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逝后,冷情的直男竹马疯了》作者:漫浪西东【完结】   晋江VIP2025-03-30完结   总书评数:235 当前被收藏数:1280 营养液数:133 文章积分:24,227,412   简介:   偏执深情小狗 VS 冷情“直男”哥哥   *   从暗恋章铮多年,到表白失败后,四年不相见。   陶然从他哥嘴里听到最多的,就是:你可以喜欢同性,但我始终是你哥。   “可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们可以相爱。”陶然总是反复恳求。   但一直到患癌去世,陶然也没等来章铮一次回应。   后来。   重生一世。   从不肯妥协一分的章铮,历经挣扎后,狼狈将他箍紧在怀里,慌乱得没有章法地吻他的嘴唇。   声音颤抖。   “然然,不要忘记哥。”   “是哥错了,是哥太固执迟钝。”   “再给哥一次机会,这一次,哥来追然然,好不好?”   彼时,他们刚经历一场严重的车祸。   逆行车辆失控,急速撞向他们。   驾驶人陶然受伤严重,昏迷不醒一个多月,差点丢了小命。   而副驾驶上的章铮,却只受了点皮外伤。   刚苏醒的陶然,虚弱又茫然。   伸手无力地去推这个靠自己太近的陌生男人,皱着眉头轻声重复:“我真不认识您。”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重生 甜文 轻松 救赎   主角视角:陶然 章铮   一句话简介:我哥爱我,但他自己都不知道   立意: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第1章   胃癌晚期伴多发转移。   陶然提着印有医院logo的袋子,站在异国他乡的医院门口。   一时间,脑海里一片茫然,只想着一个人。   那人站在他意识的无限虚空里。   黑色长风衣下身姿笔挺,肩宽腿长,面容永远沉稳坚毅,不苟言笑。   像一座牢靠的大山,只是想想,就让他油然生出勇气,倍感安全。   长兄如父,长姐如母,陶然五岁时就没了父母,也没有姐妹兄长。   他孤独一人。   章铮就是在那时候,出现在他的生命里,虽然只大他十岁,但似母似父,似姐似兄,一路领着他长大。   他们亲密无间,精神契合,灵魂勾勾缠缠。   直到十九岁那晚生日宴,他跟章铮告白,之后死缠烂打,哭泣祈求,无所不用其极。   到现在,他们已经三年九个月零十四天,没有再见面。   章铮在所有事情上都无所畏惧一往无前,但却拿他没办法,章铮躲他。   诊断报告不是死亡通牒,但死亡的阴影已然是悬在头顶。   陶然控制不住打冷颤。   他懊悔,懊悔没有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懊悔没早些来医院检查。   也害怕,他真的怕死,他才二十三岁。   健康的人余下还有几十年,他也好想要,想要和章铮一起走下去。   如果章铮现在在他旁边就好了。   他只用扑进章铮的怀里,投进他的安全港里,抱住章铮。   陶然确信,只要这样做,所有的阴影都会消散。   在这一刻,他真的好想章铮,比以往任何一个没有事情可忙碌的深夜,都要想。   机械着往外走的右腿突然一软,陶然一个趔趄后,勉强稳住身形。   “Are you all right?”正好路过他的一名陌生女人,被他要摔倒的趋势吓了一跳,伸出双手做出搀扶的动作,关切地问。   女人说他的脸色嘴唇苍白,问他要不要叫医生。   陶然礼貌地笑着道谢。   这点陌生的善意,将他从虚幻中拉到现实。   陶然拢紧衣裳,顶着寒风站稳,买了下午那趟回国的机票,查询国内权威的胃癌治疗医院。   他要回去见章铮,一定要见到。   向学校匆匆提交休学申请,又给游戏工作室的几个朋友简短发了离开信息。   《dream world》这款游戏的编程,美术,音乐.....几乎都是陶然一人完成。   陶然为了一个人,开发设计了这款游戏,倾注所有思念和心血。   他多希望,现实也能跟这款游戏一样。   快四年时间,这款游戏终于快要大功告成发行推广的时候,陶然突然说要抽身放弃,全权交给工作室其他伙伴。   【然哥,其他游戏也就算了,dream world 你也不管了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在那儿呢,我们来找你。】   【我回国了,归期不定,你们保重。】   回消息时,陶然已经坐在去机场的车上。   他匆匆回租的房子收拾了几样东西,赴约一样迫不及待。   如果章铮知道他生病了,一定会心疼他,陪着他治病,也不会再躲他。   那章铮会愿意为了他妥协一次吗?   车窗外灰朦的景色飞逝,陶然已经等不及见面,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他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毛衣马甲下搭配的,纯白衬衫的衣摆,心跳比电话接通的音乐鼓点还要快。   衬衫是他从章铮衣柜里偷拿的,三年多了,上面章铮的味道早已消散,贴身穿着,却依然能抚慰他的不安。   没等多久,电话通了,通话时间开始一秒一秒地记录。   即使这些年章铮不愿意见他,却从没挂过他的电话,不管白天黑夜,清晨黄昏,只要他打,章铮就接。   只是沉默,无限沉默,连呼吸声都不让他捕捉。   但这次不一样了。   只要他说出生病的事,章铮一定会开口跟他说话。   “哥。”委屈随声音一起显现,带出颤音。   原来他自以为的长大成熟,在章铮面前还是这么不堪一击。   他多害怕,多想再变成几岁的不识世事的小孩,牵住章铮的手,藏进章铮的臂弯环抱里,倦鸟归巢。   电话那头还是沉默。   总是这样,不管他再哭,再闹,再苦苦哀求,章铮总是一语不发。   “我好想你。”这是他最想对章铮说的话,每一次沉默的通话里,他都会说。   最开始分开时饱含思念痛苦,哭泣着说。   后来慢慢习惯冷漠,麻木地重复。   现在,又回到最初。   司机看了车内后视镜一眼,年轻的华国男人,漂亮又脆弱,握着电话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脸颊上满是湿润的泪痕。   “哥,我,”陶然喉咙哽得难受,“胃癌晚期”四个字像四块转头,严丝合缝地卡在嘴里。   不止晚期,更糟糕的是已经多发转移。   陶然能感受到身体在迅速衰弱。   他很大可能会死的,他死了章铮怎么办?   就算能创造奇迹,那他也会在接下来几年内拖着章铮。   他得先化疗,化疗效果好才能手术,头发剃光,瘦得皮包骨,还可能在一段时间内连大小便都不能自理。   变丑变脏,变成一个负能量黑洞。   陶然知道章铮不会嫌弃,尽管章铮洁癖严重,但他对章铮来说一定是特别的。   章铮会心甘情愿让他成为拖油瓶。   但他怎么舍得。   可是他只有章铮。   “哥,我,”   “陶然,我准备结婚了。”   “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吗?”飞机飞行过程中,空姐走到陶然面前,礼貌地询问,表露担忧。   实在是陶然的状态太奇怪。   正襟危坐,神经质地反复刷着手机,泪流满面。   一眼能看出来的精神紧绷,绷到仿佛随时就会断裂。   陶然抬眼,脸色苍白,眼里却红血丝遍布。   嘴里张张合合,耳鸣突如其来。   陶然听不清自己对空姐说了什么,或许他只是摇了摇头。   没一会儿,空姐给他端来一杯热水。   章铮的结婚对象叫李嫣然。   豪门备受宠爱的独女,家庭资产虽然远比不上章家,可在其他一众企业家中也算翘楚。   门当户对。   优秀的女性企业家,MIT最年轻的金融博士者之一,每年为山区贫困儿童和山区医疗救助捐款上亿元,创新创业眼光毒辣,盘活家族旧产业,前途风光无限。   身体强健,热爱各项运动,博览群书,成熟漂亮。   陶然反复读着预先查找保存的资料,怀着卑劣的想法,想要找到这个陌生女人的坏处缺点。   “哎。”   陶然长叹一口气,笑得比哭难看。   多优秀的两个人,多相配啊他们。   他无处责怪,只能怪自己,怪自己为什么生来是个男儿身。   如果他是女孩,章铮应该会也考虑一下他吧,至少不会这样决绝。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航程,到饭点,陶然努力多吃一些,吃得艰难缓慢。   他又想到章铮,前十几年他真是被章铮惯得太娇贵。   那样身份地位赫然的人,从十五岁时开始,亲手给他做了十几年的饭吃,照顾饮食,哄着陪着。   那么好,好到现在陶然开始埋怨章铮,之前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好?   理智和感情快将他撕扯成两块。   吃到一半,强烈的呕吐感根本控制不住,陶然弯腰,拿着呕吐袋,把吃进去的东西几乎都吐了出来。   吐无可吐,竟然呕出一口血。   狼狈不堪。   陶然想到的还是那个人。   章铮。   我好痛啊。   落地B城时刚早上六点多,天还乌黑。   陶然没有给章铮打电话,他知道章铮不会见他。   他要亲眼看,看章铮是不是为了推开他,才匆匆结婚。   或者,在他不在的这三年内,章铮真的找到愿意共赴一生的人了。   那他还能怎么办呢?   陶然问自己。   如果章铮要奔向幸福生活了,他还能理直气壮地,带着不能启齿的目的,用生病来威胁章铮,成为章铮的拖油瓶吗?   十一月中旬,B城也是同样的寒风冷冽,飘扬的雨丝夹着融雪,落在脸上手上,冰凉。   快到午饭饭点的时候,陶然站在章家大宅院的门口,呆望着眼前的公路,等着章铮的车出现。   这处是章家在B市的私人林产,山上的大宅院是章家老爷子常住的地点。   “小陶少爷,进去等吧,不管怎样,少爷总是关心你的。”管家爷爷无奈地劝阻。   雨丝飘得愈发急,陶然却轻轻推开了管家撑过来的伞。   “陈爷爷,我没有办法了。”陶然喃喃,盯着公路的拐弯处。   他打探到,章铮今天会带着那位李嫣然女士一起,正式拜访家长。   “掉头回去,尽量开快点。”章铮对司机道,看着手机刚发来的消息,原本平整的额头皱得很深。   同坐后排的李嫣然,拿着平板在处理自己的事情,闻言头也没抬。   细密的雨丝急切地打在车窗,半山腰上雾气渐浓,视野受限,司机不敢猛然提速,稳稳前行。   车刚拐上进山公路时,章铮收到管家消息,说陶然在家里等他。   章铮临时取消会面,却又在下山路上收到了管家的照片。   陶然笔直地站在雨中,穿得薄,头发衣服看着透湿。   【叫两个安保把他抬进去,把衣服换了,再叫医生去看看。】   【小陶少爷不愿意走,已经淋了快两个小时雨,说是见不到您,就一直等。】   “陈叔,他不懂事,你也随着他乱来?你现在立马找人把他给我绑进去。”章铮一个电话拨过去,颇有些气急败坏。   陈叔大声应着,通话免提开到最大,生怕旁边的陶然听不到。   两个小时是夸张了点,但陶然满打满算,也确实快淋了半小时雨了。   陶然低头抿着嘴笑,他知道这么做会赢的,但他竟然要这么做了才能见到章铮。   一辆低调的黑色劳斯莱斯终于出现在视野。   陶然迈步向前走,站久了,有些走不稳,头晕目眩的。   车就停在他前面不到两米处,车灯打在他身上。   车门打开。   他终于见到了真实的章铮。   陶然想跑过去,扑进章铮怀里。   但这个信号还没从脑袋传达到双腿,章铮就抱住他了,铺面而来独属于章铮的气息。   好暖和。   他的章铮,他的避风港。 第2章   陶然仿佛被按下了开机键,迟来地感受到刺骨的寒冷。   他挤着往章铮怀里索求温暖,瑟瑟发抖,由哽咽,转为控制不住的嚎啕大哭。   像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原来只要一个拥抱,他就可以忘却章铮对他的所有冷漠。   章铮拦腰横抱起情绪激动的陶然,臂弯托起的人光有一身骨架子,轻得几乎没什么分量。   大门离宅院还有一段距离,中间得穿过一大片园林。   章铮将陶然抱进温暖的车里,给了李嫣然一个眼神,后者会意,从另一头撑伞下车。   脱下陶然湿透的大衣,章铮下意识要去掀陶然同样湿润的毛衣马甲。   但意识猛然震颤,微蜷的手指及时收住,握拳收回,只脱下自己的外套给陶然裹上。   陶然毫无察觉,他伤心失控却又心满意足。   看到章铮原本一尘不染的锃亮皮鞋,脏了,沾上了泥点,拥抱着身上也不算干净的他。   他环着章铮的腰,往那坚实的胸膛上靠。   在章铮试图推开他时,将手上力道箍得更紧,勒着章铮那截劲瘦的腰。   那双环着他的手腕纤细脆弱,章铮只挣了一下便放弃,怕真伤着陶然。   传回来的照片看着分明还算健康正常,怎么到眼前一看,瘦成这样了。   “在发低热,按您刚说的情况,应该是受寒了,先开一服药吃了看情况。”   家庭医生看完,跟章铮汇报情况,“我列了一份食补清单,另外,小陶少爷最好去做一次全身体检,对标正常人体型过瘦。”   陶然刚泡了热水澡,换了一身干净柔软的家居服,被地暖蒸得脸颊泛红,眼睛哭肿了,他也哭累了,靠在床头发困。   听到医生的话,有些失望。   如果医生能一眼看穿他的病就好了,他不能启齿的话,让别人来帮他开口。   半梦半醒间,陶然在迷糊中突然一脚踩空,猛地惊醒,手上也抓了个空。   正好对上章铮的眼睛。   空落落的心底,瞬间就被填满。   章铮也换了一身衣服,不过还是正装,坐在他的床边,不知道坐了多久。   章铮递给他一杯还在冒热气的水。   柠檬姜水,很甜。   这样祥和,温暖,又安全的氛围,除了上升的热气,好像一切都静止。   停留在这一刻吧,陶然想,就让他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但怎么可能让他如愿。   敲门声响起。   “老板,夫人和老爷让您去会客厅,嫣然小姐在等您。”   平静的心跳猛然提速,焦虑无孔不入。   “哥,别去好不好,再陪我一会儿,我害怕。”陶然轻声道,不抱希望地恳求。   章铮什么都会答应他,但一旦沾染上爱情,章铮避他如蛇蝎也不为过。   “好,厨房很快给你送吃的上来,你吃完休息了我再走。”   “走”字抵在陶然敏感的神经上,这个简单的字从章铮嘴里说出来,就足以让陶然热泪盈眶。   “哥,永远别走,就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章铮不会答应的,也不会否定,只是一直沉默,陶然了然于心。   但章铮顶着长辈们的压力,答应现在陪着他在这儿无所事事,陶然也小小地高兴。   他对章铮的所有都很贪婪,想要霸占这个人的全部。   而现在,他有把柄可以得到。   只需要再确认一个问题。   “你不爱她,突然结婚,目的是为了让我放弃对你的感情。”陶然斩钉截铁,语速很快。   “哥,你不能这样做,对你和她都不公平。”   章铮认真地看着他说完,就像小时候听他讲那些幼稚的发现和经历,专注且耐心。   陶然的眼眶总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视线又模糊了,他其实还没说完。   他想说,要有爱才能结为伴侣,李嫣然不爱他,但陶然很爱章铮。   但他从章铮冷静的眼神中知道,他说什么都撼动不了章铮的决定,也得不到任何他想要的信息。   “然然,我们很合适,结婚是我们两厢情愿的事情。”章铮开始温柔地堵死他的出路。   “那你以后会幸福吗?”   “会吧,毕竟我们很合适。”章铮残忍道:“然然在有一天也会找到合适的人,不管男女,哥都祝福你。”   陶然不能没有章铮,不然就会像花儿一样迅速枯萎,郁郁寡欢。   但章铮说,章铮没有陶然,也会幸福的。   那就好,陶然啜泣着想,那就好啊,章铮会幸福就好。   他本来就有可能很快离去,非要现在拉章铮陷进泥沼干什么呢。   “我,的,衬衫呢?”陶然哽咽地问。   章铮伸出手又收回手,看着哭泣的悲伤小孩,不敢给予一丝安慰,怕再给陶然空想的希望。   还没洗的衬衫被陶然攥紧在怀里,章铮当然知道那是谁的。   “你去忙吧哥,我想一个人休息。”陶然缩进被子里,赶人走。   章铮后面又进来一次,陶然蒙在被子里,装作睡着了。   夜里,章铮走了。   陶然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在第二天上午,坐车来到一栋写字楼下。   在附近的茶餐厅约李嫣然单独见面。   “不好意思,在你上班时间贸然约你出来。”陶然握着一杯热水,开口道。   “你是章铮最疼爱的弟弟,以后自然也是我弟弟,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帮忙。”李嫣然笑得妥协自然,眉宇间透着自信从容。   章铮说的对,他们确实很合适,各方面。   “我查到,你有个交往了很多年的爱人,是真的吗?”陶然开门见山,在李嫣然笑容凝固时,唾弃自己是个卑劣的失败者。   “是,分手了,你哥也知道。”李嫣然很快从短暂失态中调整。   “你前任恋人是个女孩,她为了你跳楼进医院了,你还去看过她。”陶然麻木地去揭穿别人血淋淋的伤疤,咄咄逼人“你还爱她,但你却答应了跟我哥结婚。”   所以根本不合适,章铮根本不会幸福。   陶然垂眼,不敢去看李嫣然的表情,把藏在心窝的真心说得浅薄无味,“你知道,我很爱我哥,就跟你和那个女孩一样。”   “知道。”   陶然抬头,李嫣然的表情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变化,就跟最开始一样,礼貌,得体,妥帖。   “如果你跟章铮结婚,我会嫉妒,会去你们的婚礼捣乱,会散播你和那个女孩的私事,会让你身败名裂,这样做你也一点都无所谓吗?”   “对我没有太多影响,但我想,你应该不会那样去做。”   陶然真是个没用的挑衅者,或者说,李嫣然真是个好脾气的人。   “然然,希望我这样叫你你不会生气,抱歉我没办法帮到你,爱情对我们没有那么大的用处,我和章铮还是会结婚。”   陶然很茫然。   章铮用十几年的时间,关心爱护他长大。   但章铮现在告诉他,爱没有用,李嫣然也这么跟他说。   陶然想不通。   他又坐车辗转来到章铮公司楼下,这一次章铮没拦着他,很快就让前台带他上去。   陶然像失了魂一样,脸色都灰扑扑的。   他站在章铮宽敞整洁的办公里,向章铮走去,牵住章铮的手。   “哥,我是你养大的,十八年的时间里,你肯定很爱我的对不对,不然按你的性子,你早就把我扔一边了。”   这次章铮看他的眼神,陶然看懂了一些,是担忧。   章铮担忧他什么呢,担心他疯魔了吗,那也是快差不多了。   陶然没有给章铮回答的时间,自顾自继续说道:“我刚才去找李嫣然了,她有爱人,她不爱你,你也不爱她,你们不合适的,你以后也不会幸福。”   “是不是因为她有钱,我也有,我爸妈留给我的遗产我都可以给你,如果你实在接受不了同性,那我也可以去做变性手术,我可以为你变成女人,章铮,我,”   “陶然!”章铮咬牙切齿。   章铮不让他说,可是陶然要说,顶着章铮的怒火无助地啜泣:“可是我好爱你啊章铮,我好爱你,你到底接受不了我哪一点,我都可以改啊。”   “既然你知道我养你十几年,那你就该清楚,你只能是我弟弟。”   “我不相信!我不信,那我宁愿不做你弟弟。”   每当陶然觉得自己不能更绝望时,章铮都能把那个绝望的坑凿得更深一些。   “不想做我弟弟,那就只能做陌生人。”   原来难过到最深处,哭都哭不出来,陶然努力咽下喉口里的血腥气,艰难道:“那如果我去死呢,你会愿意为我妥协一次吗?”   章铮,答应我,求求你,哪怕真是骗我的,我也认了。   陶然祈求。   章铮显然被他激怒了,把他的手腕捏得生疼,陶然等着章铮的宣判,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陶然,你听好了,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陶然觉得自己真贱呐,都这样了,他还是没有转身就走,放弃章铮的勇气。   他挪不开步子,从五岁那年初见伊始,他就开始往一个名叫“章铮”的大坑里深陷。   他把灵魂最重要的一部分,擅自跟章铮捆绑在一起,逃不掉也解不开。   章铮要带他去做全身体检,好像还预约了心理医生。   陶然不去,他哪都不想去,就想原地倒下,再也不要起来。   “滚开!”被章铮打横抱起来,陶然突然疯了一样的挣扎,他就是难受。   这一下突如其来,章铮显然也没任何预料,差点让陶然挣落地。   “我说,我哪里都不去,不去医院,不去国外,哪都不想去!你听到了吗?!我让你滚啊!”   陶然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跟章铮吼,甚至让章铮滚开。   他知道他是真的疯了,他竟然让章铮滚。 第3章   陶然蹲下身,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面朝墙面,背对着章铮。   “对不起,对不起。”   绝望和恐惧包裹着陶然。   一双有力的手,穿过陶然的腋下和腿弯,重新将他抱起来。   陶然很迅速地把整张脸都埋在章铮的胸膛上,纯白的衬衫很快侵染出一片深色。   他环抱着章铮,恨不得融入到章铮的身体里,好像刚才的争吵只是一场幻象。   章铮对他好,但章铮不要他。   陶然一动不动,不知道什么时候在章铮怀里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头昏脑涨,胃里也胀,想吐,哪里都疼,哪儿都不舒服。   环视四周,是一处公寓的卧室,装修和摆设简洁,整体偏暗调。   他被章铮带回了家,一处他从没来过的房产。   自他醒来,章铮都很迁就他,甚至第二天只上了半天班,下午就回来陪他。   陶然一整天都躺在章铮的床上,这里充满了章铮的气息。   他们都没再提结婚和李嫣然的事情。   章铮什么都谈,但巧妙地避免所有可能触及雷区的事情。   章铮又在躲他,陶然想,前几年是身体上,现在是心理上。   章铮可真是个狠心的人。   时间,金钱,还有爱,都撼动不了章铮。   为什么?   难道就因为是同性,所以他爱章铮就是原罪吗?   “然然,再吃点。”   陶然蜷着双腿靠在床头,盖着章铮的被子,闻言抬头,吃了章铮喂到嘴边的饭菜。   陶然认真地看着章铮,像小狗第一次见到人类那样,仔细观察。   即使在家里,章铮在穿着上也是一丝不苟,胡子刮得干净利索,头发打理得井井有条。   柔软的家居服穿得像工作装,好像给章铮一个平板,就随时可以开一场严肃的工作会议。   但这样的章铮,会整晚坐在他床边陪他睡觉,会翘班来陪他胡思乱想无所事事,会允许他坐在床上吃饭,一勺一勺地哄着喂他。   陶然知道自己已经二十三岁,不再是刚见到章铮时,那个五岁的小孩。   陶然想不明白。   “哥,我不想吃了,我想睡觉。”   被地暖烘得有些燥热的卧室里,陶然手心微凉,搭上章铮端碗的那只手腕。   碗里的东西就吃了两口。   “好,等睡醒了,跟哥出去走走,去见个朋友。”章铮抽了张纸巾,给陶然擦嘴。   大概率是个医生,陶然缩下床躺着,摇摇头。   “我不想去。”   “哥,我不想上学,也不想工作,我什么都不想做。”   我只想要你。   “那就不做,哥养你几辈子都绰绰有余,安心休息,晚上想吃什么,哥给你做。”章铮千依百顺。   陶然摇摇头,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闷闷的,“我想一个人睡觉。”   其实今天陶然出过一趟门了,在章铮上午去公司时。   卧室门被轻掩后,陶然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小玻璃瓶,攥紧在胸口,剧烈的心跳透过皮囊打在手心上。   晚饭后,章铮在书房处理工作,陶然从床上下来,热了一杯牛奶,敲开了书房的门。   章铮在开会,好像还在为什么生气,原本神情严肃着,看见他进来后笑了下,对视频那头简单说了两句话,就挂断了。   “哥,给你热了杯牛奶,我耽误你工作了吧。”陶然递杯子的手有些颤抖。   章铮也发现了,但没想过其他方面,只是稳稳接住了水杯。   像是为了表示对陶然正常行动交流的鼓励,章铮立马喝了几口,杯子中的牛奶减半。   章铮相信他。   药效也来得很快。   章铮皱紧眉头,想要起身,身体却绵软使不上劲,热感自下而上,扩展到整个身体。   这一次,瘦弱的陶然上前,稳稳接住了章铮,但他力气不够,只能让两人倒在地毯上的速度不那么快。   陶然控制不住身体的战栗。   他跪在书房的地毯上,跪在他哥旁边,解开一颗衬衫扣子就要好几下。   章铮何等聪明的人,很快就明白陶然对自己干了什么,荒谬的感觉过后,是渐长的不可抑制的愤怒。   陶然终于解开了自己所有的扣子,他跪着挪到章铮面前,躺进章铮的环抱里。   章铮在推他,但那绵软的力道更像是抚摸。   陶然颤抖的幅度更大了。   “哥,我好害怕。”   陶然凑近章铮近乎扭曲的脸,他不看章铮怒睁的双眼,刻意忽略章铮的愤怒,甚至厌恶。   只看章铮艳红的嘴唇,然后凑近。   被章铮扭头躲掉了。   “滚!陶然,你敢!”章铮喘/息着出声。   没事的,没事的。   他昨天也吼章铮滚了,但陶然自己知道,他根本不想要章铮离开。   就当欠章铮的,今天让章铮还回来,就持平了。   药效其实还可以更猛,能直接让章铮在半小时内昏沉过去。   但陶然舍不得,药量只用了三分之一不到,所以章铮还可以看见他在干什么,还可以说话。   将耳朵贴上章铮的胸膛,紧紧拥抱着,陶然一下笑了,“哥,你对我有反应的,你是爱我的对不对,为什么不答应我呢。”   他不执着章铮给答案,章铮也不会给,陶然自己给。   “哥,我会让你舒服的,你看,你根本就不排斥我。”   在陶然跪下去俯身后,章铮只剩满脑子暴力的念头。   三十几年绷紧的那根名叫理智的弦,被陶然猛地一下扯断。   强烈的意识让身体短暂突破禁锢。   “啪”的一声响,陶然被一巴掌扇得歪倒在一边,苍白的脸颊很快泛起红润的颜色,浮现出清晰的巴掌印。   陶然被这一掌扇得脑袋都在嗡嗡作响,反过身干呕了几下,将晚上吃的那点东西都吐了出来。   两人都衣衫不整,章铮在药效下的生理/反应无法控制,陶然的嘴角还泛着水光,狼狈不堪。   脖子被掐住,力道不重,可也让陶然难受,被眼泪充盈的视线,只能看到章铮脸颊的轮廓。   “陶然,从今天起,别认我当哥,滚出去!别让我再看见你。”   陶然心如刀绞,他已经无法判断,章铮说的是真话,还是气话。   他真的再没有办法了,他已经穷尽所有手段,硬的,软的,可怜的,恳求的,卑劣下贱的....   “那如果我去死呢,”   “那你就去!”   章铮气急败坏,撑着柜子跪在地上喘息,双眼被气得血红,“陶然,陶然!”   陶然呜呜地哭出声,爬过去扑到章铮腿上,“哥,我错了,别不要我。”   三年前,陶然也对章铮做过同样的事情,只是一个吻,换来章铮三年多不见他。   章铮眼里容不得沙子,章铮这次真的不要他了。   身体被掀开,章铮看他的眼神,像看什么脏手的垃圾,仇恨,厌恶,把一根细长的针,狠狠地将陶然刺个对穿。   “陶然,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遇到你。”   “不要。”陶然哀求,捂住自己的耳朵,可是章铮的话还是都一字一字进了耳朵里。   “如果重来,我绝对不会允许你靠近我一步。”   半夜十一点,陶然一身薄薄的家居服,赤着脚,在马路上像鬼一样游荡。   车停在他旁边,陶然没感觉,失了魂,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然然,然然。”   “地址发你,就在前面不远,你们先去。”   等陶然有意识,他已经坐在车里了,旁边是李嫣然,嘴里张张合合。   “医生去看了,章铮没事,别担心。”   他想起来了。   章铮跌跌撞撞地把自己锁进卧室,在里面砸东西,让他滚。   然后他就出来了,还给李嫣然打了个电话。   那药性挺烈的,他们都快结婚了,李嫣然应该可以帮忙。   “人两小时前走的,不清楚去哪儿了,他状况看着很不对劲,你别再激他。”   凌晨三点,章铮打电话来问。   李嫣然去陶然的酒店房间找不到人,一查监控,陶然两小时前就离开了。   章铮打电话来的时候,陶然正坐在去y市的高铁上。   如果当年他父母没发生意外,陶然应该会在y市长大。   爸妈的坟墓也在y市,陶然每年都会去祭拜。   陶然没有理由不接章铮的电话,就像这三年里,章铮从没漏接过他一次电话那样。   电话接通。   沉默。   这次是两个人的沉默。   一碰到跟章铮有关的事情,陶然就会流泪,他控制不了,干脆放任。   “在哪。”章铮先开口,嗓子很哑。   章铮不是想问他在哪,是想确认,他会不会真的一冲动就去跳河跳楼。   只要确保他活着,章铮巴不得他走得远远的,就像当年把他赶去国外一样。   哪怕真是养一条狗呢,十八年也有点感情了,就算后悔,时间精力也投进去了。   冷血如章铮,也不能真看着他去找死。   “回y市了,不会去自/杀,放心。”   “好。”   电话挂了。   陶然泪流满面,疲惫地闭上眼睛。   在y市中心医院,陶然接受了第一次化疗。   因为只有他自己,虽然看着年纪小,医生也只得跟他说实话。   发现得太晚,胃癌已经发展到多脏器转移,医生不建议手术,硬抗过化疗流程,也很可能下不来手术台。   陶然听不懂那些专业术语,只知道自己情况很差。   但他还是放弃保守治疗,选择化疗手术。   十一月完了,十二月来临。   要过年了啊。   距离高铁上那通电话三天后,章铮又给他打来电话。   陶然正在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听着开朗的年轻护工男孩讲搞笑八卦,缓解化疗后恶心想吐的感觉。   电话接通,陶然给男孩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沉默了十分零八秒,电话挂断。   大半个月里,陶然肉眼可见的虚弱。   化疗导致脱发,陶然干脆自己把头发剃光了。   已经很清瘦的身体还在迅速干瘪下去,陶然偶尔看见自己皮下分明的肋骨,都有点惊悚的感觉。   化疗效果不大,但他的身体已经撑不住副作用。   半夜抽搐僵硬的时候,陶然想,应该快了。   每隔三天,章铮会给他打一次电话,后来频率缩减为两天,到一天一打。   他在章铮面前几乎透明,但陶然从来看不懂章铮。   现在他已经没脸皮把这归因为章铮想他。   他想不通为什么,可能章铮还是怕他自/杀,得在这一段时间确认他活着,等确认完毕了再放手。   受不住化疗副作用时,陶然也想干脆跟章铮说好了。   让章铮来看看,在他最痛苦的时候,章铮都在躲避他,伤害他,让章铮也痛苦。   但所有妄想都被他忍在心底。   愧疚和怜悯,即使是章铮给的,陶然也不想要。   章铮在言行上都很清楚地告诉他了,想要爱,痴心妄想。   但无可厚非,每次接到章铮电话,每次互相沉默的通话后,陶然的心情都会短暂快乐起来。   他没救了,陶然自己知道,不管章铮做什么,他都会原谅,只要章铮招招手,他还是会立马跑过去。   新年前两天,陶然放弃治疗了,太疼了,他撑不住。   对死亡的恐惧也早在每分每秒的痛苦中变得麻木。   爸妈之前的房子还在,但这些年都没人住,在陶然犹豫去哪过最后这段日子时,照顾他的护工男孩主动提出去他家住。   因为陶然在出院后依旧想雇这个男孩照顾,他给的价格一直都高出正常护工好几倍。   新年前一天,早晨在男孩家醒来,陶然出乎意料地感觉良好。   决定是临时做的,趁没改变前,他缓慢地走下楼,随便在一家服装店里买了一套新衣服,化了妆提气色,买了票,让男孩陪自己一起回b市。   好在b市离y市也不远,两个小时的高铁行程中,陶然一直处在兴奋的状态。   他可能真疯了,陶然想。   但临死前疯一把,这没什么。 第4章   一路回到b市,陶然在等到章铮出现时,已经觉得很累了。   安保给章铮打电话确认后,一路给陶然放行到章铮公寓门口。   章铮给了他密码,本可以进去等的,但陶然还是选择蹲在门口,装得可怜一些。   其实根本不用装,陶然将近一米八的个子,瘦得一百斤不到,靠墙蹲着,长款的羽绒服那么厚,他看着也只有一小团。   “新年快乐,哥,陪我吃顿饭吧,我太想你了。”陶然靠着墙,缓慢地站起身,冲章铮晃晃手里刚买的食材。   饺子皮和馅儿。   章铮其实不喜欢大家族团聚式的过年,陶然也不喜欢。   每年过完年后,他们都会回到两个人的公寓里,一起做一顿饭单独庆祝新年。   但这个仪式已经断了四年,那栋他们一起住了好多年的公寓,陶然再没去过,章铮应该也是吧。   才上午十点。   章铮回来的时间,比陶然想象中要快很多,这让他有些高兴。   他以为至少得等到下午,或者,章铮根本就不想见他。   沉默着围着桌子包饺子的时候,气氛有种诡异的平静。   陶然包好一个圆润饱满的饺子,整齐地摆到托盘里。   他进了公寓也没脱外套,被暖气蒸得脸颊通红,戴的假发有些长,但很服帖。   要是陶然那瘦成尖的脸再圆润一些,看起来就像个福娃娃。   章铮在看他,陶然知道。   他专注地包饺子,低垂的视线落在章铮修长的手指上。   顺着往上,看见章铮妥帖纯白的衬衫柚子,被规整地往上折了两折。   百达翡丽的纯黑款手表,戴在章铮劲瘦的手腕上。   那是两年前陶然送章铮的生日礼物,在他们已经闹僵后送的,原来章铮现在还戴着。   65w,花光了陶然当时卖游戏挣的所有积蓄,但在章铮的一众名表中,还是不那么上得了台面。   够了吧,陶然对自己说,章铮还是在意他的,就这样吧,是不是也该放手了。   “那天,有些话哥说错了,”   章铮刚开口,就被陶然打断。   陶然笑着摇头,终于肯抬头看他哥一眼,却岔开了话题:“哥,我毕业后能进你公司工作吗?”   按时间,新年马上到来,陶然也马上要正式毕业回国。   章铮答应得很痛快,好像之前要赶他走的是另外一个人。   “你对我真好,哥,过完年就到你生日了,我还在纠结该送你什么生日礼物呢。”   二月十号,还有两个月,章铮就三十四岁,时间过得好快。   陶然看见过十五岁不那么坚强成熟的章铮,也看见过二十五岁意气风发果决狠厉的章铮。   到现在,章铮沉淀得愈发强大稳重,在被他那样冒犯后,还能心平气和地跟他一起包饺子话家常。   “你跟我去做全身体检,然后增重二十斤,这次生日礼物我只要这个。”   陶然难以置信地看着章铮,眼眶迅速泛红。   来之前他以为自己可以忍住的,以为自己已经为章铮流干了眼泪。   原来章铮只用说一句话,照样可以让他溃不成军。   庆祝新年的饺子,中午来吃,吃得还是有些早了。   陶然看着章铮把一个饺子完整地吃掉。   “哥。”   章铮抬眼看他,眼神已经有些茫然不聚焦。   “对不起。”陶然轻声道。   陶然及时起身,走到餐桌那边,扶着昏睡过去的章铮,靠在自己怀里。   章铮太重了,陶然费劲了力气,也只能将章铮拖到客厅沙发。   从卧室拿来毯子,脱掉外套,还有他们俩的拖鞋。   陶然把瘦得干瘪的身体缩进章铮怀里,捞起章铮的手臂搭在腰上,盖好毯子。   章铮块头大,但他现在足够瘦,一起挤在沙发上睡觉也绰绰有余。   陶然估摸着药效,设好了闹钟。   今天的精力早就耗空了,这样靠在章铮温暖的环抱里,疲累的感觉全部涌上来,陶然眼皮沉重得快睁不开。   闻着章铮身上独特的气息,安心地睡了过去。   就像小时候暴雨天打雷那样,只要章铮陪着他睡觉,就什么都不会害怕。   章铮果然是他最好的阿贝贝。   可是时间真的过得太快了啊。   闹钟响起的时候,陶然依依不舍地撑起身。   窗外的天空早就暗下来,落地窗外的城市霓虹灯璀璨。   章铮面容平静地躺在沙发上,眼睛,睫毛,鼻子,嘴唇,都是陶然最熟悉的。   造物主偏爱章铮,给他最上等的皮囊,让好多人只因为外貌就会喜欢上他。   但章铮只偏爱一个人,所以陶然把这张脸,这个人,都印刻进心里。   陶然缓缓地低头,朝那张红润的嘴唇凑近。   他快死了,所有丑陋的卑劣的,都会随着他的死一起消散。   所以只是一个吻,没有关系的。   没有关系的。   最多只有几毫米的距离,陶然停住了,他这样近地看着章铮,眼泪滴落到章铮的眼睑。   陶然临死前偷一个吻都不敢,因为章铮不愿意。   章铮也痛苦,章铮说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遇见他了。   陶然穿好衣服,是时候该离开了,他无比确定,自己无法再承受一次章铮醒来后的暴怒。   到此为止是最好的。   但他真舍不得,真的好舍不得。   蹲在沙发前,久久地看着,把手放进章铮的手心里牵着。   直到药效殆尽,章铮随时都可能醒来,他必须得离开。   离开沙发,走了几步,再回头看看。   在医院独自化疗那段日子,陶然总在想以最激烈的方式报复章铮,遗嘱总是改了又改。   他们太了解彼此,陶然每个字都要往章铮心口刺,要让章铮余生忘不掉他。   可最后,那些遗嘱都被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里。   就这样吧,陶然想,就这样吧。   生病是他无法改变的事情,最后一起提前过了一次新年,算是美好的回忆。   让章铮自由吧,再也不用纠结自小带大的小孩对他的死缠烂打,章铮会回到他原本的轨道里,事业家庭和顺,前途光明灿烂。   玄关处有个入门监控,陶然推开大门,回头冲那个角落笑了一下,他知道章铮会看到的。   “哥,对不起,我抱着你睡了一觉,我回y市了,新年快乐。”   陶然败兵落跑,下楼就联系了那个护工男孩,很快就坐高铁离开。   下高铁的时候,章铮的电话打来,让陶然措手不及。   他长这么大,章铮从没跟他说过假话,所以陶然以为,上次他在牛奶里下迷/药就是章铮的最底线了。   今天突然来b市,章铮还愿意见他,让他进门,也是出乎陶然意料的。   他想着,这次再以同样的方式冒犯章铮,大概章铮真的会彻底放弃他了。   没想过,这么快,就又接到了电话。   手机屏幕一直亮着,但陶然胆怯了,也害怕,最终还是等通话自动挂断,没有接。   好在章铮也没有再打。   回去的路,是那个护工男孩背着他走的,陶然太累了,纯粹是身体上的疲累,他浑身都痛。   半夜实在忍受不住,叫醒男孩去医院,挂上止痛的药水,这才能勉强睡过去。   原来人在要死之前,真的会有预感。   大年初三,陶然昏睡了两天后,傍晚在医院的床上醒来,他自己挪着靠枕坐起来,看了会儿窗外一成不变的景色,在护工男孩进来时还开口打了招呼。   总是开朗爱笑的男孩,沉默地坐到他床边的小凳子上,看着他竟然哭了。   陶然总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认识男孩一个多月了,也没怎么关注过他。   “你看着比我还小,没读书了吗?”陶然轻声问。   男孩抹了一把眼睛,“休学了,之后再去读。”   陶然点点头,男孩还是挺不错的,人乐观开朗,做事又细心认真,大概也是遇到困难了。   他让男孩把柜子里的证件包拿出来,从里面取出一张卡来,说了密码后递给男孩。   密码还是章铮的生日。   陶然说完叹息,他怎么可能做到忘记章铮,任何一件小事,他都能想到他哥身上去。   “不要拒绝,就当我借给你的,等你以后有钱了,去帮我帮助其他有需要的人,就当还我了。”   卡里有将近两百万,都是他这几年里陆陆续续自己卖游戏挣的。   至于父母留下来的那笔巨额遗产,就都留给章铮吧,他也没别人可给。   章铮。   章铮为会为他难过吗,会吧。   熟悉的电话铃声这么巧响起来,在陶然最想章铮的时候。   接吧,不然以后没有机会了。   陶然以为这又会是一通沉默的对话,但刚接起来,章铮的声音就钻进耳朵里。   “然然,然然。”声音跟章铮平时的沉稳完全不同。   “你在哪儿呢,为什么不接哥电话?”   陶然没有办法给出答案。   章铮的状态听着不太对劲,但陶然经历过这场景。   他想,章铮大概又是喝醉了。   章铮酒量不好,是个喝啤酒都会一杯醉的人,章铮自己也知道,所以在外面应酬从不喝酒,只有在家里才会偶尔放纵一次。   为数不多的几次,也都是在新年那几天吧,在只有他们俩的公寓里。   让陶然震惊的是,章铮竟然也会哭。   压抑的抽泣声,从听筒传进耳朵。   “然然,你到底要让哥拿你怎么办才好,你要让哥要怎么做才对?”   陶然闭上眼睛,除了上次故意没接章铮电话,生平第一次主动挂断他哥的电话。   挂断前,陶然跟章铮说:“哥,别妥协。”   陶然刚遇到章铮时,还是个五岁的小萝卜头,走哪都抱着一只奶黄色的布偶小狗,特别胆小。   尤其是暴雨天,打雷的声音能把陶然吓得哭叫不止。   陶然也不懂,为什么那时候的自己,会觉得总是面瘫黑脸的章铮会给自己带来安全。   十五岁的章铮,愤世嫉俗,看谁都不顺眼,一点都不可爱。   陶然在佣人的指引下,半夜敲开章铮的房门。   抱着他的小黄狗玩偶,眼泪还挂在脸颊上,“章铮哥哥,我害怕。”   章铮不说话,看着他的眼神还挺唬人的。   陶然用一只空闲的手,试图去拉章铮的手,被章铮躲开了。   闪电划过,突然的一声雷响。   陶然小小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哭着扑上去抱住了章铮的大腿,哭得撕心裂肺,要找妈妈。   成功进了章铮的卧室门,被章铮抱进浴室里浑身洗了个遍,又被套上章铮的衣服,陶然才成功躺进章铮的被窝。   他的黄色小狗被章铮扔给了佣人,不让进卧室。   章铮板着脸跟他说的话,陶然已经记不清楚了。   只记得章铮的被窝是香的,很温暖。   章铮的怀抱很宽,很安全,躲进去,就什么都不害怕了。   大年初四清晨六点零八分。   宿醉后躺在y市酒店大床的章铮,接到一通陌生的电话。   “您好,请问您是陶然先生的爱人,章铮先生吗?”声音听起来是名年轻的男性。   章铮一瞬间心跳飙升,脖子上像被架起一把隐形的快刀,他稳住声音“嗯”了一声,等待未知的审判,“陶然呢,他怎在哪?”   “陶然先生,”男生停顿了下,才继续道:“陶然先生于今早六点在y市中心医院离世,他生前委托我,希望能由您来帮他处理后事。” 第5章   炸雷惊起,沉闷有力的轰响砸在整个卧室回荡。   陶然身体猛地颤动一下,睁眼,窗外正好一片闪电划过,漆黑的卧室骤然明亮。   心如擂鼓,一偏头,更是惊叫一声,绷紧身体。   卧室门不知什么时候大开,跟头顶门框差不多高的黑影站在那儿,在刹那闪电的照亮下,一张惨白的脸显露。   “哥?”一瞬的惊恐后,陶然放下心,那张脸他再熟悉不过。   “哥。”陶然第二声叫得很肯定。   掀开被子,按下房间灯光按钮。   在看到章铮颇为狼狈的模样后,陶然拖鞋都顾不上穿,慌忙往门口走去。   但伸出去的手要碰到章铮湿透滴水的衣服时,章铮一下后退了好几步。   只是双眼死死地盯着他,一眼不眨。   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中。   陶然第一反应是完了,章铮来找他算账了。   他不敢跟章铮对视,视线低垂躲闪。   随即看到了他自己的手。   纤长白净,没有针眼淤青,也没因为化疗而发黑的手。   刚醒来时他就应该察觉,这里是他跟章铮以前一起住的江边平层公寓。   暗自掐一把手心,现在不是梦。   那之前所有发生的事情,只是他的一场噩梦吗。   陶然一瞬间只剩下掩不住的狂喜。   但他上前一步,章铮就退后半步。   急促的雨珠打在玻璃上,暴雨声响亮。   客厅没开灯。   “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陶然固执地一步步上前,白皙赤裸的双脚,踩在章铮弄湿弄脏的地板上。   狂喜,试探,确认。   但章铮也固执地一步步后退。   直到被墙面堵住,退无可退。   陶然再次伸手去牵章铮的,又被章铮躲了,没牵到。   再牵,再躲。   再躲,再牵。   直到陶然将自己的身体贴上去,伸手向上,从肩膀,手肘,再到手腕,终于牵到章铮举起来躲避他的手。   拉着往下放松。   章铮的手冰冷,冷得轻微颤抖。   陶然牵住,然后握紧,冲章铮担忧地笑。   章铮从没有这么狼狈,湿头发乱七八糟地搭在脸颊,发尖的水滴一颗颗往下落,浑身都透着寒气。   眼里红血丝遍布,眼眶通红,可也没有流泪,浑身都绷得死紧,看着他,盯着他。   “哥,别怕,我在这儿陪你呢,遇到什么事情了吗,先去换衣服好不好?”   话音刚落,陶然身体就被猛地箍住。   两双铁钳一样的手,勒得他呼吸困难,还在愈发收紧。   夏季单薄的丝质睡衣都被章铮浸湿。   “陶然。”章铮轻声叫他。   “哥,我喘不上气了。”陶然应着,实在憋不住,试图伸手推章铮的肩膀。   越推,章铮收得越紧。   陶然真怕被章铮箍得背过气去,只能顺着放松。   好在章铮还有理智,察觉到他的顺从后,稍微松开了力道,让他喘口气。   “陶然。”   “嗯,在这儿呢。”陶然放大声音回复,一个荒唐的念头出现在脑海。   “然然。”章铮乐此不疲地叫他。   “嗯。”   “你是真的然然。”   “嗯。”陶然听不明白这话,但也跟着答复,章铮的状态很不对劲。   但陶然乐以见得这样脆弱的,反过来向他寻求安慰的章铮,这是他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哄孩子睡觉一样,陶然在章铮湿漉漉的风衣背后,温柔轻抚。   “哥。”   “嗯。”   “去换身衣服吧,会感冒的,怎么还去外面淋雨了?”   “嗯。”章铮嘴上答应了,但根本没有要放开他的意思。   这样亲密的怀抱太美好了,比做梦还好,陶然也舍不得放开,但他们俩总得有个人保持理智。   陶然想想,道:“哥,你身上太湿了,我冷,再不动,咱俩得一起生病了。”   不知道哪个字触动了章铮的开关,陶然终于得以被放开。   章铮盯着陶然脸的眼神,转而看向陶然湿了一大块的睡衣睡裤,眉眼皱紧,揽着陶然就要往衣帽间走。   热水澡洗了,衣服换了,头发也吹干了,陶然的心脏还在快速跳动,砰砰作响。   被推着进浴室洗澡的时候,章铮竟然跟着进来,大有要帮忙的架势。   陶然还不知道目前的具体时间,但他确认,自己这幅身体至少十八往上成年了。   “哥,我洗得很快的,你先出去吧。”陶然虽然对章铮一直有那个贼心,也有那个贼胆,但那都是他主动对章铮的。   章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相对无言,陶然有种对一切都失去掌控的莫名感,喉结滚动,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   章铮转身的时候,陶然才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   但章铮只是走到了浴室的最角落,站定,不动了。   甚至不肯背过身。   就一直看着他,一声不吭。   陶然本意,是想让章铮赶紧洗个热水澡暖暖。   现在被架上架子了,只得忍着羞,自己背对着章铮,飞快冲了一遍热水,裹上浴巾。   转头就对上章铮的视线。   感觉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再加上被热气一蒸,脸颊耳尖通红。   “哥,我洗好了,我出去给你找换的衣服。”陶然说着,拉开门要走。   浴室门刚开一个缝,就被章铮重新关上。   “然然,在这里等哥一下。”   等什么?陶然脑子转不过来。   章铮说什么也不肯放他出去,再不然就穿着那身湿衣服,跟陶然一起走出浴室,亦步亦趋。   没办法,陶然只得站在浴室角落,背对着章铮,听完了章铮洗澡的全程。   热水冲撒在地板上的滴答声,一声一声地往陶然心里钻。   按理说这是陶然一直梦寐以求的亲密,但不知为何,他却不敢转身看章铮一眼,面壁思过一样对着墙,度秒如年。   陶然天生皮肤冷白,出浴室的时候,已然从头到尾成了一根红萝卜。   章铮跟着他回到卧室,坐在他的床上。   陶然被拉着,横坐在了章铮腿上,被环着腰抱着。   窗外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卧室里安静温暖,一切都跟梦一样。   陶然满腹疑问,但他现在根本不想离开章铮的怀抱,也不想说话打破安静。   不管什么时候抬眼,总能对上章铮的目光。   陶然靠在章铮的胸膛上,有点困了。   但他才刚闭眼,还没睡着呢,突然就被打横抱了起来。   一下失重的感觉吓了他一跳,条件反射地伸手搂住章铮的脖子。   章铮抱着他,径直往门外走去。   陶然鞋都没穿,在电梯里跟章铮大眼对小眼。   “哥,我们去哪啊?”   电梯抵达车库,陶然被放进副驾驶,章铮倾身给他系好安全带。   从副驾驶往驾驶座那边走的时候,章铮的视线也一直紧盯在他身上。   “哥。”陶然在章铮一进驾驶座时,就去牵住了章铮的手,他很担心,“我就在这儿呢,你去哪我都陪着你,别怕。”   陶然不怕章铮会对自己做什么,就算章铮半夜拉着他,飙车去撞山崖,只要是跟章铮一起,他也不怕。   但他怕章铮伤害自己,章铮的弦一直绷得死紧,将断不断,他能感受到。   自他今晚从卧室醒来,章铮一直盯着他,那眼神不是猎手对猎物的,也不像商人对宝藏的。   章铮的眼神很受伤。   醒来好几个小时,陶然也想了很多可能性。   患癌那段折磨的记忆太鲜明真实了,每一个细节都还历历在目,不可能是一场噩梦的。   他另一只手也伸出去,双手一起裹住章铮的右手,陶然整个身体都在往驾驶座的方向倾。   他对章铮笑,就像他十几岁时那样。   那时他们之间还没有丝毫嫌隙,陶然跟在章铮身边,无忧无虑,插科打诨,肆无忌惮,像只恃宠而骄的快乐小狗。   “哥,你看着我啊,你别吓我。”   章铮的手还是有些凉,陶然把自己手心的温度传递过去。   然后他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被章铮抱住。   “然然,哥做了一个噩梦,差点就醒不过来了。”章铮失魂落魄。   陶然笑出声,“哥,你都多少岁了,梦当然是假的,睡够了就会醒来的,噩梦也会跟着消失。”   “嗯。”   因为拥抱的姿势,陶然的脸窝在章铮颈窝,在章铮看不见的地方,陶然的眼神也同样茫然。   哪个是梦,哪个是真实,他也分不清楚。   但只要有章铮在的地方,是梦,他也沉浸。   章铮连夜带他去私立医院,做了全套体检。   陶然不放心,拉着章铮也做了一遍。   体检报告加急出来,他们的身体都很健康。   真好。   陶然暗自松了一口气,健康真好啊。   他也终于知道了现在的时间,他现在刚满十九岁。   一个半月前他刚经历完高考。   一个月前他在生日宴上跟章铮告白,以失败告终。   然后这一个月里,他对章铮死缠烂打,哭泣祈求。   直到前天,他对章铮下/药,偷来一个吻。   然后章铮就要把他赶去国外读书,开始躲着不见他。   这段时间的事情,陶然记得很清楚。   因为在见不到章铮的那几年里,每个深夜,他都在反复复盘这段时间内的每一个场景,每一个对话,寻找章铮可能爱他的蛛丝马迹。   陶然现在的眼睛都是肿的,记忆里这段时间,他总是在哭,特别没用。   回去的路上,章铮显然高兴了不少,也逐渐平静。   陶然偏头,去看这个他最熟悉不过的人,他最亲近依赖的人。   “哥,别赶我去国外好不好?如果你不想看见我,我可以在远离b市的地方上大学。 ”   章铮的表情一下又僵硬住了。 第6章   他应该是重生了,陶然想。   章铮也是。   章铮现在怕他走。   章铮会为他的死难过的,陶然一直很清楚。   但他影响不了章铮什么,本来那时候章铮就恨不得他离远一些。   章铮一直是很有主见的人,不会为任何人偏离他自己既定的航向。   以前陶然也曾自负地以为,他会是章铮的例外。   怎么不算呢,至少章铮现在看他的眼里满是愧疚,他算半个例外吧。   只要章铮不推开他,原来愧疚和怜悯,他也满足喜欢。   他知道章铮现在想要什么。   只要章铮要,只要他有,他一定给。   “哥,其实我不想上学,我哪都不想去,先休学一年好不好?”陶然无辜地恳求。   陶然的瞳仁比常人要黑,一眼不眨地看着什么时,眼神异常澄澈纯净。   他的面部轮廓也是偏凌厉的,有棱有角。   但少年人脸上还残留点婴儿肥,声音又清亮,故意扮着可怜,让陶然整个气质都非常软和。   章铮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攥在方向盘上紧得发白的手也松了力道,每一个细节都反馈到了陶然眼里。   “好,都听然然的。”章铮偏头,对他温和地笑。   全b市排名第三的好成绩,前途无量。   要换做以前,章铮不会这样不问缘由地就答应下来。   上一世,陶然励精图治,刻苦勤奋,每件事都力图做到最好,想要有一天能跟章铮比肩而立,成为章铮身后强有力的支柱。   但重生一次,他甘愿做章铮的金丝雀,莬丝花。   这个人,从来都是他全部动力的源头。   章铮对他的掌控欲也达到了顶峰。   一分一秒都不会允许他消失在视野。   章铮也在观察他。   在洗澡,甚至上厕所时,跟着他,或者让他跟着。   与此同时,观察陶然脸上是否有不乐意,或者厌恶。   陶然没有,除了些许羞耻,他适应得很快。   从小他就喜欢粘着章铮,跟章铮闹的最大的脾气,就是十岁那年暑假分床。   他抱着章铮哭,躺在章铮床上闹绝食。   赌气绝食只对妈妈管用,陶然绝食只对章铮管用。   章铮生气陶然打破他既定的原则,但也妥协了。   陶然才绝食一天,章铮就黑着脸来到卧室门口,抱手而立,手边放着餐车。   “再不吃饭,我就住外面去。”   章铮力排众议在国内上的大学,每天都会回家,他们从没分开过。   陶然是个见好就收的,听出了章铮的妥协,麻溜从章铮床上下来,光着脚丫子去牵章铮的手,顶着哭肿的眼睛,讨好地笑。   跟着章铮去起居室吃饭,乖乖地把章铮给他准备的分量都吃光了,缠着章铮撒娇:“哥,你对我最好了。”   深度地融合到对方生命的每分每秒,这本来就是陶然所求的。   虽然比他预想中的有些过头了,但他都能接受。   但章铮显然比他已经接受的预想,还要过头。   半夜窝在章铮怀里睡着后,再醒来,陶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家。   章铮坐在床边看书,看见他醒了,告诉陶然,他们现在在私人飞机上,正要飞往一处美丽的地方旅游。   一座漂亮的海上孤岛。   住宅娱乐工作设施齐全,天高海阔,气候舒适。   但荒无人烟,整座岛屿上的人类,除了他自己和章铮,陶然还没发现其他的。   “喜欢吗?”章铮站在别墅宅院前的草坪问他。   陶然看着他哥平静的眼神,点点头,“喜欢,咱们可以玩多久啊?”   “然然想玩多久,就玩多久。”   “可是哥你的工作,”   “不用管其他的。”   这里成了他们的桃花源。   白天的时候,他们一起窝在二楼起居室,晒太阳,看书,或者聊天。   十几年的时间,有太多事情可以回忆。   岛上会有人定时补充物资,清洁,整理花园,泳池,球场...   但这些陶然都没亲眼见到,他只能在蛛丝马迹中,察觉还有其他人出现的可能。   他们吃的食物,都是章铮亲手做的。   每到饭点,陶然就围着章铮打转,看章铮干净利落地处理每一个份食材。   骨感修长的手握着刀柄,黑色围裙勾勒出章铮腰线的弧度,腰后的蝴蝶结是陶然打的。   陶然不吃海鲜类食物,不吃鸡蛋,不吃葱姜蒜,辣椒,韭菜,洋葱,奶制品更是一点不沾。   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菜品,陶然都挑。   倒不是因为有多矫情,而是陶然对什么都容易过敏。   症状轻点,就皮肤起红斑红疹,咽喉肿痛,不停打喷嚏。   严重了会上吐下泻,甚至昏厥。   忘记了是几岁,反正那年他刚到章家不久,厨师也不知道陶然海鲜严重过敏。   晚饭后,半夜,陶然发烧,全身起皮疹通红,等章铮发现动静醒来,陶然已经昏厥过去。   平常灵动活泼的小孩眼角挂着泪,软趴趴的喊不醒。   章铮当时也才十几岁,一下慌了神,下意识伸手去测鼻息,连呼吸都微弱。   自那以后,陶然的饮食都得经过章铮把关。   陶然实在不算好养活的那类孩子,胆子小,爱撒娇也爱哭,对情感和陪伴的需求都特别高。   但这些年下来对章铮的依赖愈发深,也离不开章铮的刻意娇惯。   “又轻了一斤。”吃完饭,章铮让陶然测量体重。   陶然现在没生病,一米七八的个头,一百二十斤,他自己觉得虽然偏瘦,但还在正常范围内。   但章铮显然不这么认为。   医院检查身体各项指标没有问题,一日三餐也严格在章铮的监管把控范围。   陶然每次吃饱了,在章铮如影随形的紧盯下,还会再多吃一点,顺着章铮高兴。   章铮给他量身准备的锻炼计划,陶然也听话地严格贯彻了。   他纯粹就是体质问题,根本吃不胖。   “哥,肯定是称坏了,我都觉得自己长肉了,不信你看。”陶然掀起短袖,捏着肚子上的软肉给章铮看。   因为刚吃完饭,胃部那块地方有一点鼓鼓的。   细软白皙的一截腰身,摸起来手感滑腻,感觉章铮宽大的手掌能握住大半。   气氛有点转变,陶然有些脸热,虽然小时候总被章铮摸着肚子睡觉,但他现在已经长大了,还对章铮抱着完全异样的心思。   衣服被放下来,章铮的手被埋在了里面。   好在章铮很快就跟着把手伸出来。   陶然隐秘地期待着,也许他现在再跟章铮告白,会得到跟前世不一样的答复。   但他最终还是决定谨慎一些,不愿再冒一丝重蹈覆辙的风险。   能这样每天跟章铮待在一起,已经是很不容易才换来的结果。   每天吃完饭,如果没有其他计划,章铮会选择处理工作,批文件或者开会部署检查工作。   陶然要不窝在章铮旁边看书,要不就打开电脑,重新开始制作dream world 这款游戏。   dream world 是一款开放大世界探索的游戏,玩家自由操作度很高。   可以捉妖打怪升级,也可以种田休闲,基建开国,上山下海,探索解密。   玩家可以选择任意操控一个生物,和游戏里其他生物刷好感组CP,甚至结婚生子,可以是人类,也可以是动物,甚至花草树木。   但其中有一对小狗,玩家若是选择其中一只,其伴侣一定是另一只,开局便满好感度。   若是没有选择,这两只小狗也会在游戏途中反复出现,一起冒险。   两只小狗一黑一白,白的那只原型像萨摩,黑的那只像杜宾。   毛茸茸的微笑天使萨摩要比纯黑的严肃杜宾大一圈,旅途中遇到危险,萨摩总是挡在前面。   要是玩家攻击黑色杜宾,萨摩便会进入狂暴状态,玩家当局必死。   陶然盘腿坐在地毯上,在稿纸上画着熟悉的杜宾角色形象,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开会的章铮。   感觉到久违的充盈和幸福。   是跟他上一世设计这款游戏时,完全相反的感受。   “怎么了?”章铮关了听筒,合上电脑,凑近陶然问。   陶然把手里的角色画像给章铮看,笑得狡黠:“哥,这只小狗好像你,你刚开会就这样,特严肃。”   “嗯。”章铮的眼神停留在那张威风的杜宾画像上,随即滑动视线,看着陶然在温暖阳光下明媚的笑脸。   重生后,陶然短暂地拘谨了一小段日子后,在章铮的千依百顺下,开始彻底放飞自我。   这个避世小岛实在美丽,本着不可辜负美好风景的名头,陶然缠着章铮要去潜水。   潜水是陶然在国外那几年里学的,那时候章铮不愿意见他,也不肯跟他说一句话。   陶然整天失魂落魄。   他得做一些事情,像高空跳伞,潜水,赛车....   这些极限运动,能刺激他快麻木的神经,感受到自己还活着,还有往前奔的力气。   章铮在他身边安排了人的,陶然那时候知道。   除了日常照顾他饮食起居的人,还有跟他关系不错的那几个同学,会把他的行程和生活近照发给章铮看。   陶然那时候想,要是他出一些意外,章铮肯定得来看他。   但他一直足够小心谨慎,最多弄点皮外伤,后来发现章铮还是不管他,陶然也对这些极限运动丧失了兴趣。   “不行。”章铮还是不同意陶然去潜水。   “求你了哥,我很厉害的,要不然你找个专业教练来盯着好不好,我想玩,都来海边了还不让我玩潜水。”陶然小孩子耍赖一样,抱着章铮的手臂撒娇。   “真想玩?”章铮神情沉沉的,问。   陶然纠结了下,莫名有点紧张,但还是点点头。 第7章   潜水教练是个外国人,帮陶然弄好所有装备后,便在一旁待定。   将近一个月时间里,陶然头一次在小岛上见到其他人,本来还挺高兴。   但教练全程没有跟陶然说一句话,对陶然友好的打招呼也视若无闻。   章铮站在游艇甲板上,距他一米远,海风惬意地吹过,吹乱了章铮柔顺的黑发。   “哥,放心吧,我不会潜很深,一会儿就上来。”陶然带着脚蹼,走路姿势有些别扭地朝章铮靠近。   黑色的水母衣勾勒出身体线条,陶然在阳光下,像一颗劲瘦挺直的新竹。   “怎么这么喜欢危险的运动?”章铮摸着陶然的脸,问:“不去行不行?在游艇上陪哥。”   这都箭在弦上了,陶然努努嘴,“哥你可不能反悔,你请的教练肯定专业,你担心的事都不会有的,相信我。”   陶然喜欢潜水。   海下的世界静谧,幽远,神秘。   在这里,时间的流逝也跟着变缓,甚至消失。   幽幽无限宽广的大海,仿佛能温吞地容纳住一切,包容又让人畏惧。   各色漂亮的海鱼在他身边游过,软珊瑚轻轻飘荡。   他太渺少了,比一粒沙,一颗小虾米还小,小到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这无端让他感到恐惧,恐惧人类脆弱的生命也会转瞬被海洋吞噬,从而激发出向生的强烈本能。   等到再次游出海面时,能自由呼吸空气,他好像又重活了一遍,充满力量。   这次潜泳,给他的感觉更复杂,因为陶然真的死过一遍了。   海洋依旧美丽,海星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缓慢地爬,海洋好像永远不会变。   但陶然并没有潜很久,他心里挂念着一个人。   估摸着十来分钟,他就往上浮出了海面。   游艇就在不远的后方,章铮一个人站在甲板上,看着他。   陶然太开心了,正想冲章铮挥手。   章铮突然扎进了海里,让他的心猛然漏了一拍,随即激烈跳动起来,心脏快要蹦出胸膛。   章铮扎进去就没再浮出来。   海面空荡荡,除了那点激起来的水花,好像从没有章铮这个人出现。   一旁的潜水教练无视陶然的焦急,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陶然慌张地重新潜入海面,朝他哥的方向游去。   章铮水性不好,连在泳池游泳都是个半吊子,生活中也几乎不下水。   他看得清楚,章铮什么装备都没戴。   四处都找不到章铮的时候,陶然心都是凉的,无限懊悔。   一秒,十秒,三十秒,一分钟。   陶然浮出海面,冲甲板上的教练呼叫,中英文交叠,急得六神无主:“Help!he can't swim!他不会游泳!Help!”   教练终于说话了,指着手里的计时器,摇摇头,冲陶然比了个“5”的手势,“five minutes.”   陶然又扎进水中,强迫自己冷静,这时候每分每秒流逝的不是时间,而是章铮的命。   要是他哥出什么事。   陶然迅速游动,左右寻找。   终于,在海下看见了章铮的影子,章铮略长的头发在顺着海水漂浮摇动。   章铮在看着他。   陶然失而复得,欣喜若狂,朝那个方向游去。   五米,三米,两米。   陶然向章铮伸出手,抓到了,握住了,眼泪流进面镜里。   他攥着章铮的手腕向上,浮出海面,活过来了。   章铮全身湿透。   跟满眼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陶然完全相反,章铮看着陶然,眼神比平时还要沉静温柔,在水里揽着陶然往自己身上靠。   游艇上的人拉他们上去,一上甲板,陶然便记仇地甩开教练的手,瞪了一眼。   章铮在出水面的时候呛了几口水,这时候跪在甲板上难受地咳嗽,脸颊因此涨得通红。   那双总是无波无澜的双眼,也因咳嗽染上了水光。   好在缓过来后,没有其他大碍。   陶然这才想找那些工作人员算账,一转过头,甲面上又只剩他和章铮了。   游艇往小岛上回程,他们换了衣服,坐在沙发上,陶然用毛巾给章铮擦头发。   海风依旧自由地吹拂,陶然却只感到后怕和压抑。   他扎进章铮怀里,双腿岔开坐在章铮腿上,搂着脖子把脸靠近章铮胸膛,听那里缓慢却依旧有力的心跳。   “为什么要这样做?”   温暖的宽大手掌,在陶然后背轻抚,章铮轻声笑,胸腔跟着震颤。   “然然别怕,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也不会发生。”   章铮在拿他出海前的话回他,陶然气不打一处来,但又拿他哥没办法。   “哥你知道我有多害怕的,下次不要再这么做了,我都听你话就是了。”   “那还去潜水吗?”   “不去了,一辈子都不去了。”   都快成阴影了,陶然哪里还敢。   “那然然会怪我,管你太多,限制你的自由。”   陶然摇头,要是章铮都没了,那他要那所谓的自由,又有什么用。   宽广的大海无边无际,海天一色,海浪翻滚,天高水阔。   章铮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抱着陶然在怀里。   时间过得太快了,眨眼间,当初那个软绵可爱的小团子,已经长大成人,再也不能完全藏在他怀里,反而会长手长脚地箍住他。   “然然,别怪哥,哥也怕。”   章铮一句怕,陶然便完全老实了。   原本就对章铮千依百顺的性子,现在更是指东绝不打西。   对死亡的恐惧和敬畏,也再一次牢牢印刻进陶然的心底。   比起自己,他更接受不了章铮出任何事故。   在海里找不到章铮的那两三分钟里,每晚一秒,陶然整个人就多往无尽黑渊里沉一分。   恐惧,焦虑,懊悔,心痛,所有负面的情绪,具象化地出现,缠住他的身体,偏偏海水也阻挠着他前进。   回到小岛的晚上,陶然什么都不想做,入夜后,他早早地躺上床,缩进章铮怀里,依旧不安。   卧室里黑得不见一丝光。   “哥。”陶然轻声道。   “嗯。”章铮很快答应,声音比平时喑哑,像是快要睡着了。   “如果今天我没找到你的话,你会怎么样。”   “还害怕?”   章铮的轻描淡写,让陶然有种无处发泄的焦急,心里的小人在焦头烂额的四处乱撞。   “你都不怎么会游泳,从来没潜过水,也没戴任何装备,在海里任何意外都可能发生,”陶然原本语速很快,说着说着就哽住了。   “然然别怕。”   这时候,陶然仿佛又变回了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他在探索这个世界时,自以为遇到了天大的难题,回头找到章铮。   章铮告诉他,别怕,这只不过是一件小事,然后很快就带他解决所有难题。   “我会潜泳,还可以做到在水下憋气五分钟。”   “真的?哥你别骗我。”陶然从小到大没离开章铮超过两天,他一点没有章铮学习这方面技艺的回忆。   “那现在起床,哥试给你看看。”   “不要,我答应你不去潜水,哥你也得答应我,不准再像今天这么做了。”   尽管章铮很爽快地答应了他,但当晚,陶然还是做了一个噩梦,梦到了小时候。   梦里,他才七八岁大点,在一个暴雨天放学回家的路上,偶然往车窗外一撇,眼尖地看见了垃圾箱旁,一只正在暴雨中淋雨的狗。   陶然叫停司机。   章铮下车,打伞陪着他走到那处地方。   一只浑身脏污,瑟瑟发抖的狗,勉强能看出是一只柯基。   趴在地上,看见他们来了,也没有要动弹的意思,但明显还活着。   陶然在梦里心疼得厉害,蹲下身要去摸,被旁边的章铮牵住手阻止。   章铮有洁癖的,眼里容不得脏污,但章铮牵着陶然回车里后,把车里给陶然常备的毛毯拿出来,回头裹住那只奄奄一息的狗。   陶然换坐到副驾驶,章铮和狗在后座。   狗被送去了宠物医院,治疗结束后跟着陶然回家,成了陶然的伙伴。   陶然给它取了名字,叫毛毛。   因为狗身上的毛,东秃一块,西秃一块,陶然希望它的毛发能重新长出来。   比起他,毛毛好像更喜欢章铮,一看到章铮就会激动地摇尾巴。   但章铮似乎不那么喜欢毛毛,摸毛毛的时候表情看着很嫌弃,也从来不准毛毛进卧室一步。   毛毛是条老狗了。   但陶然不懂这些,他只知道,毛毛喜欢一只狗趴着晒太阳睡觉,不喜欢和他一起在花园里跑着玩。   “毛毛,我明白你了,躺着晒太阳真舒服。”阳光明媚的下午,陶然躺在花园的草坪上,侧身对毛毛道。   毛毛的眼睛圆圆的,懒洋洋地伸出舌头舔陶然的脸,弄得陶然咯咯笑。   陶然因为穿得薄躺地上,第二天身上就长了好几处红疙瘩,毛毛没被教训,章铮给陶然抹药,凶了他一顿。   捡回毛毛还没有一年,某一天开始,毛毛不愿意吃东西了,它走得慢,颤巍巍的,只躺到角落,没日没夜地睡。   陶然很着急,他想毛毛可能是生病了,想让章铮带毛毛去医院。   章铮也这么做了。   章铮还跟他说,“毛毛年纪大了,可能要离开了。”   “去哪?”陶然不懂,眼泪花花的,“毛毛不愿意跟我们一起了吗?”   章铮停了一会儿,才回答他:“它应该是愿意的,但它的生命已经快走到尽头,然然,死亡也是生命的一部分,但只要你还记得它,毛毛就会一直活在你心里。”   那是陶然第一次直面死亡,在毛毛真正断气后。   毛毛温热的毛茸茸的身体变得冰冷僵硬,再也不会睁眼看他,也不会用软软的舌头舔他的脸颊。   毛毛变成了一个小瓶子里的一捧灰。   画面一转,有人告诉陶然,他好久没见过的爸爸妈妈,其实并没有远行工作,而是跟毛毛一样,死掉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陶然哭得撕心裂肺,在章铮怀里哭哑了嗓子,高烧几天不退,他变得异常敏感和胆怯,不能离开章铮一步。   烧得迷迷糊糊的,陶然听到章铮的声音:“然然,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做你的爸爸,也当你的妈妈。”   但画面再转,章铮也不见了。   他找啊找,最后在深蓝的大海里看见章铮。   章铮闭着眼睛,一直往黑得看不见底的海里沉。 第8章   在小岛上生活了一个半月,他们离开了这里。   其实早有预料,这样的生活只是暂时的。   离开是陶然提的,在偶然发现章铮的来电页面后。   电话是章爷爷打来的。   章家一脉子嗣单薄,章爷爷有五房妻子,但子嗣这方面都不成气候。   或是早夭,或是娇惯任性没头脑,竟然找不出一个堪当大任。   除了孙儿辈的章铮,从小就由章老爷子亲自带着,一步步走到今天,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令老爷子满意。   回国后,他们第一时间就去赴家宴。   陶然坐在车上,隐隐不安。   说是家宴,其实来的人很少,除了他们,也只有章铮的父母。   食不言寝不语,饭桌上,尽管气氛沉闷焦灼,也没人开口说话。   “章铮,到书房来。”饭毕,章爷爷满脸严肃地开口。   陶然从小就害怕这个不苟言笑的老人,尽管在一段时间内同住一个屋檐,但他们几乎没有交集。   章铮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干净嘴角,跟一旁满眼不安的陶然道:“然然,跟我一起。”   “你一个人进来!”老爷子已经走进电梯,闻言又发话,声音中气十足,透过眼镜镜片,看向陶然的目光很是锐利,压迫感很强。   老爷子年纪大了,又有心脏病,不能生气。   陶然赶忙轻拉章铮衣袖,用眼神示意章铮快去,别跟章爷爷争。   “爷爷,陶然必须跟我一起。”章铮一步不退。   对比已经年老佝偻的章爷爷,马上而立之年的章铮,显然羽翼丰满,锋芒毕露。   陶然一下成了视线的焦点。   一楼大堂,章叔叔站在旁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那眼神让陶然很不舒服,但章铮视若无睹。   “爸,左右小然是跟章铮是分不开的,您一块训得了。”章叔叔不甚在意地帮腔。   “也是,有些事情,您干脆跟他俩一次性说清楚。”章铮的亲生母亲,夏林,抱手站在一边。   临近五十却依旧明艳动人,一身妥帖的西装干练,不时看向手上的腕表。   他们明明是章铮的亲生父母,却更像站在一旁煽风点火的陌生人。   向来如此。   但他们都奈何不了现在的章铮。   只有陶然,只有他想要立马带章铮离开这里,找个安全又温暖的地方藏起来,护在身后。   但在这个地方,他甚至没立场去牵他哥的手。   章铮也不需要他的保护。   陶然最终还是跟章铮一起进了书房。   古朴宽敞的书房内,章爷爷坐在红木椅上,显然气得不轻。   “章铮,你不要以为我现在拿你没办法了。”   “悉听尊便。”   “你!”   眼看两人就要谈不拢,陶然忙打圆场:“爷爷,这件事是我们做得不对,您老消消气,身体要紧。”   爷孙俩一模一样的犟脾气,谁也不服谁。   气氛好歹有所缓和。   “这件事先不论,明年你就三十了,必须得给我把家成了。”章老爷子这猛地一开口,陶然愣住了。   手指无意蜷缩成团,再没心思想其他的。   “我不会成家,您想联姻,不可能。”   话音刚落,一个紫砂茶壶径直朝章铮扔过来。   章铮没躲,把一旁挨得近的陶然拉到身后,生受了。   “哥!”陶然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又气又急。   茶壶打在章铮脖子处,碎成几大块,茶叶和热水顺着章铮脖子流到地上。   “没事。”章铮偏头,还有心思跟他笑了下。   哪能没事,陶然心疼地看着。   脖子那块皮肤肉眼可见地烫红了,老爷子年轻时是个练家子,这要是砸到眼睛怎么办。   章铮笔直地跪下来,“爷爷,今天我也给您个准信,联姻我不同意,也绝不会去做。”   陶然也跟着跪下来,面对怒火中烧的章爷爷,实在没法违心去劝章铮。   章铮要是再同意联姻,那他怎么办啊。   他心里有愧,不敢抬眼去看老人。   “去取家法来。”章老爷子冲管家道。   一根三指粗的竹藤鞭,长约一米,通体黝亮,抽在人身上,要比普通鞭子疼上许多倍。   “哥,哥,你快跟爷爷服个软,哥!”陶然急了,他还没见过这阵仗。   章铮没反应,反而拉住他的手。   眼看那竹鞭要正面落在章铮身上,破开空气发出闷响。   陶然豁出去了,反身抱住章铮,拦在前面。   藤条被中途截住,章铮有力的右手握紧藤条,他依旧跪着,怀里抱着因害怕而发抖的陶然。   “爷爷,您看清楚,我不是小孩了。”章铮对情绪的把控,显然要比老爷子做得好,但说的话也没留情:“集团的掌权,您想要,随时可以收回。”   不欢而散。   临走,章叔叔早已不见人影,只有夏阿姨还坐在大堂沙发,看他们下楼,走过来要拉陶然的手。   但被章铮挡住了,没拉到。   章铮要拉他走,陶然不应,停下来等夏阿姨跟他说话。   夏阿姨是他父母的好朋友,也是因为夏阿姨,他才能遇见章铮。   尽管少有交集,但陶然对这个总是明媚干练的女人很感恩。   夏林笑着对陶然道:“然然,不管你跟章铮是什么关系,他得结婚生子,他逃不掉,你看开点,劝劝章铮,对你们都好。”   陶然脸色一下煞白,对着夏阿姨依旧慈爱的笑,有些毛骨悚然。   章铮牵着他就走,陶然茫然地回头,好像从未认识过夏林。   终于回到只属于他们俩人的家,陶然紧绷了一晚的神经才有所松懈。   “哥,是不是很疼?”洗漱完,坐在床边,陶然心疼地给章铮抹药。   章铮脖子处一大块皮肤被烫红了,手心虎口的位置破皮发肿。   房间里灯光明亮,章铮才洗了澡,头发还是湿润的。   整个卧室都飘着沐浴液的浅淡香味。   “过两天就好,我有数,今晚吓着然然了吧。”   “我也不是小孩了,吓不着。”   重生这一世,章铮隐隐有些不对劲。   陶然不喜欢章铮总是不顾自己,奔着极端去。   “生气了?你才多大点,小孩儿气。”章铮伸手去轻捏陶然的脸颊,逗小狗一样在陶然挺翘的鼻子上轻刮。   陶然气得不想说话。   “我不会去联姻,这事儿迟早得来。”   “那你也别这么硬来,可以对爷爷温水煮青蛙,章爷爷那脾气你知道的。”   其实陶然心里还是隐秘窃喜的,他哥重来一世,说再也不联姻了。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哥现在已经已经对他妥协,只剩他来捅破最后这层窗户纸。   章铮轻笑,没告诉陶然。   这事只能这么硬刚着来,也还没完。   章爷爷后续没再做什么。   陶然惊魂未定,尽管他现在跟章铮什么都没有,但被夏林阿姨那么直白地指出来心思,他想想还是心有余悸。   生活还是照旧,白天,他跟着章铮一起去公司上班,全情投入地继续做他的游戏。   章铮给他找了几个游戏制作的顶尖大佬,还给这款还在萌芽阶段的游戏,注入庞大的启动资金,亏损不计。   陶然被推着成立了游戏工作室,成了最年轻的老板,员工们平均大他十岁。   闲暇的时候,章铮也会有意无意间,交给他一些管理公司的经验和方法。   章铮原话:不用有压力,背后都由他来担着。   电竞产业,章氏集团原本就有涉及,mgy联盟游戏赛事上常年蝉联第一的战队,就是章氏旗下电竞公司的。   近来年随着游戏产业的兴旺,章氏推出的几款游戏大爆,利润可观,资金投入也开始往这方面略微倾斜。   但陶然哪能真让他哥做亏本的买卖。   除了dream world 这款游戏他亲力亲为,上一世积攒经验后,开工作室但未完成的那几款游戏,都被他拿出来重新讨论,进入开发制作流程。   陶然开始比章铮还忙。   经常一头扎进工位,dream world 的设计,音乐,美术,工程都由他自己来。   其他游戏项目的开发,他也得把关。   被拨来陶然工作室的大佬们,原本还以为是大老板让他们来哄弟弟玩的,没想到这个才19岁的半大青年,做起游戏来头头是道,甚至高要求严标准,技术方面不比他们差多少,而且想法比较前卫创新。   工作是累了点,但不加班,奖惩上升机制简单明了,还涨了薪水。   老板年纪虽小,但是是内行人,没架子还听劝,久而久之,陶然的工作室氛围奇好,整得像模像样的。   大家都叫他“小陶老板”,零食奶茶什么的,都会经常给他捎上一份。   陶然的工位还是在章铮办公室。   傍晚,落地窗外,赤黄的晚霞铺满了天空。   陶然眼前突然暗了一块。   章铮指指手上的腕表,示意陶然该下班回家了。   “哥,累了吧,你饿不饿,咱们晚上吃什么啊?”   虽然正弄到关键处不想停,但陶然还是麻溜关了设备,拿上背包起身,讨好地去给章铮捏肩膀。   最近忙过头了,有点忽略章铮,他哥好像不太高兴。   但是马上要到国庆假期了,陶然要那期间做一件大事,想想就会激动地睡不着,只能一头扎进游戏里,缓缓焦虑和兴奋。   他要再次跟章铮告白。   这一次,陶然自觉有超过百分之五十的把握。 第9章   陶然是个记吃不记打的,特别是对章铮。   前世告白的经历不可谓不惨烈。   但现在一想到又要跟章铮告白,陶然还是想想就兴奋地浑身战/栗。   准备告白前一晚,他照例十点钟爬上床,窝进章铮怀里睡觉。   估摸着都过十二点了,陶然还没有睡着。   “哥,你睡着了吗?”陶然用气声,抬头悄悄问。   在黑暗中能看见章铮鼻尖挺翘的轮廓,章铮呼吸均匀,没应他,应该是早就睡着了。   章铮睡觉特别规矩,平躺着,双手交叠放在肚子上,一动不动。   没有哪家快二十的弟弟,还跟哥一个被窝睡的。   就算再亲的人,长大后,也要自己独立的空间。   但陶然一点都不想要,他就喜欢一直粘着他哥。   “哥,我太喜欢你了。”陶然侧躺着,特别小声地嘀咕,告白的念头一闪在脑海里,他的神经就兴奋躁动。   陶然心跳声砰砰的,抿着嘴唇,趁现在章铮睡着了,准备预演一下明天的告白开场。   “哥。”陶然长呼出一口气,把气声再放轻,“我喜欢你,是对恋人的喜欢,你能跟我试试吗?”   不好不好,换一个。   “哥,我喜欢你,是那种喜欢,呐,送你花,收下吧,求求你了。”陶然说到“喜欢你”,就不自觉扬起嘴角。   一点没考虑会被拒绝的可能。   其实也心知肚明,但就是不乐意朝坏的那方面想。   他喜欢章铮,其中苦头没少吃,但就是不长记性。   要让陶然放弃,除非真的把时间倒转,让他们最开始就不要相见。   但那不可能。   所以,要让陶然不喜欢章铮,也不可能。   陶然终于把自己折腾困了,朝章铮那面侧身蜷着安静下来,因为姿势问题,手压着侧脸,嘴唇微微咧开,睡着了还在流口水,小孩一样。   一只宽大劲长的手伸过来,手上拿着刚抽的纸巾,给陶然把嘴边的口水擦掉。   章铮在黑暗中,侧头看着陶然,看了整整一晚上没睡。   国庆长假,章铮本来说要带陶然出去玩,陶然其实也挺想的,但出去玩比不上表白重要。   待在家里,只有他们俩的空间,表白时会更有安全感。   整个白天,陶然都有些躁动,神游在外,章铮好几次跟他说话,他都没听见。   陶然已经很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做出鬼鬼祟祟的架势。   “然然。”章铮放下书,摘了眼镜,朝站着不停走动的陶然招呼。   时间越临近傍晚,陶然越焦躁,定好的玫瑰花和一对素戒,他都反复跟物业管家确认,放到门口,只发消息不要敲门。   陶然走到单人沙发旁,硬挤着坐到章铮旁边。   单人沙发挺大的,章铮顺势往一旁挪动,让陶然坐好。   “你自己数了没,都围着我转了多少圈了,想什么呢,这么入神。”章铮问他。   “啊?没想什么啊哥。”陶然眼神飘忽着乱转,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撒谎的样子有点蠢,装都装不像。   但没办法,他是章铮带大的,章铮说话从来都精简,不会也不屑于撒谎。   他小时候第一次对章铮说谎,就被狠狠收拾了一顿。   那时候他刚上小学一年级,某一天真的特别想他的爸爸妈妈。   那时候,陶然还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不是外出工作,而是意外不幸去世。   小小的他也很困惑,那么长时间,爸爸妈妈连电话都不给他打一个。   念头一旦产生,陶然就天天想,一想就去找章铮,要章铮带他回y市。   那时候,所有人都不忍心告诉他真相。   也没想过,这么一个软和的小不点,能胆子大到离家出走,独自去机场。   陶然伙同班里关系好的小伙伴,跟章铮撒谎,说同学生日办宴会,邀请他放学也去一起玩。   办生日宴是真的,但去玩是假的。   陶然坐同学的车走,一到同学家,就自己偷偷溜了,带着手机和身份证,打车直奔机场。   幸好因为年纪太小,且没有陪同送机人,没能坐上飞机。   这时候章铮已经发现陶然不见了,着急上火报警,追着监控赶来。   陶然头一次见章铮发那么大火,脸黑得可怕。   章铮翘课来带他回家,给了陶然人生中第一顿打。   关在房间里,捉着陶然放腿上,工具就用现成的手,隔着夏季的薄短裤,专揍肉多不怕打的屁股,给陶然揍得嗷嗷叫。   直到现在想想还记忆鲜明,是真的很疼。   事后,章铮火气消了,陶然委屈得不行,跑进另一个房间,锁上门自己哭。   那时候,小小的陶然发誓,他再也不要再理章铮了。   后来章铮来给他道歉。   “然然,要是哥哪天也一声招呼不打,突然就不见,消失了,你怎么办?”   陶然突然就感受了那种焦急,低下头也跟章铮说对不起。   结果就是,他只记仇了半小时不到,就跟章铮和好了。   陶然不知道,这段对他来说还算美好的回忆,在章铮那儿就是阴影。   七岁不到的一个孩子,漂亮又灵动,一个人坐了将近两小时车到机场,人多眼杂。   万一其中有一个起了歹心的,或哄或骗,陶然心思又单纯,后果简直不能想。   章家家大业大,不是没出现过绑架小孩这种事,最后孩子虽然全手全脚的回来,但一遭下来,人都吓傻了。   陶然从回忆中抽出身,手机震动提醒他,时间差不多了,他要的东西,应该也都送到门外了。   关键时刻,开始胆怯。   章铮去厨房准备晚饭,陶然跟着,自己一个劲儿地急,急得不行,可临到阵前,他真是不太敢,一点昨晚的英勇都没。   “过来点,小心溅油。”章铮把心不在焉的陶然往后拉了一点。   陶然站在后面,看着章铮被围裙勒得特别明显的宽肩窄腰,心里蠢蠢欲动。   他哥这一世实在对他太好了。   按理来说,重生的时间点,已经在生日宴之后。   章铮已经知道他的心思,但并没有像上一次那样推开他,反而加倍靠近。   要是章铮再拒绝他,那真是天理不容,都是章铮给他的希望。   这次肯定可以的,陶然暗暗给自己打气。   “哥。”   “嗯。”   “你上次说,你再也不相亲了,是真的,还是在跟章爷爷赌气?”   “怎么突然问这个?”   陶然临时找不到借口,卡壳了。   但章铮好像也没发现他的不对劲,继续炒菜,跟着回答他的问题,“真的,不联姻。”   陶然想藏着点高兴,但忍不住,再怎么压嘴角都在往上扬,“可是哥你都快要奔三了,你从来都没想过要找一个人一起吗,不然多孤独啊。”   章铮回头看他,神情平和,甚至陶然还感觉到一些温柔。   这样的目光让他有些不好意思,特别是现在,他心里还怀着不为人知的小心思。   “是啊,一个人是挺孤独的,所以然然陪着我吧,以后也不要离哥太远了。”   陶然没想到能听到这番话,说是心花怒放也不为过。   晚餐就是一些陶然爱吃的家常菜。   两菜一汤,一道菠萝甜椒牛肉粒,一道清炒时蔬,再加上一份怀山药猪肚汤。   陶然反常地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红酒。   在章铮略显疑惑的注视下,有些心虚地解释,“哥,我想喝点酒,反正都放假在家,可以的吧。”   其实是想灌他哥喝点,他哥酒量浅,喝醉了好说话。   也不能怪他总想把章铮弄迷糊点,从小到大,章铮在他心里,威严还是挺大的。   在很大范围内,章铮都会任他自由自在,想做什么,想要什么,没有不支持,不给的。   但一旦碰到底线了,比如小时候一声不吭离家出走,上一辈子表白下/药逼迫之类的,陶然就格外怕他哥。   “哥,节日快乐,有你真的太好了,我上辈子一定做了很多好事,这辈子才能碰见你。”陶然举起高脚杯,要跟章铮碰杯。   红酒摇曳在杯中。   章铮笑着应了,很少有人能拒绝陶然的直球表达,小孩从小就是甜心那挂的,嘴跟抹了蜜一样,从不吝啬夸奖和真诚表达。   本质就是格外良善的一个小孩,在章铮的羽翼保护下,一直无忧无虑地长到现在。   在陶然心智完全稚嫩的时候,接触到的,都是章铮过滤给他的幸福和美好。   所以不管后来遇到什么事,这份初始的强大力量,总能支撑他走下去,乐观且向上生长,生命力蓬勃而顽强。   当然,陶然现在对章铮说的每句话,也都是真心的。   他时常觉得,自己也许上辈子就是章铮养的一只小狗。   他太喜欢章铮了,所以转世也要来到章铮身边。   最想要的事情就是章铮幸福,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待在章铮身旁。   章铮喝醉了,白皙的脸颊肉眼可见地泛起两团红润。   陶然想要去取门外的东西,起身走到桌边时,被章铮拉住了手。   平时格外自制冷静的章铮,喝醉就会显出点绵软的,不符合年龄的可爱,想要什么就说,问什么就答,跟小朋友一样。   “去哪?不准走。”除了脸色红润,章铮神情还是如常的,只是攥他手的劲儿太大了。   “哥,我要去门外拿东西,是给你的惊喜。”陶然笑着轻声道,故作神秘。   章铮不愿意松开他,最后只得一起开门取。   格外娇艳的蓝粉色玫瑰,一大捧,差点抱不过来。   还有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礼盒。   陶然心快跳出胸膛了,感觉自己瞬间成为一个亡命的赌/徒。   他的生死全被掌控在章铮一句话之间。   “哥,我喜欢你,是恋人那种喜欢。”陶然的视线,逐渐被莫名的眼泪模糊,在剧烈的心跳声外,听到了自己颤抖的声音。 第10章   章铮答应他了?   章铮答应他了!   这下轮到陶然楞在原地,不知所措。   泪水模糊了视线,他两世苦苦得不到的,现在终于得到了?   “哥,你刚刚点头了。”陶然笑着抹了一把眼睛,声线颤抖地重复:“你刚刚点头了,我看见了。”   “是真的吗?”陶然小心确认,连声音都放低。   章铮脸上是什么表情,什么表情是什么意思,骗他的哄他的还是真心的,陶然都不想去分析。   他只知道,在他告白后,章铮点头了。   “嗯。”章铮再次给他确认,因为被陶然刻意灌醉,眼神有些恍惚。   “哥!”陶然跟颗小炮弹一样,冲进章铮怀里。   娇艳欲滴的漂亮花束,都被暂时丢到了地上。   因为醉酒脑袋昏然,章铮被陶然这一撞,往后倾倒背靠在了门框。   低头能看到陶然毛茸茸的脑袋,章铮伸手去摸,微凉的指尖陷进发丝里。   小孩从小发量就多,天生卷,小时候一动不动时,就跟个精致的大眼睛洋娃娃一样。   现在长大了,头发就没那么卷了。   什么时候长大的?   章铮问自己,心里被一个叫陶然的小孩,挤进去一滴柠檬汁。   酸涩感觉由缓渐进,无限蔓延。   什么时候,陶然已经能做到,连得了绝症这么大的事情,都能瞒着不告诉他,自己忍受痛苦了。   明明小时候摔一跤,都疼得要哭,要他抱着哄好一阵儿。   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也能做到狠心抛弃陶然,就算察觉到蛛丝马迹的异常,也逃避着不再关心深究这个他亲手养大的孩子。   陶然是想告诉他的,章铮回想起那个时候。   陶然不止一次伤心地问他:“如果我死了.....”   他是怎么回答的。   第一次,他逃避转移了这个话题。   第二次,他愤怒地冲陶然吼:“那你就去!”   那你就去?   他真的说得出口。   章铮盯着陶然头顶那一块发旋,沉默。   陶然毫无察觉,他快高兴疯了。   十指相扣,牵着章铮回到客厅。   “哥,喝水,加了蜂蜜,很甜。”陶然跪在沙发上,端着水杯喂到章铮嘴边。   章铮被他灌多了,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   听到动静微微睁开眼看他,眼角泛红,吐息间还带着酒味,喝醉了整个气场都柔和下来,连带着脸上凌厉刚直的线条也变得圆润。   陶然把杯子放好,肩膀挨着往章铮的方向倾坐。   “哥,你现在不只是我哥,还是我,对象了。”陶然嘴咧得老宽,根本收不回来。   但“男朋友”三个字还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他哥是他对象了,哈哈哈哈,是他男朋友。   章铮!是陶然的男朋友!   陶然一身劲儿没处发,真想冲下楼跑十几圈,再买几炮烟火放。   【我脱单了。】陶然忍不住,给他远在海外的唯一一个好友发消息,再没有一个发泄口,他真怕自己狂喜地晕过去。   陈飞,小学时帮他金蝉出壳离家出走的好哥儿们,十几年友谊了,是对陶然那点小心思了如指掌的人。   回复来得很快。   【!!!靠靠靠,谁啊谁啊,太好了,你终于回心转意了!】   陶然暗恋他哥,眼神直白地想藏都藏不住。   再加上陈飞又是一花心萝卜gay,经验丰富,刚开始发现时差点吓死。   那是一次宴会,陈飞拉着陶然在楼下花园闲逛,装作不在意地调侃。   “然儿,那么多男男女女的跟你表白,你一个都不动心啊,你总不能一辈子跟你哥过吧?”   陶然认真地点头,他什么时候都是这么想的,不懂陈飞怎么会怎么问,而且当时他们年纪都还小,高中还没毕业。   陈飞为自己的想法觉得惊悚,尬笑着道:“你不会喜欢你哥吧哈哈。”   陶然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很快镇定沉默下来,反正陈飞是他最要好的朋友,早晚会知道。   陈飞那时候就觉得,他好哥们要完。   两家也算是世交,章铮这个人,先不说怎么看都是块又冷又硬,且不解风情的石头。   再者,以陈飞旁观者的视角来看,章铮完全把陶然当儿子在养啊。   年龄差又那么大。   【什么回心转意,我从来都是一心一意好吗?】陶然低调打字,其实手都在兴奋地颤抖,打错好几个字又改。   【!!!!!】   【我靠!牛x兄弟!然儿,出息了然儿!是我想的那个意思不?我滴老天爷!世界要毁灭了?!你把章哥那块硬石头都啃下来了?!】   陈飞还在那儿不停地发感叹号。   章铮要拿他手机,陶然顺从松手。   章铮开始划看他俩的消息记录。   “哥,没事的,他只是喜欢开玩笑。”陶然挽着章铮的手臂,为毫不知情的陈飞说好话。   因为离家出走的事情,章铮一直不待见陈飞,但也从没阻止他俩一块玩。   【然儿,不是兄弟我打击你,以我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章哥真不像gay,你悠着点,给自己留条后路。】   陈飞在大洋彼岸那边,是真的在为好兄弟忧虑,他不敢想,要是陶然后面落得一场空,那真得玩完。   陶然沉浸在快乐中,看见这条消息,笑容僵硬了一瞬。   “哥你别看了,他胡说呢。”陶然把手机拿过来,息屏。   章铮一语不发的姿态,让陶然莫名心慌。   他还是笑着,“哥,你现在是我对象了,对不对?你刚才亲口答应我的。”   章铮没接话的间隔多一秒,陶然眼里的忐忑和恳求就多一分。   章铮不是不守信用的人,但陶然就是对每一个下一秒不自信。   “嗯。”   陶然终于松了一口气,继续欢欢喜喜。   正好过两周就到他父母的忌日,这次他可以跟章铮一起回去,还能开口跟爸妈说:不用担心他一个人。从小照顾他的哥哥,现在变成他对象了,会陪着他一直到老。   以前看妈妈的日记,说是因为爸爸年轻时帅得人神共愤,才铁了心要嫁给爸爸的。   章铮在这颜值方面没话说,他妈妈要是还活着,肯定也会同意。   陶然每根头发丝都透露出喜悦。   但他跟章铮的相处也没有发生什么大变化。   吃完饭,告白完,因为喝了酒,他们早早洗漱完,准备睡觉。   洗澡的时候,陶然还是没出息地背过身去。   听着水声。   这时,除了最开始的那些羞怯,别的东西开始冒出来,一丝一缕地往脑子里钻。   他们是情侣了,那以后肯定也会做一些亲密的事情。   只是看看身体,又有什么,他上辈子也看过,虽然是用不入流的手段看的。   但现在,可是切切实实地不一样。   再说,他哥晚上喝多,要是头昏没站稳,他看着,还能及时去扶一把。   陶然这么想着,脚步挪动,微微侧身。   抬眼。   看见脚踝,笔直的劲瘦的双腿,再刻意迅速往上,青/筋浮现的小腹,胸口,棱角分明的下颚。   跟章铮对上视线。   !   章铮什么时候在看他的,陶然完全没察觉。   尽管他现在已经有光明正大的身份,但脸上的热度还是上升得很快,烫得慌。   但也没什么后续了,章铮也没说什么。   倒是陶然自己洗漱时,本来已经习惯他哥站在浴室一角看着。   这么一闹,手不是手,脚不是脚,每个动作都不自在,洗个澡跟上刑场一样。   果不其然,一出浴室,两个人都红了。   章铮是喝了酒加被热气熏的,陶然完全是自己羞的。   幸好上/床关了灯,什么都看不见。   陶然长手长脚地往他哥身上一靠,以往还矜持正常,今天就是开始过分。   脚丫子不老实地伸到章铮小腿之间,环着章铮的腰,根本不是抱,而是整个人都要睡章铮身上。   章铮一动不动,浑身紧绷。   陶然每晚都挨着章铮睡,一下就有所察觉。   他哥不自在,但也没推开他。   “哥。”   “嗯。”   “你紧张吗?你好僵硬。”   章铮没回答,只是放松了身体。   陶然还是开心,开心地过了头。   “哥,你会不会反悔?”   “不会。”章铮这次回答地很快。   陶然呵呵乐,“你就是反悔,我也不认的,别反悔,哥,我会对你好的。”   周围见过章铮的人,都说,章铮冷得像块捂不热的石头,一板一眼,聪明之余,理性到冷血。   只有陶然知道,章铮是非常好的爱人。   被章铮爱上的人,不管是谁,一定都会非常幸福的。   章铮帅气又多金,善良,包容,沉稳。   世界上好像没有什么困难能打到章铮。   他有非常高的解决问题的能力,也有非常敏感的洞察力,只要章铮愿意,他可以很快跟任何人拉近距离。   独立自强,冷静睿智,雷霆手段。   要是陈飞在这儿,可能会对陶然其中一部分夸赞,嗤之以鼻。   但只有陶然见过。   十几岁时的章铮,看着桀骜不训,洁癖龟毛,但会用温暖的毛毯,裹住被暴雨淋湿的脏污小狗,送去医院治疗。   眉眼皱得死紧,手上抚摸小狗的动作却温柔耐心。   商人用来更好盈利的慈善工作,章铮每年都没断过捐款,金额也随之增长。   章铮曾带他去过贫困山区,那里有章铮资助的孩子们,大多跟陶然同龄。   孩子们都很喜欢他的哥哥。   章铮说:“希望那些跟他一样大的孩子们,能快乐长大。” 第11章   “哥,哥。”章铮被陶然从睡梦中叫醒。   陶然正趴在他床边。   看一眼窗外,太阳将出未出,已经是第二天。   宿醉后头脑昏沉。   “哥,你还好吗?”陶然双手撑在床上,眼里带笑地轻声问他。   初阳给陶然的身体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衬得小孩愈发软。   陶然总是能陷在他心里柔软的地方。   章铮难得生出不想起床的念头,就着躺着的姿势点点头。   他伸手想去摸陶然的脸,但刚有动作,陶然就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   章铮被这一逃避的动作,突然惊地心里咯噔一下,不好的回忆烙印再次出现,尽管他昏沉的脑子都没想明白那是什么。   “哥。”陶然依旧背着光,对他笑得很甜。   “然然,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章铮强装镇定,掀开被子下床。   他走一步,陶然就往后退一步。   “哥?”陶然的神色开始慌乱不解。   出了卧室门,章铮一步步把陶然逼到了墙角,退无可退。   就像他重生回来那个雨夜,陶然对他做的那样。   陶然的神色看着很受伤,眼里闪着光。   章铮执着要去牵陶然的手。   “哥,你忘了规则,你不想要我在你身边了,是吗?”   章铮伸手的动作戛然而止,瞳孔一瞬间放大。   但是已经来不及,他已经触碰到陶然的身体。   “不!”章铮惊叫出声。   陶然消失在他眼前。   巨大的恐慌笼罩。   “不!”章铮猛地从床上坐起身。   头痛欲裂。   是个梦,还好,还好。   窗外太阳才露头,看时间是清晨六点半。   急促的呼吸还没平复,章铮猛地意识到。   陶然没在他身边,另一边被窝也是凉的。   心跳再次加快。   章铮攥紧手心,平整的指甲把他手心掐出深深的红印,痛感清晰地通过神经传递进大脑。   是现实了。   “然然!”章铮赤脚,大步走出卧室。   客厅没人,书房没人,衣帽间也没人。   “然然,陶然!”章铮试图控制濒临失控的情绪,但焦躁和不安像暗潮涌动,愈发激烈。   章铮拿着手机的手有些不稳。   他整个人都有些不稳,明明房间温度适宜,章铮却在不时战栗。   那种感觉自胸腔发出,蔓延到四肢,是身体里面的冷。   “哥。”陶然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章铮一震,手机没拿稳掉到了地上。   陶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的。   慰藉感迟缓地到来。   “然然,叫你怎么不答应呢。”章铮欣喜,可也保持着谨慎,没再没头没脑地去触碰陶然。   陶然的视线,落在他依旧发抖的指尖,眼神里泛着心疼。   “哥,你还好吗?”   熟悉的对话,章铮紧绷的那根弦已快到了崩裂边缘。   “然然,过来,到我这儿来。”   已经不是当初,章铮反复给自己洗脑,已经再来一次了,这是真的陶然,不一样。   陶然眼里泛着泪光,开始一步步朝他走来。   章铮一动不敢动。   直到陶然走到他面前,纤长的手指牵住他的手。   没有实感。   章铮一下屏住了呼吸。   “哥,你果然忘记了规则,你不需要我陪着你了。”陶然眼睛红得吓人,泪光模糊,嘴角却扯着牵强的笑。   章铮目眦欲裂,慌乱狼狈地要去拥抱,去挽留。   陶然再次,在他眼前,消失在光中。   章铮清晰地听到头脑中,那根弦,咔擦一声。   断了。   *   因为告白成功,陶然几乎兴奋地一晚上没睡。   但尽管他已经活了两辈子,还从没有谈过恋爱,有种新手初上任的慌张。   大半夜在网上冲浪,搜索,好的爱人应该做什么,怎么成为一个合格的恋人。   恋爱知识全都涌进他的脑海,乱糟糟的,陶然却觉得幸福。   一大早,章铮还在沉睡。   陶然轻手轻脚地起床,决定先从准备早餐做起。   以往都是章铮给他做,今天换他来。   但他不会做饭,只能出去买。   章铮不太喜欢他吃外面的食物。   但陶然实在一身劲儿没处发,他急迫地要出去动一动,将快要挤爆身体的喜悦散出去一些。   提着满满一大堆食物,开门,笑容就凝固在嘴角。   “哥!”   “别过来!”章铮跪在客厅上朝他吼。   客厅一片狼藉,比遭贼了还夸张。   水杯,书,电脑,画框,柜子,全都乱七八糟地被掀翻在地。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章铮的手臂在流血。   鲜红的颜色刺在陶然的眼睛里。   地上散落着破碎的,带血的花瓶碎片。   章铮全身都在抗拒他的靠近。   “哥,我是陶然啊。”陶然还努力保持着理智,先拨打电话,叫了附近章氏私立医院的急救。   “然然?”   “哥,是我。”陶然慢慢地向章铮靠近。   “别过来!”   陶然这时候哪能听话,他急得要死。   “哥,哥。”陶然一步一步朝章铮的方向走,每一步都放轻力道,生怕惊到章铮。   章铮站起身,眼看要往卧室走去。   陶然一个箭步冲上前,从身后环抱住章铮的腰。   他早该察觉到不对劲,重来一世,他一直沉浸在章铮的纵容和宠溺中,对章铮反常的行为都选择性忽视。   回想这几个月,陶然很快发现。   今天是第一次,他私自离开,在章铮视线外。   章铮的身体很僵硬。   左手手臂那一块全是一片红,猩红的液体,一点一滴落到地板,也落到陶然不安的神经上。   就着环抱的姿势,陶然挪到章铮面前,面对面。   章铮的脸色看着很苍白,嘴唇泛着不正常的紫红颜色,眼神锁定在他身上。   “哥,没事啊,走吧,我们先下楼,医生很快就来了。”陶然强撑的笑容有些难看。   “我刚出门买早餐了,你看。”陶然往玄关那个方向努努嘴。   章铮僵硬地扭头,朝那个方向看,装着早餐的袋子散落了一地。   “你是真的然然。”章铮终于开口跟他说话。   陶然太阳穴的筋突然弹了两下,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听到章铮问这个问题。   真的?   难道在章铮那儿,还有一个假的他吗?   陶然无端起了一后背鸡皮疙瘩。   章铮猛地拥住他,力道依旧很猛,箍得陶然生理性地喘不过气。   “你是真的然然。”章铮重复道,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等坐到救护车上,护士在给章铮包扎伤口止血的时候,章铮又恢复到正常状态。   神色平静,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但章铮手臂上,用碎花瓶片划开的三道口子很深,皮肉都翻出来。   陶然在旁边看着想哭,也确实快哭出来,但他现在得保持清醒和镇定。   好在急救及时,并没有多少大碍。   从医院回到家,家里已经恢复如初。   陶然在医院时就叫好了保洁。   家庭中医刘医生正在门口等他们。   也是陶然打电话叫来的,他不太放心。   把脉看舌问诊。   章铮一切如常,镇定自若地回答问题。   但章铮在抗拒说出真实的情况,这点连陶然都感觉到了。   刘医生轻声叹气,说了相关医嘱,开了安神补血的方子,回去后就会开药送过来。   终于只有他们两个人独处。   忙活一通下来,陶然低头,发现自己还穿着沾满章铮血迹的血衣,章铮也一样。   无时无刻都在提醒陶然,几个小时前发生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简单帮章铮擦洗,换了衣服,陶然态度强硬,拉着章铮去卧室床上躺着休息。   又叫了阿姨今天来做饭。   “然然,生哥气了?”章铮靠在床头,一改早上的虚弱,气定神闲。   陶然就坐在床边,满脑子混乱,不知道有没有遗漏什么重要的事情没做。   接电话拿药,跟阿姨沟通做什么补血补身体的菜品,想哪方面渠道可以联系到顶尖的心理医生。   整个过程都背对着章铮,气怒的情绪后知后觉。   从小教育他,无论如何不能自轻自贱伤害自己的人,现在在他面前,拿着锋利的碎玻璃片,把身体划出那么几道又深又长的口子。   而他能想到的原因,竟然只是章铮睡醒后没看见他。   可能还会有其他原因,但总归是跟他有关。   章铮这么在意他,陶然理应高兴。   但他一点高兴不起来,一点都没有。   “然然,你转过来,哥手疼。”章铮继续道。   “你还知道疼。”陶然百思不其解,红着眼睛,回头瞪了章铮一眼。   “为什么要这么做?”陶然还是要问,“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哥你得跟我说实话。”   章铮伸手过来要拉他的手,陶然看着就气得不轻,可也没有收回手,让他哥给牵着。   “上来,给我抱会儿。”章铮忽视了他的问题。   陶然不动,犟着坐在床边,呼吸沉重,死盯着章铮的脸,泪眼模糊,那点生气的气势瞬间就没了。   很多事情都不能往深了想。   要是他今天多在外面逗留一会儿,章铮流的血就多一分,甚至那些又深又长的口子还会多几道。   那不是水,那是章铮身上的血。   那是章铮的命。   陶然自己已经在阎王殿走过一遭,没人比他更懂生命的脆弱,真切地感受过生命消逝的恐惧。   更不能想,章铮这样一个意志力强大的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因为答案可能跟他有关。   章铮跟他一样的,有那遥远又缥缈的上一世的经历。   但在那一世,他死了,也没机会参与章铮余下的生活。 第12章   章铮不肯跟他说具体原因。   但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陶然,可以去看心理医生。   请的是目前国内顶尖的心理专家,托了好几层关系。   老人家本来不接受插队,但打听到章铮常年不断做巨额慈善的举动,这才同意接收。   在章铮的要求下,陶然跟着一起参与了全程。   老人很和蔼,无论是长相还是谈吐,都很让人亲近。   一番无关紧要的聊天寒暄后,老人并没有问章铮什么,而是跟章铮做了一个小游戏。   “闭上眼睛,呼吸,感受身体随着呼吸,逐渐放松。”   陶然虽然只是陪同,但也不自主地跟着一起照做。   “从你的脚尖开始,感受身体的存在,脚掌,脚踝,小腿,腰腹,胸膛,可以会有一点微妙的痒意,这没关系。”   陶然端坐在椅子上,跟着心理医生的话照做。   闭上眼,一切都仿佛消失不见,偌大的空间里,除了老人自空灵处传来的声音,只剩下他和章铮。   “现在想象,自你的小腹处,产生一个泡泡。”   陶然想象中,一颗圆润的乳白色的泡泡出现,荡荡悠悠。   “好,现在,把你目前认为最高兴的一件事,或者最喜欢的一个人放进去,看看泡泡会有什么变化?”   对陶然,那个人自然得是章铮,最高兴的,自然是章铮答应他的告白。   这一世不一样,他跟章铮还有好多以后,他们一定会一直幸福下去。   陶然兴致勃勃地做着这个思维游戏。   他想象泡泡里面有一处桃花源,风景宜人,气候舒适,还有他跟章铮的家。   他紧跟着把章铮放进去。   泡泡突然破了。   什么都没剩下。   陶然被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还带着惊悚眼神的眼睛,跟医生对视上,医生温和地对他笑笑。   偏头看,章铮还闭着眼,只是紧皱着眉头。   陶然不知道,章铮想象中的黑色泡泡里,也是他们的家,就是他们目前居住的那处。   章铮最高兴的,就是能重活一世,还能再次见到陶然,照顾陶然。   尽管答应了陶然的告白,但章铮真正想的是,等陶然再长大些,碰到更多的人,等遇到真正能共度一生的人时,他就缓慢退场。   章铮也把陶然往想象中的泡泡里放。   然后,巨大的黑色泡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成皱巴巴难看的一团。   陶然原本以为医生会问他们什么,但老人家什么都没问。   除非陶然主动抛出话题,老人顺着聊下去,其余的,都是闲聊些普通日常。   章铮这个主要咨询人,话都没说两句,大都是“嗯”着附和陶然的话。   晚上回到家里,章铮一如往常,陶然明显心事重重。   那个破碎的泡泡卡在他心里,他自己都不能理解。   和章铮在一起,这难道不是他两辈子都梦寐以求的美梦吗?   他不想要章铮?不可能。   不安的感觉在心里发芽,然后迅速生长。   反常的,章铮在给他切水果时,刀偏了,把左手食指切了一条口子,迅速渗血。   尽管只是一道小口子,可目前陶然处于草木皆兵的状态,紧张焦躁得心跳加速。   血很快止住,陶然从医药盒里找出一块创口贴,仔细给章铮贴上。   然后,陶然慢慢倒进章铮怀里。   他们本来相挨着坐在沙发上,这下,陶然侧身趴到章铮腿上,伸手环住他哥的腰,脸顺势埋在章铮腹部。   是一个比较亲密的姿势。   “怎么了小宝?”章铮用没受伤的右手,帮陶然把遮住眼睛的头发丝撩开。   章铮好久都没喊他小宝了,小时候也不常喊,都是在他生病哭泣时,才愿意哄着这么叫他。   本来是很能安抚陶然的昵称,但现在听到,反而放大了内心中的不安。   “哥,你以后会不会后悔,然后不要我了?”陶然开口,鼻息间都是章铮的气息,他把章铮抱得更紧。   “不会。”章铮肯定干脆地给他回答。   章铮从来不说假话。   自小就对章铮构建起来的信任,在陶然这儿也牢不可破。   但陶然现在却并没有因为这样肯定的回答而心安。   就这么沉默了好一会儿。   章铮像摸小狗一样,不停地在陶然蓬松柔软的头发轻抚。   “是因为今天那个游戏?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了?”章铮看别人的心思一向很准,特别是陶然的。   陶然点点头,把想象中的画面,一五一十地跟章铮缓慢说出口,掩不住失落。   难道在他自己内心也觉得,他跟章铮不该在一起吗。   “哥,你的泡泡是什么样的?你往泡泡里放了什么啊?”陶然忍不住好奇。   章铮对上陶然期待的眼神。   “一个黑色的大泡泡,很坚固。”   “我把然然放进去,然后,泡泡变得五颜六色,很柔软。”   陶然有些高兴,爬起来盘腿坐在沙发上,眼神亮晶晶的,“真的?”   “嗯。”   陶然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被章铮想象中的画面安抚住。   他的坏心情来得快,去得也快,自己不能左右的事情,向来都习惯往角落里放一放,不给自己徒增烦恼。   直到晚上洗漱完,躺上床。   章铮靠在床头,带着眼睛,手里拿着一本实体书在读。   暖黄灯光照耀下的章铮实在太温柔。   陶然粗略地抹好身体乳,穿着跟章铮同款的深蓝丝绸睡衣,缓慢爬着往章铮身上靠。   “哥。”陶然盯着章铮洗完澡后消红润的嘴唇,忍不住抿嘴。   普通情侣是怎样的,陶然不清楚,但他总觉的,他和章铮的关系该进一步了。   章铮虽然答应了他的告白,但日常生活,跟以前一比,根本毫无变化。   “嗯。”章铮看得入神,没注意到陶然的眼神,还以为陶然是像往常一样,要挨着他睡觉。   “困了吗。”章铮把一页看完,放下书,对上陶然毫不掩饰侵略的目光,顿住了,神经一下紧绷。   都是男人,很多事情都不需要说出口。   陶然想亲他,也想做点别的。   陶然对他有欲望。   “然然。”章铮在这个年纪,已经很少会为了什么事情而感到慌乱,不知所措。   陶然黏糊糊地凑到章铮耳边,轻声道:“哥,你现在是我,男,朋,友。”   还没做什么,陶然先把自己白皙的脸蛋说得绯红。   血色上涌。   章铮人硬邦邦的,但嘴唇也很软,陶然亲过一回,他知道。   只不过生日宴上只浅薄地一贴,就被章铮推倒在地。   这一次,章铮总没有理由再拒绝他。   但陶然还是被拒绝了。   在他缓缓朝着章铮的嘴唇凑近,眼看只有那么一点距离就要吻上时。   章铮偏开了脸,喉结微动,像是极力忍耐,可最终也没能忍住的模样。   像夏天里一盆冰凉沁骨的冰水,把陶然积攒起来的热情,哐当一下,全部浇灭殆尽。   章铮背靠在床头,无处可后退,一只手又受伤缠着绷带。   陶然整个横跨在章铮身上,只要他想,再次紧逼上去,肯定能达到目的。   但亲吻又不是什么非要完成不可的目标,强迫得来的,有什么意思。   “为什么?”陶然从章铮身上跨下来,再笑不出来。   他从来不是个喜欢纠结“为什么”的人,有问题就想办法去解决。   除了章铮,除了章铮!   章铮就像一道永远解不出来,也没有方法可解的题目。   所以陶然总在这道题上,纠结徘徊,痛苦不甘,不停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   “哥,我很可笑是不是?”   “没有,然然,”   陶然打断章铮没说完的安慰的话。   “我知道你是爱我的哥,你对我付出的感情不少了,只是都不是爱情,我都知道。”   该停下来,不能再说了,不要把场面弄得太难看,话说出去就收不回来。   陶然一边告诫自己,可话到嘴边,怎么都忍不下去。   章铮那一下偏头,就像最后一根稻草,把陶然心里从未消除过的不安压垮。   “真难为你了哥,得时刻顾着我的情绪,看我演独角戏,甚至身体都被我逼出问题了,还强迫自己答应我的告白,很难受吧哥。”   “然然,我的身体跟你没关系。”   章铮伸手去握住陶然的手腕,被陶然一下甩开。   陶然没收住力气,甩开了又后悔,怕把章铮受伤的那只手碰到。   这一刻的自我厌弃达到顶点,陶然实在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我晚上睡觉不老实,你手受伤了,这段时间我回我自己房间睡。”   陶然说着,动作飞快地下床,头也不回地走出卧室。   他的房间虽然长久不住,但阿姨都会定时打扫,只是一进门,看着就清冷,没有章铮卧室那样温暖。   陶然关了门,站在门口发愣。   敲门声很快响起。   “然然。”   门没锁。   陶然不吱声,章铮也就站在门外等待。   “然然,哥能进来吗,咱们聊聊。”   “不能。”陶然回答,其实他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面对章铮。   过往几个月,真的就像一个美丽的泡泡。   章铮给他专门制造的美好幻象,陶然也愿意一头就扎进去。   他以为,章铮答应他的告白,至少,会对他有那么一丁点喜欢。   原来,一丁点都没有,章铮一直清醒,看着他小丑一样欢快蹦跶。 第13章   章铮呆愣地站在门外。   他知道陶然就在一门之隔的地方。   但陶然一离开他的视线,焦灼感就不受控制地升起来。   耳鸣的嗡嗡声,随着逐渐混乱的思绪响起。   陶然没有消失,陶然就在房间里面。   章铮努力克制紊乱的呼吸,再次轻轻敲门。   “然然,是哥错了,让哥进来好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没有回应。   直到咔哒一声,卧室从里面被陶然反锁。   这是陶然第一次把他反锁在门外。   章铮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每次进卧室必反锁,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他。   所有人都很羡慕章铮,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孩子,出生就在罗马。   父母都是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无论是衣食住行,还是教育培养,都拥有最顶尖的资源。   所有人都看到章铮意气风发的一面。   没人看到,他那因利益关系绑定在一起的父母,完成任务生下他后,各自在外面潇洒。   他爸喜欢男的,他妈喜欢女的。   因为有他的存在,他爸被相恋好几年的恋人甩了,在外面放任自己滥/交,也不在乎在烂醉后,把人带到有他在的住宅,不在乎让他看到那些肮脏狂野的性/事。   因为有他的存在,他妈甩了相恋好多年的恋人,从此封心锁爱越发不近人情,只要看见他,眼里总是藏不住厌恶。   真他妈荒谬。   祖父,说得好听是倾心培养,但标准和要求都定得高,不完成,动辄打骂,饿肚子也是常有的事情。   这样一个大家庭,说章铮小时候常饿肚子,说出去谁会信。   毕竟,虽然祖父的儿女们个个都不争气,但孙子辈胜在人多,教废一个,多的是想要挤破头往上冲的备选。   章铮一路走到现在,早就不必靠任何人。   也没有其他人,能真正进入他钢铁般牢固的内心领地。   除了陶然,陶然一开始就在里面。   陶然父母意外双亡,是他妈硬要牵回章家的孩子,最开始都是他妈自己带在身边养的。   而陶然的亲生母亲,就是章铮他妈当年甩掉的恋人。   最开始知道真相时,陶然已经跟在他身边一年多,但章铮心里还是陡升厌恶。   他试着摆脱陶然,把陶然重新丢给他那所谓的亲生母亲。   小陶然什么都不知道,每天给章铮打电话都被拒绝,好不容易见一面时,章铮也对他爱搭不理。   那段时间,章铮的妈妈夏林,联系章铮的频率也高起来。   因为陶然每天都偷偷哭,每天早晨起来,漂亮的一对杏圆眼睛都肿得不成样子。   陶然每次接过夏林阿姨打通的手机,都克制着哭音,因为他知道大人不喜欢哭闹的孩子。   “哥,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家啊?”   那时候章铮十七八岁,和陶然也才相处一年多,心硬得起来。   尽管有犹豫心疼,也没松口过。   但那些刺人的伤心话,他也同样没对陶然说出口过。   直到分开一个月,陶然生病。   陶然小时候体质不好,经常生病,一度让章铮的神经特别敏感。   陶然的衣食住行,他必须全权把关,连陶然自己都没有否决权,不过陶然也都特别愿意听他的。   本来就是流感高发的季节,陶然这一次病更是来势汹汹。   甚至一度烧得惊厥过去,医院要下病危通知书。   好歹度过危险。   陶然从icu转到单人病房。   被子下的身体小小的一团,柔软的黑发凌乱,更衬得那张小脸苍白。   眼睛紧闭,带着能覆盖大半张脸的氧气面罩。   一睁眼,陶然就如愿见到了章铮。   “哥,我好难受,我好想你,别不要我。”陶然第一句话,就是红着眼开口求他。   因为熬了将近三个通宵,章铮眼里红血丝遍布,气场疲惫又低沉,很渗人。   他把陶然的小手放到自己手心,郑重地点头答应。   幼时被打被骂,这些都能算作章铮往上爬的动力和催化剂。   但这次差点把陶然弄丢,算是章铮人生的阴影。   事后很久,章铮才知道,那次生病是陶然故意的。   学校哪里有同学在咳嗽打喷嚏,陶然就故意往上凑。   因为陶然知道,每次生病,章铮都会格外心疼他。   小小的陶然没有太大能力,还以为自己想了个绝佳的好办法,差点把自己小命弄丢。   不过结果非常好,陶然至今也不后悔。   不过后来,陶然都很小心地避开这个话题,因为一涉及到,章铮就会想黑着脸教训他。   被按着象征性揍几下屁股事小,要是章铮不搭理他,那就完蛋。   章铮生气不好哄,尽管给他做饭搭衣服教功课照做,其他都冷着他,陶然会特别难受。   回望过去点点滴滴,两个人的命运早就勾缠在一起,早就理不开。   章铮从回忆中抽出来,像尊门神一样,保持着一个姿势,站在陶然的卧室门口,一动不动。   门内照样没有什么动静。   很多时候,章铮都在后悔,是他亲手把陶然带进歧途。   十五岁的时候,章铮往极端走,仇恨身边每一个人。   就在这时,陶然像上天派给他的天使一样,出现在他眼前。   没有缘由地对他好,粘着他,哥哥长哥哥短,把章铮踩在脚底唾弃厌恶的“爱”和“真心”,重新定义,擦亮抹净,挚诚地捧给他。   章铮从没有体会过正常的亲情,友情,爱情。   但他早就从陶然那儿,得到过世上最好的感情。   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珍贵美好得让他只想控制独占。   所以他在明知道该培养陶然独立意识时,还刻意纵容,让陶然一直跟他睡同一张床。   所以他在明知道陶然需要到人群中去社交成长时,刻意阻拦,让陶然的视线一直聚焦在他这里。   是他,刻意模糊陶然对感情的界限。   当陶然第一次满眼期望地跟他告白时,章铮就明白,后悔已经晚了。   是他亲手害了陶然。   “是你害了他。”   “就是你害了他。”   “要不是你,他怎么可能那么年轻就得胃癌去世?”   ......   幻听由模糊的飒飒声,开始变得清晰。   有模糊间断的电子音,也有陶然的,还有他自己的,甚至有夏林的。   黑夜渐渐褪去,不管发生什么,太阳准时东升。   章铮还是站在门口,眼神没有焦点地定在一处虚空。   然后,突然偏头,看到走廊那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朝他走来。   章铮死死地盯着那个轻盈的身影。   “哥。”那人叫他   章铮喉结微动,僵硬地沉默着。   “陶然”笑盈盈地看着章铮,眼里渐渐盈满心疼。   “陶然”站定在距离章铮一米远的位置,蹲下身靠着墙,手指在光滑的地板上随意画着什么,安静地陪着章铮,不再说话。   卧室门内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章铮挪回视线。   又是咔哒一声,卧室门从里面打开。   同样一夜未睡的陶然,猝不及防对上章铮猩红的眼,浑身吓得一颤。   “哥?你一晚上都站在这儿?”陶然很快回过神。   章铮僵硬地转过头去看那处墙角,什么都没有。   陶然原本还别扭的心情,一下就被担忧代替。   现在已经是晚秋,尽管房子里温度一直适宜体温,但他伸手去拉章铮的手,冰得吓人。 第14章   国庆假期还剩最后两天。   那天早上,章铮的状态实在是吓到陶然。   他最终还是妥协,同意跟章铮聊聊。   陶然知道自己没用,面对章铮,他总是硬气不起来,总是妥协,总是窝囊。   但谁叫那个人是章铮。   章铮就是他人生中的大坑,只要遇见,陶然就会心甘情愿地跳下去。   “然然,给哥一点时间。”章铮跟他说,严肃且认真,恳求他:“三个月,给哥一点适应身份转变的时间,好不好?”   三个月,不短了。   陶然答应了。   但内心那点隔阂就此消失是假的。   晚上睡觉,陶然不会再急吼吼地往章铮怀里钻。   甚至重新给自己找了另外一床被子,背对着章铮,沉默地睡在一边。   章铮妥协答应他的告白,但一直抗拒他的亲近,甚至厌恶。   最糟糕的是,这些章铮都不能跟他明说,得顾着他的情绪。   陶然不能想,他接受不了。   夜晚早早熄灯,房间里静悄悄的。   章铮看着陶然的后脑勺,听呼吸就知道陶然还没睡着。   卧室床本来就是两米五宽的大床,陶然故意往边上睡,他们之间宽得还能再睡下两个人。   他们之间,一向是陶然说话多,活跃气氛。   就算两人都不说话,同处在一个空间里,也不会觉得有丝毫不自在。   但现在,章铮浑身都难受,因为他知道陶然也在难受。   而这份难受是因为他。   其实也是一件好事,章铮劝自己。   陶然会在难受的戒断反应后,发现,陶然并不是非他章铮不可。   可是身体就是难受,比他想象中的解毒反应还来得强烈。   章铮的心口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在一小口一小口地啃食他的皮肉。   焦虑和恐慌时刻伴随着他。   而解药就在他的旁边。   只要他伸手,去把陶然抱进怀里,触碰到实实在在的陶然,他就会好。   为什么不能真正接受陶然呢?   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章铮一大跳。   是啊,为什么不能接受陶然以爱人的身份在他身边,反正他一辈子都离不开陶然。   不行,不行。   他怎么能对陶然有这种想法。   他怎么就不能呢?   章铮睁眼望着昏暗的天花板,陷入一个自己无法钻出来的牛角尖。   是啊,他为什么就不能呢?   只是在他们平常的相处中,增加了恋人之间会做的那些事情,再不会减少其他的东西。   为什么不能呢,章铮胸口酝着一口郁气。   他狠狠地闭上眼。   他不能,他亲手养大的孩子,他捧在手里的宝贝,他不能。   不知道过了多久,该是后半夜了。   陶然一个姿势都没变过,章铮知道小孩跟他一样,还没睡着。   三个月,三个月后他怎么跟陶然交代。   没法交代。   三个月是他从陶然那儿骗来的死缓。   原本安静的房间里,突然响起几声压抑的喘息。   陶然从思绪中抽出神,支棱起耳朵听他哥那边的动静。   急促的呼吸声久久没有停下。   陶然转过身,被子发出细微的响声。   他按下床头的台灯,昏黄的光线一下把房间照亮。   坐起身察看,章铮平躺着,没有睁开眼,睡姿一如既往。   只是眉眼微蹙。   大概是做了个噩梦。   陶然犹豫了下,还是没把章铮叫醒。   章铮昨晚就站在他卧室门口熬了个通宵,白天又一直没睡。   上一世,陶然常年失眠。   重生这一世,他也敏锐地察觉到,章铮的睡眠也不算好。   轻手轻脚地关灯,重新躺下。   确认章铮睡着了,陶然才敢肆无忌惮地盯着他哥看一会儿。   章铮在为他痛苦,陶然知道。   要不是上一辈子他病死了,要不是章铮也是重生来的,章铮大概率是不会答应他的告白的。   章铮就把他当儿子养呢,现在儿子反过来要跟他处对象,想想怎么可能同意。   陶然被自己的比喻笑到,但也是苦笑,无声咧开嘴角。   要是他跟章铮同龄该多好,要是他一开始就跟章铮一样强大该多好。   能放弃吗?能顺着章铮的愿望放弃吗?   他找男朋友,还是找女朋友,或者他跟章铮说,他爱上了一头猪,一条狗。   只要不是找章铮,他想章铮都会同意并为他兜底的。   可那么容易放弃的,他也不会纠结执着两辈子了。   有时候陶然想,就是因为他这份死也不放手的执念,才让他有机会重来一次。   没想到他还是做得同样糟糕。   陶然长长地叹息,挪着身体朝章铮那头挪去。   掀开自己的被子,再钻进章铮的被子里,像往常每个夜晚一样,抱着他哥的一条手臂,侧着蜷缩着睡。   以往有章铮在的被窝,总是暖和的。   但这次陶然刚挪进去就发现,章铮的脚还是冰凉的。   回头再找刘医生开一些养生滋补,活气血的药给他哥喝。   总归身体是重要的,他一点不想章铮因为他,身体受什么伤害。   三个月就三个月吧,他等得起。   可能章铮对他真的有什么魔力,失眠得脑袋闷疼的陶然,挨着章铮后,在熟悉的气息包裹下,很快就睡着。   等到他呼吸清浅平缓,章铮才在黑暗中睁开眼。   同样因为这样近距离的碰触,舒畅地呼出一口气。   或许他们都低估了习惯的强大。   毕竟陶然从五岁到十九岁,整整十四年,他们日夜不分离,都是这样在一张床上,一床被子里,挨着共眠。   *   假期结束,重新投入工作的第一天,陶然收到了一条陌生的好友申请。   是私人账号来的,这个账号除了章铮这边的亲人,还有他唯一的好朋友陈飞,没有加过其他人。   备注是“然哥,你好。”   “然哥”这个称呼,是他在国外创业游戏工作室时,手下的人对他的称呼。   但这一世他都没出国读书。   陶然左思右想没有结论,点了同意。   彼时正是上午,章铮正在开会,他坐在会议桌最边上做自己的事情。   章铮的注意力始终留了一部分在陶然身上,从陶然微皱眉头略显疑惑地看着手机时,章铮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你好,请问您是?】陶然打字。   【然哥,您好,唐突打扰,请问您对我还有印象吗?】   消息先图片出来,陶然就更加疑惑,直到他看见对方紧跟着发来的一张电子寸照。   很年轻也很精神的小伙,眉眼清爽挺立,朝气蓬勃,看着比他还小,眼神却意外地沉稳。   很熟悉,他一定见过。   可一时间就是想不起来。   【然哥,我叫卫临。】   电光火石,陶然有印象了,惊讶地睁大眼睛。   这不是上辈子,他在医院雇的那个小护工吗。   也怪他当时整日沉浸在悲伤思绪里,回避对外界的感知。   不然肯定能一眼认出,毕竟是日夜照顾他将近一个多月,陪他走完最后一程的人。   问题是他已经重生了,这个时间点,陶然仔细回想确认,他和卫临之间确实没有任何交集。   手机那头的卫临,无比忐忑地握着手机,一分一秒地煎熬等待。   如果重生这件事只是发生在他一个人身上,那他这样贸然打扰,然哥会不会认为他是个骗子疯子。   这时候的卫临完全忘了,上辈子,他已经活了四十年,论年龄经验,早在陶然之上。   【我记得你,好久不见。】陶然最终还是打下这样一条回复。   只能是他想象中的情况,不然,没理由这时候的卫临会找到他。   陶然不知道,卫临在那头快高兴疯了。   【然哥,好久不见,我们能见一面吗?】卫临怀着期许道。   办公室的百叶窗没关,隔着透明玻璃,工作室的人看见老板的傻笑,只觉得瘆得慌。   说起来卫临已经重生快一年,但他刚重生回来时,仍一穷二白。   靠着前世经验,从各种渠道筹钱,买股票,攒初始资金,开工作室,做游戏项目,开挂一样搞得像模像样。   也是一切都进入稳步上升的阶段,卫临这才鼓足勇气,输入那个他牢记在心里的账号ID,那是他的贵人。   当然中午就见面。   在章铮公司附近的一间气氛很好的私房菜包间。   卫临顺着服务员的指引,走到包间门口,停下来整理袖口,对着透明的墙壁看了一眼自己一丝不苟的头发,造型都没有乱。   但一推开门,先迎上的,却是章铮审视的视线。   “你来啦,快过来坐吧。”陶然本来在跟他哥说上午办公室发生的趣事。   打眼瞧见进来的卫临,眼前一亮。   按理说卫临比他还小一岁,今年不过十八,怎么衣着打扮都跟他哥相似。   陶然在这方面比较散漫,就算穿正装,也只穿宽松休闲的,平时大多穿宽松舒适的衣服,看着年龄就更显小。   “然哥,章哥,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和章铮电光火石的眼神触碰,一触即分,卫临笑着道,坐上了位置。   桌子是小圆桌,陶然和章铮挨着,卫临坐在他俩正对面。   陶然拿捏不准,在上辈子他去世后,这两人的交集有多深,先一步活跃氛围介绍身份。   “哥,这就是我之间认识的朋友,卫临,特别认真聪明的小朋友。”   又转而对着卫临道:“这是我哥,他就是看着有点严肃,但人很好的。”   “你好。”章铮率先起身,朝卫临伸出手。   卫临欣然回握。   手劲各有力道。   其实他俩的关系,要比陶然想象中深一些。   *   “章先生,恕我直言,然哥病到最后,虚弱得整天昏睡,迷迷糊糊时没喊过一声痛,都在喊你的名字,当时您在哪?”   因为章铮不肯让陶然的遗体正常火化,一直帮忙处理陶然后事的卫临,找上门,跟章铮对峙住。   那时候章铮满面胡渣,眼睛血红,状态肉眼可见的倾颓。   但堵在公寓大门口跟卫临对视时,还是散发着高位者的压迫和攻击性。   章铮不语。   卫临坚持,说着都有些哽咽。   “然哥那么好一个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然哥死前来b市就是来见你的吧,他出了公寓,站都站不稳,状态急转直下,现在他人都没了,你反过来装什么深情?”   “我知道你有权有势,但我不会怕你,我就是要为然哥讨一个公道,凭什么他都死了,你还要扣着他?”   卫临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因为当时,除了他,没人能帮到陶然了。   他想让陶然入土为安,而不是死后,连遗体都要被扣押在生前伤心的地方。   章铮动动手指就能毁了他的所有,卫临当时不过二十出头,不可谓不害怕。   但章铮当时只跟他说了一句话,声音跟长年失修生锈的轮齿刚启动一样,晦涩破音:“你走吧。”   卫临直到现在也不知道,章铮当时始终不知道陶然生病的事情。 第15章   卫临自告奋勇,想要进陶然的游戏团队。   看了卫临的履历后,陶然答应得很爽快。   卫临虽然没有学历的加持,但技术和经验这一块绝对算是好的。   最重要的是,卫临现在正在研发的游戏,居然是陶然上辈子做到中途就被迫放弃的。   【然哥,多亏有你帮我,我才能复学,我妈妈的病才有钱治,能有机会再见面,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报答你才好。”卫临在手机上跟陶然发消息。   他当天下午就入职了。   本想私下里当面和陶然说这些话,但没办法,章铮始终跟着陶然。   【然哥,晚上能一起吃个饭吗?】   陶然没及时回,他当时正忙着。   中途章铮走过来,给他端了一杯热水,顺手拿起他放在桌边的手机。   章铮的指纹和面部解锁是早就录入陶然手机的。   陶然也可以随时察看他哥的手机。   他俩在这方面都不那么在意。   等到陶然忙完,看到消息,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   他第一反应是拒绝,毕竟章铮不喜欢他在外面吃。   “哥,卫临约我晚上吃饭,咱们去不?”陶然走到章铮旁边问。   章铮那身板正的西装,陶然看着就累,坐在办公室一整天,身体肯定特别僵硬。   他站到章铮身后,纤长的手指搭上章铮的肩膀,不失力道地给章铮捏肩膀,等着章铮的回答。   陶然本以为他哥会说不去。   重生这一世,章铮不喜欢他跟别的人多交集。   但意外的,章铮同意了。   “去吧。”章铮偏头跟他道。   这下轮到陶然惊讶,手上动作僵住一瞬,回想到中午见面时,卫临进包间第一句,喊了声“章哥好”。   “哥,你是不是之前跟卫临有交集啊?”陶然试探着问。   章铮点点头,“他能力不错。”   能从章铮口中得到这个评价,那卫临的能力肯定不止“不错”。   陶然越发好奇,可章铮再没说别的。   那都是上辈子,在陶然去世后的事情了。   短短五年内,卫临靠着陶然留给他的两百多万,不仅顺利完成学业,更是募集团队,开发游戏,爆出一款知名度特高的国民手游。   游戏的下载人数超过五亿,日活可观。   卫临一个平头寒门小子,以游戏发家,持续进军电商,房地产,餐饮各行各业,几十年后,也在全国富人榜上有名。   关键是卫临还洁身自好,聚会也从不带男伴女伴,年过三十还未婚未育。   陶然不知道,在他去世的第十年,章铮在四十三岁也跟着离世。   也是在那时,陶然的遗体才得以火化。   在卫临的帮助下,两人合葬一墓。   晚饭是在卫临找的江边餐厅吃的,饭菜清淡,跟陶然平时的口味差不多。   只不过其中一道菜里有虾,还是这个餐厅的招牌菜。   卫临很热情地跟陶然推荐。   “他对海鲜过敏,一点都不能碰。”章铮率先解释。   “是啊,可惜了,卫临你多吃点。”陶然跟章铮挨着坐,卫临照例坐在他们对面。   “这样吗,我记住了。”卫临一愣,随即笑道。   “别紧张啦,咱们现在是朋友一起吃饭,而且我都活这么大了,那些过敏的东西我都记得七七八八了,不会有事的。”陶然活跃氛围,笑得很开心。   江边的栋栋高楼大厦灯火绚丽,江面上一艘大船在缓慢行驶,水波荡漾,包间外场有歌手在唱着节奏缓慢的情歌。   陶然很喜欢这里,计划着下次单独跟章铮来一次。   章铮细致地给陶然布菜,陶然也没觉得不自在,章铮给什么他吃什么,不时望着江面的美景感叹。   卫临的目光始终落在陶然身上。   在陶然看风景时,眼神一偏,就跟章铮对上。   章铮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跟在办公室一样让人看不清情绪。   只不过脱下了西装外套,为了适宜这里轻松的氛围松了领带,还解了两颗扣子。   两个男人像在暗地里较劲,都不肯先移开目光,就这么无声对峙。   电光火石,卫临先扬起嘴角,礼貌地笑,张嘴无声地叫了声“章哥”。   毕竟是陶然最看重的人,卫临没理由不尊重。   “哥,你看,在那边拍照肯定好看,好多人啊。”陶然笑着回过头,一点没发现异常。   江边河堤的灯全亮起来,周围很多大学情侣在江边游玩拍照。   “确实挺好看,然哥,我拍人物照技术不错的,要不这周末去拍一套?”   卫临捧场,倒是让陶然有些下不来台。   陶然转头看章铮,不知道能不能答应。   “嗯,想去咱们就去。”章铮点头。   今天章铮一直很好说话,看他的眼神特别温柔。   但陶然却隐隐有些不安,可他又说不准,这种不安是从哪来的。   直到后面。   卫临反复来约他,吃饭,看展,拍照,看电影。   那样期许的眼神犹如实质,陶然这才恍然大悟。   那样掩饰不住的目光和期许,是他对章铮常有的。   卫临对他有超出朋友范围的感情,陶然有些茫然。   按理说上辈子他们遇见时,他因病瘦成那样,自己都嫌丑,精气神更是谈不上一点。   有哪一点特别吸引卫临吗。   当然这些都不是关键。   最让陶然接受不了的是,在他都没想明白之前,章铮居然会答应卫临所有的邀约。   章铮看人那么准,眼神那么毒辣的人,会看不出来卫临对他有其他方面的意思吗?   还是说,章铮早就看出来了,但章铮默许。   近来周末假期,总是他们三人一起出行。   为什么?   章铮现在作为他的男朋友,默许另一个追求者对他的靠近?   陶然心里不得劲,甚至怀疑是自己疑心太重。   又是一次邀约。   卫临在手机上给他发消息,约他周末去听越剧。   彼时正是午休时间,他和章铮一起吃完饭后都不困,各自在自己办公桌前处理事情。   章铮的办公室足够宽敞。   他们俩的办工桌各占房间一个角落,中间安装了隔断。   因为陶然不喜欢员工进门跟章铮汇报时,总是朝他打量的视线。   “卫临周末约我们去看越剧,去吗哥?”陶然握着手机,手指关节紧得发白。   “去,什么时候?”章铮放下手里的文件问。   “哥,你有没有觉得,卫临对我有些过于热情了?”陶然深吸一口气,卫临和章铮,他自然是相信章铮的。   “就是,卫临是不是对我有那方面的想法?”   陶然问完,急切地观察章铮的表情,等待回应。   章铮沉默的时候,他心里就咯噔一下凉了。   但只要章铮开口说,他之前没想过这方面的事情,那陶然就都可以释怀。   “你对卫临什么感觉?”章铮不答反问。   陶然心一下沉到了谷底,说不上的无力和失望。   “你早就发现了,但你默许了。”陶然把最近翻来覆去折磨他的想法,淡淡地说出口。   他说呢,一向惜字如金的章铮,怎么会跟卫临有那么多话要说。   一向不喜热闹的章铮,怎么会多次同意跟他们去那么喧闹的地方。   “他海鲜过敏,一点都不能碰。”   “换季时然然特别容易生病,热也不能脱衣服。”   “哲学这方面,我不如然然涉猎得多。”   .....   章铮在把他的爱好,习惯,身体素质,一点一滴地透露给别人,随时准备撤离。   陶然回想起来都觉得可笑。   但他竟然没有多少愤怒,只是无力,深深地无力。   “哥,你一定要这么对我吗?”陶然哽咽地问,失望的次数多了也有好处,总算能控制眼泪,不至于那么可怜和狼狈。   “然然,”章铮从办公桌前绕出来,手刚伸出来,就被陶然狠狠一偏身躲开。 第16章   从小到大,章铮从没有被什么事情难倒过。   就算一时失势,也总会以胜利收尾。   唯独对陶然,他现在一点办法没有。   重来一次,他还是让陶然痛苦不堪。   他的然然,正在不停地对他失望,章铮时刻感受着这种恐慌。   会不会有一天,陶然又会再次离开他。   其实章铮也没有陶然想的那么洒脱。   在第一次跟卫临去那个江边餐厅吃饭时,卫临的眼神赤裸裸,时刻投放在陶然身上。   章铮强压着情绪,他清楚自己是不爽,甚至愤怒的。   但一切都是他自己默许。   当有陌生男性对自己女儿展现出掠夺侵占意味,当父亲的不可能无动于衷。   反而,因为都是男人,神经会更加敏感。   章铮把这种愤怒的情绪,归因到父亲对女儿的感情类比。   陶然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碰巧又喜欢同性,他作为保护者,自然会不爽。   而后再次跟卫临接触,在漂亮的江边拍照。   卫临提议可以暂时脱掉外套,只穿短袖拍几张。   陶然当晚很开心,听着这个建议很心动。   章铮却立即阻止,告诉卫临:“换季的时候,然然特别容易感冒生病。”   陶然听了他的话,立刻转变态度,笑哈哈地自嘲:“是啊,我身板有点弱了,就这样拍吧,也很好看啊。”   其实哪里会有那么娇弱。   陶然小时候爱生病是真的,但十几年来,被章铮养的体质还算健康。   又正是十九岁的大小伙,怎么会因为短暂脱一次外套就生病。   但章铮像头领地被侵犯的狮子,焦躁难安。   阻止的话一说出口,就十分后悔。   卫临是经过时间检验的合适人选,对陶然不可谓不深情,能力手段也能看得过去。   在章铮这儿是勉强合格的,可以照顾好陶然的人。   本意是一步步放手,但他却一步步阻拦。   章铮事后复盘。   他其实应该是担心,卫临以后不如他把陶然照顾得好,所以才在一些小细节上格外在意。   理智是一方面,可情感偏向却不由章铮控制。   他还是会在看展览时,有意无意隔开两人,立在中间,不让陶然跟卫临有一丝的身体接触。   尽管上辈子已经清楚卫临的表面为人,但既然决定了,章铮还是要重新仔细考察。   章铮很清楚,现在他也成为陶然的一块绊脚石。   因为他离不开陶然,不能接受陶然脱离他的视线一秒。   这当然不行。   所以,在陶然跟他赌气,说这周末要单独跟卫临去听越剧时,章铮压着无法发泄的焦虑,点头答应了。   陶然失望又伤心的眼神,再次给他重创。   任何感情都是有代价,有尽头的。   陶然对他的爱也是这样,尽管底蕴丰厚,但只出不进地消耗,总有一天会见底。   “然然,你可以跟哥生气,打我骂我都行,别把气憋在心里,别对哥哥失望。”章铮温言道,缓步走进陶然的卧室,站在床边。   从公司下班,回到家,这中间陶然没跟他再说一句话,甚至没再看他一眼。   晚饭也没吃多少,吃完陶然就回自己卧室了,只是卧室门大敞着。   上次章铮在陶然门口站了一晚上,吓到陶然了。   所以不管怎么生气,陶然都没有一走了之,陶然还是把他摆在第一位考虑。   陶然没接话,整个人都埋在被子里,背对着章铮,也看不清表情。   “然然,以前是哥不好,管你太严格,没让你有机会多出去社交。”   “卫临人还不错,又跟你同龄,你们经常一起出去玩玩,也好,总比跟我这个无聊的中年人待在一起热闹。”   章铮每说一句话,都像是直接拿针在往陶然心里扎。   “哥。”陶然低哑的声音自被窝里传来。   “嗯。”床垫轻陷,章铮坐到陶然床边。   “你先出去吧,我困了,想先休息。”   章铮神色僵硬了一瞬,尽管陶然看不见,但他还是在很快时间内,就调整好失态的表情。   站起身,缓步走出门。   还是没有关上门。   又是两个人的不眠夜。   深夜,陶然偶尔抽泣的声音自房间里传来。   章铮靠在走廊暗处,摸出了不知什么时候买的一盒烟。   猩红的火点明明灭灭。   他没有办法进去安慰陶然,因为他没有立场身份。   他作为年长的保护者一方,没有正确引导陶然感情指向。   第二天一大早,章铮照例做好早点。   陶然也按时起床。   他们像没事人一样,对坐着吃早餐。   但细看眼底,黑眼圈一个比一个重,陶然整张脸都有些肿,尤其是眼睛。   “然然。”章铮一口吃的没动,他吃不下。   “嗯。”陶然也不抬眼,机械地咀嚼食物。   再没下文,章铮嘴角微张,又抿紧,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吃完饭,司机已经等在楼下,送他们去上班。   连司机都感受到了气氛的压抑低沉,整个车厢里安静得诡异,一路开到公司楼下,司机忍不住抹把汗。   一天过完,很快就到周末。   这一次陶然没再主动解开僵局,情况真就彻底僵硬在那里。   周末早上,陶然起得比平时要晚一些。   对着镜子洗漱时,实在觉得镜子里的自己有些难看。   因为连着两晚都没怎么睡着,脸色发黄,原本标准的大双眼皮,也都肿成了单眼皮,神色更是疲惫。   约的是上午九点,卫临会开车来接他。   陶然难得把自己的化妆包掏出来,好歹把黑眼圈遮一遮,把淡得不健康的嘴唇,涂上点颜色。   章铮敲门进来时,陶然差不多收拾妥当,正在吹湿润的头发。   吹到一半,才恍然旁边站了个人影,吓得身体一弹,心跳瞬间飙升。   手里的吹风机也掉到了地上。   也是近来睡眠总不好,心神不宁就容易一惊一乍。   “对不起然然,吓到你了,我敲门了,你应该没听见。”章铮跟他道歉,捡起地上的吹风机递给他。   “没事哥,是我自己走神了。”   说完陶然有些恍然,这种看似和谐,实则略显生疏的对话,现在竟然出现在他和章铮之间。   陶然小时候很爱美。   大概是初中,班上的女同学开始流行化妆打扮,陶然也跟着兴致盎然。   好多化妆的小技巧,都是在那个阶段,班里的女同学教给他的。   章铮自然也都顺着,化妆品给陶然买最好的,化妆师也聘请最顶级的,陪陶然在某个午后,开开心心地玩乐一场。   不过后来,陶然的兴奋劲儿过了,也就不再热衷。   章铮也很久没见过陶然化妆的模样。   小孩本就生得好,五官立体,折叠度很高,加上性子软,天性纯良,散发的气场也柔和舒服。   小时候像洋娃娃,长大了更像。   描眉抹唇,微卷的黑发有些长了,凌散着遮住点眼睛。   帅气,也漂亮。   章铮都不用想,这样的陶然一走出门外,会吸引多少陌生人的目光。   “哥,早饭我就不吃了,跟卫临约好了一起。”还是在洗手间,陶然站在里面,章铮立在门口。   “好。”   “午饭也是,看完剧我跟卫临一起去吃。”   “好。”   “晚饭我也不回来,可能跟卫临一起去看最近热播的电影。”   “好。”   陶然想不通,一个人怎么可能冷情到这种程度。   他试图从蛛丝马迹中,分析章铮可能不乐意的迹象。   都不用章铮明说,只要章铮表现出不乐意,他可以违背约定,去做那个放鸽子的人,后面再跟卫临道歉。   但没有,他找不到。   章铮真像一个大度好说话的家长。   陶然走上前,一把攥住章铮的衣领,熨烫妥帖的家居服被他攥皱。   他直视着章铮,不让章铮躲。   “哥,你别忘了,你已经答应我的告白,你现在的身份是我男朋友。”   谁都痛苦都没少半分,陶然始终等不到章铮主动一步。   章铮精心计划,步步倒退。   “你既然答应我了,就早该想到今天的,我死也不会放手。”陶然说着狠话,但其实并没有狠到哪里去,倒更像被猎人逼到崖边,龇牙咧嘴强撑着的小兽。   “死”字精准地敲到章铮敏感的神经上,两人的气息都有些不稳。   “三个月,你承诺的三个月,哥,你最了解我了,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我等你到三个月后那一天。” 第17章   “这儿呢。”陶然率先看到车里的卫临,扬手打了招呼。   “给你带了份早餐。”陶然坐上副驾,把手里的早点递给卫临。   “谢谢然哥,哥今天好帅。”卫临受宠若惊,继而夸赞道。   其实细看,卫临也是仔细打扮了的,精致到每一根头发丝,靠近了,还能闻到淡雅的香水味。   陶然礼貌地笑笑。   在明知道卫临对自己有那方面的想法,还利用卫临来试探章铮。   他于心有愧,只能尽力弥补,今天出来也是要跟卫临开诚布公地说清楚。   到了地方。   越剧很精彩,观众们反应也很热烈。   但陶然都没怎么看得进去。   散场后,他跟卫临并排往楼下走。   “然哥,待会儿要去的餐厅你肯定喜欢,我都提前踩好点了。”卫临轻笑着道,不经意间挡了几个朝陶然看过来的视线。   卫临对他越好,陶然越焦虑。   还是得快刀斩乱麻。   陶然偏过头,认真道:“卫临,其实我今天出来,是想跟你说一件事情。”   卫临嗯了一声,似乎在意料之中,不过还是挣扎了下,半是插科打诨,半是认真地回答:“可以不说吗然哥?”   从小到大,陶然没有缺少过追求者。   但那些追求者们,都离他日常生活很远,以至于陶然在接到情书一类的东西时,里面的名字在他脑海里都对不上具体的人。   拒绝当然也没有任何负担。   但卫临不一样。   陶然还记得,上一世在他最孤独落魄时,这个活力四射的小青年,是如何细心温柔地陪他走过最后一段路的。   所以即使认识的时间不长,陶然还是把卫临归为,除了陈飞之外的为数不多的好朋友。   “我很抱歉卫临,其实我已经跟章铮在一起了,抱歉没提前告诉你,我不想让你的感情落空,你是很好的人。”   被发好人卡,卫临没有想象中那么失望。   反而自嘲地轻笑,让陶然沉重的心情略微放松了些。   但卫临接下来说的话,又让陶然的神经绷紧了。   “然哥,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这么毫不留情地把我拒绝了。”   卫临以一种轻松的口气,说着不会放手的话:“但没关系,我可以一直等,然哥,怎么样都可以,只要你允许我继续跟在你身边,我不会来打扰你的生活的哥。”   没人比陶然更清楚,这种永远得不到的感情,有多痛苦。   他一点也不想变成另一种形式的加害人。   但卫临油盐不进。   平时挺正经靠谱一小伙,偏偏在这个话题上没个正行,插科打诨就是要坚持。   一顿饭吃得陶然心情更沉。   不时就得抬头,劝一句卫临。   “我不值得你这样的,你会遇到全心全意爱你的伴侣。”   卫临不急不缓地擦干净嘴角,笑着回话,漏出一口整洁白净的牙齿:“可是我只喜欢你怎么办?世上也没有第二个然哥了。”   “为什么呢,我们前后加起来才认识几个月。”陶然不解。   卫临垂下眼,低声重复喃喃,“是啊,为什么呢。”   因为陶然是他黑暗得不见天日的人生里,唯一出现的那束光吧。   黄赌毒都沾的父亲,懦弱忍耐不肯离开的母亲,跟着被家暴的他。   好不容易长大些了,人渣父亲入狱,他也坎坷地快要完成学业。   他的母亲倒下了。   其实也可以活下去,他休学就在医院打工,给有钱人的孩子家教辅导。   因为外貌还可以,能力硬,又细心能吃苦,挣到的钱不少,生活也还能勉强周转下去。   那时候,卫临每天都笑,对各种各样的人笑。   不希望自己愁眉苦脸。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快撑不下去了,他的精神岌岌可危。   脑海里唯一的想法是:是时候了吧,其实也就这样了,随时离开也是可以的。   然后他遇到了陶然,一个事少钱多的冤大头雇主。   陶然入院后几乎整天都在昏睡。   卫临当时已经在医院干了半年,一看陶然的情况,就知道这个人活不了多久。   但他不可避免地被这个跟他差不多同龄的人吸引。   恶劣地对比。   至少他还有健康的身体,还有妈妈这个亲人。   而这个在病榻上缠绵的年轻人,只能花钱雇他照顾,再无旁人来看望关心。   美好的种子是在脏污的泥潭里开出来的。   陶然清醒时,偶尔也会跟他对话。   言语谈吐都很温柔,像一缕和煦的风,丝毫没有癌症晚期病人的焦愁自弃。   这样坚韧的生命力,像毒/品一样吸引着卫临。   他不可控制地想把陶然这个人探究到底。   他愈发期望跟陶然对话,每天绞尽脑汁搜集搞笑的事情哄陶然开心,也愈发希望奇迹出现,能让陶然活下来。   只是相处了一个多月的病人而已,卫临却患得患失。   陶然走后,无偿给了他一大笔钱。   卫临再也不用整天在医院里,给病人雇主们端屎端尿赔笑脸挨骂。   再也不用担心母亲的医疗费,和自己的学费生活费。   他短暂自由了,陶然给他的。   后来他有了用不完的钱财,名誉和声望也逐年上升,旁人都会尊称他一句“卫先生”“卫老板”。   再没有人敢欺负他,轻视他。   卫临也谈过一个男朋友,只谈了五天。   那个男孩是在酒会中主动贴上来的,长得有几分像陶然,性格也像,只不过在他靠近时,总不受控制地害怕颤抖。   终究不是陶然。   分开的时候,卫临给了那个男孩一大笔钱,让他回学校好好读书,不要再干这类勾当。   卫临当时想,如果陶然碰到这个被迫失足的男孩,应该会这样做。   他心里清楚,陶然就算活下来,也不会跟他有过深的交集。   陶然也深爱一个人,名叫章铮。   在某些方面,卫临其实也感谢章铮。   多么疯狂的人,能把陶然的尸体完整地保存十年之久。   能让他在思念陶然的第十年,还能亲眼看到陶然的面容。   陶然还是二十几岁的年轻模样,但他那时已经老了,在往四字开头的年纪奔。   他轻抚陶然惨白的面颊,隔着时空,跟他的贵人道别。   章铮不是正常死亡的。   自从陶然死后,这位章家的年轻家主很快就退位,整日闭门不出,消失在大众视线。   自/杀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消息都被章家瞒着。   但卫临只稍微开口便了解到详情。   章铮是在深夜里,溺亡在浴缸里。   听闻近几年,章铮的精神状态已经很不好,整日疯疯癫癫的。   也是在章铮死后,所有人才发现,章铮一直把陶然的尸体藏在家里,骇人听闻。   在章家人都极力反对的情况下,卫临一手促成了陶然跟章铮合葬的事情。   他想,要是真在天有灵,陶然肯定会喜欢。   重生一世,卫临也想,这是不是老天给他的机会。   但显然不是。   他来得太迟了。   章铮这个人,比他早十几年,就在陶然的心里扎根萌芽,已经长成参天大树。   有时候午夜梦回,卫临也会自嘲。   要是陶然答应让他做三,他也是求之不得的。   但那不可能,陶然不会那样做。   “可是我不想伤害你,卫临,我不值得你付出这么多,我也知道没有回应的感情有多痛苦,要不,试着放弃吧,好不好?”陶然轻声温柔劝阻,把卫临从思绪中拉回现实。 第18章   早上八点五十分,陶然从家里出发。   给卫临买了早点。   上车前章铮眼尖看见,卫临的副驾驶上,有一大束粉白的茉莉白玫瑰。   上午九点半,到十一点四十七分。   陶然一直和卫临待在越剧场馆。   上午十一点五十三,他们从场馆门口出来,驱车大约二十分钟去了一家私人餐厅。   直到现在,已经下午整一点,他们还没有从餐馆出来。   章铮看着手机显示的具体位置,红点没有移动,陶然还在餐厅里面。   大半天,章铮没吃没喝,跟着陶然跑了一圈。   是为了更好地考察卫临,章铮这么跟自己解释。   按照陶然早上的说法,他们下午还要去看一场电影,然后共进晚餐。   “然然,哥这样做是不是不对?”章铮坐立不安,显而易见的焦躁,开始跟不知何时出现在副驾驶的“陶然”说话。   “陶然”赤/裸的双脚踩在副驾驶的软垫上,蜷缩着,专注地抠手指玩。   像是根本没有听到章铮的话,头也不抬,安静地陪着狂躁的章铮。   抠手指是陶然小时候的习惯。   陶然小学放学早,章铮回家晚。   没什么想玩的时候,陶然就玩自己的指甲,乖乖地待在章铮房间等待,把指甲啃得短短丑丑的。   后来被章铮管,不能用牙齿啃。   但偶尔发呆或者思考时,陶然还是有掰着指甲玩的小动作。   “然然,你才刚成年,有的事情还是想得很单纯,哥还是得帮你仔细把关。”章铮一个人对话,低声喃喃。   如果此时有人能看透防窥玻璃,便能看见。   低调奢华的宾利驾驶座内,西装革履的男人一脸颓废,对着空无一人的副驾驶,自顾自地说了好一会儿话。   很快,手机上的红点移动,显示跟章铮的距离愈发近。   直到陶然和卫临并排出现在章铮的视野,有说有笑。   两个人长相都出众。   卫临一身打扮精致,宽肩窄腰,眉眼俊亮,张扬的青春和成熟的魅力,同时混杂在一起,引人注目。   陶然更是漂亮,身量挺拔,五官精巧,一头微卷的浓密黑发透亮,乍一眼看,美得分不出性别。   不管怎么挑剔,其实他们是很相配的,年纪相仿,兴趣话题有许多共鸣,能力也同样出众,并且都对游戏研发兴致盎然。   章铮喘/息沉重,一眼不眨地看着陶然的每一个动作。   直到卫临把手伸向陶然的头发,实际触碰到陶然。   理智压不住嫉妒的种子。   陶然是他娇养多年的,世间至此一个的宝贝。   他呵护陶然,心疼陶然,像园丁一样每日精心灌溉这棵叫“陶然”的小树。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着小树抽枝发芽,逐渐长成青葱挺拔的大树。   而卫临,无异于手握电锯的伐木工人,看中了陶然这棵笔直漂亮的大树,欣赏他,爱慕他。   然后,要把这颗树从章铮精心布置的花园里移走。   章铮头脑胀痛,十指紧握着方向盘,指骨透过薄薄的一层皮肉,清晰可见。   *   “然哥,等等,头发上沾了个东西。”临分别时,卫临叫住陶然。   伸手,把不知何时沾到陶然头发上的一缕白绒拿掉。   放到手心,递给陶然看。   卫临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陶然反应过来要往后躲时,已经来不及。   如果只是朋友,这样的动作当然没问题。   但卫临已经开诚布公,明确告诉他不会放弃。   陶然无可奈何,对这样略带亲密的动作,自然是能避则避。   卫临轻吹一口气,把手里那点小绒毛吹走,对着他,笑得有点没心没肺。   陶然忍不住轻叹一口气。   明知道这是段没有回应的感情,可他阻止不了卫临,就算他不想,也会对卫临带来伤害。   章铮面对他时,大概也是这样无奈吧。   “别叹气啊哥,今天跟你出来,我特别开心。”卫临真心实意。   “其实哥你不提的话,我是不会主动告白的,能陪着你身边,我已经很开心,真的,我也不想我的喜欢让你烦恼,忘掉吧,咱们都顺其自然,就像以前那样相处,不要刻意躲我好不好?哥。”   卫临眼神亮晶晶地喊他哥,就像他对章铮那样。   陶然有一天也当别人的哥哥了。   “不好。”陶然狠狠心,他最知道,这样藕断丝连地牵扯下去,对卫临的伤害只会多,不会少。   卫临一愣。   陶然这时候,倒真特别像那时冷酷无情,要赶他出国读书的章铮了。   “下周我会通知人事,让你办理离职,按正常程序给予你赔偿。”陶然坚定住眼神,想要以绝对拒绝的姿态,来浇灭卫临最后一丝希望。   其实艰难的犹豫只在开口前,第一句话说出来,也就没那么难。   “我清楚你现在的能力,独立干未必比在公司里差,卫临,作为朋友,我很抱歉,我们先断联一年吧,当然,如果你有任何工作上的困难,可以随时找我,我一定会尽全力帮助你。”   卫临只是一开始错楞,随即有些后悔地笑,“早知道我就不表现得那么明显了,至少还可以待在你身边。”   卫临没有被他打击到,这对陶然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分别后,陶然坐在出租车上,愁得不知如何是好。   现在还不能回家。   毕竟早上他跟章铮撒谎,下午要和卫临去看电影,吃晚饭。   陶然也确实有自己的安排。   他提早预约了心理咨询,就是上次那个和蔼的心理专家爷爷。   刚经历完卫临这件事。   陶然想要咨询的困境,除了“怎么才能让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放下对他的高道德感枷锁?”之外,又增加了一条。   “怎么才能让偏执着爱自己的那个人,理智放弃?”   说到第二个困境时,陶然也恍惚了。   两辈子,他好像都在往一个怪圈里陷。   他偏执深爱着的章铮,对他只有养育的亲情,没有爱情,一直想要让他理智放弃。   而现在貌似跟他一样,偏执着爱他的卫临,他却只能回应友情,也没有爱情,所以他想要卫临理智放弃。   为什么要这样?   陶然不能在这些事情上深想,和心理医生爷爷聊完两个小时后,他还是心情低沉。   才下午四点,陶然哪都不想去,就近在附近的公园长椅上坐下。   秋日下午的太阳,照在身上已经没有那么温暖。   公园里的枫叶金灿灿的,落得满草坪都是。   好在周日有很多人来这里简单露营,小孩们跑跑闹闹,烟火气息覆盖了晚秋的萧条。   陶然不知道。   此刻占据他整个脑海思绪的那个人,就在离他不到五百米的地方。   章铮坐在他刚走出来的诊室里,一脸紧张严肃,问年长的心理医师:“陶然刚才,跟您聊什么了?” 第19章   陶然是晚上八点到家的。   进门时,章铮正坐在一楼客厅沙发上,戴着一副金丝框边的眼镜看书。   “回来了。”看见他进门,章铮放下书,朝他走来。   这个家的布置,全都是照着陶然的心意来的。   跟章铮冷硬的气质一点不符。   柔软明黄的布艺沙发,舒适的卡通地毯,各种小巧可爱的装饰品....   暖黄的灯光下,章铮坐在家里等他回家。   陶然那种无力疲惫的感觉,逐渐被温暖代替。   “晚饭吃的什么?”章铮接过陶然脱下的外套,从鞋柜里拿出拖鞋。   “随便在一家餐厅吃了点。”陶然坐在软凳上换鞋。   其实根本没吃。   他从心里诊室出来,在公园坐了好久,又打车回来,在楼下坐到现在,才上楼。   “今天的越剧好看吗?”章铮顺手接过陶然脱下的袜子,挨着陶然坐到长软凳上。   “还行。”   陶然的脚,被捞到章铮大腿上搭着。   章铮手里拿着一双干净纯棉的宽松长袜,要重新给陶然套上。   陶然小时候身体不好,晚上睡觉脚丫子冰凉,得时刻穿袜子,后来就养成了习惯。   回家了就得换双袜子,也是跟着章铮养成的讲究习惯。   陶然很自然地让他哥帮忙穿袜子,在这些小细节上,陶然从不觉得异常。   因为从小到大,他们都是这样的。   陶然没见过别人家的兄弟是怎么相处的。   也不知道。   就算亲如父子,到他这个年纪,也不会像章铮对他这样亲密。   “那越剧演的什么?”章铮继续若无其事地问。   陶然当时正纠结怎么跟卫临说清楚,根本不记得台上演员演了什么。   “就,一个爱情故事吧。”陶然磕巴了下。   陶然老是这样,只要有一点心虚,外在显露就特别明显,尤其是在章铮面前。   章铮轻笑,给陶然穿好了袜子。   “那午饭呢,吃饱了吗?”   陶然点点头,卫临挑的餐厅挺符合他的口味的。   边聊边吃,还真吃了不少。   章铮的腮帮子咬得紧,太阳穴上的筋,神经质地抽动了两下。   但陶然都没发现。   “晚上跟他去看电影吃饭了?”   “嗯。”   “我还没吃晚饭,要不要陪哥再吃点?”   陶然后知后觉地咂摸出点味道,但又不确定,有些疑惑地观察章铮的表情。   但又没发现什么异常,章铮一如往日的温和。   他本来就没吃晚饭,自然点头答应。   外面餐厅的饭,肯定比不上章铮给他做的。   党参玉竹乌鸡汤,清炒嫩尖白菜,萝卜炖牛腩。   刚坐上餐桌,陶然就不争气地咽了下口水。   跟章铮待在一起,他的饮食特别规律,平常这时候,他早就吃饱饭了。   “哥,你今天在家里干什么呢?”陶然在吃饭的间隙问。   虽然这两天他们在赌气,但白天出门在外时,陶然还是很担心,频繁地看手机,生怕错漏章铮的消息。   毕竟每次他一离开章铮的视线,章铮好像都接受不了。   “上午开了个小会,在健身房待了一会儿,下午就一直在客厅看书。”章铮不急不缓地吃饭,回答他。   章铮安安稳稳的在家里,做自己的事情。   陶然说不上什么感觉,有点失望。   “然然呢,今天玩得开心吗。”   陶然赌气,回答:“挺开心的。”   “那就好。”章铮给陶然碗里夹了一块牛肉。   但还得是陶然先沉不住气,抬眼看着章铮。   “哥,你的男朋友跟别人出去玩了一天,你一点吃醋的感觉也没有吗?”   “吃饱了再说,乖一点,吃饭的时候不生气。”章铮放下筷子,给陶然舀了半碗汤,避重就轻,顺着毛温声哄道。   陶然被弄得没有脾气,他一拳打出去,陷进了棉花里。   吃完饭洗漱完,陶然先低头,问章铮晚上能不能一起睡觉。   心理医师给他提供的方法,“脱敏”。   既然章铮打心底认为,他俩因为道德伦理原因不能在一起。   那就通过语言和肢体,一步步,反复告诉章铮,并不是这样的。   分房睡这几天,两人谁都没睡好过。   陶然率先伸出和好的枝条。   章铮不易察觉地叹出一口气,欣然答应。   但章铮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今天下午跟心理医师的谈话。   “陶然刚才,跟您聊了什么?”   “章先生,这是陶然的隐私,您如果实在想知道,我建议,你可以直接去问他,只要你问,我觉得陶然会如实告诉你的。”心理医师很平和地道:“我只能告诉你,陶然很信任你。”   章铮沉默的时间里,心理医师慢悠悠地泡了一杯茶,递给他。   “我想向您请教,我怎样才能摆脱对陶然病态的控制欲?我已经严重影响到他的正常生活。”章铮突然开口。   心理医师略显惊讶,毕竟章铮的心理防线很高,虽然找到他咨询,但其实姿态一直是抗拒的。   章铮很少跟陌生人说这么多话。   他们足足聊了近两个小时。   大部分时候是他在说。   说陶然小时候有多懂事乖巧,有时候又古灵精怪得可爱。   体质有多差,总是生病让他焦虑。   性格多明媚,像个小太阳,总是充满活力。   能力多优秀,学东西特别快。   又有多执着多犟,认定的事情绝不肯放手。   “据我所知,你们并没有血缘关系。”   “是的。”   “那章先生您对爱人有什么畅想,性别?性格?”   “没有,非要说的话,我是不婚主义者。”章铮回答得很快。   “那如果你同意陶然成为你的伴侣,在你想象中,生活会发生什么变化呢?”   章铮喉结微动,沉默了一会儿,才答:“我没想过,我不想伤害他。”   “那你能想象陶然找到伴侣,离开你后幸福生活吗?”   “我没想过。”   ......   聊到最后,医生也建议章铮,试着“脱敏”。   试着按照正常兄弟的模式跟陶然相处,然后刻意观察记录,跟陶然拉开距离的感受。   成年的兄弟俩会睡同一个被窝吗?   章铮知道答案。   但他跟自己装傻。   “哥,我想聊聊。”关灯后,陶然像往常一样,挨着章铮躺着。   “嗯。”   “你知道的,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如果不是我父母出了意外,那我们都不会见面,会是陌生人。”   “嗯。”章铮心里发苦,“陌生人”三个字实在是刺耳。   “你不是我亲哥,也不是我爸爸。”   “嗯。”   “你就是章铮,我是陶然。”   “当然了。”章铮附和。   “所以你可以试着像恋人那样对我,不要想那么多。” 第20章   脱敏要长期渗透。   陶然自顾自说完一通,并不强迫章铮现在就表态。   但临入睡前,放在床边的手机震动了下。   陶然个人微信上的好友非常少,也很少有人会半夜给他发消息。   是卫临。   【然哥,我想你现在跟章哥感情应该不太顺,我知道很多章铮上辈子的事情。】   !   “谁?”章铮偏头,在黑暗中轻声问。   陶然盘腿坐在床上,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他的脸。   他支支吾吾的,没直接回答章铮的问题。   卫临说的话对他太有诱惑力。   虽然他早就看出章铮是重生的。   但章铮知不知道他的情况,陶然还不确定。   诸多不确定因素的存在,陶然不能直接问章铮。   但他怎么之前没想到还有卫临呢。   “是卫临吧。”不爽的感觉,又开始丝丝缕缕地在章铮胸口蔓延。   在章铮自己都没察觉清楚,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时,生气就从章铮突然严肃的语调中显现出来。   章铮坐起身,侧过身要来看陶然的手机屏幕。   在以前,这个动作对他们来说很自然。   他们之间,基本上不存在“隐私”一说。   但这一次,陶然动作迅速地把手机扣在胸口。   因为拒绝的动作,陶然有些心虚,示弱讨好地叫了一声“哥”。   章铮只愣了一瞬,就重新平躺下床,语气不甚明朗:“把灯打开,太黑了玩手机对眼睛不好。”   “哥,你生气了吗?”陶然乖乖把台灯打开,虽然很急着要回消息,但还是先看着章铮小声问。   台灯的光线并不刺眼,只照亮了床头这一小片区域,能看到床那侧的章铮已经闭上双眼。   “没有。”章铮闭着眼睛,干脆地回答。   “我们只是随便聊聊,哥你别气,只是有一点小秘密,只有一点,现在还不能让你知道。”   小孩已经长大,已经跟半生不熟的人有小秘密了。   “这很正常,不用跟我解释。”   跟陶然不同,章铮的情绪很少外露,陶然有时候也分不太清。   他又无声观察了近一分钟,得出结论,章铮可能就是困了。   谁要睡着时被吵醒,都不会太愉快。   陶然放轻动作下床,按了台灯,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   咔哒一声轻响,卧室又陷入黑暗沉静。   章铮在黑暗中睁开眼,握紧拳头,重重锤了一下柔软的床垫。   【那你能告诉我吗?我都很想知道。】陶然就在二楼的小起居室沙发上坐下。   卫临几乎秒回。   【那然哥你可不可以不要开除我。】   附带一个可怜的卡通表情包。   陶然一愣,原来在这儿等着他。   其实这个条件不难答应,但陶然再次跟卫临表明态度。   【卫临,我跟章铮的事情你都知道,我不想耽误伤害你,你值得特别好的人来爱你,真的。】   说来说去,卫临都只有一个要求:继续留在陶然手底下做事。   陶然最终还是答应了。   【然哥,这些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用对我愧疚。】   【其实我觉得章哥绝对对你有感情的。】   【上辈子你去世后,......】   卫临作为局外人,比陶然更知道,章铮是何等固执的人。   就像上一世,在陶然第十周年忌日那天,他再次问章铮:“有没有后悔过?”   章铮那时已经不肯轻易面见外人,古怪地沉寂在那栋宽大空旷的别墅内。   但对卫临还算客气,会很愿意听卫临说一些有关陶然的事情。   卫临就跟陶然相处了一个半月。   能聊的,无外乎都是陶然独自忍耐病痛的苍白细节。   卫临对章铮,从一开始的厌恶,到最后也开始产生怜悯。   但对于后不后悔的问题,章铮从没回答过他。   卫临能看出来,都到那时候,章铮还在犹豫,还在固执地守着一部分卫临始终看不懂的东西。   这年陶然忌日后,不过半月,章铮离世的消息就传到卫临耳朵里。   *   卫临一五一十,甚至添油加醋地告诉陶然。   章铮上辈子结局有点凄惨,对陶然有多想念。   但这些事情,只不过是催化剂。   他拿章铮的固执来做赌,加速陶然的死心。   ......   “过睡觉时间了,有什么明天再聊。”卧室门打开,章铮穿着睡衣出来。   把手里的细绒毯子,披到陶然身上。   房间里温度刚好,但陶然现在确实感觉有些冷。   其实距陶然从卧室出来,也不过才十分钟不到。   “哥,我好爱你。”陶然就着坐着的姿势,突然怀抱住章铮。   把脸埋进章铮温暖的腹部,遮挡住湿润的眼睛。   章铮被这突然一扑,没防备往后倾倒了一步,随即稳住身体。   “怎么了?”章铮摸着小孩柔软细密的黑发,刚还烦躁的心绪,也随着这个拥抱被抚平。   “就是爱你,要跟你说说。”陶然强忍着心疼,忍得嗓子都哑了吧唧的,“不管怎样,我最爱你了哥。”   “嗯。”   在严肃的章家,陶然实在是太格格不入。   像一只误入黑暗沼泽的纯白小狗。   在爱被贬到最低,被斥为懦弱软肋,被当做牟利手段的章家。   陶然从小到大,无数次坦然的,骄傲的,幸福的,开口明确告诉章铮:“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最喜欢你,我最爱你。”   陶然是独属于章铮的小狗,他心甘情愿的。   今晚,陶然是紧抱着章铮睡的,像只八爪鱼一样,扒拉在章铮身上。   这样的姿势其实并不舒服,但章铮甘之如饴。   半夜,陶然圈着他的手开始松力,呼吸也平缓均匀。   章铮把小孩的姿势摆平整,拉上薄被盖好。   这才起身,拿过陶然放在床头柜子上的手机。   解锁,打开微信对话框。   但什么都没有,陶然把跟卫临的聊天记录都删了。   陶然连小学时用的文具都要好好收着,换手机第一件事就是确保消息记录完整转移。   今天特意删消息,防谁自不用说。   陶然,为了卫临,开始防他?   章铮长呼一口浊气。   就像医生说的,陶然已经长大了,需要独立空间,以前欠缺的独立意识也要弥补。   陶然做的都是正常的。   他半夜偷看陶然手机记录,这才是又踏过界限了。   但陶然竟然为了卫临,防备他?   章铮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想,就算作为兄长,他这时候也是可以生气的。   陶然为了一个接触不过几个月的外人,防他这个相处十几年的哥?   章铮气得一晚上没睡着。 第21章   【你刚才跟陶然说了什么?】   半夜,在发现陶然删除了消息记录后,章铮主动向卫临发去好友申请。   【就跟然哥随便聊了会儿天。】大半夜的,卫临竟然也还没睡。   【聊的什么?】章铮继续追问。   卫临这次并没有直接回答问题。   【章铮,陶然今年十九,不是九岁,你作为“家长”,是不是控制欲太强?】   上一世,在陶然去世后,他俩的关系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有些剑拔弩张。   按理说,章铮现在是有身份拿得出手的。   即使是骗陶然,但他确实答应了,他现在是陶然的“男朋友”。   这是最好堵住卫临嘴巴的方式,但章铮还是没用。   【章铮,我知道你也是重生的,那你应该也知道,我喜欢陶然,非他不可。】   【你现在一方面给陶然希望,另一方面,又把他往我这里推,这就是你保护他的方式?】   【如果你们两情相悦,我自然可以为他退出,但既然你给不了,就学会放手。】   【既要又要,这世上除了陶然,还有谁会这么惯着你。】   ......   第二天,工作日,早晨七点半。   陶然吃了一会儿早餐才发现,章铮一点没动。   他哥脸色也不好,即使西装革履一派精英模样。   但眼神中透着挡不住的疲累,很容易看出昨晚没怎么睡好。   “哥,你不舒服吗?”陶然本来就是挨着章铮坐的,他伸手去摸章铮的额头,另一只手摸自己的。   温热的手心触碰到章铮的皮肤。   章铮动作细微地,把头往陶然手心里靠了下,笑着摇摇头。   “就是没什么胃口,等会儿在公司饿了,叫助理去买就是。”   陶然还是很担心,毕竟章铮有精神崩溃的前科在那里摆着。   上一次就莫名用陶瓷碎片划伤手臂,直到现在痊愈了,章铮手臂上还留下好几个,凸出来的狰狞的疤痕。   虽然中医西医心理医生都看了个遍,但也没诊断出什么具体的问题。   然而,陶然还是敏锐地察觉到,章铮可能生病了,在精神方面。   而且诱因极大可能是他。   “今天请一天假吧,我让刘叔叔过来看看。”陶然说着,点开家庭中医刘叔叔的微信,发了消息。   没给章铮反驳的余地。   刘医生很快赶来,照例望闻问切,看舌把脉。   气血两虚,神疲乏力,忧思过度,心悸多梦。   好在章铮人还年轻,虽然每天精气神都入不敷出,但也还能折腾得起。   “身体是自己的,虽然现在看并没有什么大问题,但你的五脏六腑每天都在超负荷工作,总有崩溃的那一天,章先生,您自己得重视起来。”   身体上的疑难杂症,总有办法可治。   但心理上的顽疾,牵动身体也跟着出问题,这种情况,才是真正让医生感到棘手的。   刘医生在章家做了大半辈子的家庭中医,也算是看着章铮长大的。   年轻人折腾自己的身体,刘医生难免在关怀中带点责备。   陶然在一旁频频点头。   既然医生都来了,章铮拉着陶然也做了一次简单的检查。   在听到刘叔说陶然“脉象柔润规律,不浮不沉,韵律安静整齐”时,章铮才释然地扬起嘴角。   换句话说,陶然现在的身体,健壮如牛。   刘叔对症开了药,说等会儿让手下的人送过来。   “要不要去床上睡会儿?”刘医生走后,陶然问。   章铮靠着坐在沙发上,四肢舒展,是很放松的姿势:“睡不着,再说,现在睡着了,晚上不就更睡不着,成恶性循环了。”   “那吃点东西吧哥,我去给你热热。”   “真不饿,等会儿药送来再吃。”章铮拉住要起身去厨房的陶然。   也是胃里真有些恶心,现在吃了,保不齐得马上吐出来,看陶然的小模样已经够担心。   “陪哥坐会儿,别小小年纪就总皱眉,抬头纹都皱出来了。”   陶然情绪不高。   “哥,你是不是因为我.....”   “不是。”   “可是刘叔说你思虑过度,劳心伤神。”   章铮的意志力多强大,一路走到现在,还有什么能让他这么忧愁。   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犟着要求爱情的他了。   “然然,你把哥想成神仙了吗。”章铮笑着道,眼神是对外人从未有过的温和细腻,“这么大个集团要我把控方向,这些繁多杂乱的事情,很伤脑筋的。”   章铮边说,边笑着用修长骨感的手指,点点太阳穴的位置。   “当然,哥也念着你,总是想,怎么才能让然然一直当个健康快乐的小孩。”   陶然不信这些,他最知道,这些外在的事情难不倒章铮。   但他还是假装深信不疑,挽住章铮一条手臂,半是插科打诨地发誓。   “哥,以后有我跟你一起分担。”   熬好的药送来后,章铮在陶然的监督下,吃了些东西,喝完了一碗苦涩的中药。   刚喝完,嘴里就被塞进来一块甜滋滋的糖。   是陶然平时的小零食。   小孩从小就爱吃甜的,又是易生蛀牙的体质,为此没少吃牙疼的苦。   半夜牙疼时,捂着脸,眼泪花花打转儿。   但钟爱甜食的习惯没变过,还容易没有节制,总是以各种借口纵容犒劳自己。   没办法,章铮只好被迫管控起陶然的零食。   “乖乖喝药,喝完就奖励你糖吃。”陶然故作姿态,像小时候章铮哄他那样。   章铮抿着嘴里的糖,无声地笑。   他们只翘了半个上午的班。   喝完药后,在章铮的坚持下,他们开车去公司。   但刚走到楼下,章铮就发现手机没带。   “我自己去就行,马上就下来。”章铮冲车里的陶然道。   章铮坐电梯,快速回到家。   刚进家门,就直奔浴室,把刚吃的东西,还有喝的中药,全都吐了个干净。   吐干净了,反而还舒服一些。   但胸口的郁气团着不散。   章铮漱口后,撑在洗手台上,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是他自己活该。   昨晚,他并没有回应卫临那一通挑衅。   但他想了一整晚,决定同意。   他还是要拒绝陶然,   他想让陶然去过正常人的生活。   虽然看不爽卫临,但卫临是最好的人选。   抛开能力手段,最重要的,卫临能给陶然同样坚定的感情。   做决定后,并没有以往的放松。   神经撕扯着对抗。   因为章铮知道。   一旦陶然真的开始接受卫临,那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陶然再也不可能是他一个人的了。   一起走了十几年的路会分叉,可以预见地越分越远。   只是预想,章铮就痛苦地想后悔,可是他又给不了陶然想要的。   为什么时间不能停滞在这一刻。 第22章   办公室门外响起三声轻扣。   “进来。”章铮说话前,先看了一眼一旁的陶然。   中午吃饭时,陶然就跟他提前报备,午休时要跟卫临一起,去公司楼下新开的茶餐厅。   卫临手里拿着文件,进门礼貌朝章铮点头致意后,径直朝陶然的办公桌走去。   卫临人高马大,挡住了章铮的视线,说话的声音也有意放低。   以章铮的视角,只能看见两人举止亲密。   “哥,那我先出去一小会儿,我给你带喝的回来。”陶然起身穿好外套,走到章铮旁边,轻快着道。   “嗯,自己要注意,喝的东西有没有容易过敏的水果一类。”   “好的哥,我一定仔细。”   卫临走到陶然身后,也笑着保证,“章哥放心,我也会帮然哥注意的。”   眼见着两人相跟着出了办公室门。   偌大的办公室一下安静下来。   落地窗外乌云阴沉。   平时章铮和陶然都没有午休的习惯,大部分时候都沉默着做自己的事情,也不会觉得静默。   但这个房间里没了陶然的影子,陡然安静得过分,像沉寂的墓室。   *   “这样真的能行吗?”陶然一走进电梯,就不再遮掩犹豫和怀疑。   “当局者迷,然哥,你不是苦恼怎么破局,试一试也无伤大雅。”卫临笑道。   完了将手机递给陶然,“我也是听同事推荐的这家店,都说里面的甜品很不错,然哥你先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陶然道谢,随便选了一款甜品和饮料。   “卫临,关于我哥上一世生病的事情,你能再详细跟我讲讲吗?”   卫临笑得妥帖温柔,“当然可以。”   正是午休时间,茶餐厅生意火爆,卫临提前预订好了小包间。   包间是家庭温馨向的暖调装修,兼具影音室的功能,还能打麻将打游戏,很有创意。   进门换鞋。   卫临看着陶然跟自己同款的拖鞋,在这样的氛围里,很容易有“家”的感觉。   陶然却有些心不在焉。   一方面,他记挂着还在生病喝药的章铮。   另一方面,他又忍不住想要试探的诱惑。   卫临在微信上跟他详细分析,得出结论:章铮只是爱不自知,也许可以通过外在刺激一下。   而卫临自告奋勇,愿意成为这个“刺激”。   “正是因为我喜欢你,我才想让你得到你想要的。”卫临这样跟陶然解释。   利用卫临的感情,固然无耻自私。   但陶然太想知道答案,对此,他只能在经济上,给予卫临回报。   好在卫临也很痛快地接受,才让他的负罪感减轻一些。   “你昨晚说,我哥在我去世十年后,也病逝了。”陶然端坐在桌前,提到这些话题,莫名的害怕又抗拒,“是什么病?”   卫临挖了一勺柠檬蓝纹奶酪蛋糕,比起急迫的陶然,显然要闲适很多。   旁人说得再好,自己尝第一口,就觉得这甜品腻得慌,不好吃。   卫临擦干净嘴角,在陶然紧随的目光下,故作惋惜道:“应该是精神方面的病,章哥自从你去世后,跟外界就断了联系,我知道的也不多,只是听章家人说,说,”   “说什么?”陶然特别着急,面前精致的甜点一口没吃。   “说章哥疯了,成了个疯子,整天神神叨叨的,也不肯让医生诊治,拒绝见任何人。”   每个字,卫临都说得很清楚,他心里是爽快的。   因为那本就是章铮活该。   但陶然却正好相反,每个字都像针尖,直戳心脏。   他那样骄傲的哥哥,怎么会?   他以为不会的,他上一世做的那些事情,早就把章铮的耐心耗光。   想过章铮会难受,但应该也很快就会恢复。   章铮那样强大的人,即使痛苦,大概同时也会松一口气,再不会被他这个讲不通道理的烦人精缠着。   “那既然是精神方面的疾病,怎么又会突然病逝?”陶然自虐一样地刨根问底,眼底已经湿润。   “然哥,这我也不清楚。”卫临惋惜道。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想回去了。”陶然说着,起身要走。   他现在只想赶紧回到章铮跟前,摸一摸章铮的手,感受他们都实实在在地活着。   “章哥为你都成那样了,但还是不肯接受你,然哥,你想要改变,就得狠狠心,先忍耐一会儿。”卫临不动,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   陶然走到门口,又倒回来坐下,颇为沮丧。   是啊,他哥对他的感情都到以命相陪的地步了,可还是不肯接受他。   陶然真想不通。   “可我今天跟我哥说,下午要跟你一起出来,他很自然就答应了。”   没刺激到章铮,刺激到了陶然自己。   接近二十的成年男性,做什么事情,“家长”都要知道,且掌控着决定权。   这样的掌控欲和占有欲本身就够强了,甚至比陶然向往的伴侣关系,还要强上许多倍。   绝对不是章铮口中说的“只有亲情”。   而陶然绝对听从命令,心甘情愿的姿态,对比正常人来说,也足够怪异。   这种畸形又无比深厚的感情链接,时常让卫临羡慕。   他多希望,能让陶然这样对待的对象,是他。   “章哥心思深,想的什么不是一眼能观察到的,才试探一次,不够。”卫临缓缓道。   “还是算了。”陶然挣扎许久,说出让卫临意外的回答。   “算了。”陶然愈发坚定。   这样的试探,让他有很深的背叛感。   世上所有人都能背叛章铮,但那个人,绝对不能是他陶然。   “哎。”卫临长叹一口气,笑得有些无奈。   “这样吧,再试探最后一次,这次直接一些,保证能得到章哥的反馈。”   看陶然还是犹豫,卫临接着补充:“然哥,我答应帮你的,如果你能得到幸福,那我也能彻底死心了。”   *   茶餐厅隐蔽的一角,总助Linda跟着老板对坐,颇有如坐针毡的感觉。   “老板,您是有什么事,要单独告诉我?”   总助盘点了最近发生的所有事。   她是出了一些小差错,但也无伤大雅。   实在毫无思绪,为什么大boss要突然让她来茶餐厅,对坐吃东西。   面对脸色沉得跟锅底一样的大老板,再好吃的东西,这谁能吃得下?   Linda有那个自知之明。   章铮对她,只看中能力。   虽然薪资可观,但前几年恨不得把她当陀螺使,哪有一点男女之情的苗头。   大boss不发话,Linda也闭嘴。   直到眼尖看见小陶老板从里间走出来,Linda才如释重负。   公司谁不知道,小陶老板是大boss最疼爱的弟弟。   有救了。   “小陶老板!”   章铮想叫Linda闭嘴,但已经来不及。   抬眼,就跟一脸惊喜的陶然对上。   “哥,你怎么也下来了?”   陶然疾步走上前,走到章铮旁边,人多,他不能去牵章铮的手。   “Linda姐姐,你们怎么在这儿啊?”陶然礼貌地笑道。   “啊,这个。”Linda卡壳。   “Linda通知我,来见一个性格比较古怪的客户,正好约在这儿。”   “那客户?”   “别说了小陶老板,被放鸽子了。”Linda笑着补充。   陶然惊讶地微微睁大眼睛,现在还有客户敢放他哥的鸽子? 第23章   那个性格古怪的客户真的放了章铮鸽子。   午休结束,他们一行人回公司上班,一切照旧。   一直到深夜,陶然辗转反侧,还在思考着卫临白天跟他提的建议。   “然然,睡不着么?”章铮突然轻声开口,打破陶然的思绪。   陶然翻过身,抱住章铮的一条手臂在怀里。   “怎么了?”章铮侧头,看着陶然黑发零乱的头顶。   “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陶然压下心中的苦闷,换了个轻松些的话题。   他其实是有一些怨章铮的。   如果章铮对他没这么好,如果章铮真的狠下心放弃他,那他可能也没这么执着。   看似很好答的问题,章铮却被难住。   是因为他把陶然养大吗?是因为共同相处了十几年吗?   好像都不是。   是因为这个人是陶然。   严寒中赶路的人,碰到一堆永不熄灭的火堆,怎么可能感觉不到温暖。   他多走运,能被陶然小心放在火堆中心的位置。   陶然跟他周围的人太不一样了,像一个天使,好像天生就有无限的活力和爱。   而陶然把这些珍贵的好东西,通通捧给了他。   “没有为什么,哥本来就该对你好。”章铮最后给出回答。   “分手了也对我好吗?”   陶然冷不伶仃憋了个大的,让章铮卡了壳。   “哥,你是不是真把我当笨蛋呢,你白天就不是去见客户的,是来看我的。”陶然分析着,冷静得让章铮心里没底。   “你害怕我离开对不对?”陶然自问自答,“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你都知道,你赶我走我都不会走的。”   “然然,哥从没想赶你走。”章铮说这句话,心里有愧,上一世,正是他强制陶然去国外读书的那几年,让他们永远分离。   “可是你生病了。”陶然轻声叹息。   “哥,我想放弃了。”   章铮喉结滚动,并没有想象中的如释重负。   “哥,我会像你希望的那样,我陪你好好治病,好不好?”   “然然。”   “你就回答我,好,还是不好?”   这一直就是章铮努力的目标,怎么会不好呢。   但章铮敏感地察觉到,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对陶然失控的感觉,能瞬间让章铮慌乱心跳加速。   好像回到上一世,他不知道陶然的真实想法,不知道陶然身患重症。   然后,说一些后悔莫及的话,做一些无法挽回的事。   “我们分手吧哥,我还是做你的弟弟,好不好?”   陶然像是变了一个人,好像之前哭着闹着一定要的人不是他。   陶然轻快释然的语气,让章铮心里发毛。   “给哥一点时间考虑,好不好,明天再给然然答复。”   “本来哥你就是在陪我过家家,分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为什么要犹豫?”陶然追问。   他以为章铮会松一口气的。   反正章铮答应他的告白,也是在骗他哄他玩。   那现在他骗章铮,他放弃了他要分手,也算有来有回。   没想过有意外之喜。   “哥,你不是想撮合我跟卫临,我觉得他是挺不错的。”陶然继续加火。   章铮双手神经质地抖动起来,好在动作细微,他攥紧拳头。   左手臂因为被陶然抱得紧,应该没有被察觉。   陶然是最贴心的,即使没发现章铮身体的反应,但还是精准地抚在章铮心中的不安处。   “但哥你放心,你的病治好之前,我都不会离开你,就算以后我跟卫临在一起了,只要你需要,我就会出现在你面前。”   章铮在这段感情中是个胆小鬼,但没关系,陶然很愿意做那个率先踏出去的人。   不能再逃避僵持。   因为章铮已经被他逼得生病了。   就算真的验证出,章铮能完全对他放手,真心祝福他跟别人在一起。   那陶然就认,两辈子,他认就是了。   因为章铮都生病了。   陶然可以一往无前永不放弃,他一直也是这样做的。   但前提是,章铮好好的。   “哥,我不能给你时间考虑,你现在就要告诉我,分手,好,还是不好?”陶然温柔地步步紧逼。   “不要再糊弄我了,如果不分手,你现在就证明给我看,你知道的,我一直对你,”   陶然攀着章铮的手臂往上,温热的气息往章铮脖颈出喷洒。   “好。”没说出口的欲望被章铮打断。   原来犹豫不决踌躇不断,真把这个字说出口,就跟想象中一样难受。   “对不起,然然。”   章铮胸口闷胀着,呼吸困难,一个“好”字,无形中好像又把什么斩断。   章铮知道,不管怎样,他又让陶然对他的失望,往上叠了一层。   陶然规矩地放手,松开章铮的手臂,挪开一点距离,坦然接受。   “好,那现在,我们正式分手了,你只是我的哥哥。”   陶然公事公办:“鉴于我对你贼心还没死完,原本我们应该分房睡的,但现在你生病了,不能离开我,所以还是保持原状。”   陶然总说自己是章铮养大的小狗,当然是最贴章铮心的。   对比挣扎纠结无措的章铮,陶然冷静温柔得过了头,像个机器人。   “放松,哥,我在呢,我知道你总是失眠,现在我都听你的,我哄你睡觉,好不好?”   陶然依旧侧躺着,伸出手,在章铮胸口正中间轻拍,哄小婴儿一样。   厚重的遮光窗帘,让卧室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即使眼睛适应黑暗后,视线也相当受限。   章铮眼底湿润,侧头死死盯着陶然。   他何德何能。   这时候,他什么都说不出口,说什么都像辩解。   想说“对不起”,可也于事无补太苍白。   陶然沉默地拍了大半晚,直到被章铮翻身搂进怀里。   “睡吧宝宝,是哥亏欠你,别恨哥。”   管他什么误会不误会,亲密不亲密。   他们从来都是这样过来的。   什么时候,只是对陶然的一个拥抱,他也要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哥,你最烦人了。”陶然没忍住哽咽。   说好这次要冷静的,但说不伤心那是假的。   本来他可以忍耐得很好,但章铮偏偏这样,每次都这样。 第24章   章铮想要什么,陶然就给什么。   章铮想要不过线的兄弟亲情,行,都可以。   但他们之间的界限模糊太多年,以至于在很多时候,陶然自己也分不清哪些事情不能做。   网上搜索,也并没有找到很多有用信息。   为此,陶然专门发了个帖子。   【小狗】:   求解答,正常兄弟之间应该怎样相处?   【我是盖啊~】:楼主细说,你跟你兄弟发生什么了?反正我是相信我的号的。   【容馍馍撑死你】:真兄弟假兄弟啊?   【卖麸大师】:这发言,别等会儿又开始编故事,最近好多吃这口流量的,劳资嗑得真情实意,结果都是假的!   陶然是在上班摸鱼时发的帖子,打字的手速根本跟不上网友,还得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同在办公室的章铮,怕被发现。   【小狗】: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跟我哥不是亲兄弟,但比亲兄弟更亲。想问问大家,如果也有哥哥,那平常是怎么跟哥哥相处的?   【我是盖啊~】:oi!“不是亲兄弟,但比亲兄弟更亲~”。   【性感公□□】:我有个大五岁的亲哥,分开了会想,但见面必掐架,他日常犯贱把我当小孩子逗,我烦死他了。   【啃你屁股】:我从小我哥带大的,关系挺好的,楼主你的问题太宽泛了,可以问细一些。   【健壮美丽刘女士】:是的,也不一定看到兄弟就是卖/腐吧,楼主细说遇到什么困难了,正好我摸鱼没事干(PS我也有个经常犯贱的哥哥)。   【小狗】:   谢谢大家,我今天二十多岁了(微码),跟我哥住在一起,我哥日常照顾我衣食住行。   陶然打字的手有些犹豫。   但最终还是决定,把不会暴露身份的一些细节都说出来,万一有其他兄弟之间就是这样相处的呢。   【小狗】:   我哥会每天给我做饭,会给我搭配衣着,我们基本去哪都一起,晚上也同睡在一张床上。   在上一世他还没有表白前,他和章铮就已经是这个相处模式。   只不过这一世变本加厉一些,章铮连洗澡时都要他一直在旁边。   【健壮美丽刘女士】:嗯,这个,我收回楼上的话,楼主,如果这是真的话,嗯,你有没有想过,你哥可能对你有其他方面的感情?毕竟也不是亲生的。   要是真有其他方面的感情就好了,陶然自嘲地想。   【我是盖啊~】:我就说相信我的号。   【性感公□□】:楼主你这神仙哥啊!不过都二十岁的话,这样楼主不会觉得没有隐私吗?我也偶尔跟我哥睡一张床,但我哥脚臭还打鼾,我只想给他一脚踹下去。   【小狗】:   我从小就是我哥带大的,不会有什么别扭的感觉,而且我哥身上很香,睡觉也很安静。   【啃你屁股】:.......楼主,以我个人经验而言的话,这真的不是正常兄弟相处的模式,我虽然很爱我哥,但二十岁的时候已经很需要自己的独立空间了。   【我是盖啊~】:亲兄弟之间一般不会说“我哥很香”吧,我只对我老公这么说。   ......   “在看什么呢这么入神?”章铮不知何时站到办公桌前来了。   陶然吓得一抖,猛地把手机屏幕往胸前一扣。   “哥,怎么了?”陶然笑得有些僵硬。   自从昨晚“分手”后,从今早开始,他俩之间就莫名像隔着一层隐形的膜,都没怎么说话。   章铮的视线,落在陶然明显防备的手势上,敛眉道:“到吃饭的点了。”   在陶然的视线外,章铮右手蜷得死紧,拇指和食指下意识地缓慢摩挲着。   午饭是家里厨师做好送来的,按照章铮前一天给的菜单,严格照做。   保证食材都是陶然不会过敏的,也要新鲜营养。   吃饭间隙,章铮给陶然夹了一块鱼肉到碗里。   陶然敏感的神经动了下。   他这么大了,还让哥哥挑鱼刺夹菜,是不是也不太合正常兄弟相处的标准。   记忆里没有参考模版。   从小他就只跟章铮一起吃饭,即使上一世出国读书,也是家里的厨师在那边照顾他饮食。   因为陶然易过敏的体质,又跟章铮一样喜欢干净安静的环境。   就算被章铮赶到国外了,他也不太喜欢和别人结交。   更别提一起吃饭。   陶然是喜欢吃鱼的。   章铮又挑了一块,用筷子在精细地挑出鱼刺。   动作简洁熟练,一双骨感纤长的手很是灵活,挑鱼刺也能挑出美感。   陶然把自己的手覆上去,轻轻盖到章铮拿着筷子的手上。   对上章铮温柔顺从的视线,陶然的心不可抑制地漏了一拍。   但他现在得保持理智。   “哥,这样是不是也过界限了,我自己来吧。”   观察着章铮只是愣怔片刻,并没有其他异样的表情。   陶然接着道:“哥,不是说要按照正常兄弟那样相处吗,咱们得从小事上开始习惯起来。”   他并没有要以此为筹码,故意气章铮。   陶然真心实意,他要给章铮想要的。   他自己夹起来一块鱼肉,放到碗里,很利索地挑出大的鱼刺,吃掉了。   “哥,你看,我已经二十岁了,你也得适应一下,把我当成大人看。”   “是么。”章铮轻笑,只是细看,那笑根本没入眼。   章铮还是把那块鱼肉处理干净,夹到了陶然碗里。   在陶然略微错愕的眼神下,解释道:“我知道然然已经长大了,但正常兄弟间,夹个菜并没有什么,然然别把我推太远了。”   “好的哥。”陶然很快接受,笑得比章铮要好看太多,及时打消章铮的顾虑,“我没有要推开你,我说了,只要哥你需要我,我一定在。”   “但我得陪哥你脱敏嘛,我一直都在的,不会消失,哥不用太紧张,得把脑袋里那紧绷的根弦松一松。”陶然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   “我知道了。”章铮嘴上答应着。   但惯性要比陶然想的强大太多。   每一次感受到陶然的“脱离”和“距离”,章铮都生理性地恐慌厌恶,焦虑地想吐,紧绷的弦还在不断拉紧。   章铮厌恶陶然脱离他的掌控,恐慌陶然跟他拉开的距离。   他对陶然病态地依赖,甚至为此扭曲陶然的感情观。   但他依然接受不了跟陶然做一些亲密动作。   陶然一直是一张白纸,要在上面涂抹上什么颜色,执笔人从来都是章铮。   卑鄙无耻的人也从来都是他。   “哥,我还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陶然同样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之前只是甘愿沉溺。   但现在做了决定,就不会停滞不前。   “嗯,你说。”   “我想置办一套房产,就在离家不到一千米的小区。”   章铮看着他不语,脸上那点淡漠的笑也都消失殆尽。   “已经看好了?”   “嗯。”   “喜欢那套房子?”   “还可以。”陶然实话实说,其实没有章铮在的房子,对他来说都一样。   房子比他们现在住的要小得多。   三居室,一间卧室,一间书房,再一间游戏室,住他一个人也足够。   让助理去线下帮他看的,已经拍板开始装修。   “什么都决定好了,比起商量,通知是不是更合适?”   章铮几乎没用过这样公事公办的口吻跟他说话。   陶然乍一听,心口涩涩的滋味还挺不好受的。   但他很快顺毛哄,挪着凳子跟章铮坐近一些。   “哥,我现在不搬走,我只是为以后做准备。”   陶然有理有据:“等你病好了,那哥你想啊,我都二十几岁了,在正常兄弟家,应该是不跟哥哥一起住了。”   “陶然。”   “我在呢哥。”   章铮无言看着他,眼眶开始慢慢泛上红色,在白净的皮肤衬托下更加明显。   “你在自己家里住,这种情况,在哪个家庭里都是正常的。”   他让章铮伤心了,陶然想。   可他也没有其他办法。   本来准备好的话术,在看到章铮泛红的眼眶时,又被陶然咽回了肚子里。   “我懂了哥,你不要伤心,是我错了。”   陶然从小就是哭包,磕着碰着遇到棘手的困难都想哭。   一碰到章铮这样,那更是完蛋,一点气沉不住。   虽然章铮很早就教过他,要时刻把自己放在第一位考虑。   但实际上,非要排个序的话,陶然一直都把章铮排在自己前面。   才一天不到,陶然就破了自己的例。   他伸手,想去摸一下章铮通红的眼角。   但在中途,就被章铮截住手腕。   细细的一截劲瘦的手腕,被章铮握在冰凉的手心里。   “然然,不正常的是哥,再给哥一点时间。”   陶然笑嘻嘻的,站起身。   这样就比坐在凳子上的章铮高一个头。   短暂破个例吧,陶然想,他真的看不了一点章铮伤心。   伸手将章铮的头拢着靠在自己胸口,陶然声音轻快。   在章铮视线到不了的地方,脸上的笑也跟着消失。   “哥,你说什么呢,你哪里不正常了。”   身体的距离也能拉近心里的距离。   再说,他们本来就足够亲近,那点被陶然强行拉出的距离,细微得可以忽略不计。   陶然温声安慰,这时候,他反而像个哥哥。   “我知道的哥,我知道你只是生病了,我知道你现在需要我。”   “我从没想过要离开你,只是想像你希望的那样,把我们的关系往正常兄弟拉近。”   “有时候我自己也弄不清楚,下次我做什么一定先来问你,再不会让你伤心了,好不好?” 第25章   陶然自己也没想到,他随手发的一个帖子,在不知不觉间回答数暴涨,两天就挂上了网站hot。   也没想到,回答里的人,甚至都分成了三大派。   主力队伍都在骂楼主的哥。   【楼主你哥根本不正常!别想什么正常兄弟关系了,不想被吃得连骨头渣滓都不剩就快跑吧。】   【啧啧啧,还从小带大的,楼主三观都被你哥教歪成什么样了。】   【同意楼上,大胆猜测,楼主他哥比楼主大至少十岁,三十多岁的成年男人,跟二十多岁的弟弟天天睡同一张床,这对吗?】   【楼主你哥别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癖好,而且不是亲生兄弟,细思极恐,楼主你不会是被拐来的吧?】   .......   评论区被越带越歪,到后面甚至在劝楼主报警查户口。   在几乎一边倒的骂声里,有一个用户像一股清流,一直在反向输出。   特别显眼,连带着也被骂得很惨。   这个用户账号才注册不过一天,头像和ID都是网站默认。   【绿网665c332】:楼主说过跟哥哥关系很好,这样挑拨楼主和哥哥的关系,不礼貌。   【绿网665c332】:三观的问题复杂,凭借楼主说过的话,只能看出其逻辑表达清晰。   【绿网665c332】:楼主说了,自己是哥哥带大的,比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还亲,你们不知道事情全貌,武断评判,同样不礼貌。   【绿网665c332】的每一句评论后,都盖起来999的高楼。   【兄弟,你什么成分?你爹味冲天了你知道吗?劳资上网不是来听你讲人生道理的,说什么要你管?】   【你长那两眼睛,就看见楼主说跟哥哥关系好这一句话了?楼主二十多岁了,还分不清跟哥哥同一张床睡应不应该,你是一点不看啊?】   【看你说话的语气,年纪肯定奔三甚至更往上了,如果你有弟弟,你教得他二十多岁还跟你天天睡一张床,你看别人骂不骂你变/态就完了。】   【楼主不懂,我不信楼主他哥还不懂,把楼主养成这样,很难说没有其他私心。】   【这么愿意替楼主他哥说话,物以类聚,看你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   深夜。   章铮放下手机,偏头看了一眼,陶然挨着他睡得正熟。   小孩睡觉的姿势一如既往,把手垫在脸颊下,朝他这一方侧躺着睡。   一张脸本就比平常人要小,手掌把脸颊的肉挤得明显,嘴巴微张着,乍一看,还真跟小朋友一样。   很乖。   手机摊在被面,亮度开得低。   但还是很容易就能认出,章铮现在浏览的,是绿网的页面。   而右上角的用户ID,正是被追着骂的【绿网665c332】。   后台信息的红点也已经999+。   章铮不看都能想到是什么内容。   很碰巧,绿网这个APP,还是章氏集团下分公司的成功项目之一。   手机息屏了,章铮在黑暗中自嘲一笑。   也是他昏了头,他今年二十九,也确实是奔三的年纪。   头一昏这么幼稚,在网上跟网友吵架。   骂他的,他没觉得什么。   但辩解的评价一发上去,章铮自己就反思到。   他之所以被骂得回评,大概真是被戳到痛点。   陶然愿意一直陪他掩耳盗铃,但素昧蒙面的网友可不会惯着他。   相反,他们以旁观者的视角来看待问题,有的评论确实一针见血。   但评论中另一派别的,把火力全都转移到楼主身上,有些人骂的话已经到不堪入耳的程度。   围绕着“绿茶”“装纯”“婊/子立牌坊”“一个巴掌拍不响”“恶心的死/gay”等字眼题展开。   这章铮不可能坐视不管。   幸好陶然并没有再回复多的话,大概是这两天都在忙着新游戏上线试玩的事情,没怎么上线绿网。   半夜,分公司总裁接到集团董事长的电话,毕恭毕敬,加急给章铮的号开了高级权限。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他们集团的老大注册绿网第一天,就被喷得不成人样了。   按照章铮的指示,有关部门会持续跟进这个帖子。   对其中涉及“辱骂”的账号,几乎是秒处理。   删评加禁言套餐,具体禁言时间,按照被删评次数来决定。   半夜被老板一个电话叫起来干活的员工们,虽然怨声载道,但依旧得当好称职的牛马。   好在第二天,堪称丰厚的加班补助到账,堪比一个月工资。   没加上班的员工,个个都扼腕叹息。   章铮有一个要求挺奇特:骂帖子楼主的评论必须得删干净,但骂他的评论,都要留着。   这一来,等陶然忙完几天后再次上线,被气得连午饭都吃不下。   加急辟谣。   【小狗】:辟谣!!!楼主的哥三观正直,善良公正,从未对楼主做过什么越线的事情。   陶然长这么大,连跟他哥呛嘴的时候都几乎没有。   哪能容忍成千上万的人,这么冤枉甚至辱骂他哥。   陶然真是忍无可忍,虽然知道自证不好,但依旧编辑了在这个帖子里最长的一段话。   【小狗】:我哥每年都会给残疾儿童和乡村留守儿童捐款,给贫困地区建学校,招老师,建医院,已经连续捐了十几年(微码)。我哥为人洁身自好,甚至有点轻微的洁癖,人际关系特别简单,至今没有谈过一个对象。我清楚自己的身世,绝对不是被拐的!!!   【小狗】: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我对我哥有想法,是我求爱失败让我哥痛苦生病,我才想以正常兄弟跟我哥相处!!!我哥人很好的!!!我会申请删封这个帖子,发帖也是我一时脑热,有什么冲我来,骂我哥的,我都会以楼主身份删评加禁言!!!   陶然气鼓鼓的,两辈子的气量加起来,都还是忍不住生气。   申请删帖后,管理员审核需要七天时间。   他一条一条地删除那些骂他哥的评论。   删得大拇指都有些僵硬。   然后陶然看到了【绿网665c332】的评论,终于舒了口气,把【绿网665c332】的所有评论都点了赞。   处于好奇,还点开了这个人的主页。   一个刚注册几天的账号,朴素的账号ID上,挂着闪亮的超级sssvip头饰。   除此以外,主页干干净净,看不出什么别的信息。   陶然并没有在意,继续返回去删评。   与此同时,同一个办公室内。   章铮滑动着手机,在绿网一个帖子里浏览,收到了来自帖主的五个评论点赞。   抬眼,就看到对角办公桌边的陶然,一脸不悦,咬牙切齿,特别专注地盯着手机,一点没注意到他的视线。   章铮在这一刻,感受到久违的安全感,他无声地轻笑。   随即轻叹垂首。   陶然把他想的太好了,其实网友骂的那些评论里,其中也不乏有道理的。   帖子一直挂在首页,陶然回帖后,很快就又热闹起来。   只是那些骂陶然的评论,在审核那关就被打回去,没能显示出来。   【歪个楼,楼主哥哥不是三十多岁了,按楼主说的,从没有过对象,那不是还是个老/处/男吗哈哈哈哈哈,如果是真的,那还挺稀罕。】   新的评论红点一出现,陶然就下意识点进去。   一看到这条评论,原本气得涨红的脸,迅速加深颜色。   整个人从脖子到耳朵,腾的一下,全红温了。   陶然心虚地抬眼,正好跟章铮对上目光。   这下整个人更不对劲,眼神乱飘,简直是把“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亏心事”一行字,写在了脸上让章铮看。   陶然皮肤本来就白,这下红得跟个成熟的番茄一样,奇怪得不能再奇怪。   “然然,怎么了?工作遇到什么难题了吗?”章铮善解人意地抛出话题。   “老/处/男”三个字萦绕在陶然脑海里,挥之不去,他都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哥才好。   只能磕巴搪塞:“是,是啊哥,不过没事,我能解决。”   “那就好,那然然你继续忙吧。”一看陶然反应,章铮就知道,小孩是受了最新那条评论的影响。   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已经长大,要把他当大人看,其实也还是藏不住事情的小朋友。   算是正常的评论,陶然不能随意乱删,掩耳盗铃地点了屏蔽。   他自己一个人看不见,就当大家都看不见。   但偏离正常轨道的评论,像雨后春笋一样涌出来。   谁还记得,楼主最开始问的,是正常兄弟间该怎么相处啊。   【楼上的真相啊hhhh,听楼主描述,这哥哥还是霸总一类型的,啧啧啧,禁/欲总裁养的护主小狗弟弟。】   【咦~,你们心脏,看什么都脏,楼主都说了,因为楼主的求爱,哥哥都痛苦得生病了,即使这样,还要跟楼主形影不离睡一张床,这么痛苦~,这么扭曲~,这么畸/形~,这么刺激~,这怎么能说是爱情呢?【狗头】】   【我八十八米长刀差点收不住,嘤嘤嘤,楼上的大大能出个本子嘛,想看。】   【我现在看明白了,楼主ID叫小狗,原来真是哥哥的小狗这个意思。】   【小狗龇牙嗷嗷叫,有什么都冲我小狗来!骂我主人的,死!】   ......   陶然傻眼了。   他不知道,其实之前戾气横生的评论区里,一直有一个弱小的派别。   嗑邪门cp派。   甚至凭陶然先前的寥寥几语,就出了好几个刺激的本子,还有人画了好几幅主/狗/兄弟题材的画。   只不过这一派太过弱小,本子和画也都被举报消失。   只要有嗑cp的评论一出现,下场就跟【绿网665c332】一样,被盖楼追着骂。   现在不知为啥,那些骂人的评论都被删得差不多。   这一派又活跃起来。   先前被删除的同人画和文,又被试探着抬了出来。   陶然还没点开大图,心脏就被刺激得加速跳动。   画里,白皙的漂亮少年跪在沙发旁,脖子上带着一枚精巧的银铃铛。   一双锃亮的男士皮鞋,鞋尖轻点少年的下巴。   陶然活了两辈子了,还是没出息。   低头一看,小陶然已经隐隐起立。   抬头,他哥也朝他走过来。 第26章   “哥, 哥,求你,你先别过来。”陶然夹紧双腿, 脸色涨得通红。   但这一次,章铮却没有听他的。   在听到他说的话后, 反而疾步向他走来。   浅色的休闲裤, 比较贴身, 有什么反应根本遮不住。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章铮本以为陶然只是看了网站上那些内容, 不好意思。   但陶然的反应有些过激。   陶然双腿并拢, 坐姿端正,好在毛衣帮他遮住了点。   他真是想原地刨个洞钻进去。   以章铮的视角来看, 他在办公室莫名其妙,起立了。   怎么看怎么不要脸。   而且他自己知道, 那副图画现在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真的在青天白日,就在他哥旁边, 歪歪他哥。   电光火石,靠得足够近的章铮, 也终于意识到什么。   掩饰性地轻咳一声。   往后拉开了些距离。   “然然, 正常的生理反应不用遮挡, 不过, ”   章铮手指在陶然办公桌上轻敲, “现在时间场合都不对, 上班时间, 不要玩手机看一些刺激的东西。”   章铮一点掩饰的意思没有,这么直白,把陶然那点小心思挖得一点不剩。   就好像, 章铮知道他刚才在看什么一样。   类似被扒光的羞耻感蔓延全身,陶然困囧地点点头,脑袋快要低到办公桌底下去。   幸好他知道。   章铮不可能透视他的思想,知道他现在想的到底是什么。   “哥,我去趟厕所,这次你不准跟来!”陶然像只炸毛的兔子一样蹦起,火烧脚后跟一样跑进办公室厕所,很利索地反锁上了门。   全程都不敢看章铮。   章铮也在状况之外,眼神随着陶然,被紧闭的洗手间门截断视线。   陶然的身影消失在眼前的那一瞬,心脏跟着急速跳动。   但这次他真的不能再没有理由地,往陶然旁边闯。   欲望。   他大概知道陶然为什么会这样。   那些很快被点赞送上首评的同人图和文,他也都看到了。   陶然对他有欲望。   非常直观地显现。   但他对陶然却没有。   更准确地来说,他也从没对其他人产生过欲望。   章铮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遗/精时的感受。   恶心冰冷的粘稠感。   几分钟后,咔哒一声响,洗手间门打开,陶然颓然地走出来。   额头的碎发还沾着水滴。   一眼扫过去,身上的反应已经平静下去。   烦人,烦人,烦人。   陶然气馁地唾弃自己。   光顾着羞耻,等一把冷水把脑袋冲清醒,他才发现。   面对这样一件窘迫的事情,章铮的第一反应,还是以长者的姿态在安抚教育他。   “中午你没吃多少,我让家里做了一些你喜欢的甜点,刚送来。”   檀木长桌上,放着几个精巧的小盒子。   甜食舒缓心情。   陶然侧头,偷偷观察。   他哥正常严肃地办公,脸上找不出一丝其他情绪。   决定把釜底抽薪最后一搏后,陶然就逐渐把自己,从偏执狂的角度里抽离出来。   难道以前真的都是他的错觉吗?   他哥真没对他有过一丝动心?   可真是这样的话。   那章铮安装在他手机里的追踪芯片,该怎么解释?   章铮见不到他就会发病,甚至伤害自己,该怎么解释?   章铮两次跟踪他和卫临,也跟吃醋一点挨不上边吗?   啊!   陶然泄愤地咬了一口红豆糯米糍。   他哥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懂的人。   虽然丧气,但陶然还是暗戳戳地回到绿网帖子,把所有的同人图和文都保存进手机。   隐私加密空间,藏在一堆文件最角落。   陶然做贼一样,手速很快,不知不觉间,给一张更露骨的同人图点了赞。   嗑邪门cp的那一小戳人迅速壮大。   【大家不要被楼主骗了,楼主实际问的是:该怎么拿下哥哥捏,求求大家了,快帮我想想办法叭~】   那张露骨同人图的太太新开了一个帖,尽情输出,很快也跟着挂上了hot标。   在陶然还没看见的绿网新帖里,大家已经齐力给他出尽了馊主意。   很多馊主意,陶然后来还真和他哥用上了,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因为新游戏上架的事情,工作室里的人来找陶然的次数明显变多。   其中最多的,便是卫临。   旁人还有所顾忌,毕竟陶然跟集团老大同在一间办公室,还是老板特别看中的弟弟。   但卫临什么都不怕,没事人一样毫无压力。   逐渐的,其他同事也都把材料交给他去汇报。   工作室的十几个人开会时,章铮也会坐在会议室最边上旁听。   搞得大家的态度都分外严谨,汇报一次都要私下演习好几遍,工作室的效率也因此特别高。   尽管在所有会议中,章铮都没开口说过一个字。   都是正常工作,而且就在眼皮子底下,章铮心里的那点不爽可以控制。   卫临向来对他毕恭毕敬,但章铮却逐渐对这个人选产生怀疑。   虽然能力强,但八面玲珑,心口不一。   目前看虽深情,但那深情经不住考量。   卫临并不合适陶然。   “然哥,上次我跟你提的,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讲完正事,卫临小声笑着道。   陶然微皱着眉头抬起头,先略微偏头,观察了一眼并没发现异常的章铮。   上一次在茶餐厅包间,卫临跟他说的,再最后一次试探章铮。   “大家做得很好,你先下去吧。”陶然答非所问,以正常声音道。   卫临表情僵硬了一瞬,点头后回头,跟章铮对上视线,也笑着礼貌点头致意。   【我以为上次我就跟你说清楚了,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陶然给卫临发去消息。   当时他太着急要章铮给一个反应,现在细细想来。   卫临帮他做这件事情的动机,其实非常奇怪。   就像刚刚,卫临明知道章铮就在身后,还故意突然压低声音提起,那笑容莫名让陶然警觉,有些不舒服。   但作为领导,卫临的工作能力他是欣赏的,给的薪酬也能匹配卫临的付出。   对章铮,陶然有自己的打算。   再怎样都是他们兄弟俩的事情,让卫临卷进来,那一切都要变味。   晚上回家,吃完饭后,在沙发坐着休息的时间里。   陶然坐在地毯上,拿着手柄,在玩他们工作室新出的游戏。   一半心思在游戏上,另一半心思在章铮上,这段时间向来如此,他反复思考。   章铮就坐在他身后的沙发上,拿着平板在看金融领域的期刊。   “然然。”章铮突然叫他。   陶然正在关卡关键处,眼睛紧盯着屏幕,嗯了一声回答。   “你上次说,你觉得卫临这个人还不错,那现在呢?”   boss血条见底,陶然操纵角色最后一击。   通关。   没急着回答他哥的问题,陶然先回头仔细看章铮的表情。   以前他总是凭感觉,。   现在他终于也在章铮的固执下,学会先分析章铮说话做事的原因和目的。   “卫临能力很强,并不逊色团队里经验丰富的老员工。”陶然中规中矩地回答。   显然这并不是章铮想要的答案。   “那你喜欢他吗?”章铮直接了当。   要换做以前,陶然肯定又得炸毛,小小地崩溃一下。   在心里骂他哥是个没有心的,明知道他是什么感情,还能问出这样伤人的问题。   “还行。”陶然依然模棱两可。   其实将自己抽离出来观察,会发现事情逐渐变得有趣起来。   甚至他哥的情感也终于有迹可循。   “哥,我也有一个问题。”陶然挪上沙发,挨着章铮坐。   章铮显然有些不高兴他敷衍的回答,漆黑的眼眸盯着他,“嗯”了一声。   在家里的时候,章铮的情绪会变得容易捕捉得多。   当陶然冷静下来,主动权就重新回到了他的手里,这让陶然更放松自然。   “哥你有两次都说了一句话。”陶然眼也不眨地看着他哥,笑着问出一直埋在他心里的疑惑,“你说:“你是真的然然”。”   章铮的身体陡然僵硬。   陶然将自己的手覆上去,放到章铮温热的宽大手心里,指尖轻轻挠他哥的手心。   从小陶然就喜欢玩手指,玩自己的,也玩他哥的。   长途坐车时,最喜欢这样,将自己的小手放进章铮的大手里,抓抓挠挠。   只不过小时候是纯粹地玩,现在更多是安抚性的动作。   他依旧笑着,并不想严肃地来探讨这件事情。   “哥,我想了很久,也查了很多资料,你是不是在幻想中,还见过一个假的我?”   话一说出,陶然后背不受控制地起了鸡皮疙瘩。   幻视并不是特别罕见的精神类疾病。   但陶然也确实第一次遇见,还是在他最亲近的人身上。   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   他确定,章铮的身体很健康,从没有过眼部疾病史,也并没有神经系统的疾病。   前两天偶然一次深夜被噩梦惊醒,发现章铮背对着他坐在床头,仰头喝水后,把一个小盒子塞进了床头柜的暗格。   当时陶然心里就咯噔一下,脑海里涌入无限不好的假设。   结果也确实不好。   药品主要是抗狂躁,改善幻视,抑郁,精神分裂。   陶然从没想过,这些精神类疾病的症状,会出现在他强大的哥哥身上。   角色在不知不觉中倒转,现在,他要成为章铮的保护伞,接住他哥一丝一毫细微的情绪,给足章铮安全感。   没有事情是毫无缘由的。   这么多年来,章铮从未跟其他人有过深的联系。   对亲人下属都是如此,处事原则向来是公事公办的理性态度。   至于朋友。   章铮没有朋友,一个都没,比陶然的还少。   唯一跟章铮有明显亲近关系的,只有一个。   而导致章铮生病的那个人,不会错的,也只有一个。   除了爱情,章铮什么都给他了,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甚至章铮连爱情的名头,也默许给他了。   只不过不能接受亲吻,不能做那点床上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   他哥从来都是爱他的,陶然也是近来才明白,只不过这种感情杂糅了所有,远在爱情之上。   反而是他自己的偏执,伤透了章铮。   他上辈子干了什么?   自怨自艾,沉浸在痛苦中不能自拔。   就算真的得癌症活不久了,他怎么能瞒着章铮?   他以为章铮厌烦透了他,以为章铮对他感情也就那样,以为章铮被逼出来的气话是心里话。   他那时候真是蠢透了。   他以为他以为。   他以为的,都是反的。   他哥那时候说: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遇见他,如果再来一次,决不允许他靠近一步。   结果,他把他哥逼疯了。   他自以为的报复,也都成功了。   陶然仍然在章铮手心里摸摸。   过往的事情不能细想,重来一世,他还是做得这样糟糕。   光用眼睛看是不够的,要摸着良心讲,摸着良心闭着眼睛看。   章铮到底把他放在了什么位置上。   “哥,你刚才问我喜不喜欢卫临。”   “我不喜欢,我从未对他起过一丝一毫的感情,以后也不会。”   陶然岔开话题,说的话也都精准抚在章铮不安的地方,让章铮紧绷的肌肉勉强放松。   “我不喜欢任何人,我只喜欢你啊。”陶然坦然。   “就算不是爱人,但你还是我哥,养我长大,像爸爸妈妈一样的人。”   陶然把脚踩上沙发,侧躺到章铮腿上。   是一个完全把自己交给章铮的姿势,无一不显示亲近和信任。   想着之前他还发帖问,正常兄弟该怎么相处,陶然就觉得自己又犯蠢了。   就算真的有模版答案,他会照着去做吗?   他和章铮,从来都是这样的。   睡一张床是自然的,一起吃饭工作休息是自然的。   连洗澡上厕所这样的事情,他们一起,除了羞涩,陶然也很快适应。   因为对象是章铮,那这样亲近,本来就是自然的。   “哥,我们永远生活在一起好不好?我买的那个房子已经转手卖了,我根本不想跟你分开。”   陶然实话实说:“之前我以为,你是想让我像正常弟弟那样做,但我现在知道不是的,你也想我一辈子留在你身边对不对,就像现在这样,日复一日地过,一直过到我们都成为老头子,然后死了也要埋在一起。”   一滴水珠突然滴落到陶然眉间,章铮伸手,轻捂在陶然嘴上。   “还是个小孩,别整天把“死”字挂在嘴边上,不吉利。”   章铮泪眼婆娑,章铮在为他哭。   每一滴眼泪,都让陶然觉得自己有多混账。   他为什么没能早点往里看看,就光盯着表面那点情爱不放。   陶然起身,挪着岔开腿,跪坐在章铮身上,伸手搂住了他哥的脖子。   本不想搞成这样悲伤的氛围,但事情的走向一向也不受他控制。   “哥,你知道的,我最爱你了。”   “我知道。”   陶然心里难受死了,他想变得无坚不摧保护章铮,可总是弄成这样,要他哥反过来安抚他。   但这本来就是他们原本的相处模式。   他需要章铮给的安全感。   而章铮,也同样需要,被陶然需要。   “所以都告诉我吧哥,我不想你再一个人忍着了。”陶然哽咽着道,把湿润的脸埋到章铮脖颈处。 第27章   他哥身上真温暖啊。   明明用的是同一款洗浴产品, 但陶然就是觉得,他哥身上的气味要好闻很多。   他的哥哥,是养他长大的人, 是他最重要的人。   是他所有美好情感的来源和寄托。   陶然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将自己的额头印上章铮的, 在章铮眼睛里看见另一个自己。   他要放弃了。   什么狗屁策略, 什么谋算试探。   陶然每走一步, 再回头看, 其实也很困惑为什么。   他怎么能把他哥逼成这样。   其实早就动摇, 但一直下不了决心。   今晚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只是在客厅,在只属于他们的家里, 他们各做自己的事情,祥和平稳。   一点都不刻意, 但早已习惯对方的存在。   在其他事情上,陶然一直是拿主意的那个人。   唯独在章铮的事情,他总是左右摇摆, 瞻前顾后,看似下定决心, 也总是自己推翻自己。   在痛苦的旋涡里打滚。   总觉得耍赖到最后, 一定能博得章铮足够多的妥协, 最终得到他想要的。   但这次, 陶然自己都能感受到这个决定的分量。   他放弃了。   胸口翻涌的不再是撕心扯肺的犹豫纠结。   变成了冰凉的一潭死水。   “哥, 我永远陪着你, 你也要告诉我, 你的病是怎么回事?”陶然笑着道。   他眨巴了下眼睛,把眼眶里剩下的眼泪都挤出来,饱满的一滴泪水, 淌下去,顺滑地从下巴滴落。   章铮没说话,就那么看着他,眼里的心疼显而易见。   “哥,我没事。”陶然抓住章铮要帮他擦眼泪的手。   “你还不知道我吗,我哭包吗不是,从小就这样,我忍不住。”   “而且在你面前,我就更不用忍了。”   陶然笑嘻嘻的,粗糙地用手背抹眼睛,被章铮制止。   章铮抽了两张纸巾,给陶然擦干净眼泪。   他看着陶然。   这是在他最艰难时期,一直陪着他的小孩,是他唯一的最重要的人。   是他所有美好情感的来源和寄托。   小孩原本一往无前地跟他犟着,甚至在上一世,不惜以命来跟他赌。   但一察觉到他生病,陶然就立马放弃自己,跟他妥协了。   变成了原来的乖巧的陶然。   陶然要来如他的愿,如他这个不正常的哥哥的愿望。   但上一次,在陶然性命垂危的时候,他何曾如过陶然的愿。   哪怕一次,也没有。   “然然,你那时候,恨哥吧?”章铮叹息,喃喃。   他环着陶然的腰,把陶然稳稳地托在腿上。   另一手掌,顺着陶然的后脑勺轻抚。   陶然身体一僵,但很快摇摇头。   “那时候”是哪时候。   话一说出来,他们自己都能懂。   章铮一想起那段记忆,脑袋里就会闷胀地开始刺疼。   在陶然去世后,最后一段日子的记忆,他都反复咀嚼。   反复回想,陶然被他拒绝伤害时的每一个表情,说过的每一个字,流过的每一滴眼泪。   衣着,动作,神态。   其实很容易就找到了,不对劲的那个起点。   那通电话。   不相见的四年里,陶然总给他打电话。   他沉默不语,而陶然总是细细地说着生活的每个细节。   但那一次,电话接通,他们都沉默着。   只有一点听不清楚的背景音。   沉默到,章铮都以为是陶然误拨。   然后,他突然听到陶然叫他“哥”。   很轻的一声,带着颤音。   尽管总是在电话里听到陶然哭,但很奇怪,那一次,章铮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   “我好想你。”,那通电话里陶然说的第二句话。   陶然虽然从小没了父母。   但章铮也能有底气地说一句,陶然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   他亲自给陶然编制的童话城堡,那里有漂亮的花园和游乐园,博学和蔼的管家,细心通透的照顾阿姨。   那只让陶然伤心的流浪小狗毛毛去世后,花园里还多了很多捡来的流浪猫猫狗狗们。   城堡里的所有人都喜欢陶然,关心爱护他长大。   只要有一丝假意的,都会被章铮换掉。   最重要的,也是陶然最想要的。   章铮把所有的怜惜,心疼。   还有仅剩的,掺着杂质的,一点都不纯净透亮的爱,都给了陶然。   正因如此,陶然长成了一个很会表达和沟通的孩子。   感受到什么,就说什么。   想要什么,就求什么。   即使被他强硬地送去国外读书,即使也对他生气。   但还是经常主动打电话来保持联系。   逃避的人一直是他。   他贪心地听着陶然的声音,听陶然经历的那些没有他存在的事情。   然后,沉默以对。   章铮还清楚地记得,陶然在那通电话里的停顿和犹豫。   不会错的,陶然一开始就没想瞒着他。   那样严重的病,小孩也很害怕吧,第一时间打来电话,想要寻求他的帮助和安抚。   陶然说想他。   他跟陶然说,他要结婚了。   后来陶然还是回来了。   后来不止一次。   不止一次。   陶然还是想要告诉他。   他的小孩,瘦成那个样子,虚弱,苍白,可怜,满眼祈求地看着他,就差给他下跪了。   那时候,陶然强装起来一身刺。   可一根都没有刺中他,也没有刺向别人。   那些刺全都往内长,把陶然自己刺了个千疮百孔。   可他什么都没察觉,就算察觉到一点不对劲,也不愿意去深究。   十几年没说过的重话,就那么混账,在那段时间全说透了。   他让陶然滚,跟陶然冷漠地说不愿做兄弟就做陌生人。   他还那么重地扇了陶然一巴掌,跟陶然说,他这辈子最后悔遇见陶然。   一切都终止在卫临的那通电话里。   陶然留给他最后的话,竟然是由一个陌生人传达的,让他去帮忙处理后事。   他最亲爱的小孩,被一张白布从头蒙到脚,瘦成了那么一小点。   再也不会跟他犟嘴,再也不会纠缠他。   安静的,苍白的,平和的,躺在一个冰冷的房间里。   无论他怎么努力,陶然都不愿意醒来,不愿意再跟他说一个字,不愿意再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看他哪怕一眼。   从此爱恨纠缠,陶然都真正随他了。   那些往事,每一个细节,都曾被章铮放大探究,他记得不能再清楚。   上一世陶然走后,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   可探究得过了,自脑袋深处传来的剧痛就会愈发激烈。   真的痛,能把人痛晕。   但醒过来,还是想,细细地想。   疼痛逐渐变成美妙的惩罚,多疼一分,章铮就更痛快一分。   他给自己下判决,给自己惩罚。   可终究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但他又多么幸运,天大的幸运。   在他以为终于能去找陶然赔罪时,再次睁眼醒来,发现时间倒转,他又见到了陶然。   活生生的,健健康康的陶然。   他的小孩。   “然然,哥太蠢了,哥什么都看不清楚,什么都不知道。”章铮哽咽地道,涕泗横流,在陶然面前从未有过的狼狈。   陶然忙反过身,把茶几上的纸巾拿来,给章铮把脸擦干净。   章铮头痛欲裂,他紧紧地抱住陶然,低着头,把脸埋在陶然胸口。   低哑的哭声,着实吓到了陶然。   他把章铮弄哭了。   “哥,你最聪明了,你什么都知道,没事没事了。”   家居服纯棉的薄薄的一层。   陶然很快感受到胸前的湿意,他揽着章铮的肩膀,轻轻地拍。   虽然并不十分清楚,他哥为什么突然这么伤心,但陶然耐心地细细地哄着。   就像小时候章铮哄他那样。   “有什么我知道,你不知道的,只要你问我,我都告诉你。”   其实决定放弃后,从另一层面,陶然反而更轻松。   他们以兄弟的身份相处,其实要比伪恋人,更加亲密,不用再瞻前顾后地小心保持关系平衡。   章铮箍着他腰的手愈发收紧,陶然就随他哥去。   被他哥这么一哭,陶然反而止住情绪。   “是不是因为生病很难受?没关系的,哥,我一直陪着你。”   陶然捧着章铮的脸,半强制地将他哥的脸捧起。   看到章铮湿润的粘连在一起的睫毛,还有满脸泪痕的脸。   一阵强烈的酸涩心疼,被陶然压制住,他努力笑出最好看轻松的样子。   “不哭了不哭了,再哭都没有那么帅了哥。”   “我会一直陪着你。”   “你要把委屈说给我听,我才能知道,不然我猜不准,我也会很着急。”   章铮的脸,远看近看都是锋利冷硬那挂的。   但用手捧着,稍微用力一挤,脸颊上的软肉嘟起来,有种忽略年龄的,一板一眼的可爱。   “头疼。”因为刚压抑地哭过,章铮声音喑哑,只说了两个字,也能听出来破音。   章铮闭上眼,头放松地一沉,又靠到了陶然的胸口。   看似是依赖的姿态,但陶然一直是跨坐在章铮腿上。   身体被章铮靠得往后仰,又被章铮箍在腰后的手往回拉。   “哥,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不能讳疾忌医,我都发现了,你跟刘医生他们都没说实话。”   趁着现在他哥放松的姿态,陶然没忘记最重要的事情。   他哥的病。   “哥,是你从小就教我,要诚实,不能撒谎的,对吧?”   “嗯。”章铮懒洋洋的。   剧烈的头疼已经缓过去。   即使还一阵一阵地刺痛,但都抵不住精神疲乏后的困意。   “那你现在要诚实地告诉我,你幻视的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频率高吗?”陶然有些紧张,其实他并不能确定。   但兵不厌诈,这也是章铮教他的。   在陶然看不见的角度,章铮闭着眼睛,无言扬起一点嘴角。   “然然,哥只是每天都做噩梦。”   “所以,你说的假的我,只是噩梦里的吗?”陶然顺着问。   “那些噩梦太真了,你总是出现又消失,我只能看着你走。”   “真的?哥不能骗我。”陶然已经信了大半。   “真的。”只骗这一次。   章铮半睁开眼。   他手里抱着的,是能摸得到的,有温度的陶然。   是他的,也是真的。   而就在他们面前不到一米处。   在地毯上蹲着,正在目不转睛看着他们的,也是陶然。   是假的,但也是一直陪着他的陶然。   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章铮并不清楚。   大概是他恍恍惚惚回忆到某个记忆点,头痛得快要炸开的时候。   只是在偏头看到时,下意识地收紧了手,把怀抱里的陶然箍得更紧。   他的然然,他的小孩。   为了他什么都能给,也什么都能放弃。   试试吧。   试试吧章铮。   其实不是第一次这样想,但从未下定决心。   今天也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只是他再也舍不得。   陶然为了他,已经退无可退。 第28章   “哥, 我已经到碧湖公园了,现在正在河堤上走呢,你感觉还好吗?”   冬季的雨丝是沁凉的, 陶然打着伞,在河堤上漫无目的地行走。   阴雨绵绵, 即使是周末, 人也很少。   “我还好。”章铮的声音从耳机里清晰传来。   透过耳机, 似乎比平时还要低沉。   陶然下意识揉揉耳尖。   追踪芯片显示, 章铮还待在他们的家里。   只是位置一直在小范围移动。   章铮似乎不停在徘徊。   他们说好的, 一起做脱敏训练,让章铮能适应正常短时间的分离。   虽然陶然自己可以无条件配合他哥, 愿意时刻待在他哥的视线之中。   但总会有意外情况出现,万一哪天他不得不跟章铮短暂分离。   他们都不希望失控的场面发生。   “哥, 放轻松,我在呢,就在家附近, 虽然不在你面前,但一直在你身边。”   陶然看着手机页面上, 那个不停左右移动的小红点, 心里有些软。   “是不是还是不习惯?”陶然一直在不停地说话, 希望以此减轻章铮的焦虑。   过了一会儿, 耳机里才传来回答。   章铮的声音有些闷:“然然, 哥是不是很没用。”   章铮是真的挫败。   他马上就要三十岁。   可却还像乳臭未干的小孩一样, 病态地依恋陶然, 甚至比小婴儿更过。   “哪有,哥在我心里是最强的大人,做饭好吃, 审美顶级,领导力超群,和蔼可亲,大方慷慨,善良懂礼,高大伟岸,一世英名。”   陶然乐呵呵地笑出声。   虽然他真的是这么想的,但说出来,就好像在溜须拍马,还拍过头了。   章铮也在电话里跟着笑了几声。   经过那晚的谈话后,他们之间一直萦绕的那股别扭劲儿,都消散干净,相处起来自在许多。   陶然停在一处堤岸,视线越过栏杆,看宽阔的江面。   江水流淌,肉眼可见荡漾起的水波。   不远处,有一个跨江大桥,目测在距离河岸堤坝有将近十米的高度差。   桥上行人寥寥,也有三两人,走得很慢,在往下看细流的江水。   “还在堤坝上走吗?”章铮问。   “嗯,水里好像有鱼,我停在这儿看看,早知道带点面包出来,逗鱼玩。”   陶然上一世学的,就是计算机芯片这一块的内容。   对于章铮在他手机里安装定位芯片的事情,他一早就知道。   但他哥好像现在还不知道,他知道。   所以他一停下不动,他哥就开始问了。   “你呢哥,现在在干什么?”陶然接着问。   因为他手机页面一直在移动的红点,也停下不动。   “就在沙发上坐着。”章铮趴在床上,把脸埋在陶然睡的那个枕头上,脸不红心不跳地撒了个小谎。   距离陶然出门,还没过二十分钟。   碧湖公园,就在他们楼下不远。   枕头上有陶然留下的气味,但是不太够。   章铮身体都因为不适在发痒,像被看不见的小虫啃噬,有些压抑不住。   他悄悄走去洗浴室,把陶然早上刚换下来的睡衣,从脏衣篓里拿出来,把脸埋进去嗅闻。   睡衣上还残留着洗衣液的香味,除此以外,还有更多的,独属于陶然身上的气味。   “什么时候回来,给你做好吃的。”章铮声音闷闷的。   “嗯,还有十二分钟,哥,咱们说好半个小时的,不可以反悔。”   陶然其实已经心软,他哥很少有这么软和,甚至跟他撒娇的状态。   那就答应章铮,顺着章铮,又有什么不对。   但是,也难得现在章铮愿意敞开了跟他沟通,且目前看来,章铮今天的状态还不错。   再坚持一下。   “哥,中午想吃鱼。”陶然也没了欣赏风景的心思,数着时间,有些心不在焉地聊天。   “好,给你做清蒸笋壳鱼好不好?”   陶然从小就喜欢吃这个,所以冰箱里也常备着食材。   章铮压抑着,把陶然的睡衣攥得不能更紧,像拥抱一样,抱着一件睡衣。   可衣服终究是死物。   还有八分钟,就到半个小时。   陶然手机页面的红点又开始移动。   这一次,不再是小范围,而是快速的,径直向他这个方向来。   电话还没挂,背景音还算安静。   “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能适应吗?”陶然故意使坏地问。   “还好。”尽管章铮控制地很好,但陶然有意捕捉,还是能听出他哥呼吸的不对劲。   “今天好棒,已经二十四分钟了,我现在回家,你下楼来接我,好不好?”   “好。”   红点还在朝他这个方向移动,距离他直线距离已经缩减到两百米,并且还在不断拉近。   陶然笑着叹气,收起来手机。   加快步子往前走,准备从另一条路出公园,正好跟他哥碰上。   一切发生得太快。   就在陶然奔跑着,到跨江大桥底部的位置,正准备往左转拐进大道时。   一个东西,砰的一声重响,在他身后的江面上砸起水花四溅。   ?   陶然懵了一秒,这才看到水下沉浮起来的,是人/头。   抬头,大桥上也有几人在往下看。   “那个小姑娘跳河了!”陶然勉强听清了这句话。   江水虽然表面看着,流淌得很缓慢。   但那流淌的速度已经能被肉眼捕捉。   人从桥上跳下去,眼见着就被冲出去一段距离,很快。   陶然心跳得剧烈。   视线还勉强能捕捉到,江里那个人的双手还在往上扑腾着。   冬季的阴雨天,河堤上的行人实在太少。   一眼望去,看不见一个人影。   唯余一件被扔在地上的白色羽绒服,和一双男士马丁靴。   还有一把被风吹翻的白色的伞,在风里胡乱地滚来滚去。   顺着水流,陶然游得很快。   冷,真的冷。   他被冻得脑袋发懵。   因为下雨,水流比平时浑浊,视线受阻,好在他还是看到了那个人。   就快抓住了。   目测三米,两米,一米。   抓到了。   陶然一瞬欣喜。   确实是个年轻女人,还有意识,还活着。   陶然游泳技术不错,是上一世他离开章铮后,在国外追求极限运动的刺激时,在实践中练出来的本事。   但这是他第一次,以救援为目的下水。   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跳河的人还清醒着,并且在死亡的胁迫下,激发出了强烈的求生意识。   陶然的身体,被一双手,死死地擒住往水下拉。   被迫呛了一口水后,脑海里的警钟已经在疯狂拉响。   但已经来不及了。   陶然使出全身解数挣扎,但仍然被这个人攥着往水里沉。   屋漏偏逢连夜雨。   在扑腾中,他脚抽筋了。   要冷静,要冷静。   他哥还在等他。   铺天盖地的后悔,后知后觉地涌上来。   要是他这次真把自己作弄没了,那他哥怎么办。   他哥怎么能接受得了。   陶然用没被钳住的那只手,努力去够抽筋的那只脚。   冷静,要冷静。   双腿都被这人夹住,憋气到极致想上去吸一口气,又被这人按下去。   陶然恍惚间都听到他哥的声音,在叫他“然然”,让他快回去,要吃饭了。   哥。   章铮。   对不起。   他太天真,虽然想过救人不是容易的事,但还是冲动跳下水。   已经是第二次了,那章铮以后该怎么办。   身体忽然被一脚踢开。   身上犹如铁钳一样的禁锢消失。   陶然本能地滑动手脚,迅速浮出水面,贪婪地深吸了一口空气。   “陶然!陶然!!!”   真的是章铮的声音。   陶然被水流推着往下游,看见了反拖着溺水者的人。   他哥!   章铮看见浮出水面的人,高悬的心还没有放下。   “哥!去那!我没事!”陶然生怕他哥听不清楚,吼着出声,指向右下方不远的一处石滩。   章铮拖着已经昏过去的溺水的女人,一上石岸,就把那女人丢到一边。   身体已经被冻得没有知觉,生理性地颤抖,牙齿也在打颤。   肾上腺素已经被提到极致。   踉跄着转身,身体就被刚上岸的陶然扑着,一起倒在了石滩上。   陶然也在抖,扑在章铮的胸口,把章铮抱紧。   彼此心跳的声音都大得不像话。   桥上的热心群众已经跟着下到河堤。   看到他们把人救上来了,又跟着翻过河堤,来到这一处还没被江水淹没的小石滩。   有人在给那个年轻女人做急救措施。   咳嗽了,吐水了,活过来了。   这些陶然都听不见。   他怕死了。   差点就见不到他哥。   一直到他们跟着上了救护车,在医院接受检查无碍后,陶然还在后怕。   他们被转入了章家的私人医院。   章铮不放心,要再给陶然做个全面的检查。   这中间,除了一开始问陶然的身体状况,章铮都没有跟陶然说一句话。   宽敞的单人病房里,暖气将陶然的脸蒸得绯红。   病床是按要求加宽的,睡两个人也足够宽敞。   医生护士们眼观鼻鼻观心,对有这样特殊要求的老板,都默契地不置一言。   他们刚喝了驱寒汤,家庭中医刘叔送来的。   陶然目前没有大碍,但章铮已经在发烧了。   陶然也知道这次自己太冲动,完全不考虑其他的,闷头闷脑地就拿命去下水救人。   要不是章铮及时出现,将溺水的那个人从身后擒住,后果肯定不会太好。   陶然蔫头巴脑的,就在病床上,朝章铮跪下。   “哥,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你原谅我,不要不跟我说话。”   章铮难受得很,脑袋巨疼,靠着床头坐着,整个人都好像在天旋地转。   “错哪了?”章铮气不打一处来,可还是把陶然的手攥在自己手心,目不斜视地问。   “错在没有衡量危险,就贸然下水救人,也不该正面游过去,被她抓住脱不了身,让自己陷入危险。”   章铮这才扭头,深深地看着陶然一眼。   “然然,你就是想要哥的命,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之前,没有一丝顾虑到我吗?”   章铮顺着定位跑过去,人没看到,就看到地上,沾上泥点子脏兮兮的外套,还有飘飞的雨伞。   再一看,桥上情绪激动的人群,高兴地,看热闹地叫喊,说有人跳水去救人了。   但江面上除了滚滚流水,一个影子都看不见。   “然然,你让哥该怎么办,哥找不到你的时候,”章铮顿住,喉结滚动,“你也心疼心疼哥,好不好?”   章铮要是真打他,骂他,陶然心里还好受一些。   听到这样的话,陶然心都要碎了。   “哥,对不起。”陶然跪着挪到章铮怀里,搂住章铮的脖子拥抱,“都是我错了,我再也不会了。”   章铮伸出手,在陶然身后轻拍。   真是一个阴影,想想都还是会后怕。   万幸中的万幸,结局是好的,他们都没有大碍。   那个溺水的女人也已经清醒。   甚至在下午就打探到消息,来医院拜访他们。   章铮本来是拒见的,但那女人不知怎么,有章铮私人的联系号码,一定要求着见一面,当面感谢他们。   “章先生,实在感谢,我妹妹年纪小不懂事,差点铸成大错连累你们。”电话那头换了声音,要成熟稳重许多。   “我们已经在贵医院楼下,求章先生给我们一个赔罪道谢的机会。”   陶然刚听到那声音就觉得熟悉,再细听,身体都一下有些僵硬。   这个让他上辈子痛苦不堪的声音,这个女人,还有她说话的方式。   不会错的。   李嫣然。   章铮上一世的联姻对象。 第29章   在章铮依旧拒见, 并且准备要挂电话时。   陶然突然伸手阻止。   指节分明的手,攥住章铮的手腕。   陶然知道自己笑得可能有些勉强,“哥, 让她们来吧。”   李嫣然和章铮,他们之间也没有爱情。   但上一世, 章铮亲口, 笃定地跟陶然说过:他和李嫣然是合适的人。   不管陶然怎么哀求, 章铮都铁了心要跟李嫣然结婚。   电话还通着。   章铮蹙着眉, 有些不解地望着他, 准备挂断。   但陶然也同样固执。   他眼疾手快地抢过手机,跟那头的人简单说了楼层和病房号。   问题是避免不了的, 陶然已经深刻明白这个道理。   与其蒙在鼓里,不如直面。   只是这一世, 李嫣然出现的时候早了些。   李嫣然是个很得体理智的女人。   上一世寥寥几面里,他步步紧逼咄咄逼人,李嫣然也从没生气。   如果这个人不是章铮的联姻对象, 他应该也会很喜欢这个果断又有能力的姐姐。   因为李嫣然跟章铮是同一类型的人。   联姻并不是两个人的事情,甚至章铮自己, 也不能想拒绝就拒绝。   如果他们还是会结婚......   陶然已经从床上下来, 背对着章铮穿外套。   只是这样想想, 就猝不及防狠狠酸了自己一把, 他努力把眼睛睁大, 抵抗突然涌上来的酸胀感。   但陶然不知道, 焦虑的不止他一人。   章铮在背后, 视线如影随形地跟着陶然。   在陶然抢走他手机时,章铮短暂失去了对陶然的判断。   这种抓不住的感觉很糟糕,明明陶然还在他触手可及的眼前, 但无形中却好像跟他拉开了一段距离。   重来一世,章铮自以为每一步都走得谨慎。   而李嫣然,无疑是他绝不会去踩的雷区。   上一世,在陶然最需要他的时候。   他跟陶然说:他要结婚了。   他跟陶然说:利益重要,合适重要,爱可有可无。   明明看出陶然不对劲的状态,愈发瘦削的身体。   可他让陶然滚。   他亲口让陶然滚啊。   他亲自,一而再再而三,把陶然想说的话全部堵回去。   陶然走后,章铮去找过李嫣然。   陶然在最后的时间里,去找过李嫣然。   章铮能调出那一段店内监控,可听不见他们具体说的什么。   李嫣然记忆力很好,将当时跟陶然的对话,几乎原封不动地复述给章铮听。   “我很抱歉,然然是个好孩子,节哀。”李嫣然道。   “别叫他然然。”章铮失魂落魄,就坐在那时陶然坐的位置,手里握着跟陶然一样的一杯热水。   李嫣然点点头,脸上并无表情变化。   陶然是大年初四走的。   而他们原本定好的订婚宴在初六。   “李家这边,我已经劝他们放弃联姻,但长辈们的态度坚决,需要你自己去处理。”   “嗯。”   “节哀。”说完,李嫣然跟章铮道别,拿起包起身离开。   如果陶然再晚一点去世,章铮和李嫣然一定会按照程序,完成订婚宴。   但陶然死了,正好死在那之前的一天。   李嫣然并没有再争取,很利落地放弃联姻。   两家长辈都怒火冲天。   这之后,章铮手里的权力被一再架空,他并不在意。   原本一往直前地走着,但某一刻,身前身后忽然再找不到陶然的身影,章铮也失去了全部的动力。   手里有再多的权力又如何,赚的钱再多又怎样,换不了他想要的。   即使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也换不来他想要的。   那之后,从不信命的章铮,开始信佛。   他把大量的钱,往寺庙,道院里砸。   去寻找传说中高深的修行大师,千拜万叩,问他的小孩在哪,他们什么时候能再见面。   每天都在门口撒上面粉,希望有一天醒来能看到脚印。   每天都会烧纸钱。   豪华的纸房子,纸车,衣服,食物,所有能想到的,章铮都找人做成精巧的纸模型,然后尽数烧成灰烬。   敲门声响起,打断了章铮延绵的思绪。   行动先头脑一步,他猛地掀开被子想要起身,被陶然制止。   “哥,我去就行,你坐好,还在发烧。”   陶然调整得很快,这已经是重来一次,这一次,他哥总该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既然问题避免不了,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一拉开门,率先跟李嫣然打了照面。   李嫣然依旧得体,无论是妆容还是衣着,手里提着精巧的果篮,礼貌地跟他打招呼。   跟在李嫣然身后的,是一个个子娇小一些的年轻女生。   头上还缠着纱布,脸色也比较苍白。   对比从容的李嫣然,这个女生看他的眼神明显要胆怯很多。   不出意外,这应该就是今天在桥上跳河的那个女人。   明明看着这么娇小,当时在水里怎么有那么大的力气,把他箍得死死的。   “进来说吧。”陶然笑着道。   私人医院里,这间病房是专门给章家人准备的。   所有设施一应俱全,有专门的会客区域,甚至还有厨房。   章铮没听陶然的话,已经起身,在会客的一方沙发上坐下。   “然然,过来坐。”章铮冲他道。   陶然无懈可击的神情,还没装过一分钟,就开始出现裂痕。   章铮还在发烧,刚量过,三十八度五,不低了,也才刚吃完药。   都落座,陶然也懒得虚与委蛇,想快点结束谈话。   “你们来是有什么事情吗?如果是感谢的话,那我们心领了。”   上一世,他也调查过李嫣然,可从没听说过李嫣然有一个妹妹。   如果他没猜错,这个“妹妹”,大概率是李嫣然交往多年的同性爱人。   上一世,因为李嫣然联姻的事情,她的同性爱人就跳楼威胁过。   只不过这些事情,在这一世好像都提前。   李嫣然笑着想接话。   但那个一直一语不发,坐在边缘的小姑娘,突然朝陶然的方向跪下。   实诚地磕了一个响头。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   这么大的礼,陶然还从没有受过。   章铮倒是没什么表示。   陶然连忙起身,想将小姑娘扶起来。   “年年,你确实该好好谢谢你的救命恩人。”李嫣然在一旁,理智附和道。   小姑娘叫江之年。   虽然看着显小,但实际上已经二十六,比陶然要大整整七岁。   也是这些年来被李嫣然宠溺过了头。   原本从开始她们就说好,只是玩闹一场。   但五年的感情,江之年深深陷进去,李嫣然却还能全身而退。   李嫣然要跟她断了,要去联姻。   她像以往那样撒娇使性子,都不再管用。   直到以性命威胁,在医院醒来后,仍看不到李嫣然有一丝一毫的动摇,江之年才真正心死。   反观一跳入江,在冰冷浑浊江水里沉浮时,那种临近死亡的刻骨的恐惧。   江之年才后知后觉地真正怕起来。   甚至完全不能理解上午的自己。   一念之差。   她还专门挑选细雨菲菲,人行寥寥的上午去跳,差点铸成大错。   再听说,她差点把来救她的陶然拉着一起去送死,江之年更是羞愧到极点。   她为之可以抛却生命的人,现在坐在沙发上,一语不发冷漠地看着她。   没有心疼,眼神里甚至有对她愚蠢行为的厌恶。   但一个跟她毫无瓜葛的陌生年轻人,义无反顾地跳下冰冷的江水去救她。   甚至差点为她搭上性命。   她命不该死,遇到了贵人。   江之年眼里盈满了泪水,额头裹着一圈纱布,也不知是伤了哪里,一张娃娃脸苍白得毫无血色。   惊魂未定,她现在也该在医院修养。   陶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并不用多想,便清楚这女孩做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竟然如此相似。   只不过江之年好像一次就学乖了,他还在甘愿重蹈覆辙。   “真的很感谢,对不起,对不起,我差点害了你,以后只要你需要,我一定会尽全力报答您。”江之年哽咽道。   陶然半蹲着,抬眼看。   李嫣然还是很得体地坐着,妆发得体,表情得体,肢体动作也得体。   真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手臂忽然被拉住。   章铮还坐在沙发上,但身体前倾,想把他拉起来。   “别蹲太久了。”章铮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去,额间有细微的汗水。   房间里的暖气确实足,但陶然反握住章铮的手时,发现章铮的手是凉的。   陶然把江之年扶起来。   他之前想错了。   章铮跟李嫣然,并不是同一类型的人。   简单安慰了江之年两句,交换了联系方式,陶然礼貌但也直接地送客。   临走前,李嫣然突然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对着章铮说的。   “章先生,过几天章老爷子的寿宴,希望能跟你再见面,你也不用太抗拒,大家要的都是表面形式,我并不会干预你的私生活。”   江之年闻言,眼泪一瞬间更汹涌。   陶然看见,她的眼泪,有两滴直接滴落到了地板上。   一屋子四个人,倒也是用不着跟他一个人打哑谜。   还能是什么事情,说来说去就联姻。   大概两家早就在计划,章铮也早就得到消息,只是一直没告诉他。   意料之外,也意料之中。   章铮态度坚决,语气中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我已经告诉过你,这件事,没可能。”   李嫣然无懈可击的神情,终于有一瞬僵硬,但也只是一瞬,随即笑着点头离开。   房间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一偏头,就跟章铮的视线对上。   章铮显然有些着急。   陶然每次看过去,都正好能跟他哥的视线对上。   大概章铮也在一直观察他。   章铮还在生病。   陶然叹气。   他跟他哥有什么好急的。   让章铮再次回到病床上躺着,一量体温,还没降,好在也没有继续上升。   刚吃药没多久,医生交代了,再观察观察。   “联姻的事情我不同意,没影的事情,也就没跟你说过。”章铮开口,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心翼翼。   “没事。”陶然也掀开被子上/床。   跟他哥在医院还挤一张床,这感觉其实有点怪。   但章铮还在发烧,至少今晚得待在医院。   他要是再去要一张陪护床单独睡,可能更奇怪。   陶然不抬头,都知道他哥还在看他。   他是真没事。   章铮都表态了,说不会联姻。   就算真的还是要结婚,那他好像也不能怎么样。   他们已经分手了。   他也已经放弃了。   总不能每次都只是口头上说说,一遇到事情,就再次要死要活的。   话说这时间也是真不巧。   章老爷子的寿辰在年前那几天,距离他的忌日也挺近的。   这还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过自己的忌日。   又这么快,再次碰到章铮联姻的事情。   寿宴不会轻松的,联姻的事情也没章铮说的这么简单。   这感觉,还真是挺复杂。   没事,有什么事情。   总要接受,总要习惯。   而且不管怎样,他哥这一世,总会往他这边偏一点。   就像章铮说的,不管怎样,他们总有兄弟的情分在。   “然然,你转过来,看着我。”   陶然侧坐着,顺从地转过头,对他哥笑笑。   “哥,别担心,我说了,不管发生什么,只要你需要我,我总会陪着你。”   陶然皮肤冷白,本身也是个藏不住事情的人。   憋着,忍着。   虽然没像章铮想象的那样,背着他偷偷哭。   但那眼角,连带着鼻头,也确实都憋得泛红。 第30章   一波未平, 一波又起。   他们的事情,不知怎么,被章老爷子发现。   老爷子直接来的他们家, 到楼下了才通知他们。   彼时章铮刚从医院回来,在陶然的坚持下, 请假在家修养一天。   老爷子直接把聊天图片截图发给陶然。   是他跟陈飞的。   当时章铮刚答应他的告白, 陶然喜不自禁, 跟自己唯一的好朋友陈飞分享。   【我脱单了。】   【!!!你终于回心转意了然儿!】   【什么回心转意, 我从来都是一心一意好吗。】   【哇靠!!你竟然把章哥那块硬石头都给啃下来了?!】   ......   从图片上看, 信息记录是从陈飞那方截图的。   “有我,不用怕。”章铮已经换好衣服, 握住陶然轻微抖动的手。   章铮没同意章老爷子进门来,约了附近一家茶馆, 准备去见面。   这也是重生来第一次,章铮主动跟他分开。   “相信我,最多一个小时, 我就回来。”   章铮从容的姿态,在一定程度, 安抚了陶然焦虑的神经。   小时候, 他也曾跟章老爷子在老宅住过一两年。   这位长辈实在算不上和蔼。   一直到现在, 章铮的后背上, 还有当时留下的鞭痕的印记。   “哥, 我跟你一起去, 我去跟章爷爷解释清楚。”   反正他们现在已经分手, 平白一张聊天截图,咬死不承认就是。   章铮把手里的围巾递给陶然,“然然, 帮哥围上。”   “哥,咱们不跟章爷爷犟,反正我们已经没关系了不是吗,你就让我跟你一起去,我担心,”   “我们没关系了?”章铮轻声重复,打断了陶然的话。   “哥,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陶然肉眼可见地焦躁。   他怕变故发生,也不想章铮再受什么莫名其妙的伤。   在争执的过程中,陶然也给他哥把围巾系好了。   身体忽然被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这一动作,把陶然还想继续劝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章铮像是温柔的主人,在出门前,耐心安抚有分离焦虑的小狗。   一双大掌,在陶然的后背一下下轻抚。   时间比较着急。   抱着被摸后背好一会儿,章铮还没有松开他的意思。   陶然急得挣动。   “哥!”   “好了,好了,我知道。”章铮温声道。   光说,也不松手,把陶然磨得没了脾气。   被迫从焦躁的状态,逐渐平缓冷静下来。   就这么站在玄关,明知章家真正的掌权人还在楼下等待。   跟俩神经病一样,也不说话,拥抱了差不多得有十几分钟。   中途,沙发上的手机来电响起,章铮也不放他去接。   陶然也真佛了,松了力,往章铮身上一靠。   “别怕,天塌了有你哥给你顶着。”   “这也没到那一步,我只是去跟他见一面。”   章铮还是一个人出门。   陶然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脑海里一闪光,几步走到客厅,给远在异国的陈飞拨去电话。   奇怪的是,陈飞一点都不知情。   在电话那头听到这个消息,情绪比他还激动。   “然儿,我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来背叛你,我靠,我一定得抓出来陷害我这小子!”   “然儿,然哥,然然,你得信我啊,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这样,我马上订机票回来一趟。”   其实陶然心里也有一定考量,打电话只不过是确认。   他们从幼儿园一起玩到大的,陈飞不是背后阴人的性格,也没有动机对他做这样的事情。   最近陈飞正是忙期末的关键时候,陶然让他不用回来。   “你先别考虑我了,那边那老头知道了,怎么难为你了,那老东西出了名的下手狠。”   陈飞飞快地定好了最近的一班机票,收拾好证件,拿着手机就出门。   那老头没难为成我,去难为我哥了。   陶然没把这话说出口。   事情还没有定论,他的消息又已经有泄露的风险,还是少说为好。   挂了电话,陶然从客厅到阳台,到卧室,来回徘徊。   定位系统除了能显示他哥的位置,其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平时跟章铮一起,他老觉得时间过得太快。   这下确切体会了一把度秒如年的感觉。   这中间手机又有响动。   陶然忙点开看。   在看到是江之年的消息时,肉眼可见地失望。   【恩人,你和章哥情况好些了吗?】   【我和我父母想请你们吃一顿饭,可以吗,已经定好餐厅位置,恩人你们什么时候有时间啊?】   左右也沉不下心做其他事情,跟江之年聊天,分散一下注意力也好。   【我们都没事了,你呢?】   江之年的头像是一个可爱风的动漫卡通少女,很青春活力。   听这话里的意思,江之年大概也在逐渐从失恋中恢复过来。   一想到失恋,就很容易想到联姻的事情。   本想问问江之年这个当事人,两边家族已经商量到哪一步。   但事情会戳到江之年还未愈合的伤口痛处,还是算了。   不过江之年倒是主动说起了两句。   【我很好啊恩人,我父母现在陪着我,我想通了,她已经不值得我的爱,她要联姻就联姻吧,我会过好我的生活。】   嘴上说得洒脱,但陶然还记得两天前,江之年在病房门口滴到地板上的眼泪。   不过在往外走,就是好事吧。   本想再安慰鼓励两句,但话头却被江之年抢了先。   【恩人,你别难过,以后你一声令下,不管是吃饭聊天看电影,还是去哪玩,我都陪你,不瞒你说,我人称b市小灵通,哪有好玩好吃的,我都知道哦。】   陶然笑了下,客气回复,【好,小灵通,以后就指望你了。】   江之年今年都二十六了,按年龄来算,陶然妥妥地得喊江之年一声姐。   但简单相处下来,感觉江之年可能比他还幼稚一点,直来直去,性格开朗。   【恩人,我直说了,虽然有一点冒犯,但我以血泪的教训啊!恩人你也试着放下章哥吧,按李嫣然跟我说的,他们结婚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我能看得出来恩人你喜欢章哥,但章哥跟李嫣然,他们这种人,太冷血了,没有感情的!】   这话在陶然意料之外。   不过他关注的重点偏了一点。   【你怎么看出来的?】   江之年回了一个视频链接。   陶然点进去一看,正是那天他跳河救人的视频。   视频应该是路人拍的,很晃,但大体也能看清。   陶然头一次以第三视角来看他和章铮。   看他们从水里爬到石滩。   章铮把江之年往石滩上一放,踉跄着转身,被他迎着抱上。   他们湿漉漉地瘫倒在石滩上,叠在一起,呼吸起起伏伏,抱得很紧。   原来那天在石滩上的时候,他就哭了。   伏在章铮身上,哭得一抽一抽的。   章铮在一下一下地摸他的后背,就像刚才在玄关时那样。   【恩人,其实没有这段视频,就前天在病房,我也能看得出来。】   江之年有理有据,【你可能没发现,但我看得很清楚,章哥的视线就没从你身上移开过,你也一样,那种谁都插不进去的氛围,我太清楚了。】   【但那又怎么样呢,李嫣然照样不要我了,章哥不也还是跟李嫣然一样,恩人,咱俩还是快跑吧。】   陶然被最后一句话逗笑。   先不说想不想跑,就是要跑,他能跑哪去啊。   他没有亲人了,根就在这儿,被栓在章铮这个人身上。   还是他自己主动把绳子栓上去的,十几年,一圈一圈地系得牢不可破。   真要快刀斩乱麻,那他会像断了线的风筝,飘荡消失。   【好,我试试吧。】陶然回复,他本来也已经在试。   陶然答应了跟江之年一家吃一顿饭。   江之年在那头,最后一句话删删减减,还是没能发出去。   【恩人,要不咱俩试试吧,我喜欢你。】   太草率了,江之年删除,决定静待时机。   等一段时间过去,再跟陶然说。   人生苦短,江之年是个很主动的人。   但她不承认自己滥/情。   就像当年,她对李嫣然一见钟情.   追了整整两年,才换来一句“我可以答应你,但只能是玩玩”。   她答应了,并不气馁,坚信时间可以软化李嫣然的硬壳。   这一玩,又玩了好几年。   换来现在的结局。   江之年也学乖了一点,要在对的人身上使劲儿,才会有结果。   最起码,这个人得正常。   而陶然不仅是正常,还很让她心动。   年轻小,但勇敢,善良,帅气,也有能力。   江之年还深刻地记得那天,她被水浪拍着,在江河里无助沉浮等死时。   忽然,一双手来拉住了她。   那一刻,毫不夸张地说,陶然简直像她祈求而来的神仙。   还有在医院,在她跪着痛悔时,陶然很快来拉她起身的那一双手,很柔软,也很温暖。   就像陶然这个人一样。   但所有的这些,陶然本人都一点没察觉。   他还在沙发上,坐立不安地等着他哥回家。   比约定的时间提前,只过去四十三分钟,门口就传来响动。   陶然忙走过去。   章铮一拉开门,就被陶然扑了个满怀。   看着陶然围着他转了一圈,又摸摸胳膊,摸摸背,观察他的表情。   章铮干脆轻笑着张开了手臂。   “你笑我干嘛哥,我这是担心你。”陶然被章铮略带玩味的笑,看得有些上火。   短短四十三分钟,他嘴巴里就急出来一个水泡。   要不是怕章铮担心,他真想扒开嘴给他哥看看。   不怪陶然小题大做,就上次被章老爷子叫回家。   一言不合,一个装满热茶的茶壶就迎面摔来了,家法也动了。   老爷子跟个超雄一样,掌控不住章铮,就老想动手。   都这年头了,就是普通人家里,孩子都将近三十岁,也没有动不动就动棍子鞭子的。   “没事,放心。”章铮拉着陶然进屋。   这一年快到头,外头的寒风也是愈发凌冽。   章铮脱下的外套都带着一层寒意。   还是家里温暖。   “章爷爷跟你说什么了哥?有没有难为你?”陶然从玄关,一路追问到衣物间。   毛衣,打底的长袖纯棉内衣,裤子,内/裤。   章铮一件件地脱,完全没有要避着陶然的意思。   虽然自重生以来,这好几个月里,他们洗浴都在一起。   但但但是,那时候,陶然都是提前背过身,站在浴室一角当木头人的。   他虽然嘴上说得凶,但没成的事就是没成。   他并不想因为章铮严重的分离焦虑症,就趁机占便宜。   “然然,跟哥一起进浴室。”章铮面不改色地回头,就看到陶然背过身。   从后背看,一对耳朵红得滴血。   “哥,现在才中午,你怎么突然要洗澡啊?”   再说,他们现在都已经分手了,这样做是不是太没分寸了?   陶然烦死了,他哥总是这样,好歹先知会他一声。   “出去一趟太脏了,得洗洗。”   章铮像故意看不出陶然的别扭,拉着陶然的手,往浴室走。   像往常一样,陶然面对着墙壁,当木头人。   章铮站在花洒下,视线紧盯着陶然。   电光火石间。   陶然突然想到点不对劲的事情。   既然他哥今天都可以单独出去这么长时间,那洗一次澡,他完全也可以不用一起待在浴室。   是时候要找他哥好好聊一聊。   他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要放弃,不能再因为章铮的一些行为,再被动摇,左右摇摆。   他在适应着分寸,他哥更应该这样才对。   但到底还是被驳回了。   章铮洗完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在厨房做午饭。   陶然提起话题。   “哥,以后洗澡咱俩不能一起了。”   “为什么?”章铮在锅里加掉料,不解地问道。   陶然生气地想踩他哥一脚,为什么,为什么,这还用明说吗。   又不肯答应他的告白,又不肯跟他注意分寸。   “你今天都可以单独出去了。”陶然坚定了些语气,“而且我们已经分手了,你说的,我们是兄弟关系。” 第31章   砂锅里炖的汤还在咕嘟咕嘟, 陶然在他身后,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应当注意的“分寸”。   在一个瞬间,章铮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陶然真的已经做了决定。   就像当初执着于要跟他交往那样。   现在, 陶然也在把放弃他的决定,认真贯彻下去。   一旦觉察到这个念头, 章铮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联想陶然这段时间说的所有话, 做的所有事情, 再次得到印证。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 陶然是多么较真执着的一个小孩。   一旦认定的事情, 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非得把南墙撞塌撞破,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   即便如此, 也不肯轻易罢休。   正因为这样,章铮才心慌, 焦虑。   那是一种,好像刚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不清楚是否能弥补, 以及怎样弥补的慌张。   可是弥补什么?   陶然现在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在顺他的心意。   陶然不再来撞他这堵南墙, 并且多次承诺不会因此跟他疏远。   他该高兴才对。   可章铮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只是焦虑。   不断膨胀的, 无处发泄的焦虑。   *   夜深。   最近陶然都没有失眠, 挨着他睡得很香。   为了贯彻“分寸”原则, 陶然自己抱来了另一床被子。   黑暗里, 一切都被隐藏。   好像也滋生了一些勇气。   章铮心跳剧烈, 魔怔一样,逐渐靠近陶然的脸。   其实早在好久之前,在陶然一步步向他妥协时, 章铮就做了决定。   试试吧,也许可以试试。   但陶然太顺着他,他也就顺理成章地逃避,假装没有这一回事。   他不是陶然的亲哥哥,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   虽然陶然跟他一样,是同性。   但他爱这个小孩。   他感到幸福,快乐,愉悦,几乎所有美好的感情,都来源于陶然,也寄托于陶然。   只是一个吻。   他们不是没有过。   五岁大的小萝卜头才那么大点,在父母那里学来的习惯,表达开心时就会想要抱,想要亲。   可跟现在比,又是如此不同。   亲小孩肉嘟嘟的脸颊,亲他的眉眼,亲他的额头,这件事章铮做了数不清多少次。   陶然说的没错,他确实一直把陶然当儿子在养。   他想要的,他得不到。   他期许的,他落空。   他忍耐的,换来更变本加厉的压榨嘲笑。   索性放弃,自以为被磨砺得看透事情的本质,逐步和周围的人融合。   但这时候,老天又带给他一个天使一样的小孩。   他得不到的,陶然都要有。   陶然要的,他学着模仿着,要加倍地给。   或许他是把陶然看成另一个自己,想要弥补,想要重新好好养自己长大。   但当心理医生这么跟他分析时,章铮并没有犹豫,摇头反驳。   他不会想重新养自己一遍。   因为正是那些与常人不同的经历,磨砺,近乎刻薄的教育计划,辱骂,长鞭长棍,惩罚打压,才会造就现在的他。   让他有足够保护陶然的能力和资本。   如果真的有机会,能见到小时候的自己。   那他拿刀杀了小时候那个无能又阴暗乖戾的自己,这种可能性还大些。   不过一想到后来会遇到陶然,他肯定会舍不得。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陶然太好了,陶然真像一个小天使。   接触过陶然的人,没有不喜欢的。   从小到大,一直到现在。   即使陶然的圈子已经被他缩小到不能再小,但还是会有人觊觎他的宝贝。   陶然从不是独属于他的附属品。   章铮确信,就算当年没有他。   像陶然这般聪慧漂亮,软得跟块儿奶油小蛋糕的孩子。   多的是人愿意对陶然好,抚养他长大。   碰巧他这么幸运,率先捡到了这个暂时流浪无根的宝贝。   所以现在,能让陶然无条件迁就妥协的,也只有他一个人。   只是一个吻而已。   他并不是陶然的父亲,也不是陶然亲生的哥哥。   为什么他不能转变身份,成为陶然的爱人。   他那些黑心的算计,谋害,从未涉及到陶然分毫。   给陶然的都是剩的那点还算好的,他不会把脏东西沾染给陶然。   他肯定会一心一意地对待陶然,比他那对冷血荒唐的父母,做得好上百倍千倍。   他们已经足够亲密,甚至比真正的情侣还要亲密。   可一旦涉及到性/事,所有的一切都会崩盘。   这时候,章铮宁愿自己真是性无能者。   可他不是。   虽然在这方面冷淡毫无兴趣,但一个正常男性的生理反应,他也会有。   或许他是心理上的性冷淡患者。   但这些话术只能骗别人,骗不了自己。   陶然第一次跟他表白,是在十九岁生日宴会上。   那天陶然特别高兴,一直在笑,他也跟着高兴。   即使不胜酒力,也在陶然的劝说下,喝了一杯。   意识被酒精麻醉。   所以在陶然羞涩又大胆地吻上来时,他后知后觉从座位上惊起,失态。   还没到烂醉如泥的程度,身体陡然生起的反应不骗人,那一瞬柔软的触感带来的悸动也骗不了人。   后来,他甚至专门去查了那晚的酒。   没有问题。   可就是这样,他才痛苦。   好像一抹漆黑的污水,从边缘渗透,把一圈圆润的纯白底色玷污。   他迫切的,慌不择路的,把那抹污水抹回去,仔细地擦干净,伪装成一切都没发生过的模样。   他很痛苦。   现在也一样。   其实只要他答应陶然,成为陶然真正的伴侣,那所有的困境都迎刃而解。   陶然不会再为他纠结难过妥协,他也不用再担惊受怕陶然离开疏远。   他们亲密无间,会是特别幸福的一对普通伴侣。   可是他很痛苦。   他的痛苦跟焦虑一样,不可忽视,难以忍受。   就像现在这样。   他已经半撑在陶然面前很久,一点点地靠近陶然。   越靠近,越痛苦。   已经非常近,近到陶然现在一醒来,一偏头,他们就能吻上。   “哥,不要这样做。”   章铮猛地抬起头。   即使在黑暗中,他还是能很清晰地看到,蹲在床头的“陶然”。   就在陶然枕边,隔他只有半米不到的距离。   自从能拥抱真正的陶然,章铮很少再自欺欺人。   他知道自己现在真是个神经病,可他还能分清现实和虚幻。   幻视中的“陶然”很少跟他讲话,总是跟他隔着一段距离,无声地陪着他。   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章铮已经记不清。   那是在上一世,陶然去世后。   他想啊想。   等啊等。   在某一次自昏沉中醒来,还是没能在门口的面粉上,看到期待的脚印。   本想回卧室,继续陪冰块里的陶然说说话。   一扭头,就看到“陶然”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满眼心疼地看着他。   “哥,不哭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陶然”笑得天真。   “可你之前走了很久。”即使知道是假的,但章铮还是问出了口。   “陶然”并没有被这个问题难倒,用纤长的,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点点自己的胸口,笑着回答:“我没有走啊,我一直在你心里。”   深夜里,虚拟和现实更加难以分辨。   “哥。”   “哥?”   一模一样,但确实又是两道声线。   章铮后背发凉,僵硬地低头。   陶然睡眼朦胧,下意识地往他怀里挤了下,声线也是困极了的喑哑,越说越轻:“哥,几点了啊,我好困。”   再看枕边,“陶然”还在,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又看向他怀里的陶然。   以往章铮总要小心翼翼,因为一点小动静,都可能把“陶然”吓跑。   “然然,哥该怎么办?”话一问出口,章铮就后悔了,他在问谁呢?   “哥,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就会来陪你的,别怕。”   “陶然”天真又残忍,把章铮刚燃起来的一点勇气,又全部浇灭。   “只是你不要再像刚刚那样做了,会消失的,哥,要记得我们的约定。”   约定。   约定就是他不能触碰“陶然”,只要触碰到一点,“陶然”都会消失,会消失很久。   章铮定定地看着蹲在枕边的“陶然”。   这只是他的幻想。   不是真的。   是他有病。   不是真的。   真的然然已经在他怀里,有温度的,会呼吸的,能触碰到的。   “哥,你又这样,你不要我了吗?你又不要我了。”   “陶然”依旧笑着,可眼里逐渐盈满泪水,蹲在那儿不动,眼睁睁地看着章铮向他伸手。   “哥。”   章铮一闭眼,将手伸过去。   再睁眼,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了。   要试着成为陶然的伴侣,至少他不应该是个神经病。   头疼。   像针扎一样。   章铮失魂落魄地躺下,伸手把陶然往怀里拢紧。   两层被子太碍事。   抱不到实实在在的陶然。   章铮掀开自己的,拉开陶然的被子躺进去。   没关系的。   他那是发病了,真的然然不会再消失,真的然然就在他怀里。   可是很难受。   章铮蜷缩起来身体,往被子底下缩。   他突发奇想,想象自己变成了一个没有任何生存能力的婴儿,挨着陶然的胸膛,听陶然的心跳声。   以陶然的性格,有可能会对他彻底失望离开他,但肯定不会放弃一个可怜的婴儿。   可他手长脚长,即使蜷缩着,也是很大一个。   得再让医生调整下药量,章铮有感觉,他最近好像比先前更加失控。   幻视幻听的次数频繁起来。   陶然本就有所怀疑,不能让小孩发现了。   章铮不知道,在他刚埋首进被子的时候,陶然就睁开了眼。   眼里哪还有一点伪装的困倦,反而格外清醒冷静。   陶然一动不动,也多亏装睡的次数多了,现在用起来都能骗过他哥。   他很想拢紧手脚,像树懒抱着大树那样,去抱紧他生病的哥哥。   可既然章铮不想,那他就配合。 第32章   “崽儿。”   “嗯。”陶然迷糊地哼了一声。   昨晚想事情想得太晚,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现在好困,睁眼都觉得困难。   只虚开眼睛,勉强看了一眼他哥, 没等来下文,又很快睡着。   再醒来, 摸出手机一看。   13:34   !   不确定, 再看看。   陶然一个鲤鱼打挺, 从床上坐起来。   怎么今天闹钟没响。   完了, 翘班了。   关键是他哥怎么也没叫他。   不过细想。   他是老板, 翘班就翘班。   “哥!”家里有点太安静,一睁眼没看到他哥, 陶然还有些不习惯。   “在呢。”章铮拴着围裙走进来,手里还拿着锅铲。   把窗帘拉开后, 卧室亮堂多了。   “睡饱了吗,太阳都快落山了,起来洗漱吃饭。”   “哥, 今天不上班吗?”陶然怀疑自己还在做梦。   先不说他哥是个工作狂。   昨天他硬拉着章铮在家休息一天,他哥都要心心念念线上工作。   再者, 章铮竟然默许他错过早午饭。   这就有点稀奇了。   章铮穿着棉质的灰色卫衣卫裤, 腰间系着陶然恶作剧一般买来的粉色Kitty围裙。   围裙带子勒出一把细腰。   陶然真不是有意盯着看。   实在他哥那截窄腰, 还有松软衣裤下挺翘的臀部。   一眼扫过去, 视线就不受控制地被吸引。   咳咳咳。   他哥平时也挺惯着他。   像粉色围裙, 章铮平时也系, 并不很在意这些细节。   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 陶然感觉就不是很对劲。   “快点动,还不饿吗?吃完饭,哥跟你说两件事。”   好吧, 果然是他的错觉。   漏吃了两顿饭。   他哥都变凶了。   不过这么一说,他真觉得饿。   脑子一想,肚子也很应景地咕咕开始叫。   等洗漱完坐到餐桌边,看着满桌子都是他喜欢吃的。   嘴巴里不受控制地分泌唾液。   让他觉得自己不像饿了两顿,而是饿了大半辈子。   馋鬼一样进食。   吃了两口热乎的,再喝了一口他哥盛给他的汤。   陶然这才觉得缓过来。   一偏头,他哥还没动筷子,看着他嘴角微扬。   看得陶然心里软软的。   拿纸巾擦干净嘴巴,又仔细擦擦还白净的双手。   捧住章铮的脸,在他哥还没反应过来时,亲了一口章铮的脸颊。   “我太爱你哥,你真好,你做的饭特别好吃。”   弥补一下昨晚他哥那么纠结,也没亲下来的。   他亲不了章铮的嘴唇。   那脸上其他地方,还不是随便他亲。   小时候,记不清什么缘由伤心哭泣时。   眼泪鼻涕泡糊在一块儿。   照样可以亲到他哥的脸。   虽然那时候他哥皱着眉,看起来很嫌弃。   可也没躲,也没推开过他。   “多大了还黏黏糊糊的。”章铮嘴里说着这话,表情还是很诚实,笑得没含糊。   手上动作也没少。   揉一揉陶然柔顺微卷的头发。   “吃饭吧,现在开始慢点吃,吃太急了对胃不好。”   “好的!哥。”陶然很自然地松手,重新端起饭碗。   “哥多吃点肉,你看你最近都瘦了,还没我强壮。”   陶然夹了几块牛肉到章铮碗里,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跟日日有意锻炼的章铮相比。   他那点薄薄的的肌肉,根本算不得什么。   就这,还是重生这几个月下来,他哥半强制让他锻炼,才得到的。   不过陶然是真的担心。   章铮的胃口,确实没他好。   甚至很差,每顿吃的也比他少很多。   脑力消耗也是消耗,他哥管理这么大个集团。   陶然也是真怕,怕他哥突然有一天,把自己熬垮。   “今早困成那样,昨晚睡得很晚吧。”章铮闲聊一样地问出口。   这个,那个。   陶然努力镇定下来。   他知道,他在章铮面前撒谎,总是会不受控地,做出一些掩耳盗铃的肢体动作。   “还好吧,我也记不清了。”陶然含糊道,往嘴里扒拉了一口米饭。   好在章铮也没继续问下去。   直到吃完饭。   陶然乖巧地端正地坐在沙发上,等着他哥跟他说事情。   “哥,你好严肃,我最近也没犯什么错啊。”   陶然把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想了个遍。   除了他对他哥那点“龌龊”的心思,灭成死灰了还在燃。   还有昨晚装睡,知道他哥应该是,试着想吻他。   并且确定他哥有幻视幻听的病。   就没什么了。   他一直最听他哥的话了。   “崽儿。”   章铮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也是正襟危坐。   像是在公司,跟高层商量重要方案一样。   “啊。”陶然真是没出息啊,没出息。   就一个称呼而已,但他真压不住开心。   章铮很少这么叫他的。   这些好听的称呼。   都是小时候他生病时,才能听两耳朵。   “哥要跟你说两件很重要的事情。”   “嗯,哥你说,我听着呢。”   “第一件事,哥以后要逐渐脱离章氏集团。”   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陶然并没有很惊讶。   他一直知道,章爷爷不是什么好糊弄的长辈。   而他哥这辈子,又肯定会偏向他的。   “哥。”   陶然倾身上前,拉住章铮一只手。   “哥,你放心好了,我已经长大了,养家的任务,放心交给我就是。”   陶然隐隐兴奋。   养他哥哎。   他上辈子那么拼命,就是想要这个。   他工作室的各个游戏项目都在稳步推进。   有前世的经验。   他知道哪款游戏会火,哪里需要改动。   他哥虽然很贵。   一块手表就赶他一个小游戏的所有收入。   但他也是潜力股啊。   而且还有爸妈留下来的巨额遗产。   按现在的生活标准,养他哥几年,也是没有丝毫问题的。   关键是,他可以养他哥哎。   陶然光是想想就开心。   ......   章铮难得无语了下。   “然然,哥还有自己的公司。”   陶然的笑容戛然而止。   好吧。   哎。   白高兴一场。   “跟你说这件事情,主要是你的游戏团队不能跟着走,其中一部分人,他们意愿留在原公司。”   “没事啊,有才华的人很多,可以再找。”陶然看得开。   他上辈子自己组的团队就不错。   其实一开始,陶然就准备去找那些兄弟。   但这个时间点,很尴尬。   他的小伙伴们都还在国外读书,跟这一世的他没有交集。   贸然联系,可能得把他当成传/销的骗子也说不定。   再者,他才重生,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他哥身上。   想着等等。   等工作室有一定规模,有一定成绩。   再以猎头的方式,去把他那些小伙伴高薪聘请来。   有缘自然会再重聚。   “卫临也决定留在原公司。”章铮继续道。   “那是他的决定,跟我没关系啊哥。”陶然很快回答。   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陶然不知道为什么,他哥还专门提一嘴。   自从看清卫临对他哥的敌意后,陶然主动疏远了这段朋友关系。   卫临也很配合。   虽然在一个公司做事情,但卫临再没进办公室跟他汇报过。   换成了其他人来。   陶然也想了很多。   上一世他去世得太早,永远停留在二十三岁。   而卫临却是一直在经历,在成长。   可能跟他记忆里,那个在医院插科打诨的乐观小护工男孩,早就不一样。   但那段温暖的记忆。   在陶然心里也占了相当的分量。   虽然远远比不上他哥重要。   但陶然也没那么冷漠决断。   他和卫临默契地各自退了一步。   依旧是朋友关系,但逐渐生疏下来。   确定陶然是真的不在乎这件事,章铮暗自松了一口气。   “然然,还有第二件事情。”   “嗯。”   “你还记得我们三个月的约定吗?”   !   三个月的约定。   那是在章铮答应他的告白,却又抗拒他的吻时。   陶然伤心又倔犟地要一个说法。   那时,章铮答应他。   三个月,三个月的适应时间。   给他想要的说法。   可他们现在不都分手了。   他们就没正儿八经地在一起过。   “记得。”陶然以不动应万变。   其实心口悸动。   连带着身体也开始有节奏地微微发抖。   不该有期待的。   但他忍不住。   从昨晚,闭着眼睛装睡。   感受到他哥逐渐靠近。   近在咫尺的距离。   他哥清浅的呼吸,扫过他的脸。   好久好久,久到他差一点就装不下去,要睁开眼。   他哥做事向来严谨,不会无端做出一些奇怪的举止。   陶然只要想到那背后的动机。   想到他哥可能在试着改变,在试着吻他。   他就兴奋地要疯了。   “还有一个月。”   章铮看似冷静。   但说话间不稳的气息,还是出卖了他。   “然然,这个约定还可以作数吗?再给哥一次机会。”   “作数吧。”   陶然都被弄呆了。   他想高兴地大笑。   想立刻猛猛点头。   想告诉章铮,想要多少次机会,他都给啊!   可是残存的理智,还是拉了他一把。   是很想,但不敢。   决定退的这一步,差点扒了他一层皮。   太痛苦,太煎熬。   再不长记性,他就真活该了。   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确定。   现在章铮说的,就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本来他就没走。   只是退后一步,来给他们俩缓冲喘息的空间。   做出放弃决定的那一刻,陶然就想好了结局。   如果这一退,他哥觉得轻松,病情也逐渐缓解。   那他就认了。   也能有摆脱执着的理由。   不让自己为了得不到的爱,死去活来,再把命玩脱。   但如果他的退步,能得到章铮一些别的反应。   那他就永不放弃,不放手。   再多一点勇气。   其实后一种情况,一直是陶然想都不敢想的。   所以退步的决定,他才做得那样艰难。   早知道他退一步,他哥能勇敢地前进一步。   那他早就退了。   覆水难收。   话说出口了,章铮好像还轻松了些。   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做什么。   从昨晚,他亲手去触碰幻象中的“陶然”。   让幻象中的“陶然”消失。   闭眼的那一刻,他就做好了决定。   原来没有他想象的那样艰难。   “然然。”   “嗯。”   陶然屏住呼吸,回话的声音都放轻。   生怕他哥下一句就是要反悔。   “哥要跟你道歉。”   从不轻易泄露情绪的人。   开始主动剖析自己。   还是在自己养大的孩子面前。   开口总是如此困难。   但他必须要这么做,他亏欠陶然好多,这个道歉已经来得很晚。   “我,从来,都没有厌弃你的亲吻。”   “哥只是,像你说那样,把你当成了我的小孩。”   章铮歉疚地冲陶然笑,两个人的眼眶都泛红。   “但如果真是那样,我真是个不称职的父亲,我太依赖你了然然,从没想教你情感界限。”   “哥。”   陶然吸吸鼻子,扑进章铮怀里。   “我也好爱你。”章铮第一次,学着陶然。   把看似深重的矫情的“爱”,直接说出口。   并没有想象中的羞耻后悔。   只是心里很酸,喉咙也很紧。   “很多次,哥都很后悔,非常后悔。”   “我知道,哥你对我最好了。”陶然呜呜地,很小声地哭出声了。   “我生病了然然,剩下的一个月,你陪哥去看医生好不好?”   “我知道。”陶然哽咽着,抬头控诉,“你还老想瞒着我。”   他私下里调查章铮吃的药,又常常装睡。   背地里着急上火。   却又得顾着不能穿帮。   他哥现在还好意思笑。   “我昨晚就已经跟你坦白了。”   章铮缓缓低头,在陶然额头上印上一吻:“然然,你装睡的时候,心跳很快。” 第33章   “哥, 后面那辆车,是不是一直在跟着我们?”陶然疑惑道。   章铮顺着往后看了一眼,“没事。”   好吧, 既然他哥都这么说,可能是他多心了?   正好是打工人下班通勤的时间, 车流量大。   这个时间出门, 是为了去吃顿散伙饭。   陶然的原游戏团队被迫解散。   卫临牵的头, 说最后聚一次。   他们这个团队虽才成立半年。   但同事之间相处很愉快。   他这个老板, 年纪小没架子, 跟大家早就打成一片。   有缘相聚,分开时一起吃顿饭, 无可厚非。   他出门,肯定是要跟章铮一起。   现在都知道他哥生病, 留他哥一个人在家,陶然自己都不放心。   定的一家网红餐厅,大包间。   吃饭, 唱歌,看电影, 喝酒, 功能齐全。   装修风格很酷炫, 迎合的是年轻人的喜好。   也更闹腾。   陶然先见之明, 亲自给他哥搭配了一套装束。   章铮原本一丝不苟的发型, 被陶然抓得乱糟糟的。   配合深邃的眉眼。   打眼一看。   有种陶然很喜欢的乖戾感觉。   他哥平时就是太稳重。   还没到三十的年纪, 说话做事的范儿就往四五十奔。   衣服是简单的驼色大衣, 配阔腿休闲西裤。   再挑选适配的眼镜,项链,手表。   他哥一米九几的大高个, 身形挺拔,活脱脱的人形衣架。   也就是章铮衣帽间里的服装太单一,影响了陶然的发挥。   不然他还能搭得更花里胡哨一点。   原本他还想在大衣里搭衬衫的。   他哥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衬衫西服。   但陶然帮着把衬衫扣子一系上。   隔得太近看,衬衫都快被他哥的胸肌撑爆了。   ......   还是算了。   穿出去容易勾/引别人。   陶然当时就觉得鼻子有点痒。   偷偷伸手一抹。   幸好,没鼻血,没丢人。   他最近对他哥的色/心,也是与日俱进。   以往天天抱着睡一起都没察觉,现在扣个衬衫扣子,都差点把持不住。   也不知道他哥是真的心宽,还是装的看不见。   陶然当时觉得自己的脸,烫得都能煎鸡蛋。   但他哥无动于衷,乖乖站那让他搭。   最后把衬衫换成了毛衣,也好看。   这一套搭配下来,比章铮平时一板一眼的正装穿搭,要温柔很多。   大boss加入小聚会,本来就够让陶然那些下属别扭。   要是章铮再西装革履地去,那大家肯定更觉得拘谨。   已经让他破例带家属,当然不能扰了大家的兴致。   他们比约定的时间早到。   没想到大家更早。   看见他们进门后,都热络地打招呼。   特别是看到陶然身后的章铮。   虽然没明说,但大家眼神里的惊艳都还挺明显。   陶然莫名骄傲。   他哥。   他打扮的。   他对象。   好吧,对象还得等一个月后正式认证。   但大差不差,肯定会成的。   重点是,是他的他的他的。   人没到齐。   来的,基本都是决定留在原公司的人。   饭桌上,卫临首先站起身,拿着酒杯敬陶然。   “然哥,感谢你对我所有的栽培和关照,以后虽然不在一起工作,但只要你一声令下,我肯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陶然也拿起桌前的酒杯。   “赴汤蹈火就算了,以后大家都顺顺利利的。”   卫临把那一杯酒干了。   陶然也很给面子,干了。   其实卫临不跟他一起走,陶然也有一点意外。   卫临后来在微信上问过他。   【然哥,你一点都不挽留我吗,我一直在等你,只要你开口说一句,去哪我都跟着你打拼。】   这话有些暧昧。   陶然已经是有家室的人。   关系还没转正,巩固都来不及。   更不可能主动招惹一些不确定因素。   他回了跟酒桌上一样官方的话。   【不管在哪,顺顺利利就好。】   酒杯虽小巧,但喝的也是白的。   陶然落座后,心虚地瞧一眼章铮。   虽然出门前就报备过,他可能会喝酒。   但还是有点心虚。   “长大了。”章铮只是浅笑。   有能力带自己的工作团队,在这么多人注视下也毫不怯场,举止言行礼貌得体。   谁能想到,陶然才十九岁。   是真的年轻,一身掩不住的,火一样的生命力和活力。   挨夸了。   陶然有些不好意思。   自然也没注意到,跟他敬酒完的卫临,脸上一闪而过的阴沉。   “章哥,我也得敬您一杯。”卫临重新斟满酒,笑着道。   “之前多有冒犯,我在这儿先给您赔个不是,还望您大人有大量,这杯酒我先干了,您随意。”   章铮稳得八方不动。   没有拿起酒杯的意思。   只是坐着,盯着卫临。   虽然表情没什么变化,但就是让人感觉严肃。   饭桌上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   大约隔了十来秒,章铮刚准备动作。   酒杯就被陶然拿走。   一口干了。   动作太快,其他人都没来得及反应。   “我哥不胜酒量,我替我哥喝也一样。”陶然解释。   卫临表情明显慌乱了一瞬。   被章铮敏锐捕捉到。   心下一动。   恰巧陶然坐下后,偏过头靠在他身上。   “哥,这酒度数是不是太高了。”陶然头晕目眩。   按前世的经验来讲,这两杯酒还不至于放倒他。   酒是章铮看着服务生倒的。   “然然。”章铮急切地喊,陶然没应。   陶然已经昏迷过去。   章铮动作很快地将陶然抱起。   这么明目张胆,确实是超出章铮预料。   包厢里的其他人,陆续沉默地离开。   卫临装都不装了,直接过来抢人。   “今天陶然必须跟我走。”   一群男人跟着冲进包间。   “怎么这么晚才进来,动作麻利点!”卫临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声。   都不想伤到被药/昏迷过去的陶然。   卫临一个人对章铮,难免吃力。   一群身强体壮的男人,很快将形单影只的卫临制服。   卫临震惊地睁大眼睛。   章铮已经叫了急救。   拿起他和陶然的刚用过的酒杯,抱着陶然疾步走出去。   “然然,然然。”章铮横抱着陶然,边走边喊。   陶然感觉四周都在旋转,根本找不到一个稳定的点,浑身都烫得发痒。   他听到章铮在叫他。   陶然也很着急地回应。   但在现实中,陶然回答的声音小得快听不见,眉头紧皱,看起来特别难受。   一路检查下来。   到转入病房。   幸好。   卫临对章铮没有起赶尽杀绝的念头,只是想把他药/昏迷。   但陶然先喝的那杯酒里,带有催/情成分的药。   这个下三滥的小人。   这次也怪他,太大意,也看错了人。   药量不大。   忍耐着等药效过了就好,没必要洗胃折腾一次。   说起来上一次跳水救人,章铮发烧住院,也就发生在前不久。   这么快,他们又来了这间病房。   章铮坐在病床边椅子上,牵着陶然滚烫的手。   到后半夜。   陶然逐渐清醒,开始难受地在床上翻身。   身上的衣服早就被汗水湿透。   章铮一直守着,中途用热毛巾给陶然擦擦,又给陶然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   这么快,又汗湿完了。   “好...热,想喝水。”陶然不舒服地闭着眼哼哼。   很快,他就被人扶着后背起身。   嘴唇一接触到凉丝丝的水流,就自发贪婪地吞咽。   焦渴被短暂满足。   可陶然还是难受,那是一种噬痒到心口的难受。   眼皮沉重得睁不开。   陶然气得哼哼地哭,不知道气得什么,就是难受。   “哥.....章铮....”陶然快在床上扭成麻花。   陶然终于在混沌中找到答案。   这样陌生的感觉,他到底想要什么。   他想要章铮。   之前偶尔出现,星星点点的欲望。   不知怎么,突然拧成了一股,在冲击他的神经。   真的好想要。   想和他哥。   陶然曲起身体。   自己始终找不到解锁的窍门。   他也终于知道自己在难受地哭什么。   他都难受成这样了。   但他周围没有他哥,没有章铮来抱他。   一只温凉的手掌,突然包裹住他的手。   这样的温度,对现在的陶然来说,很舒服。   可是那点温凉转瞬即逝,很快就被他烘热。   气息也是他熟悉的。   还想要更多的凉爽。   后背像贴上了一堵冰冰凉凉的墙。   陶然一时舒畅地呼出一口气。   使劲儿睁眼,想要扭头看看后背。   使劲儿,再使劲儿。   眼睛也只睁开了一条缝。   模模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   房间里也确实没开灯。   但医院的窗帘没有家里的遮光性好。   恰巧今晚有月亮。   眼睛适应黑暗后,朦胧的光线里,能看到陶然绯红的脸颊。   章铮也躺上床,从后面抱着陶然。   房间里温度适宜。   甚至被章铮专门调得偏高,怕陶然出汗后感冒。   章铮的后背也隐隐能看到一层薄汗。   原本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装裤,现在穿在身上,看着皱皱巴巴的。   章铮偏头,在陶然汗湿的额头轻轻地吻了一下。   随即下床,进浴室里,先将手上,陶然留下的东西洗干净。   又接了盆烫水,拧干毛巾,给陶然简单擦洗身体,再换衣服。   闹完一通,陶然终于又睡过去。   章铮飞快地冲完澡出来,依旧坐在床边凳子上。   这才拿起手机,处理后续。   在章家那老头子,拿着一张来路不明的消息截图,找上门时。   章铮就怀疑卫临。   调查结果也确实如此。   不过联姻的事情愈发逼紧,他确实也要跟老头子摊牌。   就当卫临顺水推舟。   在那次不愉快的谈话中,章铮就开门见山告诉过老爷子。   权力他可以不要,但一定不能碰陶然。   卫临现在,还没有跟他破釜沉舟的资本。   老头子想像当年威胁他那没用的爸妈一样,故技重施,把主意打到陶然身上。   那就别怪他下手无情。 第34章   陶然醒来的时候, 因为被下药加酒精的影响,头痛欲裂,整个人都昏沉沉的。   混沌的记忆, 慢慢在脑海里浮现。   昨晚散伙宴上,他喝了两杯酒后就失去了意识。   那酒肯定有问题。   然后呢。   有点断片了。   但模模糊糊记得他哥半夜给他喂了一杯水。   “呼。”陶然闭着眼睛不想起床。   虽然暂时还想不清楚卫临这么对他的动机, 但他也不惊慌。   反正有他哥在旁边, 他什么都不用慌。   昨晚, 他哥。   “嗯!”陶然猛地睁开眼, 僵尸附身一样僵直地坐起身, 掀开被子往里一看。   睡衣睡裤还好好穿在身上。   再做贼一样把自己的睡裤一拉。   没穿内/裤,大腿根儿还有些酸。   “我的天, 不会吧。”   后知后觉的记忆片段闪现在脑袋里,那些潮热的, 粘稠的,靠近的。   “嘿嘿嘿嘿嘿。”陶然把脑袋往被子里一砸,琢磨过味儿。   也好像明白卫临的龌龊动机, 那酒里肯定不止迷药,还有些别的东西。   但歪打正着, 真的成全他了。   他哥用手帮他纾解欲望哎, 他做春/梦都不敢做这样的。   就是可惜当时脑子不清醒, 陶然现在反复回想, 也记不起完整的过程。   只清晰记着他哥手心温凉的触感, 和战栗到灵魂深处的舒服。   他哥在哪呢?   “哥, 哥!哥?”   陶然掀开被子下床, 穿着拖鞋哒哒哒地到处找人,腿还有些软。   这是章氏医院的VIP套房,肯定是昨晚他哥把他送来这里的。   按平常情况来讲, 章铮不会离他太远的。   打开病房门。   安静的走廊内,章铮正在不远处,跟两个人小声交谈。   其中一个陶然也认识,是公司的律师,跟章铮很多年了。   看见他出来,他哥很快朝他走过来,那两人从另一边离开。   “醒了,还有哪儿不舒服吗?”章铮先开口问。   也就是陶然现在状态太飘飘然,不然可以发现,章铮现在眼神细微躲闪,指尖不安蜷缩的反常模样。   相跟着进房间。   陶然摇摇头,想去挽章铮的手臂,又有些微妙的不好意思,一起挨着坐在沙发上。   “然然,饿不饿?”章铮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端正地坐着。   “有一点。”陶然反而逐渐放松,手掌撑在柔软的沙发上,偏过头去看章铮的脸。   已经快到午饭的点。   “那先吃饭,我去给你热。”章铮暗地里舒了口气,有些话真的要时间缓冲酝酿,才能鼓起勇气说出口。   但章铮正要起身时,陶然拉住了他哥的手臂,不让走。   “哥,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跟我还藏着掖着。”   “如果是昨晚的事情的话,没关系。”   陶然笑得有点没心没肺。   “傻不傻,什么没关系。”章铮站在陶然面前,伸手去捏陶然笑起来时才会显露的酒窝。   陶然对他包容的范围真的很大。   “是有话要跟你说。”章铮重新坐下,侧身正对着陶然。   话头已经起了,总要说出来。   “什么啊?”   “然然。”   “嗯。”   “哥跟你保证,不然以后发生什么,我永远是你哥。”   章铮一字一句,希望陶然能懂他话里的意思。   如果随着年月过去,如果陶然有一天后悔,如果真的在一起后再分手。   那章铮希望,他们的关系不会因为尴尬局面产生裂痕,一丁点都不要。   “那肯定啊,你还能不要我?”陶然轻松道。   “就这吗,没有其他事情要跟我说吗?”陶然追问。   章铮一直在细细观察陶然的表情。   陶然眼里有各种各样细微的情绪。   从小就聪明的小孩儿,早就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一直在等待他明了地把事情说出口。   “小宝。”章铮盯着陶然的脸,去牵陶然的手。   只要发现陶然有一点不乐意的意思,那他就收回手。   慢慢的,牵住陶然的一只手。   再慢慢的,抱住陶然的身体,交颈拥住。   陶然兴奋得身体一阵阵战栗。   “能不能先不放弃,给哥一次机会?”   短短的一句话,原来说出来也没那么艰难。   章铮已经很久没有害怕的感觉,但现在他怕。   怕他先前久久犹豫纠结,已经把陶然推远了,不愿意再回来。   要是陶然现在说不行,那他之后该怎么做。   “我要给你一个考验,不然我不相信你了,上次你才骗我。”陶然答复。   吃一堑之后不能再吃一堑。   要换做之前,陶然肯定立马答应。   但现在,也是被他哥磨出了性子。   总归好事情不怕晚。   章铮把“不相信”三个字在心里抿了一遍,有点苦涩。   “好,那考验是什么?”章铮松开陶然,答应道。   “考验很简单。”陶然贼心又起,这件事情都快成为他的心结。   陶然用纤长干净的一双手,攀住章铮的肩膀。   他从章铮的眼睛往下看。   视线在章铮的嘴唇,胸膛,下/腹停留。   眼神称得上下/流。   陶然近乎夸张地告诉他哥,考验是什么。   如果他哥真的诚心要接受他作为伴侣,那就要接受他的欲望,不管是纯情的,还是下/流的。   他要清醒地得到章铮的回应,昨晚昏沉的那样不算。   他哥像以往那样,身体绷得僵硬,喉结滚动,像个木头人被定住一样。   章铮迎着陶然愈发凑近的脸,闭上了眼睛。   属于陶然身上的,混杂着沐浴露和洗衣液的清淡香味,铺面而来。   好近了,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鼻息。   但章铮没等来下一步。   耳边就传来陶然哈哈哈哈的一串笑声。   “哥,你看你,跟上刑一样,你这样我怎么相信你啊,看你这么勉强我也会伤心的。”   章铮睁眼,看见陶然笑得开怀。   隔得太近,甚至能看见陶然口腔里面牙齿上有一些小黑点。   陶然从小爱吃甜的,尽管已经很注意牙齿卫生,但还是很容易坏牙。   得约个时间去见牙医。   在章铮前倾身体,突然含住陶然一半唇瓣,陶然一瞬间噤声。   本来就大的眼睛睁得老圆,不可置信地盯着近在咫尺的章铮。   心如擂鼓。   陶然相信,他哥已经能听见他心跳的声音。   章铮退开,再蜻蜓点水地,在陶然柔软的嘴唇上印了一下。   “我通过考验了吗?”章铮问。   为难的从来不是身体接触,而是章铮自己心里那一关。   “我要去上个厕所。”陶然说着,站起身,一板一眼地往洗手间走。   走进洗手间,关了门,莫名其妙地把手往水龙头下淋湿,又走出来。   章铮还坐在原来的位置,维持着几乎不变的姿势。   陶然走上前,倒进章铮怀里,嗷的一嗓子哭出来了。   他太委屈了。   都死过一次了,来回反复折腾好久,求的没有很多,只是这一个心甘情愿的吻而已。   陶然都以为这辈子不可能了,真是太难了。   章铮快坠到海底深处的愁苦,被陶然这一嗓子哭散开。   陶然转身就往浴室走的那一瞬,章铮真以为陶然是不愿意了,厌恶了。   *   “慢点吃。”   “哥我太饿了。”   陶然刚才一通哭,哭得眼睛都是肿的。   但他心情很好,胃口也好。   嘿嘿嘿嘿嘿嘿嘿。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章铮等陶然吃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道。   之所以这么急得跟陶然坦诚心迹,也是因为,接下来的事情比较棘手。   他不在的时间里,章铮不忍陶然再为他患得患失。   “什么事啊?”   “我跟章家没有血缘关系。”   陶然一时间脑袋转不过来,满脸震惊。   章家出了名的在意家族荣耀,在意血统。   不然老头子也不会逼着章铮联姻。   那这件事要是被其他人知道了,肯定得闹出好大一场腥风血雨。   “这不是重点。”章铮抽出纸巾,温柔地给陶然把嘴角擦干净。   重点是,章铮要让章家那个顽固的老头子,赔命。   “哥你的意思是,卫临是章爷爷派来害我的?”陶然脑袋飞快地转。   因为分不开他和章铮,章爷爷就要让人来给他下药要毁了他?   好歹他也尊敬地叫了那老头子十几年的爷爷,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多的污糟事情,章铮都不打算告诉陶然。   但陶然敏锐地察觉到危险。   如果他哥不打算做什么的话,那章铮是不会把这些事情告诉他的。   果然,章铮很快就被一行公职人员带走了。   章氏集团涉黑涉诈涉腐,涉案金额巨大,章氏集团前任董事长章天养涉嫌好几起奸杀命案,证据确凿。   章天养就是章爷爷。   陶然跟他哥交代的那样,安静沉稳,不哭不闹,什么都不做,只保障自己安全。   他一个人,沉默地从医院回到家。   有两个同样沉默的健壮男人一路陪着他,仔细观察的话,楼下还有更多陌生面孔,守着陶然。   一打开门。   “hi!惊不惊喜。”陈飞和江之年同时道。   陶然沉闷的心情还没褪去,看到好久没见的老朋友又惊喜非常,一时间笑得很苦。   “我哥让你们来陪我?”陶然给两人倒了水。   “是啊是啊,要不是章哥同意,我们怎么可能擅自进来你家。”陈飞自来熟地打开冰箱,没找到想要的酒,退而求其次,拿了瓶酸奶。   “恩人,你放心吧,要相信章哥,我反正不信章哥会去做那些事情。”江之年也安慰道,拿起一个可爱的抱枕左右瞅瞅。   “不过恩人,你家的装修风格这么可爱,跟你和章哥的气质都好有反差。” 第35章   尽管有陈飞和江之年在一旁插科打诨, 但陶然在嘻嘻哈哈中,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章铮。   终于在一个多月后,陶然接到消息, 可以去接章铮回家了。   大雪纷飞,陶然站在警局门口, 来回地跺脚。   “哎, 你等人吧, 等这么久了, 进来暖暖。”保安亭的人出声。   “不了叔, 快到时间了,谢谢啊。”陶然说话直哈冷气。   “你这小孩, 不是叔多嘴,冻久了容易落病根哦。”   “谢谢叔。”   陶然突然眼尖瞧见了章铮出来了, 喜上眉梢,用力挥手。   “哥!”   “哥!我想你!”陶然一个猛子扎进章铮怀里。   章铮虽然处在旋涡中,但从没有加入作恶, 又配合揭发,很快就无罪出来了。   倒是章老爷子, 残忍杀害好几条性命, 死刑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我想你, 我太想你了。”陶然不担心章铮有事, 只是他太想了, 吃饭睡觉做梦都在想。   “宝宝, 哥对不起你。”章铮一身风衣在这样的天气中还是略显单薄, 把陶然紧紧地抱在怀里,声音喑哑。   “我知道结果了,以后没有任何人能把我们分开了。”陶然心想他哥这一遭应该是累坏了, 身体累,心也累。   毕竟章老爷子再狠,再不是人,也是把章铮从小养大的。   “我,然然,”章铮有口难言,在风雪中茫然。   就在不久前,章铮得知了一个难以置信的消息。   导致陶然父母丧命的那场车祸,不是意外。   陶然父母是被章家害死的。   只是因为章铮母亲对陶然母亲依旧不死心,拉拉扯扯,多次被报道出丑闻,影响公司,惹章老爷子不快。   “哥,走吧走吧,太冷了,快上车。”陶然浑然不觉,牵住章铮的手。   今天他特意自己开车,一个人来接章铮回家,不想旁人打扰。   陶然不时透过车内后视镜看着章铮。   章铮显然不在状态,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让陶然心疼。   雪天路不好开,但陶然再怎么专注,也料想不到,两分钟后,对向逆行来车会加速朝他撞来。   危机关头下,陶然能做的,只能猛打方向盘。   章铮在他的副驾驶座上,他不能让章铮有事。   脑袋在剧烈的撞击下嗡嗡作响。   天旋地转。   隐隐约约听到章铮在急切地叫他。   睁开血色模糊的眼睛,什么都看不清。   只是能感受到有人在摸他的脸。   他想安慰章铮没事。   但说不出话来。   最后一丝意识消失前,陶然委屈地想,章铮才主动亲过他一下,要是真的醒不过来,那他真的太亏了。   病危通知书都下了好几轮,陶然一度失去了心跳。   经历十几个小时的手术,终于送进icu病房继续观察。   “章先生,您必须去静躺着休息了。”主治医生头疼得很,对着站在icu病房透明玻璃前的章铮道。   对比差点小命都没了的陶然,章铮只是轻微擦伤加脑震荡。   “我没事,我在这儿陪他一会儿。”章铮固执道。   陶然人都没醒过来过,天王老子来陪都没用,病人也感知不到。   医生吐槽的话没敢说出口,毕竟一定程度上来说,章铮是他们的衣食父母。   icu探视的时间很短。   章铮想去触碰陶然的手,可陶然手上身上,到处都扎着针,插着管,无处下手。   “小宝别怕,去哪哥都陪你。”章铮轻声道,他相信陶然听得到。   陶然算有福气的,身上的伤口在一天天愈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只是这福气一开始就点歪了点。   “你是谁啊?”经历半年的昏迷,陶然虚弱地躺在病床上,不解地问道。   章铮肉眼可见地陡然僵直。   “然然,小宝,我是哥哥啊,是章铮。”章铮声音都是抖的,刚经历陶然苏醒的大喜,又被陶然一句话惊得后背发凉。   陶然依旧茫然,幅度很小地摇摇头,“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章铮。”   短短的几个字,伤害力爆炸。   陶然在大雪天里陷入沉睡,现在苏醒已是炎夏。   日头正好,房间里温度适宜,章铮心口却像被冰镇了一般,凉了个透穿。   陶然的眼神不会骗人的。   “小宝,我是哥哥啊,你怎么会不记得哥哥呢。”章铮强颜欢笑,俯身轻抱住陶然的手不稳,声线微不可察地颤抖,好像只要声音够轻,事情就有转圜:“然然,别忘记我。”   一个原本应该落到陶然嘴唇上的吻,被陶然偏头躲开,落了空。   要不是现在全身发软,根本没有力气,陶然就要逃跑报警了。   他认真地看着面前陌生的男人,严肃地蹙紧一点眉头,费劲地抬起一只手,往章铮胸口推搡。   虽然那点力道轻得可以忽略不计,但抗拒的态度是明确的。   “我真不认识你。”陶然重复,“你再这样,我要报警了。”   -   “你真是我哥?”陶然靠在床头,身体还是虚的。   他翻着厚厚一本相册,还有足足800多G的视频。   里面的主角都是他,还有这个自称是他哥的陌生男人。   陶然难以置信:“可是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陶然记得,自己父母双亡后,独自一人长大,住院是因为不小心被逆行车辆撞了。   很多事情他甚至能说出及其微小的细节。   但有关“章铮”这号人物,陶然一丝一毫也想不起他们有什么交集。   一觉醒来突然被告知,他是被面前这个陌生男人养大的。   虽然证据看似充足,但有没有可能,相册和视频都是假冒伪造的。   “不好意思,我再想想。”陶然警觉。   他清楚地记得,父母刚去世那年,就有很多牛头不对马嘴的“亲戚”找上门,奔着他父母留下的巨额遗产要抚养他。   虽然面前这个男人看起来不像那样恶心的人,但人不可貌相。   而且他分明什么都记得。   按这个男人说的,他们关系不浅感情深厚,那为什么他偏偏就不记得了这一块。   面对陶然显而易见地防备和怀疑,章铮从心口一路苦到舌尖。   “然然,你先好好休息,你刚醒来,身体还虚。”章铮把那苦往心里咽,安分有距离地坐在床边,笑着道:“不记得就不记得吧,全新的开始也好,也好。”   “真的有可能发生这种奇怪的事情吗?”陶然没接章铮的话,转头问医生。   医生也很是唏嘘,尽职尽责,“按照过往,这种情况我确实也是第一次碰见,不过人脑是复杂的,有的感情太强烈,你越是想记住的,大脑误以为你承受不住,让你遗忘,也是有可能。”   “你的意思是,我忘记他是因为我对他感情太强烈了?”陶然觉得这也太扯了。   难道医生也跟着这个男人一起来骗他。   不至于吧。   陶然暗自记下了医生的名字,决定过后就去仔细查一查。   “你走吧,既然我现在都醒过来了,身体也没什么大问题,我不用别人陪我。”陶然第n次赶人。   一个来历不明,并且言之凿凿是养他长大的陌生人,共处一室,他实在别扭,总是防备着,感觉很累。   “我知道你怀疑我不安好心,但你得承认,现在对你身体最了解的人就是我了。”章铮接话。   陶然没等章铮说完,脸色沉下来,图穷见匕,没想过这个人这么快就不装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章铮全盘接收了陶然的怀疑,戒备,甚至厌恶。   完整的苹果皮陡然被削断了,章铮放下水果刀,迎着陶然生气的目光,站起身,像推销商品一样,推销自己。   “不管我有什么目的,我照顾了你半年,你现在也还需要别人的照顾。”   “这份是我的履历,上面有我详细的资料,我不差钱,身体健康,也没有不良嗜好,我能请求继续照顾你,直到你完全恢复吗?”   陶然没料想事情是这个走向。   这人简直像个精神失常的疯子,还非要缠着他。   “为什么?”陶然不解。   人有所行动,图的无非就那几样。   图钱,图权,图色,图情。   章铮说他不缺钱。   看章铮和医生的相处,也明显有高位者的姿态,本身就是有钱有势的人。   那图色?他一个刚苏醒的植物人,肌肉萎缩到连走路都没办法完成,变/态神经病才图他的色。   虽然他也没谈过恋爱,但想来他应该不是个同/性恋吧。   图情吧,陶然翻来覆去地想,他真是不认识这人啊。   “我爱慕你,所以听到你出意外就赶来照顾你。”章铮真假掺杂地编,按陶然怀疑的去承认。   生死都过了,陶然还在这里跟他说话,生气也好,厌恶也好,都好。   陶然卡了壳,这个骗子,谁知道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   “那我拒绝你了,我不喜欢你,你赶紧走吧,你照顾了我半年,我会补偿给你的。”陶然松了口气,知道这人心怀不轨后,反而轻松了些。   看章铮眉眼垂着,站着不说话,像是很是难过的样子,陶然反思自己刻薄过了头。   说到底人家也没做什么,只是想趁他生病骗他搞对象占便宜,况且还实打实地照顾了他半年。   “不好意思,但感情这种事,”   “你怎么补偿我?我要得很多的。”   陶然刚生起的愧疚,立马就被章铮打散了。   这个无耻小人,看着人模狗样的,还是图钱。   “你要多少?”图钱也好,这种最简单,好打发。   章铮举起一个手指头。   “十万?”陶然试探着说。   虽然十万只是遗产里的一小小小小部分,但他现在还没有收入来源,坐吃山空,不能挥霍。   “十个亿。” 第36章   “我错了, 然然。”章铮说完要十亿后,认错得很快。   陶然刚想骂他,顺便报警。   但章铮的道歉比他骂人的话先一步到。   “我一分钱都不要, 我全免费。”章铮保证,“我马上叫律师来立合同, 这样, 我给你十亿, 这周内划到你账上, 怎么样?”   陶然眼睛瞪得圆, 本着以不变应万变的态度,发誓他只要一痊愈, 就要离这个怪人远远的。   但他现在刚醒,身体软成一摊泥, 动一下都很艰难。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章铮拿着尿袋,掀开了他的被子。   “肚子这儿都胀得鼓起来了,该开口跟我说。”章铮眼里沉了点, 为自己的疏忽自责。   陶然醒来他太高兴,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到了脑后。   “你放手, 谁准你这样了, 我不要你, 我自己会请护工。”陶然恼羞成怒。   一张惨白的小脸有了颜色, 鲜活很多。   “我就是你的护工, 我已经照顾你半年了, 这些都是正常的治疗过程, 不用害羞。”   陶然的泌尿系统是正常的,人苏醒后,医生就建议拔了尿管。   “你好烦啊。”陶然的羞耻心爆棚, 扭动身体想要自己拿回主动权。   他早就想尿了,要不是眼前这个怪人一直不肯走,他早就叫别人来帮助他了。   “我就是你的护工。”章铮重复道,捏着陶然的小鸟对准,“放松,你刚拔尿管,尿出来可能会刺疼,慢点来。”   陶然费力抬起一只手,捂住了自己半张脸和眼睛,脸和脖子都泛起大片绯红。   “我尿不出来。”陶然细若蚊声道,一方面确实是羞耻,另一方面,身体好像有点不受他控制。   很难受。   一只温热的手心,覆上他小腹的位置,陶然那里薄薄的一层皮肉,肉眼可见地瑟缩了下。   有点痒。   “慢慢地呼吸,然然,放轻松,医生说了你的身体是正常的,不要怕。”   那只手在陶然的肚皮上缓慢地打着圈揉,直到陶然开始淅淅沥沥地尿出来。   刚尿出来那一下,陶然疼得要怀疑人生,恐怕以后尿尿都会有阴影了。   但他硬憋住了,一声没吭。   他是真男人。   “真棒,然然真厉害。”章铮等陶然尿完,真心实意地夸奖。   “你不是要当我的护工吗?”陶然破罐子破摔地开口。   “当然了。”章铮拿纸给陶然仔细擦干净,又重新盖好被子。   “那你就要听我的。”陶然不动不挣扎,任由章铮摆弄。   有的人看起来刚经历新生活过来,其实现在魂已经飘走了有一会儿了。   “好。”   陶然忍无可忍,“从现在开始,你不准跟我说话。”   “那十分钟行吗,不然半个小时,这是我的极限了。”章铮讨价还价。   “我烦你。”   “好,那然然不要烦我好不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陶然无话可说。   “那你不准再说些奇怪的话了,你当我护工,我付你薪酬,我们两清了,我好了你就不能再缠着我。”   章铮愣住了,又是那副低眉搭眼的丧气样子,好像那个被抛弃被嫌弃的狗,而陶然正是丢狗的那个负心人。   天爷,他真的很冤枉,他不认识这个人啊,他明明是自己一个人长大的,没爹没妈,哪冒出来一个哥啊。   虽然他是很想有这么一个人陪他,但这来得也太突然了。   “好,都听然然的。”章铮那个丧气样也只出现了一小会儿而已。   “你不要伤心了,你仔细想一想,有没有可能,你真的认错人了,也许这世界上有跟我长得很像的人呢。”陶然帮着出主意。   “你想啊,你的真弟弟要是知道,你把别人认成他了,他会伤心的。”   “会么,可是他已经不记得我了。”   “怎么会,你肯定对你弟弟很好,”   陶然咂摸一下对话,得,又转回来了。   章铮就认定他是弟弟,只是目前失忆了。   荒唐,荒谬。   不跟这个怪人扯了。   陶然不说话,章铮也就跟着安静下来。   只是在固定的时间点,沉默地给陶然喂流食,擦身体,按摩。   搀扶着陶然,一步一步,重新陪他练习走路。   -   “再走一会儿吧,我想再走一会儿。”复建的过程总是痛苦枯燥的,陶然脸颊上的汗水一颗一颗地往下落,但还在给自己加练。   “好,慢慢的,真棒。”章铮应和。   陶然噗嗤一笑,“都说了,你不要把我当小孩夸了,好奇怪。”   “你不就是小孩么。”章铮自然道。   “说得你比我大多少似的,那我也把你当小孩。”   “好,那你把我当小孩哄哄吧,不要再赶我走了。”   陶然还是选择闭嘴,继续练习走路。   他已经醒过来十几天了,十几天里,章铮事无巨细地把他照顾得很好。   而且章铮真是个疯子,竟然真的给他打了十个亿。   吓得陶然当晚都做噩梦了,梦到警察来抓他,查他账户,非让他解释这么多钱是哪来的。   梦里他都快急死了,坦白说都是章铮主动给他的。   结果警察说章铮就是报案人。   警察还说,要是真查出来是他偷的,十个脑袋也不够抵账。   这个噩梦直接给陶然半夜吓醒了,颇为埋怨地看了一眼在陪护床上睡觉的章铮。   陪护床虽然不小,但章铮人太高大,睡着很是憋屈,脚都伸不直。   其实他的病床就挺大的,睡两个人够够的。   陶然一瞬间被自己的想法震惊到,他才不要跟这个怪人一张床睡觉。   气呼呼地瞪着章铮。   明明也没大动静,章铮却突然睁开眼,又给陶然下一大跳。   心虚地赶紧闭紧眼。   “然然,是想上厕所吗?”章铮起身,凑近轻声问。   “还是渴了,想喝水吗?”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做噩梦了吗?”   “......”陶然稳得住,将沉默贯彻到底。   只要他不说话,那他就是睡着了,谁睡着了还能听见别人说话。   “你流氓啊。”又被摸肚子,陶然一下痒得破了功,睁开眼睛。   “渴不渴?小宝,喝口水吧。”章铮收回手,动作熟练地倒了一杯温度适宜的水,一手扶着陶然的后颈微抬,另一只手将杯口递到陶然嘴边。   陶然肚子柔软平坦,但嘴唇很干。   咕咚咕咚几口水下去,那点被噩梦惊醒的烦躁都散了好多。   “谢谢你,你人真好。”陶然心生愧疚,乖顺道谢。   嘴唇边残留的水,被章铮直接用手指揩去。   等陶然意识到的时候,这个动作已经结束了。   好吧,章铮平时也没少占他便宜,擦身体洗澡牵着他硬要看着他尿尿,这些事情都做了好多遍了,但陶然还是觉得有点怪怪的感觉。   但他也没有很排斥,就是觉得怪怪的,跟章铮这个人一样。   “睡吧,时间还早。”章铮捻磨了指腹间湿润的水液。   陶然的嘴唇上还是湿润的,泛着水光。   章铮很想再摸一摸,俯身去亲一亲,他知道那是怎样柔软的触感。   “你不睡吗?”陶然躺好了,侧过头问。   “等你睡了我再睡。”   “你别这样,我会有心理负担的,你也快去休息。”   “好。”   章铮听话地躺回那个对他来说很憋屈的陪护床。   病房里又安静下来。   章铮那边一点翻身的动静都没有,如果不是能看到身体轮廓随着呼吸起伏,好像这里并不存在章铮这个人。   “你能跟我讲讲,你和你弟弟的事情吗?”陶然迟疑地问道,他想章铮应该还没睡着。   “我们之间有数不清的事情,你想听什么?”章铮平稳的声音,缓缓传出。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啊。”章铮想着,自己就笑了,“他是个很勇敢的小孩,很聪明,是个倔驴。”   “?”不是,怎么夸着夸着,就骂别人是倔驴。   “我也是个倔驴,所以让他吃了很多苦。”   “你别当驴了,我看你更狗,赶都赶不走。”陶然被逗笑了。   “我还是觉得你认错人了,但我觉得你勉强算个好人吧,等有机会了,你带我见见你弟呗。”   “好,一定。”   从“骗子”到“好人”了,章铮乐呵地想,这很好了。   “然然,你讨厌我吗?”章铮把断掉的话题又续上。   “刚醒来很讨厌,但后来发现你对我很好,而且你又很有钱,长得也不像奸诈小人,所以应该不会骗我,所以我不讨厌你了。”陶然很有逻辑地回答。   “但就是这样,我觉得你很奇怪。”陶然坦然道,也许是深夜降低了防备,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那个,你就跟我交个底吧,我是不是以前得罪过你,我刚醒来你就想亲我,接着又说你是养我长大的哥。”   陶然绞尽脑汁,才得出一个勉强能说得通的结论:“我是不是以前无意间伤害过你的感情,所以你现在要另类地报复回来,在我身上找乐子啊,如果是的话,我跟你真诚地道歉,对不起。”   章铮轻笑出声,终于感同身受一点陶然当时的无助。   好像走进了一条死路,可偏偏硬要在死路里找一个正确出口。   “然然,我想亲你,我也是养你长大的哥哥。   “我不信你说的这个。”   “嗯。”章铮把苦涩咽进心里。   “那你说不讨厌我,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追求你一次吗?”章铮在黑暗中偏过头,看着陶然,屏住呼吸,紧张地等待结果。   “不行。”陶然斩钉截铁,拒绝得很干脆。   本以为一点不留情面地拒绝了章铮的告白,这人会离开的。   但没有,章铮还是如往常一样细心地照顾他。   他们默契地没提那晚上说过的话,气氛也还算和谐。   只是偶尔,陶然还是接不住章铮突然冒出来的一些话,还有看他时毫不掩饰的温柔眼神。   就像现在复建这样。   陶然完成医生制定的计划后,自己又加练了一会儿,直到腿软得颤抖不停。   差点跪到地上时,身体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打横抱起。   “再练会儿吧。”陶然不甘心,想要快点恢复。   但这次章铮却没依他,避重言轻:“已经超级棒了,然然今天太厉害了,多练了半个小时,等会儿给你做好吃的当做奖励,好不好?”   “好吧,是我心急了,但都说了不让你把我当小孩哄了。”陶然自知理亏,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但被章铮夸得浑身不自在。   “好。”章铮百依百顺,稳稳地把陶然抱回病房。   浴室的温度被调得偏高,热水将陶然脸颊和身体都蒸得粉红,热得有点受不了。   章铮说他的身体受不得一点风寒,陶然觉得对,忍着热洗完了澡。   在章铮的帮助下穿好衣服,吹干头发,这才得以重新躺回干净柔软的被窝。   他好像一点都不排斥章铮对他的好了,甚至有点享受其中。   陶然缩在被子里后知后觉,这很可怕,毕竟养好了身体,他们就得分道扬镳,总不能真答应怪人,让怪人当他男朋友。 第37章   “这个aaaaaa我的宝贝是谁啊?”陶然看着手机好友列表自言自语。   章铮坐在床边, 帮陶然按摩刚走得酸软的双腿,闻言抬起头看了陶然一眼,没说话。   这是陶然醒来后第一次有精力玩手机。   他无父无母, 唯一的朋友陈飞也在国外读书,也不用担心会有人找他。   不想用都知道, 根本没人找。   “是不是你拿我手机乱加人了啊?”陶然开玩笑一样问章铮。   十几天的相处, 陶然的防备心放下来好多, 在心里慢慢把章铮当朋友。   “我没有。”章铮轻轻摇摇头, 继续手上的按摩动作。   章铮按摩的力度刚刚好, 极好地缓解了陶然肌肉的紧张。   陶然复建后刚洗了个热水澡,舒服得脚趾都在不自觉舒展。   章铮注意到了, 把手伸过去,将陶然细长的脚丫子, 轻轻地包裹在手心里。   陶然全神贯注地翻看着他跟“aaaaaa我的宝贝”之间的聊天记录,根本没空在意章铮的动作。   按摩完了,陶然的世界观也崩塌了, 把手机往旁边一放,躺在床上思考人生。   “章铮, 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陶然喃喃地问。   “这个世界。”章铮回答。   陶然不语, 目光呆滞地望着天花板。   他没能把聊天记录翻到尽头, 但已经很清楚地知道“aaaaaa我的宝贝”是谁了。   可是谁会假冒伪造长达十几年的消息记录啊?而且聊天频率还不低。   天南海北地聊,也逐渐从幼稚转向成熟, 但总归说话还是带着一股掩藏不住的撒娇语气。   一眼看去的亲密。   “可是我真的不记得你了, 我真的唯独把你忘了吗?这也太扯了, 我不明白。”   “今晚想吃什么?”章铮陡然转移话题。   “?”陶然不满意地偏过头看章铮,“我正在迷茫,在为命运emo, 在感叹世界呢,你干什么啊?”   “好,那然然可以从中间抽个空,告诉我今晚想吃什么吗?”   “想吃火锅。”陶然成功被带偏,说的时候就抿嘴咽口水。   他吃不了辣,但他太想吃点味道重又香的东西。   “好。”   “真的?”陶然怀疑自己听错了。   虽然医生说他可以不用再吃流食,但章铮为了他的身体,在吃上面把控得很严格。   章铮句句有理,给他安排的都是营养均衡又适合他身体恢复的食物,尽管味道寡淡,但陶然也知道这是对他最好的。   “当然,骗人是小狗。”章铮伸出手指。   陶然伸出手指去拉钩,嫌弃地笑:“咦,你真幼稚。”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章铮给他安排的是番茄鸡汤锅,少盐少油的那种。   “烦人,小孩你也骗。”陶然吃掉一块章铮喂到嘴边的嫩豆腐,每次咀嚼完后就要谴责一句。   “烦人,我连小孩都骗。”章铮跟着附和。   陶然瞪大眼睛。   “我错了,不该学你说话,我保证,半年后就带你去吃辣火锅。”   “你真的很烦人。”每次章铮都特别快地认错,关键是陶然自己还真受用,陶然觉得自己被戏耍了。   “那怎么办,小宝不要烦我好不好?”章铮舀了一口汤,等凉一些了喂给陶然。   “哥?”陶然看着章铮的一切顺他的温柔眼神,鬼使神差地试探叫出声。   章铮的反应比他想象中要平静很多,只是抬起眼,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即垂眸,浅浅地笑了一下。   “嗯。”只是一个简单的音,但章铮第一次只发出了个气声,第二遍才答应实。   房间里只剩下陶然咀嚼食物的细微响声,没谁说话了。   陶然有点亏心,这种亏心在于,他知道章铮在乎什么,但他自己真的没有一点实感。   平心而论,章铮大概是最贴心最高级的那类护工了,对他真好,然而他还故意去戳人家的痛处。   哎呀,要不要道个歉啊。   “然然,我真高兴,特别高兴。”章铮打破沉默,笑着道。   看样子确实笑得挺开心的,陶然很少看章铮笑得漏出这么多牙齿。   嗯,没蛀牙,挺整齐的,也白。   好吧,看有型的帅哥对自己笑,陶然也很乐意。   “你叫我哥,我就特别高兴,像踩在云上一样。”章铮接着道。   “害,这多简单,你比我大十岁,我以后都叫你哥好了。”这点小愿望,陶然张张嘴的事,成人之美,他愿意。   况且章铮对他这么体贴照顾,他老“章铮章铮”地叫,也确实有点不礼貌。   “那个,哥,你真的不会害我吧?”陶然吃饱了,装作不经意地提一嘴。   章铮一直思索着,没有回答,陶然心里打了个哈哈。   “那什么,我就随便问问,这法治社会,什么害不害的哈哈。”陶然有点费劲儿地往被子里缩,他醒来后,每天睡眠的时间还是很长。   章铮起身帮他调整,又拉紧了遮光窗帘。   陶然在心里警惕了几分,可不能因为章铮对他好就得意忘形了,有好就有坏。   像章铮这种精明的家伙,要是对他坏的话,那他可招架不住。   还是保持点距离好啊,至少心理上不能太依赖章铮了。   陶然迷迷糊糊地想着睡着了。   章铮给他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走出病房,打电话让助理立马准备一份详细的个人资料,送来医院。   完了又拨给另外一个人,催促问他要的东西做好没。   下午两点多。   章铮拉开一半窗帘,捏着陶然的手心,轻声叫他。   陶然身体虚,午睡睡着了就不想起来,这样傍晚自然醒来后就头昏脑涨得难受,再睡时就容易做噩梦,睡眠质量也不好。   “让我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陶然眼睛都不想睁开,这会儿是最困最困的时候。   陶然请求的话说得断断续续,要凑近了靠到陶然嘴边,才能勉强听出来他说的是什么。   “然然,然....然~,然---然。”章铮就持续地,一会儿叫一声,声音不大,刚好让陶然能听到。   充分起到一个干扰的效果,跟蚊子嗡嗡一样烦人。   还轻轻地抠陶然的手心,弄得陶然痒痒的,也跟蚊子一样。   陶然被迫清醒,颇有怨气地望向章铮。   “小宝,下午好,来喝点水润润嘴。”   陶然喝了两口水,在章铮的帮助下,半靠在抬高的枕头上。   外面艳阳高照,医院楼下就是公园,蝉鸣不止。   蓝天白云,特别澄澈,天气真好。   那一点点起床气,都被章铮妥帖地哄好了。   “看看这个。”章铮把手里的东西放到陶然手上。   是章铮详细的个人资料,从出生到现在,大到创办公司,小到身高体重,尽量用数据将章铮这个人解析透了。   “你怎么小时候老跟别人打架啊?”陶然看着资料问。   “不是,这不是重点,你给我看这个干什么?”陶然嘴上说着,但还是很好奇,趁机会多看几眼。   文件里有章铮每个阶段的照片,原来章铮小时候这么拽,不良青年啊,光看照片里的眼神,都凶得不敢惹。   “想让你知道我是个怎么样的人,这样你心里就有底了。”章铮解释道。   章铮看着陶然的脸色,发现陶然没有排斥后,暗自松了一口气。   “还有这个,送给你。”章铮把一个精巧的小玩意儿递到陶然手心里。   黑色的,手感光滑的一个实心小方块,上面还有个精巧的小按钮,藏在凹陷处。   “这是什么啊?”陶然被这个小把戏吸引了,好奇地问。   “是这个项圈的开关。”章铮说着,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根黑色皮质项圈,在陶然震惊疑惑的目光中,从容地给自己戴上。   项圈贴着喉结,哑黑的颜色衬得章铮的脖子更白,更纤长脆弱。   很简单的款式,但再怎么简单,跟章铮的气质也不搭。   正是因为这样的不搭配感,让陶然觉得又很有感觉,想多看又不敢盯着看。   “你干什么啊?”手里的小方块突然就变成了烫手山芋,陶然不敢再盘了。   连他都知道,送人礼物最好不好送皮带,领带这种带有圈/禁性质的东西。   他们又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章铮怎么能把项圈的开关送给他。   “我不要了,你总是喜欢耍我玩。”陶然把颇有质感的小黑方块摊在手心,意思是要还给章铮。   脸上不知不觉上了热度。   如果不是当事人,陶然还是很乐意夸奖章铮,这样子很特别,有种很吸引人的帅气。   “按这里,项圈就会放电,你放心,不会伤害到我,但会让我难受,暂时失去行动力。”   “!”   什么?放电?   不是,这是法治社会了没错吧。   “章铮,你别这样,我有点怕你了,你要送我去坐/牢啊,我可不害人的。”陶然这下真一点不敢碰那个黑色小方块,生怕一不小心误触到开关。   “你会电我吗?”章铮问。   “当然不会,我为什么要电你?”陶然莫名其妙。   “嗯,那不就好了,这个你拿着,如果你对我不高兴,可以捏住我的把柄警告我。”   陶然都服了,这什么病/态的脑回路。   都说他脑子被撞坏了,他看章铮的脑子才应该去看一看医生。   “你过来点,趴到我前面来。”陶然身上没劲儿,使唤章铮,同时把那个黑色小方块尽力扔得远一点。   “这个怎么解开啊?”陶然研究了半响,觉得这个项圈真高级,有点想拆下来研究一下。   “留着吧,这样你能对我少点害怕对不对。”章铮虚趴在陶然腿上,有点贪恋这样近距离的接触。   “然然。”章铮知道现在说这种话非常不合时宜,听起来非常虚空.   可他还是轻声讲出来了,冒着把陶然吓跑的巨大风险。   “我也好爱你。”   隔着时空,回答那时候陶然对他说的话,也对现在已经忘记他的陶然说。 第38章   那条危险的项圈, 最终还是被陶然解下来。   竟然是用他自己的指纹解锁。   陶然自己都不知道这个指纹什么时候录入的。   至于章铮说的“我也爱你”的话,陶然没法回答。   只是默许章铮在他腿上趴了一会儿。   这一番折腾下来,陶然也信了大半----章铮不会主动来伤害他。   失忆的事情, 陶然也由刚开始的完全不信,到现在动摇想法。   -   “呼---”陶然拒绝了章铮的搀扶, 也没有扶着复建器材, 自己一个人, 慢慢地走过了来回一百米的路程。   “嘿嘿。”陶然有点小得意地笑, 这是最后一趟了, 章铮就在前面两米处的地方站着。   但没想到得意过了头,这一步迈得又急又快, 腿上突然没了力气。   陶然下意识地往前面章铮身上扑。   也被稳稳接住了。   章铮穿着纯白色的短T,拥着他腰的两只手很有力气, 身上香香的。   肯定是喷什么香水了。   陶然暗暗地想。   差点摔倒,被稳稳接住,只是一瞬间就完成的事情, 陶然脑子里却闪过许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然然好棒。”章铮温声道。   陶然这次没有反驳章铮,他也觉得自己超级棒。   那场严重的车祸不仅让他以植物人的状态昏睡了半年, 当时更是全身多处骨折。   骨折的伤虽然已经好了, 但不知为何, 陶然总还觉得腿上骨折的地方时不时疼一下。   从被章铮搀扶着才能抓稳复建杆挪步, 到自己费力地扶着杆走, 到完全不扶任何东西, 慢慢地走过这看似简单的一百多米路程。   陶然花了整整一个月。   “嘿嘿。”汗水从眼睛睫毛处凝聚, 又滴落下来,陶然高兴地傻笑。   一身细胳膊细腿,却感觉全都有用不完的劲儿。   “真棒,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棒的小宝。”章铮不停地夸。   陶然还来不及谦虚,屁股就被一只手薅着往上提了一把。   他岔开双腿,被章铮面对面抱着,被托着抱,都高了章铮一头。   这姿势跟抱小孩一样。   章铮身上的那股香味,全方位往他鼻子里钻。   陶然一声不吭地别过眼,浑身潮热黏腻,总感觉身上的热气有如实感,会黏附到章铮干净清爽的衣服上。   他暗暗使劲儿耸动鼻尖,害怕自己出太多汗会有什么臭味,幸好没有,还是香香的洗衣液的味道。   复建室离病房不远,私立医院这一层楼都没什么人,很安静。   “小宝,医生说你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很快就可以出院回家修养了,高不高兴?”章铮把陶然抱进病房,轻轻地放到病床上。   等陶然缓一会儿再去洗澡。   “今天太累了,脸都红成这样了。”章铮拿出一块干净的灰色手帕,给陶然把脸上和脖子处的汗水简单擦擦。   “回家啊。”陶然之前是很想出院的,现在听到这个消息却没有想象中高兴。   ----那你会跟我一起去我家吗?   陶然问不出口,虽然他很想章铮就是他哥。   但很可惜,他这一个月里日夜辗转地想,他还是不记得有章铮这个人。   “还有两天就要过生日了,正好在家里,我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哦莫。”陶然想想,还真是要到他生日了,装作勉为其难地道:“那好吧。”   听这个意思,章铮是会赖着跟他一起回家了。   他愿意在家里给章铮腾出来一间房间,不收房租的那种。   陶然自动在记忆里把章铮清除了,自己圆了所有不对劲的逻辑。   他们现在住的房子也确实是陶然的名字。   但陶然显然忘了,这栋房子是章铮之前送他的生日礼物。   因为陶然很喜欢这栋房子落地窗外的江景,他们便逐渐定居在那里,一住就是好多年。   “二十而立,然然真的要变成大人了。”章铮笑着感慨,他刚刚察觉到陶然突然的失落,但好在陶然很快又高兴起来。   章铮希望陶然以后一直快乐,陶然要什么,他就给什么。   他想得明白,失忆对陶然来说,何尝不是一件顶好的事情。   从前让陶然最不开心的,不就是他吗,忘了也好,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至于那些好的不好的回忆,章铮会帮陶然好好记得。   陶然不知道章铮在想什么,只是仔细盘算回家后的生活。   就算在医院他能住很干净的套间病房,但谁会喜欢医院呢。   “我明年肯定能好了吧,明年我要去上大学了,我都二十岁了还没上大学呢。”陶然坐在浴缸里,跟章铮聊自己的打算。   “好啊,那然然想去哪里读大学呢?”章铮帮陶然轻轻按摩头顶,语气正常,实则心里没底地突突跳。   只有章铮自己知道,他现在离不开陶然,一个小时一分钟都不行。   车祸那天血肉模糊的场景,将失去陶然的阴影,在章铮心里镌刻得更加深,深入骨髓。   “我还没想好呢,我想去y市大学,我妈妈就是从那里毕业的,我还记得小时候我妈妈老跟我说,y室大学里的桃花园特别美。”陶然回答道。   “嘶--,哥,按得有点疼了。”陶然转过头轻声道。   章铮恍然,赶紧松了手上的力道。   陶然的父母是怎么死的,章铮之前没有机会也没有勇气告诉陶然,现在更不敢。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陶然看见章铮脸色不好,关切地问,他想起章铮也一直在吃药呢。   章铮说是治疗失眠的。   “没有不舒服,我走神了,小宝,对不起。”   “好吧,你不要太累了,你照顾我太辛苦了,要不我再请一个护工吧。”   浴室里热气蒸腾。   章铮用大浴巾把陶然从水里捞起来。   陶然昏睡半年,瘦得肋骨都清晰可见,一身冷白的皮肤,被热水泡得泛粉。   “不要请其他人,我不累,我想一个人照顾你,真的。”   “好吧,那辛苦你了,我出院了给你包个大红包。”陶然能感受到,章铮真的对他特别好。   他其实也不想找别人来帮他,跟陌生人相处,还是帮他换衣服近距离搀扶他复建这种事,他想想就有点别扭。   章铮算是个例外,因为章铮都没给他缓冲的机会,直接就上手,次数多了,陶然就很习惯了。   而且章铮是陶然可以用心感受到的好。   “我不想要大红包,可以换成其他的吗?”章铮跟陶然商量。   “可以,你要什么?我没有的可不给哦。”陶然同意了章铮的要求,在吹风机呼呼的声音中,大声回答道。   “我现在还没想好,我以后再要可以吗?你觉得过分的不给就行。”   “好。”陶然很痛快地就答应了,反正主动权在他手上。   在热烘烘的浴室里吹干了头发,换好质感舒服的睡衣,陶然很自在地就让章铮抱着回床上。   倒在床上的时候,章铮脚上一滑,跟着倒在了他身上。   好在章铮的控制力很强,只是虚伏在他身上,陶然没有被压得难受的感觉,只是吓了一跳。   “你没事吧?”   章铮有些懊恼地皱眉,第一次演戏,有点过头,差点真的倒在陶然身上。   “我没事的然然,有没有压到你?”   “没有没有,你小心些,是不是晚上睡那个小床没睡好啊?”陶然一直惦记着章铮睡的那张憋屈的陪睡床。   “没有。”两个字在章铮嘴里转了一圈,紧急变成了赞同的“嗯”字。   “不过没关系,后天咱们就可以回家了。”章铮笑着找补。   “那个,你先起来吧,有点,太近了。”陶然是有点可怜章铮睡那个憋屈小床,但章铮这样压在他身上,大眼看小眼地聊天,太奇怪了!   还看着他的嘴巴说话,干什么,x骚扰啊这个流氓!   骗来的拥抱持续了这么久,章铮已经心满意足。   但还要演成非常不好意思的样子,后知后觉急急起身。   “对不起啊然然。”演戏真成真了,章铮有一小会儿的眩晕感,眼前一片黑。   放松,深呼吸,章铮很快缓过来。   是他吃的那类精神类药品的副作用。   陶然醒来之前,章铮把药当饭吃。   现在为了赶紧好起来,陡然减少药量,一时间不良反应比较激烈。   不过都在章铮能忍受的范围内,他心里有数,陶然醒来了,还好好活着,他不可能给自己先整死了。   “你也快过来躺会儿吧,别逞强了。”陶然原本还以为章铮又在故意戏耍他,但看到章铮脸色陡然苍白,闭紧眼睛的样子,没来由的心疼比愧疚来得快一些。   也是,虽然他真的不记得章铮,但这个大他十岁的哥哥照顾他一个多月了。   衣食住行,哪样都精细妥帖,陶然嘴上说着不信,心里不可能完全不被触动。   “不了小宝,我没事的。”章铮已经缓过来了,拉过凳子坐在床边,温和地笑笑,“我是认真的,我想追求你,我也很想跟你睡一张床,想牵你的手,我这样说,你还让我睡你的床吗?”   “那,那就不行了。”陶然虽然有点犹豫,但还是拒绝的,同时又有些气恼:“你追别人都这么直接吗?你这样不知道会吓跑多少人。”   “我没有追过别人,除了然然,我没喜欢过别人。”章铮以前很少说这些直白的话,因为以前他被陶然惯坏了。   现在轮到他来做这样的事情,才发现,话一说出口,就会很紧张,既害怕又期待。   “哦哦,这样啊,那好吧。”陶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躲着章铮犹如实质的灼热视线,他被盯得浑身都不得劲儿,嘴一秃噜皮,说了句,“我也是。” 第39章   “我是说我也没追过别人, 不是说我喜欢你嗷。”陶然说完,就连忙解释刚才那句话里的歧义。   “不喜欢我哪里呢?”章铮刨根问底。   “害,这哪能说清楚, 就算按你说的,我失忆了, 那我现在只有跟你这一个多月的相处经历啊, 而且我为什么一定要喜欢一个男人呢?”   “那我能继续追你吗?”章铮笨拙道。   “不能。”陶然拒绝, 把脸转过一边去。   陶然在读书时也被很多人追过, 男的女的都有。   但没有一个像章铮这样直白, 简直跟块木头一样,说话又直又硬。   章铮是最了解陶然性子的, 犟得要命,认定的事情别人都改变不了。   陶然已经几次表态----不喜欢他了。   章铮垂头丧气, 强颜欢笑的样子太明显。   陶然看见了也不接话,不能给章铮希望,因为他满足不了。   如果章铮因此要走的话, 那就走吧,顺其自然。   他虽然在苏醒来这一个多月里比较依赖章铮, 但陶然始终知道, 没有谁可以一直陪着他。   “我改变主意了, 出院后我不要你照顾了, 你也不能去我家。”陶然说道。   章铮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这样,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然然, 你现在显然还需要护工照顾,我更顺手不是么,等你好了, ”   陶然打断章铮的话:“不用等我好,对不起,我暂时还不想谈恋爱,也不能接受你的感情,我觉得你这样的状态,我们还是分开点好一些。”   “对不起,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但我真的不记得你了,我不想疑神疑鬼地生活。”陶然补充道。   -   出院那天,陶然精神振奋。   章铮两天两夜没合眼,对分离的焦虑愈发浓重。   好歹还留了些心思稍微打扮自己,没在陶然面前露出不修篇幅的一面,但他眼底扔挂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   “然然,我把你过敏的食物清单都发给你了,你自己平时一定要注意,抗过敏的药在这里。”   都到家楼底了,章铮却不能上去,眼巴巴地看着陶然叮嘱。   “如果有一点不舒服,一定记得打我电话。”   “放心吧,那些要我命的东西我自己都记得呢,不过还是很谢谢你。”陶然回答道,他坐在轮椅上,一个年轻的男孩在后面推着轮椅。   那是陶然请的新护工,听说还在读大学,课少出来兼职的,正好是康复专业的,人也很阳光。   重点是,跟着陶然一起,在章铮回不了的家里,同吃同住。   男孩叫谢洋洋。   “放心吧哥,我会照顾好然然哥的,您把那些过敏清单也发我一份吧,我做饭时一定注意。”谢洋洋开朗道。   结果换来章铮不轻不重地一个凝视。   谢洋洋心里瑟缩了下,想想自己好像也没说错话吧。   “再见,你也快回去休息吧,等我好了,我请你吃大餐。”陶然对着章铮道,他不能回应章铮的感情,但会报答章铮照顾他的恩情。   按照市面上最资深的护工价格计算,陶然把昏迷那半年也算进去,付给章铮工钱。   虽然他知道章铮不缺钱,但这钱他必须得给。   “小宝,求求你,就让我一起去照顾你好不好,你不放心,我可以跟他一起。”章铮太难受了,半蹲下来,恳求陶然给他一个机会。   陶然动摇了一下,但他知道,这时候动摇,后面更不好收场了。   于是他很轻但很坚定地摇摇头。   “哥,我叫你一声哥,你不要勉强我了。”   “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也逐渐很依赖你,但我始终不记得你,大家都说我们之前如何如何,但我不记得了,你知道的。”   陶然露出茫然的神色,“对不起,我认真想了以后觉得,我需要一点独立的空间,好好整理一下这些混乱的事情。”   “但我们又不是老死不相往来了,我们还可以在手机上聊天啊,我能自由行走了以后,我们还要一起出去吃火锅呢。”   正是盛夏,暑气蒸腾,附近绿化很好,蝉鸣不止。   谢洋洋给陶然打好遮阳伞,一声不敢吭。   虽然理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有一件事是确定的----他的出现代替了章铮的位置,而且章铮对此很不高兴。   “然然,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一件事吗?我现在就想要一个东西,我想你能答应我。”   “是什么?”陶然被弄得心里也有点难受,其实他并不排斥章铮的,但又隐隐约约觉得他们这样不好。   “我想要每天来你家里两个小时,就两个小时,时间到了我就走,绝不会耍赖拖延,可以吗?”章铮几乎要跪下来求陶然了。   自从陶然车祸昏迷不醒后,章铮就像一辆故障机器。   他机械地处理章氏集团那一大烂摊子,雷霆手段,日夜不休。   机械地游走在章家一众混乱的亲戚中间,六亲不认,一点人情味不讲。   机械地吃药,守着昏迷不醒的陶然,发誓一定要活着等陶然醒来。   如果陶然离去,那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去陪陶然一起。   陶然醒来后,章铮的生活便只剩下陶然一个主心骨了。   其他的都交给别人来管,他没有时间精力可以分出去。   他要时刻照顾好陶然,不允许一丝意外再发生。   但现在,他的主心骨抛弃了他。   章铮好像一瞬间被抽空了行动力,他不知道见不到陶然的时间里,他要去哪里,要干什么,才能逃过这一段时间。   “可以的,哥,你别哭,对不起,你让我再想想。”陶然伸手,替章铮把脸颊边的眼泪抹去。   章铮把陶然的手包住,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他其实没感觉自己哭了,只是好难受,呼吸不过来。   “那然然想快点吧,我一点都不想然然不开心,但我没办法,然然,没有你哥真的活不下去。”   谢洋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终于搞清楚了自己的定位,也搞清楚了面前两人的关系。   怪不得章铮对他这么严肃,原来他无形中成了一个巨大的电灯泡。   刚还在嘻嘻哈哈地找章铮要过敏清单,章铮不打他就是好的了。   “胡说,不准说这样的丧气话,谁离了谁都能活下去。”陶然作为一个快死过一次的人,惜命得很,听到章铮说这样的话就有点生气。   “你都快三十了,还在大庭广众下哭鼻子,羞不羞啊。”这下轮到陶然把章铮当小孩子哄了。   “这样吧,你今晚就住我家,后面每天来找我玩两小时,慢慢适应,好不好?”   章铮“嗯”了一声,站起身来,手刚扬起来,谢洋洋就乖乖松了轮椅的手,识相地站到边儿上。   章铮看了谢洋洋一眼,也没说什么,推着轮椅进电梯。   回家。   “谢谢你,然然。”章铮在电梯里,轻声道。   “不用谢,我叫你一声哥,而且我们算是朋友嘛。”陶然回道。   章铮终于找准定位,他现在在陶然心里,只是朋友的定位。   那就要保持好一定距离,不要再强行挤进陶然的安全圈里,不管是卖惨还是不经意间的行为。   不然,陶然会感觉到压力和不安,就会想把他推得更远。   进家门,找鞋,换鞋。   章铮也给谢洋洋拿了一双新的拖鞋,是之前跟陶然逛超市抽奖送的。   谢洋洋客气地倒了谢,换好鞋就安静地站在一边,只是一眼就能感觉到这栋江边平层的房子很大很豪,他当一辈子护工都买不起。   哇O^O。   这一单是有钱的金主大人!他一定要服务好!   而且然然哥看起来就很温柔,也许做好了还会给他奖金。   “我自己来就好了。”陶然轻声不好意思道。   “没事,你看,已经换好了。”章铮一进门,就熟练地坐到矮凳上,帮陶然脱了袜子,再换上一双新的袜子。   陶然除了洗澡,几乎每时每刻都会穿袜子,出门回家后一定会换双新的。   十几年来都是这个习惯,这件小事情,章铮也做了十几年。   以前都习以为常,现在陶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反倒不自在起来。   “然然出门后回家都要换一双袜子,我不在的话,你记得帮忙,他现在身体没劲儿不方便。”章铮对一旁的谢洋洋道。   “好的好的,我都记下了。”谢洋洋积极道,立刻就掏出手机记到备忘录里。   陶然被章铮从轮椅上打横抱起来,往卧室走。   越跟章铮相处,陶然就愈发相信自己失忆的事实。   除了最亲近的人,谁会了解他生活中这样小的细节。   而且好奇怪,他的家里,处处都有章铮存在的痕迹。   比如卧室床头柜上,不知何时摆着他们俩的海滩合照,他笑得肆意,穿着沙滩裤骑在章铮的脖子上。   竟然是看一眼就会脸红的程度,陶然欲盖弥彰地把那张相框轻轻翻倒。   章铮顺着他的动作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枕头,喝水的杯子,沙发上的玩偶抱枕,房间里一眼望去的东西,几乎都是双人的。   “现在洗澡吧,洗完澡我给你做午饭,吃完了好好休息一下,今天奔波这么久了,就不做复建了,这样行吗?”   “要做的,但现在也想洗澡。”陶然回答道,他虽然没有走路,但天气太热,身上也有点黏糊糊的感觉。   “好。”章铮起身,又是很熟练地打开卧室一旁的小门,进去衣帽间,找到陶然最喜欢穿的那套睡衣。   出来时正对着陶然探究的视线,章铮伸出双手做出拥抱的姿势。   “太奇怪了。”陶然顺势让章铮抱自己去浴室,迷茫地喃喃:“太奇怪了,哥,我觉得太奇怪了。” 第40章   今天晚上, 陶然总算能自己独立在一个房间休息。   家里房间很多,章铮就睡在他隔壁的房间。   家里所有东西都成双成对,随处都有跟章铮有关的痕迹。   陶然在自我怀疑中入睡, 做了一个特别奇怪的梦。   难得,他这个身体状态, 还做了一场春暖花开的梦。   梦境的地点就在他睡的主卧, 连床单都是一样的, 有一个人跟他待在一起。   陶然笑着搂住那人的脖子, 主动亲上去。   陶然在梦境中止不住心里悸动, 特别满足,好像整个世界都被他轻易拥抱在怀里。   那种全身心的饱胀感, 可以轻易被描述为-----幸福。   虽然他始终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梦里的他毫无顾忌, 全身心地信任对方。   模模糊糊从梦境中醒过来时,梦里的所有细节都还在脑海里播放。   但又好像没有醒过来。   热乎乎的,软趴趴的, 跟梦里一样舒服的感觉。   陶然不自觉地哼哼。   “宝宝,我帮你。”章铮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还带着呼吸的热气。   ?   不是梦。   陶然这才完全清醒过来。   “不要, 你干什么啊?”陶然刚醒, 声音还是哑的。   在意识到现实中真有人压着自己时, 陶然只慌张了一瞬。   但章铮的声音一出, 他的身体就放松下来。   只是脑子有些转不过弯, 不知道章铮半夜不睡觉, 来他卧室干什么。   “嗯!你干什么?”陶然仰着脖子喘息。   他就说,他这幅昏迷半年的身体,不会平白无故做那样的梦。   被子里热烘烘的, 陶然微微曲起来双腿,章铮缩在被子里面。   他是想拒绝的,但是太舒服了。   陶然不自觉地咬住自己的手指边,夜晚和被窝,给了他做坏事的勇气和安全感。   腿根因为长时间肌肉紧绷,皮肤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汗水,又都被章铮亲嘬着吻去。   陶然连一分钟都没坚持到。   晕乎乎的,困意立马铺天盖地地涌来,陶然全身都放松下来,身体在微微发热。   被短暂抛弃的羞耻心也终于回来了。   哇,刚才他们是在干什么?   陶然闭着眼睛,虽然困顿,可不敢睡,也不敢睁眼。   章铮虚压着他的身体,凑到嘴边来吻他。   是一个带着轻微味道的吻,陶然装死一样,不迎合也不反抗。   一想到这个味道是从哪里来的,他的脸颊就飞快地烫起来。   “我听到你在梦里哼哼,身体也起了一点反应,所以才想帮帮你,然然不要怪我。”   陶然:“......”   嘴唇上的嘬吻轻轻的,蜻蜓点水一样。   “然然,能不能理理我?”   陶然:“......”   亲吻由浅入深,当章铮开始想要更往里亲他时,陶然一下把牙齿咬得死紧,脸颊边的咬肌都紧绷起来。   呼吸沉沉的。   “然然,小宝,试一试我,你不讨厌我的,我能感受到,小宝,求求你。”章铮边亲,边轻轻地说话,带着温热的气流,一点一点地含着陶然的嘴唇试探。   “呜....嗯”陶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松警惕的,反正他脑子一团糊。   章铮好像不只是往他嘴里钻,更往他精神防守的薄弱处钻。   陶然想不到别的,头皮麻麻的,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好刺激好刺激好刺激喘不过气。   “呼....”在章铮终于抬起头后,陶然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小宝,让我做你男朋友,好不好?我好喜欢你,小宝,乖宝,求求你,给哥一次机会,好不好?”   “好...好吧。”陶然事后再想起这个场景,他发誓,他真的是一时被迷惑了,嘴巴好像都不是自己的,说不出拒绝的话。   但当他第二天有一丢丢的后悔时---后悔也没用了。   “今天已经过去很多个小时了,你该回你自己家了。”陶然裹着薄毯子,窝在懒人沙发里,心不在焉地玩一款新游戏。   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往旁边飘,主要是章铮老是在他眼前晃,惹人注意。   本以为章铮会借由昨晚的事情耍赖。   但意外的。   “好。”章铮走到他面前,半蹲下来,在要往他脸上凑近的时候,陶然往左看往右看,最终选择闭上眼睛,睫毛都因为紧张在扑闪扑闪地抖。   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并没有深入,很快就结束了。   陶然还闭着眼睛。   章铮笑着看着他,“有什么事情打我电话,晚饭就不用做了,我做了让人给你送过来,洗澡不方便,我再来帮你,帮完我就走。”   “好了好了。”陶然感觉自己有点像周扒皮了,主要是经历完昨晚的事情,他有点装不起来,态度硬不上来。   脸颊的热度升上来,他自己不用看也知道,肯定又脸红了一大片。   “你快走吧。”   “好,小宝别生我气。”章铮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搞得陶然又觉得自己像个负心汉。   门咔哒一声关上了,陶然挽留的话终究是没说出口。   还是得有点距离,他再适应适应,不然心脏和脑袋都遭不住。   本来他脑袋就因为车祸出了点问题。   让他再想想,章铮到底是他的谁?   “陶哥,你有什么需要尽管使唤我。”谢洋洋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走出来,笑得一脸贼兮兮的。   陶然这才想起,家里还有另一个人,是他新雇的护工。   “没事,我需要的话会叫你帮忙的,别紧张。”   谢洋洋可知道谁才是自己的衣食父母,章铮前脚刚走,他后脚就狗腿地上前告密了。   “陶哥,本来这些话,章哥不让我跟你说的。”   陶然:“?”   “没事,你尽管说,我给你兜底。”   “章哥可凶了,让我不能起不该起的心思,说你们很恩爱。”   “咳咳咳。”陶然平白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章铮这家伙,以为谁都是同性恋啊。   还是认为他是香饽饽,每个人见到就想要啃一口。   “你别听他的,他瞎说呢。”   谢洋洋点点头,跪在厚重柔软的地毯上,侧身靠着沙发,继续道:“章哥还说,说陶哥你不喜欢别人碰你的东西,也不喜欢别人跟你套近乎,要是我惹你不高兴了,章哥要收拾我,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T^T。”   “他原话真这么说?”陶然开始怀疑,就算他不记得以前的章铮是什么样,但就目前相处来看,章铮也不是这么浮夸的人啊。   还吃不了兜着走,□□啊。   谢洋洋一张娃娃脸,很认真地点头:“好吧,最好一句话是我说的,但章哥的表情就是这个意思!让我要好好陪着你,逗你开心,还要注意吃的东西千万不能有哪些食材,还有复建时间一定要根据你的身体承受能力来定,还有要多夸多鼓励陶哥......”   谢洋洋如数家珍,看似告状,其实都在说章铮如何如何细致地嘱托。   跟托孤似的。   陶然算是看出来了,谢洋洋这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小屁孩,是个话痨且戏精。   不过叽叽喳喳的跟个鸟儿似的,确实很有活力。   “章哥警告我的就是这些了。”差不多得有十分钟了,谢洋洋终于结尾,从慷慨激昂的状态,突然内敛下来,有些忐忑又不好意思地跟陶然道:“陶哥,那个,章哥他给了我一万块钱,说是封口费,都在这里了,我一分没花,我转给你吧。”   这孩子,心思都写脸上了。   “转给我干嘛呀,他给你的你就拿上,你“背叛”他跟我说这么多,我也给你点额外的奖金吧。”陶然拿出手机,当即给谢洋洋转了五百的红包。   陶然跟人相处比较看直觉,他还挺喜欢谢洋洋这种性子跳脱有趣的人。   “嘿嘿,谢谢陶哥,陶哥你最好了,我一定尽心竭力,一定会照顾好您的!”   谢洋洋喜笑颜开地收了红包,把这笔钱存进自己的小金库里,小金库里已经有十几万了,对于谢洋洋这个年纪的人来说,简直是一笔巨款。   谢洋洋心里很高兴,给自己的手术费又攒了好大一笔。   下午做完复建,陶然一身热汗,拒绝了谢洋洋要进浴室帮他洗澡的话,想着自己慢慢挪,慢慢来。   就这么巧,他刚挪进浴室门口,门铃就被按响了。   陶然心有所感,又挪出卧室门口。   看谢洋洋把门打开。   然后,章铮出现在他眼前。   章铮换了一身衣服,一身妥帖的灰色家居套装。   看似简单,其实头发是精心抓过造型的,胡子也刮得相当干净,袖口被随意往上撸了一小节,劲瘦的手腕上戴着一只精巧的银色手表,略微蜷起的手背青筋浮现。   等走到他面前了,陶然又闻到一股好闻的香味。   这人,说好之后每天只能来两个小时的。   “小宝,是要洗澡吗,看来我们心有灵犀,我来得很及时。”章铮自然地走上前来,轻松地拦腰就把他抱起来。   谢洋洋还在呢!陶然急得,转头一看门口,哪还有谢洋洋的影子,估计是回自己房间了。   其实只是抱一下,按陶然现在的身体情况,怎么看都是很正常的举动。   谢洋洋也会在他复建脱力时,想要伸手将他抱回沙发上休息,只不过被陶然拒绝了。   陶然不想真成为一个连走路都要人抱的废物。   但真奇怪,章铮抱他的时候,他就没有这些消极的想法。   “小宝,我想你了。”浴室里,章铮将光/溜溜的陶然抱进浴缸里。   热水蒸腾,陶然舒服地呼出一口气,偏头哼了一声,才不相信章铮说的话。 第41章   陶然喜欢章铮。   即使他刻意想要把章铮推远, 但身体不骗人。   他喜欢章铮靠近他时的感觉,喜欢章铮身上独特的气味,也喜欢章铮亲他, 喜欢听章铮哄小孩一样叫他“小宝”。   他的记忆里没有章铮,但很奇怪, 他确实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信任并依赖上章铮。   甚至在不知不觉间, 他也接受了自己脑子被撞坏了的事实----他把章铮给忘了。   只有这个解释是说得通的。   为什么章铮会对他这样好。   为什么他会这么轻易就相信依赖一个人。   “小宝。”章铮拿着毛巾, 往陶然光洁骨感的脊背上撩水, “你说你现在都是我的男朋友了, 对吧?”   “是,是吧。”陶然坐在浴缸里, 无所事事地玩泡沫,磕巴了两下坚定道:“是又咋了?”   ----劲劲儿的。   章铮轻笑, “那两个小时能不能宽限一下?按照谈恋爱的流程,我们现在在热恋期。”   “那你想宽限多少?”陶然顺着梯子下,其实都顺水推舟答应在一起了, 他也想光明正大地跟章铮腻在一起。   不过之前都夸下海口,要独立空间, 要自己想想, 这么快就反悔, 他有点拉不下脸。   “每天都宽限, 你赶我走, 我再走。”   章铮换个位置, 给陶然擦洗正面的身体。   “好吧, 我答应你了。”陶然自己拿过毛巾,急切道:“好了,我可以自己洗。”   在章铮要把手往下伸的时候, 陶然害羞了。   虽然身体已经被章铮看光了不知道多少次,但现在身份不一样了。   情侣之间赤诚相见,往往还意味着下一步骤。   “你是不是以前就喜欢我啊?我记得我刚醒来的时候,你就对我动手动脚的。”陶然在擦洗自己的大腿根儿,抬眼就跟章铮如影随形的目光对视上,不由得双腿一缩,“不准你看,你转过去。”   章铮乖乖听话转过身,过了一会儿才轻声回答:“是啊,我以前就喜欢你,特别喜欢你。”   浴室里热气蒸腾。   陶然浑身都被泡得热乎乎的,伸出湿漉漉的手,还滴着水的指尖,轻轻戳了一下章铮的手心。   “我洗好了。”   手指被攥住了,还被章铮圈在手心里磨了两下。   陶然不争气地心里有些飘飘然。   哼,老男人看起来很有经验的样子,不知道以前谈过多少恋爱。   陶然的腿其实已经可以自己慢慢走了,就是有时候会突然软一下,猝不及防地摔倒。   所以陶然走得相当小心。   章铮比他还紧张,像浴室这样地面湿滑又坚硬的地方,基本是抱他进,抱他出。   裹着柔软的大浴巾,陶然直接被抱回床上。   搂着章铮的脖子不松手,硬把章铮也掼着扑倒在他身上。   对着章铮的嘴巴,亲一下,再亲一下。   逐渐大胆。   像猫儿叼鱼一样,咬住章铮的嘴唇不松,直视着章铮的眼睛。   其实陶然心里还是有一点虚,因为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章铮显然被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弄懵了一瞬,不过很快回过神,弥补了陶然茫然的空缺,闭着眼睛深入地去亲他。   陶然松了一口气,哼哼着把主动权交出去。   这一次,他终于学会用鼻子呼吸了。   还是很刺激,心里特别满,跟梦里一样。   那个在梦里看不清脸的人,好像也跟章铮的脸重合。   一吻完毕,陶然舔舔嘴巴,脸颊绯红,“要不要我帮你啊,你上次都帮我了。”   一起叠着躺在一起,陶然早就感受到了章铮的变化。   有点硌。   陶然不等章铮回答,胆大地直接动手。   反正章铮说了,他们已经认识十几年了,章铮不会骗他的。   章铮没有说同意,也没有拒绝,只是在陶然握住时,自暴自弃一样伏在他的脖颈,把脸埋在枕头上,耳尖通红,一副害羞不敢看他的样子。   咦。   看来跟他一样,也没有多少经验嘛。   这个认知让陶然胆子大了不少。   陶然羞涩又大胆,现在跟章铮在一起的每一刻感受都十分新奇悸动。   好喜欢啊。   “小宝,指甲该剪了。”章铮终于愿意抬起头,说了一句让陶然莫名其妙的话。   “啊?”   “刮着前面有点疼。”章铮轻声道,白皙的脸颊现在跟陶然一样绯红。   陶然长这么大,很少自/渎,而且自己身体比较敏感,所以根本用不上什么技巧。   但陶然是个好学的,不会就请教。   “那你教我,你经验肯定比我多,对不对?”陶然有点醋道,虽然很不想,但章铮比他大十岁是事实。   章铮二十几岁时他还在上小学呢,总不能那么苛刻地要章铮为他守身如玉。   章铮“嗯”了一声,如愿来握住他的手,真手把手教。   明明是陶然自己要求的,但这时候却变得格外地不好意思,觉得手心手背都像被烫手山芋包裹了。   他在心里暗自比较,章铮的东西比他的大多了,那以后,真的能进去吗。   不对,陶然狠狠唾弃自己,怎么就自动代入下面那个角色了,他就不能做上面那个?   他尺寸正好,而且他很温柔,肯定不会让章铮疼的。   “小宝,宝宝。”章铮轻声喟叹,显然也是被刺激大发了,声音喑哑低沉,听得陶然耳朵一麻。   “你不准在我耳朵边吹气了,我耳朵麻了,受不了。”陶然伸出另一只空闲的手,捂住章铮的嘴。   感觉来得太多太满,他真有点吃不消了,有点想马上逃跑,但手里的东西却没有一点要结束的意思,反而感觉又大了一些。   “你以前跟别人也这样撒娇吗?”话一出口,陶然就后悔了。   哎呀,说好不吃醋的,这么好的氛围,他问这个干什么。   “我没有其他意思,我只是有点好奇,你反差太大了。”陶然解释,真情实意道:“你比我还像个流氓。”   感受到手心里的温度,陶然把自己说得红温了。   都多长时间了?   “小宝,然然。”章铮在他耳朵后面嘬吻,弄得陶然整个头皮都在发麻,缩着脖子躲。   “我没有别人,只有你。”章铮解释,哪里还有一点平时自持冷静的样子。   “宝宝手心好软。”章铮继续喃喃。   陶然羞耻地闭紧眼睛,耳边全是章铮的不可忽略的呼吸声。   等感觉到手心湿润时,陶然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晕头转向,脑袋里一片浆糊。   他心里想着完蛋了,以后不能再勾着章铮了,不然不好收场的。   陶然还是有自知之明,他肯定是要做下面那个的,就算章铮能同意他在上,那也只能是互攻。   反正他屁股总要遭殃,这也是避免不了的事情。   就章铮这尺寸和时间,陶然有点担心自己老了会不会挨护工的打。   本来他来挺期待的,现在变成害怕了,好吧,害怕中带点期待。   希望那时候章铮能温柔一些,不然他是不会干的!   “这怎么办?”陶然晕乎乎的,被章铮托着背坐起身,靠在床头,把手心摊开给章铮看,茫然中还有点生气。   章铮满脸餍足的样子,挡都挡不住,笑眼盈盈地拿来纸巾,给陶然仔细地擦,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   擦到手心的时候,陶然脑子里全是章铮刚才说那句“宝宝手心好软”。   手心就像被针刺了一下,陶然把手从章铮手上缩回来,不让擦了。   “怎么了然然?”章铮裤子一提,又恢复了平时那副正经样子。   “老流氓。”陶然愤愤道,这种事情不能往回想,越想越尴尬,越想脸上越烫。   陶然往被子里躲,不想让章铮看见他的大红脸,然后来笑话他。   奈何他不就山,山来就他。   章铮熟练地把手往他身上伸,陶然躲都来不及。   要软不软的东西被章铮捏了一下,陶然嗷的一嗓子,弓起身体。   “流氓流氓,你干什么啊?”   “什么时候身寸的?偷偷的也不告诉我。”章铮短暂惊讶了一瞬,随即又笑道。   既然都被发现了,陶然干脆躺平摆烂了,有点幽怨地看了一眼章铮,“都怪你,我平时不这样。”   “没什么的小宝,你还小,这很正常。”章铮拿纸巾帮他清理。   陶然心里勉强得到一点安慰,“那你二十岁也这样吗?”   章铮卡壳了一下,然后才点点头,郑重道:“是的。”   “算了,你不用骗我了,还不都是因为你,刺激大发了,不然我没这么快的。”陶然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没有任何触摸就秒了,啊啊啊啊,要不把章铮灭口了吧,烦人。   “嗯,都怪我。”章铮说着,没有任何预告,俯身含住了小陶然。   陶然再没有精力去想其他事情,他太舒服了。   抬起头往下看,看见章铮茂密的头发,头顶的发旋,还有闭着眼睛扑下来的浓长睫毛。   呜.....   并不刺激的温和的感觉,陶然闭着眼睛哼哼。   一直到他说停,章铮才起身,又来亲他。   陶然揽住章铮的脖子,主动往章铮怀里凑,心里满满胀胀的。   好吧,他还是好想跟章铮进行到下一步,章铮会温柔地对他的吧,肯定的。 第42章   念头一旦起来, 陶然就控制不住地每时每刻都去想。   两个男的该怎么去做那种事情,陶然之前只有模糊的概念,细查后, 捂着手机给自己闹了大红脸。   有章铮在,他复建在家修养的日子可太惬意了。   他也问过章铮怎么不去上班, 章铮说工作都聘用其他人来做完了。   陶然深感羡慕。   “羡慕什么, 我赚的钱都是你的。”章铮是这么跟他说的。   陶然嘿嘿笑, 他才不会平白拿别人的钱, 但这话听着好听呢。   饭后跟章铮窝在沙发里, 章铮看书,陶然看相册。   几大本厚厚的相册, 记录了他从小到大的变化。   陶然在试图找回记忆。   “你那时候长得真好看。”陶然指着一张照片道,上面标记着陶然八岁, 也就是章铮十八岁的时候。   那是在外面野餐随手记录的,章铮靠在一颗巨大的树下坐着,被他抱在怀里的陶然睡着了。   “是吗, 那现在不好看了?”章铮故意问道,也带了几分认真。   他比陶然大十岁, 已经确定成为恋人后, 章铮少不了有些比较, 他已经在往四字开头的年纪奔了, 而陶然还是含苞待放的二十岁大好年华。   这半年来章铮确实把自己折腾老了不少, 眼角已经有些许明显的皱纹, 黑眼圈也是挡都挡不住。   但自从陶然醒过来, 章铮的状态也在一天天变好。   章铮轮廓分明的五官底子在,身材劲瘦肩宽腿长,皮肤也没有之前那样泛着不健康的黄, 再加上他时刻注意着穿衣打扮,慵懒地跟陶然窝在沙发上时,看起来还是很吸引人的。   陶然观察着章铮的脸,看着看着就把手里的相册放到一边了,没有回答章铮的问话,而是靠近章铮去亲他。   陶然喜欢章铮身上暖烘烘的味道,自从不再扭扭捏捏纠结后,他也没了顾忌,每时每刻都想黏在章铮身边。   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生理性喜欢,陶然想。   两个人倒在沙发上亲,陶然心里欢喜得紧,但还是有一丝理智存在。   “去卧室吧,小谢可能会出来,看到了不好。”   谢洋洋这份工打得轻松,章铮在的时候,基本不用他干什么,他也识趣,基本上一直待在房间里,不出来当电灯泡。   突然的失重感让陶然小声惊呼,章铮托着屁股把他抱起来了。   一进卧室关上门,陶然又羞涩起来。   窗外还是晴天白日。   章铮在很温柔地亲他,陶然喜欢死了,又在不自觉地哼哼。   “我好想记起你。”陶然搂着章铮的脖子喃喃。   章铮心里悸动。   “那么多美好的回忆,我都忘了,好可惜,你多给我讲讲,我们再去找医生,一定可以恢复的。”陶然坚定道,小狗一样去轻咬章铮的唇。   “嗯。”章铮声音低哑地回复,又道:“小宝,要是恢复记忆后,你发现我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   陶然疑惑了下,“可是你记录了我十几年的成长过程哎,我觉得就算我爸爸妈妈还在,都不一定能做到这件事情。”   陶然浑然不觉章铮的陡然僵硬,兴奋道:“你好像我的爸爸妈妈,又当爹又当妈哈哈哈哈,我小时候有没有让你觉得烦啊?”   陶然父母是被章家害死的,这事章铮一清二楚。   然而陶然还一直被蒙在鼓里,不管是现在,还是失忆前。   陶然还想亲,但却被章铮拉着抱到了腿上,面对面抱得很紧。   这样陶然也喜欢,感觉到屁股底下章铮身体的反应,有点不敢看章铮,羞涩又大胆着小声道:“我帮你吧。”   “不了,抱一会儿。”   “好吧。”   “小宝,你现在怎么不怀疑我是骗你的,毕竟照片和视频都是可以造假的。”章铮把脸贴在陶然胸膛上。   陶然没犹豫,很爽快地回答:“我选择相信你了。”   陶然很兴奋,本来就是二十岁刚谈恋爱的愣头青,攀着章铮的肩膀立起来,凑到章铮耳边道:“我相信你是我哥,你不要骗我,不然我就跟你分手,还要揍你,跟你绝交。”   午后热风细细地吹,透过打开的窗户,把窗帘吹得飘起来。   章铮在听到这话后,闷闷地笑出声。   陶然没出息,感受着章铮笑起来时的胸腔震动,心脏砰砰跳得更快。   “我肯定以前就喜欢你,我好喜欢你啊。”陶然忍不住又去咬章铮的嘴巴。   -   陶然犹豫好久,还是拒绝了章铮再修养一年的建议。   他今年就要去读大学。   九月份开学的时候,尽管陶然身体还是有些虚弱,但行走和正常生活已经无碍。   “你不要不高兴嘛,就住几个月,我想体验一下住宿舍的感觉,还想交到新朋友,我好期待。”   章铮正在帮他整理行李,陶然攥住章铮的袖子,讨好地摇一摇。   陶然就选了本市的大学,以他的分数,稳稳地被A大的王牌计算机专业录取。   学校离家就二十分钟的车程。   今天是要去报道的日子,但陶然还在哄一直跟他生闷气的章铮。   学校要求大一年级必须住宿一年,然后才可以自由选择外宿。   但陶然不同,他身体不好,章铮本来已经跟校长打好招呼,从一开始就让陶然回家住,结果被陶然拒绝了。   “我没有不高兴。”章铮把行李箱拉链拉好,这才舍得抬眼看陶然一下,沉着脸的时候显得特别严肃。   “走吧,咱们也该出门了。”章铮过来牵他的手。   已经交往将近三个月了,章铮还没对他冷过一次脸,陶然心里不平衡,嘴噘得能挂油壶。   而且这件事情他也没有错呀,他现在身体还可以,也没有勉强啊。   “不走,要亲一下,不然今晚就亲不到了。”陶然把自己的手伸进章铮手心,不往卧室门外走,反而把章铮往大床上推。   “亲不到怪谁?”章铮顺从地让陶然推倒,不高兴地反问。   “怪我怪我怪我,行了吧,你不准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了,我不喜欢,你再这样我要跟你吵架了。”   陶然哄章铮有一套的,说着生气的话,但身体却紧紧挨着章铮,一下一下地去啄吻章铮的嘴唇。   “你太粘人了,不是说这样不好,但你要给我一点空间呀,我想要去体验一下新的事情,而且大学那么自由,我们还是每天一起吃饭啊,只是一周有几天晚上不在家里睡觉而已,你乖一点嘛哥。”陶然细细地哄。   “你嫌我粘人了?不想要有我的空间?”章铮抓住自以为的重点,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转而又想到这样更显老,忙又放松了面部肌肉,只是脸色依旧不好看,简直是难看至极。   陶然要被气得心梗,也不知道为什么章铮会在这件事情上这么钻牛角尖。   “你简直不可理喻,我不管,这是我的事情,你不能仗着是我男朋友就要控制我的人生。”   章铮不说话了,腮帮子的肌肉紧绷着,一双眼睛紧盯着陶然,难掩受伤。   陶然立马知道自己话说得重了。   他又忘了,在章铮的记忆里,陶然是由章铮亲手带大的,已经有十几年的相处时光,亲密得难分你我。   而在他现在的记忆里,他才跟章铮认识三个多月。   “对不起。”陶然乖乖道歉。   “是我该说对不起,对不起然然,是我让你觉得不舒服了。”章铮温柔地把他拥抱在怀里,温柔地亲他,陶然更觉得自己刚才不对了。   “对不起,我刚刚就是错了,你可以管我,你也没有控制我,我一着急就乱说话。”陶然找补道。   看章铮缓和了脸色,他心里才放下心来。   “情侣之前不能有隔夜仇的,不然会分手,你不能往心里去。”陶然揪着章铮的衣领道。   “我喜欢你还来不及。”章铮拉着陶然从床上起来。   其实陶然也有一丝的动摇,觉得要不就听章铮的在家里住好了,想也知道,家里肯定比四人寝室要舒服得多,但他犹豫后还是决定坚持自己的决定。   这又不是鱼和熊掌的问题,他只住寝半年,然后就会回家住了。   寝室很大,跟陶然想象中的上床下桌有些不一样。   偌大的一间房间里,有四张大床,还有各自的书桌和书柜,房间里带着两间浴室,装修风格也是陶然很喜欢的温暖可爱的风格。   陶然也是住了好多天才知道,只有他住的寝室是这样的。   陶然见到了一个室友,非常腼腆的一个男孩子,白白软软的,皮肤嫩得好像能掐出水,说话声音也细软。   简单交谈知道对方叫秦鸣鸣后,陶然才惊呼,这是今年A市高考全市第一哎。   这个名字实在很有特点,陶然当时在新闻上看到高考采访时,还跟章铮说,鸣鸣就是一鸣惊人的鸣啊。   “他是你的爸爸吗然然?好帅啊,对你真好。”秦鸣鸣轻声开口闲聊,但话一出,房间里轻松的氛围瞬间变得有些凝固。   也怪章铮今天穿得太严肃商务,衬衫西裤还扎领带,看起来更像是工作之余顺便帮孩子来铺个床。   恰巧陶然又穿得格外幼稚了些,卡通短袖和纯棉的运动裤。   再加上陶然本身长相就显小。   “哈哈。”陶然一个眼神安抚住正在铺床的章铮,转而对着一脸无害的秦鸣鸣小声解释道:“鸣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哦。”   “嗯嗯。”秦鸣鸣立马认真地点点头,十分好奇地凑过脸来,“你放心,我要是泄密,天打五雷轰.....”   “哎不不不。”陶然赶忙制止。   他笑着走到章铮旁边,没有像刚才那样故作神秘,而是大大方方地道:“鸣鸣,给你介绍一下,他叫章铮,是我的男朋友。”   “你好。”章铮皮笑肉不笑地跟秦鸣鸣打招呼。   秦鸣鸣自知闹了笑话,赶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说您老的意思,只是看着您在给然然铺床,下意识以为您是家长,真的,然然,你们很般配,特别般配。”   章铮真没有要吓唬小孩的意思,只是在跟自己较劲儿,难道他真看起来上年纪了?   陶然很喜欢秦鸣鸣,两人笑哈哈地揭过这一章,又闲聊了好些有的没的,直到章铮要带他出去吃饭了才分开。   但吃完饭章铮送他回寝室后,陶然这才对分开有了实感。   一想到今晚不能跟章铮睡一起了,就好舍不得章铮走啊。   学校里已经很热闹了,到处都是新生,当然也有看起来更成熟的高年级学生。   陶然一路牵着章铮的手走,原以为会被别人暗地里指点,但实际上并没有,偶尔看向他们的目光也很友善。   “怎么办啊,我已经开始舍不得你走了,我今晚肯定睡不着觉了,会想你。”陶然苦兮兮,把章铮的手牵紧,是他高估自己了。   住寝室加上认识新朋友的期待欢喜,被冲散了至少一半。   “时间还早,再慢慢转一圈?”章铮提议道。   陶然当然是点头答应,都已经走到寝室门口,两人又转弯,回头继续逛校园。   陶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根本没看路,走着走着,突然进了电梯?   这是学校内部的小区,是专供教职工家庭的房子。   “我以后就住这里,要不要进去看看?”章铮问。   陶然一下就知道了什么意思,当即点头,他当然要看啊。   “看完了我再送你回宿舍?”章铮一丝不苟地践行陶然要住宿舍的要求。   “哥,今晚我还想跟你睡,明天我再回宿舍,我想慢慢适应,可不可以啊哥,哥,哥哥。”   陶然没发现,章铮在听到他说的话后,也松了一口气。   “那会不会不好,毕竟你想要和你的新朋友玩,还想要独立空间,我又粘着你,会不会让你觉得控制欲太强了,我不想让你再生气。”章铮难得一次说这么多话,边说边牵着陶然往电梯外走,牵得紧紧的,一点不像要松手的样子。 第43章   陶然上大学要住宿, 这完全在章铮的意料之外。   虽然他自己也跟着住到了学校内的小区,但在陶然不在的夜晚里,章铮总是彻夜难眠。   大半夜走到陶然宿舍楼下, 站着半宿半宿地抽烟。   抽完烟回家一定会格外仔细地洗漱,洗掉一身烟味, 好在陶然也从来没察觉到异常。   陶然还是没有想起他来, 但却跟以前没有太大差别, 还是不自觉地亲近他信任他。   他偶尔也会安慰自己----这样很好, 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吧, 对陶然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但有时候,在陶然向他投来依赖依恋的目光, 亲近地叫他“哥”的时候,章铮也会屏息期待, 希望陶然下一句话是“我都想起来了。”   失去记忆的陶然比起从前更为大胆,特别是在对待他的方式上。   那更像陶然十几岁的处事方式,在还没有被他屡次拒绝伤害之前。   陶然一点都不瞻前顾后, 畏畏缩缩。   而是大胆直接,想要亲就贴上来亲他, 不会担忧这担忧那, 担忧遭受拒绝。   陶然满怀期待地在喜欢他, 不管是在说话还是做事上, 同时也坚定会得到他正向的反馈。   章铮躺在公寓的床上, 漫无目的地想这些事情。   陶然不在的时候, 他连动都懒得动一下, 像个废人。   他现在当然不可能让陶然的每一次希望落空,但他以前每一次都让陶然失望。   也许就是这样,陶然才会唯独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比起十几年的养育亲情, 他给予陶然的那些痛苦,可能让陶然印象更加深刻。   现在是早上十点,陶然正在上课。   章铮放纵自己胡思乱想,也没有察觉到门锁被打开的轻微声响。   -   陶然打开门,先朝里看了一眼,整个客厅都静悄悄的。   章铮果然不在家。   按照章铮昨天跟他说的行程,这个时间点,章铮应该去上班了。   虽然早就知道,但陶然还是有一点点失落。   第二节课的老师临时有事让大家自习,陶然坐不住,也不知道怎么,今天格外想章铮,   虽然今早章铮给他带早饭时,他们才见过。   给章铮发消息也没有回复,陶然想着章铮工作自由,万一已经回学校里的房子了呢。   好学生好班长陶然,借口身体不舒服,上大学以来头一次逃课,溜出来找男朋友。   反正今天要到下午才有课了,陶然想着干脆去睡会儿补个回笼觉,中午再跟章铮一起去吃饭。   客厅窗帘拉紧,房间里有些昏暗。   卧室门开着,陶然打着哈欠往里走。   在陶然看到在卧室床上平躺得板板正正的章铮时,章铮也终于回过神,机械地侧头,看到了陶然,眼睛一瞬间睁大了些许。   “哥,你咋啦,你不舒服吗?”陶然没见过章铮这样颓唐的神态,加上房间昏暗,他看到一动不动的章铮第一眼,还以为章铮是昏迷了。   “小宝,你来了,我没事啊,我躺着休息会儿。”章铮几乎一打挺坐起身,很快调整过来,看到陶然很高兴。   陶然半信半疑,以为是自己多心了,不过跪上床扑到章铮身上后,还是捧着章铮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小会儿。   “你想不想我啊?”陶然笑嘻嘻地问。   章铮松了一口气,好在每天早上出门给陶然送早餐,他是刮了胡子,也打理了头发,换了衣服的。   “想你,今天调课了吗?”章铮揽住陶然的腰。   实实在在的能抱在怀里的陶然,总能让章铮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没有,老师临时有事走了。”陶然粘乎乎地去啃章铮的嘴巴,呼吸都交融在一起,他轻声道:“我偷偷溜出来了,想你。”   章铮呼吸沉重,揽着陶然亲,亲着亲着两人就都倒在了床上。   在一起这么久,擦枪走火有时候难免。   “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做那个啊,我好想跟你试试。”陶然被亲得浑身发软,眼神亮晶晶地看着章铮。   章铮对他不是没有反应的,抱得这么紧,陶然每次都能感受到。   这种事情,章铮该比他有经验啊,还得每次都让他提。   关键是,提了还要被拒绝。   章铮说他身体还没恢复好,年纪也小,要等一等。   “就今天吧,择日不如撞日,好不好啊?”陶然心痒痒地提议。   章铮不语,看起来又在纠结什么的样子,陶然就知道这次又要没戏,有点生气了,先入为主地伸手,去触碰章铮的东西。   专门用了些劲儿,听到章铮痛哼一声后,才松了力道。   陶然有时候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有那方面的病,章铮对他实在太有诱惑力了,他吃不上嘴总惦记。   虽然在一起才几个月,但他们互相亲亲啃啃做手工的次数不算少的。   绝大部分时候都是陶然主动,主动帮章铮,也主动要拉着章铮的手帮自己。   他真的太喜欢章铮的,陶然把这种心情归结于自己第一次谈恋爱,而且第一次就谈到了超级好的对象。   “哥,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你老是躲我这个,你不想跟我做吗?”陶然仰头去轻咬章铮的喉结,满意地听到章铮倒抽气。   陶然那点勾人的手段都是自学成才,好学加上天天实践,他学得特别快,加上实施的对象又是章铮,对章铮来说简直次次都是暴击。   毕竟章铮先前自诩性冷淡,禁欲到三十岁也没有过对象。   “小宝,再等等好不好?”章铮努力找回理智,至少现在不能。   陶然父母的死始终是一根刺,他怕陶然有一天恢复记忆,知道真相后会后悔。   “等我恢复记忆吗,要是我一直好不了,你是不是就一直不跟我做?”陶然聪明地反问,报复性地在章铮锁骨上咬了一口,手心愈发滑腻。   “骗子,你还说不想跟我做。”陶然用指腹堵住,故意让到临界点的章铮难受,“我有时候都怀疑,你是不是只喜欢以前的我。”   以前的他也是陶然,本来就是一个人,陶然心里知道,他故意的,就是要让章铮难受。   他讨厌章铮一直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的样子,不如勇敢一些。   他都主动说做下面那个了,反正再怎么都是他自愿的,章铮又不吃亏。   章铮还是不说话,抬起手肘捂住眼睛,胸膛起伏,一副随便陶然怎么摆弄的样子。   “你就不担心我去找别人。”陶然嘟囔,也没想到这句话有那么大威力,装死的章铮突然就有反应了,翻身重新把他压回去,很凶地亲他,还咬他嘴巴,真咬。   锤了两下章铮的肩膀,没锤动,陶然扭动了几下,最后顺从地搂住章铮的脖子,接纳章铮不同往日的有些粗鲁的吻。   感受到章铮的手心在揉捏他浑身唯一有点肉的地方,陶然更乖巧了,抬起腰,轻轻推开章铮,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声道:“我要先去洗澡,你乖乖等我。”   章铮的回应是直接把他抱进了浴室。   陶然紧张地心跳加速,真刀实枪地来,他确实一点经验都没有过,只是嘴上说的凶罢了。   而且今天章铮看起来也很凶。   “好了,你出去,这个我自己来。”陶然推着章铮往外走,那些要用的工具,他一早就准备好了,还专门从家里带来学校的房子里,就是为了以备万一。   章铮不走,不动如山,但神情还是温和的,仔细看好像又有一丝隐藏的恼怒,其实还有几分不安。   “来。”章铮弯腰试着水流的温度,惜字如金地对陶然道。   .......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陶然已经腿软了,纯粹是羞耻的。   “我觉得情侣之间还是有点距离感好,你觉得呢。”陶然一脸愤愤地呈大字型躺床上,颇有种羞耻到头生无可恋的状态。   他都没有兴致了。   章铮腰间系着一根浴巾,手里拿着毛巾,胡乱薅着自己湿润的头发。   完了把毛巾一扔,没回答陶然的话,直接虚压在陶然身上亲他。   陶然呜呜的,耳朵尖的红一路蔓延到锁骨,颜色由深色的血红,到浅淡的粉红,看起来格外勾人。   在章铮身边的时候,陶然一直觉得很安全,章铮也总是顺着他帮着他,从来没有过这样强势的样子。   以至于陶然现在有一瞬间害怕地想跑,也是突然才意识到,他跟章铮在身形力气上的差距是这样大。   “我觉得.....唔....你说得对,要不,要不今天先不做了吧。”陶然开始打退堂鼓。   “真的?”章铮撑起身体,看着满脸绯红的陶然,停了所有的动作,大有陶然点头就真抽身不做的准备。   开什么玩笑,都箭在弦上了,必须发。   “你怎么比我还笨啊,这时候我说不要,就是要啊。”陶然声音越说越轻,想到什么,泄愤一样用手指去揪章铮胸膛上的肉,“要不然我刚刚受的羞耻都白费了,你真的好烦。”   “好。”章铮轻笑。   陶然脸上温度又在上升,“你笑什么,你果然刚刚在偷偷笑我。”   “羞什么,你什么样子我都见过。”   话是这么说,但是羞耻的感觉也不受他控制啊,陶然伸手捂住章铮嘴,“好了,不准说了,快亲我。”   ......   情到浓时,章铮用虎口钳住陶然那张已经茫然的小脸,记仇地反问:“除了我,你还想去找谁?”   陶然哭得嗓子哑哑的,“不要别人,我只要你。”   ...... 第44章   陶然这个小倒霉蛋, 勾完人了困得不行,才发现自己下午还要去上课。   身上还有些酸软,不知名的地方有一点胀胀的疼。   “下午那节课的老师可不喜欢别人请假了, 会扣平时分,我还是去吧。”陶然懒洋洋地躺床上抱着章铮, 身上是刚清洗过的清爽, 说着话, 眼睛都快闭着睡着了。   陶然往章铮怀里缩, 细若蚊声:“哥, 中午饭我就不吃了,你等会儿记得叫我。”   章铮轻轻地亲陶然的脸, “睡吧。”   这句话在陶然听来已经有些朦胧了。   -   章铮起身,坐在床边, 安静地看陶然睡觉。   后来医生把药送来了,他又仔细察看了陶然的身体,是有些红肿, 章铮仔细涂抹了药膏。   陶然全程动都没动一下,看来真是累了。   在这件事情上他是卑鄙小人, 先发生了关系, 这样就算陶然知道父母死亡的真相, 也不能跟他断干净联系。   他们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章铮也完全没想到, 原来真的跟陶然突破这层关系, 会让他感到这样心安和满足。   陶然, 他的宝贝。   一直都是。   -   陶然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晚上十点半, 睡得太饱,醒来时脑袋都有些恍惚。   看见时间第一反应是糟糕。   完了才看见专业课老师亲自给他发的消息,问他身体怎么样了, 不舒服的话明天的课也可以找他请假。   那门专业课老师出了名的严格,教学严格,期末考试更严格,从不放水,但确实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学生们又敬又怕。   陶然连忙感谢了老师。   “醒了。”章铮推门走进来,眼尖看到陶然的聊天对象后,解释:“下午我已经帮你请好假了,那个老师不会扣你平时分。”   陶然看到章铮进来了,把手机一丢,笑嘻嘻地坐在床上扬起手。   章铮了然地去把陶然从被窝里搂进怀里。   “肯定是我下午睡得太沉了。”陶然吧唧去亲章铮的嘴巴。   章铮笑着不语,托着陶然的屁股,抱着去客厅吃饭。   黏糊得陶然都觉得自己太过了。   虽然现在说这话有些早了,但陶然真的觉得,他会跟章铮幸福一辈子,一直到老。   他好爱章铮。   -   陶然开始积极主动地寻找记忆。   他的失忆状态比较特殊,只忘记跟章铮有关的一切。   医生说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过,但大部分时候,失忆者忘记的人或事物,都是让本人感到痛苦至极的。   陶然觉得自己显然不在这一类型中,他喜欢章铮还来不及呢。   医生最后建议陶然保持心情愉悦,也建议章铮有意引导陶然,让陶然多感受过去熟悉的场景和事务。   “你带我去我们小时候去过的那个房子吧,照片上看那个花园看着好漂亮。”从医院出来,陶然牵着章铮的手,兴奋道。   章铮自从跟医生谈话后就有些沉默,陶然说第二遍才有反应,点头答应。   周末陶然不上课,章铮不上班,说去就去。   那是章铮十八岁离开家,自己置办的第一套常住的住宅,闹中取静的一块地方,几乎家家都有一块院子,或大或小,章铮买的那栋院子格外大,被他规划成了一片私人花园,也是陶然小时候和猫猫狗狗一起玩闹晒太阳的地方。   后来那栋江边平层是陶然过生日时,章铮送给陶然的礼物。   陶然更喜欢那里,他们就搬出这处宅院了,不过日常还是有人守院打扫。   章铮亲自开车,陶然开着车窗好奇地看。   这里本来是他从小生活的地方,可陶然记忆里模模糊糊,陌生却又熟悉。   年老却精神抖擞的爷爷,亲热地在门口迎接他们,新来的在这里做事的人,也好奇地打量几乎没回来住过的主人家。   小时候照顾陶然的那批管家阿姨都还住这里了,看到陶然的变化,高兴地抹眼泪,今天接到电话听说陶然要回来,都早早地准备好陶然小时候喜欢吃的喝的。   小少爷出车祸的事他们早已听说,再听到陶然失忆的事情,纷纷心疼感慨。   “乖乖,莫得事,你是个有福气的娃娃咧,老板,那让我带小然去逛逛吧。”小时候照顾陶然的阿姨征询章铮的意见,在章铮点头后,亲热地拉住陶然的手往里走。   陶然受宠若惊,可又有点应付不来,边走边往后看章铮,看到章铮笑着点头,也跟着他进来了,才放下心来,仔细观察这个现代古代风格掺杂在一起的几进几出的大院子。   陶然只拘谨了一小会儿,很快就放开来,如愿见到了满院子各色的绣球,紫薇,雏菊......   散落在宅院里的几颗金桂树,香飘十里。   吃到了特别好吃的饭和餐后小甜点,跟章铮做的味道很相似,都很好吃,而且样样都很合他的胃口。   还听管家爷爷讲了很多他小时候的乐事,说他小时候在花园给狗狗捡粑粑,被臭得掉眼泪的事情,大家都乐得哈哈笑。   失去记忆的感觉变得更加真实。   大家脸上的笑容,怀念,欣慰,心疼,陶然都看在眼里,他不觉得连同章铮在内,会集体来这样细致入微地骗他。   他们在这里住了一晚,当天晚上,陶然缠着章铮做了一次,半夜下雨了,陶然缩在章铮怀里,听章铮规律的心跳声。   “我是不是好坏,把你忘了,你明明对我这么好,我还连同把管家爷爷他们也模糊了。”   章铮没有回答陶然的问题,转了话题:“你还记得今天医生说的话吗?”   章铮停顿了下,继续道:“也许医生说的对。”   陶然很快明白章铮说的什么意思,光溜溜地往章铮身上贴,“你是说你以前拒绝我的事情?可是不会啊,我知道我自己,要是我觉得痛苦,我肯定早就跑了。”   除了陶然父母的死亡原因和重生的事情,其他的章铮都一五一十跟陶然聊过。   包括在陶然第一次表白他就拒绝陶然的事情。   重生的事情太荒谬,陶然本就失忆了,章铮斟酌后还是决定先缓缓。   这也就导致,陶然并没有上一世被他赶去国外求学,苦苦求他四年,最后孤独病死的记忆。   章铮轻轻叹息,抱紧陶然,“然然,我要跟你说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   “你说吧,什么事啊?”陶然感受到章铮,主动半开了个玩笑:“你不会这么快就出轨了吧?”   章铮轻笑,也是被陶然弄得没招,他知道陶然是故意这么问的。   章铮摇摇头,把陶然抱得更紧了,然后才开口:“然然,哥求你一件事,等会儿你知道这件事了,给哥一个机会。”   陶然实在想不出章铮到底做了啥对不起他的事情,能紧张到这个地步。   “我答应你。”陶然点点头。   房间短暂地安静下来,陶然心里更多的是好奇,并没有多少不安。   过了好一会儿,章铮才缓缓道:“你的父母,并不是意外死亡,而是章家害的,你的妈妈,曾经跟我的亲生母亲,是恋人,后来她们反目成仇,章天养暗地里害了你的父母。”   这话像块巨石,一直沉沉的压在章铮心里,说出来后也并不觉得轻松。   “我也是去年在你出车祸前才知道这个消息,然然,我已经跟章家断了所有的联系,章天养也已经被执行死刑,那些害你的人,我都让他们付出了代价。”章铮急于解释。   陶然有一瞬间的懵,第一反应竟然觉得章铮说的是假话。   “章铮,你别骗我,怎么会呢?”陶然愣住道。   尽管早就料到这个结果,但陶然突然叫他全名,章铮心里还是迅速凉了下去。   章铮用适当的沉默告诉陶然,这就是他一直瞒着陶然的事情。   陶然终究还是失忆的状态,这时候告诉他,他的父母是被人杀害的,而他现在还在还跟仇人的孙子打得火热,甚至他是在仇人家里长大的,每天巴巴地粘着章铮。   实在是,有些荒唐。   陶然虽然五岁就成了孤儿,但他还有对父母的记忆。   他记得他的妈妈是如何温柔漂亮,捏捏他的脸颊亲吻他的眉眼,也记得爸爸是怎样爽朗开怀,总是把他架在头上逗他玩。   父母车祸双亡,不管怎样,都是深深扎根在陶然记忆深处的一根刺。   陶然再次望着章铮的眼睛,反复确认:“你说的是真的吗?”   章铮点点他,起身,将手机里早就准备好的一份文件发给陶然。   里面有章天养完整的庭审记录和犯罪证据。   窗外还是淅淅沥沥地下雨,章铮没有再上/床,反而穿好了衣服。   刚刚还在温存的氛围,瞬间荡然全无。   陶然坐在床上,在仔细看章铮发给他的东西,连章铮走过来,给他披上毯子也毫无察觉。   “你要干嘛?不睡觉了?”陶然看完后泪眼朦胧的,但眼泪终究没有流下来。   陶然心情复杂,看到章铮站在床边已经穿戴整齐,就更是来气。   章铮拘谨地像是在别人家里,站岗一样一动不动,“我以为你现在不想看见我。”   陶然是挺难受的,好像现在也确实不应该跟章铮怎么亲近地一张床上睡觉。   但他还是不想分开。   “那你去哪?”陶然问。   “在隔壁找一间房间。”章铮仔细斟酌后回答,精明如他现在也没有精力再去细细分析陶然话里的意思,他会错了意,还以为陶然想让他离远一些,但再远也不能比隔壁房间更远了。   “好吧,我现在脑子好乱,你让我好好想想,我明天再告诉你结果。”陶然妥协道。   章铮麻木地往门外走,心里想的全是:完了。 第45章   章铮贴心地帮他把门仔细关好, 房间里只剩下陶然一个人。   刚刚做过的身体还有些酸软,粘乎甜腻的气氛荡然无存。   陶然盯着卧室门,好像要透过卧室门, 把已经走出门外的章铮盯穿。   “这时候哄我两句能要你命了。”陶然看着门,恶狠狠地嘟囔着。   毕竟发生这样的事情, 章铮总该是放低姿态来求好的那个, 结果人家虽然伤心, 但大有一切顺从他, 他要是说分手就分手的意思。   还说是养他十几年的哥, 那现在这又是什么意思。   陶然气愤了一阵,其实也有点茫然, 突然又想到一个点。   如果章铮一直支支吾吾瞒着他的事情就是这个,之前一直不肯跟他发生关系的原因也是这个。   那章铮前几天突然愿意跟他做了, 就刚才,他们才做呢。   现在看,章铮明明已经准备好今晚告诉他这件事。   章铮那点小心思都快藏不住, 就是要确认关系了才跟他坦白这件事情,想留住他, 结果现在又走得那么干脆。   干嘛, 还要他去哄啊。   陶然更生气了。   他早就知道, 章铮思想左拐右拐容易一个人想很多。   抛开其他的, 陶然讨厌这样不被信任, 甚至是算计的感觉。   -   “我还没有想好, 我还要两天时间, 两天后的现在,我就给你答复。”早上,陶然顶着俩黑眼圈, 在饭桌上跟章铮道。   章铮也没好到哪里去,本来熬了一夜就面色憔悴,这下听到陶然的话,整个人的精神都更倾颓,蔫巴巴的。   陶然甚至看到章铮鬓角平白多了几根白头发。   其实陶然不知道,在他成植物人昏迷的时候,章铮的头发几乎白完了,是他醒来后,章铮才急忙去染回的黑发。   “那这两天。”章铮早饭都吃不下了。   陶然看着章铮这样子就来气,知道章铮想问他这两天是不是还一起吃饭,还回不回学校里的那栋公寓。   但章铮不说清楚,陶然也故意装傻不回答。   他不知道他们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但章铮这毛病得改,总是想得乱七八糟的,提前把坏结果确定了,又巴巴地想要做些什么挽留。   再一看现实,根本就不是章铮想的那么回事,也没有那么坏。   “我吃饱了,回学校了,下午跟室友约的小组作业,明天早八。”陶然安静地吃完早饭,说道。   章铮简直像根被晒干又冻熟了的蔫吧黄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抬眼看陶然那一眼像是要哭了。   谁能想到这是个大公司的老总,虽然现在是甩手掌柜吧,但章铮以前在职场运筹帷幄的财经新闻,陶然也专门去搜看过。   陶然等了好久,章铮终于开口说了点别的:“那我送你回学校。”   “你没有别的话跟我说吗?”陶然主动问道。   看章铮眼神可怜的样子,陶然呼出一口浊气,拿了干净的小碗,重新给章铮盛了碗热粥,又把几样章铮喜欢的早点推到他面前,示意章铮吃饭。   “你吃,慢慢地把早饭吃完,然后我告诉你,你现在应该跟我说什么。”陶然温和道。   章铮听完,端着碗,乖顺地吃饭,吃完了,眼巴巴地望着陶然。   “这样,我说一句,你重复。”陶然道。   章铮点点头。   “对不起陶然,我不应该这样,我应该更相信你,因为你是我的伴侣。”   陶然停住,章铮很快跟着重复了一遍,只是把“陶然”改成了“然然”。   “我不应该算计你,不应该在发生关系后才告诉你这件事情,我以后一定坦诚,有什么事情都会及时说出来跟你商量。”   章铮一怔,不敢看陶然的眼睛,羞愧地重复了陶然的话。   陶然不满地眯起眼睛,起身走到章铮身边,在章铮疑惑无措的目光下,伸手抬起章铮的下巴,“要看着我的眼睛说。”   陶然的眼睛是标准的杏眼,跟章铮狭长的凤眼有很大的区别,但现在明显陶然的眼神要强势许多。   陶然不偏不倚地看着章铮,也强迫章铮看着他,听到章铮再次一字一句地重复一遍他说的话,才露出笑来,圆眼弯弯。   “真棒。”陶然在章铮的鼻尖轻轻一吻,“你自己说的,以后要说到做到。”   这个甚至不能称作吻的吻,顿时给了章铮莫大的勇气。   章铮坐在椅子上,仰视着他,眼神也没有刚才那样紧张和可怜。   陶然学着章铮以前对他那样,安抚性地摸摸章铮的头发,然后退开来。   “好了,咱们走吧,我要回学校了。”陶然平常道。   陶然看出章铮的懵,但他要借此给章铮一个教训。   昨晚他没花多少时间就想得很清楚了。   说句很没良心的话,其实他对父母的感情多深多浅他自己都不清楚了,太远了,时间过了太久了。   如果是他五岁刚失去父母时,得知这个消息,他发誓一定不惜一切代价报仇雪恨。   但他现在二十了。   失去父母的十五个年头,很长。   陶然虽然脑子被撞坏了失忆了,但从那些细致的多样的岁月痕迹里,他知道是章铮陪他走过了这十五年的春夏秋冬,温柔地包容他长大,教育他成人。   而且所有证据摆在面前,章铮也是迫不得已被牵连,也只比他早知道消息半年而已。   陶然听到消息的一瞬间确实是气愤的,但很快,他就自发把天平往章铮那边倾斜。   比起纠缠从前,他更想要现在和未来。   从宅子往学校开的时候,陶然坐在副驾驶上,一袋一袋地吃着小零食。   这些零食虽然是章铮专门给他备在车里的,但也不让他多吃。   “然然,今天中午想吃什么?”章铮打破沉默,小心地问。   “不想吃,吃零食吃饱了。”陶然故意道,这样的机会不多,他半是挑衅半是认真道。   “那晚上想吃什么,晚上应该饿了。”章铮又好脾气地问他。   陶然看章铮皱着眉头,但还是忍着没说他吃零食的事情,有些好笑。   其实他也没吃多少,心里有数,饭他还是要认真吃的。   “我晚上在学校食堂跟室友吃,这两天我好好想想,就不回房子了。”   章铮蔫巴巴地“嗯”了一声。   再后来就是一路无话。   到寝室门口了,陶然说了拜拜要下车。   但车门却咔哒一声被锁。   陶然挑眉,回头看向章铮。   “然然,今晚回家住吗?没有你在,我每晚都睡不着,以前也是,我离开你就会难受。”   章铮试探着来拉陶然的手。   陶然没有拒绝,察觉到章铮立马牵他牵得更紧。   “而且,你已经决定原谅我了,我们不分开这两天了,好不好?”章铮倾身向副驾驶,拉近距离轻声求道。   “那怎么行,我说了我要考虑两天。”陶然推脱,其实心里觉得章铮还挺上道。   他希望章铮有话直说,有架就吵,有矛盾就解决,这样他们才像真正的情侣。   “那你在家里考虑,这两天我什么都听你的。”   “家里的床比较软,也大,你睡得更舒服。”   “你习惯吃我做的饭,想吃什么点什么,比食堂好得多是不是?”   .....   陶然听章铮把所有回家的好处都说出来,其实心里早就做了决定,但还是想等等,能不能听到最想听的那句话。   话痨的突然变成了章铮。   章铮也是最懂陶然的人,从慌乱紧张中镇定下来,回过头一想,就知道一直笑着沉默着听他讲话的陶然到底想要什么。   章铮讲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话,徐徐道来,不知讲了多长时间,等到停下来时,口干舌燥。   从第一世讲起,到陶然病逝,到他换上严重精神疾病,到重生,到他还是固执己见让陶然痛苦,到逐渐相爱,到车祸,到现在。   从磕巴地引入,到越来越顺畅,诉说的细节愈发多起来。   “除了重生和生病,我再没有什么事情瞒着你了。”章铮剖开所有,把所有摆在陶然面前,同时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真正的轻松。   章铮精疲力尽,但在陶然温柔的目光中,又拥有了无所顾忌的坦然,“我需要你,然然,我离不开你。”   陶然没有对他们凄惨的上一世显出意外,也没有对重生这种荒唐的事情表示怀疑,他认认真真地听章铮讲完,只在章铮谈及自己生病时,眼里藏不住情绪。   陶然拥抱住章铮,明明他身板要比章铮瘦弱得多,但他感觉此时他成了能给章铮肩膀依靠的人,以后也是,就像章铮说的,章铮需要他。   “好吧,那不分开了,我们回家吧。”   全文完。