,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和蹲在另一垛柴火堆后头的王二对视了。   “……”   有趣。   他缓缓将视线收了回来,假装两人并不相识。   这样被迫听墙角的尴尬时刻,天知地知自己知道就足矣,他想王二可能也是这般想的。   两人默契地挪开了视线,周檀盯着自己身前那株被拦腰折断的枯草茎发呆。   “讨厌!死鬼~”   嗯……腔调矫揉生硬,词句老套乏味,建议事后再练练起承转合,积累好词好句。   周檀正自娱自乐着,就听到野鸳鸯中的另一个人终于出了声,气喘吁吁地压着声音,“好娘子,你可真美!”   不多时那头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穿衣服声,看样子结束了,但那两人穿好了衣裳还不忘再温存片刻,仍占着道中央迟迟不走。   啧啧啧,还不到两分钟的功夫就喘成这副德行了,这么虚学人家玩什么野外play。   周檀大冷天的被困在这里心里非常不爽,总得找点事儿来骂一骂。   毕竟除了在心里骂两句,他也干不了啥,这两人听声音他一个也不认识,想八卦都没条件。   想了想,他侧身看了眼一旁同病相怜的王二。   却意外地发现这人居然在笑,还是那种带着些许怜悯的嗤笑。   王二被迫听了场野鸳鸯戏面上不显,心底已经有些不耐,早知如此他今晚就直接在山上凑合一宿,不该为了顿饭下山来。   和周檀两眼一抹黑不同,他从一开始林子里那对刚媾合时就知道了野鸳鸯的身份,想着贸然出去还平白惹一身腥,就靠在柴火堆后头等,反正周奇那副小虚身板也坚持不了多久。   现在听了这副恶心腔调更是厌极反笑,心里自觉倒胃口。   忽然,一颗小石子啪嗒一声扔了过来。   他抬眼,看到小哥儿正冲他挤眉弄眼,他没看错的话,口型应该是【这两人你认识吗】。   看着还有些吃到瓜的兴奋,和刚才那副丧眉耷拉眼的无聊模样判若两人。   王二:“……”   男人的沉默不语让周檀遗憾。   “走了,粥都快凉了。”   野鸳鸯终于走了,周檀起身拍拍屁股后头的草叶子和泥土,对王二招招手,大步往家走。   王二起身,跟上,周檀这才发现他手里居然还拎着一只脖子垂着的野鸡。   看到周檀视线落在哪里,王二简单解释道:“饭钱。”   周檀连忙摆手,嘴上连连客气:“你瞧你,怎么来我这吃饭还这么客套啊……”   如果忽略他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这话倒是有些可信度。   回到小院儿,天彻底黑了下来。   王二照例‘鬼鬼祟祟’地避开人,到屋后头处理野鸡。周檀则回屋准备热一热粥,忽然想起来一会儿还有一只鸡,看着这一大锅粥恐怕临时没地儿盛。   他走到堂屋后窗,推开木窗,半颗头探出去,“晚上吃叫花鸡?”   猝不及防头顶忽然来了道声音,王二拿刀的手顿了顿,面上如常地抬起头,回望,“好,我拔完毛就去溪边挖黄泥。”   木窗处的半颗头得到满意的答案,迅速缩了回去。   周檀还没有修炼到大冬天让人用刺骨冰水清理野鸡的黑心资本家那一步,用之前熬药的小炉子烧了一罐子热水给王二处理鸡。   王二干活利索,野鸡很快处理好,黄泥也摸黑挖了一大筐子回来,在屋后头埋好叫花鸡后,回来就看到周檀蹲在灶膛口前头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   凑近一看,人正捏着试吃品尝用的几根木签子在火上翻烤,签子上还串着大小适中的豆腐块和腊肉丁。   腊肉丁周檀特意切的肥一些,火一烤正往外滋滋冒油,油顺着签子滴到了白白嫩嫩的豆腐上,肥润的油脂随着火苗渐渐渗了进去,连带着豆腐的外皮都烤得金黄。   他也没有刷其他的调味料,有腊肉里头的盐分就足够了。   王二不知道他为什么对吃食有这么多的新奇想法,到灶膛那里借了把火,就转身出门去把后院堆好的小柴火堆点上。   点好后,沉默地蹲在原地,眼底映着簇簇窜起来的火苗,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檀烤完串,想起来还有个大活人在外头傻站着,赶紧让他先进来喝完粥暖和暖和,被他拒绝了,“外头有火,不冷,这会儿起风了火苗容易窜,不能离人。”   这么认真,给周檀整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周檀内心惭愧归惭愧,但身体还是老老实实地窝在屋里,顶多是搬个小板凳在后窗底下,和王二聊个天儿说个话儿。   主要聊天内容:   屋内周檀:“你是不是知道刚才林子里那俩人是谁啊?”   屋外王二:“嗯。”   屋内周檀:“谁呀?你跟我说说呗!”   屋外王二:“隔墙有耳。”   墙内正竖着耳朵听的周檀:“……”   不说就不说吧。   周檀悻悻地将耳朵收起来。   幸好那对野鸳鸯他一个都不认得,这好奇心还能收得住。   不然但凡听出了其中一个人的声音,这会儿功夫他能抓耳挠腮把自己给急死! 第41章 避嫌   炕上的小八仙桌又摆得满满当当。   鲜香入味、汁水丰富的叫花鸡, 一大锅热乎乎的腊八粥,十几串木签子烧断了的‘牙签肉’、‘牙签豆腐’,一小碗酸爽解腻的冻酸菜。   吃饭时桌上根本没人说话, 直到桌上的碗碟渐空,周檀才缓缓放下筷子。   长舒一口气,“舒坦!”   王二仰头清空了第四碗腊八粥,也不由得心满意足地舒了一口气。   两人都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 收拾碗碟的速度不免急躁了些,比平日还要快上不少。   一张小小的八仙桌被擦得干净锃亮。   “咳咳,吃饱喝足,也该分钱了。”周檀宣布的时候差点笑出声来。   终于到了今日最重要的环节:分账!   王二也坐直了身子, 看向放到八仙桌上撑得肚子鼓鼓的钱袋子。   数钱的过程其实是一个很枯燥机械的过程, 但从来没有人因为枯燥而不喜欢数钱。   一千两百七十二文!   足足一千两百七十二文!   周檀连头发丝儿都洋溢着欢快的气氛,即使手指数铜钱数到有些抽筋也难掩他的兴奋和激动。   王二饶是经历过比这更惊险的场面也不由得呼吸一顿,片刻, 他看向周檀, 语气坚定地说道,“我们合股经营吧。”   “我们合伙吧!”   话音未落, 两人都愣了一下,然后相视失笑。   看来他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周檀所擅长的是各种新奇的吃食方子,这是两人都知道的事。   至于辣椒这种目前仍独此一家的食材周檀还没打算提, 谁还没点底牌, 王二肯定也不是全盘托出。   所以王二直接和周檀摊牌, 挑明了自己的优势。   “我这些年的饷银虽不多,但月银也有几两,几年下来也攒了一笔银子,大概百两, 到时候你出方子和手艺,我出力气和银钱。”   夺少!?   周檀倒吸一口冷气,百两!?   以一种全新的眼神看向这个‘平平无奇’、‘貌不惊人’、‘空有一把子力气’的狗大户。   而且以王二的性子说出来的肯定有水分,真实银钱肯定比这更多,他不知道这人手头到底攒了多少棺材本儿,但光是那百两银就足够吓人了。   百两银都能在消费水平十分低的古代坐吃等死,活个十年八年的了。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看向王二平日里一直被他和村里人下意识忽视的宽肩窄腰大胸肌的健壮身板,想起他在山上追捕猎物时不经意间展现的狠戾杀气,以及这副破棉衣都挡不住底下结实有力的身体肌肉里蕴含着多少力量……   他又不是真的莽撞,怎么会不明白这人是个狠角色。   在古代这种高度集权、阶级分明的封建王朝里,平民被征去当了兵卒,上了战场,有命活着回来可不仅是运气,更别说还攒下了百两白银!   幸好,周檀也不太想深究这百两银子到底是从多少人脖子上砍来的,与虎谋皮也好过沦为砧板鱼肉,任人宰割。   做生意嘛,就得胆子大点!   不就是商业合作伙伴是个不好惹的狠茬儿吗?王二不好惹,他周檀也不是个善茬儿!   于是周檀大胆开麦,“七三分,我七你三!”   王二眉心狠狠一跳,差点气笑了。   “四六,看在方子的份上。”   “□□,看在银子的份上。”   “不可能。”   “那没得商量!”   僵持片刻,王二瞥了一眼堂屋,忽然来了句,“狗是不是今晚没喂?”   周檀从善如流,“下午喂了次,可能又饿了吧,我去喂。”   “不用,我去吧。”王二动作自然地下炕到碗柜那里舀狗饭。   “劳烦把碗也给洗了吧。”   “嗯。”   两人一个在堂屋刷碗,一个躺在炕头上盯房梁,各自冷静下来后,才齐齐在八仙桌前挺直了身子坐好。   “五五吧,你出力和银钱,我出手艺和方子。”   “五五分,你研究方子和手艺,我出人出银子。”   两人同时开口,不同音色、相同意思的话音撞在了一起。   王二眼底闪过笑意。   “成交?”   周檀点头,带着一种誓要大干一场的胆气,“成交!”   有了银钱,一切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   两人迅速商定好年后的具体章程,还是将摆摊儿的地定在了县里,来回村里虽不便,胜在消费水平高,生意来往繁华便捷。   接下来就是他们到底要卖什么?在县里卖的话在哪儿卖?   长期在县里做买卖,肯定不能像他们今日这般,一两日还好,若是每日都从环水村扛着家伙事儿,走上一个多时辰到县里,就算是头真骡子也没有这么个用法的,何况王二还是个人。   所以他们在县里肯定要有个做吃食和平日歇脚的住处,不然很不方便。   只是这样一来,他们的成本就不可避免地增加了。   王二在这时忽然出声,“这事交给我,你这几日想想我们要卖什么吃食,定下来,我好提前准备食材。这些好说,还有一事需要我们俩尽快商量出应对的法子。”   周檀好奇,“什么事?”   难得见他这么严肃,什么事居然比吃食和住处还重要?   “哥儿和男子相处虽然不比男女大防严苛,但你我二人凑到一起开铺子总是容易惹人非议,轻则于你名声有损,影响日后嫁娶,往重了说,可能会被有心人看在眼里,于贞洁一事上大做文章,到时不止乡邻间指指点点,乡里族老可能会出手。”王二如实。   未婚小哥儿和人无媒苟合在乡里都是丑事,前朝甚至有乡里族老做主将人浸猪笼沉江的事发生,他担心节外生枝,也担心周檀日后该如何过日子。   周檀一愣,这个角度确实是他疏忽没想到的。   他皱起眉,“那你我二人只选一人出面?”   那就得重新考虑雇人的成本了。   男人冷不丁来了句,“你有无婚配或相思之人?”   周檀下意识摇头。   紧接着皱眉,他以为王二是要让他先成婚,在借着汉子的名头在外活动,和他合伙,不由得迟疑起两人的合作是否要继续。   谁知王二沉默片刻,目光不偏不倚地看向了一脸仍在状态外的小哥儿。   “其实还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哦?   周檀挑起眼神来询问。   结果这人居然偏头避开了他的视线,在那儿扭扭捏捏地憋上了。   周檀急,都什么时候了,这人还在这卖关子?   “你倒是说啊!”   “我们俩成亲。”   !!!   周檀:“……?”   你再说一遍!?   什么成亲!?   谁和谁成亲??? 第42章 名正   “趁着年节, 正好把事儿办了,我们就能名正言顺地做生意。”   换作其他人,王二根本不会提这茬儿, 但周檀的话,他就是觉得他和其他人不同,不是什么见色起意,而是他在小哥儿身上感受到了同类的气息。   目标清晰明确, 心思敞亮明白,行事不拘礼教,心性稳中求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前提下还有自己的底线。   不是王二找借口, 而是他真的在周檀身上感受到了相似的疯狂与理性。   被成亲猝不及防惊了一下的周檀也开始顺着这个思路思考起来。   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可行, 这样一来两人的合作就好比签了独家协议,真正地成了利益共同体。   只是……他觉得还是得往长远看,“成亲就算了, 要么日后我做些能保存长些日子的吃食, 你来出面卖,分成上我也可以退一步。”   王二神情一顿, 眉眼间难得有些被困惑住的不解。   想了下,思及某些事,他以为自己找到了原因, 沉声作出保证, “我可以写契书, 此生绝不纳妾!”   他以为周檀在担心自己的利益会受损。   周檀还是摇头,拒绝之态十分坚定。   他就是个男人,怎么会相信一个男的嘴里说出来的鬼话?   不纳妾?!呵!   若是这人单纯纳妾倒还好,他们又不是真‘夫妻’, 他怕的事这人日后得了权势和钱财,有了自己的子嗣,心一大就觉得他碍眼,想杀‘妻’独占家产也不是不可能。   两人分歧不在纳妾,而在于子嗣。   周檀从异世而来,完全没想过要有个孩子,但王二可是个受古人熏陶二十多年的既得利益者,现在表现得再特立独行,骨子里也定然还是希望自己有后。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这话很感人,但换个角度,周檀不希望自己成为被‘计’的一部分。   见男人当真不解,他挑眉说道:“若是你日后有了自己的子嗣,我不信你不会为他/她打算。”   王二愣住,没想到周檀的疑虑居然是这个。   他沉默片刻,思及即将达成的合作将给他带来多少棺材本,省下多少事,还是决定将事情和盘托出。   原本两人心照不宣这个所谓的成亲就是个合伙做生意的幌子,他才觉得没必要说出来,而现在周檀显然是因此顾虑他会有外心,将此事说出来打消小哥儿的顾虑也算是物尽其用。   “既然你说起了,那我有一事要和你坦白。”   王二神色如常,眼底也都是周檀会改变主意的笃定和轻松。   周檀:还有大招?哼!什么招都没用!   “我几年前身手尚没有今日这般时,在战场上伤了下边那东西,这辈子应该是与子嗣无缘。”   周檀:“ !”   尽管知道这附近夜深无人靠近,他仍蹭的一下起身将开了一丝缝隙来透气的木窗合上。   回头再看王二,他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神情尽量保持和平日一样,不敢刺激他一点儿“咳,那行吧,你准备准备,过年咱们把事儿办了。”   王二忍俊不禁,看着小哥儿挺直了的身板一本正经的模样,主动转移了话题,“那我们这次的账就先不分了,留作本钱。”   周檀完全没有异议,举双手双脚赞成。   都放大招了,他哪还敢有异议啊? 第43章 铺子   送王二出门时, 周檀鼻尖一凉,抬头一看才发现是下雪了。   下雪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可以正大光明地偷懒窝冬了!   清早,周檀往外推门时甚至受到了些阻力, 院子里的雪积了有半尺深,他深吸一口气,差点呛到,吸进来的都是冷到肺腑的寒气。   怪不得昨晚早有准备多往灶膛里添了半捆柴, 今早他还是裹着棉褥子被冻醒。   一夜过去,雪居然下得这般大。   踩着嘎吱嘎吱的雪,他艰难地走到院子门口,解开锁着的院门, 用力向外一推——   入目遍地银装素裹, 白雪皑皑,就连远处大全家门前那颗枣子树上都挂满了晶莹的冰霜,恰逢新雪落下, 在枝丫上头搭了一层窄棉被。   呼吸间都泛着寒气, 周檀呼出来的白雾肉眼可见。   一阵带着寒意的冷风吹过。   嘶!   他被冻得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抓紧皱巴巴的棉衣,赶紧小跑着回了屋。   回到屋里,搓搓冻红了的脸和手, 添柴烧水——   热水洗漱过后, 周檀赶紧端着盛满热水的粗瓷碗, 连人带碗一起闪到了热乎乎的炕头上。   呼——   舒坦!   年前最后一波儿豆腐已经赶着前几日雪积得不深时做好赚了一笔,吃食摊子的事等着年后雪化才能动,兔子养殖业后院堆了够那些兔子吃上一阵子的干草料,过年的年货和过冬需要的家伙事儿也都置办齐了……   仔细想想, 还真没什么需要他现在操心的。   不对,还漏了要选一下年后要摆摊做的吃食这件事。   这可得仔细选一选,就是不知道王二的吃食摊子谈好没有,算算日子,从那天谈好合作成亲后,这几日就没见过他的人影。   说曹操,曹操到。   周檀刚想起王二,屋门就被敲响了。   他一惊,心念一动手里就出现了一把砍柴刀,继见不得人的标枪后,杀伤力大的砍柴刀和家家户户都备一把的铁剪子都被他放到了那一个长条木匣子里,作为武器箱子。   言归正传,他刚才回来时明明把院门重新掺上了,怎么还会有人敲门……   他脑袋里那根弦紧绷起来,动作轻巧地下炕,就听到门外紧跟着一道熟悉的声音,“是我,王重。”   王重?   谁?   周檀一时没反应过来,但是听到熟悉的声音还是打开了门。   哦,原来是王二啊。   他心虚眨眨眼,随手把柴刀靠在碗柜上,“我刚刚还想着你,铺子谈得怎么样?”   王二眼神在那把柴刀上划过,摸摸鼻尖,咳了一声,“对不住,我刚才准备敲院门时看到斜对面那户人家出门扫雪,就从后院院墙翻了进来。”   想了想,可能是为了安周檀的心,“放心,院墙修得挺结实高大,连我都费了一番功夫才翻进来。”   周檀:谢谢,有被安慰到。   “你吃饭了吗?锅里还有些腊肉炖豆角子,碗柜里有窝头,你自己热啊!”周檀踱着步,自然而然踱到了热乎乎的炕头上。   呼——还是炕上舒坦暖和啊。   王二拿下身上披着挡雪的蓑衣,挂在堂屋墙面的钩子上,闻言一愣,半晌才嗯了一声。   周檀没听到他应声也不在意,他盘腿坐在炕头,借着炕上小窗子开的缝儿照过来的亮光,比划着手里的棉衣。   王二照着周檀说的热好了锅里的腊肉豆角子,和几个稍微热了热的窝窝头凑成一顿,昨晚才从镇上回来,带回来的点心和熟食都没吃几口就困得睡了过去。   要不然他今早也不至于现在才起。   醒来就到了周檀这里,饿过劲儿后早食没吃也没想起来,这会儿闻着饭香味儿,肚子直叫唤。   小八仙桌在西屋,饭摆上灶台,他隔着西屋帘子问周檀,“饭热好了,下来吃?”   周檀闻声摸摸肚子,嗯,稍微有些瘪,但是还不到饿得下炕的地步。   于是头也不抬地喊了句,“我不饿,不想吃,你赶紧吃吧。”   王二回想了下周檀刚才的模样,明显就是刚从被窝里钻出来,一副潦草小狗样。   这些日子的搭档,不仅是周檀摸清了些许他的性子,他也或多或少能看出周檀总是温和有想法外表下的真实性子。   最明显的就是,他有些懒散,喜欢在情况允许下偷会儿懒。   这也是他手握各种新奇方子想赚银子十分轻松,却只将目标定在让自己过得舒服上,而不是不择手段大肆敛财。   换而言之,得失心不重,好享乐。   这点说实话王二只在一些祖上荫庇,只是来军营里镀金的权贵膏粱子弟身上看到,平民百姓很少见,更别提周檀不仅功利心不重,还具备着胆大心细等种种良好狠人品质。   或许是心中有所偏向,王二总觉得他似乎不应该生在一个偏僻乡里更加偏僻寥落的小村落里。   言归正传,早食不能不吃。   想了想,他盛出一人份的菜和窝头,隔着西屋可有可无的帘子,轻声问,“我方便进来吗?”   周檀惊讶且不解,去了镇上几日,王二怎么一下子变了个人,连进个西屋都要问一句?   “快进来!”周檀正好有事问王二。   “上炕上炕!炕上暖和。”他上半身配合着屁股使劲儿往里挪了挪。   王二看了眼被他挪出来的空儿,坐在了另一处不靠近灶膛的炕面上。   周檀:?   怎么个意思?   王二像是没看到周檀的眼神逼视,说起了另一件周檀关注的事情。   “铺子我本来选了两个,一间临着平河,前铺后院,二层也可住人。另一间在瓦子边上,只租不卖。”   “正准备回来问你的打算,临出发前打听到那间临河铺子的主人家急着变卖些银钱赴京述职时打点上官,来不及回来问你的意见,我私自将那间铺子定了下来。”   周檀没什么意见,王二几日功夫就能找到这么好的铺子他高兴还来不及,后头还带个能住人的小院子,在县里的临时落脚处和铺子一下子都齐了。   反正王二也不可能拿着自己的银子打水漂,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店铺临河,那周围应该很好买到淡水鱼,以后有鱼吃了!   只是听着王二所说铺子面积不小,前铺后院,还是个二层小楼,租金估计所耗甚多。   “租银几何?”这么好的铺子肯定不便宜,先让他有个心理准备,看看他要卖什么吃食才能覆盖掉租金。   王二从衣襟内兜里掏出一张地契,这时候没有房契一说,只要有地契,上头的房屋铺面就都属于地契上可以交易的部分。   “没有租银,我把铺子买下来了。”   周檀震惊地接过地契,他以为王二是跟那个买了临河铺子的新东家签了租赁契约,结果他是直接将铺子买了下来!?   “铺子连带着里头的桌椅板凳和后院那两棵树一口井一共花了四十两,这四十两就算作我入股的一部分。”   也对,百两银子购买力在平河县这样的县城里买个地段适中面积大的铺面还是绰绰有余。   周檀大喜,这样岂不是说明整个铺面都可以随意改造? 第44章 定菜   让王二收好地契, 周檀就打发他出去趁热把饭吃了,西屋地小,男人往屋里这么一杵实在压抑, 感觉屋里又暗了不少。   王二三五下把饭吃完,顺手把碗刷了摆在碗柜里,刷碗之前还不忘挑开帘子看看周檀那份碗筷需不需要刷,得到一碟锃光瓦亮的空碗。   舔得干干净净被捉了个正着的周檀:“……”   他一把拽住自己的那两个碗, “我一会儿自己洗!”   王二视线从空碗上移,抬眼看了他一眼,“嗯,我给你拿下去, 不给你洗。”   手下一用力, 将碗拽向他。   周檀松了手,任由自己刚舔得连小黄狗都觉得没意思的空碗被王二夺走。   太丢脸了,刚说完自己不饿不想吃, 转头把碗舔得比小黄还干净这显得他多埋汰!   王二顺手把两人的碗都刷了, 又回到西屋,说起了屋后的兔子和吃食铺子该怎么规划。   周檀本来以为王二能在县里瓦市中搞个固定的摊子就不错, 现在摊位变店铺,属实是个意外之喜。   所以之前他定好的一些吃食就得变一变了。   手边没有笔墨,他也没有写什么计划书或菜单。   “本来想了些摆摊卖的吃食, 没想到你这么不声不响闷了个大的, 这样一来我想的一些吃食就有些不合适了, 中午你早点来,我打算下厨做几样儿试试菜,你来打下手。”   “好,需要带什么东西吗?”王二点头, 明白他这是要撵人了。   “嗯……你先和我说说那铺子周围都有什么吧。”   王二皱眉,他地契过得匆忙,一看地段好,也没细看旁边店铺。   可见地段有多么优秀。   他努力回想,“铺子就在河岸,码头离得不远,往来客商和搬货工人都不少,瓦子离河岸也不远,只隔了一条街,周围住户都不少,出门往北再走两条街就是县衙。”   豁!周檀听得两眼放光,想过地段好,没想到这么好!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至于你……人来就好了,什么都不用带!”   带着这身力气比什么都强!   王二起身掀帘子准备离开的动作一顿,莫名看懂了小哥儿话里的未尽之意,一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   “哎!中午记得还从后院墙那翻进来啊!”   周檀着急的声音隔着道帘子从西屋响起。   王二:“……好。”   可能是下半张脸捂在棉衣里,说话闷闷的。   王二走后,周檀就开始在脑子里勾画菜单。   首先豆制品是一定要有的,这是他们吃食铺子的特色。   豆腐、豆腐脑、豆腐皮、豆腐泡……开个火锅店其实也不错,但只在周檀的脑子里浅浅地划了一道。   拔霞供在这个时代早就有了,他们在北方多是吃的羊肉锅子配麻酱碟,各种滋补汤底和羊肉肉质根本拼不过人家当地乡绅富户所开的拔霞供。   远的不说,光是平河县就有两处拔霞供,口碑和羊肉品质都不错,周檀上回在县里经过了其中一家时差点被久违的羊肉又膻又香的香气勾进去。   在祖上就扎根于此地、广有人脉的本地商人富户面前,不论从哪个方面两人根基薄弱,根本拼不过。   所以要想拔霞供生意红火,必须要另辟蹊径,走出一条别人无法复刻的路,那就是辣椒。   但周檀只想了一下就遗憾地放弃了这个想法,原因就是辣椒远远没有达到开拔霞供所需要的产量不说,牛油他们就弄不到。   战事将歇,国库空虚,服役的青壮回乡也抵不住青壮人口骤减,大片荒田待春种,百废待兴,谁敢为了口腹之欲动耕地的牛?   反正没穿成皇亲国戚的周檀不敢。   周檀打算等辣椒再长一长,攒足辣椒再想钻研新锅底。   铺子大小充裕,地段也合适,可以将吃食分为两个部分:堂食和外带。   堂食他打算按照时节来选菜,一楼大堂可以自选和点菜配合,可以节省人手。   二楼隔几个包间,只点菜,菜品得是只有他们店才能吃得到的特色菜,周檀亲自上。   这时候早有外带和送餐上门的说法,到时候早晨可以开个专供早点的窗口,专卖汉堡、饭团、淀粉肠、豆腐脑等等高热量吃食,供给周围码头扛货的工人。   周檀将这些想法在脑子里捋顺了一遍,准备等中午王二来后跟他完善一下可行与否。   一上午过去,外头的雪积得更厚了,周檀待在光线昏暗的小屋里再憋闷也不敢穿着刚从县里买回来的棉布鞋出门踩雪。   想念前世的雪地靴和防水运动鞋了。   中午临近饭点,屋门响起敲门声,同时传来的还有男人的询问。   这下,周檀连下炕都懒得下,裹在被窝里喊了声:“进!”   王二进门,入目就看到堂屋灶台上摆了两个木盆,里头是……泡水的豆子?   收拾好炕上一切不该存在的东西,又怜爱地摸了摸那盆被他摆在炕上的辣椒苗,周檀磨磨蹭蹭下炕,准备干活。   “下午你要做豆腐?”王二并无意外,豆腐这种新奇的东西一靠周檀一家做豆腐,就算批给货郎走街串巷到周围村子和镇上县里卖也远远不到饱和程度。   周檀笑了笑,只是这笑怎么看怎么狡黠,像只干了坏事得逞后的猫。   “经过一上午的冥思苦想,我想了一个咱们吃食铺子该怎么买卖的点子,你听听看。”周檀一本正经地说道,仿佛想了片刻就摆烂躺尸一上午的人不是他,将什么堂食外带小炒一股脑儿灌给王二。   王二一下子接收了大量的信息,脑子一懵,紧接着皱紧了眉头努力消化这里面他完全听不懂的‘行话’。   但是有些话他能听得懂,“一下子上这么多吃食,我们是不是要再请些人?”   他们还没站稳脚跟,最紧要的无非就是旁人不会的吃食方子,而请人就意味着有方子外泄的风险。   周檀摆手,“后厨先不用人,你一个就行,就是到时候找个上菜招呼的小二吧。”   “石磨在墙角,下雪前我去找春婶子借的,都洗干净了,你先把豆腐磨了,然后搬捆柴回来。”说着,从碗柜里抽身,递过去两个超大的煎饼。   王二诧异地接过来,他脑海里忽然想起了之前路过村里人说起这周茂家的小哥儿手头稍宽裕些就开始胡作浪费,一日竟然吃三顿……   他倒是没什么别的想法,就是惊讶居然还有自己的份儿。   见王二投来的视线,周檀看懂了,翻了个白眼,“你饿得没力气,这一下午的活谁来干?”反正不会是他。   王二笑了笑,大口咬下有些凉了的煎饼。   柔韧有嚼劲儿的干香饼皮儿,里头的薄脆对得起它的名字,不光是薄脆炸过的香酥,还有豆面单纯的粮食香气,以及一口咬下去咯吱咯吱脆生生的萝卜咸菜碎疙瘩,给整个煎饼都浸染上了咸香,堪称点睛之笔。   “这是、煎饼?”王二迟疑道。   “嗯?县里也有卖的?”煎饼这种东西早就有了周檀也不失望,他还想尝尝县里卖的煎饼果子是什么味道、好不好吃。   “不是,是我回乡时途径青州,当地酒家的店小二让我多买些煎饼,路上当干粮方便果腹又不容易坏。但论口味,你这个煎饼比那个好吃很多,里头还加了不少料。”   周檀听到一半就知道王二说的是什么了,吃起来跟纸一样干涩辣嗓子的煎饼,摆手:   “此煎饼非彼煎饼,我这是煎饼果子,肯定比没加料的好吃,但也不易保存。”   王二边吃边听周檀给他再次详细解释了一番店铺经营模式,后厨暂定就他们俩人,最多加个跑堂和账房。   王二若有所思,吃完放下碗就开始磨豆腐。周檀则蹲坐在小板凳上,守在灶膛前点火烧水。   两人各忙各的,一旁趴在灶膛旁取暖的小黄狗也醒了过来,小土狗长得还挺快,不过几日间,身形就大了一圈,四足着地能有周檀小腿三分之一处高了。   它醒来睁开眼就开始到处嗅闻,埋头嗅来嗅去,不知不觉就到了门槛处,小尾巴也越摇越快。   忽然,它猛地一后退,再一蹬腿,冲着门槛外头汪汪大叫,不时发出呜呜的威胁低吼。   “黄豆?”周檀意识到门外可能有情况,忙对王二挥手,又朝西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躲进去避一避。   王二却迅速起身,大步走到周檀身前,看着黄狗这副警戒的状态神情有些冷,低声说道:“屋外人怕是来者不善。”   周檀也反应了过来,拎起一直倚在碗柜的柴刀递给王二,他这副小身板还是躲在后头不碍事。   王二轻轻推开一丝门缝,小黄狗嗖的一下就凶猛地蹿了出去,然后被比它身子还高大的门槛挡了回来,踉跄几步还往后跌了个跟头。   周檀努力憋笑,都这种时候他也不想笑。   视线透过门缝往左右两边扫了一下,没发现什么,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可能人就藏在视野盲区。   这般想着,王二低头一扫,余光瞥到了门槛外侧那两只血淋淋的野鸡。   “……”   他想起来了。   他今日中午来不是空手来的,还带了两只刚从山上打的‘伙食费’。   王二低头看着野鸡,眼神幽深,思索半天还是起身将那两只野鸡拎了进来。   果然,一直凶猛叫唤着的小黄狗看到目标叫得更凶了。   确实是这两只野鸡闹的乌龙。   对上周檀由困惑到了然再到我看你怎么编的戏谑眼神,王二轻咳一声,“门外头有两只野鸡,也不知道谁忘在这儿的。”   周檀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嘎嘎乐得直后仰。   王二只得更加用力地磨豆,试图用卖力干活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第45章 存冰   饭要一口一口吃, 事要一件一件做。   他们人手不足,根基不稳,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着, 先做几样打出名声,再一点点往里头添置。   两人一下午的功夫做了豆腐、炸豆腐泡、豆腐皮、素鸡等各种豆制品,工序琐碎费力气,即使做出来的分量不多, 也把周檀累得够呛。   分出一部分做小炒来试菜,红烧豆腐、炸豆腐块、豆腐泡酿肉、凉拌豆腐皮丝、皮蛋拌豆腐、春卷、烤素鸡串……   试到后头,周檀都有些恍惚。   今夕是何年?   炒出一样两人就尝一样,吃到最后肚子都没什么空地儿, 周檀满足又遗憾地喟叹, “要是有新鲜的鲫鱼或是海带,和着嫩豆腐炖汤一定十分鲜美。”   王二也吃不动了,说:“鲫鱼好找, 平河河岸到处有卖, 至于海带……那又是什么新奇的吃食?”   周檀一顿,搪塞过去:“我在一篇游记中看到的, 没有亲眼见过真假,你刚才吃这些觉得哪样可以做小炒?”   轮到这个问题时,王二难得面色有些古怪, “这些豆子做的东西都有一番妙处, 只是……”   “只是你我二人的厨艺只够格让人吃个新意?”   见他迟疑, 周檀干脆自己揭开遮羞布,彻底摆烂了。   他做菜之前能收获好吃的夸赞肯定不难吃,但那是因为他做菜舍得放油放料。到了县里,酒楼的大厨都是真材实料、舍得放油放料的手艺人, 甚至有些还有家学传承。   他炒个家常菜的水平,哪敢班门弄斧?   如果说在王二下厨前,周檀还抱着一丝希望。   兴许男人就是个没有被挖掘的厨艺好苗子呢?   那吃过之后,他只恨自己长了张嘴,这口不明物体居然还要委屈他的胃来消化。   王二将锅刷好后,就识相地保持着沉默,不敢吭声。   “所以小炒肯定还得雇个厨子,那小炒儿这事儿就先放放吧,等我们把招牌打出去,再一边找厨子一边研究菜色吧。”周檀越想越觉得麻烦,干脆先摁下不提。   “那这些豆子……”   周檀摆手,“这些豆制品留着,明日我让你看看什么叫麻辣烫!”   他都想好了,小本买卖嘛,天冷卖麻辣烫,天热卖红油钵钵鸡,到那时候辣椒种植也快成规模了,到时候什么冷吃兔红油面皮抄手他可以吃个爽。   又是一个他听不懂的新词。   王二低下头,试完菜后灶台一片狼藉,地上也摆满了瓶瓶罐罐,他收拾起来,又把碗筷都刷干净才走。   至于那两只今日没空料理的野鸡,他走之前也都拔毛剁好放到碗柜里干净的木盆里,正值寒冬放碗柜里一两日坏不了,只是他走之前叮嘱周檀明日挖点雪放木盆里冻上,就能放很久。   王二这话提醒周檀了,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也是古时候大户人家存冰的日子,他有物品柜加持,好歹也算半个大户人家,雪下得这般厚,存冰也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说干就干,他把物品柜里大大小小、功能不一的匣子全都整理出来。   一共四个匣子,也代表着他来到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   豆腐方子是个很小的木匣子,大概只能放几支寻常人家女子首饰,他把那张想留个念想舍不得毁掉的a4纸、所有身家银钱和这三间房的地契放在一起,塞得满满当当,甚至多出来的铜钱还被他塞进了别的匣子里。   发放辣椒苗的匣子里装着除了干姜外没怎么动过的药材。   标枪匣子之前说过,装的都是防身的家伙,铁器和匣子间的空隙也被他塞满了银钱匣子没装得下的铜板。   剩下的能存冰的就只剩下上周发放的装铁锅的木匣子,四四方方半人高,体积不小,里头还装着那口刷干净的铁锅。   不然就把铁锅掏出来放到西屋吧……思索间,他忽然想起了这周的盲盒今天下午已经发放,他当时不便拆开还放着呢。   心里默念着‘开’。   一个巨大的木箱忽然出现在炕上。   具体有多大呢?   他差点以为自己是那只被压在‘五指山’下的猴子……   看着占了大半个炕的箱子,他好半天才颤着手去摸箱子。   箱盖太高,他不得不在炕头站起身来,然后脑袋贴着屋顶,屈膝打开箱子。   入目就是一片雪白,一股栀子花的香气迎面扑来。   这是……棉花!?   居然是在这个时代昂贵稀奇的棉花!   如果不是担心自己跳进箱子里出不来,他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埋进去,狠狠地吸上一口。   捞起一团,软绵绵的,深吸一口气后他惊奇地发现屋内忽然出现的香气并不是他脑子里臆想出来,而是真真切切从棉花里散发出来的。   一种自带异香的棉花?   他惊讶的同时又觉得意料之内,毕竟从这个盲盒中开出来的有些东西不能以普通来形容它们。   a4纸还是寻常,到一株‘生命力顽强’的辣椒苗时就不能用常理来看,结果速度和产量堪比复制黏贴。   而且现在是探讨棉花神不神奇的事嘛,周檀看着这个大箱子迅速想到了它的归宿。   存冰!   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而且这个匣子还及时雨般解决了周檀即将面临的难题。   四个木匣子,两个物品柜,大的套小的,小的套更小的……三个木匣子套娃套成一个物品柜,武器匣子则因为过于出众的外形有幸独占一个物品柜。   这下好了,有了这个占了大半铺炕的木‘匣子’,小小一个武器匣子根本算不得什么。   摸黑好办事。他顾不上入夜后屋内火烛暗,找到上回在县里裁的月白麻布和青白麻布,各十二尺,花了将近九十文。   两种布全都展开铺在炕上,然后他把头往箱子里头一埋,就开始疯狂往布料上扒拉棉花,箱内的棉花没有压太实,所以周檀最后扎紧了两个小山大的包袱后,炕上只剩下了浅浅铺了小半边炕的白棉花。   棉花箱子彻底空出来了,可以开始存冰了!   夜凉如水,寒气仿佛透过干瘪的芦花袄钻进了骨头缝里,他刚一推门迈出去一条腿就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太冷了太冷了,棉花救他狗命,青天盲盒大老爷受他一拜……   这般心里碎碎念着,将注意力从把人冻成狗的天气里拉出来。   空旷的院内被遍地的雪照得亮堂堂,雪地上的人无处遁形。   幸好修了高大的青砖院墙,不用担心村里人哪个大冬天出来偷鸡摸狗的看到他接下来的操作。   周檀一挥手,暂时安置在棉花箱子里的水缸悄然出现在小院中。   水缸里满满当当,是下午烧好后放到堂屋里的冷白开,本来他准备用在明日试菜上,如今倒是误打误撞给了周檀一个便利。   水缸上头盖上木板用石头压着,周檀赶紧小跑着蹿进屋内,明日他必须要起早赶制棉衣,不然早晚被冻死。   翌日一早,还是棉衣的诱惑力大,周檀窝冬这些日子终于赶了个早起来。   往灶膛里填两根柴继续烧着炕,脸都没洗,就连屋外哆哆嗦嗦冲,打开盖子确定水缸里的冰冻得结结实实后,周檀伸手摸着冰凉沁手的冰面。   他昨日和王二定好这两日都要早些时辰来,没时间一点点拿铁剪子凿了,不仅效率低,凿成碎冰渣子也不是他想要的。   所以他打算试试看能不能在两者暂时不能分离的情况下直接将冰收进物品柜中的棉花箱子里。   修长白皙的指尖刚一触上去,他心底几乎是同时默念道:收冰!   下一秒,水缸瞬间空了。   水缸形状的大冰坨子则出现了棉花箱子里,小小一‘缸’只占了不到五分之一。   周檀嘴角疯狂上扬,有此箱还愁什么夏天天热没有冰用?   一时间,各种冰酪酥山果子冰沙冰饮……把他的脑袋塞得满满当当。   回屋时还不忘到院子角落挖些干净的雪,放到碗柜里两只处理好的野鸡的木盆里。   反正还要焯水,也不在乎雪到底干不干净。   刚收拾好炕上那些搂着睡了一宿的棉花团,苦力就翻墙过来了,不用周檀招呼,自己熟门熟路地坐在了烧火的位置上等着吩咐。   连着四日试菜,年后铺子的菜色也渐渐定了下来,头两日两人吃得那叫一个满足,这么大荤大油了两日,到了后头只恨不得日日啃萝卜。   至于棉衣棉被,棉被他可以自己缝制被套,缝个四四方方的布袋子谁不会,但棉衣是真的无能为力。   苦恼了两日后,他果断端着满满一碗腊肉春卷,和裁衣的料子一起送去了春婶子家。   翌日一早李桂就把成衣送了过来,还格外送了捆自家做的红薯粉条。   说起来,周檀不得不叹服这个时代有多混乱,原本还在美洲大陆老实待着的红薯和土豆居然已经出现在了大焦,不对,按这么搞美洲还存不存在都是未知。   只是红薯由于长得又小又奇怪,大家都不怎么重视这些蒸起来水唧唧、看上去怪模怪样的吃食,土豆倒是因为饱腹的特点广受欢迎,但普遍种植于西北沙土地,他们这边商队也少有往这里运土豆良种,种的农户不多。   但不管怎么说,有了红薯和土豆这种饱腹量大的农作物,种得再干瘪细小,饥荒来临时也能多份生机。   他不贪心,要是再把辣椒和洋葱送来就好了,他也不用这么偷偷摸摸地藏着掖着辣椒苗,还得想法子怎么合理拿出来。   棉衣送过来就是两层单布,中间留出塞芦花或是破絮的宽裕,平民百姓的冬衣都是这样做的,大多用些陈年破絮混杂一些缫丝用剩的零碎脚料作为保暖填充物,宽裕些的人家还会在棉衣外头加层兔皮或狗皮坎肩。   周檀家里原也有两件兔皮坎肩,只是周母卧病在床时被他全都变卖换了药钱。   丧事过后,一直养在家中没有独自生活手段的原主更是差点将家里仅剩下来值钱的铁器:铁锅铁剪子柴刀变卖换粮。   换上那间塞得鼓鼓的棉衣后,周檀浑身都暖了起来,冰天雪地在外头站着也没冻得牙齿上下哆嗦磕碰,在屋内走动了一会儿竟然热得额间冒出了点点汗意。   就是脚下还差双防水的棉鞋,回头杀两只兔子硝制好兔皮做外皮防水,里头填些棉花,那得有多暖和啊。   这晚入睡前,周檀还特意看了眼后院那群正库库吃干草的兔子。   带着种遗憾和满足两种矛盾的心情入睡。   临近年关,村里人也没工夫各家串门窝冬唠嗑侃大山,过年的氛围也红火了起来。   家家户户开始炒制年货,攒了一年的油也下锅炸肉炸丸子炸小鱼,大门的对联也齐齐贴了上去,村里人忙得不可开交,连孩子都被指使出去挨家挨户送炸货和面点。   窝冬时的八卦心思也就随之歇了下来。   这也导致了王二一声不吭请了村长媳妇钱婶子做媒人去周茂家提亲这件事,村里人年前两日才知道。   这、这俩人怎么凑到一块儿去了!? 第46章 入赘   别说村里人惊掉了下巴, 头一回做媒人的春婶子当时听到王二说的话也惊得不知所措,摸不着头脑。   她还以为王二刚回村,不知道周檀因为那件破事儿对做媒提亲还有些阴影和不喜, 还劝道:“你是真的稀罕檀哥儿?檀哥儿如今虽是一人……”   王二说话中气十足,一句话让钱春直接哑了。   “婶子,是我入赘。”   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瞪圆了眼, 村长手里正编着竹篓的动作都猛地顿住了。   下一秒,不约而同地在心里皱紧了眉:   这王二穷成这般了?怎的都打起了绝户主意……   等人走后,春婶子先忍不住了。   “好好一个有手有脚的汉子要入赘!?呸!我看就是打的檀哥儿那三间屋和一院墙青砖的主意!”   李桂忿忿补充:“还有檀哥儿的豆腐生意!”   村长李三银虽然觉得不至于,但多少也觉得这王家小子今日来是不怀好意, “孩儿他娘, 你吃过饭就去檀哥儿家里问问这事儿,要是檀哥儿不同意这事儿就算了,谁也不准提了。”   钱春连忙点头应下。   李桂转了下眼珠子, “娘我也去!”   钱春作势要打他, “你个未出嫁的哥儿去作甚!留在家里给我把碗橱剩下的瓜子炒了!”   钱春来的时候,周檀还不明所以, 盘坐在炕上笑嘻嘻地递果脯给她,这果脯还是王二前日拿来的。   钱春东扯西扯半天,才吞吞吐吐把事交代了。   说完还犹豫了下, “上回桥水村的人是个坏胚子, 这回我瞧着那王家小子似是个好的, 就是吧,他家里就剩下他一……”   周檀听到入赘时微怔了下,回过神来,对着春婶子笑道:“好啊, 婶子你回去告诉他,就说我同意了。”   王二办事效率还挺快。   “一口人了,配你还是差…你同意了?”   钱春还以为周檀暂时不想考虑嫁人的事,没想到答应得这般干脆,早知如此那她该提早介绍她娘家侄子呀!   “嗯,婶子,其实我与王二曾见过一两回。”周檀故意将两人关系说得含糊。   “啥?你俩早见过了!?”   “怪道王二忽然来我这,一上来就要定亲,我还以为是他自己单相思呢!”钱春一拍大腿,感叹道。   这两人要是不说,还真没人敢将他俩联系在一起。   檀哥儿靠着做豆腐养活自己绰绰有余,就是一个人势单力薄了些,她本想着等他不抗拒婚事后给他介绍自己娘家侄子,就算看不上她娘家侄子也得给人再找个家族兴旺、四世同堂的人家,这样才不会被村里人欺负到头上。   谁知出来个自愿入赘的王二?   除非家中实在揭不开锅,哪个好人家会让儿子入赘?   这下好了,王二家里也就剩下他一个汉子,连个长辈都没有,说入赘就入赘。至于王花,谁不知道她是个什么货色,指望她帮衬侄子不如指望母猪上树。   看着周檀这副小哥儿家情态,钱春还是觉得不太好,这两人上头都没有长辈帮衬,以后日子怕是不好过。   王二还比檀哥儿大了足足七岁,家中只余下两亩下等田和三间茅草屋,回村这些日子也没见手头有多宽裕,不然咋不修修那三间草窝子?   这回难道不是惦记上了檀哥儿家中的三间屋和豆腐生意?   而且这王二离家时岁数还小,老是瞪着一双黑黢黢的眼珠子低头来去匆匆,看不大出来品性,这么多年过去焉知有没有长歪?   钱春担心檀哥儿被人蒙骗,将事情细细掰碎了说给他听,深怕他为了贪图男人的花言巧语和英俊皮相一股脑儿地要往坑里摔。   周檀其实听到图王二英俊皮相时就想笑,但春婶子的心意他也知道,只安慰了几句后,说道:“婶子放心,我心里有数,就算遇人不淑也会给自己留条后路。”   钱春见他这般说,像是看着什么不忍直视的东西似的看着周檀,嘴里直念着:“完了完了,这下是真栽进去了……”   周檀想了想,“婶子,我真的是深思熟虑过后才决定同他成亲。我年后想着去镇上或是县里做点小买卖,总得找个人一起,您细想,王二不是最好的人选吗?”   见钱春仍不解其意,他慢吞吞地解释道:“我家就剩下我一个小哥儿了,说不好听的,嫁了人就是绝了户。”   “遇上了不好的人,人多的家里一大家子能把我蹉跎死,肯入赘的多半是些家里不受重视的,那样多半连带着我也跟着受气。人丁少的家里肯入赘的也都是些歪瓜裂枣,我看不上。”   “王二上无亲近长辈,说句难听的,对我反而不是坏处,至于有没有长辈帮衬着,我能赚银子,他身板能干,我们两人是强强联合啊!”   强强联合这个词春婶子听不太明白,但她明白檀哥儿是什么意思了。   想起自己也想给檀哥儿介绍个人丁兴旺的人家,她脸色就有些讪讪,赶紧找补道:“是婶子想岔了,这么一说王二是个好人家,上无婆母公爹伺候,也无妯娌间矛盾一说,你过去不会受委屈。”   周檀心情很好地摇摇头,“不是我过去,是他过来。”   看着小哥儿自在得摇头晃脑,春婶子这下是信了两人是真想成亲了。   总之一套过程下来,王二和周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顺利定下了亲事,合了八字,过了礼,就等着年后正式办喜事过门。   因为两人的双亲长辈俱不在世,村里乡下也不太讲究繁复的规矩,所以一切从简。   纳采、问名、纳吉都是一两日内完成的,其中需要长辈的环节还是王姓族里的一位年长老妇人和里正媳妇出面,当了见证人。   前三个好说,纳征是男方给聘礼以示尊重,不过两人的亲事不同其他人,王二是入赘,两人看样子也不太在意这些东西,所以这回就不讲究什么聘礼或是嫁妆。   周檀出大半的‘聘礼’,王二则自带着家当和‘聘礼’入赘。   这回村里人早早得了信儿,年货也蒸了,一早就来了周檀家敞开了的院门口围着往里瞧。   远远看过去都是人头攒动,乌泱泱的一大片。   这下村里有些和周檀亲近的人都进了院子里头,老妇人和钱春还在屋内瞧着,那叫一个开了眼。   钱春还想起自己前几日说的王二家贫,不知为何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疼。   原本应该周檀的聘礼先行‘抬’上来。   当时村里人纷纷翘首以盼看热闹,却迟迟不见周檀动作,大家还在左看右看聘礼是否在院子后头时,就见周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一个一看就是胡乱打的、还带着毛刺的粗糙木匣子。   周檀没有故弄玄虚,很快打开了匣子。   匣子里面赫然只有一张软塌塌的黄草纸,还隐隐透着大团大团晕开的墨迹。   院内的人看清后愕然,窃窃私语地传到围在大门口的村里人耳朵里直接炸开了锅。   周檀耳边还能听到不知是谁嗤笑出声,似乎是在笑他寒酸。   只有院内少数几个人觉得周檀不是这样的人。   王二则眼底一直带笑地站着岿然不动,那副淡定自若、胸有成竹的模样惹得不少人嗤他个大男人没骨气,白送给人当上门女婿。   面对着大家的哗然,周檀不以为然,笑了笑。   将木盖子合上,随手匣子抛给王二,“豆腐方子,以后你跟着我做豆腐。”   哗——   那张破烂草纸居然是珍贵的豆腐方子!? 第47章 冬笋   这哪里是不重视啊!?   环水村里的人如今谁不知道豆腐是个好吃量大的新奇吃食?   周檀居然把这么重要宝贵的方子说给就给了, 这哪儿是不重视不满意?   这简直是太满意了。   打量和艳羡的视线不禁在王二脸上和身板上徘徊,村里几个游手好闲或是家贫娶不到媳妇的汉子此时一边觑着人,一边心里泛着酸。   周檀的聘礼简单却贵重, 王二准备的‘回礼’早早搬到院子角落,此时也抬了上来。   两个实木大箱子,沉得帮忙抬箱子的汉子暗中龇牙咧嘴。   村里人注意到这一点,还点了点头, 李正根没挤进去院子里头,在院门口看热闹,看到箱子后,“打了这两个箱子, 二小子过去也算体面些。”   话语间还特意将‘嫁’过去这个嫁字含糊过去, 村里有些人看着王二长大的邻居和族老对王二要入赘这件事还是接受无能。   各种好言相劝威逼利诱都用上了,人家汉子自己铁了心想嫁,他们这些隔了几层的老家伙们也只能愤恨地直拍大腿, 在屋里骂骂咧咧罢了。   也因为王二对入赘迫不及待的态度, 村里人或多或少觉得他没多少家底,对这两箱子的回礼也没有多少过高的期望。   谁知箱子一开, 唱礼的老妇人一开口直接惊呆了在场人。   “活雁一对——”   “红布一匹——”   “黑熊皮一张——”   “狼皮两张——”   “白芽团茶两块——”   “福记……”   两块稀罕的茶饼、一整匹红布,一张熊皮两张狼皮……甚至还有两只活的大雁,也不知大冬天王二从哪里搞到的!   院里院外的村里人越听下巴越往下掉, 听到后头更是震惊, 最后听完神情都麻木了。   弄了半天这俩身家都不浅啊!   原本还觉得王二入赘不怀好意的钱春婶子等几个婶娘和同龄待嫁的小哥儿也都震在原地。   莫非这王二是真的中意檀哥儿到心坎里了?   这俩人还真是两情相悦、互送衷肠的有情人?   今日这事儿传到几个等在家中不想看他们王家小子为了几两碎银入赘的族叔耳中, 差点将人气过去。   “这混小子糊涂啊!怎能带着我们王家的钱财入赘到别人家里去!!!”   一些环水村人家中走不开,也不像一些婶娘叔伯和两人走得近,今日也没在现场,听了其他人来转述时心情复杂到那叫一个一波三折。   “没想到檀哥儿手头这么大方, 早知……哎呀你说这、这方子不就是、哎呀!”想到做豆腐虽辛苦但赚钱,那人眼都悔恨嫉妒红了。   听到王二竟然家当这般富裕,震惊的同时还不忘后悔难受怎么不是自家哥儿和女子嫁过去。   种种扼腕哀叹,两位当事人俱不知晓。   定好年后的菜色后,由于大雪封了山两人也没法去县里装铺雇人,只得暂且放下心里想大干一场的跃跃欲试和迫不及待,转而开始准备年货。   两人才定了亲,按理说成亲前不该见面,周檀身为待嫁的小哥儿也应该尽量少出门,避嫌为重。   不过这些哪能困住周檀?   他压根儿就没想着要遵守,久等王二两日不至,索性偷摸避开人眼,跑去王二那两间摇摇欲坠的‘草棚子’里去找他。   天知道周檀第一次来找王二时看到这两间草棚子是什么感觉,他那日还是为着修补屋子不方便,所以偷摸将兔子暂时送过来。   第一眼看见那两间摇摇欲坠的茅草屋,他脑子里率先浮现出是一首诗: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门一推就开,周檀小心扶着门生怕它就此倒下,安置好门,他站在门口轻声:“王二?”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身后头顶忽然传来低哑的声音。   周檀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正好撞在了身后人坚实得像堵墙的胸膛上。   “吓我一跳,你嗓子怎么了?”他心有余悸地白了眼王二。   王二摇头示意没事,“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管得着?”既然主人家回来了,周檀赶紧进屋。   王二被堵了一下,只好笑笑。   “这两日你为何不来了?别告诉我你当真在避嫌?这也太傻了,咱俩又不是真的,为了点礼数你要把自己饿死还是冻死?”周檀小嘴叭叭毫不留情。   王二只笑不语。   “迂腐!”周檀又白了他一眼,最后犀利点评道。   “今晚去我那儿吃,我有正事要说!”周檀说完就走,这两间草棚子名副其实,他也不想久待,要不是王二这古板家伙久等不来,那犯得着他冒着冷来找人。   “诶对了,来的时候别带吃食了,赶紧把腊肉吃一吃,年后咱想上山打新鲜的!”   周檀都走出门了,忽然想起了这事儿,急忙回头叮嘱王二。   晚上王二如约来了周檀家,照例是翻院墙进来的。   他一进屋就看到周檀在灶膛前站着熬煮些什么,听到他进门的动静,头也不抬,“药罐子里的姜汤你赶紧喝了。”   王二没动,先看了他两眼,“你喝了吗?”   得到周檀敷衍的嗯嗯才去喝姜汤,盛了一碗后三两下喝完就走到周檀身旁,“这是要做什么?”   锅中不停地翻滚着奶白的汤,时不时有红白绿三色食材浮出半边汤面,鲜香扑鼻。   “腌笃鲜,春婶子昨日送来了两颗冬笋,家里腊肉和豆腐皮都有,正合适。”冬天最适合炖汤,外头下着雪,屋内喝着鲜掉眉毛的肉汤,想想就觉得美滋滋。   王二生在平河县,走过最远的路也是北上杀蛮子,没去过苏杭自然也就不知道腌笃鲜这道菜。   虽然没听过这道菜,但檀哥儿是个会吃的,这汤闻着味儿就香,肯定是好东西。   “那等开春我再去崖子底下挖些回来。”   “行啊,冬笋的口感较为细嫩,口感清爽,有一种淡淡的甜味,适合用来炒菜或做汤。春笋的口感更加脆嫩,口感鲜美,适合用来凉拌或炒食。到时候我们也尝个鲜,吃春笋炒肉!”   “好!”   腌笃鲜差不多到火候了,周檀出锅前尝了下咸淡觉得还可以就没有再放调料,不可以也没有调料可以放。   出锅! 第48章 立春   吃饱喝足, 周檀往后头异常高大的被褥堆上一靠,看着还在解决腌笃鲜的王二,忽然来了句, “你会缝补衣裳吗?”   王二愣了一下不明所以,点了点头:“会些。”   想一下既然周檀心底真的不忌讳,那两人确实没必要再避嫌。   “你有要缝补的衣裳?补衣角我马上就能给你补好,缝衣最多两日。”   周檀惊讶, 他话里的意思可不像只是‘会些’的样子,不过这样正好。   “不是给我,是给你。”他下巴点了下炕上一角早已备好的箩筐,上头盖着块王二那日送的红布, 说道:“布你若是现在手里没有就从炕上堆着的那一沓拿, 记得缝两层,中间留出放棉花的空儿。”   “给我!?”王二惊愕,他没漏下周檀话里的棉花两字。   “你既没留在县里新铺子里过冬, 回来住草棚子, 虽不知有没有我的缘故,但我不能看着你还未过门就冻死了。”周檀吐槽。   未过门的赘婿家底厚到买得起县里铺子, 结果在他眼皮子底下生生冻没了,这话传出去他都觉得传话的人脑子有包?   但那四处漏风随时要塌的破草棚子就直挺挺地这么摆在周檀眼前,说不准哪日王二就被冻死在里头了。   “棉花贵重不易得, 不用给我, 我还留了张熊皮子, 白日上山,夜里多烧点柴,冻不着。”王二倒是觉得小哥儿这身子骨需要多套件棉衣。   棉花何止是贵重不易得到,现如今大抵只有京都城里的王公贵族达官贵人才有资格分得少许棉花, 所以周檀手里这些棉花的来头就格外有说头了。   王二视线从箩筐里移开,装傻低头继续喝汤。   “得了吧,真暖和你那破锣嗓子又是怎么回事?”周檀今晚翻白眼的次数格外多。   “咳,是冻不着,嗓子是在山上打猎太晚来不及下山就在树上眯了一宿冻的。”王二强调了下冻不着这三个字。   周檀不想听,捂着耳朵倒在暖烘烘的炕头上,“不听不听,走的时候把箩筐拿走。”   “不拿走的话…呵、呵,你知道我的脾气!”他猛地又直起身,原地来了个仰卧起坐,瞪着不吭声的王二。   看到王二妥协点头,周檀才重新倒了下去。   “走时记得关紧堂屋门,我就不下去送了。”   这话说得好像他什么时候下去送过似的,周檀美滋滋地倒在炕头上眯着眼。   王二默默把饭桌收拾了才拿起箩筐,箩筐不小,拎在手里却很轻,想来这就是棉花吧。   推辞半天,他还是得了便宜,不想得了便宜再卖乖,王二看着一躺炕上就自觉地迷瞪上了的周檀,沉默半晌,才转身离开。   这一日说开后,两人主要是王二不再刻意避嫌,按着原来说的那样一日两餐翻墙来觅食干活喂兔子。   周檀则日日躺在炕头上一脸深沉地思考人生。   人什么时候才能进化到只进不出呢?   上头进下头出,还是有些不太人性化,尤其是村里冬日的旱厕。   村里人都习惯于夜里在屋里放个夜壶,但周檀心理实在过不去这关,每回起夜去院子里上茅厕,他磨磨蹭蹭都不舍得脱裤子,脱下裤子风一吹,立马冰凉一片。   实在是冻腚!   王二在底下劈柴烧火,周檀让他每日临走前都将屋内水缸用热水灌满。   翌日一早他再看整整一个大水缸的水就全部空了。   “……”   王二只好深深地叹口气,继续装聋作哑地每日烧水灌水,假装看不见小哥儿已经懒得掩饰的神异之处。   也多亏檀哥儿遇上了自己这般再良善不过的老实人,不然如此懒散早晚被人生吞活剥算计了。   周檀不知道王二在想什么,否则他定要呸呸呸他,夸着自己还要踩一捧一。   和他这只善良开朗的小绵羊待久了,真以为自己是只青青草原的羊,只吃青草蛋糕?   切,说王二老实,周檀第一个不信。   -   年前可以不去各家凑热闹聊辛密,立春岁旦这日却不可不出门祭春神。   出门人多眼杂,周檀外头还是罩着从前穿的那件芦花袄,宽大松垮的薄芦花袄里则裹着一件棉花填充的小棉袄,是王二这两日闲着在炕上给他做的,包括下身的大棉裤。   棉衣棉裤一上身,外头再罩一件狼皮做的小坎肩,热乎气儿一下子就上来了。   大焦在节气上仍以二十四节气之首立春为春节、岁旦,镇上和县里有庙会,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冬日荒凉了不少的瓦子长街也重拾新气象,上手执着彩旗,敲锣打鼓的杂耍艺人到处都是,等到了时辰,百姓们会抬纸糊春牛游街,围观的人群都会往纸糊的春牛身上撒豆祈福,一旁人鞭打纸糊春牛时,春牛腹内的五谷、干果就会纷纷落地,这时大家会上前欢呼抢食,寓意抢“福气”。   但可惜乡里几个村子都坐落在山坳里,平日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然而每到冬日就会大雪封山,被堵在村子里与世隔绝。   镇上和县里的热闹看不了,附近几个村子的村长往往会在征得里正准许后,自行祭春神,也算是多些过年气氛,各家各户都端着盛着一两块炸货的小碗小碟,结着伴儿往村外走去。   周檀手里也入乡随俗地端着一小碗炸萝卜丝丸子,荤的招人眼,他特意挑的最普通的萝卜丸子。   临走前他把黄豆关在堂屋里,怕让它溜出去在外头冻死,插上门,就往和李桂约好的集合地走去。   路上遇到大全家一家□□口,周檀跟着一同结伴往村口去。   ‘立春,各家具辛盘、春酒以祀祖。’   周檀跟着村里人依次上前跪拜,上头的贡品也没人去动,这是上供给春神的。虽然都知道多半是被山间小兽叼走了,但求起个心灵安慰。   年节刚过,山路上冰雪还未化干净,周围几个村子热热闹闹地互相走亲戚,嫁到县里的则得等到雪化才能回门走亲戚。   周檀孤家寡人一个,王二也没甚差别,两人打算去后山看看之前设的几个套子有没有收获,寻觅下大家伙的踪迹。   就在两人出发上山前一日,王二正在堂屋里烙大饼,周檀在院子里临时抱佛脚做些拉伸和锻炼动作。   不练不行啊,这一个冬天都快被他在炕上躺过去,都躺得骨质疏松了,别到时候上了山遇上野猪都跑不起来。   从腊八节后的棉花匣子起,他这些时日又抽了两个盲盒。   分别是一棵长不高但不挑剔的香蕉树苗、一袋吃了很甜的花生牛轧糖。   要说什么让他最惊喜,肯定是那棵香蕉树苗。   他来到这里后就没想过还会有机会再吃到从前随处可见的热带水果,没想到这次的盲盒让他心里的遗憾难受全都没了。   这可是香蕉诶!   他当时就想立刻将树苗种下来,但想到他年后就要去县里边做吃食买卖,这边的院子回来的肯定就少了,久不在家难免招贼惦记,万一翻进来看到香蕉树苗怎么办?   周檀只得暂时先把对香蕉的思念压在了心底,同时前所未有地希望自己赶紧把养老钱赚了,再买些田当个吃喝不愁的小地主。   到时候左手辣椒,右手香蕉,想想就美滋滋。   因为王二这些日子经常在这里,院门一般都是从里头插上,在村里屋门大敞着,进进出出串门儿之间格格不入,格外冷清,也就是周檀孤家寡人一个,这时候没人想去揭人家伤口。   王二正和周檀说着成亲,“日子是紧迫了些,正赶上你刚出孝,要是觉得不妥咱…”   “咚咚!”   “不知檀哥儿可否在家?”   周檀疑惑转头,这声音怎么又陌生又熟悉的?谁呀?怎么会挑这个时候来敲他家的门?   余光瞥见王二眉头在听到门外声音时就皱紧了。   周檀也不着急开门,虽然乡下不太在乎这些守孝多久,但当年家里没的人,村里人或自家忌讳或担心周檀触景生情伤心,多半大过年的不会来他家串门子。   他好奇地低声问王二,“谁呀?”   王二眼神意味不明地瞥了眼院门,笑了,“你也认识。”   他也认识?   这下周檀是真的好奇门外到底是何人了。 第49章 极品   周檀好奇极了, 开门前示意王二躲在后院。   推开门,门外站着一个身着书生打扮的瘦弱男子,见到他人眼底闪过一抹惊艳, 而后竟也不加遮掩,直愣愣地看着周檀:   “原来檀哥儿真人竟如此灵秀。”   周檀:“……”   离谱,大冬天还有人特地上门来找打的?   “檀哥儿也是你叫的!?我不认得你,滚!”说完, 啪的一声就把门关上了。   杨奇猝不及防被门板狠狠地拍了一下,直击脑门,疼得他啊的一声捂住自己的额头。   “你怎能这般没有礼数!?我念在你与我表兄大礼即成,好心上门来拜年, 却没想到你这哥儿竟然这般无赖泼皮!”   “我定要与表兄说明你的无礼, 到时结不了连理,连纳征礼都要给我们退回来!”   周檀气笑了,转头看到王二的脸都黑了, 心情竟然好了些许。   杨奇还在扯着嗓子说, 看这架势非要把四邻引来给他搭个戏台子才肯罢休。   “……当真是个乡野村哥儿,你可知你二人定亲时没有请我娘来见证, 这门亲事本就做不得数!”   周檀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王二的脸更黑了,“我从后院先翻出去, 等我片刻。”   “哎别去, 让他在外头吵吧, 你赶紧烙你的大饼去,别耽误了正事儿!”周檀扣扣耳朵,没当回事。   而且,他眼里冒着八卦的精光, “你同我老实说,他是不是就是那晚小树林子那个?久闻你这表弟没想到今日开了眼了,啧啧啧……”   王二无奈又好笑,“日后遇上杨家,千万别搭理,容易蹬鼻子上脸。”   “他这事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周檀还记得门外还有个当事人,压低了声音问道。   王二垂眸看了眼他急忙凑上前来听乐子的小脸,回道:“嗯,刚卸甲归家之际在镇上小山包上撞见了一回。”   “你果然早就知道了,啧啧,这你都能忍得住不说?”周檀啧啧称奇。   紧接着又问道:“那另一个人是谁呀?”   “不认得,但翌日我在镇上布庄里碰上,是其布庄掌柜的续弦。”   镇上布庄?等等——   “镇上有几个布庄?”   “仅那一家,怎么?”王二以为出了什么纰漏,却见周檀两眼放光,像是吃到了山珍美味般兴奋。   王二铲饼子的动作一顿。   周檀确实是吃到了山珍美味,这么大的瓜怎么不叫‘山珍美味’呢?   他压低着声音,语气兴奋:“那人是咱们村里的!”   王二反应平平低头烙饼,“哦。”   哦,反应这么平淡……   周檀吃瓜的激动被打击了些,只好将注意转移到门外,外头不知何时已经没了动静。   王二忙着准备两人进山的干粮,他百般聊赖,只好蹲在地上和黄豆玩。   正在烙饼的王二这时侧头,看着他两指捏着一根做好的肉干逗弄小黄狗,无声地笑了下。   两人万事俱备,只待明日一早醒来就上山打猎。   当晚,周檀睡得有些莫名不踏实,总是翻来覆去,将睡又未睡。   所以在后院忽然多了些窸窸窣窣的动静时,他就眉头皱起,挣扎着从这种似醒非醒的状态中醒过来。   紧接着传来的野兽低嚎让他瞬间醒了过来。   这下是真的清醒了。   野猪下山了!   他噌一个高从被窝里跳起来,套上兔皮棉鞋和棉袄就往外冲。   他家刚建了结实的青砖院墙,所以还没有进院子,山下其他几户人家可都是些木棍矮篱笆,轻轻一拱就散了架,怕是不太平。   果然,刚一出门,就听到黄家有人在喊叫求救,哭声和野猪尖锐的嘶鸣夹杂在一起。   周檀经过院子一角时,从地上拿起几根早已削得尖尖的木矛小心推开院门,他家周围因为院墙结实,野猪撞不开,就四散开来冲着附近几户人家撞去。   黄家院子里赫然有两头野猪,一大一小。   大野猪还在朝着紧闭着的屋门冲撞,吓得黄家人在里头抵着门直哭,小的那头则开小差,啃起院墙下头雪盖着埋在土里的白萝卜了。   周檀瞄准那头撞门的大野猪,向前小跑了几道步子,右手用力一掷——   大野猪猛地嘶鸣,声音之凄厉,整个村子都被惊动了。   周檀神情凝重,木矛虽扎进了大野猪的身体里,但毕竟不能和铁器相比,野猪顶着一根扎进一半的木矛,血红着眼朝周檀这里猛冲过来。   身后那只啃萝卜的野猪崽子看到大野猪受伤,萝卜也不啃了,也尖锐地鸣叫着跟着撞过来。   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周檀不可能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标枪拿出来,所以他趁着隔野猪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爬上了一旁一棵看上去还算结实的大树。   等着两头野猪冲过来,却在树下怒得哐哐撞树时,周檀抓住了野猪停顿下来的时机,瞄准那只小野猪,一支木矛用力掷了下来。   ‘噗嗤’是小野猪被串成串的声音。   伤了它的崽子,大野猪更加凄厉地嘶鸣,发了狠地往周檀所在树上撞。   力道之大,撞得野猪头血肉模糊,周檀在上头都以为自己要被晃下来。   不过负伤残喘的大野猪也只来得及撞了那一下,就被忽然出现的一把柴刀砍在了脖子上,结束了性命。   是王二来了。   周檀眼睛一亮,“你来得正好,快把这两头野猪抬到咱院子里。”   王二看着被野猪追杀到树上,还精神十足地惦记着这两头猪,抿唇。   “……”   趁着王二收拾残局的功夫,周檀穿得像个球似的棉袄利索地跳下树,帮着一起拖野猪。   还有两头野猪进村了,这会儿也被姗姗来迟的村长带着村民汉子围堵到死胡同弄死了。   周檀正往家里拖那只小野猪,说是小野猪分量也不轻,几十斤是有的。大野猪看着有些瘦,但也得靠王二的力气才能拖动。   只有切身拖过野猪,才能体会到王二当初背着半扇猪走了十几里路去县里卖的震撼。   这时一直紧闭着门不敢出的黄家开了门,黄大娘颤颤巍巍地探出一个头,看到院子里两头野猪走了后大松了口气,强撑着的身子也软了下来。   躲在她身后的小孙子忽然开口:“奶,野猪。”   黄大娘被吓得不轻,一听野猪就赶紧关门,被十来岁大的小孙子制止,“奶!死在咱家的野猪,被人拖走了。”   “拖走就、两头都拖走了!?咋还能把咱院里的野猪都拖走呢!?”   黄大娘听懂了小孙子的意思,这会儿倒是来了精神了,开门要出去找周檀。   “檀哥儿!你赶紧把俺的野猪放下!”   周檀被气笑了,被野猪堵在家门不敢出来,这会儿倒是在他面前大呼小叫,趾高气昂要野猪肉。   王二听到动静大步从院子里出来,冷着脸,气势汹汹走到黄家人面前,沉声道:   “刚才吓得尿裤子,现在腆着脸来找救命恩人要野猪肉,是不是给你们脸了?”   黄家人敢当面对周檀急赤白脸地喊,可不敢对着人高马大,还杀过蛮子的王二红脸。   周檀看过去,开口的黄大娘吓得一哆嗦,黄老头和黄家小孙子都瑟缩着躲在儿子儿媳、爹娘身后,不敢吱声。   王二冷哼一声,特意朝黄老头和黄老大甩了下血淋淋的双手。   还温热着的血溅在两人脸上,吓得一家人尖叫出声。   “就这点胆子,还在我面前叫唤,”周檀嗤了一声,抽出还插在野猪崽子身上的木矛,丝滑地挽了个枪花,枪头直指瑟瑟发抖的黄家人:“以后再敢在我面前说些不过脑子的话,呵!”   木矛顺势用力扎进已经死透了的野猪身上。   黄家人齐齐一抖。   “不敢了不敢了。”刚才那一捅,仿佛捅在了他们身上。   周檀嗤笑一声,转身拖着猪回院子。   王二这次没有跟着进去,站在院门外看着他关好院门,才转身往村长那里走。   村长那边果然还在等着他,见他两手血的走过来一惊,赶紧问道:“檀哥儿那边人没事吧?”   “他没事,我这是野猪血。”王二想着待会儿还要杀猪,就没洗手。   “人没事就行,幸好这回他家的围墙修得及时,我这儿也不用你了,一会儿我让五牙儿把猪给你送过去,你先去看看檀哥儿一个小哥儿在家是不是吓坏了。”李三银摆手让他走,这儿没他需要帮忙的了。   “那行,三银叔我先走了,给我四个蹄膀和一副猪肠子,直接把送到周檀那里就行。”王二也不推辞,周檀那里确实还有两头猪等着宰。   村长身边围了不少人,闻言都一副你傻了吧的表情看向王二,不过转念一想,王二要是要得少,那他们是不是就能分得多一些?   李三银吹胡子瞪眼,“要一堆没肉的骨头和肠子干什么?给你半扇猪你就拿着。”   刚才那头野猪要不是王二路过看到,他们村里好几个大小伙子都要被顶翻,更别说还杀野猪。   半扇猪其实他都觉得给少了,但村里这些人堵猪被野猪撞了好几下,不分点不合适。   王二坚持,“我就喜欢那两样,三银叔你可一定得给我留着啊!”   李三银一脸看不下去的表情,摆手让王二赶紧走。   这回再回到周檀家,王二就是光明正大地敲了敲院门,对着里面喊道:“檀哥儿,我来给你帮忙宰猪!”   话音刚落,院门就从里面打开,映入眼帘的是周檀一副看到救星的模样,一双大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王二喉结莫名有些干涩,忍不住上下滚动了下。   这反应怪不得他,是这个样子的周檀太可爱。 第50章 真情   周檀要是知道他长得浓眉大眼的心里却在想些有的没的, 定会给他一闷棍。   但这时候周檀无暇思考其他,扯着王二的衣领子就将人拽了进来。   王二被拽着衣领子走也不恼,让去哪儿去哪儿, 为了周檀的手不用抬得那么高,还配合地向前俯身。   把王二领到后院,周檀松了口气,“这里就交给你了。”   然后扔下一把柴刀转身就走, 留下王二一个人面对两头囫囵的野猪。   王二:“……”   沉默片刻,他把柴刀凭空出现这件事忘掉,没事人一样低头开始分猪。   周檀甩手掌柜般将分猪的事情扔给王二,自己回屋躺着。   只是在进屋后, 他脸上的神情淡了不少。   三番五次的试探下来, 这个人确实做到了装聋作哑、视而不见。   虽然周檀想要的不仅于此,不过目前来说这个程度已经足够了。   两个人就这么一个在屋外,一个在屋内, 各怀鬼胎地思考着什么。   野猪下山那阵儿天色尚且昏沉着, 这时天光却已大亮,不然李三银也不可能让王二夜深去看看周檀, 于理不合。   两头猪加起来一共是两百四十来斤,和深秋那一头野猪差不多重,过了一个冬, 山里的野猪都瘦了不少。   猪头、梅花肉、前腿、扇骨、棒骨、蹄膀、猪蹄、五花肉、排骨、后腿肉、猪尾巴、猪腰、猪心……   挨个被王二手起刀落, 利索熟练地隔开, 扔到各自的盆里或是缸里。   转头对周檀道:“我出去一趟,你记得把这些收起来。”   周檀疑惑,“你手都没洗出去干啥?”   王二神情自若地说道:“出去洗个手。”   走出院子还不忘用腿把门关上。   周檀:……   懂了。   悻悻地摸了摸鼻尖,转头看着面前两百来斤肉, 这下是真的有些苦恼了。   之前五个盲盒都装得满满当当,各有用处。新开的两个盲盒牛轧糖就不必说了,巴掌大,香蕉树的箱子倒是大,到他胸前,可香蕉树还在里头还在里头没栽种下去。   他挑挑拣拣些了喜欢的部位,控控血水,套着干净的粗布装进香蕉树旁边空出来的边边角角里。   在不挤压香蕉树的情况下,还剩下小半缸臀尖肉、后腿肉和两副猪头。   猪头是真的塞不进去,周檀将最精华的猪舌、猪脑花和猪耳朵分出来,塞进箱子里的边角才罢休。   周檀洗干净手,冲着院子里扬声喊道:“王大哥,进来喝口热水吧。”   片刻,王大哥就带着一双搓雪搓得差不多的手进来了。   “剩这些肉实在装不下,你赶紧去洗个手,没用皂角肯定还是油乎乎的,我先去烧火,一会儿炖猪头。”   王二应了声,仔仔细细用皂角洗干净了手,拎着来时的柴刀离开了。   不多时,他又背着刀,从后院墙翻了进来。   灶上的锅很大,炖上一个大的猪头,周檀又切了十来斤缸里剩下来的猪肉进去一起炖。   差点忘了,他还没把酸菜加进去。   又抓了两把酸菜,撒些盐,周檀才盖上木头锅盖。   “今日上山的打算是泡汤了,有这些猪肉在,明日去也不迟。”周檀上了炕,在和一张硝制过的兔子皮作斗争,把好好一张兔子皮戳得满是大洞。   王二看不下去了,接过兔皮和铁剪子,坐到灶台前用火将剪子尖燎得发红,耐心沿着皮子边烙下一个个圆孔小洞。   戳好眼,再拿回去给周檀。   周檀心服口服,对他比了个大拇指,“哥,你是这个!”   王二干脆接过来帮做手头这双兔皮鞋,见此笑着问道:“什么意思 ?”   “最好的!”   周檀毫不吝啬地夸赞,如果夸夸夸可以让自己解放双手的话,他能一直夸到王二干不动为止。而且他夸得毫不违心,真情实感,因为王二是真的全能,什么都会!   王二低头,嘴角止不住的上扬,“贫。”   “是我的真情流露!”周檀喊道。   王二闷笑。   周檀不服气,以为他还想逗自己,横眉竖眼一扑上前,拽着他衣领子使劲儿晃人,逼着人说:“你说!是不是我的真情流露!”   王二被扼住了脖子也不在意,神情温和,还在笑。   笑声带来的低沉的震动在胸腔里共频,震得近在咫尺的周檀也能感受到男人身体传来的热意和震感。   周檀心一惊,对上王二满是温柔笑意的双眼,更木了。   他冷静地松开了自己掐着人家脖子的手,重新挪回炕头,乖巧地坐下来。   屋内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直到王二放下手里缝得有失平日水准的兔皮鞋子,起身下炕,“我下去看看猪头炖没炖好。”   周檀在炕上坐了一会儿也做不下去了,起身下炕,“我去给黄豆挪个窝。”   “……”   黄豆的狗窝还是最开始的簸箕,一直放置在堂屋一角,靠着东屋的门,和对面的碗柜做邻居,夜里冷就把窝挪到一直压着火的灶台旁。   小狗长得快,从之前的巴掌大,到现在,四足立起来有周檀小腿一大半高,之前那个簸箕都有些装不下了。   本来周檀没打算这时候给它换窝,一来旧窝大小好像还可以睡一阵儿,二来雪一化,他们就要启程去县里安家,他的物品柜也放不下太多东西,到时候肯定要轻装简行,不如到铺子后再换。   但今日,就在刚才,周檀忽然起了布置狗窝的念头。   新狗窝布置得也很简单,一个簸箕不够,那就再加一个簸箕……   等王二说猪头炖烂乎可以吃了,周檀才长舒一口气放下手里的狗窝,起身。   王二之前见他除了大猪头,又往里面切了不少肉进去,就知道他可能要送些给村里相熟的人。   “你、算了,你在家吃,我去送。”周檀刚要吩咐就卡了壳,想起来现在他还不能随便使唤王二,要避嫌。   王二获得了难得的休憩时刻,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   “等会儿,我帮你把木桶拎出去吧。”等他翻墙出去后,再从正门回来。   没错,因为分的肉太多,连汤带骨头最后直接盛了一桶。   “没事,柳条儿他们家离这儿不远,到时候让三娃子帮忙拎着。”让小孩子给他干活这种事,周檀现在已经能面不改色地说出来。   不等王二再说什么,他拎起带盖子的木桶就打开了院门。   王二身形一闪,避开敞开的院子门,躲进屋里。   未成亲前,他还见不得人。   “……” 第51章 心软   窝冬以来, 周檀去得最勤的莫过于柳条三娃子家,两个小孩儿在家多去看两眼他也安心。   他去的时候,柳条儿和三娃子都在院子里, 柳条儿在洗些什么,三娃子在劈柴。   看到他过来后,两人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上来,“檀哥儿/师父怎么来了?”   周檀脸上一窘, 被一声师父喊得有些心虚,提了下桶,“野猪昨晚进村子,打死了两头, 我过来给你们分些。剩下的三娃子替我走一趟给桂花婶她们。”   林郎中每年下雪封山时都在县里医馆待着, 王二说五牙儿也参与了野猪围猎,他和村长两人能拿大半头猪,李桂家也不缺肉。   送给那些或多或少帮过他, 或给过他吃食便利的婶子们一些炖猪肉, 也算礼尚往来。   满满当当连肉带汤带骨头一大桶,周檀直接在两个小孩儿家里倒了小一半出去, 柳条儿和三娃子急忙说够了够了都没控制住他的手速。   “好了,剩下的你去送给婶子们些,分一分, 要是回给你些东西的话你就自己收着, 不用送给我, 我这几天有事不在家。”周檀任务完成,空着手转身就往家里走。   以后还是得坚持锻炼,就这一小会儿,他这右胳膊已经开始泛酸了, 这可不行。   三娃子眼睛一亮,刚想问有什么事是不是去山上,就听到周檀像是早已猜到般,头也不回地来了句,“不带你,我自己上山!”   这话虽有水分,但也不是搪塞三娃子的假话,两人次日一早就带着几天的干粮进山了。   这一进去就是三四天,也幸好两人都是村里的“边缘隐形人”,跟三娃子说了一声后就没人来院子找他了。   不然两人一起失踪,村里肯定炸开了锅,议论纷纷不说,可能还会组织人上山寻两人。   两人下山时,山上的积雪也化得差不多,渐渐露出道道棕褐色的泥土小路,雪白的积雪消融化成了雪水,羊肠小路被雪水搅和得泥泞。   重重踩上去,就是一脚飞溅的泥水。   周檀在山上这几日熬出了一脸的麻木疲惫,但熬出黑眼圈的双眼里却亢奋精神得发亮。   上山前香蕉树就被他放在西屋,和棉花一起锁了起来。他要空出一个箱子来装山上来不及处理的猎物。现在三只野鸡,六只野兔子,半头野猪崽子和一张熊皮四只熊掌,就躺在原本香蕉树的位置,和之前剁好的野猪肉挤得木箱满满当当。   是的,没听错,他们还打了一头熊。   更准确的说,应该是王二猎到的,他只是从旁辅助。   天知道他当时转头刚想问王二这里能不能歇脚,就看到身后悄然出现了一头有他一个半人高的熊时的心情。   生物学有种反应叫做僵化反应,顾名思义,就是人受到惊吓时会下意识僵住,不能动弹。   而周檀当时就是这种反应,一个从小生活在城市里按部就班长大的人,第一次在现实里看到熊,他的脑袋当时直接就被吓得宕机了。   幸好王二还没有掉链子,他一把揪住周潭的后衣领子往后面甩去,低喊道:“快上树!”   周檀下意识跟着他的话往后头那棵树跑去,刚跑了两步觉得不对劲,回头一看,王二正和那头两米多高的熊近身肉搏!   !!!   周檀呼吸一窒,麻木僵化的四肢看到此情此景,渐渐恢复知觉和力气。   他深呼吸几次,眼神坚定地握着标枪跑了回去。   第一步,找到视野开阔处。   周檀刚强压着颤抖的手,强作镇定地爬上一颗树,就看到王二一个闪身直接将柴刀尖抵着那头熊的脖子处,用自身重力捅了进去。   那头刚刚冬眠醒来,瘦得两眼发绿的熊先王二一步倒下了。   腥臭的鲜血不可避免地飞溅到王二身上,就连脸上都溅上了喷射状的星星点点,衬得那张眉眼深邃,鼻梁高挺的俊脸一时间阴郁冷酷。   但王二这幅样子却看得周檀差点哭出来。   喜极而泣。   他们居然在熊面前活下来了!   王二还把熊给宰了!   周檀赶紧跳下有些高度的树,因为跳下来的动作太突然,还吓了王二一跳。   “慢点!”王二阴郁冷漠的神情一下子被担忧无奈替代,有了些人气。   迎接他的是一个直扑上来的熊抱!   王二眼底一颤,反应迅速地一把搂住小哥儿的后腰,另一只手臂垫在他臀部下面,面对一个成年人的冲劲儿,稳稳地站住了身形。   周檀被男人两只有力的紧实手臂轻轻松松固定住,他还没来得及在意这个有些暧昧过了头的姿势,只顾着狠狠地伸手抱住王二,大声嚎着:“恩人!”   王二嘴角一下平直了:“……”   火热躁动的心情瞬间凉了不少。   他有些气不过,恶狠狠地打了下周檀后腰下一点点位置,打的时候也不忘收了些力道。   正沉浸在劫后余生情绪里的周檀莫名挨了一下。   “?”   抬头,看向神情意味不明的王二,周檀不明所以,讪讪一笑,意识到自己竟然一个高蹿到人家身上,就想跳下来。   跳、跳不下来……?   一双有力的手臂禁锢住了他的想往下跳的动作。   周檀后知后觉又看了王二一眼,那模样在王二眼底就是呆呆的,还不开窍的样子。   王二回想刚才小哥儿喊那一声‘恩人’还带着隐隐的哭腔,无奈地笑了。   算了,谁让他看着人就心软,这回先不和这小鬼一般见识了。   回归下山正题,除了周檀物品柜里的猎物,他背篓里还背着另外半头野猪崽子。   王二背上的猎物就更沉了,是一头完整的成年野猪。   周檀站在院门前,左顾右盼一番,没有发现其他人,大全家和黄家人也都窝在屋里,窗都没开。   很好,他赶紧打开院子门,转头向后头一招手,王二从树后面悄然上前,进了院子。   关院门前,周檀还不忘左右扭头再看看,然后舒了口气从内部锁上了院子门。 第52章 虚礼   两人处理这些猎物就花了足足两日, 山上的雪彻底融化,融出一条窄窄的容一人通过的小路。   两人的大婚也提上了日程。   村里一切繁琐礼节从简,热热闹闹和实惠就是最重要的。   周檀不在乎虚礼, 抓狂地删掉大段大段王二这几日临时加上去的环节和礼仪,“……在舂米的石臼里填三升粟米?用席子覆盖井口?用麻塞住窗户?放置三支箭在门上?”   “这都什么跟什么?”周檀苦大仇深地看着莫名加了这么多环节的王二。   王二继续念下去的话一顿,“……你不喜欢?”   嫁娶时不都是越繁琐越耗费财力,哥儿和女子才会越开心吗?   王二默默地将手里的礼单流程藏在手心。   如果周檀继续听下去, 就能听到什么要用裙摆遮住面部,要骑着马环绕婚车三圈,进门后要先拜猪栏神和灶神,然后进行夫妻对拜, 完成共结镜纽之礼……林林总总, 比之前那张礼单繁琐了不止一星半点。   尤其是那匹马,他们这里并没有马行,得等途径县城的商队路过才能看到马, 要借一匹出来并不容易。   周檀不知道王二心里已经渐渐将这桩婚事当了真, 要耗费之前攒下的人脉和全副家当去办这场婚事。   他神情犹豫,看着王二, “难道是你稀罕这种的?”   王二迟疑了下,诚实地摇头。   周檀据理力争,“那不就得了!你不稀罕, 我也不稀罕, 咱俩都不稀罕这些繁琐的礼节, 那干嘛要这些东西呢?”   王二:“我以为你会喜欢这些礼节。”   俗礼虽俗,但代代相传,自有它存在的道理。   周檀疯狂摇头,表示拒绝。   在婚事礼节上, 两人暂时达成共识。   趁王二去找村里汉子们商量大婚当日的事情,周檀偷得浮生半日闲,在家里躲着灌猪肉肠。   没错,灌猪肉肠。   算上五牙儿之前送过来的两幅猪小肠,家里一共有六根猪小肠,猪小肠作肠衣处理起来麻烦是麻烦了些,但胜在容易获得和便宜。   淀粉肯定是不能用,周檀用的草木灰来清洁猪小肠,来回三四遍才彻底去了油腻腻的腥臭味道。   六条猪小肠洗干净,晾在屋檐下控水,等周檀调好肉馅,万事俱备,开始灌肠!   接近三四头猪的五花肉量不少,六根猪小肠肠衣全都灌满,到最后还剩下几十斤五花肉,重新放回一个装了两三头猪和各种猎物的大箱子里。   这个木箱子巨大无比,足有一人高,比之前装香蕉树的箱子和棉花箱子还要大一圈。   是周檀下山那天开出来的盲盒。   整整一箱子的鲜海带,满满当当,新鲜到上头还带着海水,嫩生生的。   让周檀又惊又喜,当晚就炖了一锅海带黄豆炖猪脚汤。   本来他还一直担心他们生活的地方离海太远,商队也很少运来海货,长期没有碘的摄入会对身体有影响。   现在好了,这批海带多得每天炖汤都可以吃上一整年。   翌日周檀就花了一整日在院子里晾晒海带,直到昨日才全都晒成颜色泛白、手感生涩的干海带,体积也随之变小,箱子自然也就空出了大半。   周檀干脆将干海带全都塞进了那棵香蕉树箱子的空隙处,将两种东西挤挤挨挨在一处箱子里,就空出了一个足有一人高的大箱子,里面装满了这次上山的收获和之前的肉食。   灌好的猪肉肠晾在了屋檐下系着的棉绳上,等待着风干。   大婚前日,春婶子带着好几个相熟的婶子们大清早就来了,布置布置院子,打扫打扫屋子,再各处点缀些红布,简单的布置就成了。   通往后院的两侧屋侧小径被王二用柴火堆得高高的,彻底堵死了往后院的路,连个兔子影儿都看不见。   “檀哥儿,那对大雁还在院子里养着呢!”桂花婶子指着被周檀临时安置在前院屋檐底下的那对大雁。   说起这对大雁,周檀也不禁犯起了愁。   不知道王二在冬日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活雁,但现在大多大雁群早在深秋就南迁离开此处,最少等到春分才零零散散飞回北地。   这两只属于漏网之鱼,离群索居,周檀也不能打着放生的名头,让孤零零两只大雁在冬日里自己去谋生,好赖养活着,也算积德。   “檀哥儿你这大雁能否给我家丑丫一用?我家丑丫春分那日定亲事,借你这大雁撑撑场面!”   钱大芬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敞开的院门口,扯着嗓子喊道。   身后头还跟着一脸艳羡地看着那对大雁的丑丫。   周檀一愣,借大雁?   “婶子对不住,春分那日我恐怕就不在村里了,大雁怕是不能借给你。”   提前借他人回礼中的大雁虽说在周檀看来有些冒昧和突兀,不过换作其他相熟的婶子们,他倒是不在意,乐意少了一桩麻烦事。   但钱大芬家?   抱歉,他不想借。   周檀的话虽然说得委婉,但在场的人谁不知道他不想借。   这事儿周檀借或不借都是理由,钱大芬前些日子还在檀哥儿面前阴阳怪气,如今就在人家大婚前日就空着手想来借大雁,谁稀罕搭理她?   春婶子和几个婶子原本还担心周檀年纪小,心软面皮薄,不会拒绝,听到他婉言谢绝后才松了口气。   这钱大芬在村里的风评可不太好,成日东家借点面,西家顺点菜,却少有她给人家的时候,抠搜得要命。   这么稀罕的一对活大雁可不能借给她!   钱大芬一听脸色登时变了,想破口大骂却在看到王二往这边赶来的身影时一下子止住了声音,忿忿地瞪了周檀一眼,拽着丑丫的衣领子就走。   边走边骂:“个赔钱货!你娘为了你的亲事被个下菜碟的欺负了,你也不知道帮着说两句,长了张嘴就会吃!吃吃吃!就知道……”   骂声渐行渐远,不多时就消失在前头的小村道尽头,看得院子里周檀和几个婶子们对视一眼,眼底尽是无奈和反感。   春婶子倒是叹了一声:“他娘这样,就是可惜了丑丫……”从小就帮着干活,脏活累活都是她在干,饭却被钱大芬克扣得厉害,连顿饱饭都不给。   如今更是为了给还在家中兄弟娶亲,要把她匆匆嫁给邻村东杨庄子有名的老鳏夫,谁不知道那鳏夫的上个婆娘是被他硬生生打没了的。   就这,钱大芬还为了几吊钱,欢天喜地地要把丑丫嫁过去。   村里的人都在背后念叨嘀咕,有人看不过去还去她家说和,谁知却被丑丫自己打出来了,说这些人都是眼红她马上就要过好日子了。   这下,村里彻底懒得管了。   既然人家自己都不在意,谁还去当这个棒打鸳鸯的坏人。 第53章 大婚   三娃子眼尖, 先看到了院外正往这边走过来的王二,“王叔来了!”   王叔……周檀被这个称呼叫的一窘。   倒是王二听到后还是面不改色,走过来几步就停下了, 隔着敞开的院门,对周檀说道:“我听到这边有点动静,就过来看看。”   周檀上前将刚才钱大芬来借大雁的事简单说了,“没什么事, 你去忙你的吧。”   两人都没有至亲长辈,该长辈准备的东西都压在王二身上,他要准备的东西很多很杂,这几日甚至都顾不上来吃饭。   对于王二在外头做事, 他自己则在婶娘哥儿女子堆里打转这件事, 周檀丝毫没有自尊心受损之类的想法,坚定地表示自己就喜欢这种躺平不管事的状态。   王二听完眼底有些冷,抬眼看到周檀明显催促的神情笑了下, “那我先走了, 有事你让三娃子来找我。”   就算他有心去钱家找事,也得等大婚之后才行。而且他那里确实还有不少事情都挤在手边。   目送王二离开, 周檀迫不及待想回屋上炕和婶子们唠嗑,而不是站在院子里头吹冷风。   然而他回过头来,却发现婶娘们三两结伴, 指着他和已经走远的王二背影笑得见牙不见眼, 嘴里还在嘀嘀咕咕着什么。   再一看, 那些未婚的女子和哥儿不约而同地背过了身,摸摸系好的红布,擦擦锃亮的木窗框,假装自己很忙。   左看右看, 就是不看周檀。   周檀:“……”   ——   大婚当日   赶上冬日里的艳阳天,窗外群鸟飞来,红绸和炮竹碎纸点缀了一路,延伸到山脚下的小院前。   院内处处结彩,村里人里里外外地围着,热闹非凡,借来的几副桌椅摆在院子前面,上头碗筷已经摆好,就差宾客入座。   西屋内,周檀让出了热乎乎的炕头,坐在炕尾处,屋内人太多,挤得他有些热意,喘不过气来。   钱春虽然是村长娘子,但在村里辈分并不算大,所以今日又请来了两个辈分大有经验的婶娘过来帮忙,还请了一位全福妇人过来给周檀束发。   听着屋外头热闹的说笑声,周檀端坐在屋里,被全福妇人端着脸开面。   脸上有些刺刺的痛感传来,他不免在这个时候走了神,望着临时借来的铜镜,里头模糊不清、影绰绰的人影就是他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样子。   谁能想到他穿到这里,有朝一日还能和人结婚……   外头忽然炸起的鞭炮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恍然回神。   是接亲的人来了。   换作平常娶亲,应该是王二过来迎亲,再牵着驴车拉着周檀回他家拜堂。   不过这回是入赘,所以鞭炮一响,周檀立马起身,到了院门口,骑上那头打理得干干净净的驴,晃晃悠悠往王二家走去。   敲锣打鼓声到了两间草屋处,传到屋里,王二不用人扶着,自己稳稳地从屋内走出来。   透过一张不大的红盖头,他影绰绰地看到小哥儿穿着一身翠绿袍,腰间系着一条大红腰带,将腰肢勒得极细,身形高挑,风姿绰约。   只见红绿交错间,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朝自己伸了过来。   一向沉稳持重的王二,在此情此景之下,竟紧张得额间渗出来汗意,鼻尖也有些发痒。   他微颤着伸出一只大手,生怕压坏了似的轻轻搭在那只白皙的手上头,没敢用力。   在周檀的视线里,男人一袭同色系的深绿袍子,腰间系着一根同款红布,窄腰勒出来的同时还把上半身衬得结实宽大。   男人在他伸手过来的下一秒就毫不迟疑地将手也搭了上来,一个冬天少见日头,那只麦色的手也藏得白了不少,骨节分明,骨骼宽大。   周檀觉得那只手搭上来的力道太过轻飘飘,让他手心发痒不说,两人都费劲维持,于是在下面擎着的那只白皙修长的手一转,一翻,牢牢地握住了王二搭在上头的大手。   王二一怔,抿唇。   他转过身来,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牵着另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往外头的驴车上走去。   一旁捏着没了用处的红布的婶子还傻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新人咋不牵红布勒……   还是桂花婶子在一旁连忙拽着她一起去周檀那边吃席,连同红布一起收好着,一会儿拜堂还得用上。   就这样,周檀在前头骑着小毛驴晃晃悠悠地走着,毛驴后头还拉着一个装饰一新的板车,板车规规矩矩地坐着一个身高八尺有余的汉子,头上还盖着一块小得滑稽的红布盖头。   两人吹吹打打绕了小半个村子,回到周檀院子里时辰正好,拜堂时两人才惊觉牵着手似乎有些不妥。   桂花婶子在一旁及时递上了红布,然后深藏功与名退到看新人看热闹的人群里。   拜堂、吃席、入洞房……仿佛只是一个晃神的功夫,周檀就推门回到了焕然一新的西屋内。   今夜的赘婿正端坐在洒满了花生干果的炕上,安静地等待着周檀敬完酒回来洞房。   洞房……   这个念头不约而同地出现了两人的脑海中,止都止不住。   周檀本来的微妙心情在席间一热闹消散得差不多后,一进来脸上又重新被熏上了别样的淡红。   他走到王二身前,伸手捏住小小的盖头一角。   盖头不大,只勉强遮住男人的上半张脸,下半张棱角分明的俊脸露在外面。   周檀手下用力,刚准备一鼓作气揭开盖头——   一只他握了一路的大手突然搭了上来。   还是搭在他同一只手上,只是这回那只手的力道却出奇大。   捏得周檀那只揭盖头的手动弹不得……   ……   翌日一早,屋门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从里头推开。   是周檀。   他神清气爽地起了个大早,把临时放回物品柜里的香肠重新挂在棉绳上。   不过是从屋前头的屋檐绳子下,换成了屋后头的棉绳上。   两人成婚后,就不能再像之前那样青天白日院门就紧闭着。   从前他孤身一个哥儿在家,白日也可以关上院门,合情合理,没人会去说嘴。   如今有了王二,大白天关上院子门就有些招人眼了。   所以香肠暂时挪到了屋后头晾着继续风干,这批晾干后,就再换一批继续晾着。   收好缸里最后一批可食用冰,周檀溜达到了昨日临时在屋前院墙底下搭建出来的两个土灶台,堂屋灶台上的铁锅此时也在上头放着。   锅里和盆里都是空的,昨日席间的菜大多都被一抢而空,除了婶子们特意给他们俩人留出来的一大碗肉菜,灶台上还余留着的菜他都让几个帮厨的婶子们分了个干净。   分到菜的几个婶子也很开心,这场亲事席间上的菜色丰盛,炖猪头、酸菜白肉、红烧肉、小鸡炖蘑菇、肉片炒白菜……四五个肉菜一上,就算在镇上也不输牌面。   本来村里人觉得周檀和王二成亲后的日子过得不能说差,肯定不算好。但一顿席吃下肚,大部分人都改变了看法。   剩下的村里人则是觉得这俩人太不会过日子,手这么松,大手大脚的,以后还有的苦日子熬。   等周檀把铁锅端进堂屋灶上,准备淘米煮粥,西屋炕上才响起了些许动静。   片刻,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英俊男人红着脸,从西屋出来。   他浑身上下只罩着一件松松垮垮的外衫,露出鼓胀饱满的胸肌,以及些许白皙又垒块分明的腹肌……   周檀眼神呆呆,挪不开地方。   王二外表看肤色晒成了麦色,但扒开外皮就会发现……吸溜!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到他眼前接过了淘米的木盆,男人声音还有些昨夜留下来的低哑,“我来吧。”   周檀默默撕开了自己黏在人家身上的视线,低头安静地烧火。   感动吗?   不敢动。 第54章 走商   谁看了这副情态不感叹一句没有耕坏的田, 只有累死的牛?   谁能相信昨夜他只是无比单纯地抱着人睡了一宿!?   周檀愤愤移开视线,实在看不过眼王二这副不知羞的浪荡模样。   周檀对两人这场亲事假戏真做抱着一种无所谓的心态,前世他不算是个彻底的直男, 深柜也谈不上,因为他压根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喜欢过任何人。   两个血气方刚的男人睡在一个被窝里,单纯□□的碰撞就能感受到彼此没有言说的言下之意。   周檀不抗拒这种发展, 毕竟王二长得也算是个佼佼者。   只是大被同眠第一晚就短兵相接,还是太快。   因此两人昨晚纯粹互相适应了一番彼此的温度,周檀身体毕竟虚弱,只心里稍稍躁动了下就沉浸在暖烘烘的美好□□里睡了过去。   倒是王二, 不知道这人昨夜到底是什么时候才睡下, 今早竟然醒得比他还晚,醒来后还这般浪荡模样,八成是昨晚他睡着后没干什么好事!   王二见周檀不搭理他, 也不恼, 他心里其实也有些心虚。   昨夜小哥儿睡着后,他确实做了些寡廉鲜耻的事。   两人在这件事上心照不宣, 但默契地没有挑明。   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   两人收拾打包行囊,准备去县里赚银子养老。   临走前一天, 周檀特意拎着串晾晒得差不多的香肠去村里几户相熟的人家串门子, 送完三娃子最后去了村长家找李桂。   “什么!?你要去县里开铺子!?”李桂骤然听到他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居然要跟着新婚丈夫去县里开铺子这个噩耗, 一下子没忍住喊了出来。   周檀有些心虚羞愧地避开了李桂的视线。   这事儿看起来似乎是周檀见色忘友,刚成亲就屁颠屁颠地跟着自家男人搬去县上住。   但真实缘故他自己心知肚明,去县里赚银子本来也是他自己的想法,没提前告诉李桂也是他并没有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好友要去县里做生意这是件好事, 李桂失落,但也没有办法,不过他很快打起精神,“过两日我二哥也要去县里做工了,我可以央他捎带着我,到时候我去找你玩!”   周檀痛快点头,也很高兴,李桂确实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交的第一个好朋友。   两人唠了一会儿嗑,李桂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鬼鬼祟祟地起身看了看堂屋有没有人在,确定他大哥在后院收拾柴火,屋里现在只有他和周檀后,赶紧拽过周檀凑上来。   周檀被这一出搞得一懵,就听到李桂神神秘秘地开口:“你知道王二家的事吗?”   “照理说你们两个都成亲了,这话我不该说,但是王二那个姑不是个善茬儿,你得提前有个准备。”   周檀竖起耳朵。   “杨奇自得了秀才功名,除了宗族和乡绅富户捐助银钱,杨家也举全家之力供他,这些年杨家大郎和二郎连带着他们的妻子的血都被吸干了,全家都勒紧裤腰带供杨三郎家的杨奇读功名。”李桂说这些村里大部分人都知道。   要知道供一个读书人出来,能生生拖垮一个耕读世家或地主,笔墨纸砚样样贵重,但最费银子的还属四书五经。   杨家唯一的收入就是杨大郎手里的茶馆铺子,要不是宗族和乡绅看中杨奇的潜质不时接济一二,一家十多口人怕是要连口吃的都要省着。   “我听爹娘说杨奇今年开春想去县学里读,可县学哪是那么好进的,说白了,秀才郎只在环水村风光,光是咱们南崖镇就有六位,到了县里举人老爷比比皆是,他一个秀才就更排不上号了。”   “所以他们家想拽着王二掏钱?”周檀想了半天,琢磨出了这么个原因。   不然杨家供不起秀才读书这件事他想不通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可不是嘛!”李桂急道。   “原本杨家和王二的关系闹得挺僵的,王二前段日子虽然回来了,但他不说,杨家也不知道他还能带着银钱回来,除了杨奇去拜访过,王花婶连面都没露出,生怕这个侄子赖上他们家杨奇。”   “但定亲时王二带的回礼和嫁妆可不少,当时村里都传遍了,东杨庄子的人肯定知道这定亲礼,再加上这回大婚的席面,这下谁不知道你俩手里有银钱?”李桂给他分析得头头是道。   “王花就是再不好,她也是王二唯一的亲人了,就怕她过来给你摆长辈的谱,如今只希望你家王二是真的心中有数。”   周檀叹了口气,笑着说道:“你说的我记在心里了,你放心,我会长个记性,把好家中的银钱。”   他知道李桂说这番话完全抱着吃力不讨好的心,是为了他着想,这个情他自然要记下。   至于王二那边,那人其实并没有外表那样正派,周檀觉得他不是个心软好说话的人。   退一步讲,如果他真的拎不清,周檀手握方子,自然可以痛快和他拆伙。   归根结底,两人是由利益相同走到一起搭伙过日子,而不是情之所至,一往而深,散伙对周檀来说还远远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那天李桂说的话他虽然没放在心上,但领了情。   翌日,王二牵着借来的驴,驴身上还套着一辆装得满满当当的板车,最边上留出了一块仅供一人坐着的空地。   村里相熟的人家该打招呼的都打了招呼,两人趁着天未亮,拖着一车家当出发。   刚开始周檀还跟着走,待到驴车到了镇上休整片刻后,他坐在茶摊子上的屁股就再也抬不起来了。   所以后半程他老老实实地坐在了驴车上。   两人的家当并没有多少,最重要的田契地契和银钱都在各自身前的包裹里随身背着。   板车上前头放着一床崭新的十斤棉花大被和一堆被褥,多余没用的棉花都被周檀用力压成一团,高高地堆在了棉被顶上。   后头则是十几只被箱笼罩住的兔子,以及孤零零一只小黄狗,头一回坐车,此时正窝在板车中间晕乎着。   中途走官道时,他们还遇到了一支小商队。   商队唯二两匹马哒哒哒的散漫地踱着步子往前,眼看就要和驴车擦肩而过,骑马的其中一人忽然咦了一声,对着王二喊道:“王兄弟?我瞅着就像是你!你这是…要搬去县里?”   毕竟驴车上大包小包,还有条狗。   王二抬眼看去,看到他也笑了,朗声回道:“对,和哥儿一起搬去县里,在县里弄了个小吃食铺子,徐兄到时候可得赏脸来尝尝!”   徐蒙一看就是个豪爽的人,一拍胸脯就保证道:“行,等我们这趟货送完就去,到时候你可得给弟兄们来点荤的啊!”   王二笑道:“成!”   两人说完县里铺子的事,徐蒙这才把视线看向了周檀,好奇道:“这位就是你说的周檀了吧?”   周檀听他话中虽有好奇,但并没有冒犯,也温和地笑着打了声招呼:“徐大哥!”   徐蒙爽快应下,不仅是他,他身后那些走商兄弟们也纷纷和周檀打招呼:“小哥儿好!/嫂夫人好!”   周檀笑意一僵,面不改色地一一应下了各色奇怪的称呼。   商队另一个骑马的年轻男人一直没说话,这回忽然出声:“之前怎么没听到你说要娶亲,还挺突然的。”   这话说得……   周檀挑眉,没吭声,眼神戏谑地看向王二。   桃花债?   王二显然不是个糊涂的,眼底瞬间冷了下来,皮笑肉不笑:   “你我素不相识,你这人手倒是伸得长。况且我不是娶亲,是入赘,我们家里都是哥儿做主。”   入赘!?   不仅是被王二毫不留情面地顶了回去的年轻男人脸色一下铁青,徐蒙在内的走商和押镖的弟兄们都惊呆了!   什么情况!?这身手不凡的王重兄弟竟然是入赘给人家的赘婿!?   这、这不就绝了户吗!?   谁不知道但凡入赘给人家的小子们都是些身体有缺陷或是家里实在穷苦娶不起媳妇的,艺高人胆大的王重显然不是其中一员。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种可能:……难道这个哥儿手里有王重的把柄?   还是徐蒙走南闯北久了,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没忘,看到王二的神情猜测他可能并不是他们想的那样出于被迫不情愿才入赘。   于是他连忙转移话题道:“既然有缘在这遇上,等兄弟们回程,咱们就在平河县聚聚!”   王二对谁冷脸分得很清,闻言笑道:“好!到时候和徐大哥好好喝一场!”   耽误这一会儿功夫,周遭天色已经渐暗,王二先提出告辞,“天不早了,徐大哥那我们就先走了!”   两边人互相告辞后,各自驾车朝着相反的方向驶去。   周檀和王二先挥鞭子,自然也就错过了身后一场眼神官司和交锋。   徐蒙面带着笑容目送驴车渐行渐远,转头看向骑马的年轻男人时笑脸瞬间垮了下来。   紧盯着年轻男人的双眼,他沉声道:“收好你的小心思,王重就是不入赘,也不会娶你那妹子!再有下次,我就得和你爹好好说道说道了。”   话说得客气,但其中的警告之意傻子都能听得懂。   贾勤今日接连被人毫不客气地斥了两回,脸色异常难看,嘴唇倔强地抿着不吭声。   见他如此,徐蒙心底嗤了一声,也懒得再和他甚么口舌,心底已经打定主意等这趟回去就让他收拾包袱赶紧走。   别看他之前看到老伙计的面上一口一个贤侄叫着,真要损了他的生意和人脉,都给他哪来的滚哪儿去!   警告后,徐蒙一马当先,带着弟兄们和货物往前走。   贾勤还留在原地,低头掩盖的眼底满是不忿和怨恨,他正思索着回头该怎么和爹告徐蒙这个不仁不义的人一状,就被人猛地撞了一下垂落在马腹旁的腿。   撞他的人还怪模怪样地来了句,“有些人骑着匹马真以为自己是个状元材了!”   状元郎传胪唱名,打马游街,一日看尽长安花自是风光。这小子无才无德,给他匹马骑着,就真把自己当个人,还摆起架子来了!   商队里都是和徐蒙一起走南闯北多年的兄弟帮手,之前他那副高人一等、瞧不起人的刻薄样儿早有人看不惯,而如今不仅惹恼了王重那狠角色,连大哥也表态警告,此时不踩两脚更待何时。   贾勤眉头一竖,眼底皆是不可思议,还未骂出口又被驴车上的木箱子狠狠撞了一下。   这下撞上来的力道还拐带了一下马身,引得队伍这匹宝贵的马吃痛叫唤了一声。   撞他的人就等着这道马吃痛的嘶鸣声,大喊道:“好你个毛小子,敢把咱们商队的马伤了,赶紧给我下来!”   隐隐围了上来的众人就等着这句话,好几双手一齐上阵,合力将贾勤毫不客气地拉下了马。   贾勤这下彻底慌了,他没想到这群卖货的贩夫居然敢对他这般无礼,慌忙对走在了最前头的徐蒙求救喊道:“你们干什么!?徐叔还在前头!徐叔叔你快管管这些人!徐叔叔……”   走在前头的徐蒙一人一马,优哉游哉,充耳不闻身后的叫嚷声。   今儿个天气这么一看好像也不错,也不知道回去找王兄弟喝酒那日的天能不能也像这般冷冽气爽。 第55章 宵禁   花开两朵, 各表一枝。   这边周檀也在问王二:“我看那人在商队也算是有名有姓,你刚才那般不客气,不担心坏了情分?”   当然他说这话也并不是在担心王二会处理不好, 只是单纯好奇。   王二瞥他一眼,眼底都是笑意,不答反问:“刚才试探我?”   然后不等周檀回答,就自顾自回道:“日子长了, 你自然会相信我。”   周檀无辜地眨眨眼,视线此地无银三百两般瞥向前方隐隐可见的平河县城墙。   王二此时也跳上了驴车前头,不时手法娴熟地甩下鞭子掰正驴走偏的方向。   他一心二用,和周檀讲起了刚才那队人马:“……这队走商规模不算大, 领头的人是徐蒙徐老大, 他们人手不比大商队,通常只走官道,走的路线倒是远, 从南到北, 从滇南一路到西北雁门关,凶险得很……”   “……刚才那个出言不逊的人我确实没甚么印象, 只知道他姓贾,想来应该是商队从前贾三家的儿子。”   “因为路子凶险,商队很少往里沾亲带故地塞人, 这贾三肯定是出了血本才让徐蒙带他走商, 不过可惜了…”王二语气怜悯可惜, 不过脸上的嗤笑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这趟过户,徐蒙应该不会让他继续跟着了。”   周檀原本听得津津有味,到了这句眼神若有所思,“这个徐蒙很有原则?”   王二摇头, 想了想,又说道:“算是,对钱有原则。”   周檀:懂了。   但他还有个疑惑未解。   他探身过去,好奇问道:“那你又是怎么和他们相识的?”   被征走去打蛮子前?看样子不像,真有这么深的交情两人成婚那日就该来了。   毕竟盘点宴请席面时他就知道王二大婚当日其实有不少相熟的兄弟都来了,虽然不知他们的身份,但村里不少人都看见了那些人没一个是自己走来的,要么坐着牛车,要么驾着驴,甚至还有骑马来的。   这也是为甚么两人成婚这些日子,没有一些不长眼的觉得他们年纪小面皮薄就来打秋风的缘故。   王二这些年在外头居然也混成了个人物,惹不起啊,惹不起。   闻言,王二轻描淡写道:“我刚回乡那段日子给他们押过镖。”   怪不得…周檀恍然,紧接着就是用一种兴致勃勃的眼神观察起了王二……的身体。   看得王二再怎么沉稳冷峻,也开始不自在起来。   “怎么了?”   “王哥,你真的会武功吗?”回应他的是周檀隐含着惊叹的声音。   又来了。   又一次荣升为‘王哥’的男人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像是拿小哥儿实在没办法似的,轻声嗯了一声。   周檀双眼瞬间亮了起来。   “那你能不能”   “不能。”   说到一半,周檀才意识到自己一下子被堵了回去。   “啊?”   “因为我逗你呢。”   王二轻飘飘扔下这句话,立马跳下车,握着拴着的驴的绳子走在前头。   周檀:“……”   他深呼吸几次,告诉自己他打不过这狗日的。   惹毛了哥儿的王二也没讨到好,驴车走到城墙根底下都没把人哄好,任凭他说什么人家都不搭理了。   他每回用眼神偷瞄身后,就能看到一只冷着脸的小哥儿抱着一只丧着脸的小黄狗,一声不吭。   王二只好叹一口气,心里暗骂自己自作自受。   入了县城,天色已晚,两人顶着寒风,匆匆赶到铺子。   这也是周檀头一回亲眼见着王二口中所说的铺子。   此时天色渐暗,但县里的热闹程度比起白日却丝毫不减,照样人声鼎沸,人来人往。   王二解释道:“今日是一旬之初,县里无宵禁。”   他们的铺子临着河岸和码头,隔瓦市也并不远,此时平河的冰冻虽然未消融通船,但一路走来,仍是游人如织,彩灯高高挂。   远远看去,宛若霞色银河,照亮了一小片幽蓝的夜。   商贩们叫卖吆喝声不止,吃食摊子霸道蒸腾着的热气和香味在初春的夜里朝行人滚滚袭来,摊子有地面摆着的,半空挂着的,盆里游着的……   只有周檀想不到的,没有这里的小贩们卖不了的。   这还只是一县之城,就如此热闹,周檀难以想象这要是京都该有多么的繁华。   王二笑了笑,摇头对他说:“平河县是因为有平河在,往北是西北草场、塞上江南,牛羊肉、皮毛和香料等都有利可图。往南走是峡口,过了峡口就是江南和闽越等地,鱼米之乡。往来商队诸多,平河在一处小交汇处,自然繁华,府城其他几县并不皆如此。”   周檀了然,原来如此,平河县平河县,百姓生活多赖这一条平河。   驴车上毕竟载着家当,所以行得缓慢,原本两人两三个时辰能走完的路走到现在,王二不知道,但周檀确实有些赶路赶得疲惫。   虽然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驴车上坐着,但想在行走的驴车上稳住身形坐稳着,也是个费力的水磨工夫。   所以两人没看多久街道两侧夜市,牵着驴车进了铺子自带的后院休整。   王二先把驴牵到后院一旁拴起来喂食,周檀跳下了板车,简单扫了一眼后院的大致布局,就开始卸车,往屋里搬被褥。   搬到一半,就被喂完驴的王二抢走了活计,周檀干脆借着夜色打量起后院来。   后院能住人的地方有正房和东、西厢房,正房他们俩住,东西厢房如今入了夜也看不清里头有什么。   东厢房靠北一侧有一口井,西厢房靠北一侧则是两棵看不明白品种的树,树影婆娑,在月朗风清的夜里罩下来一片浓重昏暗。   风一吹,树影摇曳瞳瞳,瞧着还有些可怖。   周檀赶紧搓搓手臂,拎着到了一个新地方嗷嗷叫唤的黄豆进了正房屋里。   进了屋,王二已经抱了捆柴火升起了灶膛的火,灶膛连着土炕,烧得炕头已经有了些温度。   铺子刚买下来时,王二就赶在回村前将正房的两盘炕重新找人盘了一遍,没什么大毛病,就是通了通里头的积灰,让柴火更容易烧热炕。   周檀一进屋,王二就给人递上了一条热巾子,让他擦擦脸和手。   他接过来,问:“兔子你搬哪儿去了?”   “西厢房。只圈一晚上跑不了,等明早我去找砖和黄泥。”王二低着头把自家带来的大铁锅换上,漏了好几个眼的旧锅就从灶膛上撤了下来,暂且放到一旁,日后可以去铁匠铺打一把菜刀和一些细针。   正房一进去就是做饭的堂屋,东西两侧各有一间能住人的屋,东西屋也各有一铺炕,王二把今晚要睡的被褥都放在了东屋的炕上,多余的棉花和衣物则堆在了西屋的炕上。   怀的什么心思,显而易见。   周檀故意往西屋探进去半边身子,余光看到王二往锅里热饼子的动作一顿,神情忽然变得有些紧绷,眼神悄悄关注着这里时,忍不住笑了声。   然后直起身来,大大方方进了东屋。   王二看着东屋尚还空荡荡,没有布帘子遮挡的门框子,后知后觉意识到:周檀刚才那番举动是故意。   许久,他抿抿唇,唇角止不住地上扬。 第56章 面饼   翌日一早   率先打破这座临河铺子安静的是不远处不知谁家的公鸡打鸣声, 紧接着就是一连串不甘示弱的狗吠。   “黄豆!”   一声不耐烦的喊声从东屋炕上传出来。   正在堂屋嗷嗷叫唤的黄豆吠声一顿,先是警觉地四周看看到底是谁在叫它,如此耳熟可怖的声音。   低矮的视线在周围转了一圈, 未果。   于是它继续放心大胆地叫唤。   “黄豆!说的不是你嘛!安静!”   东屋炕上的人这一声喊中的暴躁更甚,也终于让黄豆意识到了什么。   它示弱地呜咽两声,没了动静。   东屋炕上,一张棉被中间裹着两个交颈相拥而眠的人。   周檀喊了两回, 其实意识也差不多清醒了。   他睁开迷蒙的双眼,眼前怎么还是一片黑暗……   一片温热的黑暗……   他脸贴在上头,轻轻蹭了蹭那片温热,还挺有弹性的……弹性?   这时, 一只骨骼感很重的大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声音是刚睡醒的低哑,“别蹭了,难受。”   周檀老脸一红, 终于意识到了这片温热的弹性的黑暗的东西是什么了   “……”   这下是彻底清醒了。   周檀从炕上爬起来后, 王二也随之睁开了一双清明的眼,套上件衣服, 下炕热饭。   所以当周檀在后院锉木头,刚锉到腹中空空开始打鸣时,王二就递上了一碗热粥和一个煎得油滋滋的肉饼子。   他摸摸鼻尖, 还是擦干净手后起身, 接过了早饭。   至于味道如何, 不做饭的人没资格说三道四。   两人吃完,一边刨木头,一边商量着接下来的铺子如何开。   说到末了,周檀忽然若有所思来了一句, “……昨日我所见所闻都是平河这里多往来商队,那他们平时行路的干粮都是些什么?”   这个事王二也有发言权,他想了想,“荒郊野岭没有住店时,就是干硬馍馍掰碎,配着热汤。”   正想问周檀为何这般问,就听到他神情狡黠地来了句:“今天中午吃面吧!”   王二还没来得及点头,就见周檀说完那句话后就转身开始埋头刨狗窝,吭哧吭哧。   他失笑,起身出门。   他要去找黄泥和砖头,回来尽快给兔子搭个窝 。   幸好这些兔子已经被好吃好喝养了一段时日,不至于急得四处乱啃木床墙皮,一夜过去还安安稳稳地待在屋子里,只是些兔子屎难清罢了。   上午两人都各忙各的,把家里的小动物们安顿好,狗窝做得比较快,方方正正一个木箱子,里头那面被周檀打磨得光滑,底下还铺了一层从家里带过来的小旧垫子。   周檀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黄豆的脑门,叹了口气,不是爹抠门不给你换新的,实在是你一个冬天没洗澡了,爹有点嫌弃。   不过嫌弃归嫌弃,这里冬天虽没有滴水成冰的地步,但没有取暖设备,只有一铺炕,周檀当时还不敢为了干净,给还是只小狗崽子的黄豆洗澡。   不过,开春马上就要回暖,黄豆洗澡就迫在眉睫了。   狗窝做好后,周檀起身拿了银子往外头去,买面粉!   粮油店离他们铺子有些脚程,周檀走了一刻钟才走出这片繁华的‘商业街’ 来到街尾最后一家粮油铺子,买了十斤精面和满满一罐子素油。   回到铺子前头的大厨房里,就开始马不停蹄地准备起中午这顿‘面’。   等王二一股兔子味的西厢房钻出来,闻到的就是一股又香又辣的汤面香气,十分霸道。   恰好这时,周檀从前头铺子探出一个头来,喊道:“吃饭!”   小黄狗跟在他脚边,也嗷嗷叫唤着,围着香味急得团团转。   王二迅速回道:“好!”   说罢,赶紧回屋换了身干净衣服,洗了把脸,来到前头铺子。   前铺后院,前后之间靠着一扇小木门连接了起来,两人今早还商议着正式开业前要把门给封了,在后院另辟出一道容两人日常出行的小门来。   穿过小木门,王二去厨房里端菜,被小哥儿制止,下巴往外头食客用的桌椅上一点,“在那儿呢!”   他回过头,只见那里摆着两个盛着面的海碗,汤底是酱红色,油花上头还飘着几抹浓绿的葱花。   他打量这会儿功夫,周檀已经吃上了。   他挑起面来一看,面条很细,居然还是弯弯曲曲的。   “这是方便面,尝尝味道如何?”   周檀一手捏着筷子,一手支颐,正期待地看着王二。   看来又是一个新奇的吃食!   王二作为专用试吃员的素养这时候体现了出来,他不问也不多想,低头直接挑起一口面进嘴里——   第一口感觉有些怪,不是汤底味道,而是面的口感有些怪异,滑溜溜的,弹弹的。   第二口下肚,他已经能完全适应这种新奇古怪的面,配上香辣的汤底还有些上瘾。   “怎么样?”   周檀也不确定方便面这种东西在食客众多、口味繁杂的大焦能否让人喜爱。   “味道很好,入味顺滑,刚入口还有些怪,再吃几口还挺不错。”王二好奇,“这个弯弯曲曲的面是怎么做出来的?”   “炸出来的啊。”   周檀嘿嘿一笑,起身给他展示了厨房里的一片狼藉,顺带着给人安排了下午收拾厨房的活计。   随手捞过案板上一块还没有泡的面饼,“看!这就是我想的生意!”   王二接过,发现面饼居然是硬的,放在手上没有发粘的迹象,反而硬得光滑,上头还有些油炸过的痕迹,油乎乎的。   “平河县商队往来这么频繁,我觉得其中大有可为,方便面携带方便,储存时间也长,热水一泡或者一煮加上料包就能吃……”   不过瑕疵也是有的,就是没有高筋面粉,而且面粉的配比也不太对,导致出来的面饼和周檀记忆中的方便面口味有很大的差别,幸好这种差别不是一味往坏里差。   勉勉强强算是个方块面吧。   周檀只得这么安慰自己。   王二不知道周檀心里的弯弯绕绕,只觉得惊奇的同时又是一阵欢喜。   “有了它,就算在荒郊野岭没法擀面条也可以吃到热乎乎的汤面。”   其实这门被周檀强行抬上来的生意还有些别的困难:   料包难装。   冬日天冷还好说,春夏秋天一热料包里头的猪油就会化开,密封性再良好的竹罐也很难挡得住渗油。   所以冬天和其他季节料包要分开调配,冬日天冷可以加些猪油辣子取暖,汤底香浓些也不会腻歪。   到了其他时候,料包就得换成干料粉末等,味道肯定有所削弱。   王二思索了一会儿,“不如我们只做面饼?或者只做冬天的料包,其余日子的汤底交给他们自己随地取材就是。”   “而且行商的人虽然都很喜欢重油重盐重辣,但一来成本摆在这里,一般小商队怕是吃不起。二来行商路上饮食清淡些不容易腹泻出事。且众口难调,咱们出口味反而限制了其他人。”   周檀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对。   “那就先这么办!” 第57章 沸潭   昨夜是匆忙间凑合睡了一个被窝, 白日下午两人煮了好几锅沸水,合力将正房三间洗洗刷刷干净后,东西屋都收拾了出来。   东屋睡人, 西屋堆放着几个大箱子,里头锁着棉花、粮食和杂物等重要物件。   入夜,正房堂屋中灶台火烧得正旺,锅里沸腾的热水被一瓢一瓢舀出来, 倒入木桶,送到热气袅袅蒸腾的西厢房里。   周檀沐浴洗漱后,裹着棉被飞快穿过院中,小跑进正房东屋, 扑到了炕上。   等王二洗完进来一看, 人已经神情安详地躺在被窝里闭上了眼睛。   王二往炕上看了眼,没有急着上炕,而是转头出了屋, 过了一会儿才顶着一身寒气回来, 怀中还抱着一个灰扑扑不起眼的包裹。   看着炕上还在躺尸的小哥儿,他犹豫了一下, 一根手指伸到周檀的鼻尖下探了探。   周檀:“……”   “……大半夜不睡觉,你有事?”   王二摸了摸怀中的包裹,神情细看还有些不舍和留恋, 但已经下定决心的事他从不反悔, 还是将包裹放到了周檀的枕边。   “这回真是我的全部家当, 给你。”   周檀躺在炕上都难以忽视最后那两个字里流露出的字字啼血之意,听得他摸不着头脑。   到底是挣扎从被窝里直起了上半身,看向那个包裹和它的嗯……前主人?   两根手指撩开上头松垮系着的包裹带子,里头的东西让周檀困意顿消, 瞬间清醒。   他猛地看向王二,以一种重新认识了这个人的震撼眼神。   王二喉结上下滚动几下,避开了周檀的视线,也努力忽视那些现在已经不属于他的棺材本儿。   只见一张丝毫不起眼的包裹展开:   若干璀璨夺目的彩宝金钗金镯,一枚泛着温润光泽的羊脂玉镯子,一整盒拇指大的浑圆金珠……另有金元宝和银元宝若干枚,这些价值连城的东西都被一张粗布包在了里头。   周檀好半天才出了声,“……你去打劫了?”   王二知道他是被惊到了,交底:“这些都是我这几年杀蛮子得来的,那些蛮子入城抢了不少金银财宝,巷战杀蛮子时多有所获,这些只是一小部分,我自己偷偷昧了下来,没上交。”   周檀并非出生这个时代乡野的真农家子,对珠宝之类,他有自己的眼界。   这一小包裹林林总总加起来,价值几百两银子是有的。   他眼神幽幽地看向王二,“……你真的不是第一眼就相中我,非我不嫁?”   不然这深藏不露又抠搜至极的男人到底图的什么?   周檀低头看着这堆要闪瞎他狗眼的金银珠宝,陷入了深深的迷惑中……   王二噎了一下,徒劳地狡辩了一下,“……我没有。”   珠光宝气迷失人心,周檀眼里却异常清明,盯着今夜行为诡异的王二,直到把人看得耳朵都染上了浅粉,才轻轻出声,“……你想好了?”   “想好了。”   王二抬起了头,刚才还在神情躲闪的人此刻异常坚定:“大婚那日礼成,我就是你的人了。”   怪不得,周檀恍然大悟。   怪不得王二刚开始准备婚事的态度和后来大相径庭,原本他还以为是王二是奔着拉拢盟友去的,结果是上了心,认真起来了。   周檀沉默,随手扒拉两下包裹里的东西。   叮当清脆的碰撞声使得王二从紧张中回了神,镇定了些情绪,等待着周檀的答复。   等待审判落下的过程并不好受,但他没有催促,而是安静地看着低着头,顾自沉默的周檀,甘之如饴。   从目标一致的合作伙伴,到搭伙过日子的饮食男男,再到托付身家把柄的‘共白头’……   周檀原本以为装了太多顾虑和念头的脑袋会很混乱,但真的临到关头,才发现他脑袋空空,什么念头都没有。   也包括拒绝的念头。   “……”   “你过来些。”周檀突然放松了身体,斜倚在自制棉花枕头上,冲王二勾了勾手指。   王二眼神一凝,终于要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呼吸才动作起来,微一探身,将耳朵侧到了周檀的唇边,但听了一会儿却只听得自己胸膛中如雷般躁动的心跳。   扑通、扑通、扑通……一声,又一声。   缓慢的,沉重的,如雷般的……   然后就感受到一只手用力地将自己的脸扭了个方向,紧接着,一抹温热柔软的东西用力印在了他侧脸上。   吧唧一声,十分响亮!   可见吻上来的人到底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王二傻了。   缓了很久,他才从阵阵嗡鸣中缓过神来,耳边是小哥儿窸窸窣窣的脱衣动静。   只不过,是脱他的衣服。   “……”   周檀满意地打量着新鲜出炉的超大号老婆。   原本看着只觉得这哥们儿帅是帅,就是缺了点人味和真实感,满腹心眼子多得跟筛子似的,距离感是有的。   如今再这么一打量,豁!   不愧是他的男人,不靠任何外物,就是硬帅!干帅!哪里都帅!   周檀越看越满意,忍不住伸手摸摸没想到居然还挺纯情的大号老婆,帅气英俊的脸蛋冷峻清隽,棱角分明,眉眼深邃,鼻梁高挺……   再往下看,啧啧啧!   原本十足威胁力的结实身板,在两人说开后,还一同坐在如此暧昧的炕头上时,转身一变换了副模样:   一米九几的身高摆在这里,除了宽肩窄腰大长腿,挥舞起来肌肉结实有力的臂膀,杀人动作时异常鼓胀饱满的胸大肌,垒块分明清晰的腹肌,沙包大能打死人的拳头……   要是玩起来……嘿嘿!   什么以一敌十,杀人不眨眼……都只是他炕头上助兴的小玩具罢了。   周檀已经彻底迷失在这一身结实腱子肉里头了。   一只骨骼感很重的大手忽然罩住了他乐不思蜀伸到了人家领口做坏事的手。   周檀小手一僵,有些心虚,刚准备把手掏出来。   就听到一道饱含隐忍的声音响起,“……别这样。”   喊得那叫一个犹犹豫豫、吞吞吐吐、拖泥带水、含羞带怯、欲拒还迎……   周檀一听,立马理不直气也壮起来,“我就这样!手放开!”   那只大手果然颤了两下后,如愿松了力道,最后克制地搭在了小哥儿柔软的腰部靠下位置。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此时欢呼雀跃的,却不知今夜后头的苦还早着呢。   -   一场春雨润如酥,浸透了一层泥土,拱出来的草色,说是浅绿,更是鹅黄。   平河雪消泉似涨,冰解舟可通。在漕工脚夫卖力搬运船上货物的喊声中,沸潭楼也门匾罩着喜庆的红布,热热闹闹地开肆了。   沸潭楼这个名字是周檀取的,取自‘桐柏乱流平入海,茱萸一曲沸成潭’,他还是想留些前世的念想,比如茱萸。   本来他想取‘食茱萸’,后来觉得有些太过于直白,四时鲜倒是个好名字,但同一条街上已经有一家山间四时,于是这个名字也被弃用。   想了想,还是沸潭楼应景些。   一家吃食铺子开肆在平河县这条商队络绎不绝的码头街上并不起眼,可这家沸腾楼开肆,却吸引了一众人前去探看。   无他,实在是太香太呛了。   只见沸腾楼的东家直接在店门口架起了一口大铁锅,锅里咕咚咕咚煮着不停沸腾翻涌着的酱红色浓汤,上头还漂各种香料,香气霸道又辛辣,刺激着往来路人的味蕾。   不愧其名,沸潭楼。   无需再吆喝什么,   不消片刻,铺子前头这块空地已经围满了好奇过来看看什么情况的人。   “沸潭楼,好生奇怪有趣的名字!不知这是卖什么的吃食,如此辛辣呛口?”   “难不成是胡椒和生姜?”   “我闻着不像啊,也许里头还加了芥末?”   人群里七嘴八舌讨论的声音周檀当然能听到,眼看着差不多到他想要的效果了。   他拍拍手,王二就从里头搬出来一个半人高的木板招牌。   众人纷纷倾身,凝神细看,只见招牌上书:   [本店新开:   一人食自选拔霞供!   食材自选,凭签色付账!   今日开肆大吉,不论签色,满三签皆送一小碟黄金玉脂块!]   黄金玉脂块,名字很高雅很不知所云,其实就是炸豆腐。毕竟时人崇雅,简简单单的菜名都能玩出花来,他自然要入乡随俗。   招牌旁边还详细写了各色签字的价钱。一根仅画一道墨线的木签子是一文一串,两道墨线的签子两文一串,依次类推下去,最高的签子是十文。   红汤大锅旁则是一张巨长的木桌,上头摆着诸多种类的食材,每份食材都串着签子。   木桌刻意和街上隔了很远一段距离,王二还无师自通地店铺门口摆上了排队用的围栏绳子,所以众人其实看不太清桌面上都摆着些什么食材。   “一人食拔霞供?听着好像和拔霞供没什么区别,而且签色又是什么东西?”有人好奇,质疑道。   “那红亮亮的汤底实在可怕,我是吃不下这等食物。”也有食客看着那锅从没见过的红汤就感到嫌恶,带动着周围的人也有些退缩之意。   但不敢掏钱尝试是真的,闻着这股霸道奇特的香味走不动道也是真的。   这一切都被周檀和王二尽收眼底,这些都是在他们料想中会发生的事,谈不上什么担忧困扰。   而且,两人也不是没有备下后手。   忽然有人从停滞不前的围观人群里钻出来,响亮地喊道:“我先去给各位探一探虚实!”   来了!他们提前雇的托上场了!   只见托儿高声喊完那句话后,就走上前去,踏进围栏绳内,拐到了摆着食材的长桌前,站定。   “店家,这东西怎么卖的?就让我自己拿?”   到他的戏份了,周檀精神一振,立马笑着大声说道:“这里有木盆,你只需把自己想吃的都放到盆里,走到尽头直接交给锅后的大师傅即可,煮好后就可以端着盆进去坐着吃了!”   摇身一变成为大师傅的王二一脸严肃地摆好了架势,脸不红心不跳。   “这些都是什么?我怎么从未见过?”   如果说在这之前喊的那些话是托儿的基本职业素养,那么现在就是他心里真实的发问。   这些食材,小半他竟未曾见过。 第58章 场面   “不知大家前些日子可否吃过新出的豆腐?”周檀笑眯眯问道。   不等托儿细想怎么回, 身后围观人群中就有几个人响应起来了。   “我吃过!那个豆腐简直入口即化,就是吃完再想去买,买不着了!”   “兄台你也吃过豆腐?我没吃过啊, 只是听我老娘说过街尾有户人家之前买到过,说的那叫一个嫩滑。”   年前那段日子五牙儿和其他几人批豆腐的货郎在他那里弄了不少豆腐,不止卖到周围村子和镇上,县里也多多少少有豆腐的踪影, 所以知道这豆腐的人并不少。   这会儿见周檀只笑不语在卖关子,不禁有些急了,问道:“难道你这店里还有豆腐卖?”   那他可得买些回去,就是不知可否单独买些豆腐, 不带红汤。   周檀见效果到了就没再吊着人, 扯着嗓子喊道:“因为前段日子的豆腐就是我们沸潭楼做的!”   豁!   一听这缘故,人群里又有三五个人出来,顺着围栏绳子, 进到长案前站定。   但他们的目标很明确, 就是豆腐!   只是在途中,不免会被其他新奇的吃食吸引了注意力。   “这又是何物?拿串尝尝也行, 反正就一文。”   “哎你豆腐别忘了多拿几串,才一文一串!”   “真有这么好吃?”这是没吃过有所耳闻的。   “那可不,吃下去那叫一个嫩, 我丈人现在啥都吃不了, 就好这口!”   挑选食材的食客相互讨论声传来, 卖过一文三两豆腐的周檀面不改色,神情如常。   毕竟他是将锅底的各种香料调味和猪油都算了进去,要是还按照单纯豆腐卖法,不亏本都难, 哪还能赚钱。   最开始的托儿已经挑选好了自己的食材,交给王二正在煮。   荤菜或是提前蒸炸过,或是切得很薄,或是干脆一直在红汤锅里浸着,等到客人挑完前头的食材桌子,再从锅里现挑些煮时日短难以入味的内脏和豆制品,所以托儿很快就从王二手里接过了属于自己的大木盆。   “承您关照,一共十三文。”周檀在一旁管收银和解答各种问题。   接过了木盆,其实进店在桌子上方便吃些,但托儿还没有忘记自己今天收了钱的。   为了让东家们物超所值,看到他的敬业,当即就在外头挑起一根签子吃了下去——   托儿,也就是孙原,入口那一瞬间眼睛登时瞪圆了。   “嘶,好辣!好入味!”他咽下那口一直在锅里煮着的肥肠节子,炖得那叫一个软烂入味,一股说不清的香辣在嘴里迅速扩散开来。   孙原吃下那一口,当即开始尝其他串。   冻豆腐吸满鲜香酱辣的汁水,嫩豆腐煮过更加嫩滑油浸浸的,萝卜块整个都被红油浸透了,一口咬下去要是在爆汁,上面裹了层面糊炸得金黄酥脆的酥肉被红油浅浅一泡,又酥又入味,就连大白菜都煮得浸透了汤汁……   吃完后,他直接不顾形象撒丫子就往外跑,看得众人一愣,周檀也懵了。   这是……辣得要窜?   不等大家各种猜测,孙原很快就端着从自己家拿来的粗瓷大碗回到了排队挑选的队尾后头,拿起一个盆来重新排。   看到他手里的碗,大家其实或多或少都有了猜测。   果不其然,等孙原将刚才吃过觉得好吃的或是没吃过的新奇食材挨个夹了一遍,特意和王二大声说道:“麻烦给我放到这个碗里,我带回家吃!”   这沸潭楼真这么好吃!?   围观的人群在这功夫里不仅没散,甚至还有越围越多的趋势。   此时看到这人居然好吃到要跑回家拿碗打包的地步,再加上之前在排队挑选食材的人终于选好后,也拿到了自己煮好的‘拔霞供’后一个个被惊艳到失态的神情,让原本还在犹豫的看客终于忍不住了。   “我也要去买点!”   “买两串还好,也不贵,走!咱去尝尝到底辣不辣!”   “对啊,咱就买那一串一文的,万一不好吃也不心疼。”   “走走走,听了好一会儿这股香辣味道,和辣菜煮开的味道完全不一样,也不知道什么味道。”   时人喜辣,虽然辣椒还没有引入,茱萸如今也只是作为观赏类花卉存在,但生姜、胡椒、芥末和辣菜的组合却十分盛行。   光是沸潭楼所在的这条街就有三四家卖辣脚子,酒楼或铺子门口常年有小贩托着小缸子卖辣菜作下酒菜。   此外,码头早市和瓦子都有卖常见的姜辣羹,?也是用大量的姜末熬制的鱼汤,?姜辣与鱼鲜在一碗羹里完美融合,周檀搬过来后已经吃上两回了。   所以一传二、二传三,很快铺子门前又挤了一群听到消息赶来的食客,扬言要尝尝这家‘辣菜’味道到底如何。   “这是豆腐?这里居然有豆腐卖!”有人惊叹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之前那批豆腐可都是这沸潭楼做的!”之前围观的人给后来的人解答。   周檀和王二已经忙得连看对方一眼的功夫都没有。   一个数签子收银钱,看签子上的黑线看得眼花,一个负责下锅煮,每种食材煮的时间都不一样,这就得看王二昨夜突击学习的熟练程度如何了。   周檀把装满一袋子的铜板放到王二腰后头挂着,铺子今日人多眼杂,人手又只有他和王二两人,还有个临时雇来收拾桌子的跑堂小二。   保险起见还是将收的银钱放到男人身上,以他的身手有人靠近就能察觉到。   系上,只见王二的腰后已经挂了三个鼓囊囊的钱袋子,随着他煮东西的动作不时晃动几下。   周檀扫了一眼长桌上的食材,心里估算着差不多快卖完了,再抬头看看快要将街堵上的人群,仍是乌泱泱一片。   心里遗憾但是没办法,今日是营业第一天,他们人手也没有到位,食材准备得不算多。   他扯起嗓子来,喊道:“对不住大家,后面诸位可以不用排了!开肆第一日食材准备得不全,已经快卖完了!”   这话一出,后头的人顿时闹哄了起来。   “啥?怎么就这么点东西?我们闻了这么久的味儿结果买不到,这不是难受嘛!”   不光他难受,周檀也难受。   到手的钱眼睁睁地看着它飞走了,谁能不难受?   和后头那些顾客挨个道歉安抚后,又再三保证明日的菜量一定管够,食客们才渐渐散去。   留在楼里的食客们看着这幅场景,原本心里没觉得吃到这家新开的吃食有什么,如今心底却升起了一丝微妙的爽意。   要是周檀知道肯定会说一句:什么都是对比出来的。   王二在收拾外头的铁锅和长案,周檀则钻进铺子的柜台里,从里头又翻出一沓自带编号和盖了侧缝线的小木片。   也是他们的黄金玉脂块兑换券。   刚才在外头已经给了一整叠出去,第二叠兑换券给出去大半,周檀从柜台里又数了十几片木片,放到腰间的布袋子里补货。   上头清晰地写着‘免费得一小碟玉脂豆腐’的字眼,不大的木片上被小但清晰的编号、防伪章、侧缝章填得密密麻麻。   其实,他本来想的是现场给,但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发放菜品兑换券,增加顾客粘性。   而且开业前几天人手不足,只得规定明日开始兑换,食客们其实有些不信任和不满,但想了想本就是免费得的,要是换不了菜也损失不了多少才作罢。   周檀已经做好了明日一开门,就有大批食客举着券来兑豆腐的准备。   所以今日下午虽然没有客人,但两人依然不得闲。   周檀要先去瓦市找牙人,回来备明日的菜品。王二下午得做不少豆腐备着,提前联系好专门送新鲜肉的人待会儿也要上门送肉,王二要清洗处理……   要干的活太多,周檀想想就头皮发麻。   送走最后一波儿客人后,周檀走路都打飘了,跟王二悔恨道:“……你说我怎么就觉得咱前几日不需要雇人呢?”   这下好了,帮手还没找齐,差点把两个东家累死。   王二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忍着不说,只是心疼他站了大半天,“你吃完饭就去歇着,一会儿我出去找牙人。”   周檀心有那么一瞬间的意动,但最后良心还是将他拉扯了回来,忍痛拒绝。   “你下午活本来就重,不成不成。而且我已经和瓦市最边上那个牙人说好了今日去看看人,你去了也找不到人。”   店小二小李是他从码头上晃悠半天找到的一个半大小子,十二三岁的年纪,但在这个时候可能已经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和劳力。   不过再早熟毕竟是个孩子,在码头搬货比不上那些常年干的壮汉,所以时常饥一顿饱一顿。   于是他就被周檀捡了回来,小李自己有家,就在城南,所以待遇是包吃不包住。   但有了小李还不够,大厨房确认备菜,所以他早早和牙人约好了给他找几个手脚麻利,爱干净的帮工。   “煮浆你自己把握着,磨豆子实在不行咱去买头驴子就是,别把自己累坏了,洗下水这活轻省些,但也耗时麻烦,小李要是愿意干,那再添些工钱。”   把事情交代清楚,眼神紧盯着王二听话点头后,周檀才放下心出门。   王二站在院子后院侧门目送他,想起刚才周檀小大人似的叮嘱,嘴角直往上扬。   直到人消失在街口,他才转头回到前面铺子,正巧看到小李在卖力地收拾上头留下的木盆,再擦桌子,走过去喊住了他。   “小李,你先等下。”   小李闻言赶紧直起身,拘谨站好,紧张地等待着王东家发话。   “东家您找我?”   这两位东家中,大东家总是笑眯眯的,说话也是懒懒散散,脾气看上去很温和。   二东家俊是俊,但瞥你一眼汗毛都能立起来。   说不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反正他单独面对二东家,心里就开始发憷。   “不是大事,”对于这小孩儿一看就是在打怵他,王二也无意在意,“大厨房这两日暂且缺个洗下水的帮工,一盆二十文,今日菜备得少,下午就没什么事了,你要不要先干个一两日?”   看了眼小李如临大敌的姿态,王二又淡定地补了一句,“全凭自愿,不逼你,日结。”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小李不仅能吃,家里还有个要常年吃药的老爹,这个月的月钱早早预支了出来买药,现在有个能补贴的活计自然是高兴的。   一时间对这位东家的发憷瞬间被抛到了脑后。   他欢喜得连忙应下:“我干我干!谢谢东家!” 第59章 备菜   瓦市热闹。   初春天乍暖还寒, 就有杂耍艺人赤着上身吐火,现做的生滚鱼片粥鲜香扑鼻,一闻就知老道娴熟。鲜虾馎饦一碗接一碗地递到桌上, 赶上中午,更多则是绿豆糕鲜花饼油炸糕之类的点心……   周檀深深地深呼吸了一下周围各有特色的香味,忍着下手的冲动,去找牙人汇合。   到了牙人处, 用矮篱笆简单圈起来的空地处,围了一圈稀稀拉拉的人,看装束打扮,应该是都是来买人的。   周檀不一样, 他是来雇人的。   他路过篱笆圈, 径直走向后面人来人往的院子。   牙人老早就在院门口等待这位新开的沸潭楼掌柜。   “周老板,您来了!”   “自从您说今日来挑人,我老早就来这儿守着, 就怕那不长眼的冲撞了您。”牙人一边说, 一边引着周檀往里走。   “前日我真的有眼不识真君,沸潭楼昨日一开肆, 可是差点把码头街都给堵了,周老板发财可别忘了小弟啊。”   周檀有来有往,商业互吹道:“林老板折煞我了, 要论消息灵通和人脉通达还得是您, 这不, 我这沸潭楼人手这事儿还得劳您费心。”   “不敢当不敢当。”林运笑着回道,场面话说完了,他自然而然提起了正事:“不过我这几日确实给您物色了几个,这会儿都在屋里坐着等呢。”   这位初来乍到的沸潭楼掌柜的, 确实行事不拘一格,一上来就说家里没处住人,只雇不买。   能开得起酒楼铺子的富户从来都是来买人,富贵人家惜命,宅子里又有诸多辛密,只有将人身契捏在手里才敢放心使唤。   就是小门小户,也是来买个便宜的半大的丫鬟小厮,从小一间柴房或是睡地上,好赖养活着日后使唤,这样铺子才能牢牢地握在自己手里,不会被外人觊觎方子或人脉。   这位周掌柜在其中,就有些与众不同了,哪有一个小厮丫鬟都不要的。   他也曾试探着问道是否是家中老爷不喜,毕竟这周掌柜是位货真价实的哥儿,平日里操办铺子往来经营就算了,大事会不会做不了主。   当时只见这位年轻漂亮的周掌柜不在意地笑了笑,“家中一应实物都是我做主。”   后来他才从那位不理事只干活的‘王老爷’口中知道了原来他是入赘的,但这都是后话,暂且摁下不谈。   林运将人引到一处厢房,屋里头果然坐着四五个人,都是些周檀指明要的妇人婆子,年纪大多都在三四十上下。   周檀进屋打量的同时,他也在被屋里的四五人打量着。   沸潭楼毕竟昨日才开业,林运是因为他做这门生意消息灵通才知晓昨日盛况,所以几人看到这么面善年轻的小哥儿进来第一反应是怔了一下,只以为是掌柜的子女。   “这位就是沸潭楼的周掌柜。”林运简单介绍了一番,看到还呆愣着不知道动作的几人恨铁不成钢:“还愣着干什么,赶紧上前来。”   周檀摆手,“诸位既然今日都在这里,应该都知道了是在厨房帮工吧?”   林运见他已经不需要自己,悄么声地退了出去,将厢房留给了周檀。   “知道!”“俺们都知道!”“知道知道”   “我想再补充几句,楼里只包吃不包住,人手多的话轮值,每日卯时三刻到午时一刻是一班,为早班。未时三刻到巳时一刻是晚班。”   早上五点四十五到中午十一点十五,下午一点四十五到晚上七点十五。   除了每旬第一日没有宵禁,平常日子的小夜市也有不少人气,只要赶在八点宵禁前归家即可。   “一个班四十文,人手多了轮换着上,人少就上两个,夜里露水重,晚班酌情增加五到十文。”   “如果没有异议,就随我到沸潭楼中试菜,优秀者留下。”   没人出声。   她们在厨房转悠一天就能赚八十多文,比在绣坊那些手艺好的妇人都不遑多让,家里的汉子说不定都得羡慕,谁舍得放弃。   至于轮值什么的,她们直接忽略。   县里说繁华也繁华,说荒也荒,过得悠哉的只是那些乡绅富贵人家。   对他们来说,谋生的活计还是僧多肉少,谁也不会没事去选轮值,平白扔了到手的工钱,都是一天上满两个班。   周檀看了一圈,发现大家都没有异议,相反还跃跃欲试,就和门外等着的林老板告了别,带着人回去。   沸潭楼大门虚掩着,周檀推开进去没看到王二,小李倒是在大厨房里洗着东西,看到他带着五个妇人进来后连忙站起来问好,顺带着把是王东家交代他洗的解释给周檀。   周檀连忙摆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主意是他出的,他能不知道吗?   “以后王掌柜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用不着和我再说一遍。”说完,指了下后头跟着的五人,“找根没洗的猪肠和一些菜来,再去柜子拾几块豆腐,空出一个干净锅出来。”   小李明白过来这是要试试这五人的仔细和手艺,来不及遗憾只能赚今日这份洗下水钱,连忙擦干净手,起身去找。   不多时,东西备齐了,都排排放在宽敞的大厨房空地上。   五个人都知道这是在考验她们,洗菜洗得十分卖力,还有切墩和炸一种白白的东西,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全力以赴,生怕其他人把自己比下去。   周檀看了全程,最后挑出去了一个洗得快但是潦草的,剩下四人,一个专门炸豆腐和炸肉的,一个看着锅煮东西的,还有两个洗菜备菜的。   把分工安排好,发现这点人手暂时还没什么轮值的余地,就问了一下大家是否还有什么想调活的异议,没有就散了,明日按时来当值就行。   等人都散了,大厨房里只剩下周檀和还在撅着屁股洗下水的小李,他开始挨个清点食材,准备待会儿去瓦子摆着买菜的摊位采购明日的菜品。   荤菜要备羊肉猪肉兔肉卷、虾滑、鱼片、炸酥肉、鸡爪、鸭掌、……除了鸭肠、黄喉和腰片的量比较少,其他的都得备上了十斤。   蔬菜,周檀打算的是每日起个大早去瓦市看看,有什么买什么。   还有各种晒干的蘑菇木耳等等。   自己做的豆制品暂且不提,王二还在后院煮浆——诶?他好像忘了点什么东西……   周檀忽然想起来了,他原本说要给王二牵回来一头驴。   结果出了门就忘得一干二净。   他清点完毕,溜溜达达地往后院去。   王二正在煮浆,周檀尚且着棉衣的时节,他却只穿着一件单衣,热出来的汗水浸透了单薄的粗布衣裳,显出紧实又流畅的肌肉。   周檀内心唾弃自己好色没出息,但眼神仍黏在垒块分明的腹肌上。   王二余光看到一旁过来一个人,皱起眉扭头一瞥,却看到是周檀,才想起来前边铺子和后院的门已经锁了起来,现在能出入这个小院子的只有他们二人。   “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林远找来了五个人,我留了四个,两个备菜,一个炸,一个煮,到时候我们俩就能从厨房里解放出来了,至少不用整日耗在那里。”周檀上前帮忙往木框子里舀煮好的浆。   “但我觉得四个还是少了点,少了个做菜的大师傅,对了,你清点过今日赚了多少吗?”   周檀忽然想起那三个钱袋子还没有数,一下子来了精神。   “还没有,我放在东屋铺盖底下。”王二压好石块,到井水那里冲洗干净双手,往东屋走去。   周檀也跟上去,两人锁好屋门,坐在炕头上盘账。   “……九百三十六、九百三十七文!”   周檀低呼,眼神发亮地看着周檀:“今天我们只准备了两百文的食材,再加上五个人的工钱,抛去本钱后,我们还能有将近一半的余利!”   “嗯,如果明日卖得多,那每日四百文的工钱就不算什么了,余利只会更高。”王二笑道。   “盘完账,我心里底气一下足了。”周檀感叹。   “嗯。”   王二背对着他正在换下汗湿的衣服,一会儿去冲个澡。   豆腐皮和豆腐泡比豆腐复杂麻烦,两人前几日赶工一下子做了不少,都存在周檀那里,所以做好豆腐下午就没什么活了。   “那我们下午睡一会儿,今晚没有宵禁,去瓦市玩玩?”   王二闻言回头,看到他兴致勃勃闪着亮光的眼睛,一口答应下来:“好。”   “顺带着告诉黑屠户咱们要的菜,明早得送过来。”   “对,咱还得去买头驴,那得早点趁着还有点天光亮着好好瞧一瞧……”   周檀已经动作利索地脱鞋躺上了炕,自顾自小嘴絮絮叨叨着。   “嗯。”   王二只负责答应就好。 第60章 嘚吧   两人相携从后门出来的时候夕阳正好。   周檀拽着王二的衣袖走在前面, 王二腿长步子大,在后头不急不缓地跟着。   两人之间虽然隔着半人的距离,但在街上路过的人看来却有一种旁人插不进去的亲昵感。   车马行味道大, 和瓦市还隔着一条街,两人刚好买完驴子去逛瓦市。   得益这里交通便利,行脚商人诸多,车马行很大, 大门敞开着,他们站在外头都能闻到一股味道。   只是进去后才发现里头大多都是驴和骡子,马只有一匹,被精心供养在前院, 周围环境打理得很干净。   比起上面三种卖给行商驮东西的牲口, 后院还有一群半大的羊羔,被简单粗暴地拴在草棚底下,咩咩叫唤着。   周檀指着那群羊, 好奇问道:“你这里还做羊的生意?”   那人害了一声, “这些羊不是我们老爷的生意,是他和一个常走雁门关的老乡关系好, 人家把弄来卖的羊临时放到空着的后院,一月给二两呢。”   “这么多小羊羔,没说放到什么时候啊?”说着给伙计递过几枚铜板。   那伙计看出周檀有心打听, 看在这几枚铜板的面子上, 笑呵呵说道:“最多到二十二之前就拖走宰了, 这批羊是县丞夫人要在上元节设宴用的。”   周檀咂舌,视线不由得下意识寻找起王二分享自己心里的震惊。   谁知一转头,正好和在外头大多数时候都是一脸冷峻的男人对视上了。   王二其实从出门起就视线就一直落在他身上,几乎没错眼。   两人对视一眼, 里头的情黏糊得能拉丝。   不过很快,伙计收起铜板,又说道:“不过我看您是想买羊吧?这简单啊,听说王夫人只选羊羔最嫩的羊肩肉和羊肋排,剩下的都是管事的私下分了。”   但那几个人敞开了吃能吃多少,留下一部分,剩下的都是拿着分到的肉直接过来换成了银子。   不过这话伙计肯定不会说出来,只对周檀和王二比了个数,笑着说道:   “您要是真想要,那我给您想想办法,只要这个数就成。”   周檀笑了笑,肉铺里的新鲜羊肉确实少了些,每日都得起个大早抢。   “行,你物色着,有鲜货了就来码头街沸潭楼找王掌柜就行。”   伙计笑得见牙不见眼,虽然不知道这沸潭楼是何时开的,但也连忙应下。   揭过这茬,两人终于踱步过去看起了驴和骡子。   到王二上场的时候了。   伙计在一旁指着棚子里的骡子介绍起来,周檀听得双眼迷茫。   王二言简意赅:“买驴。”   刚才一直沉默着的男人忽然出声,伙计赶紧领着人来到了驴这边。   王二凑上前挨个看了下驴的牙口和蹄子,转头征询周檀意见:“那头白脖子、那边那头额间带白、全青的,这三头都不错,你喜欢哪头?”   伙计这时候也看出了这两人之间是这个俊逸无害的小哥儿做主,连忙说道:“这位老爷好眼力啊,这三头全是两岁左右的小母驴,看着皮光水滑的,多健康!拉回去马上就能配种。就是这个价格上,比其他驴贵上一些。”   很快他又说:“但是今和您二位确实有缘,要是喜欢,我吃点亏给您抹个零头,五贯,怎么样?”   王二点头,“再给我们配副驴鞍。”   伙计大喜:“得嘞!那我给您二位把这三头都牵出来,凑近了慢慢挑!”   周檀直接指了白脖子那头,那头最干净。   五贯铜钱几十斤,谁都不会随身携带着,周檀从兜里掏出几张钱庄银票,从一贯到两贯不等。   他抽出几张,递给了伙计,伙计喜笑颜开捧着银票往前院去了,顺带着给他们拿驴鞍。   5000钱就这么换来一头未成年驴。   周檀感慨了一句,“这钱真是不经花。”   王二抬手摸摸他的脑袋,高度正好,“赚了不就是花的,花完了咱们再赚。”   哟哟哟,这又不是他自己抠搜住茅草屋的时候啦?   周檀想笑,又觉得万一笑出声会不会被王二武力压制,生生忍住了。   让伙计直接把驴送到沸潭楼,周檀和王二转头就去逛瓦市,不对,是带着任务逛瓦市。   挑驴耽搁了一阵儿,此时天色将暗未暗,半明半昧。   有些店家已经上了灯笼烛火,到处彩灯高挂,有些还隐在灯影烛光中还在卖力吆喝,热油烹炒的锅气和辛辣气传来……   摊位上也是五花八门,比镇上的瓦市勾栏丰富太多,杂耍、捏糖人、吹糖画、皮影戏、舞番乐、花鼓、舞刀剑等。   吃食摊位除了些香味不断的热食铺子,还有卖各类鱼生,卖自家晒干的河里咸货,卖自制粉条,卖山货皮子,卖北边来的奶豆腐和马奶酒……   周檀看得目不暇接,两只眼睛差点看不过来,必须得王二伸手揽着才不至于被人群冲散走丢。   这个时候肉铺只剩了些干腊肠还在挂着,黑屠户的小女儿一个人大马金刀地坐在自家瓦子门前,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隔壁胸口碎大石。   看到周檀和王二来后,连忙回过神起身,热情招呼道:“檀哥儿你和你相公来啦!”   “我爹睡下了,明儿天不亮得起来杀猪,所以让我在这儿等着你。”   周檀也很喜欢直率豪爽的黑好女,笑道:“明天中午你有事吗?没事就来我们这儿,有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是不是那个一人食拔霞供?”黑好女连忙好奇地追问。   周檀却卖了个关子,但笑不语,转而说了一下这次要的肉量:“这回要半头猪,但是猪耳朵和下水有多少要多少,至少四副。”   “十只鸡,这回兔子就不要了,换成十只鸭子,鸭肠也是有多少要多少……”   “……还是明早卯时一刻送到前面铺子,这是定金。”周檀又从兜里掏出一张一贯的银票交给黑好女。   黑好女手脚麻利地摊开账本,接过银票、算账、入账、写条子。   “这是接肉的条子,拿好。”   周檀接过,临走前又和黑好女说道:“明日记得来啊!”   黑好女脸上笑容大大的,喊道:“好啊!”   街上熙熙攘攘,从肉铺中出来后,周檀暂时没了方向,抬头问王二,“先去鱼铺还是先去买山货粉条?”   王二没说话,只是随手拽住了一个和他们擦肩而过的路人。   沉声道:“拿出来。”   周檀一惊,连忙摸向自己刚才掏银票的钱囊。   虽然银票在车马行和肉铺都掏干净了,但里头还有待会儿买菜的零碎银角子和铜板。   果然没了。   他看向那个被王二抓住的小贼,年纪不大,身形瘦小,打扮也不起眼,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路人。   面对人高马大、神情凶悍的王二,小贼连嘴硬的想法都没有,直接将钱袋子掏了出来。   “小的不长眼,冲撞了老爷夫人,饶了小的吧,小的再也不敢了……”   周檀将钱袋子里的钱数了一遍,发现还没来得及少后,就摆了摆手,显然是不想再和这件事纠缠。   王二见此手才松开,将小贼放开。   那小贼一感觉被松开了牵制,连忙钻进了人群里,隐入不见了。   接下来的路程,周檀心有余悸地紧紧拽着王二往前走,还将钱袋子塞进了王二的怀里。   王二没忍住问了出来:“……钱袋子现在不是放在我身上了吗?”   周檀一边津津有味地逛着勾栏瓦子,一边强调:“那也不行,我长得这么好看,下回拐人被拐走了怎么办?”   王二:“……也对。”   他揽过周檀的肩,将人护在怀里,至于心里到底信没信,就是另一番心思了。   两人各怀小心思,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地玩这些小情侣的把戏。   不过走过这一段挤挤挨挨的路,两人还是分开了,大庭广众之下在街上搂抱在外人看来有伤风化,两人也不想被人当猴看,指指点点。   买完河鱼河虾,定好让人送到沸潭楼后,周檀还在隔壁的摊上买了一份生滚粥。   坐在摊位前的桌前,周檀舀了一口,鱼片鲜滑,粥香回味,看似清淡实则里头还放了胡椒,咸鲜十足。   在冬夜里来上这么一碗,胃里暖洋洋的。   但他控制住自己只吃了几口,剩下大半都进了王二的肚子里。   因为今夜还长,瓦市连一半都没走完呢。   “等我们找到厨子,店里就能上些鲜虾粥、生滚鱼片粥,到时候配着辣锅子,那才叫一个惬意。”   两人吃完起身,周檀美好畅想道。   “好,到时候还可以请个白案师傅,两人轮换着做。”王二自然地加进去。   山货都是附近的农户弄来自制的,懒得自己卖就直接卖给一些铺子或沿村叫卖的货郎,在瓦市里卖的就是嫌收山货的价低,情愿自己攒上满满一筐进城卖。   周檀溜溜哒哒,虽然颜色频频让路人回头,但他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男人看上去实在不好惹,有些小心思的人也是有贼心没贼胆。   溜达到一个卖山货或有意思的摊位上,周檀就停下脚步,朝后头招招手。   小手一挥,身后人就准备付账。   “这个豆面糯米圆子好吃!”   “王二你尝尝这个,烤兔子,是胡椒味的!”   “这个这个,孜然羊肉串,好香!”   “糖蒸酥烙是什么?好吃吗?”   “这个马蹄糕……”   周檀的嘴走了一路,就没闲着过。   一边嘚吧嘚,一边嚼嚼嚼。   王二负责笑着跟在后头付账,解决他吃不完的吃食。 第61章 火热   等两人逛完整条瓦市, 回家时已是月上柳稍。   翌日一早卯时周檀差点没起得来。   还是一声公鸡打鸣一嗓子给他叫醒了。   从被窝里钻出个头来,周檀眼底都还带着茫然,“……咱家啥时候有鸡了?”   王二正给他找今日穿的衣服, 闻言头也不回地说道:“我昨晚订的,一公两母,留着下蛋。”   昨晚什么时候?周檀脑子里除了瓦市里好吃的真多之外,没有任何王二单独行动的印象。   算了, 不想了,下炕赚钱!   此时天还没未亮,昏昏沉沉。   卯时一刻,已经有帮工陆陆续续来了, 等到卯时二刻人已经来齐了。   周檀无奈, “今日是第一天就算了,你们俩熟悉熟悉,之后按点来就可以了, 不用提早。”他起不来。   四个帮工都站在大堂, 周檀让她们换上店里提前准备好的干净围裙,开始讲都要干什么活。   “下水一定要洗干净, 切成这样的小块,然后穿在木签子上……”   “粉条我待会儿在盆子边上写个标注,一两粉条两文, 秤就在你们手边, 到时候用木夹子架出来称……”   “白粥三文一碗, 豆腐汤一文一碗……”   周檀挨个领着叮嘱,说完注意事项四个后厨帮工就开始手脚麻利地洗菜切菜串串。   一楼大堂被王二这几日简单改造过。   一楼大堂的俯视图是一个正正好的方形,左侧是大厨房,门口处一道厚帘子隔了起来, 占了一楼的三分之一。   右侧则是大堂,三排桌椅敞开摆,摆得满满当当,右上角是通往二楼的楼梯,暂时被王二封了起来。   因为铺子一面临河,从一楼出门是码头街,二楼推窗出去就是平河上渔船、瓜果船和往来客船的叫卖声,风光宜人,喧嚣又热闹。   但二楼靠后院的那一面居然也开了几个窗子,从窗口处刚好能一眼看清后院的景致。   王二找了人封窗,封好后因为周檀其实对楼上这层还有些别的想法,就暂时空置了。   之前占地很大的柜台被抬出去卖了,换来的是一张很窄的高桌,看上去有些单薄,但是实用不占地。   之前隔起大厨房和大堂的那堵封得严实的墙,也被周檀找专业人士打了两个大洞。   于是挂着厚帘子的厨房门两侧,一边一个方形大窗口,和前世厨房打饭的大窗口一模一样。   只是窗口后头不是成盆的炒菜,而是两口红油大锅。   从进门起,沿着墙就靠着几大架子各式各样的食材,三层的斜坡高架子,每种食材都用一个小木槽装着,摆得满满当当。   王二这时从后院端进来一盆盖着盖子的木盆。   揭开,里头是周檀提前熬好的红油汤底。   虽说真正的诀窍在于辣椒,但锅底方子也得象征性遮掩一番。   挨个倒进两个大铁锅里,就可以开铺门了。   大门一开,外头早早就候着的人就明白开张了。   周檀站在门口被比昨日还多的脑袋惊了一下,笑着赶紧招呼客人进来。   “快进快进!昨日是为着揽客才在外头,天冷还是进来坐着吃舒服!”   “掌柜的,你家这胡椒可真够味,昨日辣得我嘴唇都肿了,但今日又想来吃点,这不,天不亮我就早早来排队了!”   周檀笑容满面,“这可是我男人早年走南闯北得的方子,整个平河县只此一家。”   拿王二先背个锅再说。   “原来如此,这辣味我确实从未在别家吃过。”   “对对,这味道又辣又爽,偏偏吃了点后还停不下嘴,心中只觉真痛快!还想再来一口!”   周檀一边笑着往里招呼客人,一边时不时插一句,引导一下舆论。   说话间,三层食材架子最前头处已经有人驻足停留了。   “这怎么吃啊?”   第一个客人是个爱吃的食客,只是听说码头街新开了家的馆子,其他的并不清楚。   “我知道,我昨日来吃过,你拿一个空盆,遇到喜欢吃的就拿进里头,看到没有,那边有夹子,门口那儿靠着的木板上写着签字价……”   小李就在那里站着,专门给一头雾水的食客解释空盆和夹子的用处,没想到这里头有昨日吃过的人,他指点两番后,不止第一个食客学会了,后头几个也都听懂了。   就这么后头看前头,一个接一个地照着比划学会了。   小李见这里没了自己的用武之地,就去找周檀。   周檀站在门口招呼半天,正想脱身,面不改色其实内心一喜:“你站这儿,招呼客人,我去后厨看看。”   将活儿一交,周檀站到了左侧窗口后头,以防帮工一个新手,遇上多的手忙脚乱。   王二早已站在了另一处窗口后头,一边看着店里第三个铁锅炸豆腐,一边看着右侧铁锅里的红油火候。   等了一会儿,发现客人还挤在食材架子那边,周檀不由得和隔了个门过道的王二咬耳朵,“这以后是不是得把食材架子再做长一点啊?不然老堵在一处就不好了。”   王二摇头,“没事,他们这是头一回吃,所以还商讨几句,之后熟客的速度就快了。”主要是一楼大堂实在没地儿了。   周檀再看过去,果不其然,最堵的那一段下水架子已经空出了一段距离。   他还能隐隐听到那边人的说话讨论声。   “这不是下水吗?臭烘烘的也能吃?”   这年头没点身家谁敢下新馆子?   只见男人一身书生打扮,家财颇丰,平日从不吃这些腌臜的下水。要不是这沸潭楼昨日差点堵了街,他根本不会引着伙伴好奇心作祟来吃这家锅子。   “你可别瞧不起这下水,特别是猪肠结和这鸭肠,猪肠软糯入味,鸭肠往锅里一涮脆爽无比。”这是昨日吃过的人为下水正名。   说着,还连忙往木盆里夹了不少串鸭肠和猪肠结,这人不识货正好。   毕竟这玩意儿上头写着今日上午只此一盆,再往后的人可就没了这份口福。   “真的假的?”   那书生和他的同伴们看到他衣着料子也不错,不至于口味太差,于是对视一眼,也赶紧夹了不少。   等到几人端着煮好的麻辣烫供在桌前入座后,看到后头的人纷纷扼腕猪肠鸭血鸭掌等没了后,心里才觉得庆幸和对这麻辣烫的好奇来。   一口下去,嘴巴蛰得好疼!   几人眉头紧皱,想放下不吃了,但是看到其他桌上的人都大快朵颐,有的旁边还配了碗金黄方块,有的则是一碗白粥或是豆腐汤。   于是离开的想法又暂时打消了,心里想着会不会是他们的问题。   最开始质疑猪下水的书生喊了声,“小二!”   “哎客官,来了!”   小李连忙小心翼翼穿过堂客,小跑而来。   “客官您有什么吩咐吗?”   “他们桌上的那个黄色的是什么?还有你们这菜怎么还蛰嘴呢?”   他们几人确实好奇,难道配着黄色的那个东西就不蛰嘴了?   后来几人成了常客后,恨不得当时缝上自己的嘴,这样就不会说出这种丢人的话了。   但此时几人都不明白这家店为何人人说好。   小李是有职业素养的小二。   他没有笑,而是神色如常给几人介绍了店里的黄金玉脂豆腐块,以及他们都是因为昨日开肆满三串免费得的炸豆腐,至于今日,就是五文一碟子。   “……各位客官觉得嘴巴疼,可能是因为咱店里菜色有些辛辣,几位客官不常吃才觉得蛰嘴。”   “那你也给我们来份黄金玉脂块!对了,再来两碗白粥两碗豆腐汤!”几人听后果然动摇了。   五文钱对几个家境殷实的书生算不了什么,平日下馆子去点道素菜都得十几文几十文。   倒不是全然因为小二解释,而是看着店里其他和他们被蜇到嘴的客人此时已经放不下筷子了,他们也想再试试这新奇东西。   “好嘞客官,稍等!”小李赶紧去后厨端菜。   后厨两个帮工分别看着两口红油大锅,还有一个专职炸些炸货,比如店里最贵的十文一串的炸鸡腿,又比如黄金玉脂块等等炸货。   剩下一个就看着两个木桶舀,一桶装着白粥,一桶装着豆腐汤。   王二在后厨长案上剐鱼鳞、片鱼片,架子上的鱼肉没得太快了,他补货都补了两回了。   其实大堂跑堂和后厨备菜串串补货的也缺人,幸好炸豆腐的那个帮工炸完一锅就可以卖一阵儿,可以腾出一个人手在后厨备些其他菜。   没人掌柜收银,周檀只得站在桌子后头,算账收银,偶尔小李忙活不开,还得穿梭在大堂充当临时跑堂。   但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是现在即使翻台了一回,大堂里的十几张桌子依然不够了。   周檀没想过开二楼,且不说跑堂的人手不足,吃到现在食材也补货了好几回,就说让顾客自己端着装着红油的木盆上楼梯,他就不太放心。   所以想都没想,直接就将这个方案pass掉了。   思索片刻,他到后厨唤来王二看着收银,然后自己端了好几碗炸豆腐,气势汹汹地出了门。   他要去借地儿!   片刻,周檀一脸轻松,两手空着回来了。   “解决了,东边那家卖驴肉火烧的愿意把铺子里的桌椅位置让出来,”说到这里,周檀特意看了眼周围,然后小声在王二耳边说道:“因为他家都是送到码头给工人,店里根本没人,都空着。”   王二直笑。   没想到他不仅有想法,还这么能变通,还说服了隔壁铺子也一起变通。   两人分别跟没位置了的顾客说明情况,只说“你们只管去,没有任何强买强卖,不然回来可以找我。”   废话,因为周檀刚才已经把租赁桌椅的银钱交了。   要是那个许老板敢阴奉阳违,他能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这么一来,顾客也没了意见。   而且有手头松的,觉得吃多了辣,正好可以买份那家驴肉烧饼。   于是到了巳时,客人渐渐散去,东边卖驴肉烧饼的许老板捧着一个钱袋子又给周檀还了回来。   “老弟啊,真不是我故意叫唤卖的,是、这、哎呀你这租钱我收着心里不得劲儿。”   许老板是个胖乎乎的老头儿,这铺子也是他一点点从瓦市勾栏打拼起来的,是个白手起家的实干派。   周檀不在意,笑着道:“这租钱您拿着就是,我租是我租,您卖是您卖的,只要不是逼着客人,客人自愿买的,这不违背咱俩的交易。”   “而且,许老板看到今日的场面了吗?我这二楼虽空着,但也并不想做烧饼和驴肉生意,不知道许老板有没有长期合作的打算?” 第62章 烤肠   不知道三人说了什么, 反正最后许老板是笑容满面扶着肚子离开的。   下午的晚班没有一个人离开。   有了早班的经验,他们五个更加得心应手,王二专职处理鱼片和虾滑, 周檀把王二教会怎么做虾滑后常驻在了柜头算账记账。   一天下来,算得脑袋直发昏。   但他们坐这个‘麻辣烫’其实算是薄利多销的模式,五个帮工的工钱、采购食材银钱、锅底昂贵的调料……都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换而言之,他们暂时请不起一个账房先生。   周檀安慰自己, 等二楼的业务和码头外送业务起来就好了。   到那时候,他们就有钱,也有地方再雇几个厨子、小二和账房了。   戌时一刻,街上酒楼还开着, 但茶馆和饭馆差不多歇业。   日结完五个人的工钱后, 两个人懒得再收拾,拎着钱袋子直接回了前院。   “新打的,挂在脖子上。”王二用钥匙打开前铺通往后院的门后, 又伸手递过来一枚崭新的钥匙。   周檀讪讪, 看着这枚新钥匙犹豫了下,“要不…给它藏在墙缝里?我觉得再给我拿着也不太安全。”   说着眼神还往砖墙面上比量了下。   这也不能怪他健忘, 腰上一天换六七个钱袋子装钱,换谁谁不迷糊?   但确实不安全。   王二走在前面,闻言一顿, 转过头的眼眸里有些复杂。   “……埋第三块砖底下。”   过了一会儿, 又说道:“你记得住是第几块砖吧?”   周檀:“?”   他扑到王二后背往上一窜, 两只胳膊抱住男人的脖子,神情恶狠狠地威胁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给我好好组织语言!”   “不然?”王二笑得眼都眯了起来,明知故问。   周檀顺手揪住男人就放在他手边的耳朵, 狠狠一揪,“那你就和驴睡一屋!”   “我和小黄狗睡一屋。”   “我不同意。”   “?”   背上小孩儿嚣张的威胁,王二丝毫不放在眼里,反手一抬,将人又往上擎了擎。   “要不试试小王狗骑着舒不舒服?”   话音未落,王二背着一个成年人,大步朝正房的方向跑了起来。   周檀来不及为他话里的意思脸红,就被他猛地一晃,下一秒又被臀下一双手臂牢牢地固定住。   “!”   一夜无暇,小王狗确实体魄结实有力。   他还想盘一盘账呢!   ……   日上三竿,周檀才撑着自己困得不行的脑袋下炕。   王二在早上帮工来时就起来去了前边铺子忙,周檀早上其实听到王二窸窣换衣服的动静醒来过一次,然后被男人轻轻拍了拍后背,又昏睡过去。   但此时他不得不起来了。   因为黑好女今日中午被他们邀来做客。   他作为请客的主人不能食言躲懒。   周檀洗漱好出了房门,站在院子里伸了个懒腰,绕着院子晃悠了两圈后,看了眼黄狗碗里还有食,没有管了。   他起身前往后院自己吃的小厨房,揭开木盖子,锅里热着一碗白米粥,一碗酸菜酱大骨,一盘炸豆腐。   吃完饭,他开始绕着厨房和西厢房来回打量。   最后将中午的菜色定在了水煮肉片、酸菜鱼、烤肠、海带鲜虾豆腐汤。   再加一些铺子里卖的炸豆腐块和麻辣烫,齐活了。   其实他今日邀黑好女来不仅是因为两人相处虽少,但性子相投,还有一层别的心思在。   黑屠户的肉铺在方圆几里住户中广受好评,肉每次不仅给得够秤,干脆利索的家传杀猪手艺也是一绝。   黑家的两个小子也学到了黑屠户的精湛的手艺,从八九岁就开始帮着爹杀些小鸡小鸭,后来到了年岁就开始跟着宰猪。   但鲜有人知黑家小女儿黑好女也跟着学会了这门手艺,只是在两个年岁差距太大的哥哥底下不显罢了。   这其中或许还有黑屠户刻意为之,毕竟有了杀猪的凶悍名声,女子日后不免难嫁。   但周檀这两日接触下来,黑好女是个不轻易服输的性子,他不光会杀猪,她还在闲暇之时去鱼铺观摩人家解鱼。   显然是有继续琢磨手艺的心思。   所以周檀就搞了今日这一出。   那边肉铺,黑好女帮着家里收拾好最后剩这些下水,擦擦手脸,换上干净的好衣服,才拎着一只拾掇干净的白条鸡去沸潭楼。   早已回屋歇着的黑屠户没看到这一幕,倒是两个哥哥看见了。   二哥问大哥,“这还是小妹头一回去哥儿家里做客吧?”   肉铺生意忙,小妹从小就帮着母亲忙活家里家外,再大些就开始学杀猪,和旁人邻居家同龄的女子哥儿都玩不到一起,这还是头一遭,小妹这么高兴。   大哥点头,继续低头拔鸡毛,“等她回来再看看。”   家中两个哥哥的对话已经来到沸潭楼的黑好女并不知道,她直接跟着早早等在后院门外的周檀进了后院,不用和前头铺子里的食客挤。   想起刚才在前头铺子里看到的情景,黑好女现在还心有余悸,“都这个点了,居然还有这么多人,我可越发好奇那麻辣烫到底是什么味道了。”   麻辣烫这个词还是周檀昨日起早改在了价钱木牌上。   试营业之后,他觉得一人食拔霞供名头有些长,有些人要么记着一人食,要么念拔霞供,对他们‘品牌’打响名头不利。   “放心,待会儿有的是!”周檀笑道。   黄豆这么大已经开始有些看家护院的趋势。   看到院子里忽然进来了个生面孔,原本正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却立马站了起来,尾巴也不摇了,低吼呲着牙瞪着黑好女。   周檀及时喊道:“黄豆!别叫,这是客人!”   黄豆又看了看主人,才放下心来,躺下继续晒太阳、摇尾巴。   “你家这狗是条好狗,知道看家护院。”黑好女夸道。   “是,平时也很乖。”周檀笑了笑,没有故作客套,将人引到已经摆好了八仙炕桌的东屋里。   他们家现在屋虽多,但搬来的时日尚短,没有什么正经待客的地方。   正房三间,东屋自住,西屋放些不能见人或贵重或随时取用的棉花被褥等物。   中间堂屋虽大,却暂时充当了小厨房的作用,食材和调料摞了两个大箱子和一个碗柜,剩下的空间只够勉强放一张大八仙桌。   院子中西厢房暂时是驴和兔子的住处,东厢房倒是空着,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杂物,倒出来放在西厢房就行。   周檀打算,等一楼麻辣烫生意走上正轨,就把三间东厢房整理出来两间作小厨房和吃食仓库,这样堂屋就能空出大半地方待客。   “这是腊肠吗?”   黑好女看着八仙炕桌上摆着的几根烤得外皮有些焦的烤肠。   “烤肠。”周檀回神,让她赶紧上炕就行,“赶紧上炕,王二今日白天不会回后院的,今日后院就咱俩,可劲儿吃就是。”   原本他还没想到要支开王二,还是男人自觉,提出自己明日白天不回来后头他才惊觉男人在确实不妥。   已经不能算男人的周檀撇嘴:……行吧。   堂屋两个连着东西屋炕的灶膛上都热着几盘菜,周檀下炕将菜都端了上桌。   菜码不大,但菜色丰盛。   随着一道道水煮肉片、酸菜鱼、海带鲜虾豆腐汤、椒盐炸豆腐、炸鸡排等菜端上来,黑好女的眼睛是越瞪越大。   等到最后一大碗各式各样食材的麻辣烫端上来时,黑好女的眼睛都不知道该放哪儿了。   主食是白粥。   周檀早上吃得也简单,这时闻着香味儿也迫不及待地坐上炕,“别愣着了,快尝尝!”   黑好女目瞪口呆,喃喃道:“鱼鲜居的宴席也不过如此了吧……”   周檀没吃过鼎鼎大名的鱼鲜居,但他知道肯定不是自己这种半吊子的手艺。   他神情迟疑了下,“嗯…你要不先尝尝?”   第一筷子肯定是朝这几日风靡小半个平河县的麻辣烫夹去。   黑好女突然像初学着用筷子的孩童般,小心翼翼夹起了一小筷子的豆腐皮。   入味的豆腐皮里还夹杂着些许脆爽的嫩豆芽,混着花椒和辣椒蒜蓉,一口下去,黑好女一时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被辣得呛到了还是香得不舍得张嘴。   反正最后这一筷子是咽了下去。   吃下去这一口,黑好女的嘴唇都辣肿了,直嘶嘶。   “喝口白粥缓缓。”周檀将粥碗推了过去,对这番情景早有预料。   喝了一大口粥,总算缓了些许的黑好女睁着被辣出眼泪的两只大眼,“嘶好辣!嘶——”   “真的好辣!”   呛和麻她从小也吃,倒也能适应,但周檀这股辣并不是她从小的那种山姜和蒜的辛辣,而是没有其他味道的香辣。   周檀已经津津有味地吃起了水煮肉片,看到黑好女被辣得双眼还有些失神,但眼睛已经不自觉地追随着周檀的筷子,然后落在红通通的水煮肉片上。   “水煮肉片,这个也辣,你吃其他的,这里只有这两个是辣的。”周檀劝道。   他自己白粥配着肉片,那叫一个惬意。   黑好女听人劝,老实夹了块椒盐炸豆腐。   唔好吃!她瞳孔地震。   “怪不得之前好几个大娘来卖肉时都念叨着豆腐,原来这般好吃,外酥里嫩!”   炸鸡排、酸菜鱼和海带鲜虾豆腐汤,她赶紧一一尝过。   鸡排外面裹着面糊,炸得香酥脆,里头也很嫩,丝丝缕缕分开时往外散着热气。   鱼肉嫩滑新鲜,酸菜爽脆酸爽,鱼肉片蘸着汤汁,再喝口清单温温的白粥,下肚那叫一个舒服。   面对着不认识的海带她有些迟疑,所以只喝了碗鲜虾豆腐汤,还是周檀细心发现了,说这是王二认识的行商,从出海打渔的渔民手中收的海带,是一种海里的菜。   这才让黑好女鼓起勇气下筷,尝了一口,好像确实能吃,但是也不好吃,腥味有些重。   周檀笑着,“吃不惯就算了,海物有腥气,刚开始吃都不太习惯。”   黑好女看着这一桌子的菜,不禁赞叹道:“檀哥儿你这些菜一定能火!”   然后眼睛下意识又往那一大碗麻辣烫瞥了一眼,说道:“我又想再来一口了。”   周檀就知道,笑得眉眼弯弯,“放心,管够!”   然后他忽然想起,催着人,“还有烤肠还没吃呢,你快尝尝!” 第63章 享受   大半碗麻辣烫一口接一口, 都进了黑好女的肚子里。   最后,她摸着肚子满足地感叹了一声,“好辣好好吃啊!原来麻辣烫这么好吃啊!”   一边说, 一边还辣得嘶留嘶留的。   周檀好笑。   黑好女摸了摸圆鼓鼓的小肚子,终于想起了正事,“你真想雇我?但我只会杀猪宰羊解鱼,真做起饭来其实不好吃。”   比起他娘都差远了, 他娘的手艺都是只能做熟,她的就更别提了。   但到沸潭楼里做工着实有吸引力。   她在家帮忙一分钱也没有,她早就想出去试试,只是找不到适合她干的。   周檀当然不是想让她当厨子, 而是让她顶王二的缺。   从猪羊鸡鸭兔, 再到河鱼河虾,都得他一手包,活满当得周檀都看不下去了。   从肉铺再拿回来的猪羊鸡鸭只简单将单独要的下水分了出来, 实际上每天都要大厨房自己庖丁解肉, 麻烦得很。   所以这样一个擅长处理肉和鱼的黑好女,在周檀眼里就成了香饽饽。   至于虾滑, 暂时就还是他们两个自己做着。   周檀将她来的话需要干的活和工钱说明,“如果你适应得还可以,那以后大厨房的人员调配你说了算, 给你管事的位置, 再给你月钱翻一番。”   酬劳一定要到位, 不然谁来甘之如饴管这堆忙摊子呢。   充分解放老板们的双手双脚,才是周檀一直的坚持和态度!   给她管事的位置?!月钱都三贯多了!还翻一番?!   黑好女差点以为是自己在做梦。   难道是她昨晚做的梦还没醒?   黑好女震惊的想法就差写在了脸上,周檀肯定地点头,“你有一门手艺在, 肯定比其他人拿得多,而且有些活只能你干。”   “至于管事,我们两人还有别的事情,之后沸潭楼走上正轨后,肯定是要放手。”   “这里头,虽然我二人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最投缘,我也最信任你。”   天花乱坠一阵捧,周檀将黑好女说得都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来能表达自己的感动。   周檀面不改色,义正言辞。   “如何,好女?给你一些时日考虑一、”   “这还用考虑吗?不用说了,檀哥儿,我来!”黑好女坚定道。   “不对,该交掌柜的了,不能再叫檀哥儿。”黑好女说完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笑道。   周檀白了她一眼,“月钱还没拿到手,就开始埋汰我了?黑管事?”   “……”   两人对视一眼,都开始笑了起来。   定下来未来的管事,周檀心里松了一大口气。   终于可以着手盘账了。   最初几日每日的食材采购成本在八百文上下,如今慢慢稳定在了六百文左右。   但每日除去六个人的工钱,余利却将近一千钱左右。   那是因为一开始人们秉着下馆子的心理,吃的最多是利润少的荤菜,其次是处理费人的下水和值些许银钱的蘑菇木耳。   利润最高的豆制品和素菜开始没人吃,别看豆腐有些名头,但舍得花钱去尝试新吃食的人还是少数,多半还是馆子都下了,还是吃肉划算的心态。   豆制品是新奇,那么0自家就能吃到的素菜和粉条就更加少有人拿,除非是只想一两文尝尝红油辣汤的人才会买。   而随着大家对麻辣烫的接受程度越来越高,吃的频率高了下次来的时候多半会点一两根没吃过的尝尝味。   于是,豆制品一下子成了香饽饽,吃过的人都说好。   豆腐、冻豆腐、豆腐皮、豆腐卷。   周檀不断地改进后两者的配方,调试出更加细腻完整的成品,直接就俘获了这些从没吃过豆制品的人的心。   所以一楼麻辣烫的余利稳定在了惊人的日均千文,余利高得可怕。   按理说,周檀和王二也是时候该着手二楼的经营。   但事情多安排紧的时候还好,如今事一少,这么一放松下来,周檀就犯了懒。   索性麻辣烫给力,两人短时间内吃喝不愁,二楼暂时可以放一放。   初春除了笋,还有各种鲜嫩的山珍野菜。   两人暂时回不去环水村,干脆光棍地县城各处乱窜下馆子。   尤其是鼎鼎大名的鱼鲜居。   时令的山珍和现打的野味鱼虾,听说一经鱼鲜居的烹饪,滋味那叫一个鲜。   贵点怎么了?   赚了银钱不就是要花出去吗?   沸潭楼如今月入三十两,他们吃得起!   鱼鲜居占地十分广,一进大门就能看出里面仿照江南园林,一步一景,处处有巧思。   在参观过前世苏州园林和颐和园的周檀眼里,虽然还有些粗糙简单,但放在北方小县里,已足够唬人。   小二在前头引着,王二和周檀跟在后面,好奇地左看右看。   等到了二楼包厢,他们才知道为何鱼鲜居这般有名。   从二楼窗口往外看,居然能看到一片湖。   湖中间处有个很小的岛,隐约能看到上头还有不少人围绕着一个巨大的幔帐侍立着。   小二见他们看向那边,笑着解释:“那是县老爷在宴请友人。”   “两位客官,香瓜玫瑰引。”   小二推上来一壶茶饮和两个精致小巧的杯子,分别给他们上茶。   周檀喝了一口,香香甜甜,还有些清凉,应该是加了些薄荷。   至于王二,他觉得喝什么都不如喝水解渴。   “哪个最好吃?”周檀翻了下手里的菜单,问小二。   “这个时节刚好赶上最后一茬儿春笋,不如来个腌笃鲜。刚送来的河虾做成的虾仁粥。还有店里大师傅的拿手好菜三鲜鸭烩,风味也是一绝。,这正是吃山野菜的好时候,今早刚挖出来的荠菜,和着虾仁包的饺子……”   周檀抬手示意可以了,他怀疑要是不制止这小二能说完整本菜单。   “刚才你说的那些都来一份,再来一份油炸鹌鹑、一份鱼羊羹、一份东坡肉、一份红豆糕和松仁糕,一壶石榴酿。”   这一大串菜名报出来,小二在菜单上做标记的手都划出残影了。   等这位小哥儿点完后,小二喜笑颜开,“好嘞,客人您稍等,我让后厨给您快些上。”   周檀转头就见王二还在看着窗外的湖中小岛,神情若有所思。   “这么好看?”他纳闷凑上前去,疑心是自己没看出来门道。   “不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底下应该是县丞在宴请江县尉。”王二收回目光,给他解释,“我曾与县尉大人有过几面之缘,西厢房那对大雁就是托他找人弄来的。”   其他人这般说周檀还有些狐疑,但王二这么说,周檀信了。   唉,也许这就是恋爱脑吧。   “原来如此。”周檀好像听懂了似的点点头,然后低头专心看着鱼鲜居的菜单菜品。   王二觉得他其实没听懂,或是听懂了又在装傻。   男人笑了笑,“待会儿再加道点心,鱼鲜居的点心虽然没有福记名气大,但味道也不遑多让。”   “这县里点心真让你吃到诀窍了。”周檀噗嗤笑了下。   “点心耐放,我买些回环水村,连着三顿都不用开火了。”王二说起那时候疯狂买点心的缘由,其实也有些好笑。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小二所言去催了,菜上得十分快。   一道接一道,桌子摆得连丝缝隙都没有。   三鲜鸭烩不愧它的名头,咸香的汁水再咬下去的瞬间爆开,外皮又是焦焦脆脆的,香极了。   除了三鲜鸭烩这个两人都认同好吃,周檀还很喜欢那道油炸鹌鹑和荠菜虾仁饺子,王二则更喜欢鱼羊羹和东坡肉。   一口油炸鹌鹑,一口下去酥脆焦香,荠菜虾仁饺子填入嘴里,鲜嫩十足……   这时候再喝一口石榴酿,直叫人心醉。   味道美好,价格也配得上美好这个词。这一顿饭下来吃掉了二两银子,心痛得周檀直抽抽。   剩下没吃完的打包起来留着晚上作夜宵,连汤汁也不能浪费。   两人拎着打包食盒走在青石板的大街上,在太阳将落未落的光影下,两道瘦高的影子拉得越发斜长。   远处看,仿佛一对浓情蜜意的有情人互相依偎。   而此时,这对有情人正在讨论着明早吃什么。   周檀发蔫:“什么都不想吃,想想就反胃。”   王二左耳进右耳出,没当回事, “因为你现在吃撑了,明早就不会这么说。”   周檀:“……”   王二瞥了他一眼,见他实在没有想法,念及他吃撑到反胃再想这些不太舒服,“好了,先别想了,明早再说明早的。”   “我知道我想吃什么了!”周檀忽然出声。   他眼睛亮晶晶地看向王二,“我们吃浮团子吧!”   “汤团、亦或是浮元子。”王二无可奈何瞥了他一眼,“后天才是上元节,明日就吃?”   “吃!”   周檀态度十分坚定。   不怪王二说的这般‘吝啬’,非得留到上元节才吃。   这袋‘浮元子’实在过于珍贵。   是周檀在上周盲盒中抽到的。   三包汤圆,一包黑芝麻馅、一包花生馅、还有一包很难吃的混合水果味。   别问他为什么知道难吃。   他抽到汤圆的那天晚上就没忍住煮了一包,黑芝麻和花生馅都是他的最爱,一个都舍不得吃。   所以当他抱着期待激动又忐忑的心情咬开第一枚橙汁味道的汤圆时就崩溃了。   王二有幸吃到过剩下的草莓味、蓝莓味、西瓜味汤圆,对剩下来的两包汤圆,也不由得心怀着敬畏和迟疑。   见周檀态度坚决,他只好捏着鼻子点头答应。   看出了王二脸上的犹豫,周檀扬起头保证:“放心,这两包可是黑芝麻馅和花生馅,绝对不会再翻车了。”   习惯了小哥儿时不时冒出来的奇怪话语,王二面不改色地点头应下。   “嗯。” 第64章 旧友   花生馅的汤圆果然很好吃。   就连王二也认同它确实比之前那个水果不是个水平的东西。   一大早, 周檀就把自己吃撑了。   他站在前头铺子柜前收银时,还觉得有些难受。   “东家,有人找!”   正抿唇在想要不要回后院躺一会儿, 反正他偷懒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就听到小李急忙从门口小跑过来喊的话。   “谁找我?”周檀想到一个可能,连忙快步往外走去。   走到一半,还不忘打发小李去跟在后院做豆腐的王二也说一声。   他一出门就在门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五牙儿!”   五牙儿仰头看着头顶沸潭楼三个大字, 听到周檀的声音一偏头,笑了。   “檀哥儿,我一看到这豆腐就知道是你们!就是没想到你们一上来就整了个大的。”   周檀只一个劲儿的笑,“快进来!别在外头站着了。”   五牙儿看了眼人满为患的店内, 直摇头。   “不了, 我就是来看看,马上就回去了。”   周檀挑眉:“待会儿有事?”   “那就…走?”五牙儿顿了一下,然后笑道。   “王大哥还在店里?”   “没, 他在后院呢, 这会儿——”周檀抬头看看天,“应该在赶驴。”   赶驴?五牙儿不知道该咋接。   幸好后院只绕了下院墙就到了。   小李跑得快, 王二早一步收到信,到门口迎两人。   “五牙儿来了啊!”   “王大哥,这铺子生意是真的火热啊!”   “都是檀哥儿的想法, 他聪敏。”王二笑笑。   “厨房里还有早上才送来的羊肉, 中午刚好留在这儿别走了, 咱们吃锅子!”周檀热情招呼道。   麻辣烫在前头,后厨这块儿就得两人自己忙活。   又不是外人,三人干脆一起在堂屋忙活着中午这顿。   五牙儿看着摆了一地的食材,一边洗白菜一边说道:“中午这一顿说来还是檀哥儿带的头, 现在中午不吃点东西就难受。”   王二在洗下水,周檀刚把干蘑菇和干木耳泡水,现在正在扒蒜。   “干活怎么能不吃饱饭。桂哥儿和春婶子怎么样?”周檀笑笑连忙转移话题,问起他关心的问题。   “挺好的,我娘每日和一干婶子们上山挖野菜,桂哥儿在家拣豆子,说要给你送来,但我这回来得匆忙,没来得及带来,等春种完再回来。”五牙儿说道。   今年起赋税不再减免,大家对待春耕的心都高高提了起来,异常重视。   “我提前来县里探一探情况,等春耕结束后再带大哥出来找活干。”五牙儿敢到县里找活干肯定都已经打算好了。   他今日一早就先去了几家往年常帮忙运货的商行,打听好了什么需要人手后,又收拾了下他在县里长租的一处小院子,才过来周檀这里。   周檀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在县城周围运货跑商,你大哥也跟着?”   “不,在外头变数太多,大哥平时在我租住的小院子里,我出门一趟三五天就能回来,没活的时候我俩就去码头搬货。”   王二看了周檀,明白了他想说什么,跟五牙儿商量,“等你大哥来后,可以让他来我们这里做工,还是做豆腐,只负责看着驴磨豆和煮浆。”   前面铺子对豆制品供不应求,他们确实打算开个豆腐坊,专门卖豆腐。   除了方子暂时要握在两人手里,磨豆煮浆这些活都可以雇个人分出去。   原本两人正准备找牙行寻个新地方,隔壁西边茶铺生意门可罗雀,有意转出去,但掌柜的看他们这生意火热,直接坐地起价要八十两。   周檀有些恼火,只说先看看。   转头让王二找牙行赶紧找地儿。   “等你们春耕回来,豆腐坊应该就能找到地方。”   有这种好事,五牙儿当然不会拒绝。   只是,他还有些疑虑,“我大哥干活细致,但他一认真就有些慢…”   “那你先让他来试试,只要别太离谱就行。”周檀又不是指着豆腐坊赚多少钱。   商量完正事,五牙儿这厮长得浓眉大眼的,忽然说起了村里这些日子的新鲜事。   鉴于王二看上去不像个会和人聊家长里短的人,他率先将目标瞄准在周檀身上。   “檀哥儿你知道丑丫吗?钱大芬家的丑丫。”   周檀点头。   不止知道,还有点矛盾渊源。   “钱大芬忽悠丑丫,给她找了个打死婆娘的鳏夫,村里人都劝,丑丫不听,结果临到了要出嫁了丑丫不干了!你知道咋回事不?”   五牙儿卖关子,目光炯炯地看着两人。   周檀哪知道,翻了个白眼,“赶紧说!”   王二笑了两下,眼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但这一眼比周檀那句直接开骂杀伤力都大。   五牙儿摸摸鼻子,赶紧说:“说来这事儿还和你俩有关。”   周檀、王二:“……”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点不好的预感。   “这事儿还是丑丫自己说漏了嘴,钱大芬一直跟他说的那个鳏夫不论哪里都和王哥差不多,人长得好,手里也有银子,她过去直接吃香的喝辣的。”   王二:“……”   周檀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结果定亲那日,那男的来了,大家伙儿一看,高是高,比丑丫他爹还老。”   “丑丫一看也不干了,定亲那天闹得不欢而散。”   “彩礼都收了,那家人关起门子吵了一宿,最后不知道说了什么,丑丫自己穿着喜服跟着老汉子回去了。”   说道这里三人其实都笑不出来,五牙儿叹了口气,“村里辈分大的叔伯轮番劝了,族法都上了,那姓林的就是个软孬货,就听他婆娘钱大芬的,闺女死活都不管,真他娘的不是人!”   周檀低头把锅里的菜翻炒了一遍,冷嗤,“谁说他不是这个想法,只是推钱大芬出去挨骂罢了。”   气氛有些低沉和凝滞,五牙儿见状赶紧换了个话题。   “除了这件事,你们知道咱们村里前段日子找了队野鸳鸯吗?”   “知道。”周檀和王二异口同声,“杨奇和钱田。”   “不知道就对…嗯?你俩知道?!”五牙儿说着说着有些不对劲,反应过来。   他惊讶地看向两人,还以为是镇上或周围几个村子里的人来县里告诉的两人。   没想到周檀一脸神秘地摇头,“不是,你猜。”   五牙儿:“……”   感受到刚才被卖关子的难受了。   幸好周檀也没有故意拖延,笑了下,“因为我们亲耳听到了。”   然后就将那天发生了什么大概一说,听得五牙儿那叫一个目瞪口呆。   五牙儿看了眼眼里带笑,满不在乎的王二,看热闹看得更放心了。   两人年后大婚时王二都没请王花,村里人都看出了这姑侄二人的关系确实不好,不,现在应该说两家人的关系确实不好。   所以五牙儿今日才能毫无顾忌地讨论这件八卦。   王二确实没反应。   杨家人倒霉他幸灾乐祸都来不及,指望他好心都是天方夜谭。   周檀好奇接下来的后续,他承认他有些看戏的成分在。   “这俩人现在怎么弄的?”   五牙儿一副你算是说到点上的表情,讲得更起劲了。   “钱田被布庄的张老爷休回来了,钱三家去镇上找了几回,连出嫁带走的几床铺盖都没要回来。”   “杨奇在咱们村里叫秀才郎,在镇上就是个童生功名,现在他在镇上名声都臭了。听说家中正筹钱准备让他来县里县学避一避风头。”   周檀挑眉,这是要吸着全家的血来县里继续潇洒?   王二不语,反正和他没关系。 第65章 夜会   唠了会儿嗑, 菜也基本准备好了,只等上锅煮锅底料。   提前磨好的干辣椒粉,葱、姜、蒜, 各种现在能找到的调味料周檀都或多或少添了些进去。   没有定制的锅子,三人就围着灶台坐了一圈,锅边都是整齐码好的菜色。   三大盘羊肉卷、一盘兔肉、两盘猪肉、一碗虾滑、一盘鱼片、各种下水拼盘、豆制品拼盘、蔬菜拼盘、木耳蘑菇拼盘……   还有各种炸货,炸鸡腿、炸鸡柳、炸豆腐、炸虾、炸肉丸子……   以及一大盆白粥和一壶果酒。   五牙儿一个人在县城住着, 把人灌醉了不安全。   五牙儿知道豆腐这种东西,所以看到这一盘子豆制品拼盘只惊讶了一下。   在村里时,他就知道檀哥儿的才华能力肯定能琢磨出更多的新奇吃食。   如今看到这些新奇东西自然不怎么惊讶。   他将注意力放在了锅里红得渗人的汤上,语气迟疑, “……这是?”   “辣锅子。”锅开了, 周檀先下羊肉打个底,给他一点心理准备,“我今天只放了一点点, 不会很辣。”   五牙儿看着泛着红油翻滚着的锅底, 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其实心里不太相信周檀说的话。   但…看着这两人已经开始下筷子, 感受到那种吃到嘴里那种痛快满足感,让他也不由得朝锅伸出了筷子。   锅很深,有时候需要用大木勺子去舀。   吃第一口时, 五牙儿还需要停顿犹豫一下。   吃到不知第几口时, 他已经能和王二周檀抢饭吃了, 大木勺子都不知道转了几手。   三个成年人将满满一灶台的涮菜和炸货一扫而空,五牙儿啃着两位东道主让出来的最后一根炸鸡腿,含糊说着,“这鸡腿明明也吃过……但…被你们一炸感觉…就不一样了。”   周檀暗道能不好吃嘛。   这可是他前世被动居家时钻研出来的炸鸡技术, 可惜没有面包糠,不然更好吃。   三个人聊了一下豆腐坊的分工,给李家大哥一千钱的月钱,做出来的豆腐只要沸潭楼需要的量够了,多做出来的部分就可以让李家两兄弟和他们各占三七,对外卖掉。   暂时只卖工序稍简单的豆腐,豆腐皮、豆腐卷和豆腐泡为了减少成本,提高核心竞争力,周檀暂时不打算对外出售。   而且他最近正打算研究腐竹怎么做,但腐竹方子又不会从天而降,比起其他豆制品,腐竹的制作难度确实高了很多。   对这个方案,五牙儿当然没意见。   本来他只是想着大哥在家独自等着他回来的时候能有些事干,没想到周檀直接给了他们一门生意。   当晚,周檀原本想把那袋剩下的芝麻馅汤圆给煮了,都要下锅了,临到了还是不舍地将汤圆收了回来。   还是出去溜达溜达,寻觅些吃食填填肚子。   沸潭楼这些日子已经步入了正轨。   生意火热,来往食客络绎不绝,在整条码头街的吃食老字号中都能排上号。   其实生意源源不断的同时,眼红和找茬的人也不少。   比如,在他们开肆后没几日,码头街前头有家鱼羊鲜锅子也紧跟着推出了辣锅子。   最开始也吸引了一批嫌弃沸潭楼地方小、没包间的人去吃,可但凡去吃过的,都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味道根本就不一样!   根本不是那种油香麻辣,而是家家户户都会用的葱姜蒜熬成的那种辛辣呛口感。   自觉受骗了的人们不仅找小二的茬,临走前还得愤愤地骂两句那家鱼羊鲜锅子的掌柜。   被指着鼻子骂货不对板的人多了,那家掌柜干脆直接将辣锅子撤了。   那家鱼羊鲜偃旗息鼓后,隔壁许老板还过来好心提醒过周檀,那家掌柜正着人打听他家辣锅子到底用了什么香料,听说还托了本县最大的商行——招远商行里的老资格去南边买香料。   周檀当时听完没什么,后来和王二私下说的时候,脸上神情倒是挺微妙。   两人日日夜夜朝夕相处,王二就是个傻子也知道其中的猫腻,所以他对放在西屋那几盆特意分出来,长着许多红果子的东西心里有数。   自然也对自家辣锅子的锅底获取难易有数。   两人心态放得那叫一个稳当。   看得隔壁许老板心生佩服,不过佩服的同时,他也觉得到底还是两个毛头小子,多少有些不明白这件事的轻重。   方子被人盯上了,还不着急,整天溜溜哒哒去街上吃吃喝喝这叫什么事?   到底还是个少年人。   周檀和王二不知道他们俩在一些人的眼里已经变成了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的天真形象。   上元节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挂上了讨喜的灯笼。   “下午县南里有庙会,想去吗?”王二大清早就问周檀。   庙会?   周檀确实没见过古代庙会是什么样的。   不过他看了眼外头人挤人的场面,表示怀疑,“我们今日走不开吧?”   王二自有打算,“给黑好女放一天假,让她陪你去看。”   他一个人兼顾后厨拆骨剖鱼和掌柜记账收银,动作快些自己也忙得过来。   周檀眼神似笑非笑,“我看你也没长得三头六臂啊。”   王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话里的阴阳怪气,哭笑不得。   “庙会又不是非去不可,但钱咱是非赚不可的,今日大多都是带着家里人来下馆子,余利肯定能翻倍!”周檀野心勃勃。   王二沉默片刻,笑了下。   “好,今夜不宵禁,勾栏瓦子有夜市,我们早点关店,可以去逛逛。”   周檀欣然同意。   尽管已经逛了很多次夜市,但每次都能吃到很多不同的好吃的,看到不少新奇玩意儿,常看常新。   想象是美好的,但现实是骨感的。   两人拼着大笔的钱白扔,也硬着心肠,在许老板痛心疾首的目光下关了门。   然而在他们刚踏入那条灯火通明的青石板路那一刻,远远地看到那头人挤着人,头挨着头,进去几乎就是被前后左右的人推着走……   周檀欢脱的脚步一顿,笑容渐渐消失。   王二也是一顿,看着挤得像蜂巢内部蜂蛹的瓦市,眼底流露出一抹抗拒之色。   两人就这么干巴巴地停在了瓦市外头。   和他们俩差不多境遇的人还有不少,俩人站这一会儿功夫,就听到了不少埋怨对方出门太慢耽误了时辰……   周檀和王二对视一眼,识趣地缓缓撤离出了这片地。   “去河边逛逛?”   周檀提议。   王二没意见。   出来都出来了,比起回去,不如乘着夜色,在各色灯笼的光亮下四处走走。   满城灯火,火树银花,两人仿佛置身于灯海之中。   离河边越近,灯火越稀疏,两人的身影也越发隐入浓郁的黑夜中。   在这样朦胧神秘的氛围中,他垂落在身侧的手往外含蓄地探了下,没有预想中的温热。   白皙修长的手主人没有气馁,又往外探了探,还是没有。   ?   他干脆划拉起来,还是没有记忆中的大手,低头一看——   “你故意的?!”   周檀恼了,狠狠地瞪向王二。   合着这人直接把手揣到了身后!   王二闷笑,就看着小哥儿的脸在朦朦胧胧的夜色下一下子通红。   “一开始真的没有看到。”王二温和老实地回道。   那就是后来知道了。   周檀脸臭臭的。   一只温热的大手下一秒就坚定地握了上来。   然后周檀就感觉自己的手指被轻轻地捏了捏。   “……”   “要怎么样…才能原谅我?”这边软话说着,那边小手还在底下勾搭着。   那叫一个缠绵悱恻。   周檀心里忽然感觉刺挠了一下,说话时竟磕巴了下,“看、看你表现吧。”   王二眼底都是笑意,看了小哥儿一眼,识相地没再说话。   两人在夜色的掩护下,牵着手,真正地享受起了情愫在彼此间悄然无声地流转着。   -   “慢点,小心别刮到瓦!”   周檀仰头看着头顶正摇摇晃晃的大片阴影,内心惊恐地喊道。   院子里原本有两棵树,一棵是柳树,一棵还是柳树。   周檀怒道:院子本来就不大,要那么多柳树干嘛!   害得他的香蕉树到现在都没有地儿栽!   所以趁着这两日二楼装修、一楼停业,王二解自家哥儿所难,请人帮忙移走那两棵柳树。   一人环抱粗的两棵柳树,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把后院小木门周围的围墙都拆了一小部分才移走。   等找人把围墙重新砌好,搬树砌墙的帮工都走了,院子里也空出了两个大坑。   在他物品柜里尘封许久的香蕉树,终于可以重见天日了。 第66章 二楼   树还没栽上, 当晚周檀就梦到了他在吃香蕉,吃一根扔一根……   也许是梦的内容太过美好,翌日一早醒过来时还有些怅然若失。   banana……美味的banana……   周檀重新闭上眼打算睡个回笼觉, 但脑海中全是美味的banana,异常清醒,根本睡不着。   睡不下去了!   周檀猛地睁开了眼。   说种就种,周檀立马就把还在炕上迷瞪着的男人晃醒, “醒醒,起来把树种了!”   王二茫然地睁开眼:“……?”   等他迅速清醒过来,弄明白了周檀想干嘛,也只得苦笑两下, 起来当苦力种树。   打开屋门, 院外一片昏沉漆黑,只有昨夜檐下挂着的灯笼还在散发着微弱的光辉。   而此时小孩儿已经神采奕奕地扛着长条木板子,站在了空荡荡的树坑面前。   王二洗漱后在堂屋生火, 又往灶膛里的火添了些柴, 在锅里放了几个蒸得暄软的杂面大馒头和一大碗昨天中午剩下的萝卜羊肉汤。   准备好一切,才套上外头那件棉袄出门挖坑种树。   周檀正费劲拽着香蕉树树根往土里埋, 看到王二连忙招手,“快来帮我撑着树。”   王二对这棵树凭空出现表现得熟视无睹,走过去轻松按住欲向后倒的树。   按住香蕉树的一瞬间,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 看向手下这棵周檀念叨许久的‘香蕉树’。   这触感可不像是树的触感, 与粗糙坚硬的树干相比,更加光滑柔韧湿润些。   矮香蕉树确实矮,竖直着只有一人高,但根系十分粗壮, 不用担心之后支撑不了周檀和他畅想那种黄色长条果实。   香蕉树这种草本植物种下去比真正的木本植物轻松很多,两人很快搞定这件事。   转而将目光移向了昨天搬来后一直放在屋前廊下的那棵杏树上。   正值初春,这棵杏树只边角枝头上结了零星的几抹白色花骨朵,远远看上去就像长了白点霉斑似的。   丝毫没有艺术欣赏细胞的周檀皱皱眉,“这么大这么粗一棵树,现在移栽过来真的能活吗?”   “活不了就再移一棵过来,这回是杏树,下回咱们再买棵桃树,或者干脆把坑周围的石砖都撬了,种上一排西域葡萄。”王二显然耐性十足。   周檀听得两眼放光,越听越觉得在理。   除了杏子,他也很喜欢吃桃子和葡萄。   蜜桃四季春、葡萄牛乳冰、桃桃奶冻牛乳冰……   杏树、桃树、葡萄、梨树、枣树、野草莓、李子树、石榴树、樱桃树、山楂树、无花果树,除了水果,还有板栗树、芋头地、红薯地……   要不是院子太小,周檀简直想都种上!   不过县里的院子小,不代表他坏水村里的院子小啊!   周檀叹了口气,“我们什么时候回村种地啊……”   虽然这件事他们来县里之前就商量好了,每年热夏和隆冬风雪封山时回村避暑和修养。   王二扛着那棵杏树往坑里走去,“县里比咱们山里天气热得快,五六月份咱们就能走。”   周檀也上前帮忙,他挖着挖着坑里的土,忽然好奇起了王二之前从军和行商的经历。   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了。   王二笑笑,“军中的事没什么好说的,很枯燥,每日一睁眼不是操练就是行军,上了战场遇上蛮子就闭着眼往上冲,就这么过了三年,仗打赢了,我也回来了。”   至于最开始被征走给的那一大笔安家费到底肥了谁的口袋,他订婚前就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周檀。   头一年,他确实过得很艰难,因为一次性几年的大笔安家费一分一厘也没有落到他的手里,平日全靠着同乡和每月发的几十文月钱勉强温饱度日。   江冲也是在那时结识交好的。   后两年虽然不是他的本意,但确实因为战事频发,他的生活水平直线上升,甚至还给自己攒下了一笔家财。   他那时的战功其实并非授不了低阶武官,只是厌恶了各种繁杂的琐事和战事,只要了笔赏钱就回乡。   如今看来,他做出的选择再正确不过。   王二眼神追随着周檀吭哧吭哧用小木条挖土的模样,嘴角疯狂上扬。   背对着的周檀忽然警觉地一转头,果不其然就瞅见了王二这厮一脸腻歪的样子看着他,眼底都能溢出甜水了。   周檀:“……”   白皙的耳朵染上了薄红。   他搓搓莫名有些痒痒的耳朵,低下头继续干活。   王二见状无声轻笑。   他可不敢出声,不然让这个家里的小祖宗听到了,又是一番‘凶狠’威胁。   换做平时,正中他下怀。   但今日他还要去看看前头二楼铺面有没有按照两人的想法装好,只得将内心万般躁动的想法都压了下来。   院子里的两棵树有王二在,再加上周檀在一旁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辅助,天将将亮起,两棵树就都栽好了。   锅里烧着的热水开了,放在木屉子蒸热的杂面馒头和萝卜羊肉汤也早已热好。   周檀喝了一口热乎乎的羊汤,舒服地长舒了一口气。   边往嘴里塞馒头,边说,“重哥,我想吃酱肉发面大包子了。”   王二正喝着汤,闻言差点把自己给呛死。   对上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周檀眼巴巴的视线,阖动几下上下嘴唇,最后还是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   “重哥~”   小哥儿故意捏着嗓子,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就这么看着他哼哧半天,脸都憋红了最后憋出来一句,“好,一会儿给你做。”   周檀终于舍得想起自家男人的大名,第一声喊的时候其实就是故意的,觉得好玩就突发奇想喊了。   结果没想到这厮在炕上都不要脸了,喊一声‘重哥’竟然还这么纯情。   简直就是到手的便宜不用白不用。   瞧瞧,这厮这副德行。   原本他可从来不见得能够一句话就能让王二急得忽视了他们刚吃完饭,一会儿还有不少活计的事实,说出‘一会儿就给做’这种话。   啧啧啧,周檀用小眼神逼视他,换来男人装作无事发生,实则内向躲闪的模样。   事实证明,人的潜力是无限的。   尤其是王重的。   他当日不仅完美地兑现了自己‘一会儿就做酱肉包子’的承诺,还超额完成了二楼监工和修缮工程。   周檀只是每日惯例溜达着出去采购了一圈,回来就看到焕然一新的二楼。   周檀:“……”   还是叫晚了。   叫早些,后院那头驴压根没必要买。   二楼原本他设想的是做个甜品点心或果饮铺子。   后来日日出来逛瓦市,发现其实这个时候的中式点心铺子发展得已经很成熟了。   做西式甜品和面包有些原材料找不齐,有些找得齐但成本很高,不适用于前期创业,所以这个计划被他暂时搁置。   而且甜品点心和糖水果饮铺子开在油烟少不了的麻辣烫二楼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这样一来,二楼就只能有一个选择了。   那就是搞辣味汤底的拔霞供包间!   这回是真的大铁锅拔霞供,而不是所谓的一人食‘麻辣烫’。   二楼一共用实木隔出了六个面积不一的包厢,每个包厢里都有一张特制的拔霞供桌子,中间是个刻意让人悍成鸳鸯格的大铁锅。   适合一些注重隐私性喜欢安静空间的,或是自持身份凡下馆子只要包间的,或是身份不便‘与民同乐’的食客。   当然了,包间这么一搞,空间利用率不如楼下那么高,包厢费用自然就收得比较高。   包厢面积由大到小,依次有能容纳十人、六人、五人、四人的规格,价格分别是五十文、三十五文、三十文和二十五文。   二楼肯定不能用一楼那种自选数签子的模式,而是选择了最平常的小二点菜上菜的方式。   锅底肯定也是要收费的,这样将包厢控制在六个以内,每日消耗的辣椒数量承担的也不算太过于艰难。   麻烦就在于,需要再雇几个小二,成本也会随之增加。   不过随着沸潭楼的吸金能力越发强大,近来就连县里闺阁之中的富户乡绅家的夫人小姐们都会派丫鬟小厮特意来买些回去。   不止如此,周围几个村子的村民有时进城来也会光顾,毕竟买不起贵的,一两文一串的,一串两串总能买得起。   甚至上回还听到牙行的掌柜说起沸潭楼如今的名声就连临县的老餮也有所耳闻,尤其是嗜辣的人。   自然,打探豆制品方子和辣椒汤底方子的人也多了很多。   不过这两样东西暂时都只掌握在周檀和王二两人手里,暂且安全。   豆腐因为他们有意遮掩了行踪,再加上对于盯着他们的人来说,时不时买几罐子醋对饭馆来说再正常不过,没什么需要特意关注。   不过总是这样也不行。   辣椒毕竟是种外世‘入侵’物种,要想不被人怀疑,还是得找个像是原料的食材或香料。   比如,如今尚作为观赏盆景的茱萸。   颜色和形状有些相似,但不论口感,还是味道,古代的山茱萸和现代已经经过无数代精心培育改良的优良品种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所以周檀并不担心弄巧成拙。   是以,两人如今都对沸潭楼抱以强烈而又浓厚的信心。   绝对能赚钱!   周檀想得很明白。   两人因为各自自身因素,注定无法拥有后代,那么养老问题就成了摆在眼前的现实问题。   攒到足够的棺材本就成了一种必要。   周檀前世在科技发达的现代有时都会想一想今后的养老问题,更别提两人如今处于落后的古代社会。   二楼装好后,整个沸潭楼就差不多了。   甜品点心、早点豆腐脑、果饮糖水……也应该排上日程了。   周檀脑子里冒出的一个又一个新奇吃食想法,第一个知道的肯定是王二。   自然,最清楚他想法的也是王二。   他想了想,对周檀说道:“隔壁那间茶铺的大小比我们这间只大不小,他如今想抻一抻,坐地起价,我看不如等徐蒙他们这趟回来,借他个人,假他人手拿下铺子。”   “这样一来也好开个点心铺子或果饮铺子,你不是还说可以做早点铺子吗?”   “商队回来的话,估计就这几天了。”   周檀自然是全盘同意。   “你做主。”   不熟悉的领域他一向不去碰,都交给更得心应手的王二。   就像王二从来不对他稀奇古怪的吃食想法发表意见一样。 第67章 茶饮   二楼包间一亮相, 就引得众人争相订位。   小李也变相升了官,手下管着四个新来的跑堂伙计。   一楼两个,二楼三个, 都需要重新培训。   周檀先在二楼给三个新来的跑堂打个样儿,小李在二楼带剩下那个新人。   “客官,锅底可以选一个或两个,除了麻辣、还有骨汤、香辣、酸辣、菌菇、鱼羊鲜、酸菜金汤……”   衣着鲜亮的中年男人听到这么多奇怪的锅底都惊呆了, 看向自家夫人想寻找下认同感。谁知自家夫人居然给了他一个大惊小怪的眼神。   只见她见怪不怪地挑起眉,“一个酸辣,一个鱼羊鲜。周掌柜,今日的引子是什么?”   周檀站得笔直, 眉眼弯弯, “今日天凉,有桃胶雪耳牛乳和茉粉栗奶茶,都在后厨温着。”   “茉粉栗…莫分离, 寓意倒是不错。”老爷闻言轻声念叨着。   这位夫人有些遗憾:“今日没有吊梨汤了?”   周檀也笑着摇摇头, 作无奈歉意状,“我们的引子三日一换, 从不重复。”   看在掌柜的亲自来的份上,这位夫人没有多说什么,将注意力放在了今日的两份新品上。   “那两种引子一样来一壶好了。”   这么一来一回, 倒是勾起了桌上同行中年男人的好奇。   趁周檀领着身后的小二转向其他桌的功夫, 他皱眉问自家夫人, “他家的引子有这么好喝?当真是三日一换?那岂不是放走了很多到手的银钱?”   夫人赶紧为自己最近的心头好正名,“老爷,你可别小瞧了这家铺子,等会儿上来后你尝尝就懂了。”   说话间, 神态还有些回味。   老爷还是皱眉,疑惑地说道:“那他们家的菜呢?怎么点完引子就把我们晾在了这里,未免有些怠客了。”   夫人白了他一眼,“你急什么,且等着就是!”   老爷语塞。   他心有不耐,但看到自家夫人期待的神情和周围人面前的桌子虽然和他们一样空,却有说有笑等待的样子,还是按捺住了自己起身的冲动。   且再等等看吧。   看看这铺子到底能有什么花样!   不过一会儿,三个穿着统一款式衣裳,肩上缀着褡裢的跑堂一人端着一个巨大的托盘从二楼楼梯角上来了。   托盘里都是些摆得满满当当的小碟小碗,走到靠近楼梯处的角落,那里停了三个三层手推车。   把碗碟挨个都放到手推车上,各色食材在里头挤挤挨挨。   那位老爷在这时候忽然听到外头有推车经过的声音,紧接着外头的屏风木门就被人敲响了。   “客官,方便我们进来点菜吗?”   “进来!”老爷转头一看,发现自家夫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喊出声。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对这家铺子却越发好奇和审视了。   手推车一推进来,他就被最下面那层那口大铁锅吸引了目光。   跑堂伙计也应了他的好奇心,第一下就拿起了那口造型奇怪的大锅。   大锅中间居然用一道长铁片将锅隔开了,一边堆了大半锅深深浅浅的红色香料,一边是寻常拔霞供里就有的鱼羊鲜锅子。   他注意到自家夫人的眼神一直在红得奇奇怪怪的那半边,眼底是隐隐的激动。   “两位客官,这是您选的鸳鸯锅子。”小二放好锅子,弯腰将特制桌子底下的碳火点好。   又拎着一同放在最下层的汤水大壶,小心地缓缓倒入酸辣锅底里。   “这是提前熬好的猪骨鸡汤。”小二边倒边解释。   倒好后,把壶放了回去。   “上面两层都是今日有的打边炉食材,您二位看看新鲜品质,然后将挑选出来的竹签放置到桌上小木筒里即可。”   老爷这才看清原来上头两层的小碟小碗装着的都是今日可以挑选的食材。   拿起一碟鲜羊肉旁的那根竹签,细看,上头清清楚楚地写着‘鲜羊肉一盘半斤’。   再拿起旁边的笋片竹签,上书写着‘笋片三两’。   看看其他的,‘炸鸡柳一碗’、‘猪肠结子一份’、‘玉白皮一份’……   这厢还在新奇探索着,那厢已经点上了。   “黄金玉脂块一盘,玉白皮也要一份,炸鸡腿来两个,还有……”   他转头就看到自家夫人已经熟门熟路地抽起了竹签子,嘴里还碎碎念着什么菜。   小二是特意挑的年纪小、记性好的小子,力气大、细致耐心的同时也要记住每桌客人的要求。   毕竟竹签子虽然大大方便了记住菜名的难度,少废了很多功夫,但每种竹签子不管备多少,总是数量不够。   有些推车转到最后一个包间,只剩下了一根签子。   这时就需要小二记性好,记住同样的菜到底要几份。   很快,两个小二各自端着一个摆满了食材的大托盘进来了,和食材一起被送进来的,还有一个精致的瓷壶和一个大茶盅。   茶盅揭开,里头是甜香四溢的桃胶雪耳炖牛乳。   另一个瓷壶里就是茉粉栗奶茶。   一直站在身后作隐形人的小丫鬟连忙上前,小心举起瓷壶为老爷和夫人各自倒了一盅,夫人先尝了一口,方一入口,眼里露出惊艳来。   “老爷你尝尝这‘莫分离’,味道确实独特,里头像是…加了茉莉,有股茉莉香气,绵绵糯糯的,应该是栗子仁碾成了泥……”   连连夸得自诩不喝妇人小儿才喜的果饮的老爷也不由得捏起了茶盅,轻轻沾了下唇。   嗯,他只是抵不过夫人的劝说,给她个面子罢了。   带着隐约茉莉香气的引子一沾唇,他就微微瞪大了眼睛,怎么说,这味道很复杂、很新奇,居然还有些好喝。   茉莉香气混杂着绿茶清浅的苦涩,冲淡了过于浓烈醇厚的牛乳膻味,相反,清幽香甜浸润在口中,不显甜腻。   茉粉栗奶茶,这五个字每个字都描述得非常准啊。   调羹就搁置在一旁,他挑起茶盅底部的烤板栗泥,连带着奶茶一起送入口中。   这下不仅是味道浓淡相宜,就连口感也多了分层次。   实在是妙啊!   “这沸潭楼的引子确实称心,夫人有心了。”他不由得赞叹道。   再一抬眼,就见丫鬟已经在夫人的授意下拿着长筷下各种食材了。   他在各种下水和不知是何的吃食中左右为难,最后还是挑出一筷子羊肉,送进了嘴里。   酸辣咸香的滋味瞬间窜进了口中,辣得他差点呛到,直找水想止住这股上涌的火辣热气。   却见他平日里最喜食清淡鲜甜的夫人,筷子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般专门找那半口红汤锅里的食材吃,还偏爱那长长一条东西。   他问这是何物,夫人竟答:“鸭肠。”   “你怎食这等腌臜之物?!”他震惊。   夫人又白了他一眼,这下干脆不理他了,只管催促丫鬟,“快些把鸭肠都捞出来,不然过了火候就嚼不动了。”   他瞪眼,奈何没人搭理他。   片刻,他有些坐不住了,看着自家夫人吃得那么享受,咂么咂么嘴里的味道,又抄起了筷子。   “东家,引子都卖没了,要不要再做一锅?”   负责粥水和引子的帮工好不容易在一楼蹲到周檀的人,赶紧凑上前来,问道。   周檀摇头,“原料有限,一日就这么一锅。问起你就这么说。”   “哎,东家。”帮工虽然不明白为何每回引子都不够卖,东家却从不多加,但东家定有他的缘由。   若是周檀知道他所想些什么,定会告诉她什么叫做饥饿营销!   帮工走后,周檀匆匆到柜头后站定。   在王二的掩护下,将装满的几个钱袋子悄悄偷渡到物品柜中,毕竟大堂人多眼杂,总有看管不及之时。   “这下袋子都空了,应该能撑过上午了。”周檀对王二说道。   王二一边笑着对客人点头,一边嘴上低声回道:“没想到有一天会因为生意太好发愁。”   周檀乐得在柜头后面偷得一时懒,就陪王二聊了起来,“这说明我们生意做得还是不够大,不然哪用得着把自己日日锁在这屋头里,咱们早买个大院子自逍遥去了,只须月末盘个账收个银钱即可。”   王二确实想过如此,但没想到自家哥儿早有此想法,甚至比他还有野心与斗志。   他低头看着周檀,低声说道:“商队约摸着这两日就能回来,到时争取五十五两内拿下那家铺子。”   之所以定在五十五两,也是因为两人的家当在买下这间铺子后,只余下六十余两银。   这段日子银钱确实转了不少,但一来时日尚短,几番装修进进出出下来,只进账了十余两罢了。二来这些银钱他们不打算取用,留在账面上也好应对突发状况。   再加上出门在外,银钱不能尽出,手里总得留些银钱握着才安心。所以两人一起商议定下了五十五两的底线。   超太多,他们就不要了。   左右除了平日大宗货物和商队进出的码头街,县里最繁华的街还有瓦市,大不了就在瓦市那里先租个铺子用着。   说完这件事,王二又说起了另一件,“招远商行除了徐老大惯常带的那支,还有几支常年走南边,我们今日关门后得去趟商行,赶在他们出发前,托人带些当地的瓜果树种树苗回来。”   “还有茱萸,这个可别忘了。”周檀强调。   茱萸是掩人耳目的重中之重,王二当然不会忘。   “放心,都讲好了。”   周檀点点头。   没有人泄露出去当然好,要是再能带回茱萸,就更好了。这样日后再有人窥探,他们也有最后的挡箭牌。   如果泄露了,那他们只会开始麻烦些,却不会伤筋动骨。要是运作得好,甚至沸潭楼的名声还能再上一层楼。   这几日都忙得飞起,偷得片刻懒,已是周檀身为掌柜的给自己开的小灶了。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周檀又匆匆转身往二楼去。   二楼这些跑堂的毕竟是些新手,以防出了岔子,他得再盯几日。   就这几日了,周檀心里苦着脸安慰自己。   如今沸潭楼,除了辣锅的底料是每日从后院炒好后端来的,后厨已经不太需要人时时刻刻盯着,有黑好女在,王二也能当半个甩手掌柜。   之所以说是半个,还有柜头记账还需要男人顶上。   为了给王二突击这些账本知识,周檀还两个晚上的时间一对一教学。   幸好男人虽然没有正经进学过,但天资和悟性不差,脑袋也灵光。   换作周檀的话就是,脑袋瓜天生就聪明,是个打算盘的好手!   能甩掉每日记账这苦差事,周檀比又学会一项本事的王二还高兴。 第68章 捧场   次日傍晚, 周檀刚送走一波客人,门口又涌进来一群人。   那群人嗓门还挺大,周檀听着有些耳熟, 转头一看,笑了。   终于来了。   为首的正是徐蒙,身后的汉子们也都是有过一面之缘的熟面孔。   周檀打声招呼后,赶紧将人引到二楼一个最大的包厢里, 人刚刚好挤着坐下。   正巧隔壁那间四人间也刚空下来。   周檀连忙让人将两个包厢之间的屏风木隔板拆了,幸好二楼他提前就做好了准备,让人打的墙壁都是可拆卸的厚木板。   中间板子一拆走,两个包厢就打通成一个大包厢, 足够容纳这十一二号人。   两个拔霞供特制桌, 一桌五六个人,十分宽敞。   “弟媳你说怎么搬,我们哥几个来就是, 不用你动手!”徐蒙豪爽开口。   周檀看了看二楼就两个半大小子, 也不推辞,笑着道谢。   王二这时也上来了。   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三下两下, 板子就被轻松拆了下来,卸在了墙边。   卸墙板的动静不小,引得隔壁两个包厢还以为打起来了, 有人探头出来看看情况。   隔着包厢墙壁, 实在看不出什么, 又拉着在外头随时候着的小二询问,“里头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打起来了?”   小二连忙摇头,笑着解释道:“客官有所不知,小店二楼里的包厢从一开始修葺, 里头就藏了我们东家的巧思。相邻包厢之间厚木板都是可以拆卸的,别说十几位客人,就是二十几位,只要提前订座,一间包厢都能容得下。”   询问的客人瞠目结舌,“屋子居然还能随意拆卸?!”   同座的好友闻言起身,对着周遭的木墙又拍又敲,严丝合缝又牢固异常,根本看不出这么沉重的木墙竟然是可以活动的。   “你们东家也真是个有趣之人。”同行的人真情实感感叹道。   小二笑得与有荣焉,“虽然比屏风麻烦些,但这么一来隐私性也强了不少。”   言归正传,打通之后,众人随意落座。   徐蒙对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一贯宽厚,这时大家也都不讲究些什么,座位也没有论什么排序。   这让周檀心下稍松了口气。   若说到了这里他最适应不了的,那必定是森严苛刻的封建礼教。   虽然因为三种性别的缘故,没有如前世古代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或是‘裹小脚’之类恶习,但周遭百姓眼光多是顽固守旧,尚未开化,少有变通之人。   碰上运气不好,赶上他独身一人在瓦市采购些山货的时候,总有些不能变通之人,用可悲可笑的眼神看他。   周檀心里天然无法共情,但要说怜悯同情,他也没有自大到觉得可以俯身这个时代的人,只是心里或多或少有些乏味罢了。   东家宴客,几个跑堂的早已在外面推着手推车候着,就等众人落座,两个东家让他们进来上锅子和各色食材菜品。   一盘一盘处理干净的食材被递了上来,不多时,就摆满了两张特制拔霞供桌。   王二和徐蒙寒暄几句,就说起了这间铺子。   徐蒙感叹道:“真没想到弟妹竟身怀如此手艺,原本我还说带弟兄们捧场,没想到差点连铺子的门都没挤进来,是徐某想岔了。”   被称为弟妹的周檀现在已经能做到面不改色地客套了。   他笑道:“徐大哥说的这是什么话,折煞我了不是?我们这店虽小,但商队的兄弟们只要来,永远给大家留个包厢!”   “好!这话说到兄弟们的心头上了,只要咱们商队能去到的地方,弟妹你只管支使!”徐蒙见他也是个爽快人,大手一挥,给了个承诺。   在座走镖行商的兄弟们也纷纷称好应下。   周檀眉眼弯弯,心情很好的样子。   他看了眼王二,心底也在思索着,看来王二到底还瞒着他些什么。   菜刚上桌,锅还没开,酒也没上,这些走南闯北什么都见过的行商走镖之人就醉了?   那必不可能。   问题只能出在王二身上。   他若有所思的视线让正和徐蒙低语的王二感觉后背有些发凉。   侧头一看,却见小哥儿若无其事地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那盘油炸豆腐。   不太对劲。   王二的心头第一时间就浮现出了这个念头。   思绪转念闪过,他很快就将桌上众人的反应联系起来,推测出了周檀此时的想法。   他面上还带着笑和徐蒙说着话,内心却无奈地笑叹了口气,心想今晚怕是不好过。   不过他也乐在其中。   说笑间,两口锅都开了。   王二和周檀赶紧招呼大家下菜,有些食材还需要特殊说明,“……鸭肠也只需要‘七上八下’即可,久了口感就会变老。猪肠结可以多煮一会儿,入味软烂。”   每口锅都是一半麻辣锅,一半骨汤。   锅开这会儿功夫,麻辣锅子的霸道香气已化作袅袅白汽,弥漫在包厢中,众人的鼻间都是这股香辣呛人的味道,早已有些迫不及待了。   徐蒙看到好几个年纪小的兄弟,都开始不由自主地盯着红汤锅咽口水了,暗骂平日又没有短了他们吃喝,这时在外头丢人显眼。   不过,看着这别具一格的红汤锅底,他也有一些好奇。   来的时候外头楼下大堂几乎已坐满了人,这沸潭楼的辣锅子真有那么不同?   他们按照王二和周檀的解释下菜,幸好周檀当时大致扫了一眼人数,看到都是些人高马大的汉子后,叫厨房多上些鲜羊肉卷和荤菜,后厨要是少了,立马去肉铺拿。   即使十几个汉子一同下菜,一旁手推车上剩下的食材也堆得满满,绰绰有余。   锅开后,菜很容易熟。   几个年纪小的看了眼老大后,都有些跃跃欲试。   徐蒙无奈,看向周檀和王二,笑道:“……两位掌柜的先动筷?”   周檀和王二当然不依。   几番推辞过后,徐蒙见两人真的没意见,也不推辞了,举起筷子,在红汤锅里夹起第一筷子,“那我就不客气了!”   “大家都下筷啊!”周檀劝道。   有了三人在前,两张桌子上的众人都纷纷开始下筷子。   “嘶、好辣!”心急的已经等不及吹凉,直接一口吞了。   “这鸭肠是脆的!唔、辣!”   “哈哈哈我吃的是白汤锅里的,不辣,这羊肉可真鲜嫩啊!”   “嘶辣是辣,但是还挺爽的。”这个说话间还在‘咯吱咯吱’地嚼着鸭肠。   “真假?你们这幅样子…我也来尝尝……”   徐蒙看向自己还没送进嘴里的第一筷子,第一反应是,不认识。   “豆腐皮,竹签子上好像也叫玉白皮,都是檀哥儿自己琢磨出来的,沸潭楼独一份的吃食。”王二看他一副不敢下口的样子,只好对他解释道。   徐蒙讪讪一笑,他不是让这玉白皮吓到,而是让那些混小子们一惊一乍唬的。   一筷子塞进嘴里,徐蒙下一秒就瞪大了眼。   果真符合‘麻辣’一词。   又麻又辣,刚入口是有些不适应的呛,紧接着是火辣辣但爽快的辣,但在口中又是带着咸香,   直到吃到最后才方觉嘴唇有些酥酥麻麻的感觉……   他的脑袋里浮现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   怪不得王重这小子入赘入得麻溜快……   王二被他这一个复杂的眼神看得不明所以,“……辣了?喝点粥?”   徐蒙一脸他有些看不懂的情绪摇摇头,转过头来,就抬起筷子迅速加入了‘红汤战场’。   桌上已经开始抢起来了,之前还受欢迎的骨汤锅此时门庭冷落,反之,麻辣锅都能看到筷子的残影了。   比起店里其他食客,这十几个人常年走南闯北,对麻辣锅子适应得更快些。   这会儿功夫都开始抢了。   滇南的饮食习惯他们都能强行适应,这麻辣锅子虽然和之前的辣味大有不同,但吃起来却更香更爽快,没道理吃不了。   周檀和王二把‘战场’让给了这十几个汉子,在一旁偶尔和人聊上几句。   酒过三巡,王二见徐蒙吃得差不多了,“其实今日小弟还有件事想请徐兄帮忙。”   徐蒙笑了笑,“说!有什么事咱兄弟间还得用上帮忙一说?生分了啊!”   王二也只是笑,没当真。   要是事关重大,徐蒙又不傻,肯定会搪塞过去。   当然,他这时要说的对他们来说,也只是一件小事罢了。   他将隔壁西边铺子的事情大致和他说了下,徐蒙一听还以为什么棘手的事,这种随手就办了的事情他一口就应下了。   “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紧接着就点了一个同桌的年轻汉子,“大虫,你明天就来把这事儿给办了!”   大虫从一嘴油从碗里抬起头,这回是发自内心地保证道:“放心吧!老大、王哥、周哥!”   瞧瞧,几碗麻辣羊肉下肚,已经开始叫周哥了。   三人哭笑不得对视一眼,笑了。 第69章 坦白   大虫别看名字有些虎, 实则在徐老大手下跑商的就没有不精明的。   只扮做来往客商,和西边铺子的掌柜单独聊了几回,事情就办成了。   不消三日, 王二和周檀的身家就成功缩水了五十五两。   但这种缩水方式,是两人喜闻乐见的。   五十两买铺钱,五两是大虫的跑腿钱和他打点其他人的孝敬钱。   要不是徐蒙和大虫,他们和那间铺子的掌柜还有得拉扯。茶铺掌柜在大虫刚露出买铺意图后, 还试图捏着退路和王二周檀再拉扯一番价格。   毕竟新来的客商可只肯出四十两,和他预想中的卖给沸潭楼的八十两差远了。   但看到两人看到铺子飞了都无动于衷,竟然真的不想要了,他急了。   把主动权握在他们手里后, 周檀和王二抻了他两日, 最后定在五十两这个价格去县衙签字画押。   王二提议,连带着沸潭楼这间一起,两间铺子都划在了周檀名下。   但最后周檀还是只要了新的那间铺子, 一人一间, 很公平嘛。   反正王二又跑不了。   因为家中的金银珠宝和银两地契,为了保险起见, 如今都在他的物品柜里好生生地放着。   大虫接到足足五两银子时还惊了一下,他以为自己顶多能收到些铜板当跑腿费。   “周哥,这太多了, 我做不了主。”他有些为难。   周檀笑得温和又不容拒绝, “拿着, 拿去买酒喝。”   他待会儿还有些事,新铺子开了,不得回去想想该卖些什么。   大虫拗不过他,看着这五两银子, 心知可能这也不是专给他的,最后还是收下了。   周檀回去后,就看到西边那间铺子的门匾已经撤了下来,许老板和王二都站在门口,在说些什么。   他走过去,王二先看到他人,招手,“你来看看,这铺子该怎么修缮?”   许老板看到周檀过来,赶紧笑着离开,“你们两个聊,我就不在这儿杵着了。”   周檀一愣,幸好他脸皮厚,被打趣也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   西边这间铺子的结构相差无几,一楼是大堂,一侧有大厨房,二楼则是包间。   上上下下看了一圈后,周檀陷入了思索。   “大门招牌是正对着码头街和平河,我想……”   周檀来来回回地在铺子里边走边说,王二在一旁默默听着,记下他的想法和要求。   最后,王二看了眼天色不早了,“好,这些我明日就找人开工,现在回去吃晚饭吧。”   “今日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家里还有些鲜虾。”   “虾仁豆腐海带汤?”   “正好清淡些……”   充满烟火气的闲聊随着两人的走远,渐渐消散在越发浓郁的夜色中。   当晚,吃过饭后,周檀躺在炕上,一脸神秘地招招手让王二过来。   “什、”王二本来疑惑的表情在看到摆在炕中间那个上面带着熟悉花纹的木匣时卡了一下。   他当然熟悉这个木匣,毕竟周檀那里有好几个大小不一的同款木匣。   周檀神采奕奕,期待地看着他,“打开看看?”   “这是什么?”王二看着这个木匣子,眼底是压抑着的莫名情绪,艰难启唇问道。   ……檀哥儿这是终于要和他摊牌了?   周檀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笑了笑,“盲盒。”   “打开它,里面就是我的秘密。”   王二抬眼看他,看到他眼里藏着的紧张和忐忑,就知道他此刻的镇定有水分。   他也在紧张。   这个念头一出,王二紧绷着的情绪忽然缓和了些许。   他扯了下嘴角,“真要给我看?”   “看!别磨磨蹭蹭!”   周檀被这一阵莫名紧张的氛围搞得有些受不了了。   王二笑笑,在周檀话音刚落,就伸手打开了木匣的盖子。   确实。   再磨蹭下去,小哥儿怕是就要反悔了。   木匣不大,只有拳头大小的正方体。   一打开,两人就被里头的钻石闪了一下。   周檀瞪大眼:“!!!”   王二眯起眼:“???”   周檀颤颤巍巍地伸出了手,想碰却不敢碰里头闪闪发光的东西。   一枚能闪瞎人眼的金属满钻腕表,就这么躺在木匣子中熠熠生辉,璀璨夺目。   金钱味扑面而来,周檀呼吸一窒。   王二虽然没见过这等奇珍异宝,但看到那不逊于西域宝石的光彩和周檀的表情,就知道这盒子中的东西有多珍贵。   他有心疑惑,但看到周檀仍神情惊诧,还是缓下了问询的念头。   周檀呆愣了片刻才回神,对王二解释道:“这是手表。”   “是我们那个世界里查看时辰的工具,可以戴在手腕上,十分方便。”   王二一怔,尽管他早有心理准备还是,临到了还不免心头惶惶。   “……那你还要回去原来世界吗?”   “不。”周檀根本没怎么思考,他根本就回不去。   而且若是真能回去,他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想不想回去。   刚来的时候他是坚定地要回去,但在这个世界过了这段日子,他发现那个世界好像也没什么值得他贪恋的。   至少这个世界有三五好友,有相携一生的……   他转头看向王二,“放心,就算走,也得带着你一起走。”   王二脸色苍白,“可我只是个凡人……”   周檀:???   ……凡、凡人?   这关凡人什么事?   周檀眉头紧皱,不明所以。   “……你飞升之后,还会记得我吗?”王二还在继续说,眼底都红了。   周檀面无表情:“……”   半晌他反应过来惊道:“这个世界还有修仙体系?!”   王二还红着两只眼,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你不是下凡历劫的仙人?”   “……不是。”   周檀开口,为自己的祖宗和种族艰难正名,“我本来的世界和这里不太一样,是朝着科技方……”   讲了半天,才将他的来历和王二讲清楚。   王二沉默不吭声,等到周檀把腕表在炕头放好,放下被窝准备睡下时,才忽然开口:   “你真的不会走?”   “不会!睡觉!”   周檀紧闭着眼,果断回道,拽着胡思乱想的男人赶紧睡下。   深夜诸多思绪,随着翌日晨光初升,消失散去。   又是新的一天。   只是昨晚两人间的谈话到底在周檀心里划过了一道痕。   他当着王二的面,将家中的财物分成两部分,地契和银两都从物品柜里拿了出来,放到睡觉的东屋里藏好。   王二心下一沉,就听到周檀饱含担忧地说道:“其实我也有些担忧,要是这个‘盲盒’忽然消失,咱俩不就成了穷光蛋吗?”   王二:“……”   他暗暗松了口气。   金银珠宝这些见不得人的贵重东西分成两半,一半被他装进了一个密封严实的木盒里递给王二,一半照旧放在物品柜中。   这样一来,消失了一半虽然元气大伤,但不至于一夕之间返贫归零。   一回头,王二双手还捧着木盒,站在原地。   周檀诧异看了他一眼,像是在疑惑他还在这沙楞什么,“赶紧拿去院子里挖个坑埋了!”   王二:“……好。”   “埋严实点啊!”周檀在后头压低声音说道。   不得不说,有了手表之后,周檀的生活质量水平直线上升。   就算不方便随身戴着,放到东屋里,做饭时当钟表看也能省不少事。   倒是王二前二十多年习惯了十二时辰,看手表时总要费一番功夫想想才能明白过来。   西边铺子在敲敲打打的修缮,来往食客或早或晚也都知道了新铺子和沸潭楼是同一家东家。   就是那对相貌不俗,感情甚笃的夫夫。   其实沸潭楼生意这般红热,不是没有人打听两人。但因为王二去年才卸甲返乡,周檀从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隔着几座山,想打听也需要些时间。   因此两人在县里其他生意富户眼里还是个谜团,本就贫瘠的人设更是蒙上了一层神秘的纱。   这些日子周檀和王二在沸潭楼待的时日很短,不是在瓦市寻摸食材,就是在招远商行寻觅稀奇古怪的吃食食材……忙得两人白日甚至都碰不上面。   茶饮单子周檀早已列好了,上面所需要的材料两人也寻摸得差不多了。   就在两人忙了一周,刚准备歇歇时,盲盒又给了两人一个巨大的‘惊’‘喜’。   周檀呼吸一顿,看着木匣子里平放着的那本做旧仿古竖版线状书。   视线触及到书名时,免不了内心阵阵激动。   “…十九款有手就会做的自制点心?”王二迟疑地念了出来。   只见古书封面上明晃晃地书着一列大字:   《教你十九款有手就会做的自制点心》   这叫什么?瞌睡来了送枕头?   周檀内心狂喜地翻开书页。   第一眼,嗯,里头竟然还有古体字的备注,也就是说两人都能听懂大半。   第二眼,嗯,嗯?嗯?!   周檀沉默了。   王二看着他放下书时的脸色不太好,担心道:“怎么了?”   说着,伸手接过周檀随手递过来的书。   但两指摁在书皮封面上,并未动弹翻页,而是看着周檀的反应。   可惜周檀完全没有注意到男人的迟疑。   他此时此刻,只想苦笑。   然后仰天大啸一声:贼老天耍人!   是他忘了,前世在家里自制点心有多么便利。 第70章 买人   无他, 这书里所记录的十九种甜品点心大半都是需要低筋面粉、玉米淀粉、玉米油、黄油、柠檬汁、泡打粉等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的食材。   王二听完缘由后却松了口气。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我们已经足够好运了,剩下的方子不要也罢。”   他还以为是周檀从里头得知了什么噩耗。   周檀哀怨地看着他, 撇撇嘴。   他当然知道此事急不得,只是大起大落之下,谁能没有心里落差?   王二有心转移话题,“今晚刚打上来的新鲜鱼, 水煮鱼片吃不吃?”   “吃!”   他要化悲愤为食欲,吃光整条平河的鱼!   半个时辰后,周檀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见男人还来,只好赶紧摆手拒绝投喂, “吃不下了, 真的吃不下了。”   王二看了眼只剩下小半盆的水煮鱼,收了投喂的手,专心吃饭。   周檀悲愤过后, 还是拿起了那本‘教材’钻研琢磨起来。   他坚信, 价值都是自己创造出来的!   ……所以玉米到底是什么时候传入这里的?   “……”   周檀看天,只觉前路一片灰暗。   ……   多想无益, 动手实践才是真理。   书中所描述的十九款点心都是前世网络上为人熟知的烘焙甜品,有戚风蛋糕、雪媚娘、芋泥小贝、抹茶红豆毛巾卷、芋泥蛋挞、火龙果麻薯、烤牛奶、焦糖舒芙蕾、姜饼人饼干、蛋黄酥等风很大的点心。   周檀拧眉思索良久,决定用植物油代替玉米油、红薯淀粉替代玉米淀粉、酵母代替泡打粉、细面蒸煮混合过后降低筋度……虽然这么做出来的效果和口感肯定不如原本, 但方子都是人一点点琢磨出来的, 活人还能让尿给憋死?   一样一样试, 总比让他眼看着香饽饽在嘴边却吃不到来得好。   两人闷头在屋里试了几天,成功把半缸细面全耗光才舍得放下那本方子。   最终,周檀选了口感算是最相似的几样:戚风蛋糕、雪媚娘、毛巾卷、千层、芋泥咸蛋黄酥、麻薯这六样点心。   他选这些也不单是因为尝试过后这些还算能入口,还因为其中一些原料重复, 省事不少。   雪媚娘的冰皮、毛巾卷皮和千层的‘层’所需要的冰皮工序差不多。   对周檀来说,在手里原料匮乏的情况下,甚至完全就是一种东西。   所以,一起开发这三样,其实比专心做一样,所耗费的精力相差无几。   这六样点心,除了冰皮,最绕不开的其实是奶油。   这几日周檀眼睁睁瞧着,王二打发得两只胳膊都硬生生粗了一圈。   打发到壮汉本人都有些受不了,闲暇时开始琢磨起木工活来,做个能省些人力打发的木制‘胳膊’出来。   但琢磨木工总是需要过程的,所以两人还是决定在招厨子的同时,顺带着再找了两个帮工。   在厨师人选上,王二这回罕见地没有保持沉默,而是跟周檀说了自己的顾虑。   点心铺和茶饮铺两者结合在一起,方子不仅多,还杂。   靠两人根本忙不过来,而且按照两人原本的想法是想环水村和平河县两头跑,所以厨师的人选就格外重要了。   周檀明白他的意思,他也不是个固执的人,之前只雇不买,除了觉得火锅方子在自己手里,其他备菜也不需要保密。   还有他不喜外人和他一同生活的缘故。   如今新铺子买下,后面带着的院子可以住人。   周檀,“好,买几个你看着办,记得留两个学徒的位置出来。”过段时间回村,正好问问三娃子和柳条儿想不要来干。   不管怎么说,他也算人半个师父,不能总当甩手掌柜。   “白案大师傅难找,寻起来要费一番功夫,也不容易掌控,不如就先找几个手巧的买下,好好培养。”王二冷静分析。   周檀觉得可行。   说干就干,两人匆忙去了牙行,准备挑选几个好苗子。   牙行的掌柜一见两人就喜笑颜开。   “两位掌柜稀客啊!今日来想挑点什么人?还是雇人?”   周檀摇头,“买,要年纪小的。”   ……但也不能太小。   周檀看着这一小堆半大的小崽子,陷入沉默。   “……还有再大点的吗?”他要的是立刻就能干活的。   牙行掌柜见他们两人没看中,赶紧吩咐伙计去拿钥匙,“半大的孩子都能当个劳力使,人不多,都在另一个院子,我带你们再去看看。”   走到另一处院落,推开一间屋子,三五个半大孩子蜷缩在光线昏暗的角落。听到门推开的动静,只是下意识瑟缩了下。   王二和周檀不同,见惯了战场上的饿殍和生死,看到这一幕心里毫无起伏波澜。   他只在意这些人身体是否康健,“没毛病吧?”   牙行掌柜再三保证道:“绝对没问题!您别看这几个崽子长得不大,但骨架大啊!尤其是那个小子,身板硬得很。”   周檀皱眉,无他,这些人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乍一看都吓人。   “会不会太瘦了些?”   掌柜赶紧哎呦一声解释道:“您有所不知,这几个小崽子并非咱们州府里过来的,是北边的难民南下,路途辗转才瘦成这幅样子,现在年纪小,但底子在那里摆着,买回去养两天就壮实了,能顶一个壮劳力!”说着,上前掰开角落几人的嘴,给两人看牙口。   周檀欲上前观察的脚步一顿,王二恰恰好往前走了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上前查看。   “……”   片刻,男人转头看他,温和低声问道:“两个小子、一个哥儿?”   剩下的他看着都有些眼神都有些涣散呆板,不像这几个这般有神,眼底还有股倔强和狠劲儿。   周檀默默点头,他也看不出来什么东西。   王二自然而然地将周檀手里的钱袋子取了下来,对他说:“檀哥儿,看他们这样子怕是饿得狠了,你先回去准备些吃的。”   周檀眨眨眼,知道王二的体贴,点点头,不再去看剩下两三个,转身出了门。   掩耳盗铃的逃避虽可耻,但有用。   他不是救世主,救不了所有像骡马般等待着被挑选的人,也做不出买了人后就把卖身契撕掉放人自由的善心举动。   世事如此,他只是个想赚些银子,小富即安的升斗小民。   对外发言人和钱袋子罢工后,王二临时走马上任,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再去县衙官府画押。   一连串画押下来,身后三个人竟然就是他们的家仆了。   王二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还有些对周檀的担忧和怜爱。   他确实共情不了,不能同檀哥儿感同身受,这是事实。   但不代表他不理解周檀的纠结挣扎。   王二将心中的忧虑摁下不提,和牙行掌柜告辞后,就带着三个半大孩子回到茶饮点心铺。   新铺子内部还在修缮,周檀先一步回来安排屋子,转头又让隔壁沸潭楼的后厨先盛一锅白粥送过来。   小李不多时就领着一个小二,端着一大盆热粥过来。   顺带和周檀一起开始架起几口大锅开始烧水。   等王二签字画押后,就直接带着人进了后院,肯定要把人先养一养再谈干活。   男人看到周檀在院子烧水,赶紧上前接过柴火。   身后三个瘦巴巴的小猴儿见状连忙上前拾柴火,要接手主家的活计。   周檀摆手,见王二有话跟他说,“正房有粥,你们先进去吃。”   沸潭楼人手也紧张,另一个伙计早离开了,只有小李还在里头等着,见三个看上去比他还小一些的瘦猴儿进来,赶紧给人热情盛粥。   沸潭楼那么多帮工,东家却只选了他,在他看来就是东家对他的信任。   这会儿又看到这三个买来的长工一副乞儿样子,和他差不多大的年纪,不禁心生同情和怜爱。   要是当时东家没有在码头上看到他,他可能也撑不了多久,就得要自卖自身了。   三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少年看着那锅雪白得不见一丝杂色的热粥,你看看我,我看看我,谁都不敢先动作。   “一人一碗,多了没有,赶紧吃,吃饱就赶紧去洗洗,别耽误了东家的工。”小李这些日子招呼客人,见人说人话,都锻炼出来了。这时小架子一摆,眼一瞪,确实像那么回事。   三个鹌鹑不敢吭声了,纷纷端起自己身前的碗。   牙行那里怎么会让人吃饱,只管饿不死就成。他们肚子饿得咕咕叫,原本一直忍着扑到鼻间的醇厚浓郁的白粥香气。   而此刻‘管事的’一发话,就再也掩盖不住狂咽口水的吞咽声,大口大口地喝着粥。   小李也是苦过的,见状连忙喊道:“喝慢些!喝那么快想撑死啊!”   三人这才强忍着放慢速度,生怕管事的一个生气就不让他们继续喝了。   “这才对嘛,我们两位东家可最是体恤下头的人,你们只要好好干,日后短不了你们的吃食。”说着,新鲜出炉的小李管事牢记着周檀刚才的嘱托:   “一会儿洗澡的时候记得都用艾草水把身上洗干净点,头上有跳蚤的都把头发给剃了,咱们这是做吃食的铺子,最忌讳身上脏污,脏了吃食就不好了!”   院子里,王二先朝四周看了看,才蹑手蹑脚地从怀里掏出三张卖身契,交给周檀。   周檀看他这副鬼鬼祟祟做贼心虚的样子:“……”   “故意逗我?”   被看穿了,王二继续装傻,两眼笑眯眯地看着他。   “那你收不收下?”   周檀冷哼一声,夺过他手里的三张纸,看都没看直接揣进了袖中,进了物品柜。   “烤箱明天来人砌,还有其他缺漏处吗?”王二识相地转移话题,查漏补缺。   “铁匠铺订的货昨日已取了,各种磨具和搅拌抹平工具也都提上了日程,在商行也订好了日后的原料供给……”周檀顺着他的话头,转移了注意力。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第71章 识字   临开肆, 周檀才惊觉新铺子好像还没有名字。   他抓耳挠腮想了许久,想出几个总觉得都不应景,干脆将命名一事交给了王二。   他放下手里的活计去东厢房, 一只脚刚踏进去就不由得顿在了门槛上。   初春乍暖还寒的时节,男人赤着上身,只穿下裤,就这么站在一片空荡的厢房正中在搅黄泥, 砌灶台。   汗水混着零星黄泥点子,顺着垒块分明的肌肉线条和沟壑蜿蜒流下来,打湿了再往下些的下裤布料,洇湿出一片阴影。   看到活色生香的这一幕, 周檀要说的话忽然卡了壳。   还是王二感觉身后有人, 转头看到他,冷峻严肃的表情柔软了些许,“里头灰太大, 脏, 有什么事你站在门外说。”   周檀轻咳了声,眼神直往旁边搭了一半的灶台上瞟, “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起了过几日就要开肆了,铺子还没起名字, 来问问你。”   新铺子因为买铺修缮和那本方子的缘故拖了又拖, 总算抓住了三月末的尾巴, 准备正式开肆了。   王二确实也忘了还有铺子名字这回事。   他看了眼眼神飘忽就是不往他身上看的小哥儿,心下好笑。   “沸潭点心铺?沸潭茶铺?”   周檀:“……”   算了。   还是他自己来吧。   “麦芽茶铺?”   “胡桃茶铺?”   “三山……”   王二想了想,“就胡桃吧,听着顺耳。”   胡桃茶铺、胡桃茶铺……周檀念叨了几遍, 就托人去木匠那里定门匾。   等他交代好事情再回来,王二还在原地砌灶台,周檀见状,往门框上一倚,看似十分关心灶台搭建的进度,实则小眼神早飘了。   王二不用回头,就知道他在背后看什么。   “等会儿我把这儿抹平了,就去洗个澡。”男人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周檀眼神还追着那滴汗珠子往下跑,嘴上还没跟上脑子,“嗯?”   然后猝不及防的,王二突然转过了头。   周檀被当场抓包,就这么和他对上了视线。   那眼神幽深炙热得仿佛里面藏了头闷吼压抑的凶兽,毫不掩饰。   这一刻,他忽然福至心灵般秒懂了。   他抬头看了看外头艳阳高照,眼神那叫一个不可思议。   光天化日之下,这人居然!   周檀腮帮子咬紧:“……”   从王二的视角看来,小哥儿的脸一下红了,转身就走。   强作镇定转身离开的同时,还不忘放句狠话:“你真不害臊!”   周檀出去后,都还能听到男人在厢房里的闷笑声。   周檀:“……”   他开始怀念了自己从前在炕上说一不二、主导一切的时候了。   王二抹好面,果真去西厢房冲了个澡。进屋后看到周檀穿得严严实实,坐在炕头上摆弄着陶盆里他最近的新宠。   连他进来都不带搭理,一个眼神也不给。   王二轻咳了下,看了眼嫩绿的小苗,学会自己找话题,“番茄吃起来是什么味道?”   果然,一说起他这些新奇作物,周檀就来了精神。   “酸酸甜甜,汁水还特别饱满,咬下去会爆汁……”   王二闻言不禁也起了好奇心。   那次从盲盒中拆出方子后,在将近一个月里,周檀又拆出了一箱肥皂、几袋水泥和一株番茄苗儿。   托周檀的福,王二又体验了几回两眼一抹黑的感受。   这三种东西,除了肥皂,水泥和番茄他完全没听过。   当笑话讲给周檀听后,小哥儿眼神幽幽,“如今咱俩都是文盲,谁也别笑话谁。”   王二看着他装得一副哀哀戚戚的小模样,若有所思。   那日之后,周檀都差点忘了这回事。   结果今日说着说着番茄苗的味道,王二忽然从一旁的衣柜底下抽出两本书来。   周檀疑惑,渐渐止住了话音。   就看到男人像捧着宝贝似的,将手中的两本书递了过来。   他接过来一看——   《三字经》   周檀:“……”   “做什么?”   王二神色如常地说道:“识字。”   文盲周檀:“……”   对着这份好意,他有些手足无措,不太想翻开。   他要是喜欢学习,前世就不会为了名正言顺地逃课,去参加各种青训比赛,最后被标枪捡了回去。   后来长大了这种情况有所改善,但在没有生存压力的情况下,他还是那副不爱学习的老样子。   没看见他穿过来这么久,无聊到想让王二用木头给他刻副麻将,都没想过买本话本看看嘛。   看不懂古体是其一,静不下心来看书是其二。   王二看他沉默,想了想说道:“我们一起。”   本来周檀还在嫌弃,一听王二这话,忽然想起了男人从没上过学,能认得些字还是不打仗时自己买了本书一个字一个字认的。   自己不喜读书是因为生在文娱高度发达的时代,一波一波的文化冲击让人们不需要刻意费力追寻就能接收到无数知识。   在前世,但凡拥有一个电子设备,想了解大部分的资源和知识都是唾手可得。   所以他自诩见识不需要再长,即使心知不便,也懒得再去从头学识字。   但王二不一样。   周檀垂下眼帘,看着三字经这三个大字,买这一本书就能难倒一个普通的农耕家庭。   杨家那种已经是举全家、全族之力才供出来一个秀才功名。   他打起精神来,“好!那我们每日晨起都要看书,至少认上三个大字才能起身。中午日头最好,每日都要练上一篇大字!”   说着,他放下手里的书,就下炕往外跑。   王二惊道:“干什么去?”   “找木匠再打张桌子!”周檀头也不回地喊道。   王二哭笑不得:“……”   想了想,还是跟上了他。   既然都要打张桌子了,不如再打个小书架。   既然决定做一件事,那就要做到最好!   周檀的怜爱心和胜负欲已经被激了起来。   桌子和小书架还没做好,但两人每日晨起都会在炕上认几个字才起身。   周檀最近斗志昂扬,热血沸腾。这种热血不免也带到了马上就要开肆的新铺子中去。   这边早早睡下养精蓄锐,只待明日开肆大干一场。   那边赶了一天的路,将将拖家带口在一间客栈落脚。   “这县里的客栈住一晚居然要五十文!抢钱嘛这不是,奇儿咱要不还是换到通铺去……”   “你小声些!人在外头还没走远呢!”杨奇嫌丢人,不满地低喊道。   王花这才悻悻地止住了声,安静了片刻,又开始小声嘀嘀咕咕起来。   杨奇不用听就知道她在嘀咕些什么,无非是骂客栈太贵、骂杨家村和镇上那些人太冷漠无情……   “行了!住都住了,换成通铺,传出去我儿日后在县里怎么做人?!”还是杨父听不下去了,呵斥了声家里没见识的婆娘。   对爹娘的争执,杨奇置若罔闻,转头在椅子上坐定,思付起刚才那一出有没有纰漏。   这回到县里过程虽然有些波折,但好在结果对他是有利的。   杨奇自认是个功名在身的读书人,纵然和人通奸偷情被捉了个现行,也自诩才子风流,清高洒脱。   就算顶着乡里无数指指点点,搞得镇上私塾待不下去了,心里也多是忿忿。   至于他唯一对不住的田哥儿,他想他也能原谅自己的不辞而别,毕竟田哥儿恐怕也不忍他一身才情,却被红尘俗气缠身,碌碌无为。   自私的人总能找到心安理得的借口安慰自己。   他之前和同窗一起来过县里几回,所以这次一进城,就直奔最繁华的瓦市勾栏街,先找了家饭馆子填饱肚子。   赶了一白日的路,全是些干肉饼子,硬得硌牙,谁能咽得下去?!   吃饱喝足后,才带着一直在饭馆外头啃干菜饼子等着的杨父王花,去找晚上住的客栈。   客栈自然也是专朝着繁华热闹的地界儿去寻,房间分为天号、地号、人号、通铺。   要是实在没钱,还有柴房和驴圈可以暂歇一晚。   一些带着货物的行商通常会留几个汉子睡在驴圈,守着贵重的马匹和大宗货物。   杨奇本想选天字号,就被三百文一晚的价吓退。而地字号的价,也是一间一百文一晚。   王花听得只言片语,就被吓得要出去,在外头一直肃着一张脸的杨父也是一惊,差点稳不住表情。   “咱不住了、不住了,在头上那家……”王花急得想扯走自家小子,又记起他一贯不喜他们在外头靠他太近,手讪讪停在半空,只好作罢。   还是小二察言观色厉害,看这人书生打扮,虽然神情羞窘恼怒,但眉宇间还有清高郁色,连忙说道:“这位老爷可有功名在身?我们掌柜的最是欣赏读书人,专门留了一间天字号给功名在身的老爷,不知您?”   换作平日小二也懒得费劲,这些穷酸书生多得是,他哪来那些闲工夫各个都招呼一遍。   但这段日子正逢县学招收学子,远道而来的多半是有门路入县学。   这会儿赌一赌人,可比平时划得来。   多问一嘴的事儿,要是真能结个善缘,那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杨奇眼睛一亮,作势咳了一声才说道:“某确实是有童生功名在身。”   “哎呦,竟是位这般年轻的童生老爷,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了!”小二瞥了眼帖子,连忙要引着三人往楼上去。   峰回路转到白嫖一间天子间,杨父王花脸上都浮现出喜色和得意来。   谁知,杨奇在这时却义正言辞道:“不可,某虽有功名在身,但白得掌柜的一间天字号房,心中实在惶恐不安。”   “比起其他同窗,某家中虽不丰裕,但还能住得起客栈,不如还是让给其他同窗吧。”   此话一出,小二一愣,杨父和王花也傻了。   倒是大堂里坐着喝茶吃饭的几个书生模样的人听到这里,直呼大义。   其中有一人格外振奋:“好!这位郎君真是我辈楷模!在下姓张名灿,字士光,不知阁下贵姓?”   杨奇见效果达到,心底松了口气,面上彬彬有礼地回道:“小生姓杨,名奇,字子长。”   面对读书人,杨父和王花天然有着敬畏。   他们也不敢当着这么多读书人的面,质疑杨奇的决定,尽管心里已经痛到滴血也得维持着面上的体面,打落了牙连着血往肚里吞。   等一众人寒暄几声后,杨奇果然找小二重新订了间人字号的房间。   只是一进屋,转过脸来,他的脸色瞬间就落了下来。   这伙计刚才不是挺有眼色的嘛?怎么这会儿又不知道和他拉扯一番了?!   孰不知小二也被这穷书生给迷惑住了,对他今晚的举动虽然不解,但愿意以实际行动配合。   一想到今晚、甚至之后几天,都要住在这巴掌大的小屋里,他心情就憋闷极了。   这会儿看到他娘在忙着打地铺,这丁大点儿地儿今晚居然要挤上三个人,心里不禁更加烦闷。   索性眼不见心不烦,推门出去,下楼散散心。   散着散着,就想到了比他还早些日子来到县里谋生的王二,和他那个卖豆腐的哥儿。   想到他马上就能入县学考学,而那两个头脑简单的人大概只在平河县某个犄角旮旯里卖力气做豆腐。   他烦闷了一整日的心情立马就阴转晴了。   真想看看他亲爱的表哥带着个泼辣心硬的小哥儿,现在混成了个什么惨样子啊!   想着想着,他甚至还乐得笑出了声。 第72章 茶点   胡桃茶点铺的门匾一挂上, 不用周檀和王二招呼,立马就有早早守在门外的丫鬟婆子小厮们冲上前。   时隔一月有余,码头街堵路的盛况又一次上演了。   不明所以的人见状都被唬住了, 慌忙问身边的行人,“这是怎么回事?这家茶铺今日不要钱?”   “想什么美事呢?这家茶铺子和一旁的沸潭楼是同个东家,这不,一早这些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夫人们都差人来排队。”   沸潭楼周围人或多或少都听说过, 疑惑问出声的人也吃过沸潭楼,麻辣烫确实美味,但他还是没明白今日这是闹得哪一出。   “但沸潭楼不是卖麻辣烫的嘛,整个茶饮铺子也不至于这么小姐夫人们蜂拥吧?”   旁边一直在听两人对话的另一个人忍不住插话, “一看你就没点过他家的引子吧?啧啧那味道, 喝一口我能回味一整日!”   “我最喜那茉粉栗奶茶,名字虽直白了些,但入口实在醇香绵密。”   “茉粉栗我喝着有些厚重, 不如那朵朵玫红, 适口丝滑,还有股淡淡花香……”   话头一起, 大家都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了引子。   说话间,原本只是经过的不少行人也跟着排起了队伍。   “诶……这怎么排了两个队啊?”后头的人看不见前头立着的木牌,还有些疑惑。   就在这时, 沸潭楼另一位较少露面的东家大高个儿往铺子门口一站, 气沉丹田, 下一刻扬声喊道:   “诸位客官,东边窗口可自提饮子,西边窗口卖小店独家糕点,若是想堂食, 还请走大门进店点单!”   “一楼敞亮,闲聊唠嗑做一乐,若是觉得太热闹,二楼也有包厢!”王二喊完,立刻转身进了铺子,不然柜头无人容易乱套。   周檀在一侧小厨房里都能听到王二的声音,他暗笑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   新铺修缮过后,大厨房被拆掉成了大堂的一部分,周檀又将铺子正门两侧的木质窗户扩大两倍,变成了门两侧各一个超大窗口。   到了卖饮子糕点时,用长木棍往窗框上一支,就是一个卖东西的宽大台面。   每个大窗口后面就是一间重新砌的小厨房,饮子和糕点分成两个小厨房来做。   小厨房不仅在外头掏了一个大窗口,还在店内一侧墙面上扩出了一个半大的窗口,专用来从里头递给跑堂的伙计们,方便给堂食的食客上‘菜’。   此刻周檀在两间小厨房里来回穿梭指点着,两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学徒长工正埋头在饮子窗口后备料。   剩下一个是这里头身板最壮实的小子,被周檀拎到了糕点小厨房里,专门打发蛋清打奶油,也兼着瞥几眼简易黄泥烤箱里的火候。   原本骨瘦如柴、皮贴着骨头的三个人,经过月余的调养,虽然还是面黄肌瘦,但皮下面好歹不再是骨头,多了些油水。   周檀问过他们三个之前叫什么名字,只有最壮实的小子记得自己叫狗牙,其他两人逃难时和家人走散的年纪太小,早忘了名。   周檀征求了下三人的意见,狗牙虽有名字但也想凑个热闹,最后三人按照年纪从大到小,依次叫春芽、春禾、春麦。   欢欢喜喜得了名字,三人年纪毕竟不大,周檀时常能听到三人互相喊着新得的名。   若是有一人读错,须得再大声读上三遍才算完。   吃饱穿暖,一个个精气神也都提上来了,这会儿干活都带着笑。   “东家,小料都备齐了!茶底也煮好了!”   “东家东家,奶油暂时只打发了这些,还要继续备些吗?”   “东家柑橘也……”   原本他们三人开口就叫周檀夫人、王二老爷,后来被王二纠正过来,叫郎君或东家即可。   周檀干脆让他们统一都叫东家,反正他们三个只待在茶铺干活,他和王二又不需要他们到后院去伺候。   新铺子光是大堂和二楼跑堂的小二就雇了四个人,连带着王二一起忙活都忙得晕头转向。   而正儿八经做饮子和甜品的大厨房里也是四个人,其中四个都是刚上手,自然不能样样兼顾。   所以铺子除了每日都会换不同的菜品单子,还有饥饿营销和各种‘会员积分制’等促销机制从旁辅助。   比如,今日开业,店内招牌的‘满汉全席’配乌龙奶茶,仅供前十位。   与此同时,外头的众人听到王二的话后也议论纷纷,有那想买引子却排在了西边糕点窗口的食客直道扼腕可惜。   “居然还上了糕点,要不买些回去尝尝?”刚好排在西边窗口的绿衣小丫鬟看了眼东边那一条长长的队,叹了口气。   “你都不知道卖什么,就急着买回去,万一小姐不喜可如何是好?”另一个小丫鬟忧虑道。   绿衣小丫鬟看了看周围,才凑到这小丫鬟耳边,低声说道:“我听我家夫人席间闲聊说道了沸潭楼的引子其实和这家是一个东家,平日里都得提前差人去抢……咱们现在去饮子窗口排,说不定根本买不到,还不如好赖把糕点买了,也能回去交差。”   另一个小丫鬟一听是这个道理,感激地看着绿衣小丫鬟,“多谢姐姐指点!不然我今日怕是悬了。”   “小事一桩,你日后多听多看少说便是。”绿衣小丫鬟小脸一仰,带着些小小的俏皮和得意。   “有没有排在前面的仁兄,能给我们后头的人说说都卖些什么呀?”饮子队伍后头的人朗声问道。   “窗口刚打开呢!后面的都别急啊!等我仔细瞧瞧都有些什么——”排在头一位的是个一身皂色短打的少年,手里还拎着一个木质食盒,一看就是给主人家来买饮子的小仆。   说话间,不仅旁边糕点窗口同时打开,店铺正门也被人从里往外打开,外头排着的食客纷纷踏进店内。   “今日饮子:茉粉……怎地没有朵朵玫意?”那小仆从小伴着郎君读书,自己也识几个大字。   这会儿看到木牌上的字后,不由得惊呼一声。   他身后那人却是不认字,竖起耳朵听着窗口后头的小哥儿春麦大声喊道:   “今日限定饮子有,茉粉栗奶茶、手捣一品红、乌龙桂花饮、蜜饮金橘团!一杯十五文,一壶五十文!”   春麦他们三人都是逃难来的,自然也不识字,他只是和跑堂的伙计一样,将所有的饮子名硬背了下来。况且他还兼带做饮子,自然是比伙计们记得牢固快速。   重复喊了两遍后,春芽又补充道:“除了蜜饮金橘团,其他都是热饮!”   小仆傻眼了,都是些郎君没叮嘱过的陌生饮子。   春麦嗓子亮,看他一副迟疑不知如何选的样子,壮着胆子又说了几句,顺带着也说给后头的人听。   “家中郎君若是喜饮朵朵玫红,那不妨试试乌龙桂花饮,口感也是丝滑清香,不输朵朵玫红!”   “要是想喝些清爽的果饮,那就选蜜饮金橘团!若是喜欢口感厚重绵密,料多些的不妨点茉粉栗和手捣一品红尝尝!”   他们三个这些日子没少吃点心和饮子,对这里每种饮子的口感和味道如数家珍。   小仆一听,“那给我来三碗乌龙桂花饮、三碗手捣一品红!”   “好嘞!您稍等,”春麦嘴里不闲着,手里也开始上手调配饮子。   身后一直在忙活的春禾在小仆点饮子之时,就已经开始着手调配,两人默契配合着,再加上之前早早备下的几大桶茶底、蜜水和小料。   六个打磨得光滑精致的竹筒很快放到了小仆面前的台面上。   不仅是小仆惊了,后头那些离得近的客人也惊了。   “这么快就做好了?这六个竹筒真的是我的?”小仆给身后那些客人当了回嘴替,不可思议问道。   “当然是您的!”春麦笑着回道。   “好了好了,小书童你买完就让出地来,轮到我了,我要茉……”后头的人等不及了。   这么多人翘首以盼饮子,倒是没人对这些饮子十几文一杯、五十文一壶这样的价格有所疑问。   能赶在开肆第一日就起早排队的人们大多是早已在沸潭楼里喝过他家饮子的老顾客。   沸潭楼的饮子,先不说口感味道美妙独特,有些从未在别家尝到过,就说他家的饮子所用的原料大多不便宜,用的最多的牛乳和茶叶一尝就知道选的不掺假的好料。   同样用料实在的老字号茶饮铺,可就不止这个价儿了。   而且,能下馆子的人也不会在意差这点银钱,他们更在意一分价钱一分货,价太低反而让人觉得饮子本身不好。   另一边窗口,春芽小子也在喊着今日的糕点种类,只是喊的内容大为不同。   周檀看看已经出锅两盘子的戚风蛋糕和里面已经填满奶油的麻薯,再看看一个个玉雪可爱、软乎乎的雪媚娘,切成六等分的三个柑橘粒奶油千层,一盘子憨态可掬的抹茶红豆毛巾卷……   越看越信心满满!   “今日开肆……有戚风蛋糕、麻薯、玉泥雪媚娘、时令果子千层、蜜豆毛巾卷,巴掌大的戚风蛋糕一块二十文,麻薯一个六文……”   “……多买多送!今日开肆凑足三十文送一块蜂蜜小蛋糕!”   春芽扯着嗓子喊完,糕点窗口前头排着的人比饮子店还懵、还纠结。   这些东西听都没听过,更别说尝尝味道了,这要如何选啊?!   周檀早有准备,一把拉开‘自制简陋烘焙间’和大窗口之间的帘子,露出各色好看的点心。   帘子拉开的一瞬间,围在窗口的客人纷纷闻到了阵阵扑鼻的香甜味道。   清爽酸甜的柑橘味中,还带着股甜润奶香,但要说最为诱人的还要说这股形容不出来的谷物焦香。   虽说那些点心远看着都长得奇形怪状,但这阵香味一出来,围在前头的几个人就赶紧将自己手里拎着的食盒抬起来,纷纷对自己前头的人喊道:“他要是不买的话,快腾地儿让我买!”   排在最前的人也不甘示弱,“每样都给我来一份!我出来得没带食盒,给我用油纸包起来吧。”   说着,打开钱袋子就数起了铜板。 第73章 断亲   外头两个卖饮子和糕点的窗口排着不少人, 里头也快坐满了,王二在里面身兼数职,忙得团团转。   “真对不住, 满汉全席今日的十份已经没了,客官您明日早些……”   “客官,我们掌柜的说了,今日开肆, 凡是买了戚风蛋糕的都能免费换成金橘奶油戚风,客官您要不要换……”   “客官这边请!二楼还剩下一个位……”   “客……”   四个跑堂的伙计今日在这上下两层楼之间来来回回不知跑了多少趟,但想起东家给的工钱比其他铺子高,疲惫的身体就一下子重新焕发了活力, 干劲满满!   好不容易挤进来的张灿诸人环顾四周, 拉着新认识的友人,连忙找到一楼大堂角落一处空桌坐下。   “这家铺子我盯了让人好一阵儿,今日一听竹童的报信就赶来了, 幸好还不算太晚。”张灿庆幸地松了一口气。   而他拉着的人正是昨日才结识的杨奇。   他看着店内这副盛况惊了一下, “这铺子生意竟如此红火!”   张灿忙着叫店小二,为他解答的是另一个同行人, “这你可有所不知了吧,这家铺子的东家是……”   听到隔壁那家沸潭楼竟然也是同一个东家的产业,杨奇面上恍然大悟, 然后很快恢复了一副宠辱不惊的神情, 仿佛他对这些钱财俗物并不感兴趣。   很快, 一个小二看到这边客人,迅速走了过来。   “今日开肆,我们掌柜的说了……毛巾卷,几位客官来点什么?”   张灿诸人随着小二一个一个地报‘菜名’, 眼底异彩连连,“这么多没听过的糕点和饮子,给我们每样都上四份!”   杨奇攥在袖子里的手一紧,就听到张灿豪气道:“今日容我请大家一回,还得多谢各位赏脸陪我来这家茶店铺子!”   杨奇攥紧的手又松了下来。   也许是觉得自己这番心绪起伏实在太过不体面,他脸色有些不太好,说出口时就不由得带了些情绪。   “某知兄台家资殷富,只是某年少游历时看遍人间疾苦,立志粗茶淡饭来饱腹,不喜这些奢靡点心,兄台不必加上我那份了。”   好一朵清清白白的白莲花!   这是周檀进大堂后听到这段话的第一感受。   再一看,果然是朵游历四方,看遍人间疾苦的‘白莲花’啊!   周檀笑出了声。   原本僵住不知所措的张灿等人听到笑声回神,脸色都有些难看。   这话是什么意思?说他们都是不顾人间疾苦的骄奢纨绔子弟?   杨奇说的时候很是情绪激昂,但说完看到桌上刚结识的三人脸色不好,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的话似乎有些直白了。   不过,那也轮不到旁人来说道。   他拧眉,转头看向刚才发出笑声的方向,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他失声道:“……周檀?”   张灿看了眼周檀,又看了看杨奇,敏锐地察觉到什么,问道:“阁下笑什么?”   周檀笑了笑,说话直白,“不好意思打扰客人了,我刚才没忍住笑。不过我只是听着忽然听到了刚才那段话有些想笑,没别的意思。”   “至于游历四方……啊?”周檀故意声音一顿,给大家留下了足以遐想的空间。   杨奇脸色一僵。   张灿等人能考上功名又不是傻的,在看到两人的反应后就知道了事情可能和他们想得不太一样。   要是杨奇之前没说那番暗指他们的话,三人或许还会看在好歹认识一场的份上,为杨奇说句话,撑个场子。   但现在,张灿等人都有志一同地保持了沉默。   杨奇忍着上前动手的冲动,怒道:“周檀!就算你在这里过得不好,也不能空口污蔑!我可有功名在身!”   周檀故作惊讶道:“我好像从未说什么污蔑你的话,这空口污蔑有事从何而来?况且我过得好不好似乎和你没有多少关系。”   “还是把你们掌柜的叫来吧,连个后厨打杂的帮工都能在这里怼客人,这家掌柜的也未免太过心大了!”杨奇自诩读书人风度,不屑与他一个后厨打杂的哥儿计较。   没错,他刚才分明看见了这人是从厨房里头走出来的。   路过临时被叫住的小二神情一顿,站在原地也不动弹。   杨奇见此不由得皱眉,“你耳朵…”   “阁下既怜百姓疾苦,用不着吓唬一个半大的孩子,我就是掌柜。”周檀冷声淡淡道。   此话一出,不止是杨奇不可思议地疯了似的说着不可能,就连张灿等人也都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周围坐着的几桌食客却是早就听到了动静,侧头瞩目,这时不由得插了几句。   “是啊,掌柜的这不就站在阁下面前嘛。”   “周掌柜为人厚道,我吃这么久还没见过他凶下面的小伙计们,小郎君这么做确实有失风度了……”   “就是,刚才不还说什么百姓疾苦……”与张灿同行的其中一人轻轻嗤道。   偏偏声音又是那么的清晰可闻。   “你!”杨奇被又刺又气到脸涨得通红,终于意识到他竟然被一个粗俗泼辣的哥儿牵着鼻子走了。   他没想到这个泼辣嘴毒的哥儿竟然活得这般滋润,更没想到不过三两句话间,自己还居然成了众矢之的。   然而他剩下的怒火却在看到说话的人身穿平河县县学发的青衿时蓦地熄了火。   “……”   竟是县学的学子……   他移开视线,佯装没有刚才那一出。暗中深呼吸几下,忍着心中的恼恨酸意,竭力保持冷静回道:   “堂嫂,你怎么说我都不要紧,是非真相到底如何你知晓,我不解释。但我娘拖着病躯走了一天的山路来县里,就想来看看你们过得好不好,没想到堂嫂如今身份不同了,见小弟第一面就是嘲讽讥笑……”   周围食客纷纷竖起了耳朵,有些闻言看向周檀的目光瞬间不太对劲了起来。   还有人给杨奇打抱不平,“什么身份不同了?就是个鼠辈商贩罢了。”   他原本还以为这话能引起周遭几位读书人的共鸣,却没想到自己说出来后无一人响应,全都沉默着,有的还怒目而视。   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确实最低。   但在这个小县城里除了几位县老爷有官在身,县里哪个富户乡绅不是做生意买卖才赚来的好日子?   就是有心不满,也是压在心底,或和三五好友酒后发发牢骚,或在细节中无意体现了出来,谁会蠢到当众说出来?   这种等级的货色,周檀要收拾都嫌脏了自己的手。   直接吩咐:“小二给这位客官请走吧,今日这份的饮子钱就给他免了,日后再来也免了。”   虽然周檀说的都是‘免了’,可在座的各位又不是傻子,都清走了,还额外给什么脸?   这是直接让人日后免来了。   看来这位面善的周掌柜也不是个好惹的啊。   周檀其实在心里幽幽地叹了口气,不想和那个食客当面可笑计较,难道他就想和杨奇那个蠢货下场对骂吗?   只是既然人都来了县里,以后肯定免不了打交道,不如今日就将事情摊开说。   “杨奇,这话你对我说可以,因为我没有因为一个嫁到隔壁村后就扬言要断亲却常回来打秋风的亲姑姑!”   “没有唯一的阿爷去后只回来了一趟偷走家中三亩田契的亲姑姑!”   “也没有逼仅剩的一个侄儿从军,然后诓走征人时给的大笔人头费,亲侄儿脑袋系在腰上杀蛮子,自己却用着侄儿命换来的人头费大鱼大肉的亲姑姑!”   “更没有一个吸着全家的血,用着叔伯做小买卖赚来的辛苦钱,拿着堂兄用命换来的人头费,到头来却不知感恩,反而倒打一耙的读书人堂弟!”   “但你敢当着王二的面说刚才那些话吗?!”   最后一句,周檀声音虽低,却字字珠玑,眼神沉冷。   声音虽低,却吐字清晰。   周围几张桌子的食客瞬间对那个书生郎换了个眼神,没想到这人看着人模狗样的,居然还是个坐享其成不要脸的吸血虫!   张灿等人就更不必说了,他们这边鸦雀无声,都默契地将咀嚼声降到了最低,他们周围听得最清楚。   换作其他背景下,周檀说的那些话可能不算什么。   但放到这个时候,这一桩桩断亲、断亲外嫁女却偷了亲侄儿的田产、逼家中唯一的侄儿从军却诓走亲侄儿的人头买命钱……这放到衙门里头对峙公堂都是可以判的!   既然杨奇要用孝来压人,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有人忍不住了,“家中仅剩一人理应不需从军,逼着亲侄儿应征,这是要断了家中的香火,生生绝嗣!”   “而且这都断亲了,怎么还叫人家堂兄堂嫂啊……”这就是看不惯的人故意说道。   大堂内坐着的人们闻言也都纷纷点头称是,看杨奇的表情也都变了。   尤其是在座的一些书生打扮或身穿县学青衿的读书人,对杨奇的态度简直就是不屑、嫌恶和愤恨极了。   枉他们还觉得其中定有隐情,这商户所言不一定是真,结果却等来了这么一出。   这人简直就是败坏了他们读书人的名声和脸面!   张灿等人在这时更是恨不得和杨奇划出条楚河汉界来,身子扭得老远。   杨奇见此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他嘴唇猛地哆嗦了几下。   这些年他被家中族中宠坏了,捧得不仅见识没长多少,人还变蠢了。   少时他娘断亲后,他就不曾去过几回环水村。等到稍年长些了就日日在家中读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再然后王二去打仗。他就更不曾和这个堂兄有所交际,所有的了解都是从他娘口中时不时的咒骂里得知的。   所以他打心底里就看不起这个堂兄,自然就理所当然觉得王二就是个纸老虎。   别看长得凶,其实被他娘压制得服服帖帖的,不然怎么当初说从军就从军了。   谁知道还没和那个光长高子不长脑子的堂兄说上话,就被这牙尖嘴利的粗俗哥儿骂了个狗血淋头。   对,还有他堂兄呢!   这铺子总归是他堂兄的,何时轮得到一个哥儿说话做主了?!   杨奇慌了神,竟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开始四下在店里寻起他那个久不谋面、一谋面就冷嗤的堂兄来。   若是周檀知道他心中所想,定会嗤一声:好一个脑子有包的蠢货!   他居然还指望着王二不帮亲,反来帮他…… 第74章 撑场   忽然他眼前一亮, 想抓住救命稻草般朝着从二楼上下来的男人喊道:“兄长!”   王二脚步一顿,神情滞住。   没什么其他原因,纯粹是被恶心到了。   他视线一扫看清了大堂的情况, 沉下脸径直走向周檀。   杨奇见此面上一喜,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他这个素来不计较的堂兄拧眉说道:“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   说完眼神就直直地朝杨奇射了过来,   杨奇一急, “我没有!分明是他先……”   王二抬手制止,根本没有继续听下去的想法。   “这位客官,从我在战场上苟活下来的那一刻,再回来, 我就只是个入赘到周家的赘婿罢了。你想来这里找筏子扬名怕是得不到想要的, 这里是周家的产业,和王家、也和你们杨家毫无瓜葛!”   “你要想找人供你在县学读书,怕是找错了人!”   王二说完, 就对着大门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原来是想找人供着他读书啊……”“刚才还一口一个疾苦, 扮什么不食烟火……”   杨奇这下是真的百口莫辩了!   刚才王二说的那些话,在他得知这两家铺子居然都是王二开的那一刻时, 脑子里确实闪过了这样的想法。   但进店时确实不知内情,不是特意找上门来打秋风的!   他连忙回头朝四下看去,就见所有人看到他的反应不是一副原来如此的恍然和异样, 就是不想和他对视的躲避眼神。   杨奇慌了, 他转头看向身后的人想寻求些认同和支持, 却看到张灿等人一副对他避之不及的样子。   杨奇这下不止脸白了,就连嘴唇都发白了。   完了,他彻底完了。   不、不对,他还有童生的功名在身!   正这般想着, 就听到门外忽然进来了个小厮模样打扮的人。   他面带笑容,一进来扫视了一圈后眼神就落在了王二身上,说道:“今这屋里可真热闹啊!王郎君您和周掌柜都在啊。”   正当众人不解这人怎么‘没眼色’时,就听到他接着说道:   “我们老爷听闻今日贵店开肆,原本还在惋惜没赶上沸潭楼开肆,一听到这个消息后,连忙打发小的来给您捧个场!”   能下得了馆子的人平日里也都是这县里的体面人物,此时也不乏有眼力的看出了这是谁的随身小厮。   其中一人还有些不明所以,刚拧眉想说些什么,身边一人就悄悄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心下蓦地大惊。   居然是本县县尉江冲江大人的随身小厮……   “劳您代我们大人问好,春芽,把铺子里的糕点和饮子都上几份,给这位小哥带上。”王二面不改色地笑道,丝毫不慌。   春芽等人手脚麻利,三下五除二就江东西都包好,递给了门外等着的小厮。   小厮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元宝,放到了最近的那张桌子上,笑着说道:“那两位掌柜,我就先走了,老爷夫人都在家中等着呢。”   原本看客中还有些看不惯这一家的掌柜,那位郎君好歹是位读书人,商人多卑贱,怎可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一位读书人如此下不来台?   不过,这种想法在县尉老爷的随身小厮来过后,就彻底压了下去。   就算心中仍有不服,面上也绝不敢表现出来。   大堂内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至于杨奇,他面色惨白,就这么站在原地。尽管没人说话,但他总觉得有人在暗暗嘲弄取笑他。   他忽然大叫一声,然后疯了一般跑出去,还撞到了坐在门边那一桌的食客。   食客转头想骂,但看到他已经恍惚的脸色,还是咽了下去。   和一个状况明显不对的疯子计较,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而春芽看着那锭被人随手放到桌子上的银元宝面色为难,不知道该不该收下,连忙看向东家。   看到两位东家都是一副这再正常不过的神情,春芽才拿起了那锭银元宝,递给了东家。   周檀随手接过银元宝,然后转身对周围看似认真品尝点心,实则都竖着耳朵悄悄吃瓜的食客们,一脸歉意道:“今日发生的事扰了各位客官的清净,实在对不住。小店赠给在场每人一份柑橘奶油蛋糕,还望各位见谅。”   众人皆道无事,态度和善。   也是,前有送上门白看一场的吃瓜狗血大戏,后有县尉大人亲自遣人上门撑场子,谁还能说些什么?   况且,这胡桃茶点铺的糕点和饮子是真的好吃美味,让原本还不以为然的一些食客差点不顾形象开始舔盘子。   当日铺子一关,周檀和王二就回到后院炕上开起了小会。   周檀看了眼那锭被他放到两人中间的银元宝,心有余悸说道:“这银元宝真的能收?”   当时别看他们两个都是一副唬人的淡定神情,实际上,王二这厮可能是真的,但周檀真是装的。   王二人高马大往对面一坐,冷峻的五官此时神情却丝毫不见凶意,语气和缓。   “说来也是我的疏忽。之前在鱼鲜居,我与你说过江大人,但当时在外面,你也没细问,我就把这回事抛到脑后了,不是故意不与你说明。”   周檀抬眸,竖起耳朵仔细听。   “江大人并非本县人士,是在几年前才带着家眷到本县上任,那时候我还未曾被人报上名牒上战场,仗着个子高,偶尔也能在山上猎物和草药少的时候蹭一趟镖养活自己。”   “那一次商队回程时刚好和江大人携家眷举家搬到平河县的路上遇上,当时马车上的家眷正遇上山上匪盗劫掠,只有我走在队伍最后头,就顺手将人救了下来。”   周檀作为听客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凶险,可想而知,这个云淡风轻的‘顺手’一词绝没有王二说的那么顺手。   “江大人当时其实想送我入县学读书,但当时被那家人偷报上了名册,当时正逢北地开战,征役形势十分严苛,我不想挟恩为难江大人,还想顺便断了那门亲,于是就收拾包袱跟着兵士们走了。”   周檀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这么一出,整个人都愣了。   什么‘挟恩’、‘断亲’……在前阵子王二买回那本三字经后,他都不相信这些蹩脚的借口。   但他并没有出声,选择保持了沉默,而不是戳破王二话中的找补,即使他知道这番说辞多半是为了安抚他。   就这样,周檀在心底兀自憋气,面上却不露分毫。   担心被男人察觉到,他无事般转移话题,“那江大人确实是心善又念旧,今日这般舍得给咱们撑场子。”   这话王二认同,不过,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忍不住笑道:“舍得倒是不至于哈哈哈,那枚银元宝是我拿过去的!”   周檀正沉浸式演戏呢,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   他抬头看向王二,这下是真的有些糊涂了。   这关系到底是硬,还是不硬呢? 第75章 村事   王二卖了个关子, 神神秘秘地让他把后日那日都空出来。   周檀:懂了。   看来关系确实很好。   他没有再抓着这点,而是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杨奇和田哥儿通奸那事,似乎对他并无什么影响?布庄的张老爷这么轻易就放过了?”   通奸在这个时候可不是件小事, 杨奇却只是名声臭了,还能来县里入县学。   王二倒是丝毫不惊讶,“虽说童生只是门槛,但他有功名在身, 村里族老和镇上的一些乡绅都会看在同乡的份上保他。”   “而且那张老爷我从前也听说过,为人并不算强硬,只怕旁人一说和,再加上杨奇还有个童生的功名在身, 他定会退让。”   “但他被逼无奈饶了杨奇, 另一个通奸的哥儿就难说了。”   周檀皱起眉头,他看不惯,但也不想浪费自己的感情去同情。   “算算今日咱们赚了多少吧。”   王二将几个钱袋子挪过来, 周檀一边数一边说:“隔壁后院明日是不是也该采购了, 不如干脆每旬再格外给他们三个留些银钱,自己出去买吧……”   王二点头, 两人简单数了一遍,周檀喜上眉俏,看向王二。   王二面上虽然还很淡定, 但眼底的喜意也是掩饰不住。   两人同时说道:   “居然有一千九百多文!”   “将近两千文。”   就算今日送了不少奶油蛋糕, 余利仍有将近两千文, 这对两人来说都是意外之喜。   幸好两人还有理智,没有被一时的热度冲昏头脑。   “现在牛乳价格虽然贵,但还能接受,到了入伏的节气, 牛乳价奇高不说,还难以取得。”王二说道。   这确实是个烦心事,但他们也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因为周檀自有别的想法,“没事,奶茶口感厚重,入夏时再喝难免觉得甜腻不爽口,少囤些做酥山卖,到时候多弄些时令的果茶和果汁做冰饮子,正合适。”   “那三个孩子我再多盯段时间,等入夏后,咱们肯定能把自己解放了。”   天知道周檀有多么想念每日早上睡到日上三竿的时候。   王二笑了。   “肯定能!”   事实也确实如王二推测的那般,张老爷虽愤然,但碍于杨氏族中有人前去恳求再三,再加上杨奇身上的童生功名,他一介商户就算心有不满,也只好打落了牙和着血往肚里吞,硬生生吃下这个哑巴亏。   原本他碍于杨奇还在镇上待着,不好直接出手治治那个吃里扒外的婊子。   没想到那个穷酸书生竟然拍拍屁股自己走了,这下好了,张老爷将一腔愤懑和怨恨都发泄在了那个毒妇和他那一家子贪财眼皮子浅的白眼狼。   “娘,这可怎么办,奇郎就这么走了,那个老家伙不会放过我的呜呜呜……”   屋里的黄泥炕上,一个身形瘦弱单薄的小哥儿哭哭啼啼地趴在了炕沿上。   两个兄弟媳妇就这么冷着一张脸坐在炕沿上,不吭声。   两个兄弟则和他们爹钱三一起蹲在院子里头,干巴巴地嚼草根。   钱三婶子稳当当地坐在炕里头,瞪着这个她从前最得意的小哥儿,嘴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你干的好事!这下好了,那个穷酸书生扔下你自己跑了,上了几回炕什么都没捞着!”   田哥儿被臊得脸通红,更加大声地哭着。   “这能怪我吗,你只顾着那老家伙家财丰厚,却不知他房中有办起那事儿来多污秽,我之前不敢说,只那回遇上了奇郎我才觉着自己是活着的……”   钱三婶子听不下去了,蒲扇大的白胖巴掌狠狠扇了小浪蹄子一巴掌。   “你个浪荡的蠢东西还好意思说,张老爷有财有铺,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男的哪有不好那口的?现在好了,你就等着张老爷报复吧!”   田哥儿一慌,顾不得什么羞愤欲死,赶紧扯住钱三婶子的衣服下摆,“娘!娘!你可不能抛下我啊!我、我”   钱三婶子已经下定决心,脸色反而和缓了下来,苦口婆心地低头对着哥儿说道:“听娘一句话,田哥儿,娘也帮不了你多少,只能给你两个选择。”   “隔壁桥水村的柱子刚没了婆娘,虽然家里穷了些,但胜在人好踏实,不整那些腌臜的毛病,年纪只比你大了一点,但大些会疼人啊!你嫁过去之后,活都是他老娘干,你就擎等着享福就行!”   “娘!”   田哥儿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向他娘,当他不知道隔壁村的柱子是个什么人吗?他娘怎么舍得让亲子嫁过去……   想当初,这可是给那个周檀都嫌弃不要的货色,他娘怎么能狠心绝情到这种地步!   不说亲生的哥儿,就说一旁坐在炕沿上的两个兄弟媳妇听了都觉得后背发凉。   虽说她们婆婆在村子里风评一向不好,撒泼蛮横虚荣刻薄,但听到这句让亲生哥儿去嫁一个打死婆娘的老丑穷汉子。   这一刻,她们还是不免感到了胆寒。   亲生的哥儿都这般心狠,就跟别说嫁过来的儿媳妇了……两个平日跟着婆婆逞威风的小媳妇此时不约而同地,朝对方看了一眼,眼底都是心有余悸和异样。   钱三婶子见他还不识相,忽然把脸拉了下来。   “你都快被人睡烂了,还立着个牌坊做什么,知不知道你爹和两个兄弟在外头做事都抬不起头来!你再在家里赖下去,那张老爷都要将你爹和两个兄弟赶回村子里了!你得替这个家考虑考虑啊!”   “你不是不想嫁人吗?正好,是剃了发去当姑子,尼姑庵条件虽苦了些,但礼法到底严正,你就在那里待一辈子吧!”   田哥儿脸色大变,直接哑了声。   穷乡僻野,连个香客都少有的尼姑庵能是什么好地方,那都是些孤寡老姑子和一些汉子的腌臜地。   他要是去了那里,就真的没法出来了。   “我、我嫁!娘,我嫁!别把我送到姑子庙里去!”田哥儿近乎凄厉地喊道。   双手赶紧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攥住钱三婶子的衣摆,生怕他娘反悔直接把他送到尼姑庵。   钱三婶子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才是娘的好田哥儿。”   这事儿宜早不宜迟,钱三家隔天就去了桥水村。   去的时候柱子他娘正在院子里喂鸡,满地的鸡屎让钱三婶子踏都不想踏进去。   但谁让她这回来是‘有求于人’呢?   没办法,她一咬牙踩了进去,奈何脚下传来的吧唧一声和陷入软泥般的触感让她脸色一白,尖叫了声。   引来了柱子他娘的抬头,老婆子眯着眼看了看来客,看清楚人后怒目而视。   “你个死肥婆娘,你居然还敢上门来?!做那个破媒,看我今日不打死你!”   钱三婶子门都没进去,就先踩了一泡鸡屎,又被自己素来瞧不起的老婆子骂了个狗血淋头,心里都快恼怒疯了。   可是想到家中那个被休回来的哥儿,和柱子家之前给周檀的聘礼……她一下字冷静了下来,用手在袖子里暗暗掐着自己的大腿,才不至于现场翻脸骂回去。   要不是田哥儿那个浪蹄子,她至于丢这么大的脸吗?!等她回去定要再给他些教训!   钱三婶子心里恨恨,面上强扯出一抹笑,“瞧你说的,我这回来可是有大好事!”   “呸!你真有那好事,还会惦记着我们孤儿寡母?谁信啊?!”   钱三婶深吸一口气,结果吸进来的却是一股子浓郁的鸡屎味,臭得她不止想吐,眼睛还熏得刺啦难受。   她忍——重新挂上笑,“他婶子先别急着拒绝啊,这回真是好事!上回我那事儿办得确实不地道,不过啊,这回这哥儿可是个好的,正配你那柱子。”   柱子他娘原本想把人赶走,一听有关柱子亲事,手举着干草枝子扎成的扫帚迟疑了下,狐疑问道:“……真的?谁?”   “我家的田哥儿啊!”钱三婶子一脸你赚大了的表情。   谁知迎面而来的却是一把沾满了鸡屎的扫把,以及一口难以描述的唾沫。   “啊——”钱三婶瞪大眼尖叫。   “我呸!好你个王大丫,你当我不知道你家田哥儿早就嫁到县里享福去了,居然还敢诓我们家柱子的聘礼?!看我今日不打死你!”   “不、不是,是我家田哥儿啊!别打了、是他前些日子被那喜新厌旧的夫君休回来了!”钱三婶子终于一口气大喊道。   “啥、还是个下堂哥儿?!我呸!我都知道好女不二嫁,谁稀罕你家那田哥儿……”   钱三婶子原本以为她喊出来后,这老婆子肯定会千恩万谢,感激涕零。   谁知她又被迎头狠狠骂了一顿,扫把被一根瘦得跟个麻杆似的挥舞到她眼前。   钱三婶子:“!”她抱头就跑。   几番周折,钱三家后来又偷偷摸摸去了柱子家几次,只不过钱三婶子却是打死不想去了。   家里三个大男人自恃爷们也臊得慌,装傻充愣不去。   原本要逼两个媳妇去,结果她俩听说这种荒唐差事连夜躲回了娘家。   没办法,最后还是钱三婶子自己哼哧瘪肚地偷摸去说和。   最后两家的亲事定在了下月初。   时间很赶,但两人家都很满意。   原本柱子他娘根本没看上已经不是个黄花哥儿的钱田,是柱子偷听到自己又有了个媳妇,偷摸着去到钱三家扒窗口偷看,看中了回来后死活就要田哥儿。   他当时看得入迷了,还被钱家那两兄弟当贼逮了,差点送去村长那里。   这事儿钱田知道后,感到羞愤丢脸极了,嚷嚷着要退亲,被钱三婶子一通说和加上一个巴掌,给打回了原形。 第76章 牛腩   茶点铺的生意不错, 余利甚至很快超过了打下口碑的沸潭楼。   毕竟辣锅子虽好,能吃得惯的人还是少数,但甜品和饮子就不同了, 男女老少都喜欢。   经过铺子的人但凡手中宽裕,都会带些甜津津的东西回去甜甜嘴。   等三个‘春’徒弟正式上手了,周檀终于能从繁多的事情中解脱出来。   他懒洋洋地躺在炕上,透过敞开的窗户, 看着院子内杏树上的朵朵白花。   百般聊赖地对王二说道:“你到底拆没拆完?”   尾音还懒洋洋地拉长了吊。   高大健壮的男人赤着上身,盘坐在炕上挨个拆这些日子堆积的盲盒。   这段日子忙得周檀日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尽管王二分担了大部分活计, 但杂事多到仍然让周檀时常冷脸烦闷。   所以这里大部分木匣子都只是打开看了一眼, 发现现在用不到或者没时间折腾就扔到一边,只有几盒装着现代洗漱用品的盒子是空的。   周檀躺在炕上闭眼虔诚地祷告,“希望这周再开一个无香的的洗发水。”   按理说他们原本靠着青盐和肥皂勉强支撑的个人卫生, 能有个洗漱用品就该感恩戴德了, 属实不该还挑剔上了。   但继山茶花香的洗发水、薄荷味道的牙膏、柑橘味到沐浴露……他是真的希望来个无香型的洗发水。   他还好说,王二这厮日日身上带着一股气‘脂粉香气’出门, 不仅招人侧目,更有甚者隔壁许老板还私下请教这厮如何日日能上夫人床榻!   王二回来转述给他,他整个人都要气炸了。   他能接受前者, 比如帮工的婶子会偷偷和他说让他留个心眼, 这另一个东家怎么日日带着脂粉气, 怕是背着他流连那种场所……   虽然听的那一刻,周檀心情极其复杂,但他还是谢过了那个帮工婶子的好意。   但后者……周檀当时听后,整整一旬都躲着隔壁许老板走。   听到那句周檀的低语, 王二闷闷地笑了声,显然也知道他在指什么。   “李家三兄弟前日跟我说,这几日李桂就要回村子里,问我们回不回去?”   五牙儿虽这么问了,但他心里其实没报多大指望,毕竟在他心里周檀和王二都在县里做起了买卖,安顿了下来,何必还要回那穷乡僻壤。   没想到王二没有一口回绝,而是说他回去和周檀商量一下。   “好啊,这边两间铺子也都走上了正轨,我冷眼瞧着那两个新来的账房先生还算尽职,我们提前备好一批辣锅底料就能走。”   “豆制品这段时间就交给李大,甜品铺就交给那三个小孩儿,怎么样?”   王二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各种安排,从善如流地接受了。   周檀说:“我们这次回去要修房子,还得……”巴拉巴拉,说到一半他还探头往王二那堆木匣子里看了看。   “这些感觉都是些这里没有的苗种和吃食,要不就是日用品和……这什么?”   “这是……冻肉?”周檀迟疑道。   只见一个单人枕头大小的木匣子里码着数块大小相等,用深色包装纸裹着的方块。   他之前扫了一眼,一直以为是码得一块一块的花泥。   没想到王二这回一拆开,就有股血腥味和寒气袭来。   周檀摸上去还能感受到冰凉,拆开后,才发现确实是一块块码得整齐的冻肉。   王二神情迟疑,“看着不像是羊肉。”   周檀只看了一眼,就信誓旦旦地确定了,“这当然不是羊肉,这是牛肉!”   还是牛身上最好吃的几个部位。   王二只惊了一下,就转为了平静和淡定。   都有这么天外之物,还差这一份牛肉吗?   “我们今日吃土豆炖牛腩好不好?”周檀兴奋道。   回答他的是男人起身下炕,去底下找土豆的动作。   这个时候的土豆通体青色,大小只有指节,亩均收成也不好,必须要煮很久才能发糯,既费柴又费事,所以大多数百姓都把它当成一种过渡粮,不会种很大面积占着田亩。   但周檀是谁,为了口吃的都能打个飞的出国,更别提如今还有个王二万事都顺着他。   家中土豆备了两三筐子,趁着王二去削土豆的功夫,周檀收拾好炕上的木匣子,尤其将那些正在化冻的冻肉收了起来。   他下炕,准备处理一下那块牛腩。   切成块状倒入盆中,等到泡出血水后,将整盆牛腩都倒入锅中焯水。   等牛腩焯水后浸泡到冷水中,王二也带着削好后洗干净的土豆进了屋。   锅热,淋一圈油,等各种葱姜蒜香料在油中滋滋炸开,牛腩也随之倒入锅中,紧接着切好的土豆块下锅,油烟随之炸开。   在周檀的指挥下,王二迅速翻炒起来,然后周檀转身捣鼓一会儿,将之前炕上盲盒开出来的一瓶老抽翻找出来。   老抽上色,酱油和盐调味……周檀满意地看了看锅里的土豆牛腩。   “加水,盖盖子煮它七七四十九日!”   王二嘴角上扬,挑眉,“炼丹?”   “炼出来赏你半锅。”周檀痛快点头,十分大方。   还没出锅,土豆牛腩的香气就传遍了正房三间屋。   揭开盖子的一瞬间,周檀十分夸张地吸了一大口,赞叹道:“人间美味!”   只见袅袅白汽散尽,像是终于拨开云雾似的,浓油赤酱的土豆炖牛腩就这么呈在了两人眼前。   盛上满满一碗盖在雪白香喷喷的大米饭上。   周檀舀起满满一勺子,送入口中。   浓郁酱红色的汤汁,炖到一抿就烂的土豆,汤汁入味到浸透在里头的牛腩……   “……咱俩厨艺有这么好?”   周檀一边怀疑自己,一边往嘴里塞土豆牛腩拌饭。   实不相瞒,王二也惊讶,不过鉴于他是第一次吃牛肉没有任何对比,所以没有发表意见。   周檀拌了两碗米饭下肚,撑得吃不下才舍得放下筷子。   剩下的倒是不需要犯愁,王二一个人就能解决。   这顿饭吃得两人心满意足,浑身热乎乎的。   周檀已经完全不在乎什么身材管理了,吃饱了就原地躺下。   只不过躺着躺着,就感到腰间忽然摸过来一只手臂。   周檀立马用力皱起了脸,在炕上扭动身形挪动,企图远离那双手。   奈何那只手仿佛黏在上头,如影随形。他腰扭到哪里,那只手就挂在哪里。   “我刚吃饱饭!”他不满地哼唧道。   “我吃饱了,又饿了。”身后的男人声音低沉,仿佛在他耳朵边上安了个音响。   周檀坚决拒绝,并反抗。   奈何敌人实力太过强大,他使劲吃奶的力气终是不敌…… 第77章 回村   环水村最近又发生了一件议论纷纷的大事。   钱家那个钱田又要嫁人了!   还是嫁的桥水村那个出了名的邋遢穷汉子柱子!   钱三家再怎么瞒, 等到了谈婚论嫁下聘之时,还是没法再瞒下去了。   所以等到三人回村时,听到了这个消息后, 齐齐惊呆了。   送李桂回村长家时,三人碰上了桂花婶子,将事情三言两语讲清楚。   三人的表情都是由这样到这样:?——!——!!!   李桂神情恍惚,“田哥儿原本心气是村里最高的……”   送完李桂, 婉拒了春婶子留下吃饭的邀请,两人并排着走向自家。   期间周檀一直低垂着眼睑,沉默着。   等到王二打开久违的小院大门,两人进去后, 王二才侧头低声问道:“难受?”   周檀抬眸时有些惊讶, 对上了男人带着担忧和关心的眼眸。   “有一点点。”周檀如实回答,在王二刚拧起眉头,有些不知所措时, 他忽然噗嗤一声笑道:“但也不是那种兔死狐悲的伤感, 只是觉得他虽然坏,但不至于如此。”   毕竟那个男人他也是知道什么底细。   王二倒是知道些底细, 所以心底对自作自受的那一家子没有丝毫同情。   “算了,就当我偶尔忧郁一回吧。我们这次回来只住几天,你想好怎么规划这三间屋了吗?”   王二见他想明白了, 于是勾唇笑道:“全凭夫君做主。”   周檀一个激灵, 被他恶心得不轻。   他递给男人一个嫌弃的眼神, 让他自己体会。   男人笑出声,不再招惹这只容易逗恼的小奶狗子,转身去后院拾柴火,烧炕通烟。   这么久没回来, 屋内还有些冷飕飕的,肯定要先烧炕给屋子里添些热气。   周檀翻找出以前的旧狗窝,给黄豆找个暂时住的窝。   可怜的小狗子,跟着他们两个主人,一路颠颠地翻越几座山才到了家。   这会儿功夫,已经累得一进院子就趴在地上不停地哈气。   周檀重新整好它的狗窝后,转身进屋又端了盆水给它解渴。   王二烧上炕,将半边身体探出屋门,问道:“今晚想吃什么?”   “番茄锅子?”周檀忽然想起了那盆被他带回来的番茄苗前几日已经开始挂红了。   辣椒苗和番茄苗都被周檀随身带了回来,毕竟这两个东西目前来看一个是他安身立命的本事,一个是他久违想念的酸爽味道。   哪个都不能割舍和丢掉!   王二看了眼空荡荡的灶台和堂屋碗柜,沉默片刻,问他,“你随身带的食材?家中什么都没有。”   当然,他周某人出行还能不带吃食?   周檀大手一挥,“进屋关门,让你随便挑!”   言毕,他伸手点了堂屋内的油灯,将一个大箱子凭空掏了出来。   各色时蔬水果、各种豆制品、晾干的菌菇和木耳、腊肉腊肠和鸡肉猪肉羊肉灌的灌肠、各种猪羊兔鸡鸭等鲜肉、几颗新结的番茄和一堆鲜红小辣椒……   王二作为和他日日生活在一起的人见此都不禁感到瞠目。   “尽管挑吧!”周檀豪气万丈说道。   王二也毫不客气地每样都拿走了些,开始洗菜切菜。   周檀起身见黄豆虽然累得不行,但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人在灶台周围来回转,不禁疑惑,“它是不是饿了呀?”   王二瞥了一眼狗,冷酷道:“饿了现在也没饭给它吃。”   周檀打量了下周围,发现确实如此,只好蹲下身来,假模假样地摸了摸黄狗,叹了一口气。   “你爹爹要饿死你,爸爸也没办法啊。”   王二又瞥了他一眼,他知道‘baba’是什么意思,虽然眼底确实有被他的称呼取悦到的笑意,但男人还是控制住了表情。   至于小哥儿话里的意思……不重要。   番茄锅最重要的当然是番茄口味的底料了。   这个王二还没有弄过,周檀亲自上阵,撸起袖子就是干!   几枚皮薄馅大、汁水充足的大个番茄切成小块,连汁水都不浪费全都下锅,熬出番茄酱后,再加入热水。   各种调料和香料都放进去,周檀让锅就这么咕咚着,转头看向负责备菜的王二。   “肉片、豆腐、豆腐皮、豆腐泡、蘑菇、笋片、豆芽、鸭血、黄喉……”王二有条不紊地给周檀报菜名,“木耳时间太急,泡不开,下次提前泡好再吃吧。”   周檀当然点头。没了木耳,还有银耳可以代替那种软糯弹牙的口感。   按照每样食材的特性,依次下锅。   等到黄豆急得嗷嗷叫,另一个陶罐小炉子也随着番茄锅开,咕咚咕咚直冒泡。   这个老旧的陶罐子里头是加了各种备菜剩下的边角料,有肉有菜还有直冒米花的大米粥。   这里头就是黄豆专属的狗饭。   周檀给它倒出来,放到它够不到的高处放凉。然后就乐颠颠地看着王二揭开锅盖子,露出了酸爽香气的番茄红汤锅子。   周檀夹了一筷子豆腐皮,入口那叫一个酸爽鲜香。   就是这个味儿!   王二只在番茄结果后,空口吃了几枚番茄,确实没吃过烹饪过的番茄锅子。   如今一口吃下去,感到新奇陌生的同时,还有些回味。   “好吃,这就是番茄做成的锅子?”王二若有所思地看着锅子。   他看着一股脑顾着吃吃吃的小哥儿,思虑再三还是决定等他开开心心吃完再说。   饮足饭饱,周檀率先洗完澡后,惬意地躺在干燥整洁的炕头被窝里。   “你怎么了?今天晚上吃饭时就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背对着他,赤裸着结实背肌的男人身形一顿,带着些诧异回头,“你都知道了?”   “我布吉岛啊。”周檀胡言乱语中。   而且他确实不知道什么,他只是看到了王二从吃饭起好像就有些心不在焉。   没想到一猜就猜中了。   王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想和你说,番茄的事情。”   “这个啊,”周檀一下子了然,翘起二郎腿,“你想说不要卖番茄锅子吧。”   王二眉眼深重,带着笑意。   “都猜到了?”   “当然,我又不是傻子。”周檀骄傲地扬了扬二郎腿。   “嗯,你不是傻子,你是小机灵鬼。”   周檀虽然听着有些不太对头,但还是喜滋滋地认下了这个称呼。   “辣锅子还有个茱萸可以做挡箭牌,最多会怀疑我们的方子藏得太深。但番茄这种全新吃食,卖出去的话还是太打眼了,犯不着。”   士农工商,商地位卑贱,这不是说说的。   王二勾唇,“嗯,还是我家夫君聪慧有魄力。”   周檀被夸得眉毛一扬,美滋滋。 第78章 西屋   昨晚回来得匆忙, 两人只简单将睡人的西屋简单打扫了一遍,今早起来就趁着和煦的微风与阳光,在院子里洗洗刷刷。   钱春和李桂来的时候, 两人刚好正在后院晾晒被褥。   李桂喊了一声人,就见周檀从后院探出头来。   周檀见到春婶子和李桂来了,顺势撂下手里的活计,赶紧从后院走出来。   李桂笑着招呼道:“娘说你们刚回来, 给你们送点肉馒头。”说着将手里端着的藤编小篮子递给周檀。   “一会儿在大全婶子家咱们一起做鞋子?”他看了眼周围,才凑上前,一脸神秘地暗示。   周檀觑了他一眼,挑起眉:“……有瓜子吗?”   李桂挑眉。   周檀:懂了。   “等我、马上!”   周檀扔下这句话, 转身就往后院跑, 简单跟王二交代了几句后就跟着李桂往大全家走去。   春婶子早在周檀家门口就和李桂分开,先去了大全家。周檀原本还以为母子间好几日没见,一回来难免黏在一起。   没想到这里头竟然还有内情!   “钱田就、就这么嫁过去了?!”周檀瞠目结舌。   大全家的二儿媳也皱着一张脸说道:“要我说, 这田哥儿也是自作自受, 要不是他自己跟那个……”   剩下的话不说,大家也知道是什么, 脸色都很复杂。   大全家的大儿媳却满脸愁容:“可是他家这么一搞,咱们环水村的女娃和哥儿却平白遭了殃,真是个遭瘟的!”   周檀还不知道这一出, 听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钱三家这桩亲事自从定下来后, 准新郎老柱子就算是在环水村安了个家, 日日都要过来看看他那小娇媳妇。   “……他如今在村里日日晃悠着,见着个年轻女娃和哥儿就色眯眯地盯着人瞧,吓得孩子都不敢出门了。”桂花婶子今日也在场。   “这阵子我都不敢让孩子单独出门,出门就得让大人跟着。”大全家的想起自家孙女最近都被迫憋在家里, 也愁得叹了口气。   春婶子拧紧了眉头,宽慰的话也说不出口,态度显然也很不满,“三银去说过很多次,但王大丫那厮却用两家即将结秦晋之好,怎么也不去桥水村说道说道。那钱三更是死不吭声,连家都不敢当,一辈子是个窝囊货!”   作为村长,村里这些事早有人给他说过,李三银去找了三回,两回都被搪塞出去,还有一回甚至连人都没见过,干脆被人拒之门外。   气得他不做不休,干脆纠集了一帮人专门在村子里闲着没事盯人,要是年轻女娃和哥儿出门子也帮忙盯着些。   这事儿年轻力壮的小子不能干,但上了年纪的叔伯婶娘却正合适。   为此,村里这阵子算是气氛紧张起来,钱三家在村里的处境也变得微妙起来。   家中有人出门遭个白眼都是小事,前些日子家里弟儿媳出门时竟然还被邻居泼了一盆臭烘烘的洗脚水,当晚那个媳妇就闹着哭哭啼啼回了娘家。   村里的叔伯婶娘齐齐上阵,年轻汉子也没闲着,忙完农活闲着就去村口晃悠,吓得那老光棍好几日都没敢来。   “就算如此,桂哥儿你们这些适龄娃儿这阵子出门还是小心为妙,万事都跟着你娘……对了,”桂花婶子侧头看向在场这些年轻的娃,说到坐在竹板凳的小哥儿时,还十分严肃叮嘱道:“檀哥儿你也得注意些,出门让你家汉子陪着,我看那老柱子根本没怀什么好心思。”   大全家的低呼一声,“我想起来了,上回我去地里给孩儿他爹送饭,正好瞧见老柱子在檀哥儿家的院墙徘徊,檀哥儿家中没人,我原还以为只是巧合。”   如今再一想,钱三家就在村中央,而檀哥儿家在山脚下,是村子最里头,这哪能是什么巧合?   这分明就是踩点!   周檀没想到嗑瓜子还能磕到自己的头,回去的路上钱春和李桂还特意将他送到家门口才走。   周檀不是个逞强的人,他深知这里性别为小子的人都天生力大无穷,他上回是胜在了猝不及防。如今那人已吃了一堑,他还是要尽早做打算。   于是,他回屋就赶紧将这事儿讲给了王二。   肉眼可见,男人的脸闻言唰的冷了下来。   “这件事交给我,这段时间你出门我都跟着,不用怕。”尽管心底已经涌起沉冷,但他的语调仍尽力维持着冷静,担心吓着周檀。   然而周檀采取的是战略上藐视、战术上重视,王二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在周檀身上,他吃嘛嘛香,日常就是琢磨吃、琢磨喝、琢磨玩,日日招狗逗狗不见一丝危机感。   不仅如此,还得从吃喝玩乐中挤出空来,把此行最大的目的办了。   “那几袋子水泥终于能派上用场了,到时候把箱子一腾又是一片空地儿……”   周檀和王二送走请来先看看情况的工匠后,周檀往院子里随意摆着的小板凳一坐,松了口气。   王二笑了,语调带着些低沉,“快了,马上石匠、木匠和泥瓦匠就都该来了。”   不过他停顿片刻,还是说道:“西屋到时候可以单独加固一下,不用推翻了重建。”   说到这件事,周檀心底也叹了口气,西屋肯定是要保留的。   但那边屋子之前就只在外面简单修补了下,人气养屋,没人住的房子就没有人气,对房屋本身有很大损耗,再加上经过一个冬天的雪水浸泡,可能是他疑神疑鬼,反正周檀有时候在院子里看西屋,总觉得屋子上半截都开始偏了。   保险起见,西屋这回推翻重建肯定比一次次修修补补来得省事直接。   “我先进去看看,最好还是推翻重建。”周檀这回没让王二跟着,自己转身进了屋,把王二留在院子里。   从碗柜最底下摸出西屋的钥匙,周檀捏着钥匙站在西屋门口,默念一句冒犯了,才动手开门。   “吱嘎”一声,年久失修的木门随着他的力道缓缓向后退去,屋内的情形也随之出现在他眼前。   周檀缓缓瞪大了眼,被里头那面将将就要顶到房梁的巨大书架惊呆了。   书架用的是村前小山头上遍地的黄肠木打成,足足占了一整面墙。   最令人震惊的是,这么大的书架居然不是空的!   各色书籍满满当当,整整齐齐地摆了整整六层,一丝空隙都没有!   一眼看过去,引人心生震撼。   周檀也不例外。   他倒吸一口冷气,走上前凑近看这些书。   细看,才发现屋内虽然已经一年没有进过人,书架上的大部分书本却只落了层浅浅的灰尘。   算起来,周母就算是卧床那些时日,都会强撑着起身打扫这些书。   周檀余光瞥了一眼放在一旁地上的矮梯子,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上面两层周檀没有细看,沉默地在屋内扫视了一圈后,就赶紧退了出来。   退出时,还不忘将屋子重新锁上。   周檀没有急着出去,而是向后一倚,靠在西屋门上,吃劲吃奶的劲儿回想原主的记忆里到底有没有这一面书架。   答案是,没有。   或者说,几近于无。 第79章 师娘   可周檀翻找半晌, 都没有在原主的记忆里找到任何有关于这柜子书的只言片语。   一个家中藏书数百计的秀才郎,家中独生哥儿却大字不识一个,明明有上百本贵重的书本, 周母却因为贫困没钱医治倒在了病榻上……   周檀想起了原主记忆中周母从不让原主踏入爹娘房中,还从不让原主出门交际等事。   心中浮现了一个有些难以接受的猜测。   周檀垂眸敛目,掩住了眼底对原主的不值和凝涩。   王二立在院子里,原本自然松弛的神色和姿态在看到小哥儿出来后就一个人倚靠在门上发呆时, 不由得挺直了身形。   男人不解,难道是他猜想错了?周檀真的是那个‘周檀’?   这般想着,沉默靠在门板上的小哥儿动了,抬眸看向他所在的方向。   王二和他对上了视线, 下意识松了口气, 眼眶没红,很正常。   只是眼神有些复杂难辨。   周檀走出来,把刚才屋里的景象对王二说了, 包括那面震撼的书架。   “趁上工的人还没来, 我们明日赶紧把那些书整理出来,有不妥的也好早做打算。”   王二愕然, 也没想到入赘的夫家家底竟如此厚。   不过,他很快想到了其中的关键,眉头蹙起, “你…不、是原本的周檀也不知道?”   对王二直截了当的挑明, 周檀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语气也十分莫名,“嗯,他并不知道。”   这个‘他’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王二蹙眉, “这其中还有隐情?”   周檀摇头,“不知道,可能有,可能只是单纯的不喜,不喜‘我’出门,也不喜‘我’识字习文。”   原主倒是会绣花缝鞋,但周檀不会啊,他真的做不到靠脑内幻灯片学会一门手艺。   正此时,大全家的嘹亮的一嗓子透过掩着的院门外将院内凝滞的气氛打破。   “老柱子你在这儿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王二神情冷了下来,一个大步冲了出去。   周檀愣了下神,赶紧跟了出去,生怕王二控制不住一拳把人捣死。   两人回来后这几日,柱子一直没有人影,就在周檀都要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他居然又阴魂不散地出现了。   出去时,他第一眼就看到王二冷着一张脸,正摁着柱子的后衣领子,抬腿往他身上狠狠一踹。   踹得老柱子猛地朝地上一扑,惨叫戛然而止卡在了嗓子里,没了动静。   那一脚下去,看得周檀目眦欲裂,甚至对王二伸出了尔康手。   看到老柱子死了般趴在地上,周檀的心里也跟着死了。   完了,彻底完了。   王二当着明里暗里几双眼,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老柱子打死了。   周檀眨了下眼,瞪着那具‘尸体’,艰难地咽了下不存在的口水。   他上前几步,就被王二一把拉住,男人脸上仍带着未褪的凶气和冷意,“别往前走,再伤着你。”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别说那个老东西只是被他轻轻踹了一下,就算被他打个半死,他也不放心让周檀靠近他。   周檀神情凝重,带着赴死般的决绝,“我想看看他还活着没。”   王二牵制住他的手一顿,反应过来周檀话里的意思后,又是一紧,生怕他下一秒就要去探人鼻息。   “没死,我脚下有数,就是踹断他两根骨头。”   周檀蓦地松了口气,“吓死我了。”   “你早说啊,我还以为你这么不要命,当着这么多人的”他话音一顿,终于想起了周围还有几双双眼。   最先一嗓子将人喊出原形的大全家的拍着胸脯,嘴里念叨着,“这杀千刀的柱子…竟然还敢来……”   一旁举着粗木棍的大全没吭声,但看向柱子的神情警惕又嫌恶。   黄家家门紧闭,但窗户却开了一条小缝,露出几双想法不一的眼睛。   这时候,趴在地上的柱子终于哀哀地叫唤出了声。   “娘救我,快来救我……”   这么大个汉子,被打了居然还找娘……   不仅周围人闻言眼神怪异,面露嫌弃,就连在屋内看热闹的黄家人都不由得在心底鄙视他一番。   远处围观的人群中有人给村长李三银报信,不多时,李三银就匆匆赶来,身后还跟着不情不愿的钱三。   知道柱子还活着,周檀就放下了心。看到匆匆赶来的村长和村里人,心想这里头除了村长,怕是听到有热闹看就立刻来了。   他冷眼瞧着柱子从趴在地上哀哀叫唤,到被重新拎起来揍,再到爬到地上彻底不敢出声,抬起头来看向走来的李三银,“村长,您来得正好,这个老东西今日又在我门前转悠,不怀好意……”   李三银匆匆赶来,迎头就是一个委屈的告状。   李三银:“……”他回头看了喊他过来的那个看戏的汉子。   不是说柱子快被人打死了吗?   看到汉子眼底都是幸灾乐祸和舒爽,李三银瞪了他一眼,回过头来看了看眼前的情形。   沉吟片刻,“行了,这些我都知道了。钱三,你是个什么想法呢?”   忽然被点到的钱三一愣,左右看看周围,眼神闪烁地开口:“柱子这孩子是在村里转悠,你有什么能证明他在你家门口转悠?这传去可不好听啊。”   这是在拿周檀的名声威胁。   李三银脸色一沉,再看周檀和王二,周檀一脸被恶心到的神情。   王二神情沉冷渗人,他这么大岁数看着心底都有些发憷。   钱三继续说:“村长,其他的我们可以不追究,但你说这王二将柱子打成了这样,是不是得出点银子……”   “够了!”李三银实在忍无可忍。   这都什么跟什么?!   周檀冷呵一声,“银子没门,但镇上衙门我倒是可以送他进去住几日!”   柱子这种行为顶多说是鬼鬼祟祟,贼心不死,真扭送到衙门,一日游都够呛。   周檀也不在乎他会不会被衙门关押。   因为他赌的就是钱三家近几年都不敢到镇上露头,更别提柱子还是钱田订下的未来夫君。   他们只会憋憋屈屈认下这场揍,日后在他们面前行事就更得小心着些。   因为镇上的衙门他们不敢去,他们去找村长和老人告状说情,村子里的村长和族老们也不会搭理他们一家。   毕竟一个是从村里走出去,在县里安家做生意,还能带着村里年轻人一起干的富户;一个风评差劲,只会惹事占便宜,还找了个老柱子当女婿的人家。   孰轻孰重,谁分不清?   果然,钱三脸一下变了,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   王二将柱子扔垃圾般扔到钱三的脚边,沉声警告道:“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他,否则我见一次,打一次。”   说着,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吓得躲在李三银身后的钱三,“到时候我连你一起打。”   钱三身子一瑟缩,双腿开始哆嗦起来。   李三银这才缓缓开口,“这是最后一次了,马柱子。”   “你再来我们环水村作怪,别说你未过门的岳家在这,就是过了门的岳家也不行!”   “未过门的媳妇婚前本就不能相见,这段日子你也不用来了,五牙…二虎,你找几个汉子在村口轮流守着,别让他钻空子进来。”李三银这回是真的要把人挡在村外。   “等到成亲后,再说其他的。”   钱三和柱子一站一趴,齐齐沉默着不敢吭声。   马柱子有异议,但他不敢说。钱三却没有任何异议,他本来就因为这门亲事在村里丢尽了脸,本就不好的人缘更是一落千丈,出门都会被人唾一口。   反正该给的礼钱都给了,这老丑女婿不来,自然是桩好事。   李三银不用细想都明白这俩人此时如此沉默安静的缘故,冷哼一声,甩手走了。   马柱子被打得不像个样子,钱三一个人抬不动,刚想跟一向傻乎乎的二虎说帮忙,就见二虎被同行的年轻汉子们一把拽走了。   他抬头再看看周围的村里人,却发现没有一个人肯给他搭把手,哽咽几番,他只好自己一人苦哈哈地拖着老女婿回家。   走几步还能听到身后传来往日最熟悉的老邻居期期艾艾地说了句,“老三啊,别怪咱哈,主要是你这女婿太不像样子了,我可不敢上手……”   钱三身形一顿,脸臊得通红,头都没回就拖着人走了。   另一个当事人都走了,看热闹的人群也三三两两散了。   周檀和大全叔和大全婶子道谢后,正准备回院子,余光看到人群中还站着三娃子和柳条儿。   “你们俩怎么来了?”   三娃子神情愤愤地看了眼钱三和柱子离开的方向,“师父,我们听到这边有动静,就来看看。”   结果他们当然插不上手,师娘一个顶十个。   “来得正好,你俩快进来!”周檀招呼道:“正好跟我说说你们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们当然愿意!”   院子里,两个小豆丁齐声喊道。   周檀笑了笑,对这个结果不出意外。   “那你们把家里都收拾收拾,再过几日,就跟着我先回去。”   柳条儿聪敏,听出了什么,“师娘不和您一起回去?”   ……师、娘?   周檀不敢再看王二,含糊地嗯了一声。   “他不回去,留在这看着盖房子。店铺离开这么久,还是得回去看看,我先回去。”   “好,我们马上就回去收拾!”三娃子和柳条儿齐声应道。   等人走后,周檀悄悄往一旁瞥。   只见男人的神情如常,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甚至心情看上去还挺好的。   察觉到周檀的视线,男人回了他一个抿唇笑的表情。   周檀:不对劲。 第80章 我呢   次日, 王二大清早起来,没有依着周檀的性子让他继续赖在被窝里。   周檀迷瞪着眼,如同被强行唤醒的休眠机器人, 往身上套衣服的几个动作做得像是卡帧的动画片。   今日是小工来盖房子的日子。   他们得提前收拾好家里,以防出现不该出现的东西。   该收拾的东西都被早先一步醒来的王二收拾到炕头上堆放着,周檀变出木箱子,分门别类装进去。   等到做工的人进场, 两人都将不该有的东西收拾完毕。王二出门去和做工的人说话,周檀则出门去了大全家。   “婶子,蒸窝头呢?”   “檀哥儿来啦!快进来坐,我灶上这锅窝头马上就好了!”大全家的还以为周檀来找她去挖野菜。   “婶子我不急, 我来就是想问问你这段日子能不能帮着给泥瓦匠做个饭, 工钱和他们一样都是日结。”   “一日午晚两顿,三十文,王二每日会来送肉和粮食, 但素菜怕是得您自行决定了。”周檀笑笑。   三十文对于县里做工的人来说不算多, 比起周檀铺子里的帮工们就更不值一提了。   但在村里,这个工钱已经是顶顶高, 都能比得上一个汉子在镇上做小工的工钱。   大全家的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眉开眼笑。   等周檀走后,大全家的两个媳妇也都听到了两人的全程对话, 对婆母咂舌道:“乖乖, 一天三十文啊, 这檀哥儿出手比那镇上的老爷们还要阔绰啊。”   只是做做饭,就能得三十文。幸好得到这份工钱的是她们的婆母,不然这份工让别人得了,她们心里得羡慕难受死。   “檀哥儿有这种好事还能想着咱, 咱以后还得多对檀哥儿好些,燕儿啊你把灶上新蒸的菜窝头拾两个,檀哥儿就喜欢吃这个。”大全家的想得很清楚,赶紧喊大媳妇去捡些窝头送去。   肉食和粮食好说,让王二去镇上买,四个汉子一起吃,粮食肯定要多备些,五两银子连同大全婶子的工钱一共算在内足矣。   等他回去时,周围几个村子的工匠们早已在王二的授意下,将东屋的门打开,一抬抬提前装满书本的木箱子也被人小心翼翼地抬了出来。   “二叔,那屋里那么大的书架子……这得放多少书啊。”一个年轻汉子跟着自家二叔来盖房子,他们也是环水村人,只是在村子另一头,平日也不常过来这边。如今一见,不由得惊叹道。   二叔没吭声,懒得理这个年纪小还跳脱的小子,虽然他在刚打开那扇破门后也被震惊了下。   主家要求两间屋子全部推翻重盖,全部建成青砖灰瓦房。   当然,这是放到明面上的最高顶配。   事实上,周檀已经暗中给王二培训了下水泥如何调配,地基浇筑那几日,王二免不了要自己偷偷摸摸上夜班。   按着周檀的想法,三间草屋至少要扩成六间。   最东边靠近院墙的一间仍放着东屋那些书和杂物,再依次是宴友待客或下雨时唠嗑的堂屋、厨房、东间、杂物间、西间。   原本周檀没打算再搭个驴棚,毕竟驴平时都在县里干活赚钱,基本不会回来。   但王二说驴棚用料和工序简单快速,搭起来要是不住驴,以后还能堆放柴火。   所以后院的驴棚也安排上了。   幸好青砖院墙之前修的时候,周檀十分有先见之明,将院墙都将将扩到了山脚下,足足大了两倍。   不仅容七间屋子绰绰有余,前院甚至犁出一片小菜园,后院更是连到山脚下,修个养五六头猪的猪圈都绰绰有余。   虽然周檀一点也不想养那些味道大的牲畜。   王二想到这里,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未雨绸缪的周檀。   周檀:“……”   其实他原本圈那么大的围墙,真的不是因为要建这么多的屋子,而是因为围墙建得太高,为了里头的三间屋子不会显得太过阴暗压抑,为了院子内围的采光才将围墙扩出去老远。   一上午的功夫,西屋已经推得只剩下最底下那些废墟石头堆了。   工匠们都是干力气活,周檀不至于吝啬几个伙食钱,中午必然要加餐一顿。   中午这顿是一大锅小鸡炖蘑菇,和一木桶的菠菜鸡蛋汤。   大全和大全家的刚抬着那锅小鸡炖蘑菇出现,浓郁的肉香就传到了正干活干得大汗淋漓的众人鼻间。   “什么味道?好像是小鸡炖蘑菇味……”还是那个年轻的汉子,小声地狐疑对他二叔说道。   回答他的是二叔懒得搭理他的眼神。   年轻汉子悻悻,好吧,他确实是干活干昏了头了,这还没到晚上哪来的饭香味,而且还是小鸡炖蘑菇味。   却听到身后传来雇主热情的招呼声。   “先把手里的活计停一停,下来吃点东西再干吧!”   转过头来,不光是年轻汉子瞪圆了眼睛,就连干活的几个年纪大的叔伯们都愣了一下。   只见揭开锅盖,一大锅小鸡炖蘑菇就这么出现在众人眼前,香气四溢,香得人馋虫都勾了出来。   四下一时之间安静了下来,不知是谁咽口水的声音太大,打断了这种不知所措的怔愣。   周檀笑道:“二叔您领个头,赶紧带着人过来吃点,吃饱肚子才有力气干活。”他先叫了这里头领头来干活的人。   二叔唬侄子的时候像模像样,面对大方的雇主时却有些老实木讷,闻言连忙应下,又去找水洗手,上前接过周檀递过来的碗筷。   “多谢主人家!”   大全家的负责盛饭,因为周檀提前嘱托过,她打饭的手丝毫不抖,结结实实给了满满一大碗鸡肉。   “吃完了就再来打,一人每顿两碗肉,吃完鸡肉再拿着空碗来盛汤。”她给大家讲清楚打饭的规矩。   有了老资格带头,剩下的几个同辈人和后生们也大着胆子上前盛饭。   大全家的做饭的手艺不算好,不过但凡加上肉,哪还有不好吃的道理?   几只鸡清洗切块,加水加料,小火炖煮到鸡肉的香气在屋子里弥漫开来时,再往锅里加入泡好的山蘑菇,盖上盖子炖上一会儿,撒上点酸萝卜碎就能出锅。   周檀和王二也和众人一起吃,周檀边吃边和王二小声商量。   “……弄完屋子,你再看着人,把院墙上半部分重新砌了,我以前那是手头紧,没银子全用青砖砌墙,这下干脆全用青砖砌上吧。”   王二看了眼院墙上半部分的黄泥石块,点头。   “还有,除了后院留着,前院你找些石板石块把靠院墙那边铺一铺,再铺出一条院门到屋门的石板路,不然以后下雨……”   王二看着被这么多人进进出出踩得尘土飞扬的泥土地,点头。   “杂物间我想放的东西感觉好多好多,我这几日画些图样子给老木匠,让他尽快做,你记得三不五时去看两眼……”   “我呢?”   王二忽然开口打断他。   周檀话音卡在了嘴里,“?”   “你交代这么多,连木柜子都说了,我呢?”王二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莫名的,周檀觉得他的声音有些凉。   周檀:“……”   两人是单独蹲在空鸡窝后头吃,他抬头看了眼都聚在院子另一头的众人,大家都在埋头吃肉,没人往这边看。   他做贼心虚般把身体往后头又藏了藏,把碗筷往地上一撂,然后一头扑上了男人后背,两只手臂往前一揽,抱住男人的脖子,哼哼唧唧道:“那些死物怎么能和你比,你才是最重要的呀……”   男人不语,只是也将手里的碗筷撂在了地上,空出来的手握住了小哥儿放在他脖子和胸前的双手。   周檀看不到他的表情,就扭着头使劲去看他脸上的神情。   察觉到背上开始蛄蛹的动静,王二偷摸勾起的唇角一顿,被他强行压下来,伸手拦住那只把他的脸往后掰的手。   “老实点,我先去打扫老房子,你赶紧把饭吃完。”   说罢,把背上的猴儿轻巧甩下来,脚步匆匆离开。 第81章 回县   王二紧锣密鼓地建着房子, 周檀已踏上了回平河县的脚步。   “师父,你快到驴车上坐着歇歇!”   三娃子跟在驴车后头,对周檀说道。车上的柳条儿闻言急忙跳了下来, 想给周檀挪位子。   被周檀一把拦了回去,“老实坐着,你才坐上去,急什么?”   看到两个半大孩子都用愧疚和不认同的眼神看着他, 他无奈为自己辩解道:“我真的不累,驴没这么娇贵,这会儿路平坦我就想下来走走。”   这话周檀说的一点都没有掺水分,驴车虽难得, 但他们三个的分量轻, 又不像之前拖家带口那么多行李,一直坐着驴车到县里绰绰有余。   周檀只是单纯想下来走走罢了。   按理说,天热起来, 胃口或多或少都些困乏, 除了周檀。   得益于手中某些难以言明的‘金手指’,他的胃口不减反增, 毕竟谁能抵抗得了冷饮和冷面的快乐呢。   于是身上的肉膘也随之不减反增。   周檀为此苦恼良久,还拉着王二一同上山打猎,企图消耗脂肪来减肥。   更令他难过不解的是, 大家都是吃同一锅饭, 凭什么王二身形丝毫没变?!   他又没有给自己开小灶……   只有周檀自己郁郁的局面达成了。   去县城的路太远, 三人单独去肯定不成,王二也放心不下。   于是一大两小三个人,这回是跟着春婶子一个娘家亲戚一起赶路。   亲戚还带着几个看上去壮实的汉子和哥儿一起,他们一行人是去平河县卖自家里养的那两头大猪。   两头圆滚滚的大猪被擦得干干净净, 不凑近闻不到多少异味。三娃子和柳条儿这阵子虽不缺吃喝,但幼时饿极了的印象仍刻在脑海中,如今一见不免下意识咽了下口水。   平河县路途遥远,亲戚一行人舍不得好不容易养上膘的猪走瘦了,把两头猪分别挪到两个板车上,由几个汉子轮流拉,累了就换人。   几个身形匀称、看上去结实健气的哥儿则跟在自家汉子身旁,背上的背篓也都满满当当。   周檀见他们有时走得吃力,就邀人上来歇一歇。刚开始他们还不好意思地推拒,后来实在走得累了,周檀又再三邀请,才红着脸轮流上车歇一会儿。   他也十分自然地和这群人聊上了,几个哥儿身后的背篓吸引了他的目光。   片刻后,周檀还没回平河县,就在半路上收获了若干筐晒干的木耳、蘑菇和还带着露水的新鲜绿叶菜。   甚至还有一小篓子酸甜可口的野山莓。   这桩驴车买卖做成,双方都十分满意。   周檀没有压价,还看在菜色新鲜的份上给了个好价。   当场就得了银钱的哥儿们摸着手心里还热乎着的铜板,脑子还晕晕乎乎的,回不过神来。   轮流拉猪的几个汉子见状也很高兴,他们要拉猪帮衬不了多少自家哥儿,看着哥儿背着沉甸甸的背篓赶路也心疼。   感激的目光让三娃子和柳条儿一下子坐立难安,他们不禁将目光投向唯一能做主的大人,周檀。   却见周檀神情如常,让几个哥儿都将背篓放到驴车上,又和他们唠起了家常。   淡然寻常的模样让两个半大的孩子心一下定了下来,有了主心骨,心中刚升起来的忐忑和激动也随之平静了下来。   周檀余光瞥了一眼二人神情,嘴角微微往上抿了一下,又继续和几个哥儿说话。   到了县里,驴车停在了人声鼎沸的沸潭楼前,眼尖的伙计见状赶忙下来帮忙搬东西。   将驴车交给春婶子娘家亲戚,让其带回环水村,周檀又带着人将背篓腾了出来,空背篓还给了一行人。   “进院子喝口水吧。”   “不了不了,大猪腥臊,你这开门做生意让人闻着不好。我们还得赶着天色尚早,去瓦市早些将猪卖了,才好安心。”亲戚连忙摆手推拒。   周檀见几人去意已决,确实耽搁不得,连忙让小李赶紧从铺子里取些茶水和糕点来让人带上。   又叫了一个人,让其跟着一同前去瓦市。既是探路,也是让人看着情面,不至于压价压得太狠。   等那一行人走后,机灵的小李已经将三人的行李和山货都搬进了后院中。   “东家,这两位就是柳三小兄弟和他的小兄长吧。”   “嗯,让你提前打扫出来的屋子准备好了吗?”周檀两手空空一身轻,领着人往沸潭楼后院走去。   后院的钥匙只有他和王二有,三人的行李和山货此时整齐地堆在单独开辟出来的木门外,擎等着主人家归来。   周檀掏出钥匙开门,小李在一旁笑嘻嘻,“东家吩咐的事肯定做好了,柳三小兄弟就住在春芽他们旁边,有事也来得及,这位小哥儿和春麦相邻,想来春麦也能帮衬上。”   “干得不错,这个月月钱加上一成。”周檀笑了下,然后带着三娃子和柳条儿进了院子。小李识趣地停在了院门外,没跟着进去。   进了城,身后两个小孩儿就像吞了哑巴药,全然没了路上的活泼动静。   周檀好笑,“还不赶紧将行李先搬进屋子里,在这儿傻站着作甚?”   三娃子和柳条儿这才如梦惊醒,听着周檀的指挥,手忙脚乱将行李都放进堂屋,山货都搬进东厢房。   周檀今日当了回甩手掌柜,心情十分舒畅。   “先歇会儿,前头待会儿就会送饭过来,你二人吃完了再去西院子也不迟。”   “哦对了,西边那个糕点茶铺子也是我的,西院子原本还住着几个哥哥们,白日里都在前边铺子里帮我做工,到时候见了人也别吓着。”   周檀都打算好了,既然三娃子叫他一声师父,那么他不说要为此负责,至少要给他们二人一个选择。   是学门手艺,还是读书?   决定给三娃子一个读书机会是周檀和王二两人深思后的决定。   周檀负责深思,王二拍板决定。   供一个人读书不易,有时甚至能拖死一个根基不深的小富之家,他原本确实没有这个想法。   三岁看老也不尽然,万一供养出个白眼狼怎么办?   但随着这些时日的相处,周檀还是心软了。   但在这过程中他也短暂地动摇过,还问王二,“无亲无故的,你觉得值得吗?”   王二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地里出来,擦了擦额上的汗,“你想的太多了,士农工商,商户无法参加入朝入仕,肯定要考虑家族长远发展。县里不少商户都或多或少资助或交好过学子,县学更有一大部分的童生都是因着乡绅商户捐银才能入学读书。”   “而资助三娃子和他们是一码事,无非就是年纪小了些,性子还不成熟,资质也未见明了。”   周檀:“……”   你这么一说,那还有资助的必要吗?   “不过在我看来,年纪小不定性也不是什么坏事,年纪小情分才好培养,性子若有不好也能及时点拨扶正。”   “至于资质,若是不好,不念不就是了。”王二随意笑了笑,心里其实不太在意三娃子日后到底如何。   这就是周檀纠结的第一个地方,“升米恩,斗米仇。我担心自己多管这桩闲事,日后反而被埋怨。”   “性子憨厚的让他学门手艺,要是因此反目成了仇,那反倒提前认清了一个白眼狼。”王二用还沾着泥巴的大手默默摸了摸小哥儿的脑袋,安慰他。   “还有别的,若是节衣缩食都要……”周檀还有另一个纠结的地方。   王二失笑,“你想多了,读书花费的银钱说少不少,说多其实也不多,杨家之所以被吸干了血,是因为杨奇不止自己趴在上头狠命吸,连带着外头交的狐朋狗友、那些不干不净的腌臜地儿女子哥儿一起吸。你别因此吓到。”   他继续温声道:“你纠结的地方我知道,但我觉得这不算什么,两件铺子如今日进斗金,别说一个,就算再来十个也供养得起。”   周檀听到‘十个’时白了他一眼,竟是些胡咧咧。   不过他也知道,王二也是在安慰他才说的这些话,只是稍显夸张了些。 第82章 读书   周檀回来这几日过得晕头转向, 颇有几分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意味。   盘账、上新品、豆腐坊盘账……无数杂七杂八的事都迎了上来,忙得周檀抽不出多少时间来关心初来乍到得三娃子和柳条儿。   等他再回过神来,就发现三娃子和柳条儿两人已经完美融入‘三春’其中, 混成了熟稔伙伴。   只是比起三娃子和柳条儿,其他三人明显在相处中都有些拘束,许是因着两人和东家虽非血亲但十分亲厚地关系,不敢太无规矩。   沸潭楼后院堂屋内, 周檀听完三娃子和柳条儿的话后,笑了下。   没有继续就着这个话题,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将此事轻轻揭过。   出于某种考虑, 他其实不太喜欢三娃子柳条儿和春芽等人走得太近。   看着三娃子和柳条儿一脸认真孺慕, 周檀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语气冷静。   “你们想过日后做什么吗?”   这个问题周檀在村里就已经问过两人一遍。   “跟着师父,干什么都行!”三娃子当时想也不想就回答道。此刻也原样不动地又说了一遍。   上回柳条儿抿唇沉默良久, 没有回答, 这回他却出声。   “我想和檀哥儿一般开个铺子!”柳条儿想了想,声音细弱却坚定地说道。   周檀眸子一亮, 赞赏地摸了下说完有些忐忑的柳条儿的小脑袋。   “那你过段日子学手艺时要记得加把劲儿。”   他没有什么被冒犯到的想法,毕竟方子对他来说是最多最不值钱的东西。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下场在他这里不成立,学走一两门对他后半生养老影响不了多少。   谁知柳条儿摇了摇头, 像是被刚才那个充满了温暖的摸头动作鼓励了般, 声音中的底气又足了些。   “檀哥儿, 我并非想跟着你偷师手艺,再去开一家吃食铺子。其实就算你今日不来找我,我也想去找你说。”   周檀拧眉,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我想开的是木器铺子, 不是吃食铺子。我知道檀哥儿你待我们不薄,所以我不能学吃食这门手艺。我想着在铺子里做工段时间,就去木工坊做学徒,村里木匠爷爷说了,县里的木工坊一直在招学徒工,哥儿也要,我想去试试。”   “所以我不能学这门吃食手艺,但我可以做些脏累杂活!”   “我知道我说这番话实在不堪,但我既然日后不能学成留在茶点铺,就不应该再去学吃食手艺。”   柳条儿强撑着一口气说完这番话,身形已是摇摇欲坠,但他却始终低着头,再不敢抬头直视周檀此时的脸色。   只怕如今在檀哥儿眼里,他就是个不知感恩的白眼狼。   他害怕抬头看到檀哥儿眼里的失望和厌弃。   三娃子也被这一出震在了原地,神情茫然。   回过神来,他目露担忧,沉默片刻,还是站到了柳条儿身后。   檀哥儿心善,但自家兄长此举确实胆大,后续最差就是被赶出去。   到时就算檀哥儿不迁怒,柳条儿被赶出去后,他也必然要同行,绝不会抛下他一人。   只是那样一来,他就对不起檀哥儿千里迢迢将他们带到县城,还教给他们谋生手段的一片心意了。   但三娃子又明白柳条儿这般说是对的。   他们不能白学了檀哥儿的手艺,作为来县城生活的踏板。若是日后不能为其做事,如今便要守规矩守本分。   谁知,那人竟不怒反笑,听到噗嗤一声时,柳条儿都以为他是被气疯了,怒极反笑。   虽被两人误会,但周檀这笑还真是发自内心的笑。   像是突然在一旁不起眼的小沙土堆中随手扒拉了两下,就发现了一颗灰扑扑的独特石头。   擦开上头的灰土,才知道这是一枚夺目剔透的宝石。   “有志气就是件好事。那你就先在茶点铺后厨守着果子槽……”   见柳条儿欲言又止,他及时说道:   “别急着推,后厨的活计也不全是需要保密的时候手艺方子,果子槽就是专门洗果子,切果子,给果子榨汁的活计,简单得很。”但是琐碎且费时。   本来周檀还想再招个专门负责果子槽的帮厨。   这下好了,人选自己送上门了。   “等过些时日,安顿好之后,你想法仍不变的话,我就去找木工坊东家说说。”   柳条儿猛地抬头,感激得双眼红通通,还含着一泡泪,要落不落。   三娃子也双眼瞪大,眼眶发红。   柳条儿当即就要跪下谢恩,被周檀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你我是平辈,平白跪什么?!”   “怎会是平白,分明是您救了我们兄弟二人,让我们不再忍饥挨饿……”三娃子说着也要跟着跪下。   周檀眼皮子一跳,这个捞了那个就跪下,索性松手不管。   “都站好!”   两个小鬼一个激灵从地上站了起来。   周檀无奈地看了两人一眼,“你们俩先回去吧。”   刚才他在脑子里思绪又转了圈,觉得之前的想法稍有些不妥,索性今日先让两人回去。   次日,周檀早早来到茶点铺后院。   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双手抱着小山堆似的东西的小二。   茶点铺子如今后厨又招了几个人,除了核心方子在周檀和春麦他们手中,其他人都只负责其中一小部分,味道出来差不多。   所以他们今日提前得了消息,早早收拾整齐等在院子里,前头铺子的生意也没怎么耽搁。   除了春麦他们三人,三娃子和柳条儿也在院子里等待着。   周檀扫视一圈五人,“上来领笔墨纸砚和书袋,每人一份。”   五人这才看清小二大哥手里拿着的东西是什么,居然是五人份的笔墨纸砚。   领到手里,全都是崭新的,连纸张散发着臭烘烘的墨香在此刻都如此迷人。   “领了东西,明日就去范阳巷的王家私塾报到。”   还不等五人被这一消息震在当场,周檀就说道:“我问过了,县里就王家私塾的启蒙班,允许小童只上半天课,你们几个自己商量一下轮班,谁上半日谁下半日,不用跟我说了。”   说完,背着双手就悠哉晃悠了出去。   春芽在这里年岁最大,不仅气力很大,也最为负责。春麦手最巧,春禾性子最稳。   三人这些日子在他手底下做事都没有差错,他没道理偏颇太过,既如此,就全送去读书吧。   周檀想得有些深,只单三娃子和柳条儿两人进学,五人年岁相近,日日相处,难免生出些异样。   还不如一视同仁,全都送去,到时候谁有天分就一齐去了奴籍,若是没有天赋到了岁数撤掉就是。 第83章 桃子   在两位东家离开这段时间, 两间铺子也出过一些小差错,不过都很快解决,生意也算有条不紊地进行了下来。   等到周檀回来后, 沸潭楼那边暂且不提,依着时令,胡桃茶点铺子倒是该上新品了。   周檀在瓦市来来回回逛了两天,就连往日供货新鲜果子的货郎都被他整晕乎了。   这周老板到底是要什么神仙果子啊……   不过很快, 他们就都知道了。   “听说了吗?胡桃茶铺上新品了!听说那可是周老板亲自回来琢磨出来的方子!”平河岸边瓜果船上有撑杆老者朝岸上喊道。   “怎么没听说,没看前头街上都在排队吗?怎么你张老头今日赶上了新风尚,还知道这玩意儿了?”岸上熟客熟练地从兜里掏出几枚铜板,接过老者递过来的新鲜桃子。   “你老张的桃子品相果然最是甘甜水润, ”那熟客迫不及待在衣摆上擦了擦桃毛, 一口咬下去,那叫一个甜美多汁。   “那是,都是自家院子里那三棵老桃树结的, 根上就好!”张老头笑眯眯说道:“我咋不知道, 胡桃茶铺这回的新品可还用了我们家的桃子呢!”   “真的假的?”不光是吃桃子的人惊讶,周围河岸边上听着他们两人对话的人们也都围了上来, 一脸好奇和惊讶。   “那还能有假?我这筐里的桃子是零散卖的最后一筐了,剩下完好的果子接下来都要供给胡桃茶铺的周老板,今日和你们说声, 要想吃就去别家买吧。”张老头说罢, 就一撑杆子, 准备继续往前卖桃。   “啥?那你以后都不卖啦?”刚才买到桃子的人和没买到的人都惊了。   “那你回来张老头!你那筐桃子还有多少?我再买点!”有机灵的赶紧叫回了张老头。   当然也有不满胡桃茶铺这番垄断做派的,但断人财路如杀人双亲,这事他们晓得。况且这事儿买卖双方都乐意,其他人什么想法不重要, 他们除了酸不溜啾又忿忿地嘀咕几声也别无他法。   张老头被叫回来的时候没想到自己竟成了抢手货,欢欢喜喜地给人称桃子。   就在此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这些桃子别卖了,我们五福茶铺都要了!”   众人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纷纷愣住。   张老头也愣住了,他迟疑回道:“掌柜的,我这买卖得有先来后到,这几位已经先付过……”   “我出双倍!”来者神情不耐又不屑地扔出四个字,似乎笃定这老头一定会将桃子卖给他们。   “掌柜的,你就算给我三倍,我也不能卖给你呀。”张老头苦着一张脸,为难道。   “你这死老头你不识好歹,你今日敢卖,那你问问他们,敢买吗?!”   张老头一愣,看向了几个已经付过银子的熟客,只见他们脸上或多或少都露出了些许迟疑和胆怯。   就算五福茶铺和他们这些升斗小民没什么利益,他们也没必要为了几枚桃子和手中小有权力的管事闹起来。   他心一凉,只是面对着那个五福茶铺的管事,他心里不免产生些愤怒和不公。   不过这愤怒在生存面前显得太过轻飘飘,他叹了一口气,把银子挨个退回给熟客后,将桃子递给了五福茶铺的管事。   那名管事见此不屑地笑了笑,还是数出双倍的银钱扔给了他,也不管银钱是否会摔进水里。   岸边几个熟客连忙帮忙接着铜板,张老头也低头捡起铜板,收起双倍的桃钱。   没注意到摇头愤愤的人群中有一个人神情疑惑地了解前因后果后,就匆匆离去,三拐两拐间,到了一间人山人海的店铺前。   “许掌柜怎么在门口站着,快进去,还是您点好,我给您送到隔壁?”今日茶铺新品刚上,人手不足,小李也被周檀从沸潭楼提溜到胡桃茶铺这边。   “不了,今日人多,我就不进去了,”许老板拒绝,面色隐隐焦急,开口问道:“你们周掌柜人呢?”   “在里面呢!您找我们掌柜的有事儿?那您稍等片刻。”小李惯会察言观色,见他眉眼间有掩不住的急色,好像是真有急事来找他们掌柜的,急忙进去叫了周檀出来。   周檀被叫出来的时候还有些懵,笑问:“出什么事儿劳得许老板这般急?”   许老板赶紧将他拉到人少的地方,“你知道我刚才见着什么了?”   什么呀?周檀一脸无辜地摇头,表示他猜不出来。   “我刚才去河边买果子,正巧碰上了五福茶铺的林管事居然在买桃子!”   周檀:“……”   见周檀还没理解他的意思,许老板恨铁不成钢道:“这桃子可不是普通的桃子,我听那些人说那好像是你订的那家桃子!”   周檀恍然,他好像有点明白过来许老板想说的意思了。   他忍着笑,还是很感谢许老板将自己的事放在了心上,“多谢许老板仗义提醒,不过我买的桃子确实就是普通的桃子,只是甜些、大些罢了。”   许老板见他其实内心里还是无动于衷,实在不理解,“提醒事小,我是想说那五福茶铺不怀好意,你就不担心方子被他们琢磨出来吗?”   “桃饮子方子简单,只要试得次数多,都能仿出三五分,况且他们只是买了我用的桃子,还有无数桃子摆在那里,又不是桃子只能卖给我。”   “等他们做出来,我的桃饮也早在人们心中印象地位不同,而那时我也早已研制出新口味。”   周檀大大方方的泰然态度让原本还焦急的许老板缓了态度,笑道:“有你周老板在,你这两间铺子早晚会是咱们平河县的金字招牌!不,早晚能卖去汴梁的大街小巷!”   周檀也笑眯眯,只是在听完许老板将整件事都说了一遍后,他神情几番转变后,轻叹了口气。   许老板走后,他抛下人挤人的茶铺生意,往许老板刚才说的河岸方向走去。   河岸这会儿功夫早已散场没了人,他也不恼,径直钻进了某条小巷子,而后在某一户人家门口站定,敲门。   等门内人开门后,他扬起笑脸说道:   “张老伯,进去说?”   门内人正是今日的张老头,他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赶紧给周檀开门。   “老婆子赶紧给周老板倒杯水!周老板您快进来……”他还以为周檀是听说了今日的事才兴师问罪的,毕竟他一桃两家卖,虽然不是心甘情愿,但这种事也无处说起。   他心中正战战兢兢着,没想到周老板居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婶子您不用倒水,”周檀连忙推拒,站在院中诚恳说道:“老伯您不必如此,我今日来是来道歉的。”   “今日的事,您也是受了我的牵连,才有的一场无妄之灾。我听闻您在河岸受的委屈,思来想去心头难安。”   “这里面是压惊银,也是我的一片心意和愧疚,还请您务必收下。” 第84章 闹事   且不说张老伯收下那银子时的老泪纵横, 周檀直到忙完这一天夜里进了院子后才卸下了脸上的笑意,冷下了脸。   五福茶铺……   次日,周檀早早来到胡桃茶铺, 昨日营业太晚,账还没来得及盘。   “小二,再来一晚蜜桃酥山!”   “我是吃不得凉的了,小二再给我来壶茉莉冰豆乳!”   “六份蜜桃酥山带走!”   “小二来三碗芋泥奶皮子, 加一份蜜豆……”   周檀盘完账就去后厨帮着煮小料茶底,中午就吃的隔壁煮的麻辣烫,还往里面加了一份炸得酥脆焦黄的炸豆腐,浸入红油汤汁中鲜香入味, 一口爆汁。   这次上新的甜品饮子不多, 但反响都不错。   蜜桃酥山最热,茉莉冰豆乳其次,玫瑰荔枝奶茶和唯一的热饮芋泥奶皮子的销量也很不错。   夏天刚起了个头, 夏日新品就热烈地迎来了盈利爆发期, 周檀忙得不可开交,就在他快把五福茶铺那事儿忘了的时候, 事就来了。   这日他盘完沸潭楼这一旬的账,正在交代黑好女和小李一些事宜,他才好启程回趟环水村。   虽说王二每旬都往县里传信, 信上会告诉他老宅子修筑进度, 但他每次对着信纸凭空想象还是想不出宅子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好奇三间屋子到底进行到哪一步了。   忽然柳条儿从外头匆匆跑了进来,神情焦急,喊道:   “东家,茶点铺有人闹事!”   周檀当即起身, 出门的途中还不忘让小李出去找人。   两间铺子隔得很近,柳条儿还没来得及说清事情原委,周檀已经隐隐听到了店铺内吵嚷的动静。   “……能什么不一样?都是桃子酥山,你家卖得却比五福茶铺贵五文!这不是坑人嘛!”   周檀听到其中某个名字内心嗤了一声,面上扬起笑来。   “客官,怎么今日火气如此大?如果小店有不是,那我代伙计给您赔罪,您看如何?”周檀笑道,转头对站在一旁忍着怒意的三三娃子吩咐道:“去给这位老爷倒杯凉茶,消消火。”   三娃子听话地去后厨倒茶,找茬儿的男子面上也和缓了些,冷哼了一声才屈尊坐下,等着茶水上来。   “既然掌柜的你亲自来说情,那我不想和那个伙计计较了,不是我鸡蛋里挑骨头,你说你们家铺子,同样的酥山人家五福茶铺只卖十五文,你们居然卖二十文?!太黑心了!大家说是不是啊?!”   “五福茶铺才十五文?这么便宜……”不出闹事男子所料,店里果然有人心动了。   他眼底闪过一丝得意,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等着这俊秀异常的小掌柜面对眼前这棘手一幕后的惊慌焦急的反应。   想到袖袋中沉甸甸的银两,他心中更添一丝得意。   见店内果真有人动摇,铺子里的几个小伙计们都神情愤愤又焦急,甚至想上前和那个男子理论一番。   周檀却笑了,无语的。   不过他还是抬手拦住了要上前理论的伙计们,唇边带笑:   “五福茶铺的酥山是五福茶铺的酥山,我们胡桃茶点铺的酥山又不是五福茶铺的酥山,价格自然是不一样,没有强制定价这个道理,况且您既然喜欢五福茶铺的桃子酥山,又何必来我们铺子又来吃这酥山呢?”   “铺子明码标价,在您将这一碗酥山吃得干干净净前早已说明了二十文的价格,并不存在伙计蒙骗,您心里清清楚楚是怎么一回事,何来黑心一说?”   “就是啊,要是五福茶铺的桃子酥山真好吃,你又来我们铺子里吃这‘同样’的酥山作甚?!”素来沉默寡言的春禾此时却紧跟着出声,神情严肃。   “对啊,这胡桃铺子虽贵,但味道实在极佳,难道五福茶铺也是这个味道?”一位食客好奇狐疑道。   “非也非也,五福茶铺那酥山我也吃了,味道淡极了,不像是牛乳羊乳,倒像是像水做的。”邻桌食客腹诽道。   见男子脸色被说得有些发青,周檀继续说道:“况且小店的价格是比寻常街边小茶铺的饮子贵上一些,但其中所用皆是真材实料,每日新鲜从商队手中取的牛羊乳,相信在座的诸位有些都有目共睹,或多或少都亲眼见过。”   “ 诸位若是不信,大可以去招远商行问问我们每旬要从其中买多少桶牛羊乳!”   “这倒是,我上回还瞧见了呢,这周掌柜为人和善,取牛乳时见着我小儿流口水,还舀了一碗给他呢!”一个妇人知周檀心善又温和,自是厌恶那找事的男子,为周檀说话道。   “周掌柜也给我家小女子喝过羊乳,那羊乳煮开后可真是香啊。”店内也有人想起了,感慨道。   同桌人笑道:“你别的不记得,羊乳香味倒是记得清楚哈哈哈哈。”   “那不是不常买牛羊乳,乍一闻就觉得不同寻常嘛。” 说话的人倒是不觉丢脸,嬉皮笑脸说道。   牛羊乳最好是从商行采购才划算,不然从瓦市小贩手中买对寻常人家还是有些贵,但商行只接大宗订单,而寻常过日子哪会日日买牛羊乳,寻常百姓家中能一旬在瓦市买一壶牛羊乳已是少数富裕人家。   听到店里的风头一转,竟然都齐齐夸赞起胡桃茶点铺和周掌柜的好来了,闹事的男子左右看看,大怒道:“你们这都是被这黑心商人的小恩小惠收买了!也不看看他周檀敛了多少银子,竟还感恩起他来了……”   说话间,消失去找人的小李终于出现了,瞧见屋内的场景,连忙附耳过去对周檀说了些什么。   “另外,您让我去找的人此刻就在铺子外头候着,等这不识好歹的东西一出来,保准让人再也生不出坏心思来。”   周檀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不等众人沉思男子这等仇富论,周檀自然地从中接过话茬,沉声道:“到底是谁才是那个被小恩小惠收买了的人,我想这位客官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   “牛二是吧?我记得你家中虽不困窘,但也不富裕,远没有到能随手拿出银钱的地步,不如说说你身上那二两银块是从哪儿得来的吧?”   牛二突然被人点出了银子,下意识一慌,眼神晃悠了下。   “二两银子——”说话的人显然认识这牛二,倒吸一口凉气,“这牛二家中都快被他赌没了,如今还靠着他六十老母日日替别人浆洗衣物才能过活,哪来的二两银子巨款?怕不是哪儿偷来的吧?”   “谁偷的?!你才偷的!我这是自己赚的!”牛二一下急了。   “这么说你承认你身上如今确实有这二两银子了。”周檀含笑说道。   “那……既然你说你是赚的,那你倒是说说这是从哪儿赚的,又是经过了哪些人之手?”他故作好奇和苦恼,说道。   “我赚银子的路子凭什么告诉你?!”牛二翻了个白眼,骂回来。   “那你这二两银子明显就是从我店里偷的!不然你怎么说明这银子的来处?!”周檀悠哉的语气忽然一变,厉声问道。   “谁偷你银子了?!你有什么证据我偷你的银子了?!你、你这就是满口血喷人!”牛二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手指指向周檀,气得头顶都要冒白烟了。   这话周檀说得确实有些没头没尾,不仅是店里看热闹的客人们觉得牵强,身后的伙计们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然而很快他们就知道为什么了。   “我当然有证据!”   周檀一本正经,沉声道:“今日在你来到店里前,你刚被人从戏楼里扒光了衣服打出来,当时有不少人都看见了,我可不是凭空污蔑你。”   “我看见了!”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明显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但这和他偷钱有什么关系啊?周掌柜您给大伙解释解释呗。”   “废话,牛二肯定是偷了钱,准备去戏楼看那妙仙儿啊!”门外围着的人们纷纷发表自己的意见想法。   对于这些偏离和揣测的想法,周檀只笑笑,继续说道:“那想必大家也能听见他是兜里掏不出分文才被人赶出来的。”   “是啊,我当时就在旁边,亲耳听到的。”   周檀道:“而后牛二紧接着就从戏楼来到了我胡桃茶点铺,兜里又忽然有了二两银子,若不是从我这偷的,那就是从我们大家身上偷的啊!”   对啊!!!   众人恍然。 第85章 顶罪   “胡说!我中间明明还去了五福茶楼!”   豁——   店内一些人这才回过味来, 周檀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很快又被掩下。   “怪不得他先提了五福茶铺,原来是来收了人家的银子故意来这里捣乱闹事啊!”   “真没想到啊, 这五福茶铺手艺不行,却净使些腌臜阴损手段,当真为人不齿啊……”   牛二慌不择路说出口后才觉得不妥,奈何已经晚了, 他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他慌忙看看店外头有没有五福茶铺的人,紧紧攥着袖袋中的银两就往外冲,生怕待会儿五福茶铺嫌他办事不力,派人收回给他的二两银子。   周檀冷眼看他灰溜溜地钻进去看热闹的人群中, 他隐去中间牛二还去了五福茶铺这段就是为了诈他, 谁知牛二心脏归脏,胆子却怂的要命,一诈一个准, 没等去官府就如数交代了。   “东家这就放他走了?”三娃子迟疑道, 他心里其实是想冲出去把人逮回来,再狠狠给牛二一个教训。   周檀没说话, 颔首示意外头。   只见刚钻进人群里的牛二又被两个人高马大的大汉揪着后衣领子扔了出来,狠狠地摔到了大门前空出来的地面上。   “哎呦!”牛二狠狠摔了一下,疼得直叫唤, 抬头见周檀连忙求饶, “周掌柜您大人有大量, 饶了小的吧!都是那五福茶铺的林管事让我干的,说你们胡桃茶铺挡了他们做生意的路才让我来使坏的!”   “原来你还知道你在使坏,牛二,你对得起你老娘日日浆洗, 辛辛苦苦替你还债吗?!”围观人群义愤填膺喊道。   “竟是五福茶铺的林管事在暗处使坏?真是世风日下啊啧啧……”穿着洗得发白的书生袍的老学究痛惜道,周围平时都懒得搭理这老酸儒的人们这时也纷纷附和。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毕竟我和五福茶铺的掌柜素来无冤无仇,甚至互不相识,怎么就到了如此要置我于死地的地步?”周檀面上作黯然神伤之态。   看得围观百姓们那叫一个不是滋味,这周掌柜多好的一个人啊……   “我可以发誓,若有所违,那就叫我天打五雷轰!”牛二被大家连连讨伐得受不了了。   “不如你跟我一起,亲自去五福茶铺门外和那位掌柜对峙一番?”周檀刻意模糊了那个马前卒林管事,而是将矛头直指背后那位张掌柜。   牛二被他这一下神来之笔惊吓住了,“啊?去哪儿?五福……我、我……”   他还担心五福茶铺林管事派人找他要回银子,哪还有自己上赶着去的道理?   “你不敢?为何?因为你说谎?其实银子就是你偷的,是你污蔑了五福茶铺?”周檀挑眉,语气迟疑。   百姓们的注意力又转回了这里,齐齐瞪视着牛二。   牛二:“……”   他磕巴了一下,“不不,不,没这回事!就是那五福茶铺的林管事将银子亲手交到我手里的!我就是……我、我担心闹得掌柜的您还得多费心神啊!这偌大的铺子还得靠您,您得仔细身体才是。”   啧啧啧,这都把人逼成妙语连珠了,周檀心下冷然,面上却大方笑了。   好赖话都说了,他也懒得再和这人多费口舌。   “承你吉言,请带路吧!”   牛二一僵,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只得苦着一张脸踉踉跄跄往外走。   刚才被踹了一脚又摔了一跤,屁股根还疼着呢。   几人径直朝着五福茶铺走去,原本的围观百姓有些索性无事,有心去看热闹或去给周掌柜作证,干脆跟在几人身后一同去了五福茶铺。   就这样,一行人浩浩荡荡、气势汹汹地一路穿过闹市,想着五福茶铺走去。   这样的架势可不常见,常人见此情景第一反应就是要出事了,恨不得离得远远的。   还是见到其中有自己眼熟的人才敢悄声问两句情况,等人七嘴八舌说完,这才放下心来,和他们没关系。   那、那就……跟着去看看?   中途好奇加入的百姓不在少数,等到了五福茶铺门前,周檀自己乍一回头都吓了一跳。   怎么忽然多了这么多人?!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这么多聚在我五福茶铺门前,是想闹事不成?!”铺子里急忙冲出来一个人,指着这些‘不速之客’喊道。   牛二眼前一亮,“林管事!您可得给我作证啊!那二两银子就是您给我的,真的不是我偷的!”   林管事还没搞清楚情况,听到这句话当场眼前一黑。   是谁……是谁给他领了个这么个蠢东西,给他这么办事的?   “谁在外面聚众吵闹?”忽然铺子二楼的一扇窗被人从内部推开。   一个面相敦实和善的中年男人从里面探出头来,语气疑惑,“老林啊,这是怎么了?”   林管事连忙仰头回道:“老爷,好像是沸潭楼的周掌柜,来、来……”话说到一半却面色奇怪了起来。   “……许是来闹事的?”   “胡说!周掌柜这般通情之人,岂能是你揣测的这么狭隘之人?”张掌柜拧眉厉声道。   周檀心下冷笑,这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的,糊弄谁呢?   他嘴上噙着一抹笑,眼底却没有笑意,扬声道:“不知贵店掌柜在何处?莫非是丑事败露,所以不敢出门见客了?”   视线直直地射向店门口站着的林管事,丝毫不管,也不特意仰头去看仍站在楼上不动弹摆架势的张掌柜,直接将人忽视了。   林管事气急道:“你!”   刚挤出了一个咬牙切齿的字,就连忙仰头去看楼上的老爷,脸色那叫一个铁青。   吓得他只敢觑了一眼就赶紧低下了头。   完了……上头人发火,下面人受罪。林管事苦着一张脸,感觉自己脊梁骨都快被老爷瞪穿了。   “张掌柜不敢站出来我理解,”周檀转身让人把躲起来的牛二从人群里揪出来,笑着说道:“不过这栽赃陷害的脏事我还是要和你们五福茶铺说道说道。”   “什么栽赃陷害?我看你就是空口来污蔑五福茶铺!”张掌柜早已不在二楼窗前站着,林管事只得站出来,板着一张脸怒斥道。   “你说我空口无凭不算,得官府的人说了才算。”周檀耸肩一摆手,“反正我来时路上就已报官,这二两银子就是证据,谁让你们到了临头也死不承认,唉,我本来还是想若是张掌柜诚心认错,此时就算了,没成想……”   剩下的话尽在不言中,周檀面上还有些惋惜和惆怅。   “周掌柜您还是太心善了!居然还给这种人机会……”原本还觉得报官这事周檀有些小题大作、不近人情的围观百姓,听到这里迅速倒戈,连连附和。   林管事气得眼都绿了,但事到临头掌柜的都龟缩了,他也不能梗着脖子跟着周檀去县衙。   且不说牛二这嘴上没个把门儿的不靠谱,只说他家老爷那么愤恨胡桃茶铺的红火生意,却只敢对人家暗戳戳下阴损招就知道了。   这周掌柜的身份不简单,或者说他那个入赘的夫婿身份不简单,居然与本县的县尉大人有旧。   能与本县的县尉结交,张老爷又不在场,林管事心里毫无底气,说出口的话自然也不硬气。   他想起还在张掌柜手底下做事的小儿子,强扯起一抹笑,“周掌柜言重了,言重了,何至于报官啊,都是我,是我一时鬼迷了心窍,眼红胡桃茶铺的生意,背着我家老爷私底下让牛二去的啊!”   说着,当即就要给周檀屈膝行大礼,却被三娃子眼疾手快立刻架在半空,然后强硬地抵了上去。   林管事老脸一僵,苦情戏码没使下去,就被架在半道上了。   周檀见状暗暗给了三娃子一个赞许的眼神,转头语气迟疑道:   “你?”   “我不信。”   周檀施施然道。   围观看热闹的百姓中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后大家也没忍住纷纷有人闷笑出声,都乐了。   “就是,那可是二两银子,这林管事怕是得不吃不喝三两月才能攒下这些吧。”   “他哪儿来的银钱?你们是不知道吧,他家的银钱都在他婆娘那呢!哪来这么多银钱?!”有熟知内情的人嗤道。   周檀忽然叹了口气,“张掌柜也别想着躲,不如我们一同对峙公堂,看看这牛二到底有没有说假话?” 第86章 田产   周檀带人来的时候, 五福茶铺里面还零星坐着几个客人,外头闹这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还喝得下茶水, 齐齐凑在门后头看热闹。   此言一出,周遭一片静默,气氛凝滞。   张掌柜不得不从二楼出来了。   他脸色还青着,嘴上强扯出一抹笑, “哟,周老板怎么还在外头站着啊?老林你怎么回事,周老板是贵客,怎么不把周老板请上楼来呢?”   还找补呢?   跟在周檀身后的几人纷纷心下不屑嗤道。   三娃子故意和大家笑着说道:“瞧, 这张掌柜还装傻呢?刚才你这伙计都交代了。”   张掌柜和林管事脸色齐齐一变。   “他说都是他干的。”   两人提起的心又落了下来, 张掌柜脸色回缓了些,林管事默默低着头。   “但我没信。”   两人同时惊得抬起了头,这是闹得哪一出?这就放弃了?   周檀娓娓道来:“毕竟张掌柜开茶铺这么多年, 口碑远近闻名, 我当然不能因为一个管事的胡言乱语,轻易误会你纵容手下, 构陷同行……”   两人听到这里脸色难看,但都没有出言制止。能让这周檀赶紧了事赶紧走也是个好事。   “……所以我想请张掌柜和我一同去衙门走一遭。”   图穷匕见,周檀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要的方案, 他脸上笑眯眯的看着很温和, 就这么看着对面的张掌柜。   张掌柜:“……”   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众目睽睽之下,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这件事是张某管教不力,还请周掌柜大度给张某一个薄面,入内商量此事。”   周檀晾了片刻, 也见好就收。   ……   环水村   要数村里最近发生的大事,最引人瞩目的非周家建新宅子一事莫属。   周家这个哥儿了不起啊!   这短短数月里,不仅找了个愿意入赘的如意郎君,还会做豆腐的独门手艺,去县里闯荡后又开铺子,赚了银子又回村翻新了座大宅子……关于周檀的讨论岂止这些,可以说村里人讨论换话题的速度,都比不上周檀成为话题人物的速度。   村里人的议论在院里监工的王二或多或少都有所耳闻,但他这种情况在他给村里几户人家的成年汉子介绍了几个镇上的临时差事后,渐渐扭转了过来。有些酸言酸语的村邻也没了声儿,至于关起门来私底下怎么酸,王二也管不了。   今早起来,他就站在院子里冲了个凉水澡。   沁凉的井水让一夜沉闷的暑热一扫而空,男人身上的热气随着井水罩下来,蒸腾起雾茫茫的白汽。   新屋差不多快要建好了,但铺盖和包裹还没来得及搬回来,所以昨夜仍借住在三娃子屋里。   站在新院子里,放眼望去。   青砖院墙不仅修补了之前的磕碰之处,还重新采买了一批青砖,加急送到村里,将原本用碎石黄泥砌上的上半截院墙翻新,换上了结实又气派的青砖。   院墙修缮得气派,院内也是如此。   几间正房与厢房全部用青砖作胚,水泥填充,结实异常。   甚至因为有了水泥这个外挂,方便打地基,周檀临走前还叮嘱王二,让他别忘了在几间正房底下挖个地窖,方便放些不便见于人前的盲盒产物。   前院,大门到正房之间铺了一条青石板路,青石板路东侧也铺上了青石板,石面平整光滑,用于晾干粮食和日常纳凉。   为此王二还特意在东南角上院墙外头,贴着墙根种了几株味道酸甜的野山葡、   待过些时日枝子抽条,再将枝蔓搭到院墙内提前搭好的葡萄架子上,来年夏日在此处纳凉定然闲适悠哉。   前院西面倒是没有继续铺青石板,而是围着墙角圈出了一小块地,围上木栅栏,就是一处家禽窝。   窝里此时空荡荡的,原本喂养着的几只鸡,被两人商量过后早早宰杀给工匠们加餐,正亟待补充新‘苗’。   剩下的空地,王二念着周檀的喜好,在上面提前挖好了几个树坑,规划好每棵树的间距,只留下果树等待周檀回来决定。   前后院子以几间正房和厢房为隔断,后院在最开始的规划中就有些东西见不得人,为此他又在中间安了个小门,平时都会关上,这样就算来人串门,使劲往里瞧也看不出后面有什么。   后院是一大片耕好的空地,算是他们的小菜园子,种些见不得光的特殊庄稼。   墙角还有安置驴和驴车的棚子,院墙之前贴着建的兔子洞窝也保留了下来,日后说不定还有其他用处。   除此之外,后院还新打了一口井,刚才王二冲凉的井水就是从这里打的,再也不用去门外小溪打水,十分方便。   王二深知光凭这座新修的小院子和县里的两间铺子,还不够保险,他这些日子又在周围几个村子里置办了些田,拢共十块上等田,十五块中等田。   这些田地别说县里,就是在镇上的乡绅富户间也算不得什么,但在周围几个村里已称得上是富裕人家。   置办田产对两个名下都没有任何田的人来说算得上是隆重,放在以前两个外姓人想在村里置办到大量好地块十分不易。   但今时不同往日,不需要多说,王二刚起了个头,李三银就听出了意思,直接应下了此事。他带着王家小子,做东宴请了几回里正大人,事情就办妥了。   正走神,王二忽然听到大门被拍响了。   “谁?”   门外的人不说话,只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还在,似乎还有……驴子的叫声?   王二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大步走向院子门口,开门。   “快来帮我把这些搬下来!”跳下车拍了两下门后,又匆匆爬上车搬东西的周檀激动道。   王二心情也很激动,大步上前。   但他没有搬车上的行李,而是一把‘搬’起了小哥儿。   将人抱在怀里好一会儿,那种恍惚做梦般的不踏实感才退了下去。   “怎么突然回来了?”王二平日里十分有距离感的犀利双眸,此时笑眯眯的,余光瞥到驴车上,才意识到了什么,“你是自己回来的?这一路上都是山坳,实在危险,你该叫我去接你的。”   周檀假装听不见,一心想着他的新院子,攀着王二高大紧实的膀子,脑袋直往院门内探去。   “院子是不是快修好了?” 第87章 迎回   王二吃味, 脸上却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淡淡道:“这么久不见,你就只想着你的院子?”   “什么我的院子?这是我们共同的院子!是家!”敏锐感知到危险的周檀察觉出了什么, 义正言辞地强调道。   王二:“……”   他神情无奈,就这么被小哥儿哄住了,“你总有千般话搪塞我。”   周檀眨眨眼,赶紧拽着王二往院子里走。   翻新过的老宅里面一切都很符合周檀的喜好, 毕竟大部分都是他提前提出的想法,后面修缮过程中王二也大多从他的角度出发考虑,新院子自然符合他的喜好。   比如,周檀兴奋地指着前院预留出来的树坑, “正好这段时间我那里又开出两棵果树, 和香蕉树一起都种上!”   走到鸡窝旁,他背手巡视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 又指着另一处空地, “这儿,还有葡萄藤底下, 可以再搭个狗窝。”   虽然小黄这次没带回来,但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肯定也要有一份‘家产’的。   巡视完前院, 他没有进屋, 推开通往后院的小木门, 左右看看,时不时点点头。   王二好笑,“后院都是空地,有什么好看的?”   周檀摇头, 煞有其事道:“今天之后就不会是空地了。”   这里以后就是他们的现代蔬菜大棚了!   不过,这就要辛苦他家的壮劳力了。   周檀扭头,笑嘻嘻地看向王二,“照理说,明天才是新屋入住的第一日,但我们今天是不是应该先小小地庆祝一下,明天再请人来吃暖锅席。”   他内心想的很直白狡黠,明天就要用人家了,今天怎么不得给人吃顿好的?   “家里还有些细粮,我现在去镇上割点猪肉和羊肉,我们打锅子吃吧。”王二不知道周檀小脑袋里的险恶心思,担心肉铺去晚了就没东西了,套上驴车就要往外走。   男人步子很大,周檀差点没拦住他,急忙说道:“我回来时带了肉,不用买。”   王二顿住,这才想起来小哥儿的特殊之处,摸摸鼻子,又将驴重新从板车上解下来。   “……刚才一着急,忘了这回事了。”他把驴牵到后院,安置好驴后,又把板车上周檀带回来的几箩筐东西搬到堂屋里。   “带了些什么?”王二掂了掂,好奇问道,手里的东西分量还不轻。   周檀趁王二搬东西这段空档,已经将几间屋子来回转了一圈,闻言蹲下身来,开始扒拉那几个沉甸甸的箩筐。   “我割了些细棉布,又让他们缝了几个被面,塞些棉花就能盖。”他拎出一个筐子递给王二,里面果然都是些细棉布被面。   揭开下一个箩筐上面盖着的干草,不需要周檀说明,王二也看清了里面都是些什么。   周檀顺手将最后一个箩筐的干草也揭了,也是塞得满满当当的肉!   剩下两个筐里装的都是肉!   “一整条猪后腿,留着明天来人吃席做了,这五斤羊肉今天吃一半,剩下的明天也做了吧,炖个羊汤,那边筐里还有半扇羊排和两副蹄膀,留着我们自己吃。”   这些肉天热肯定放不住,周檀把盲盒箱子里的棉花和干海带拿出来,给两筐子的鲜肉腾位置。   天气热,吃多了羊肉难免上火,王二只切了一斤羊肉卷,周檀物品柜里长期保存着很多鲜肉,足够两人吃上大半个月。   王二又挑了一些鸡肉、兔肉、鹅肉,还有两人都很喜欢吃的下水串儿和豆制品。   眼看蔬菜还没有着落,趁男人在灶台上忙活,周檀怀里揣着李桂点名要的胭脂,手里抱着一大摞细棉布,神情悠哉,准备出去化缘一番。   等他该通知的都通知到位了,出门时的一大摞细棉布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两手拎着都费劲的簸箕篮子。   王二刚好把鸡汤锅底炖上,炖到晚饭时分,鸡肉肉质就应该差不多了。   听到动静,他偏头往外看了眼,发现周檀篮子里的吃食都快溢出来了。   他大步上前,从小哥儿手里接过篮子,看着都是些菜蔬,不显山水,没想到入手就是一沉。   王二惊讶,“这么沉?”   周檀也很无奈,“可能我是带着明日来吃席的名头上门的。”   这事确实是他失策了。   他也没想到居然回来这么多吃食,拦都拦不住。   王二大致看了眼篮子里回来的吃食,放下了心,笑着道:“没事,今天不去换菜,他们吃席也不会空手,村里都这样。”说到这里,他想到了原本的周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能也不知道村里这些默认的乡情规矩。   又跟他解释道:“我爷还在的时候村里来往就是这样的,谁家有喜事,有家底就请几个相熟的邻居吃顿饭热闹热闹,亲近些的就来帮忙,稍远些的来吃席也不会空着手,多的是顺手从自己菜地薅把菜来添道菜的,不是什么大事,明日我们多做些荤菜就是。”   周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周母去的时候原主也病倒了,强撑着办的丧事也略显冷清和潦草。原主当时两眼一抹黑,一些规矩村里老人看不过去就帮着操持了。   至于那些吃席耗时耗力耗银钱的细枝末节,自然就没有办起来。   中午时间太赶,王二要去炒两个菜,被周檀拦住,“我还带了些麻辣烫和烧饼,中午简单吃点就行。”   “你回来一趟,这是什么都备上了?”王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确实像周檀能干出来的事。   周檀边从物品柜中掏出吃食,边说道:“今早走得匆忙,原本还想着去瓦市买那家很好吃的肉馒头和羊肉泡馍,现在好了,只得等你自己回去尝尝了。”   “回去再吃,明日吃完席基本就没什么事,去镇上买些东西回来给你做。”   周檀嗯了一声,嗯完之后才反应过来,“嗯?什么意思?”   他一脸探究和好奇,凑近王二追问:“你会做饭了?”   “也不能总去邻居家蹭饭。”王二没否认。   之前家里的掌勺权一直握在周檀手里,那些不需要厨艺就鲜美的好食材小哥儿从不让他沾手,生怕他那糟糕的厨艺糟蹋了他的好食材。   而那些需要厨艺简单加工的家常菜王二又做得十分难吃,周檀只尝过那一次,就满脸嫌弃地彻底把他发配到了切墩。   周檀去县里后,他也就成了孤家寡人,单身汉子怎么不能凑合一顿?   每日大全婶子给做工的汉子们做着饭,他就跟着吃点。   后面院子修得差不多了,做工的汉子们都走了,他一个人在底下慢腾腾地挖地窖时,不太好麻烦大全婶子单独做,他也不太习惯总去别人家蹭饭,就开始自己做着吃,能熟就能吃,凑合了一顿又一顿。   直到前些日子,他觉得屋里收拾得差不多,准备去县里迎回周檀,才开始自己跟几个婶子学着做菜。 第88章 闲聊   “你看过屋里什么样子了吗?”王二想起来。   “看了, 怎么还多出来一间房?”说起这个,周檀来了精神。   他刚才看的时候就觉得纳闷,从东往西数, 分别是待客用的堂屋、厨房、东间、储物间、西间……数到最后,怎么还多出来一间?   除了东屋的陈设原封不动地搬了进去,其他屋都是空荡荡的毛坯,具体作什么用途周檀也不知道。   王二笑道:“西面地基丈量好后, 屋子和院墙之间还空了不少地,空着浪费又挡不住后院的田,干脆我又让人搭了一间小的出来。”   当时周檀刚到平河县没几日,村里一时找不到人去县里是一回事, 差人去报信一来一回就是三四天, 那时地基进度着急,王二就自己做主多搭了一间。后来的家书中没说明这件事,则是想等着小哥儿回来自己发现。   “还没想好作什么用途, 正好你回来安排。”王二扫了遍一排整整六间屋子, 似乎都能想象到未来两人在这个院子悠然幸福生活的场景了。   王二正沉浸,周檀已经推开了最西面的小屋的门。   其他几件屋子说是毛坯, 其实土炕和厨房的灶台都搭好了,不过西屋确实空荡荡的,连个炕也没有。   王二跟在他身后, 想了想, 提议:“过段时间我找人来盘个炕?”   周檀摇头, 纳闷又疑惑道:“咱家一共就两口人,用得着三铺吗?先放着吧。”   王二想起了什么,没吭声。   说来这事也是他搬起石头,结果砸了自己的脚, 他以为上了炕后,小哥儿心里就明了。   看来日后在炕上还要再努力些。   中午做饭太赶,两人只简单垫了下肚子,又花了些时间定下明日的菜色。   明日就是暖锅饭。   两人要请的人不少,镇上和县里的客人周檀早在得到五牙儿信儿的时候就通知了,请帖也都早早发了出去。   王二原还想着今日动身去县里接周檀时顺便将请帖发了,没想到小哥儿消息灵通,将事情安排稳妥后就匆匆赶了回来。   连带着暖锅饭也提上了日程。   县里和镇上搞定了,村里这边就交给王二负责,他午饭后出去了一阵儿,扛回来一堆找相熟人家借回来的桌椅板凳和碗筷,回来就从井里打水埋头洗洗刷刷。   而这边周檀也正在归置物品柜里塞得满满当当的东西。   他坐在男人对面,日头正好,微风轻拂,两人就这么在院子里坐着小板凳聊起天来,手里的活也没停。   “……回来前我定下了饮子店的秋日新品,到时候赶上李桂成亲,我们赶不及回去也不至于挂空窗,饮子店我暂时让春禾管的,他性子稳,这些日子也跟着私塾先生识了些字,会看些账本,我还算放心。”   说起春禾,其实他一开始并没有怎么留心他,因为春芽和春麦展现出来的对吃食悟性更好一些。如今看来,倒是之前默默做事的春禾凸显出了性子中的‘稳’,更适合管事一角。   被王二知道,笑他,“你那是没留心春禾吗?我看你是谁都没留心过。”   周檀自带前世buff,如果这个朝代评选最‘松弛’雇主,他多半能名列嗯……前一千以内?   主打一个上了班谁都不盯,下了班就失踪,从不做谈心施压种种‘骚操作’,自然称得上是一个佛系掌柜。   周掌柜可以万事不操心,但不妨碍王二暗地里冷眼盯着,时不时还得逐出些些手脚不干净的帮工。   周檀全当没听到,他实在懒得去管,这种事还是让某个老王去操心吧,继续慢吞吞说道:“饮子店有三春,沸潭楼有黑好女,锅底我提前备下了些,然后让春麦每日送去,你过些时日回去查账正好再带些底料回去。”   王二嗯了一声,没意见,“正好慢慢往下天就冷了,底料也经得住放。”   至于开春之后怎么办?等来年开春再说呗。   周檀光棍地想着。   大不了他到时候去得勤些,脚程快些一日就可往返,到时三两日就去趟县里捎底料就是。   王二淡定想道。   物品柜经过一个多月的积累,已经堆积如小山,周檀这阵子忙于研发新品和处理铺子事宜,都忘了里面都是些什么。   两棵袖珍的小树苗被他头一批拿了出来,嘴上念叨着,“一棵板栗、一棵柠檬。”   “柠檬?”   王二这时也洗完了碗筷,将其放在借来擦好的木桌上晒着太阳晾干,捞过那盆小树苗惊讶道:“这么大点儿东西结的果子不会只有米粒大小吧?”他记得之前檀哥儿也开出过树苗,但没有这般小过。   “不会。”周檀信誓旦旦,因为他试验过,“种到田里它自家就会长大的,我在铺子后院里试种了一棵这般大的李子树,回村前它已经有我高了!”   随后三盆小绿苗、一套古法酿酒套缸也被相继拿了出来。   三盆小绿苗分别是薄荷草、草莓苗和西瓜苗。   寒瓜、银丹草王二知道,草莓苗却是闻所未闻,不过见周檀这副宝贵欢喜的模样,味道定然不会差。   系统出品,品质极优,周檀不必担忧它们的适应能力,即使是初秋种下也不必担忧它们不能存活。   考虑到明日暖锅饭人多眼杂,周檀忍下了立刻就把树种下的冲动,将注意力转移到物品柜剩下的物资上。   剩下这些都是积月累日攒下来的物资,有吃的有喝的,因为物品柜空间不足,留下的反而是些带着现代化包装的物资。   牙膏套装、锡纸卷、雪花膏……还有一大捆被暴力压缩成一个球的黑色毛线团。   周檀拿出来时还有些茫然,他空间还有这个东西?   问题是他们两个人都不会钩织,这毛线到底要怎么用啊?!   他默默看了一旁坐得岁月静好、满脸写着贤惠的王二一眼,难得迟疑了。   真的……不会吗?   毕竟这男人连缝补衣服和绣花都会,钩织应该也难不倒他吧?   王二还真不会。   他会缝补衣服那是因为以前家里只有他和一个眼睛不好使的爷,乡下布料金贵,哪能破个口子就扔,小王只能摸黑摸索着上阵,自此学会了缝补衣裳,再往后他连裁衣做衣裳也摸索着会了,毕竟裁衣缝衣也要银钱。   至于往衣裳和手帕上绣花样,则是他和周檀好了之后无师自通的,旁人有的,他们自然也得有。 第89章 装傻   物品柜里的东西显然不仅仅只有这些, 剩下的周檀摆了一整铺炕。连带着正房地上也都是挤挤挨挨的化肥袋子。   土炕冰凉,他屁股底下垫着王二塞过来的棉褥子,防着着了凉。对方自己却稳稳坐在冰冷炕沿上, 毫不在意。   地上那些化肥算是周檀最上心的东西了。   “化肥用起来定要加水兑一下,不然到时候地里粮食长得太好容易找人眼。”王二对这几袋神异之物用在地里的效果记忆犹新,不得不再多叮嘱两句。   地里的事周檀插不上话,也赞同王二的说法。毕竟谨慎些总是不吃亏。   但撒在外面田里太招人眼, 撒在自家后院田里没关系啊!   “可以先在后院地里用上,来年开春前这段日子,我们就有吃也不完草莓了!”周檀想到这里,十分兴奋。   “好, 等明日散了席我就去栽上。”王二一口应下, 若不是担心明日人多眼杂,他恐怕当场就要起身下地种上。   他对周檀一向有应必求。   倒也没有那么急,周檀嘿嘿一笑。   会发光的挖耳勺、玫瑰味的可食用护手霜、会自动报数的跳绳、普普通通的小学四年级语文课本、永远不用浇水的花盆、胡萝卜味的酸奶、自带降温效果的老式橘子糖块……甚至自带神奇雷达的洛阳铲都有一把!   周檀往王二嘴里塞了一块橘子糖块, 含着冰冰凉凉的橘子糖块嘴里含糊道:“这橘子糖好实用, 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开出来了。”   王二的视线则在那把一看就非同寻常的铲子上停留了一瞬,目光复杂。   这把挖土异常好用的铲子的作用让他当时都倒吸一口凉气, 周檀当时说起时也是满脸的微妙。   这把神奇的洛阳铲嗯……怎么说呢,雷达实在过于敏锐了些,他甚至怀疑当初出厂设置时将一项必要条件往下调了不止一个度, 是个“人”它都亮。   他也不是那么想知道自己一直在无数个人的坟头上蹦跶。三步一坟、五步一岗或许夸张了, 但那只是因为古代相对稀疏的人口密度才算夸张, 他还不想这么快把自家刚建好的地基刨了。   不管怎么说,他们暂时还没有去掘人家坟头的打算,这把铲子只能委屈和那根聒噪的跳绳一起躺进物品柜深处。   积攒的物资太多,周檀整理得有些不耐烦, 幸好嘴里冰冰凉凉又甜丝丝的橘子糖块暂时驱逐了些暑热,不然光是屋外一刻也不停歇的蝉鸣就足以让他撂担子不干。   不能放在人前的分出来,吃的和种子分在另一处,剩下的则分类放在外面屋的柜子里。   等到物资全部整理完,周檀身心俱疲,身体的疲惫还是其次……好吧,主要还是身体上的疲惫。   不过这下物品柜整理过后,空出了大半地方,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快。   再次打开那几个超大号盲盒箱子时,再也没有那种过年囤货后,打开冰箱却要面对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陈年塑料袋时的无力感了。   想着想着,周檀忽然乐了,笑出了声。   “怎么了?”王二侧头。   方才不是还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忽然又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   “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起了之前穷得家徒四壁,每开出一个盲盒我都宝贝得不行,没想到现在倒是不以为然了,这算不算是甜蜜的烦恼?”   王二愣了片刻,不禁失笑,也回过味来了。   “诶不对,还有个匣子没拿出来!”   周檀忽然坐直了身子,惊呼道。   王二:?   就见小哥儿神神秘秘地忽然掏出个雕花匣子来,双手无比虔诚捧着的那种。   “你猜猜里面是什么!”   王二眯眼……用料不是熟悉的黄花梨木,而是偏紫红色的小叶紫檀,成色很新,估计是新打的。   扫过匣子,又对上周檀隐含些小激动的双眸,亮晶晶的,又像盈着一汪沁人心脾的清泉,水汪汪的。   王二心里有了计较。   但他没吭声,而是选择不动声色地将这场戏演完。   “什么东西?我猜不出来。”他神情很是苦恼,拧起浓黑的剑眉,只等小哥儿卖完关子过把瘾要揭晓答案时,再作恍然大悟状,说一句,‘原来是这么是个钱匣子!我方才竟没想到。’   想象很丰满,但他的演技实在称不上优秀。   或者说,作为枕边人,周檀看他眼珠子一转就知道这人夜里睡觉要用什么姿势。   “……”周檀哼了一声哄小孩儿似的男人。   装傻也不知道装得聪明点!   王二摸摸鼻尖,抿唇直笑。   不过在满满的分享欲面前,周檀只高冷了一瞬,下一秒就忍不住凑到王二跟前,向人展示里面的家当。   没错,里面都是沉甸甸的家当。   白花花的碎银块差点把王二的眼给闪了,他好笑之余也不免惊讶。   这回是真的惊讶。   “这么多?”   “哪里多?你快点点!碎银子加起来可有二十六两呢!”旁的两吊铜板则是周檀预留给两人日常的花用。   说这话时,周檀脸上是藏也藏不住的喜悦,好吧,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小得意。   “没想到吧?我还能攒下这么多银钱。”   “嗯,没想到。”王二面上却没有周檀想象中的那么欢喜,他眼含探究,语气甚至有些隐隐不认同和敷衍:“檀哥儿,我不觉得银钱有你重要,日后再莫要为了攒银子从自己身上克扣。”   周檀懵了,“……我我没克扣自己啊!”   这话又是哪一出?   王二显然不信,但他又不想太过打击小哥儿想和自己分享喜悦的初衷,温和道:“嗯,我信你没克扣。”   很好,态度很敷衍,甚至不认真听他说完话。周檀登时气鼓鼓了起来。   “我真的没有克扣自己!”   “……怪不得这次回来见你脸上的肉都瘦没了。”王二这厢说完,越看越觉得小哥儿瘦了。   周檀:“……”谢谢,他回来时脸上的棱角都快胖没了,就等着回村上山打猎活动活动身手呢。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炯炯地盯着睁眼说瞎话的男人,“认真听我说!”   王二顿住,认真看向他。   “我真的没有瘦!不对,是没有克扣自己!不信你回去可以问问小李,都是他去帮我排队跑腿买吃食和新奇玩意儿的。”周檀一鼓作气说完。   王二静了片刻,轻咳一声,“那怎么剩这么多银子?”   他以为这大半年利钱能有几两银子就顶天了。   二十六两对两家生意异常红火的铺子的吸金能力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但对生活刚走上正轨或正在往正轨上走的两个人来说却是一笔巨款。   这足足二十六两的结余称得上是惊喜。   毕竟两人这大半年的花销嚼用之大,不往里面填都算好的。   小了不说,大的几笔花用就在不久之前。   翻新老屋、盘铺子、在村里置办田产……每一样都花去不少银钱,将铺子的现金流掏空的同时,差点将王二成亲前攒的棺材本都掏空。   当然,这是夸张手法,王二的家底还挺厚的。   不止如此,新铺子开肆后逢年过节往衙门送的打点也默认翻了倍,光是他们目前最大的官面倚仗——江冲江县尉那里就打点了五十两!   如果说置办家产和上下打点是必要支出,那么周檀本人大手大脚的习惯就是额外支出了。   或许是前世带来的‘毛病’,他动不动就想奖励一下自己,在口腹之欲上尤其要紧。   生意忙时奖励一下自己的辛苦,生意不忙时那更得优哉游哉地享受一下难得的悠闲时光,遇上好事要庆祝,遇到坏事更得吃点好的去去晦气。   长此以往周檀也觉得不好,但一个“坏习惯”的养成大部分时候都是有人惯的。   他自己算一个,王二算一个。   甚至男人不管不顾,称得上是纵容溺爱的态度和有应必求的行事风格,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手里有十文就花十文,有十两就花十两,王二非但不劝,还助纣为虐,若不是周檀理智尚存,这个家怕是很快就被他败完了。   至于为何这回手里还能剩下银钱……   周檀眉梢也不禁染上了些嘚瑟,“也不看看这段日子谁管的生意,天一热,沸潭楼生意虽不太好,但茶饮铺子日日门前都大排长龙,冷饮生意比热饮卖得更红火……”   听到周檀没有为了省钱克扣自己,王二的神情才和缓下来,听他小嘴嘚吧嘚吧说着自己英明的赚钱头脑和手段。 第90章 暖锅席   次日   清早天尚未亮, 泛起一抹鱼肚白,若有若先的弯月仍缀在另一头迟迟未落。   周遭一片黑漆漆,天光吝啬得只能摸索着前行。   “娘你慢点, 低头看着点儿路,天色还早着呢。”   大全婶子挎着藤编菜篮子,急匆匆地走在乡间小路最前头,身后跟着两个儿媳, 三人一齐往周家去。   “听说檀哥儿在县里铺子生意很是红火,今儿来的客人肯定少不了,早点去,早点把席面给整上!”大全婶子步子不停, 反而捯饬得更快了, 不过她也知道两个儿媳是好心,闻言低下头,仔细小心地看着脚下的路。   半道上, 一行人还碰上了同样挎着个篮子的钱春和桂花婶子等人。   几人相视一笑, 互相招呼道:“都来了?老三媳妇也在啊……”   “檀哥儿和他家那口子特意来说过,哪能不上心?”   “……也不知道这小两口现在醒了没?今日可不好再睡到日头晒腚嘞!”说笑着, 不知是谁忽然来了这么一句,惹得几人一静,又噗嗤地笑出了声。   今日来帮忙的谁不是过来人, 就连大全婶子身后那两个小媳妇都抿着嘴在那笑。   毕竟现在村里谁不知道之前檀哥儿还在村里住的那些日子里, 早上不到日头上来, 院门绝不会开。   为着此事,村里当时那风言风语可不少。   本来两个小辈上头没有长辈盯着,关起门来过日子就不那么稳重。现在倒好,竟然还日日睡到日头爬到头顶上才起, 这在村里某些人眼里简直就是太不像话了!   依着从前,村里好事之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两人给淹了,但如今此事愣是没有传到人家正主跟前。   无他,根本找不到正主说。   两人成亲后,尚没有搬去县里做生意的那段日子,周檀压根就没下过地,家中大多活计竟然都是入赘的高个汉子在忙活,包括洗衣裳这类洗洗刷刷合该妇人哥儿做的事,竟然也都被包圆了。   这让当时期盼着檀哥儿去溪边洗衣裳,好抓着人张嘴奚落一顿,恨不得把人说得臊死的一些人计划落空,心里更加不平衡起来。   奈何周檀在村里时不是上山就是在家宅着,如果不是熟络的人家相邀就很少出来串门子,村里闲着乱逛更是没有的事。   看不惯的人根本逮不到他的人影!更别提舞到他跟前去了。   他家那口子倒是偶尔会在地里碰到,但那汉子三棍子下去都打不出一个屁来,只会闷不吭声地干活,只有对着檀哥儿才有几分笑模样。   慢慢的,村里人也回过味了。   换成私塾刘夫子的话来讲,合着这俩人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入赘这事儿说不准还真是王二这小子心甘情愿入的!   他们这还掺和什么呀!散了散了!   这下不管是真看不惯还是单纯看热闹的人都作鸟兽散了,没有谁会闲着没事顶着都不领情的风险,去得罪有本事在县里开铺子的两人。   不过经此一事,上了年纪的还有些看不惯王二这般纵着哥儿,但顶多憋着在自家屋里嘀咕几句。   还有些像几位婶子这样相熟的人家则觉得村里人咸吃萝卜淡操心,掺和人家家里事儿没好果子吃。   而且檀哥儿是个有本事的人,能赚钱能养家,换到谁家能不捧着?就他们多事!   年纪轻的哥儿和女子对这事儿却有些别的看法,第一反应是觉得檀哥儿做得太过了,但回过头再去想,还能咂么出些别的滋味,艳羡、酸涩、期待……种种滋味。   若是周檀知道了婶子们来的路上还在笑话他俩,定会大喊:“冤枉啊!”   他就是单纯爱睡个懒觉而已!   如果说平日里还能赖个床,今日周檀还真没敢留恋被窝,一听到公鸡打鸣他就噌的一个高起来,穿好衣裳后第一件事就是喊王二把院门打开。   喊完才从窗边挪开,下炕洗漱。   夏天不冷不热的井水一扑,困意顿消,整个人立马清醒了过来。   王二笑他平日也没见在意,今儿怎么莫名在意不能吃不能喝的脸面了。   周檀白了他一眼,“这哪能一样?”今天要是起晚了,那可是丢人丢到十里八乡了。   “你快去开门!”周檀凶道。   王二三两步走到院门处,将门插抽出来,打开院门。   他随意往外瞥了眼,就见不远处的小路来了一行人。   他回头看了眼洗漱完就钻进了厨房的小哥儿,这不是巧了吗?   这会儿王二不得不庆幸周檀起早让他开院门,不然惹了小哥儿恼羞成怒就够他喝上一壶的。   “婶子们来得早啊,快进来。”王二朝外招呼,也是给里面的周檀提个醒。   没看到想象中的画面,几位婶子也没有失望,她们还是知道今日是来干嘛的。   帮工嘛!   可不能为了点儿热闹,忘了正事!   周檀急急忙忙从里面出来,笑着招呼道:“多亏了婶子们来搭把手,不然今日我们俩还真忙不过来!”   “我去灶台那儿看着,你先带婶子们看看新屋吧。”王二拦住着急厨房灶上火的周檀,看着眼神禁不住往几间屋子上瞥的几位婶子说道。   不能见人的东西早被他们昨日收拾完藏在了地窖里,所以今天来的人随便看他们也不怵。   “那感情好啊!自从你们这屋子翻新好后我们还没进里头看过呢!”婶子们见怪不怪王二对檀哥儿的上心体贴,心神都飘到了新房子上头。   几间屋子桌椅板凳其实都还没进场,现在看只能看个空屋和炕,但架不住这青砖灰瓦对村里人来说实在唬人,看得几人目不转睛,连连赞叹羡慕。   “真敞亮啊这大屋子!”   “啧啧,这地面还是石砖铺的呢!晚上躺在上头肯定凉快。”   “就是这窗——”大全婶子拧眉迟疑道,其他人的视线也随之落在了窗上,瞬间明白了原因。   这窗也开得太大了吧!   比村里常见的小窗大了翻两番,透光防水的油纸往上一糊,怪不得敞亮。   大全婶子不赞同道:“你们俩可别为了贪凉开这么大个窗,等夏天一过,这窗子开这么大,化雪天能把人给冻坏了!”   周檀笑眯眯,知道婶子是好心才劝,也不恼,“冬天再说冬天的,先把夏天过了再说。”   窗户开这么大确实是为了透气通风和光线敞亮些,虽说牺牲了一定的保暖效果,但他们冬天有火炕和棉花厚被,到时候再把窗户用旧棉被挡上也不差什么。   对他俩来说,物资囤粮充足,还能吃热锅子的冬天,远没有除了冰块什么避暑手段都没有的夏天难熬。   所以开大窗,一定要开大窗!   宁肯冻死,他也不想闷死。   两者权衡取其轻,自然选大窗子。   要不是琉璃在这个朝代造价太过昂贵稀少惹眼,周檀甚至想给自家全都换上大玻璃窗,那才叫一个透亮!   既然两人都愿意,其他婶子们不认同也不会再说出来扫兴,毕竟这是人家自己的事。   倒是这里头年岁最轻的大全婶子小儿媳暗自撇了撇嘴,自家婆母说什么呢,要是自家能有这么好的屋子住着,窗口再大些她也稀罕得不行。   等她们看过一圈后,也想起了今日来的正事,赶紧催着周檀带她们去厨房看看,然后赶紧帮忙干活备菜。   还没进去呢,她们就瞅见里头正在切猪耳朵的高大汉子,打趣道:“哎哟,这里头已经忙活上了啊!要不说还得是檀哥儿家的汉子眼里有活儿,对人上心呢!”   周檀面上一窘,倒是王二身为被打趣的另一位当事人脸不红心不跳地接受了这份‘夸奖’。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院子里的桌椅也都摆起,顶上也扯起油布横在院子上空,遮挡炙烤下来的烈日。   村里人离得近,请来的相熟人家基本都到齐了,五牙儿也从县里赶回来,帮着招待人。   陆陆续续,镇上和县里也来了人,这些人李五牙儿可不清楚,王二匆匆从厨房洗干净手出来,招呼人赶紧入座,顺便将带来的暖锅礼记录归置。   他们这边忙活得热火朝天,不知道今日的环水村里也炸了锅。   “乖乖,这么多辆马车和驴车啊!这周家真是发达了。”有人感叹出声。   一旁揣着手看热闹的李正根不忿撇嘴,“商贩子罢了,要说发达还得看杨家,人杨秀才都上县里读书了,日后混上官身,何愁什么暖锅礼……”   一旁人觑了李正根一眼,忽然想起了什么,带着些存心的意思故意问道:“哎正根叔,你可是就住王家边上,老话说这远亲不如近邻,难道王二没请你——哎呀,你瞧我这张嘴,没个把门儿的。”   李正根愤愤哼了一声,热闹也看不下去了,扭头就往家里走。   “你招惹他干啥?那是个游手好闲的混不吝,咱没必要惹。”树底下看热闹的人们心里门清,忍不住劝刚才口快的老姐妹。   “哼,我就是瞧不上他那副无赖德行,鼻孔还挂在天上,杨家杨家杨家!人家王家杨家和他有什么关系!”   “这话又说回来,这王二也是真豁得出去,既然有本事在县里混,还入赘周家……”   “没有檀哥儿的吃食方子哪有这么容易就能开铺子,你这话说的。”   “哟,老文叔,你也去吃席啊!”一个婶子眼尖,说话间还和路过的老文叔打了个招呼。   她看老文叔不同往日赶牛常穿的破褂子,而是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还穿上了一年都不一定穿一回的干净布鞋,一看就是去吃席的。   老文叔步履匆匆,还不忘回道:“是啊,早上给牛喂食耽搁了阵儿,希望还来得及。”   “来得及,来得及,刚刚那辆马车才拐进去呢。”众人忙安慰他来得及。   “对啊,林郎中也才刚进去,你俩前后脚,来得及!”   老文叔这才放下了心,和众人说了声后就大步往周家走。   他到的时候,王二招呼他赶紧进,里面宾客都坐得差不多了,一眼就看到老木匠和他孙女坐在那里,他赶紧过去坐下。   “你来得正好,菜马上就要上了!”老木匠开心笑道,一旁坐着的小孙女目不转睛地看着席间的热闹,时不时往外瞥一眼院子外头叫唤的驴和高高大大的马匹,满眼新奇开心。   “你这小日子过得可以啊,老王。”今日镖局和商行的兄弟们也来了,和王二打完招呼也不见外,跟着帮忙一起招呼客人。   毕竟后头马车上还有县尉家的管家长使,他们得给兄弟撑个面子,运气好还能搭上县尉老爷这条线。   “你这不废话嘛!也不看看王重这小子入了谁家的赘,周家哥儿的手艺可是这个!”说话人竖起了大拇指。   平河县离环水村路途远,县尉特意派了管事的来说明缘由:“……老爷有公事在身,实在走不开,特意让我来跟王兄弟赔个不是,日后回县里定要做东请上您一回。”   王二当然是含笑将这个话题岔了过去,县尉哪需要跟他特意赔不是,就算两人交情不浅,这种场面话也不能应。   宾客尽至,厨房的菜也该上了。   今日暖锅席的菜色其实很简单,多了两个掌勺的也忙不过来。   整条猪后腿肉切成肥瘦相间的肉片加水炖煮成一锅大乱炖,豆腐、粉条、白菜和泡发好的干蘑菇在肉片里‘夹缝求生’。   几只新鲜猪蹄加入黄豆和泡发好的干海带,几只陶罐同时添水、文火炖上一上午,炖成蹄花汤,肉质剔透,筷子一碰便颤颤巍巍,晶莹剔透,肥而不腻。   海带这玩意儿是个稀罕物,只有走南闯北的行脚商手里才有那么点货,商行镖局的兄弟们有些倒是吃过,但早忘了什么味道。   红烧兔肉色泽鲜亮,酱色浓郁,丝毫没有兔子的土腥味。红油毛血旺鲜艳欲滴,毛肚、滑肉片、虾滑和海带浸泡在呛辣的酸麻的红油里,一筷子下去红油滴答滴答地流,入口那叫一个酸爽鲜辣。   新鲜的羊肉切成丁快速烩成一锅羊肉汤,撒入翠绿的葱花香菜鲜香四溢。   凉拌猪耳朵夹杂着翠绿的胡瓜条,清爽解腻,在一盘子浓油赤酱的荤菜里格外受人青睐。   一旁还有解腻的番茄浓汤,酸酸甜甜,每桌的汤底都被孩子们刮了个干净。   不论是份量,还是菜色,都豪横得令今日来吃席的村里人欢喜。   其中红油毛血旺和番茄汤有些人吃不惯,但从县里来的镖局和商行的客人可都是大加赞赏:“周掌柜,就是这个味儿!” 第91章 置办   “娘, 那个周家哥儿未免太过分了!”   东杨庄,成片的低矮黄泥茅草屋间,一户人家黄泥顶上却是灰瓦铺就, 看着就比其他人家气派不少。   天气热,王花原本和大儿媳挤坐在门槛上乘凉,正巧这时过来个好事的婶子来串门,特意将昨日环水村周家那番车马络绎不绝的热闹气派景象学给她们听。   等婶子走后, 大儿媳看着王花的脸色眼神闪了闪,还说道:“昨日暖锅席办得声势那般大,不请我们就算了,娘您可是王二的亲姑姑, 怎么能不……”   “行了!”王花脸色铁青, “老大家的,赶紧做饭去,没看都什么天色了!”   大儿媳撇撇嘴, 却不敢再多话, 灰溜溜扭身去灶上做饭。   碗橱子上三层都锁得严严实实,只有最下头那层能打开, 是婆母每顿饭之前特意从上面几层分出来的。   她拉开一看,翻了个白眼。   又是不到巴掌大一碗的糙面,和不多不少正好六片的菜叶子。   老不死的, 抠死她得了!   日日喝这清汤寡水的菜汤和糙面疙瘩, 她眼珠子都快熬绿了。   想起刚才来串门的婆子说的昨日周家那套席面, 她没忍住咽了下口水,又避开婆母的视线,恨恨地啐了口拿着家中所有银钱在县城享福的小叔子。   这厢偷摸在心里骂着婆母和小叔子,那边王花却没有像平日那般盯梢紧逼不老实的大儿媳做饭, 她坐在门槛上,脸色变幻莫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汪!汪汪!汪呜嗷呜……”   “……劳累婶子多跑这一趟了,嗯,要出门,先把驴喂饱……”   炕上,周檀迷迷瞪瞪地睁开眼,耳边是王二在院子里和人说话的声音。   等男人进来,他才含糊问道:“外头怎么了?”   “没什么,昨日剩下的席面不是分给几个帮工的婶子们嘛,桂花婶子今早把空碗送回来了。”王二抬起手里洗干净的粗瓷大碗示意。   “快些起来吧,今日不是要去镇上置办东西吗?等日头升起来,坐在驴车上也烤人。”王二将粗瓷大碗放回灶房的碗柜里,回来对还躺在炕上醒神的周檀说道。   “好热啊……”周檀好似没听到,双眼无神喃喃道:“不想去了。”   王二不理他耍赖皮的话,出去院子将板车拖出来,没有急着套在早早喂饱了的驴身上,而是转身又去厢房抱出了一堆零碎木板。   “起床!”   周檀大喊,然后噌的一下蹿了起来。   不搭理他,他就自己给自己打劲儿。   等他用王二提前打好的沁凉井水洗漱完,外头已是天光大亮。   王二背对着堂屋门,单膝跪在地上往板车上钉钉子,周檀好奇上前,发现男人在给板车钉遮阳棚子。   板车左右两边竖起薄薄的一层木头板子,顶上搭上四四方方的板子,用草绳缠住,里头偷摸用盲盒开出来的铁钉钉上固定。   周檀眯眼笑,伸手欠儿兮兮地捏住男人的耳朵,左右胡扯一通,“这么乖啊。”   王二正好钉好最后一颗钉子,随手将板车套上,然后毫不客气地将耳朵上作乱的手拿开,起身将人摁在怀里蹂躏一番,尤其是那对白嫩的耳朵。   周檀几哇乱叫,奋力挣扎反抗的同时,还不忘放低声音,生怕院子外头有人路过听到笑话。   直到他求饶道:“我错了我错了…放开我吧……”   王二才松开力道,笑出声来。   笑话他,肯定是在笑话他!   但周檀刚刚从魔爪中逃脱出来,这时候全当没听到,自己理好头发,昂首挺胸——钻进了板车。   王二失笑,将一旁提前备好的背篓放到班车上,也跨上了板车前头坐着,赶着驴车往外头去。   一路紧赶慢赶,到了镇上正好碰上了老文叔,也在此时赶着牛车过来。   “二小子、檀哥儿你们俩来置办东西啊?”老文叔眯眼瞅见两人,喊道。   王二应道,周檀这时也从后头应声钻出来,“老文叔!”   然后视线不经意往牛车后一瞥,喜道:“桂花婶子也在啊!”   桂花婶子笑着招手:“檀哥儿也来了!”   等几人寒暄过后,就四散开来各办各的事。   周檀和王二先去木匠坊看看桌椅板凳柜子打磨的进度,已经打磨好了,就差刷最后一层防火防蛀的桐油。   他们也不着急,这趟周檀跟来,再加上这些家具肯定是搬不回去,也急不来。   既然以后还要在村里过日子,要置办的家当肯定是不少。   米面粮油、油盐酱醋、布料针线、碗筷胰子……这一买就忘了时辰,正午太阳晒得人心发慌,周檀拉着王二,王二拉着驴,驴拉着驴车,两人一驴一车直奔镇上最大最气派的酒楼。   “小二,一份红烧羊排、一份鲜笋蒸鸭,再切一盘卤牛肉,上一壶冰镇酸梅汤。”周檀不用小二报菜名就一口气顺溜地将脱口而出。   “好嘞客官,本店还有这时下最火的豆腐,是专门从县里豆腐坊用冰镇着每日送过来的,量也不多,今日只剩下三份了,客官您要不要来点?”   县里豆腐坊?那不就是他们家的豆腐坊吗?县里总共就那么一家豆腐坊。   王二没想到豆腐坊的生意还远销‘县外’,他这段时日都在村里,没想到短短几旬内,豆腐坊的生意都扩大到做‘回’镇上了。   对账目最清楚的人莫过于周檀,他闻言也不惊讶,笑问道:“怎么个吃法?”   “有油煎和做汤两种吃法,油煎豆腐是用油那么一煎,外头金黄酥脆里头还嫩乎乎的,用料再一炒,香得很!白玉丸子汤这做法可就复杂多了,豆腐捣碎混上肉糜,团成丸子,下到提前吊好的老母鸡汤里,那叫一个鲜美!客官您看您要哪道?”小二发挥出了极为优秀的口才,将菜品描述得那叫一个绝。   还没等周檀说什么,旁边那张桌子上的客人先忍不住了,“小二,先给我们这桌上盘油煎豆腐尝尝!”   “好嘞,客官您稍等,菜马上就来。”   周檀这时也出声,眼睛笑得弯弯,道:“那给我们上份丸子汤吧。”   油煎豆腐虽好吃,大热天吃还是腻了些,正好上份汤解一解荤食的油腻。   吃完饭,歇歇脚,两人又牵着驴车马不停蹄地往牲畜行。   说好的小鸡小鸭小鹅都要置办上,一只都不能少。 第92章 村口   等两人左手一只鸡, 右手一只鸭,背上还背着一筐鹅,赶着驴车满载而归回来, 却碰上村口一群人围着什么闹哄哄的,乱作一团。   周檀连忙将小鸡递给王二,空出一只手来拍了一下旁边看热闹的李桂,“怎么回事?”   李桂看热闹看得正高兴, 忽然被人拍了一下还有些不快,不过看清楚人后立刻嘴角咧开:“檀哥儿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可就错过今日这场好戏了。”   周檀:有瓜?   他赶紧把手里的东西都交给王二:“你先把东西带回去,我待会儿就回去。”   王二无奈:“……好, 不用急着回来。”   会给他的是小哥儿略显不耐的摆手。   王二:“……”行吧, 碍到人爱热闹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快和我说说……”周檀迫不及待拽着李桂小声道。   “林家那个丑丫你知道吧,嫁去山那头那个, 今日带着她男人回娘家了, 听说怀上了来报喜的。”   周檀看着村口仿佛下一秒就要打起来的僵持气氛,时不时还能听到围在里面的人发出尖锐的喊骂, 神色迟疑。   就这?还报喜?   “这报喜怎么报得快打起来了?”周檀大大的不解。   “丑丫和她男人刚走到村口,就撞上了做媒回来的钱三婶,把肚子给撞坏了, 现在正闹呢。”李桂说起来语气还带着些掩不住的幸灾乐祸, 显然对双方都看不上。   周檀听到这话第一反应不是肚子撞坏了, 而是——   谁找钱三婶做媒?太不讲究了吧。   大全婶子原本在前头看热闹呢,担心里头打起来又悄悄退了出来,正听到这俩人在这儿嘀咕的话语,来了兴致说道:   “这事儿你俩不了解, 这丑丫嫁过去的地方可远可偏,山路不好走,你说怀上了让家里男人过来报个喜就是,偏这丑丫月份还浅着呢就跟着一路走过来,这能不出事儿嘛!”   “这不,走到村口就出事了!”李桂专业捧哏。   “王大丫确实不是个好玩意儿,但今这事儿还真说不准谁占理,丑丫那肚子我看有大半是因为走山路走的!”旁边一个脸生的长脸婆子凑上来,小声说道。   长脸婆子看到周檀,又瞥向被重重围住的丑丫,眸光闪了闪,   “你们说林丑丫这趟非要回来到底为的什么呀,她娘家也不是……”个疼闺女的。有人嘀咕道,剩下的话被他咽了下去,但大家都能听出来是什么意思。   “不管这丑丫为啥非要回来报喜,你们就瞧着吧,钱大芬不会让王大丫轻易脱身的,不撕她点东西下来她可不会轻易算了。”长脸婆子撇嘴说道。   “这倒是。”都围在后头看热闹的众人点点头,丝毫不怀疑长脸婆子说的话。   “让她们狗咬狗去嘛,不过我看钱大芬弄不过王大丫那个肥婆娘。”围观群众客观点评道。   看来这钱大芬和王大丫在村里都属于不受人待见的一种人。   周檀心里想想也是,不过他还有顾虑。   “那她的肚子是不是得尽快请个郎中过来看看?”虽说看不惯她娘行事为人,但他们家和丑丫本人却没什么瓜葛恩怨,真出事了也没必要落井下石。   “二虎去了,去请的林郎中,应该快到了。”大全婶子不愧是深入过‘热闹’中心的人,心里有数。   郎中请了,那周檀也没了最后一层顾虑,专心看起热闹。   主要看王大丫那个黑心媒婆的。   人群包围的最里面,林丑丫还在扶着肚子哀哀地叫唤着,旁边站着闻讯赶来的钱大芬,她死死地拽着王大丫的衣袖子不放,两人就赔钱和药钱争执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   倒是林丑丫那个看上去尽显老态的丈夫远远缩在一旁,躲在娘子身后不敢上前,浑浊的眼神时不时绕着周围围观的小媳妇小哥儿转悠。   周檀看到这一幕,正皱眉时,就听到李桂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你看,林丑丫她男人又老又丑,这回遇着事儿了居然躲在媳妇后头,眼神还在那滴溜溜地转,我瞧着也不是个正派人。”   周檀不由得默默点点头。   李桂继续说:“这事儿说来里头还有个笑话,和你们家还有些关系呢。”   嗯……周檀头点到一半顿住,嗯?!   他惊讶迟疑中还带着些莫名其妙,“……这里头又有我们家什么事?”   怎么王二在村里天天只顾着埋头建房子,什么都不知道,他这一回来简直就跟抓瞎了似的。   李桂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显然对檀哥儿在被动无所知的情况下牵扯进去这件事也感到糟心,这又不是件啥好事。   “她汉子什么样儿你也看见了,家里穷得很,听说上个婆娘被他得不知是跑了还是没了,当初这门亲事林家打的就是卖闺女换聘礼的主意,丑丫开始抵死不从,村里有些老人看不过去,还制止过,没想到后来丑丫自己乐颠颠地嫁过去了。”李桂一拍大腿,低声愤愤道。   “你猜为什么?”李桂特意给他卖了个关子,神秘兮兮地问道。   周檀一脸迷茫地摇头。   “因为你家王二啊!”李桂压低声音喊道。   “!!!”   周檀懵了,这这、这?!   这和王二有什么关系?   “后来这丑丫还被打得跑回来几次,村里一些人这才知道,原来当初钱大芬忽悠丑丫,说他男人跟王二条件一样好,都是常年在山里头采药打猎这才耽误了亲事,上一个也是因为耐不住寂寞才跑了的,等她嫁过去保准能跟你一样享福!”   周檀听得目瞪口呆。   啊?!   “我娘都说了,钱大芬也真的不做人,忽悠着把闺女卖给了打死媳妇的,丧良心啊,还把你给扯上了,你说说,这都叫什么事儿啊!”李桂愤愤。   “而且你以后单独遇着她可张点心眼儿,这人啊,有时候我都能被她那眼神吓出一身白毛汗来。”   他之前在村里就不稀罕丑丫动不动躲在角落里用她那双黑眼珠子阴沉看人,后来因为成亲那件事又回过头来骂好心帮她一把的村里老人,心里更是看不惯这人。   但不管怎么说,成亲这事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丑丫不好过。他身为未嫁的哥儿,多少也理解些其中的痛苦和折磨,一时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同情居多还是感叹居多。   周檀心里也叹。   是啊,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说不好听的,就跟癞蛤蟆趴脚背上,不咬人也恶心人。   但和李桂想得差不多,他对事情的主角丑丫倒没什么看法,世间从来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或许他从小在那种处境长大也聪明不到哪里去。   不过,他倒是明白过来,为何刚才他和王二走过来时,村里围观人群中某些人用有些微妙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们俩。   比如刚才出声的长脸婶子。   周檀又不是瞎,相反他还挺细心的,自然能看到长脸婶子说话的目光一直若有似无地在他身上打飘。   周檀:有点不得劲儿,但不值得投入。   于是他很快就在心里将此事翻篇,看了看天色,估摸着王二快拾掇完了买回来的东西,就和李桂说了声,绕过村口的争执之处,慢悠悠地背着手走回家。   嗯,走得慢点,说不定回去刚好能吃上饭呢。 第93章 栽种   王二回来先喂了驴, 然后归置好买回来的家禽,才匆忙洗净手去做晚饭。   正好今日新买回来的米面粮油和排骨,不用周檀回来‘开冰箱’拿菜和肉。   天气热, 他擀了面条作为主食,过遍凉水,炸些肉酱一拌就能吃。再擦点黄瓜丝进去,清爽解腻又能吃饱肚子。   另一个锅里则炖上了买回来的那扇排骨, 炖完红烧收汁。   等他做好晚饭,准备出去把看热闹的小哥儿拎回来,就发现人自己溜溜哒哒回来了。   王二惊奇,“这么早回来了?”他看刚才村口那架势, 不像是这么快就能结束了结的啊。   周檀一脸晦气, 摆手:“别提了,吃饭吃饭。”   王二往炕上摆饭,好奇究竟是什么事居然让他这副表情?   真到了吃饭的时候, 周檀就忍不住主动提了起来, “……你说膈应不膈应人!”   王二也蹙起眉,随即很快舒展下来, 安慰小哥儿道:“膈应,而且越想越膈应,所以不能老想。”   他转移周檀的注意力, “今日天色已晚, 明早我就把后院种上, 你想想都要种哪些?”   果然,一说起后院那片地种什么,周檀立刻就转移了注意力。   他来了精神,差点等不及吃完饭就想把种子和苗清点出来。   王二赶紧拦下了他, “吃完再去找,来得及来得及。”   回应他的是小哥儿大口大口往嘴里扒面、塞排骨的‘凶狠’动作。   王二失笑。   吃完饭,周檀率先端着碗筷奔去院子石头砌成的水槽处,还不让王二插手,嘴上回道:“我来我来,大厨歇着,碗筷我来洗就成,不劳您沾手。”   王二:“……真不用我?”   这副抢着干活的姿态,让王二疑心周檀吃饭时脑子是不是又冒出了什么鬼点子,但很快,小哥儿饶有兴致的哼哼就从水槽那边传到了他的耳边。   “甜蜜蜜~小丫么小草莓呀~不怕日晒不怕下雨……”   王二:“……”   不用问了,找到异常勤快的原因了。   ……馋的。   后院即将种满各种他喜欢的‘奇蔬异果’,周檀欢喜得整个人摇头晃脑地哼唱些不着调的歌,洗完碗后,立马拽起还在院子里热身打拳的王二,直奔正房东屋炕上。   惹得王二也差点产生了些许的错觉。   不过在他看到周檀闭眼沉浸几秒后,拿出了菜种和苗儿后就知道自己是白高兴了一场。   周檀尚不知道王二脑子里在这短短的一刻都划过了什么,他依次从物品柜中拿出早已搜罗好的小苗和小种:   辣椒苗、番茄苗、草莓苗、蓝莓苗、白菜种子……林林总总种类繁多,不止是盲盒系统带来的,还有他们之前在后山和县里搜罗来的各种树苗,比如桑葚树和杏子树苗。   仔细一想,他们要干的事还真不少。   次日一早,王二天还未亮就下炕到了后院子,周檀昨晚兴奋太久导致睡得很晚,听到动静的时候简直想原地昏过去。   不过草莓还是比睡懒觉有吸引力。   他下炕洗漱完,去到后院时王二已经在挖第一个树坑了。   后院连着后山,越靠近后院墙,地面越高,从侧面就像个斜坡。   说来这也和周家所在位置有关系,村里地形平坦好耕种好建房子的地方早早被占据,他们是逃荒来的外姓人,只得往村外山脚下建房子,地势自然不平坦。   当然,有坏的一面,自然也有好的一面。村里其他人可没有这么大的地儿做院子和自留地。   好在地面之前都被王二彻底扒过一回,坡度陡的地方特意留出过道,平整的长石板往上一盖作台阶,碎石和草根也被仔细清理干净,随时可以耕种。   周檀打眼一瞧,竟然有点小梯田的感觉了。   他走过去,目光炯炯地盯着那堆种子和苗儿,说:“那我来刨坑!”   顺着屋后头那溜儿地,草莓、蓝莓这两种盲盒水果先种上,苗儿不多,每样三两株,种得间隙疏一些,一窄溜儿就种完了。   旁边再来一长溜儿种番茄,一溜儿种辣椒,这两种苗儿多,产量也多,想到还要供应沸潭楼的锅底,周檀特意种得密了一些。   这会儿功夫,王二的坑也挖好了。   树坑有疏有密,不过都分布在后院中间,远离院墙,显然是考虑到了阳光光照和院墙安全性。   他抬头看向周檀,心情也不错,道:“一共五个坑,香蕉树和柠檬树是一定要种在后院,占一个坑。剩下的坑,桑葚、枣、桃、梨、板栗、山楂树苗,选哪些?”   周檀一下被问住了,陷入了巨大的纠结旋涡中。   反复推翻纠结犹豫,再重新构想未来不同树种下后的美好生活,周檀还是选了板栗、桑葚和桃树。   不光是因为三者都是盲盒出品,生命力顽强,品质有保障,主要还是两人都很喜欢吃。   王二什么都吃,但水果他也有偏好,喜欢汁水充沛的水果,桑葚和桃子就很符合。   山楂太酸,没汁水不说,周檀嗜好甜得没有一丝酸意的果子,山楂全方面淘汰,不作考虑。   梨树不是盲盒出品 ,品质没保障,适合栽在院子外头,结了果子后也不容易招人眼。   枣树两人都还好,不喜欢也不讨厌,留作备选。   五棵果树苗种上后,还剩下些蔬菜种子就交给了王二,周檀拍拍手上的土,起身去前头准备早午饭。   本周盲盒出品的是一个大南瓜。   一人环抱都抱不住的大小,周檀一劈两半,南瓜种子特意理出来,留作种子。   他砍下来六分之一的南瓜,金黄金黄的,切成小块,上锅蒸。   蒸好后,拿出一半捣乱成泥,和着细粮白面揉成暖黄色的小面团,待面团发好就上锅继续蒸。   光有主食也不够,两人都干了一早上的活。   周檀又从物品柜拎出一条颜色漂亮的五花肉,切成半厘米肉片,热锅凉油,小火油炸。   边缘煎得褐色焦香后才出锅,肉香四溢,再撒上盲盒之前开出来的烧烤料大礼包,又是一道菜!   物品柜还剩了几个新鲜得仿佛刚从根茎上摘下来的番茄,红通通的,每个都有拳头大。凑近些,仿佛还能闻到那股酸酸甜甜的香气。   周檀把这几个番茄都切了,打算做个番茄鸡蛋汤。不过他将蛋花换成了四个煎得油浸浸的煎蛋,番茄再下锅熬出汁水,最后加一瓢水煮上。   番茄汤汁咕咚咕咚,周檀掐着表,给蒸馒头锅冒出的白色蒸汽计时,时间一到,他立马矮身从灶膛里抽柴。   然后从后窗朝后头喊道:“开饭啦!”   王二抬头应了一声,将手中最后一株苗种下后起身,他没有直接进屋,在后院井水那洗干净手才去前头正房。   “这么丰盛!”他一进来,看到桌上的饭菜笑道:“这么棒!”   周檀颇有些骄傲地挺起胸膛,接受表扬。   不过他骄傲又做作挺起的胸膛很快就破了功,哈哈哈笑了出声。   王二也大笑。   番茄鸡蛋汤、烧烤五花肉、南瓜小馒头,简简单单又是一餐!   王二确实也饿了,一早上又是刨坑又是种菜,他两口一个拳头大的馒头,吃饭速度虽然很快,但吃相很干净。   周檀吃了一个馒头也就饱了,他昨晚兴奋得睡不着,嘴里也没闲着,直到现在肚子里还有食儿,只时不时捏片五花肉塞进嘴里,权当零嘴。   王二等他吃饱后,才风卷残云解决完桌上的饭菜。   “吃饱了吗?没吃饱,锅里还有馒头,我那里还有些红豆糕。”周檀托着腮看他吃,见状问道。他模糊了的‘那里’自然就是物品柜,这点两人心照不宣。   王二摇头,“吃饱了。”   “胡萝卜、白菜、芹菜和花菜都种在了辣椒旁边,苗种加起来一共种了三排。”他说这几样都是盲盒出品,不讲究什么种植条件,只要在地里挖个坑浇点水就能活。   “盲盒出品的葱姜蒜香菜都种在西边院墙边上,种了两排,要是不够吃下午我再在前院儿墙根底下种些普通的。”王二接着说,他们家吃这些炝锅去腥的调味蔬菜比较多,每次做菜都会用。   “够了,盲盒的蔬菜长势都不错,等这一茬儿种子不长了再说。”有些不像姜块那样保存时间长,没法留种,等这一茬儿过去就得重新种。   要是吃完这批后也没抽出新的种子,再种普通的也赶得上趟儿。   “我翻翻…还剩下西瓜、哈密瓜、葡萄、黄瓜、长豆角……有些需要搭架子。”周檀意念在物品柜中翻翻找找。   王二:“嗯,细竹竿我都准备好了,就在杂物间里堆着。”   饭后,王二负责收拾刷碗,周檀去后院打水洗澡冲凉,他上午种菜出了一身的汗,又做了顿热气蒸腾的早午饭,浑身黏糊得很。   多出来的那间屋不大,两人商量后索性当做浴房用,周檀洗完还给王二留了一桶井水。   井水浇在手上沁凉,在这种天气下当然凉快清爽,但周檀来自现代,知道越是暑气直往脑门冲,越是不能用凉水洗。   在他‘威逼利诱’的勒令下,王二也习惯了必须要用温水或热水洗澡。关于这种勒令的事还有很多,诸如大热天出汗或剧烈运动后不能直接喝凉水,也不能猛喝水……   两人冲完澡,都躺在炕上睡了个午觉。   待外面日头减弱,两人才重新出门,准备扎竹架子种菜。 第94章 烧烤   前院   “……再把那根细的拿过来…搭好了。”   周檀在旁边递竹枝子, 等王二搭好框架,就上前用草绳扎结实。两人合作,很快就将一排架子搭好。   为此, 王二还特意为了搭架子去大全婶子学了手法。   他们两个人对种黄瓜和长豆角都没什么经验。周檀前世只见过短视频里的农家菜架子,对什么时候搭架子那是一头雾水。王二种庄稼是一把好手,但被强征前他一直跟着他爷过活,日子过得只能说能吃饱, 花样是没有的。   院门敞着,两人刚把黄瓜、长豆角的种子种下,笑容还未升起,门外匆匆赶来, 特意来看看两人种菜的大全婶子就走进院子, 见状惊讶道:“哎哟你们俩刚把种子上,咋就把架子搭起来了?!”她还以为王二和周檀在后院的瓜苗已经冒出来了。   周檀、王二手上动作停住,面面相觑:“……”   “……出苗才能搭架子?”   大全婶子也扼腕, “早知道你们俩不会种, 二小子来我这学搭架子的时候我就该告诉你们,也怪我没问清楚!”   周檀闻言先是心中一紧, 而后缓缓舒展开来,不对啊,他没必要紧张, 黄瓜和豆角都是盲盒出品, 品质有保障。   他应该坚定相信它们, 不会被区区架子阻挠生长!   王二显然也想到了这一茬,松了口气后,笑道:“不要紧,婶子。我架子扎得疏, 地里的苗应该没事。”   大全婶子过来就为了这事,既然两人都不在意,她唠了两句嗑就回家了,家里还有活得干呢。   夕阳西下,他们打算一鼓作气今天一天把水果和菜种种完。   西瓜、哈密瓜他们准备种在后院,葡萄种在前头院子的墙角处,这下也不用搭架子了,直接种在院墙边上等着爬藤。   待一切种完,周檀起身后,反手使劲锤锤腰,实实在在地长舒了一口气。   远处天边正是最后一缕橘红的夕阳,宛若流星般缓慢划过,他看着看着,不禁眯起了眼。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此情此景,正适合来一顿小烧烤啊!   他忽然来了精神,胳膊不疼了、腿也不沉了、腰也不酸了,转头对还在收拾地上农具的王二,开心道:“我们今晚上吃烧烤吧!”   王二:?   刚才还累得蔫蔫的,怎么转头就精神抖擞起来了?   不等他说什么,小哥儿转身直接钻进了灶房里,还不忘从灶房那里探出头来,朝他喊道:“快去烧水!洗澡!”   王二没忍住笑了声,又应道:“好嘞客官!您等着,小的马上就来!”   周檀乐出了声,眼里是满满的笑意,还装模作样地睨了他一眼,“还不快去!小心我找你们掌柜的。”   院外,邻里邻居正想趁饭后天黑凉快,过来串个门的大全婶子:“……”   这都是些什么呀!这两口子还在家演上了!   这般想着,她默默收回往前的脚步,脚下方向一错,朝着相反方向走去。   虽然不知道这俩弄啥呢,但她总觉得里面氛围怪怪的,丝毫插不进外人似的。她还是去村口树底下唠嗑吧。   院外来人的事情两人丝毫不知,他们今日干活耽误了些时辰,等到两人洗完澡、备好菜,准备吃饭时,四下已是乌漆嘛黑一片。   家里没有铁签子就用竹签子和木签子。现串肯定是来不及,幸好物品柜中上次吃还剩下好多肉串。   羊肉串、五花肉串、瘦肉串全都拿出来,在干净的竹帘上堆成了小山。河鲜只有半个巴掌大的河虾,蔬菜有韭菜、豆角和茄子,再泡些干蘑菇串串,最后在整几个细面馒头切成片刷上烧烤料串起来做主食。   至于怎么烤,物品柜里就有烧烤炉子。还是王二之前在县里给沸潭楼做烤炉子的时候,去铁匠铺子顺便定制的,为的就是日后两人小酌烧烤时方便取用。   天色已晚,院子门早在端菜的时候就关上了。   周檀从杂物间拎了两个小板凳出来,深觉还是应该早去镇上木匠铺把家具搬回来,尤其是那两把定制摇椅!   王二正在院子里生炉子,昨日去镇上买好的木炭正好派上了用场。   提前冰镇好的大西瓜一切两半,一人一个定制铁调羹挖着吃。   等到烧烤料和炭火肉串的香气在小院中弥漫开来,周檀不禁鼻尖阖动,深深吸了一口。   “这也太香了!”   王二边烤边默默点头。   闻着越来越上头的香气,周檀忽然有点忧患精神,“这么香的肉味儿,会不会招后山的狼和野猪下山啊?”   不过话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这个问题显然问得有点呆。   “……”王二闻言,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番,“应该不会,夏天后山深处猎物充足,野猪和狼有足够的食物不会轻易下山,它们也不喜靠近人。”   至于野猪和狼会不会觉得孜然烧烤味儿香,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王二觉得火候和色泽差不多了,“瘦肉和五花能吃了!”   周檀一边伸手接过串,一边低头摆弄着自己手上的羊肉串和蘑菇串。   五花肉串入口一瞬间,周檀就满足地眯起了眼。   王二也不例外,两人风卷残云般地将准备好的肉和菜一扫而空。   周檀早早脱离战场,坐在小板凳上摸着撑得不行了的肚子,眯着眼,懒洋洋地消化着。   消化着消化着,这眼皮子就耷拉了下来,酒饱饭足,疲惫和困倦慢慢席卷上来。   奈何休息这件事,不是他想睡就能睡过去,在王二吃了一整盘子羊肉串后就成了两个人的事。   在不能自控的晃动中,周檀发自内心的无奈与绝望,上不来气般求饶道:“……你干了一天天…的活,不、不不累吗?”   回应他的是沉默和更加凶狠的力道。   长夜漫漫,漫长到周檀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今早的太阳了。   他一觉睡到正晌午时,炕上另一人早被他清早泄愤般一脚踹了下去,眼不见为净。   今早、啊不,今日中午饭是板栗炖鸡、凉拌黄瓜猪心和大米南瓜粥。   王二态度殷勤极了,不仅动作小心得接近于无声,脸上还陪着笑,生怕又招了人的眼,惹了小祖宗的不快。   周檀顶着张滋润得过于红润的小脸,瞪了碍眼又占地的王二一眼,看得出他在努力减小自己的存在感,奈何人高马大的个子和体格实在不允许。   半碗粥下肚,周檀才想起来,“哪来的板栗?”   他们的板栗树才种上,物品柜那天清理的时候也没有板栗存货。   王二听到祖宗发话了,忙不迭回道:“今早大全婶子来问昨晚的胡椒孜然料在哪儿有卖的,镇上没有卖的,我就给她拿了些回去,婶子不肯白拿,过了一会儿又给送来不少干板栗。”   “哦。”周檀又低下头,慢慢吞吞继续喝起粥。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等到吃完,一旁一直默默伺候的王二忽然出声。   说到这事周檀就来气,伸手狠狠掐了男人腰侧一把,硬邦邦的,没掐动。   更生气了!   王二:“……”   他见小哥儿气鼓鼓的模样,低声道:“昨晚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没听到你说的话。”   呵!没听到?   以为他没听到自己哭着求饶后男人无动于衷,甚至还闷笑了几声的动静吗?!   周檀呵呵两声,不想搭理他。   色欲熏心! 第95章 抿唇   定制的躺椅现在还是镇上木匠铺里的一堆木料和半成品, 周檀也不想拿小板凳凑合,吃完晌午饭,左右无事, 索性溜溜达达出门唠嗑去了。   他两个布口袋老远就能看到鼓鼓囊囊的,里面装满了在县里带回来的杏脯果干。   自从去了县里,确实好些日子没和李桂联络联络感情了,他溜溜哒哒走到李家院门口时, 都有些不敢认站在门口的小哥儿了。   周檀惊讶地看着一脸的娇羞红晕还未褪去的李桂,上前的脚步顿住,一时竟有些不敢认。   “檀哥儿你愣在门口干什么?怎么不进去?桂哥儿快来!没看见檀哥儿在这儿啊!”钱春从外头端着盆衣裳回来,估计刚从河边洗衣裳回来, 脸上也是一脸的喜色。   话一出, 站在门口远远看向某个方向傻笑的李桂这才惊醒,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周檀。   “檀哥儿你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前两日事太多,见面也见得匆忙, 我早就想找你说说话了!”李桂开心唤道, 脸上还带着些许傻笑被好友看了个正着的难为情。   周檀也不见外,进了院子门, 就在院内乘凉用的几个石凳上一坐,掏出兜里用油纸抱着的果干,放到石桌上。   李桂连忙进屋扒拉出前几日大哥上山时给他摘的野葡萄, 盛到碗里, 井水洗净, 端到石桌上。   钱春婶子放下那盆衣服后,又回屋揣着什么东西匆匆走了。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头顶是多年枝叶繁茂、绿意盎然的枣树,刺耳的蝉鸣声也午后酷暑中嘶哑消沉了几分。   李桂还从屋里拿了两把蒲扇出来,递给周檀一把, “扇着风儿,还凉快些。”   周檀接过,给自己扇了几下就觉得麻烦不扇了,幸好这里的夏天没有后世那么炎热,安静坐着不动弹也没那么热。   而且他还在等着李桂交代呢,扇扇子多扰乱说话思路啊。   等李桂也在石凳上坐下,抬头就看到对面目光炯炯,眼也不眨地看着他:“老实交代!”   其实周檀不问,李桂今日也要说,只是这种事他自己说起来,也有几分难为情。   “檀哥儿,我要定亲了!”   “男方后日就要上门,商量这件事。”   周檀在院外看到人娇羞神情时,还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他进院子的这会儿功夫里就想明白了,猜也是那件事。   李桂说完耳朵都红了,期期艾艾道:“是不是有点突然啊?”   周檀知道李桂说这话也不是真的就觉得或想知道亲事定的突然,他挑了挑眉,问道:“慢有慢的好,快有快的好处,关键在人。   他探身,眼里闪着八卦的光:“你还没说是谁家的?长得好看不?”   “就东杨庄子,和我几个舅舅家一个村,隔得还挺近的。”李桂虽然脸蛋红红,说起来话来也毫不含糊,“他……个子还挺高,长得也算俊,反正就还行。”   也算、还行……周檀笑眯了眼,看神情就知道李桂心里怕是满意极了。   得,还是个口嫌体正直的小孩儿。   李桂早想和周檀说这件事了,只是前几日周檀刚回村事多,两人还没有像今日这般的机会,坐下来轻松聊聊天。   “他家里条件好,是东杨庄子的富户,村里几十亩地不说,在镇上还有间面摊。家里就两个小子,他是小的那个,比较受宠,聘礼有二十两呢!”   二十两,在周围几个村子里确实是独一份的。   周檀属于特殊情况,特殊排序。   李桂开心倒不是因为这二十两,之前或许还会觉得受宠若惊,但自从他二哥在县里帮着周家做事,往家里拿的银子也不少,他的眼界自然高了起来。   如今他之所以这般高兴,是觉得这二十两,是男方和男方家里对这门亲事、对他的重视。   周檀了然他的心思,也为他感到高兴。   羞涩高兴过后,李桂也有些不舍,“只是我嫁人了,就不能总是找你说话了。”   “这有什么的?东杨庄子又不远,我骑着驴,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周檀眼也不眨地给自己预支技能。   谁说现在不会骑驴,以后就学不会了?   “哈哈哈说的也是,到时候我带你去东杨坡摘野樱桃,酸酸甜甜的,每年我舅家几个表弟上山摘了就会送来些……”   直到太阳西斜,王二亲自找来,两人这才作罢。   “快走吧快走吧,你男人找来了!”李桂笑得挤眉弄眼的,看得周檀心里一阵恍惚,差点以为是钱春婶子说的话。   和李桂告别后,他默默跟在王二的后头,一路走回家。   王二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是被那句话说得羞恼,弯腰低头,脑袋默默探到周檀脸庞,想看看哥儿的表情如何。   一张大脸忽然凑上来,就算长得再俊,也吓了周檀一跳。   “你干什么?!”想把他吓死嘛!   王二撤回一个脑袋,抿唇:“我看看你脸上有没有东西。”   看着男人抿着唇,形状憨态可亲的薄唇莫名看着有些委屈,周檀凶巴巴的表情一顿,有点心虚,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脸。   “是、是吗?我脸上沾了东西?”难道是吃果脯吃得糖渍?不会啊,他这么讲究文雅的人,怎么可能吃到脸上……   王二大手迅速呼噜了一把小哥儿的脸,“好了,这下干净了。”   周檀:“……”   他要是这还看不出王二在睁眼说瞎话,他就是个憨货!   正好两人也走到了自家院门口,周檀眼眸眯起,双臂一展,膝盖曲起蓄力——   饿虎下山!   回应他的是王二不疼不痒般的闷笑,和扛着人大步屋里走的凶狠架势。 第96章 把脉   镇上木匠铺昨日托人来信, 木柜置物架和摇椅都打好了,是以,一大早, 王二就赶着驴车去了镇上。   周檀一大早被试图偷懒的懒驴一嗓子嚎醒之后,就再也没有睡着,索性穿衣裳起来,接着琢磨他的面包窑。   昨日面包窑只搭了个架子, 李桂当时围在一旁直说自己定要见证第一次出窑。   不过今日李桂怕是没心思想这些了。   听说两家定了日子,男方这几日就要上门提亲。   正乐着,周檀就听到了前头院子传来李桂的声音,“檀哥儿, 你在家不?”   “在!”周檀疑惑, 拍拍手上的灰土,连忙起身往前院走去。   李桂一听,就知道人肯定在后院捣鼓他的面包窑, 抬步往里走, 周檀往外走,两人在前后院子的隔断栅栏门处刚好碰上。   一个照面, 周檀就是一惊。   “出什么事了?”   只见李桂眼圈红得像只兔子,脸上还有哭过的泪痕,听见周檀这么说, 忍了一路的泪也止不住了。   “孙有他和钱曲有一腿, 被我亲眼撞见了!”   孙有?钱曲?周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都是谁, 直到后半句才突然想起这孙友就是即将去李家提亲的人家。   他们这院子虽然离周围几户人家都有些距离,但在外头说这个到底不保险,周檀赶紧把人拉进屋里,又给他倒了杯灶上温着温水。   “慢点喝, 不急。”   李桂将事情一股脑全部说了,“昨天我从你这里回去后,忽然想起我娘早上交代我别忘了去桂花婶子家借包菜种子,我见天色不早,就没和以往那样抄山上小路,而是从四叔家院子借道,直接穿到钱家屋檐后头……”   “结果就撞见了那两人躲在钱家屋檐后头的草垛里,在那、那,反正衣裳都扒开了!”   那几个字,李桂实在说不出口,直到现在回想起昨夜的场景也是伤心羞愤得像把那两人给一刀劈了。   李桂当时顾不得什么,也不敢回头看,一股脑儿冲回家将此事告诉了爹娘,然后老两口当机立断,领着本家几个口风严的汉子和婶子,将就差办事的两人直接逮个正着。   两家议亲的事只有几个亲近的人知道,村里有所猜测也没有证据,此事不能拖,于是一行人当即拎着奸夫淫夫连夜去了孙家。   孙家原本还对李家入夜造访还搞这么大阵仗感到不满,然而在看见原本应该在镇上姑姑家的孙有和一个陌生哥儿衣冠不整地绑在一起时,一下没了声。   “婚退了?”   周檀听完才将所有事情都串联了起来,一股火也从心底烧了起来,问道。   李桂本来还在抽搭,闻言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奇怪,“这个确实退了,又、又订了一个……”   周檀生气到一半:“ ?”   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又订了一个?”   谁知李桂扭扭捏捏道:“昨晚上订的,就在孙家后头,比孙有长得还俊,家里人都在镇上做买卖,他这几日回村也是怕村里屋子空太久,回来修缮一二才遇上的。而且我爹说这样比较保险。”   周檀懂了,这是防了孙家一手。   而且,他有些无语又好笑地看向李桂,这是又好了?   李桂倒是不觉自己自洽倒戈得异常快,已经在和周檀八卦笑话上一个了。   “孙家现在那叫一个焦头烂额,钱曲当时就被闻讯赶来的酒癞子打得动弹不得,钱家连个屁都不敢放,现在酒癞子就绑着钱曲赖在孙家不走了,非说孙有欺负了他媳妇,得赔钱!”李桂说到这里,一方面厌恶不知羞耻的曲哥儿,另一方面又觉得曲哥儿可怜,心情那叫一个复杂。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孙家没办法,只得大出血赔了钱,又将孙有送到镇上姑姐家,生怕钱曲一不做二不休,赖上他家金贵小子。”   “恶人自有恶人磨。”周檀跟着义愤填膺道。   “他以为他到了镇上就安然无事了?哼!我二哥这些年在镇上也不是白混的,我爹今早就给二哥去了信,让他自行‘判断’一番,最好把人逼回村里!”   周檀连连点头,“我让王二也关注些,让渣人吃不了兜着走!”   事是两人办的,情也是俩人偷的,可不能罪让一个人担了。   “要说这钱曲也是可怜,但我这心里就是膈应他,看一眼都烦!”李桂拧眉道。   周檀沉吟片刻,“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走到现在有钱家的狠心,也有他自己的缘故。”   这话还真不是周檀冷心冷肺、造谣生事,毕竟这位曲哥儿可是在小树林里给当时还是黄花大小子的周檀和王二切切实实上了一课,当时那份面面相觑的尴尬到现在他都忘不了。   “也是。”李桂也想起了之前曲哥儿为何从镇上被赶回来。   两人那日说完之后,周檀就跟王二说了此事,让他找人多‘关照’一下孙家姑姐家里的面摊,王二点头应下后他就将此事抛之脑后了。   因为这回李桂是真的要定亲了。   男方上门的速度可以说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李家也想赶紧将人嫁出去,免得让孙家那厮赖上。   也有李五牙儿熟识男方的缘故在,不然李家也担心重蹈覆辙,再来一回那种事。   等两人喜事热热闹闹办完,已是冬至。   今年的第一场雪在此刻落下,洋洋洒洒飘落在农田上、山林间以及周家的小院里。   驴车在周家院门前停下来,车上两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从上头跳下来,只不过一人动作利落,一人稍显笨重。   “檀哥儿,你俩从镇上回来了?这下了雪后山路不好走吧?”大全婶子在屋子就听到驴叫唤声,一听就知道这是周家两口子回来了。   笨重那人裹得像个球,闻声转过脸来,露出一张唇红齿白的俊俏白脸,笑着回道:“回来了婶子!我们回来得赶巧,雪还不大,不碍事!”   “哎哟,这带的一车东西,我还以为你们今年过年在县里头过,不回来了,毕竟这山里雪一落下,路一封,怕是不好回县里。”   “开春雪化了再走也来得及。”周檀笑嘻嘻,回村为的不就是这一个多月的强制性年假嘛。   再说,这一个多月他们俩忙得团团转可不是白忙的,该说好的事儿早就安排好了,该打点的人也都打点好了。   且三小子在书院读书,肯定不能回村耽误一个多月,今年他、柳哥儿和三春都留在铺子里,还有几个熟手帮工在旁搭把手,周檀放手放得十分轻松心大。   而且在这个时候,士农工商,商户人家多有困境。他们不求拔尖被当靶子打掉,只求偏安一隅,攒些银钱养老,多赚些少赚些也无所谓了。   若说周檀心大是因为他知道枪打出头鸟,早摆烂早享受。   那么王二也放手放得如此痛快的原因就更简单了。   在县里两人整日一人一个铺子忙活,他每每去找周檀时小哥儿身边都围了一圈小萝卜头,有时一整日下来不回后院都见不到彼此的人,实在无甚意思,不如回村好好窝个冬。   于是两人迅速达成默契,紧赶慢赶在大雪封山前回到了村里。   大全婶子担心两人这段时间没在家,家里没有吃的,临时开火通灶膛又麻烦费时,“快别忙活了,今儿晚上就在婶子家里吃吧!”   周檀自然摆手婉拒,他都想好今天中午涮什么口味的锅子,“谢谢婶子,不过今日冬至,正好回来通通灶膛,晚上包饺子!”   大全婶子也想起来了,“那行,檀哥儿你缺什么过来和婶子说啊!”   “谢婶子!”   周檀和大全婶子说话这会儿功夫,王二已经在旁边默不作声地把车上的东西全都搬进了屋里,周檀见状连忙跟上去搭把手。   晾了人家一路了,这再不上去哄两句,该闹小情绪了。   “还生气啊?不生气了不生气了……”   王二本来就没恼,只是周檀半路非要下来跟着走,他知道小哥儿是心疼他,想换人上去坐驴车,但山路湿滑,他怎么能放心得下,索性装聋不搭理小哥儿。   周檀见人终于舍得抬眼,打量男人一番,继续嬉皮笑脸道:“其实你生气不搭理我的时候还挺帅的,腮帮子咬得可紧,下颌线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哈哈哈哈……”   王二刚扬起的嘴角都落了下来,这下是彻底不搭理人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周檀笑得那叫一个有恃无恐,反正他又不能动手,逗逗人咋了?   不过很快他就尝到了把人逗恼了的苦果。   长工罢工了!   在两人中午吃完一顿热气腾腾、鲜香麻辣的羊肉锅子后,长工将锅碗瓢盆刷完就开始烧水,也不管周檀如何央求,他都不为所动,坚决不去后院挖土种点小葱,就这么牢牢守在灶膛口烧水。   周檀暗恨,这还支不开了?   水都烧上了,晚上那顿冬至饺子自然没戏了,还好他中午吃得饱。   两人回村前几日还会各家串个门,等天再冷些,每家基本都在屋里炕头上窝着,周檀和王二偶尔去趟后山也只走到外围就打道回府。   天气冷,衣裳也不顶用,谁不想在被窝暖暖和和躺着造小人呢?   乃至于,这一个冬天过去,村里竟多了小心地用手扶着腰出来透气的年轻妇人和哥儿。   之前大雪封山时,林郎中腿脚不便,整个冬天都在县里,怀没怀全凭肚子鼓起来或者经验感觉,现在雪一化,可给老头累坏了。   这不,今日去给大全婶子家的二儿媳诊脉过后,才有片刻得以到周檀家里坐着歇息歇息。   虽然一个冬天过去,但有周檀在,他们家里的物资和零嘴是最不缺的。   这不,炕桌上摆了满满一桌子的零嘴,鲜桃、橘子、 白梨、林檎果、山楂糖、糖渍杏脯、盐津红枣、桃肉干……各式各样,冬日山村里难得一见。   不过这小两口子在县里做生意,也不是个会亏自己嘴的人,林郎中行医多年,也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见此倒也不那么惊讶。   见周檀频频下手那鲜妍亮丽的橘子,也不免好奇一二,“这般好吃?”   周檀嘴里含着橘子瓣狠狠点头,塞给他一个橘子,眼神示意他赶紧尝尝。   林郎中也就从善如流地接过,扒开皮,拨一半到嘴里,嘶!   酸得他脸上五官扭曲,本来褶子就多的脸更没法看了。   “你……”林郎中欲言又止,“你手腕伸来,我给你把把脉。”   周檀一脸懵:“?”   在旁边给小哥儿剥橘子的王二脸色骤变,“怎么了林老?他身子怎么了?”   周檀后知后觉眨眨眼,眼眶忽然泛上了红。   他这是……得了什么病?   这一瞬间,两人心里都闪过了无数种不好的预测猜想。   林郎中无语:“让你伸手你就伸!”   周檀期期艾艾伸出手腕,“……真没事?”   王二也目光炯炯,神情凝重地盯着那只手腕。   林郎中沉吟片刻,捋捋几根稀少而纤长的胡须,脸上带了些笑模样:“有事,喜事、大喜事!你这是怀上了,檀哥儿。”   王二怔住,愣愣地看向还在状况外的周檀。   周檀:啥?!他?怀上了?!   ……啊对,他不是个男人了,是个能怀孕的哥儿了。周檀双眼发蒙,不敢相信。   就这么水灵灵地怀上啦? 第97章 终章   等王二手忙脚乱将林郎中送走, 一进屋就听到了周檀幽幽问道:“你不是说你不能生吗?”   早说他能生啊,他物品柜里还抽了一大沓小雨衣落灰呢!   王二本来都忘了这一茬儿了,被这么一说, 眼神闪烁道:“刚开始没想这么多……”   刚开始他确实没想过两人会变得这么亲密,走得这么远。   骗婚!这就是骗婚!   周檀双眼冒着火星子,仿佛要把杵在门框处的高大男人瞪穿。   王二心虚,转移话题, “是不是没有酸枣了?我想起来西屋还有点,我去拿。”   不提酸枣还好,一提酸枣周檀眼睛就瞪得更大了。   生气归生气,饭不能不吃。周檀盘腿坐在炕上, 背后是特意堆好的被褥, 身侧是用来放胳膊肘的枕被,身前是推到近前的炕桌,摆了一桌子的菜, 碟子碟碟子摆得严丝合缝。   周檀拘谨得像个初来乍到刚登基亲政的皇帝, 被忙活一下午勤勤恳恳的假太监伺候着。   “咳、你也坐,别站着。”   王二眼里含笑, 摇头,转身出去又端来一盘菜。   周檀:“……”   等吃过晚饭,王二照常在外头刷碗, 周檀还是倚在他的‘御座’上, 一边消食, 一边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在最初的惊慌怪异过后,他现在心情平静之后再去想这件事,心里的抗拒也没有那么强烈了。   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活法,他想, 至少在这里,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并不坏。   但也不那么美好就是了。   周檀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视线缓缓从在太阳下山后照亮了半个正房的太阳能手电筒,垂眸落到胳膊肘下垫着的厚实雪白的棉花。   等王二洗碗又洗漱回来,帮周檀放铺盖被子时,就听到小哥儿冷不丁来了一句,“万一是个哥儿和女孩儿怎么办?”   王二身形顿住,而后回头认真地看了眼他的神色,了然。   世道艰难,虽说本朝风气比前朝已经宽容开放很多,但哥儿和女子注定要承担更多。   这些王二本来不懂,但谁让这些年和周檀在一起潜移默化,小哥儿不会刻意强调这些,却能从细节中感受到他的不同。   而且他们和村里其他人不同,或者说和这个世界的人都不同,这个家有着太多不能为他人言的秘密,忽然多一个懵懂的孩子对他们两个人来说或许并不是什么好事。   先前或许是他想当然了。王二想,不如他先提出来吧,免得小哥儿为难。   “要不…还是不”   “……留下吧。”   王二看向那个仿佛没把自己刚才那句话当成大事淡然说出口的周檀,沉默片刻,“要不,还是算了吧。”   他不忍让小哥儿为此为难,索性自己来做这个恶人。   周檀看着男人愈发凝重的表情,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声。   “你别一副我是被逼无奈的样子,我就是单纯想留下这个孩子。”   仅仅只是因为它来得恰逢其时。   在这个他们两个人情意正浓,生活顺心之际来到了身边。   但凡缺少任何一条,或者时间线再往前推一推,他都不会要这个孩子。   这怎么就不是一种缘分呢?   “只能说,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   “若真是个女孩儿哥儿,如何是好?”   “那我们就努力活得久一点儿,给他多撑一会儿腰。”   “等孩子记事了,家里摆在明面上的东西我们就得注意一下了。”   “好说好说啦……”   周檀和王二相依相偎躺在铺了一半的被窝里,你一句我一句,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外头隐约传来黄家那只兢兢业业的大公鸡打鸣声,两人才迷迷瞪瞪睡去。   次日一早,周檀苦着一张脸,指挥男人给自己揉背。   “对对,对,就是那里,什么破褥子膈死我了!”   今日晌午起来,他差点以为自己瘫了。   王二闷不吭声在后头默默心虚,没敢说是自己昨晚聊得太动情,没留意自己就铺了一半的被褥。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又是一年雪景。   “大毛!老娘刚给你洗的干净衣裳!”一个身材稍显圆润的年轻妇人拎着木铲子从厨房冲出来,就要上前揪住自家顽皮钻草垛的臭小子。   一声‘狮吼’惊起一大片草垛!   下一秒,一人多高的草垛底下接二连三钻出两三个和大毛一般大的孩子,大笑尖叫着慌忙逃窜。   “大毛他娘要揍大豆啦!快跑啊!”   其中,一个三头身的小胖毛头光着屁股一马当先,赤脚跑在最前头。   然后被一只大手无情抓住,拎着身上仅有的‘小背心’,将小胖孩儿拎到眼前。   小胖毛头先是一惊,几哇乱叫了一通,待看清来人后,赶紧闭上眼装死。   “睁开眼!”   男人冷峻的声音无情地在耳边响起。   小胖毛头只好可怜兮兮地睁开眼,瞪大一双水汪汪的大眼,试图让他爹心软一二。   奈何他爹是个铁石心肠。王二扫过手上这个浑身脏兮兮,鼻涕拉出两条长虫的皮猴子,不免有些头大。   明明他和周檀两个人小时候都喜静,怎的生出个天不怕地不怕,整日偷鸡摸狗的泥猴子来?   “爹,你别告诉叭叭我来这儿了,行不?”皮猴子可怜兮兮地央求道。   王二不回应。   “爹——”   “我求求你了,你行行好,发发善心……”   “晚了。”王二特意等他一口气秃噜个差不多了,才淡淡回道:“就是你爸让我来逮你回家。”   皮猴子眼睛瞪得像铜铃,不可置信,“爹我待你真心实意,你怎么能这么背叛于我?!”   王二脸一黑,心中暗下决定以后要看好这皮猴子,再也不让他偷摸跟着驴车,往镇上去看杂耍说书,简直是毒害不浅。   皮猴子见他爹那张黑脸,也是认命了,两条小腿儿在空中晃来晃去。   安静了一会儿,皮猴子又出声:   “爹,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呗?”   王二置若罔闻。   他还能不知道这臭小子在想些什么吗?只怕他一放手,小人立马就钻没影儿了。   “爹,那能不能换个姿势啊?这样吊着我难受……”   他整个都被他爹一只手钳住,以‘背心’为基点,大手一展,牢牢握住,吊在半空中,随着男人行走的动作间摇摇晃晃,丢丢哒哒,毫无反抗之力。   王二瞥了皮猴子一眼,略过那两串晃晃悠悠的鼻涕虫时,手下动作不禁又嫌弃地往外拿远了点。   顺带敷衍道:“忍忍,马上就到家了,”   皮猴子叹了口气,就知道这爹不靠谱。   周家小院儿和三年前别无二致,唯有气派的青砖院墙在风吹日晒中,稍稍褪去了些许颜色。   院门大敞着,父子二人一进去,就听到后院传来阵阵面包香甜醇厚的香气。   皮猴子眼睛一亮,在他爹手底下挣扎起来,“叭!叭叭!我也想吃面包包!”   后院正骄傲观赏自己这一锅劳动成果的周檀听到动静,差点笑死,放下锅盖,走出后院。   王二看着容颜似乎就停驻在几年之前的小哥儿,面上终于浮现出了去抓皮猴子后的第一抹笑意。   “回来了?”周檀不用看就知道这小皮猴子今日都去哪儿捣蛋了,扬起眉,毫不留情地笑话他:“哟!这是谁家的小乞丐啊?这么脏,可不能吃我家的面包啊!”   皮猴子急了,“我是你家的你家的!是周家的!”   周檀笑得乐不可支,生了这么个混世魔王,也只有这个时候逗逗才能一解他平时的火冒三丈。   见他爹手终于松开,心神也都放在了叭叭身上,没空搭理他,皮猴子自以为隐蔽小心地溜向后院,他叭叭做的面包最好吃了!   谁知他爹就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冷声呵斥:   “周崇月!先去洗手才能吃。”   皮猴子装傻嘿嘿一笑,赶紧光着屁股撒腿往水盆边上跑。   周檀实在是不想看他那两扇脏兮兮屁股,有碍观瞻不说,他戳戳男人结实鼓起的膀子,蛐蛐自家儿子:“又丢了、又丢了!他这个月都做了六件开裆裤了,地主家也不能这么败啊!”   王二嘴角微扬,低头看着小哥儿,温声附和道:“那明天就让他光着。”   周檀白了他一眼,“不着调!”   自家皮猴子天生脸皮厚不要紧,村里的女娃哥儿都不要眼睛啦?   再说,他自己看着皮猴子整日光着屁股也闹心,他这个当爸的一身正气、清风明月的形象都让他给败没了。   王二没忍住闷笑出了声。   受男人的感染,周檀也跟着笑,双眼弯弯。   若年年岁岁都是这般,也不枉来这人间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